《我靠系统苟成女帝(探案)》
1. 第一章
初雪时节,寒风入骨。艳阳高悬,却透不进陋室。门口的瓦缸钻过老鼠,仅有两指大。推门,屋内尸臭随风迅速钻入鼻腔,与反水的胃酸交织,最后停留在喉间迟迟未散。被虫蛀过的横梁看似脆弱,却也要了逝者的命。
“哎哟我的姑奶奶,这种小案又何必劳烦您。”男人通体朱红长袍,腰间扎带因肚腩显得格外紧绷,颌下小胡掩不住他圆润的下巴。
潘姓雒州刺史先一步挡在尸身前,想尽力遮挡视线,却被一旁一袭灰黑色祥云暗纹布衣的女官推到墙沿。女官李崎腰间别有一双短刀,刀柄均用修理齐整的棉麻缠裹,手感极佳。两鬓编织姣好的小辫并入回鹘髻中,缀以一支鹤型漆金小钗。
“子民的事就无小事。”女人穿着华贵锦衣,身披精致毛氅,头发在头顶正中挽起,冠以凤样钗饰。朱红的花钿在她苍白的脸上分外刺眼,厚重粉黛盖不住她两颊轻微凹陷。好在唇色仍有唇脂作衬,才让她免于看上去面露枯色。
她可没闲心关心什么雒州子民,如此说道不过是方便她将案子抢到手,由她亲自查办罢了。
此时此刻她最关心的是她自己。
沈清沉原是法学系为毕设伤神的大四学子,一朝只身穿到这短命长公主身上,只有祖母送的吊坠仍在胸口。倒说是这吊坠有性,附个延年益寿系统,才不至于让她白白殒了命。
可探案续命,又谈何容易。
现如今她只好从小案子入手,好助她一解燃眉之急。
手帕轻捂口鼻,她蹲下打量着地上的男尸,那是村民报案后衙差从绳索上取下放在地上的。也许是上吊后腺体内的泪水未排干,放置在地上时才缓缓流出,眼角也有溢血。
“殿下,这事下官已调查清楚,又…”潘刺史口中话语仍悬于嘴边,她却起身取下李崎身后小刀,背手握着刀把直直刺入潘刺史耳旁的墙体。而后又因突如其来的头晕,握刀的手用力得直抖,这才让她支撑住没有晕倒。一旁的墙灰顷刻倒洒在刺史肩上,而潘刺史则是瞬间哑了声。
她用手扶了扶眩晕的脑袋,眼前光景恢复颜色,站稳后才将刀收回,眼神又变得柔和似水,笑称:“本宫并无质疑刺史的意思,只是觉得死者生母颇为蹊跷,才将此案翻出,还请潘大人通融。”
说是死者生母蹊跷,不过是系统提示。她对系统的不信任让语气显得格外缓和,倒让刺史闻言觉得沈清沉只是装腔作势。
不过是日前成亲都需人搀扶的体弱公主,又有何可怕?再得宠,她也不过是个将死之人。长舒口气后拍去肩上墙灰,他清嗓道:“那下官也只好如实禀报徐少保,道是公主不好生歇息,担心公主过于操劳伤身。”
甚么担心,不过是觉得她怯懦好欺负,威胁要唤来太子的走狗监视她罢了。
“真是好脸色给多了。”她暗暗嘲道,“若不是系统说这肉身只余三日寿命,续不上命我也得死,我高低跟你这狗官扯扯头花。”
村庄众人听闻长公主莅临,纷纷涌至村口,想要一睹芳容。却听她道“死者生母蹊跷”,闹作了一团。“陈大娘母子情深,又有何蹊跷?”
“有何蹊跷?爹的,系统没说。”她一边恨这系统不中用,连提示都不清不楚,一边又轻咬自己的食指关节,心中呐喊着“死脑,想快点啊。”
她向一旁倚靠墙根的李崎使眼色,李崎便点头潜入人群,消失在视线中。又逼自己迅速冷静下来,环视屋内,门旁的划痕吸引了她。十余条划痕呈纵向排列,最顶上的一条最为明显,反复刻画的印记使墙凹入。
“是小儿的身高,他生前每到生辰,定要拉着老身的手,拿着路边捡来最漂亮的石子在头顶划上一道才肯罢休。”老妪从人群中走来,形如枯槁,腰弯成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弧度,脊背隆起一个巨大的脓包。
寥寥数语,沈清沉却从中捕捉到了信息——“每到生辰?”她打量地上的男尸,估摸也有五尺一高,又斜眼看向一旁的潘刺史,嘁声道:“总不能死者年龄都记错吧…?”
只道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毫无头绪不止,麻烦还不断。
男人身着紫色暗纹大袍,腰封整理得十分利索,刻意蓄的几撮小胡凭添了几分老练,背着手由几个小差引路,“长公主命令重审此案,太子有所耳闻,担心公主凤体欠安,本官奉命协助公主。”
沈清沉一心只想活命,无心与之斗嘴,只是白目。一旁不知哪来的碎嘴子,见状又叨叨着“长公主被这般欺负竟也不敢吭声”。
她哪是不吭声,只是思绪早被案件裹携,依照系统提示,这名男子的死定与其母脱不了干系。她不懂,倘若真的母慈子孝又为何作此大孽。还是说,是系统提示模糊,故意将她误导平添几分难度?
再说这不知何许人的太子狗腿,若不是原主生来体弱,岂能轮到他一个男子作储君。
“听闻公主心中早有定夺,死者生母陈氏即为元凶,”徐俜手捻嘴边小胡,姿态轻蔑,“不知可有证据?”
没等她开口,陈氏老妇便扑向尸身,嘶声力竭地喊说“冤枉”云云。又掀起身上麻衣,拭去死者脸上的泪与血。
“本宫已有头绪,”她壮着胆也应道,“至于证据,等仵作来了一剖便知。”
有头绪是真,但将筹码都压在仵作身上却也是无奈之举。事到如今她也不得不忍耐,倘若不为自己争取时间收集线索,草草给老妪定了罪,以北村村民的唾沫星子势要将她淹了去。
一个黑影突然从树上窜下,手里还攥着个穿着破布衣的男人,“公主,阿崎来迟。”
“阿崎…”见到李崎,她可算能松一口气。
她虽是刚穿来,对李崎的了解不深,但以她的观察,李崎是一个对主子忠诚到疯魔的人。有她在,总能让沈清沉莫名安心。
阿崎用剑柄挑起男人的后领,“符合公主要求的仵作,只找到这一个。”
男人恍惚,头顶着的麻布小帽已歪向一侧,乌黑的秀发在其下披着,后背的衣裳因女官长时间拽着也皱成了圈。
看着男人凌乱的姿态,她不禁发问:“这是找来的还是掳来的…?”
“打晕抓来的。”李崎用手指轻点了两下男人的身体,他才回过神来,在一旁不住地打着哆嗦:“好多人…”
沈清沉蹲下轻弹了男人的额头,“回魂了吗?本宫叫你来是让你剖尸的,不是让你来发愣的。”
她只求这男人莫拖后腿,好生殓尸。倘若有半分不忠或是无用,她定杀之而后快。
他鼓起神解开男尸的扣子,从皮夹中挑选了把趁手的小刀,沿着腹腔划开。又不知从哪摸出来个木制的镊子,夹取了些未消化的食物残渣,用鼻子嗅了嗅。
老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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瘫坐在墙边,握着拳,闭目等待着什么。一旁的衙差则是从划开腹腔便止不住的呕吐,而后索性是背过身不看了。徐俜则是抱手在胸前漫不经心,只有用手帕捂住口鼻试图挡掉一些尸臭的沈清沉和面不改色的李崎还盯着仵作与男尸看。
暗处,似乎还有一双眼正盯着众人。
尸体的腐臭已掩盖食物本身的味道,于是他又将残渣放在刚镇静下来的手中轻捻,捻碎后又用鼻子闻,“应该是豆腐。”
“你对着那块没消化完的豆腐琢磨半天是干什么…”沈清沉没忍住吐槽道,“还有别的吗?”
仵作似乎没懂沈清沉还想从中得到什么,但仍然照做,用镊子挑起肠子又放下,摇了摇头说:“没有了。”
沈清沉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被系统忽悠了,他却又开口道:“喔…还有…”
她惊坐起,续命的机会似乎就在不远处,也顾不上什么头晕了,“还有什么!”
“肉沫。”
徐俜大笑,“寿安宫的厨子竟失职至此,一个肉沫可真真是让公主好找啊。”
“…”她沉默了半晌,又倏尔想起了什么,“胃…!胃呢!吃食没被消化的话,如果之后又下了药会不会还没到达腹腔人就死了?”
“胃的活动范围很大,”仵作换了把小刀,从横膈向上探去,“公主的猜想也不无可能。”
他徒手伸入尸身,又用小刀刺入,而后竟从中拿出了几颗沾粘了胃液的褐黑色球状物,“这是…”
沈清沉也凑上前去,刺鼻的酸味中混杂着些许的薄荷气味。
“是醉仙桃种子。”他从身上撕下一角布碎,将其包好交给沈清沉。“常人服用不过五颗即头晕昏睡,甚至于死亡。”
眼见案子的谜底已呼之欲出,他将刀器捧到井边,缓缓放下。打上水后将刀具好生清洗一番,检查无误后才擦洗上自己的双手。
“可这只有三颗,”她的处境容不得出错,“死者虽瘦,但约摸也有五尺高。三颗足以致死吗?”
他闻言也扭头打量着地上的男尸,沉默半晌,“三颗应该不够。”
“…昏睡?”她立刻反应过来,攥着物证走向一旁闭目垂泪的老妇人,“想必是凶手想让死者在睡梦中死去,才多此一举吧。”
众人哗然,道是公主聪慧贤明,竟早已察觉死者并非自缢。
“恕本宫冒昧,”她压低了音量,轻声问:“敢问死者是否有隐疾…?”
“是老身病了,活不成了。”老妪讪讪,长叹了口气,才缓缓开口,嘴角笑成了很难看的弧度,似是有些苦涩。
她怔怔看着蹲坐为亲儿缝回创口的仵作,“若我离去,痴儿在这个世道是定会遭受许多磨难的。既是我带他来到这个世上,也便该由我把他带到轮回转世中。”
案子已破,才想起徐俜的沈清沉环顾四周,却发觉早已不见其踪迹。
她掩嘴嗤声,“落水狗。”
夕阳已至,邻里的炊烟渐起,婴啼不绝于耳。
何以生子为日,昭昭兮我心悲。
“恭喜宿主成功完成任务!
本次任务奖励为:
【寿命】10天
剩余【寿命】为13天。”
“就给十天?”她咬了咬牙,发狠似的捏着胸前的玉坠,“什么当代葛朗台。”
2. 第二章
跟随在两人身后的仵作头低垂,周围村民的目光略显炽热。
“对了,”她猝不及防止住的脚步使两人距离靠的极近,仵作耳边的红晕愈发明显,“你还没告诉本宫你的名讳。”
“小…小民姓张,名之儒。”不知是被冻得直哆嗦还是怎么,他说话又变得磕磕绊绊。
“好!下次还点你!”任务完成,沈清沉紧绷的精神也缓和些,欢快哼着小曲上轿。
他紧攥拳头,心里一阵忐忑,看着华轿逐渐消失在视野中,似乎又下定了什么决心。
阳光穿透浓雾,洒到床前,唤醒沈清沉的是苦涩茶香。眼前躺着衣衫不整的俊美男子,那是原主新婚的夫婿。
记得刚穿到府上就已经狠狠叮嘱过他不允许再爬上自己的床,可现如今一睁眼却又是他。
沈清沉伸手将他推醒,愤懑不堪,“本宫不是说过,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可以再与我同床吗?”
他用手轻揉半眯的眼,用簪子将两鬓的发丝缠成发髻别在脑后,簪上的珠帘随烛光映射,肩上披着的秀发透出阵阵茶香,细长的双睫垂着泪珠显得更加动人。
“昨夜在书房习字,听侍女说夫人迟迟未归,心中郁闷,想必夫人是另有新欢才冷落了段笙。于是命下人端来了酒,可谁知竟惊扰了公主美梦,实在是段笙的不是。”柔情媚态,无不令人生怜。
“你的娇媚用错了对象。”她的语气冷淡,手却又不自觉地抚去男人眼角的泪滴。
她环视周围原不属于她的一切,精心打造的铜雀矗立殿内,烛台错落有致地摆放在各处,烛光摇曳衬得墨玉棋子绿得铮亮。
木制梳妆台雕刻着独特的花样,两凰一大一小地攀在铜镜旁,稍大的那只面态慈祥,另一只则昂首展翅,略显骄横。台上陈列的妆奁形态各异,不似常见模样。
她总会从旁人口中猜想,原主是个怎样的人。打她穿越至今,除了寿命和任务,系统便再也没告诉她任何事情。
她知道想完全靠系统,定是没办法存活的。
她要靠自己,哪怕用尽一切手段。
唯一能让她聊以慰藉的是她的影响力远大于那个空有理想却无权势的女大身份,她如今的地位可以为平民做更多的事情,但这都是后话了。现在对她来说,活命才是第一要义,她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不管怎样,”许段笙拿起床边的锦服,抚了抚刚补好的漏处,又从袖中拿出针线包,用尾指与食指缠绕着提前准备好的银线,将一处的线头放在嘴中轻抿后穿入银针,顺势在补丁处作起画来,“公主都是段笙的爱妻。”
沈清沉苦笑着叹他不懂,“可我早已不是原来的我了呀。”
说罢竟也自顾自地笑了起来,觉得自己居然想向他解释“穿越”、“系统”云云实属无稽。
“段笙知道。”手中饶有节奏的丝线突然停顿,只剩两人四目相对,世界突然安静得可怕,许段笙这副神情也坚定得让她动摇,“段笙一直都知道。”
“你...”她刚想张口说些什么,系统又突然发布新的任务:
“提醒宿主有可接取任务,
接取任务地点为:【以北村】”
“以北村...?”沈清沉摩挲着胸前的玉坠,快速从混乱的脑中搜寻,“在哪里见过来着。”
“回公主,是昨日的那条村子。”李崎冷不丁地在门外应着,听力可怕得惊人。
“...你一直在外面听着吗?”坐在轿上的沈清沉沉默了一路,终于在到达目的地时忍不住问。
“嗯。”李崎沉闷的声色让她的语句更似厚重的石块,狠狠地砸在了沈清沉的心头。
两人各怀心事,静站村口,一女子攥着画撞上了李崎。沈清沉蹲下身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画,画中戴着狐狸面具的女人,空洞的眼神看上去有些瘆人。
女人连连点头道歉,又接过沈清沉手里的画,嘴里念着什么“神女的画可灵验了,据说那个死了的傻子生前是毁了神女的画才遭到报应的!”
“甚么神女甚么报应,本宫昨日才侦破此案,岂容市井骗子在这招摇撞骗?”沈清沉一时气急,夺走了女人的画将它撕毁。
“公主保重身体。”李崎上前扶她,不时轻扫她背,好让她回过气来。
“你会遭报应的!!”女人说着又折返,“我得再求神女庇佑!”
沈清沉皱眉,手里攥着被撕碎的画紧跟女人身后。
她探着头看周围买画的人手中的画,不知是否幻觉,她觉着那女人正一点点摘下面具。直到走近人群,李崎从一个村民手里抢来一张画,递给沈清沉,她才敢肯定——
她没看错!
戴着狐狸面具的女人已将面具褪去一半,眉毛修得恰到好处,可与之形成对比的却是被虫蛀穿的眼眶。
眼见沈清沉露出错愕的表情僵在原地,李崎先开口喊道:“今天的画都被长公主包圆了!不要再排队了!”
人群退散,两人才看清——
摊主正戴着与画中人一模一样的面具!
李崎踏过摊位,撑手翻飞至摊主身后,试图牵制住她好让沈清沉摘下面具。可沈清沉刚抓住面具,她却又似泥鳅一般溜走。
李崎的手攥紧了短剑,向前突刺。女人虽反应过来后撤,却也慢了半拍,在肩胛处留下了刀印,旋即出现在了沈清沉的身后,与她一同出现的还有脖颈间的长剑。
“小民只是为了生计,还请公主留条生路。”女人要挟着沈清沉后退,而后转身上了马扬长而去。
“呵…我给你生路,那谁又给我留条生路。”
“公主没事吧…!”李崎上前扶起怔坐在原地的沈清沉,“是在下大意了!请公主责罚!”
她瘫坐在轿上片刻才缓过神来,摆了摆手,“罢了罢了,是本宫功夫拙略,跟阿崎你没关系,小命还在即可。”
本是寻思为求存活她是否需要修炼武功,无心搭话,却道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李崎重重地跪在地上,将头深埋,“请公主责罚!”
“…”回过神的沈清沉轻揉额头,“那便把张仵作请来吧。”
她虽不懂沈清沉的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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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也照做。待到她将人抓来时,手上又多了张衙门告示。
告示赫然画着一具女尸断首,眼框已被虫蚁蛀空,与那所谓“神女”的画一模一样。
沉默许久的系统也发出提示:
“本案提示为:【足】”
“…”她已无力吐槽这晦涩难懂的提示,只是稍加梳妆便与众人一同赶到衙门。
“是预言犯罪吗…”心中一片怅然,她隐隐觉得这次的案子并不如想象中简单。
她偏着头取下簪子,捋着肩上披发绕至头顶,用簪子固定利索,“张仵作有什么发现吗?”
端着断首的张之儒身子猛然一颤,“断…断首已经腐烂,相信死者已经遇害许久。”
“除此之外呢。”看着张之儒从死者眼眶中夹出正在蠕动的虫,她不禁呲着牙向后退了几步。
“虽然肉腐烂了,但看断口,还算平整…”
“死后被割下的头颅…”她先一步说出了结论似乎令张之儒很是震惊,错愕片刻又点了点头。
“到底是谁跟死者这么大仇,”刺史在两人对着断首端详时早已悄然站在一旁,这才找到机会插嘴,“死了也不放过。”
沈清沉白目,“就说些废话,偌大的雒州就无其他案子要破了吗?净追着本宫算什么事?”有了上次语气缓和让他蹬鼻子上脸的经历,这次她绝不可能让步。
不出所料的潘刺史张嘴支支吾吾半日未出一辞,悻悻然告退。
“哎哟,哪来的冒失鬼!”欠着身正要退场,却撞上回来传信的衙差。
“潘大人!”她扶起被撞得瘫坐在地上的潘刺史,“以北村发现女尸尸身!”
他龇着牙连连摆手,“跟她们说去!本官管不了了!”话音刚落,腰后的簪子便将他刺得生疼。
回过身却是笑意盈盈的沈清沉睁着清澈双眸,瘦弱白皙的手紧攥滴血的发簪,散下的发髻不自觉地落在身前,“还请潘大人说话不要含沙射影,本宫不喜欢。”
她接过李崎递来的手帕擦拭血迹,用簪尾将散落的几撮发丝缳到髻后,用手拨拢簪尾的珠链。整理齐整后望着一旁的衙差,恢复笑眸轻声道:“还请小妹带路。”
目睹一切的衙差愣了神,只连连称是,“下官陈孝霖见过公主。”她点点头,又慌慌张张地跑到了另一边的门,“抱歉殿下,这边才是。”
众人随她到了以北村一处荒废寺庙,院子围起了一圈好事的村民,纷纷猜测死者的身份,“哎哟…怎么会死在了这种地方。”
李崎看见一旁的一只鞋子,顺手拿起递给了沈清沉,“公主你看。”
她将手中的鞋与尸身脚上的另一只鞋作对比,分明是同一款,“但是…”
她挠了挠脑袋,看着尸身周围被掘过的土堆有些不解,而张之儒也发现了这一点:“但是为什么凶手唯独留下了这只鞋…?”
“也许是挑衅官府呢?!”陈孝霖点点头,一副洞察内情的样子。
“你们是因为这只鞋找到了她吗?”沈清沉似乎想到了什么,但又觉心中仍有谜团未解开。
3. 第三章
“不不!”她从怀中掏出了几张画,“找到她是因为这个!”
沈清沉和李崎接过画卷,又不约而同看向对方,点了点头:“是她…”
一张画上是墙沿下倚放着一把锄头,地上的泥土被掩盖的痕迹十分明显;另一张画多了那一只突兀的鞋,而剩下一张画则是墙沿的锄头消失不见,只留下了那一只鞋。
“是神女!是神女降下责罚了!”一位村民突如起来的喊叫声打断沈清沉的思绪,而后其他村民也跟着连连称是,“是神女!撕毁神女画卷的人将受到责罚!”一群人欢呼着像是自己已经知晓了真相,乱哄哄吵成了一团。
“公主…”张之儒从埋葬着尸身的土堆里挖到了一些碎纸片,“这应该是他们口中说的神女画卷吧。”
沈清沉蹲在土堆旁,接过张之儒手上的镊子,翻看那几张碎纸。虽然有些内容已经被泥土的污渍覆盖,但仍有一张较大的纸片上可以依稀认出狐狸面具的模样。
“瞧!果真是神女!”一位好事者垫脚瞥见了两人手中的纸片,忽然大吼。
李崎当即向前将她擒在了墙上,语气凶狠:“你怎么敢断定是你们口中的神女?难道就是你在装神弄鬼?”
女人一改怂恿舆论的模样,反倒连连摇头,“冤枉啊女官大人,小民怎么会是神女呢?”
“那你怎么凭着看纸片的那一眼便认出是神女的绘卷?”李崎的手并没有想松开的意思,反倒摁着女人肩膀的手更是用力了。
“神女的画浑然天成!丝丝入扣!”还没等女人松口,周围的村民便又开始起哄,“寻常人的画怎可与其相提并论!”
“聒噪。”她小声嘀咕后深深叹气,提起笑走向李崎,瞥了女人一眼,“她与神女的身型相差甚远,应该不是神女。”
李崎刚松开手,女人又随着人群高喊着什么“神女责罚”,隐入人烟中。
“难道真是神女…?”李崎似乎也有些动摇,但沈清沉却又摇了摇头,“所有的一切都指向她,若是她杀的,她又怎可能故意留下一只鞋方便别人发现尸身呢。”
“公主有头绪了?”李崎欣喜地看着沈清沉,她却仍然摇头说:“有一些头绪,但是距离真相还差点什么…”
“尸身跟尸首的切口也吻合吗?”沈清沉捧着脑袋,眼珠子不停地眨着打转。
“唔...这个还要等把尸身带回衙门才可知晓。”张之儒扶起尸身,撩起死者的袖子,双手的上臂都有明显的褐色条状印子,僵硬的双手呈爪子状,而双手的指缝里都有嵌入泥土的痕迹,至于袜子与尸身一同埋入土中,无法得到更多的线索。
“死因知道吗?” 一筹莫展的沈清沉有些郁闷,距离上次案子的侦破已有几日,留给这件案子的时间不多了。而系统却没有提前显示奖励,这对作为侦探小白的她来说似乎已成死局。
张之儒将死者的袜子脱下,她的脚背勾起,脚趾也完全蜷缩,“不太能确定,但可以肯定的是死者死前有过挣扎。”
“此话怎讲?”
他将死者的手举起,“你看这会觉得她在做什么?”
沈清沉弓着手,模仿死者的动作,手指微微曲着,“她好像在用力抓什么东西...”
张之儒点点头,又让她看死者的脚,于是她也用一只脚模仿死者脚背勾起的弧度。
“人和动物一样,也是有本能的。人遇到生命危险时,是会不自觉地将手和脚蜷缩的。”
她转悠着眼,旋即又问:“睡着或是迷晕了也会吗?”她需要尽可能排除一切干扰,才能更接近正确答案。
他沉思半晌,蹙眉道:“不会。”
“【足】到底意味着什么呢…”一筹莫展的她又琢磨起了系统的提示,“足作脚解释的话,应当是提示死者的脚有线索?又或是鞋子…?难道真是神女吗?”
太多种可能性萦绕心头,她催促着张之儒收拾现场将尸身搬回衙门解剖。
“?我吗?”她打量着张之儒纤细的腿和手上明显的血管,忽然也沉默了。
“我可以!让我来吧!”陈孝霖在众人中是最矮的,若让她将这尸身背回去,恐怕得要半条命。说着她却将岔开的脚迅速并起,直起身子意气风发,眼神十分坚定。
说完又快速跑到庙中,不一会手里多了捆麻绳,熟练地将绳子交叉在尸身的胸前,将双脚捆起,突然又想起什么:“啊!女官大人!能帮我把她放到我的背上吗?”
看她一轮风风火火的操作,张之儒正想开口说什么,却又摇着头憋了回去。
“噢,好。”李崎上前抱起尸身,轻轻地放在她的背上,等到她将绳子末端捆到了自己的腰上也迟迟没有放手,“你...可以吗?”
“我可以哒!”她欢快地应着,又拽着肩上的麻绳蹦了蹦,将尸身托到较高的位置,“女官大人不要小瞧我。”
“不是...我没有。”李崎迟疑地松开托着尸身的手,尸体竟也稳稳的在她身上背着,她还是有点担心:“小妹累了就叫我。”
“嗯嗯!”陈孝霖就这样弓着腰背着尸身,从身后看她渺小的身影被它完全盖住,快步地走在众人前,路上行人纷纷投来目光,但她并不在意,就这样一路背回了衙门。
张之儒将尸身的衣裳脱下,胸口与手臂相似的褐色印记十分明显,腰间也有相似的痕迹。而她胸前的位置则是形成了交叉的红印,双脚也有类似的红印。
“这是…”
才找到机会解释的张之儒无奈道:“小妹刚刚背回来的时候勒的。”
“啊?我吗?”她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那我是不是又闯祸了…”
“没事…”张之儒侧过尸身,尸斑基本都聚集在下半身,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异样,“没太大影响,下次注意点就好了。”
沈清沉看着尸身上几处印记,“除了颜色和粗细…在皮肤上形成的花纹好像啊,连深浅都差不多。”
“难道也是麻绳…?或者是其他什么绳子勒的…?”他也随着沈清沉的视线到正面看那几个印记,“但是为什么粗细不一样…”
两人正对着尸身思考,门外人群的吵闹声不绝于耳。
众人跑出门看,张之儒将尸身的衣服穿上也跟了出去。只见人群向以北村的方向奔走,李崎抓住了其中一个村民,“大姐,你们这是去干什么…?”
女人焦急地想要挣脱,却又因拗不过李崎放弃了,“哎呀你抓着我干嘛呢…神女又有新画卖了,我得快些去,不然就买不着咯。”
“又…?”沈清沉的不祥预感似乎应验了,她的眉毛蹙成了难看的八字,不自觉地看向了一旁的李崎。
长公主一行人也随着人群奔向了以北村,到了村口便堵住了,无法再往前了。
“人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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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多的多…”沈清沉握起了拳,“看来这案子让她名声鹊起了。”
“也许还有受害者…”一向不爱搭话的李崎也附和着,“说甚么神女,倒不如说是祸害!”
听她愤怒的语气,沈清沉也有些惊讶,握着她的手轻拍道:“冷静…也许只是巧合。”
可天不从人愿,夜里淅淅沥沥,呼啸的风使得这座城更是冰冷。沈清沉秉着烛依靠在窗,忧悒充斥着她的心间,她原以为这个世界或许是桃花源,可悬在她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击破了她一切的幻想。
她的脸被吹的有些没有知觉,“回去会好一些吗…”虽知穿越回去已是空想,可她还是不禁想问,对她而言到底哪里更适合她。
对生存无尽的恐慌快将她的善意磨去,她好像只是本能地对身边的人好,心里却不得不用尽最大的恶意揣测他人。
“适合…?”烛光在风中不断摇晃,似要熄灭却又反覆,她在闪烁的光中似乎得到了答案:“火苗尚且坚韧,我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又何必非得寻得合适?”
虽与落落,自分安其偏。
雨停了,却仍暗不见日,阳光稀稀疏疏地从云间穿出,仅剩的一些余光使人沮丧。
“殿下!城南旧村发现一具残缺的男尸!”
该来的还是来了,“也是只有头颅吗?”
“这次…是只有尸身…!”陈孝霖在门外守着,见内殿许久没有出声,她伸手想推开房门。
她的手刚伸出,房门便推动了,失去重心的她重重地跌在沈清沉怀里,“唔!”
她连忙后退欠身,“殿下见谅!我只是想看看…”
“好了,尸身在哪?”沈清沉摆了摆手打断,“现在当务之急是破案,其他的礼节都放放。”
“还在城南!我怕像昨日一样破坏证据,让其他几个衙差当值守着了!等待殿下指示再将尸首带回衙门。”她粲然笑道,头顶双髻以小环点缀,有神的双目使她看起来十分憨态可掬。
沈清沉的心似化作柔水,续命的烦闷得以纾解,轻抚她道:“妹宝乖。”
昨夜的雨无疑是鉴证的一大灾难,男尸是衙差刚从井中捞起的,尸身已被井水浸透。即使没有昨夜的雨,恐怕得到的信息也仍是寥寥无几。
尸身因井水的浸泡变得有些肿胀,但脖颈间的切口却依旧平整。张之儒撩起死者袖子,与女尸不同的是,手上并无勒痕。
于是又将袜子褪下,仍未发现勒痕。“小妹,”他招着手让陈孝霖帮忙将男尸翻身,本就高大的身材在长时间浸泡后更显沉重,“搭把手。”
他将死者的衣物脱下,身上仍未见任何勒痕,只有背部一处刀伤极为显眼。
“所以死者是死于背部的刀伤吗?”沈清沉不解,若是一人作案,为何男子尸身上并无“勒痕”?
张之儒用手按住刀伤附近的皮肤,上下低头打量,又将皮夹摊开在地,取出其中一把小刃剖开。他伸出一指进死者背部比划,“凶器足以贯穿心脏,刀伤应是致命伤,凶手应当是手握刀把从上刺下死者背部。”
“从上?”线索迅速在沈清沉的脑袋中炸开,又唤来李崎比划,“不对…”
“殿下是否找到神女杀害两人的证据了?”李崎看着她沉思,不禁发问。
却见她打量男子,又将目光看向李崎,摇了摇头:“不,凶手不是她。”
4. 第四章
“不是她?”众人疑惑,看着沈清沉伸手取下头顶发簪,站到陈孝霖身后。
她虽在女子中身高不算优越,但比起年仅十余岁的陈孝霖来说仍是高一头。
“假如我是凶手,小妹是死者,”她说着便反手握簪比划着下刀,“那么形成的痕迹应该是由上而下。”
她收起簪子又走到李崎身后,李崎虽身材偏瘦,但却十分高挑,与街上男子尚可一比。
“假如阿崎为死者,”她依葫芦画瓢,以一样的姿势比划着,“那么形成的刀痕应该是由下而上。”
李崎与陈孝霖听后均转悠着眼深思,张之儒则点点头:“所以凶手一定比死者高大。”
她欣然笑着,又看着约有五尺余的尸身,“倘若再算上头颅的话,死者恐怕有近六尺。而神女则不足五尺,试问如何对死者造成如此致命伤?”
众人纷纷表示认同,可沈清沉明白,如此分析不过是排除了神女杀害死者的可能性,对竹林女尸案并无作用。
“也许方向错了。”她思量片刻,开口道:“或许是我们先入为主,将此案与女尸案归为一案,然则并非一人所为。”
于是探案进度又退回原地,一筹莫展之际却传来以北村发现男尸遗失尸首的消息。
发现尸首的地点仍是以北村一处废弃的村屋,地上明显有被泥土掩埋的痕迹。
还有,那只刻意的鞋与被撕碎的画。
“实在太过分了。”她手紧攥着死者的鞋,气急时,竟眼前发黑,双脚发软,幸有李崎搀扶才免于在众村民前出糗。
可村民悠悠众口,却道是她数日前撕碎神女的画所致。众人虽不敢直言“公主将死”,却也以奇怪而怜悯的目光看向沈清沉。
“不能让她再害人了,”虽觉男尸并非神女所杀,可两桩命案,她无疑是最大获益者,“立刻将她逮捕带回官府。”
她叉腰站在尸首前大口呼吸,本是为了平复心情,却是忘了尸首恶臭,倒让那恶心劲钻过她的鼻腔在颚间翻涌。
“哕!”众人纷纷上前探视,递帕子的,递水的,搀扶的,抚背的,乱作了一团。
张之儒也蹙着眉望她,将腰间的香囊取下递在她手,“用这个,也许能好受一些。”
她用帕子捂着嘴只是“唔唔”地应着,手也抓紧了疼得厉害的胸口。
稍稍缓过来她便将玉坠拿出,心中默问:“还有几天?”
“系统提示:您的【寿命】剩余5天。”
她虽摸不透这个系统更多的用处,可她很清楚,她的身子会随着寿命降低而恶化。
如今只是偶有心脏疼,头晕目眩,可倘若她不尽快破案,只怕会有更严重的后果。
她强打着精神问:“你们当中可有人知神女住处?”
人群一片寂静,却见一名中年女人伸着手从人群后方挤来,“我!民妇知道神女住处!”旁人闻声纷纷对其指手划脚,说着质疑话语。
沈清沉轻抚胸口以平气息,咽下一口口水后又问:“她是一来到这就这么有名吗?”
“呸,甚么神女!”不同于以北村的其他村民,她上来便啐了口口水,一旁的信众见了争着要推倒替神女将她好生收拾了。
沈清沉深深长舒一口气,看向了一旁的李崎,她也识趣地开口喊着:“闭嘴!公主问话其他人不得多嘴!”
她轻揉眉心,等待人群安静才开口:“继续。”
见有公主撑腰,那中年女人也昂着首,铆足了劲说着:“她初来不过是个卖画的丫头片子,一朝不知哪来的狐狸面具,一戴便是一整天。路边的孩童见了也嚷嚷着喜欢,要讨了去。”
“这跟卖画有什么干系?”陈孝霖不解。
“可不是嘛!”那女人越说便越激动,竟也抓起陈孝霖的手说道:“也不知那丫头嘴巴抹了什么蜜,生意也是红火起来。不过说红火,倒也不如现如今这般富贵,翻脸不认人咯。”
“翻脸?”
女人点头应着,“那死丫头,竟有两副面孔!原先还恭敬有礼,到我屋里讨吃来。我见她乖巧,便也给了两口馒头。谁知日前她见了我却说不认识,翻脸不认人!”
此话一出却不知为何惹众怒,一男子面红耳赤,带头说着要杀了她。
沈清沉闻言目光也瞬间锐利,睁着那双眼瞪他,那人竟悻悻然将举起的木头板凳收了回去。
“反了你们!”这才想起自己衙差身份的陈孝霖也学着她,叉腰吼道:“是都想进大牢讨饭吃吗?”
沉默了许久的沈清沉忽而想起什么,紧抓着女人的手问:“约五日前,女尸死时,你可有见过神女?”
那女人被她突如其来地动作吓着,愣愣地回想,“五日前…她正在街上卖画呢,那日是难得的旺日,她将画卖光了才回屋。”
“你可记得她什么时辰回的屋?”
“那时民妇回屋做饭,吃饱出门乘凉才见她收摊,应当是戌时。”
沈清沉眨眨眼,又望向一旁的张之儒,会想着他验尸的结果,却又不知为何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女子死时应当是五日前的午时到酉时之间。”张之儒见她闭眼沉思,开口道。
“嗯…”她感激的眼神中掺杂一些诧异。
人潮散去,只有沈清沉一行人仍在村屋,一衙差却火急火燎地逆着人流冲进村屋:“报告公主,下官已抓捕神女。她桌上还有一些未完成的画。”
她伸手接过画卷,又分给众人。
大部分画的都是从前两案的尸体,“也许只是为了钱,将逝者头颅割了去。又作这些画,好让众人拥戴她为神女。”
“那身上的勒痕?”张之儒也点着头,却仍不解为何女尸身上有勒痕男尸身上却没有。
“你看,像小妹一样的寻常女子运尸,即使有较好的捆绑技巧,第一次背上尸体时,尸体都会因重量忍不住下坠。”她说着也将手搂住陈孝霖,“倘若没有捆绑技巧,尸体便会不断下坠,需要反复托举。如此反复托着又下坠,便形成了较大范围的勒痕。”
张之儒似懂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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懂地点头,旋即又问:“那男尸?”
“男尸连你一男子背着都费劲,难道你指望着寻常女子将他从城南旧村背到以北村吗?”张之儒看着她推理的目光,眼神闪烁似星光,“所以退而求其次,取头颅背回以北村,岂不更方便?”
陈孝霖也睁着汪汪圆眼看沈清沉,问道:“所以说,我们可以释放神女了?”
“不行。”陈孝霖又失落地垂下了头,显然她没想到得到的是这个答案,“这样的犯人一开始或许会满足于偶然发现的尸体,以此制作流言满足敛财的需要。可如果热潮褪去,大多都会因不满落差而开始杀人。”
“公主,这张画卷…”李崎语气慌张,眼神也开始闪烁。
她疑惑地接过李崎手中画卷,却惊觉此画卷中的尸体并非此前两案的受害者。
“不满足落差而开始杀人…?”两人无意识地重复着沈清沉的话语,而后陈孝霖更是直接扑到李崎怀中,瑟瑟发抖。
寒风吹打屋外枝叶,“啪嗒”声不绝于耳。
沈清沉也被突如其来的凉风撩拨,打起了寒颤,她看向一旁的眼神与张之儒对上。
“…呃,你也需要吗?”张之儒看着一旁的两人,微微张开双手。
“?”她露出迷惑的神情上下打量,又将脸别过一旁。
他看着不领情的沈清沉,耳根微微发烫,撇着嘴悻悻然收回双手。
云絮游移,她倚着窗闭目养息,汤婆子在腿上躺着。天虽稍有暖和,微风却仍阵阵拂过她的发丝,她便这样不知睡了多久。
草木熏香乘着风在殿中肆意蔓延,沈清沉睁着睡眼,顺着香气寻去,却对上一张精致脸庞。
许段笙狭长的眼尾微微上翘,眼睫毛却乖顺地垂下,他故作震惊含笑望着。
看到他的沈清沉却瞬间清醒,咬着牙在心中喊着“不行啊,那是原主的夫婿。”
却不知是话语从唇间遛走还是怎么,许段笙皱起眉,将沈清沉的手按在自己胸脯上,“段笙是公主的,有何不可?”
“不不不…”她将头摇成了拨浪鼓,最后索性是闭上了眼。她是知道自己的尿性的,她深知若是继续盯着许段笙那双勾人的眸,她定顾不上什么“系统”什么“原主”。
她只道是一声“英雌难过美人关”,便闭眼入了许段笙。
听着热水滚沸声与杯盏碰撞声交响,她又缓缓睁眼,“公主请用茶。”
茶盏被推到沈清沉面前,“决明子茶,味会有些苦,段笙也为公主备好了糕点。”
他伸手去取仆人提着的食盒,放在小桌上,夹起一块桂花糕,捧着手递到沈清沉嘴边,“伴以味甜的桂花糕,兴许能好些。”
她看着许段笙眼底的闪烁,似是下一秒就能掐出水来,也怔怔地张开嘴,啖下茶水。
看着她咽下亲手准备的茶与糕点,许段笙的眼尾更是上扬,粲然一笑,“公主欢喜就好。”
嘴角方要垂下,却对上沈清沉的指腹,“多笑笑,不要再哭了,多好看的眼。”
5. 第五章
片刻欢愉,两人相拥入眠。
“殿下,案子有新进展。”今日当值的是李崎,她十分识趣地压低了音量。
“知道了。”一声应承后,沈清沉轻轻推开许段笙搂在她腰处的手,看着沉睡的他深深叹气。
昨夜无数次的忍耐终是败在他猛烈的撩拨攻势下,“造孽啊…”
正想掀被子起身却又被他搂了回去,“殿下总是早出晚归的,不能再多陪陪段笙吗。”
他并没有睁开眼,只是嘴里含含糊糊地念着沈清沉的名字,手也未曾松开。
“别闹,睡够了今夜就回侧房去吧。”沈清沉淡淡地回应,只是瞥了眼便起身梳妆更衣。
她心里清楚,片刻温存不代表什么。那些爱与承诺不是这样流于表面的东西,至少在她心里不是。
只是对于原主又似乎多一分内疚了。
穿来近十日,她也未曾明白原主灵魂去处。若是类比于人格分裂,她大可安慰自己“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心安理得地享受原主的一切。
可若不是呢?她不想再细想下去,轻拍几下脸颊好让自己清醒便推开房门,“走吧。”
众人看着埋在神女院子里的女尸,浑身战栗。
“神女不是被抓起来了吗?怎么会?”
“是不是模仿犯罪?知道神女被抓便趁机将尸体埋在此处嫁祸神女?”
陈孝霖与李崎自顾自地攀谈起来,两人似是因为竹林女尸案熟络许多。一旁的沈清沉却一言不发,只是怔怔地看着。
“尸身后脑肿起,有较多的血迹黏在发丝,相信…”张之儒检查尸身后,抬头向众人汇报,却对上沈清沉黯淡的目光。
“然后呢?”陈孝霖不停拍着他的背催促。
他看着沈清沉低垂的睫毛出神,透过清晨的微光,娇嫩的脸颊上细小的绒毛若隐若现,紧闭的朱唇似能掐出水来,回过神又急忙挪开了眼,咽着口水答道:“呃。相信致命死因应当是被重物砸到头部。”
“公主,是身子不适吗?”见沈清沉仍旧一言不发,李崎蹙眉伸手摸着她的额头和脸颊。
听着李崎说身体不适,张之儒也立刻起身想要给她把脉,她却猛地眨眼,摇摇头道:“没有…没事。”
“我上早八的天都没这么黑…”她心里骂了无数次,一日两日或许还能撑住,可自打穿越过来便日日如是。即使是她那原来健康的肉身也扛不住,更何况是这病弱之躯。
她只是想趁机出神放松,可一晃的功夫,众人便都围了上来要替她查体,吓得她直摇头,嘴里不停说着:“没事,没事。”
张之儒看着沈清沉微微凹陷的双颊,将信将疑地又蹲下验尸,眼神还不时偷瞄着。
“好像少了什么…”沈清沉不时轻晃着脑袋好让自己清醒些,将这案件的线索与前两案作对比。
“少了什么?”
她揉着微微刺痛的太阳穴,咬着牙烦闷地从齿间挤出几个字:“神女的标记。”
“你是说画卷?”张之儒经此一言也发觉了不妥,“说来也是奇怪,前两个案子都有被撕碎的画卷,断首与…”
“鞋子。”沈清沉也随着张之儒的话语回忆,“可为什么这一次没有鞋子了…”
从前案件的线索在她脑海里分成了许多块碎片,碎片间又似有千丝万缕联系,她闭着眼在脑海中一一归类划分整理,万千线索在她脑海中打转,拆分后又组合。
“鞋子…是用来标记的?”她似乎只能想到这一种可能性。
那么问题又变成了“为何这次凶手没有用鞋子标记”。
一筹莫展时,“也许只有她知道答案”的想法在她脑海中蔓延。
“你知道你的院子中埋有尸体吗?”沈清沉隔着铁窗杆子,下人搬来了木椅与神女相对。
那神女一副无辜清相,并不理会沈清沉,只是一直望着她。
沈清沉看向她的眼也越发用力,“说话。”
神女仍旧只呆望着她,嘴角不时有难掩的笑意。
远处的转角楼梯传来阵阵脚步声,“谁?”
那人胯先在前走着,捧着大肚出现,是潘刺史。他见了沈清沉又是点头又是哈腰,笑得十足像一个弥勒佛,走到跟前却又一转态度,打起了官腔:“我的姑奶奶,我的好公主,求你放过下官吧。”
沈清沉不解地看向他,“啊?”心中暗暗嘲着:“求你放过我的眼吧。”
“那神女找不着证据也该放了吧?公主你可知衙门前聚集了一群信众,争相喊着甚么‘神女无罪,释放神女’”气急时他也连连拍着掌,七情上面,“我看啊,再查下去他们定要把我衙门拆了去。”
沈清沉鄙夷,啐了口口水,“几个人围着你衙门喊几句话你就放人,那还要这律法何用?”
众人看着沈清沉粗鄙的动作也有些惊讶,沈清沉也知晓,她本不该如此激动的,可她作为一名法学生,无视律法罔顾百姓性命是她最不乐意看见的事情。
“这案子本宫管定了。”
看着那副要官职不要民生的嘴脸,沈清沉怒火中烧,夺了腰间钥匙便要开门。
“公主!”李崎上前按住牢门,“凤体金贵,还望公主小心为上。”
她看得出李崎眼底的忧惧,却含笑坚定地朝她点了点头,拉开了牢门。张之儒也跟随她身后进入牢房,可当李崎想进入时却被他拒之门外。
“女官大人可否在门口守着。”李崎虽不解,可又看了眼他一旁的沈清沉,轻叹着将门关上。
“她一向都这样吗…”潘刺史小心翼翼地与李崎攀谈,李崎却一寸目光也未曾分给他,满眼都是沈清沉。
他自知不招待见,只好长叹着气踏上了拐角的楼梯。
“你可以不说,但你信不信你不说本宫也能知道谜底?”沈清沉的一番话似乎勾起了她的兴趣,她忽然抬头望着沈清沉发出大笑。
笑声在空荡的牢房中回荡,深处的回声传来却似变成了瘆人的讪笑。
沈清沉收起温柔笑貌,眼神变得锐利。她的眼底看不出一丝生气,像一汪许久未有泉水注入的死水,平静而危险。
她朝张之儒点头示意,张之儒也轻点头伸手按着神女颈间。
“你是不放鞋子是觉得我们一定会找到对吧?”
“你是故意将她埋在那里的吧?”
“衙差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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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时你是故意在屋里待着的吧?”
沈清沉连续问了三个问题,她却仍旧没有反应,只是不时发出嗤笑声。
“最后一个问题,”见沈清沉似乎准备放弃审问,她又抬着头挑衅地笑着,“你不是神女吧?”
众人均不解为何沈清沉问此问题,可见她扬起的嘴角便知,她心中已有答案。
“与公主预计的一致,殿下果真料事如神。”张之儒的手从神女颈间放下,朝沈清沉递了个眼神。
两人起身离开时,她突然又折返,伸手扒下神女一边的衣裳,露出了她的背部,“果然如此。”
“真正的神女早已死在院子里了,对吧?”她灿然笑着转身,还不忘拉上一旁因害羞瞬间闭上眼脸红成西红柿的张之儒。
沈清沉接过李崎递来的锁,亲手将层层链子套上,“咔哒”一声后那神女才开口:“我算漏什么了?”
她抬眸望向那自负的所谓“神女”,缓缓道:“什么都没有算漏,你对自己太自信了。”
说着也大笑地走出了地牢,唯留一脸茫然的神女与陈孝霖面面相觑。
“我才是神女!我才是神女!偷点子为己用还自作聪明地放上鞋子,根本是毁了这个精美的计划…”那女人歇斯底里地在牢中大吼,抓挠地面的指甲因皲裂溢出血丝,可她却好似没有发觉地不停念着“我才是真的,我才是。”
名高忌起,宠极谤生。
忮忌向来是重名利者最大的捕兽夹。
“恭喜宿主成功完成任务!
本次任务奖励为:
【寿命】30天
剩余【寿命】为34天。”
“公主是如何得知答案正确的?”张之儒不解,可正在兴头上沈清沉也并不想搭理她,他只好看向了一旁的李崎。
李崎用手轻点肩胛处,“我们曾与神女交手,真正的神女应当是有伤的。”
他回想起院子里的尸首,肩胛处有明显的刀痕,又看向了李崎腰间的双刀,恍然大悟。
如今连破四案,他终于可以开口向公主说出那句话了,“殿下留步!”
沈清沉皱着眉回头望他,只见他越走越近,脸憋得通红。
“?这是干嘛,爱上姐了?”一个念头从她心中升起,又被她伸手挥去。
他走到沈清沉的面前,眼里满是希冀。
沈清沉的腿却在此时发麻僵掉,死死的钉在原地。
“死腿,快跑啊。”她不敢睁开眼,害怕心中预想之事真的应验。
却听张之儒一句:“小民愿为公主效劳,作为交换,小民也有一事相求。”布满青筋的手在洁白如玉的皮肤下衬得更是明显,死死捏着衣角。
他被骗了太多次了,可这位公主给他的感觉却有别于这乱世中其他的贪官。
“最后一次。”他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决定赌这一把。
可对面的沈清沉却表情狰狞,眉毛似是要皱成一个漩涡。
“?什么?”
“请公主替小民伸冤!”
她拍着自己的胸口长舒一口气,“啊…不是表白啊…”
“差点以为我穿成万人迷了。”
6. 第六章
耳朵比他先一步察觉她的香气,再次泛起红晕,察觉炙热的他不自觉地伸手摸耳垂,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早已站在面前的沈清沉。
“本宫答应你。”
在这个世界,如今她能完全信任的人就仅有李崎一人而已,若能多一个帮手,那便是极好的。她不敢轻信人,但她信利益,利益交换向来是维持稳定合作关系的重要手段。哪怕单纯是为了续命,她也要拿下这桩“买卖”。
更何况,这是送上门的“买卖”。
“公正正直”在堂中高悬,手持木板的衙差在一旁站成了两排,陈孝霖也在列中。
沈清沉的到来显然是潘刺史意想不到的,他命人搬来了木质靠背椅,放置在大堂案左侧。
“开始吧。”她本无意旁听神女案的审判,也许是专业习惯,她也想要看看古代案件是如何审理的。
堂上的潘刺史沉沉地叹气,又举起惊堂木拍桌,“宣犯妇人曾曼。”
因证据链完整,沈清沉的推理得当辅以张之儒的验尸结果,此案几乎是无任何悬疑,很顺利地进入了宣判环节。
可蓄谋杀人与诈骗谋取高额利益,更可与非法处理尸体数罪并罚,怎也不止十年刑期,一旁的沈清沉不可置信地望向了堂上的潘刺史,又看向了堂下昂首嗔笑的曾曼。
她回想起牢中曾曼无所谓的神情,无论她说什么都不作答的自信姿态,她自嘲着笑了声,“原来如此。”
注意到沈清沉炙热目光的潘刺史不自觉地流着汗,他也不知这尊大佛心中又在寻思些什么。
他紧张地抿起嘴,随着沈清沉张嘴他也张开了自己厚润的嘴唇。
“潘刺史就是这样判案的?”她笑着从齿尖挤出话语,后槽牙却忍不住咬的切实。
潘刺史显然无法预料到她会说这样的话语,张嘴愣了片刻才唤来师爷,“将律法呈上。”
可当师爷将律法递到潘刺史手中,他一边擦去额上细汗,一边翻开了写有“杀人案”如何判决的页面。
他看着沈清沉淡定自若的神情,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没错啊...”
“什么没错?”沈清沉一改温和面容,用力拍扶手的手掌发红,“本宫从未想过,这大砚国竟有如此明目张胆徇私之事。”
堂下旁听的一众信徒也哗然。
“冤枉啊公主,你若说下官有其他差错,下官都认。”他诚惶诚恐地端来厚重的律法,“可,可唯独此案下官并无徇私啊。公主在此下官又岂敢明目张胆地轻判呢?”
她无力吐槽潘刺史口中的“维独此案”,因为映入眼帘的律法已让她哑了声。
直到回到寿安宫,她也无法理解为何杀人填命在这个世界并不通用,顶格惩罚也仅仅是十年牢狱。
“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她怔怔地在轿中深思,即使到了寿安宫前也全然不知,“竟就值十年?”
…
“刺!点刺!死丫头听不懂人话吗?!”男人拧着短发女孩的耳朵,耳根子被拽得生红,瘦弱纤细的手握着与其不相称的刀。
“完成不了金主给的任务你们这帮崽子就休想吃饭了,”木制的围栏中几个孩童蜷缩在稻草上,男人打开半人高的栅栏拎着女孩的衣领丢入圈中,“饿死你们这帮没用的***!!”
女孩蹲坐在一旁啜泣,看着男人端来一盆菜和米饭,上面浇着不知是油还是水的东西,随意地洒在地上任由孩子们疯抢。
“你不吃吗?”另一个与其年龄相仿的女孩将抢来的饭团成一团,胡乱地往嘴里塞,“不饿吗?”
“...”女孩没有回应,只是身子往一旁侧了侧。
“给你吃,”另一个女孩笑着将抢来的一小片菜叶包在饭中,极小的饭团在她瘦小的手中竟也显得大了起来,“我自己都舍不得吃呢。”
“谢谢。”短发女孩这才抬头看她,一侧的麻花辫不知为何被剪去,仅剩的半截头发显得十分毛躁,许久未打理的头发上粘上不知是什么的粘稠物,揉乱成了结,可她似乎并不在乎。
短发女孩看着她愣了半晌,才张口搭话,“你想家吗?”
“我没有家。”女孩的回答出乎意料,正开口想说些什么时,看似平静的夜又被男人的嘶吼声打破:“你们几个崽子明天给我注意点。”
被点到的“幸运儿”里自然包括了那个短发女孩。
于是夜里女孩将另一边的麻花辫也用刀割去,笑眼底下透着与其年龄不符的死气,“让我替你去吧。”
“不要...不要去!”在走廊值夜的李崎恍然惊醒,一旁的沈清沉用帕子替她擦掉了额头上的汗水。
“公主见谅!”正准备开口解释的李崎被她用帕子掩住了嘴。
心中郁闷难舒,沈清沉一夜未眠,索性也同李崎一般盘腿依靠在墙边,看着圆月,“梦到什么了呢。”
李崎怔怔地看着沈清沉,又猛地眨眼将头撇到一侧,将身后的短剑放在自己的膝上,“梦到故友了。”
“真好呢…”她回想起穿越前为了宣扬平权与室友争吵的日子,轻叹道:“有志向相投的朋友真好呢。”
“也许吧。”李崎将耳后的几缕发丝编织成辫,重新绕在了头上,这也许是她纪念故友的唯一方式了。
“或许,公主想听故事吗?”思绪凝结在李崎的心,似乎不将其诉说出来就会在心中喷涌。
…
“然后呢?那个麻花辫女孩…”刚张开的嘴又似乎被李崎鬓边的小辫噎了回去。
“死了。”李崎遏制住心中的愤怒,答道。
这是沈清沉第一次意识到,这个世界仿佛并不如她想象中的太平。过度温和的律法造就了这个乱世,底层百姓尽是苦不堪言。
也许母上是出于仁慈,可草率的降低判决惩罚,即使加上再多条维护秩序的律法也弥补不了。
“难怪本宫无论做何事都好似被阻碍。”她暗自神伤,这乱世被裹以糖衣,周围小国百姓对此趋之若鹜,却不知虫蚁已蛀到一国之根本。
她突然笑出声,她笑自己泥菩萨过江竟也会萌生“救国救民”的想法。
“公主…?”沈清沉沉溺在自己的思绪中,李崎如此一喊才将她拉回现实。
她看向身边失落的李崎,“啊…你是怎么知道她的死讯的。”
“那日之后,男人与一同去往的孩童都葬身火场,”她强撑着笑意,眼底却无光,“而自那以后,我也恢复自由了。与其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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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身,不过是又开始在世上流离失所,过着今日不知明日事的日子罢了。”
沈清沉看着她,心里一阵酸楚,喉咙也似被异物梗住,她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语,只是伸手将她拥入怀中。
李崎本已习惯了夜里无数次困扰她的那年夏夜,也从未想过她的这番经历会收获任何人的怜悯。她原以为她承受的这一切都是正常而常见的,是她这一生该经历的历练。
她孤立无援在这世上太久了,也学会将一切希冀与期待收起,她已经许久没有奢求过什么了。可这寒夜有沈清沉作伴,她未敢奢想自己跟随多年的高傲主子有朝一日会与她席地而坐,心疼她的遭遇,将自己的温热分与她几分。她只觉得自己的主子似乎与从前有些不同。
“但也不赖。”直到滚烫的泪滑落到嘴角,她才惊觉自己已沉溺在这份温情中,不自觉地发笑。
眼泪沁入衣领,沈清沉悬着的心才渐渐落下,她伸手轻扫李崎的背,像从前李崎关心她那样。
她本就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只是求生的阴霾笼罩于心,将她心底的良善蒙尘。就像刚降生新家庭的小猫,害怕受伤才会让全身的毛战栗。有时她也会恨自己不够坚毅,没办法无视那些迫在眉睫的压力拥抱其他人,可她向往那样的品格。
她想她的力量能够温暖到更多像李崎这样的人儿,她需要手段,需要力量,需要强大。
然而很快她的幻想就被一场宫宴打破。
侍女替她换上数月前原主订下的长袄,通体以墨绿为基调,缀以黑金暗纹,颈间环以绒毛。内里琵琶袖衫以莲作灵感,胸口处以白绿为主色,满褶裙摆则是明媚的黛粉。
沈清沉本以为众人均道骄横的原主是爱好奢靡之人,却没曾想她为宫宴精心准备的服饰却如此素朴。
身旁的许段笙只着素色长袍,披狐裘,唯一的亮点便是他一直簪在发髻上的珠钗。
“公主今日甚是美艳。”他看着一点点被装扮好的沈清沉着了迷,只会痴痴的在一旁笑。
穿来已有半月余,她也已经习惯许段笙这副模样,眼里只有他歪斜的狐裘,不得已上手调整,“为何你也穿的如此朴素。”
“为衬公主。”手腕的温热使她的香气迅速在许段笙的鼻尖环绕,打转后又猛地钻入鼻腔,这在他看来是一种挑逗。
他握着沈清沉的手,闭上他那勾魂摄魄的眼,在手腕处细闻,炽热的鼻息与芳香尽情纠缠,而后又献上一吻。
沈清沉怔怔地望他那惹人垂怜的面孔,他却又一睁眼,眼底满是对她的占有欲,像食肉动物捕捉猎物的神情,如狼又似虎。
两人的目光在落雪的屋檐下交织,沈清沉伸手将他搂得更近,一手却从他腰下探去,勾扯着腰间细带。
“提醒宿主有可接取任务,
接取任务地点为:【砚国皇宫】”
她不由得止住手嗤声,恨这系统不懂情趣,“时候差不多了,别让母上好生等候。”
“公主…”许段笙明显心有不甘,还想着续那前缘,可她不是向来都有这份兴致的。
有些兴致是源于内心与血液涌动,被打断便再不可寻回。
更何况将她拉回现实的是求生的惧恐。
7. 第七章
此次宫宴是皇帝特意为西关边境女将殷玺筹备的凯旋宴,以此庆贺她数月前平定西关叛乱。
为表皇家对她的重视,皇帝刻意提前数月便通知皇亲国戚参与今日的宫宴。
冬日白雪为御花园添了新妆,宫人早已在路上放置各式花灯引路。
当夜烟火连绵,照在宫墙的琉璃瓦上艳丽十分。
沈清沉主宫的雒州离京城不算远,这是当年皇帝为求留女儿在身边多走动特意安排的。如今她只需在当日上午驱车前往,便可于夜晚到达。
夜里的宫城十分热闹,宫人们虽为宫宴奔波,却也难得一见此盛况。
几个宫女站在墙根望天上绚丽的花火出了神,就连沈清沉一行人在一旁路过也忘了请安。
她笑着叹那几名宫女也正处豆蔻,正是会对美丽事物沉醉的年纪,便也摇着头免了掌事姑姑的问罪。
“殿下,夜里风大,还需添些衣物。”许段笙一路上都抱着她的锦裘,却未有机会为其披上。
她也只是干应着,在前面快步流星。
雪花落在她的眉睫上,鼻尖上,她也学着宫中少女那样伸手去接落雪。
风起,她打了个喷嚏。
身后的许段笙巴巴地追上,为她披锦裘,嘴里不时念叨着:“殿下,小心凤体才是。”
她依旧只是应着,愣愣站在原地看许段笙小心翼翼替她系好衣带整理锦裘。
她看着他白皙又骨节分明的手将绳扣穿过,仔细系带,又站到她身后揭起长袄,抚着暗金刺绣道:“怎会把这样好的图样勾破,殿下真是,待回宫可得将长袄脱下给段笙好生修补才是。”
“走吧,母上应该已经等候多时了。”她从身后握过许段笙的手,拉着他快步向御花园。
路上许段笙都未有再出声,待到入座才张嘴道:“殿下的手,很温暖。”
他替沈清沉扫去肩上细雪,将她身上的衣物整理好才肯入座。这些本该由侍女做的,但他却也习惯了伺候原主,并不觉有何不妥。
“皇姐怎来的这样迟?”沈清沉刚落座,对面的太子便忍不住要挑刺。
他打小便把原主当作宿敌,他恨原主承欢膝下,恨她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获得万千恩宠。
即便如今一切都成泡影,他也未曾想放过沈清沉。
“皇弟说笑了,本宫可未曾听说你有这般想念我。”虽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可若能恶心到他也未尝不可为。
“朕最近听闻沉儿喜欢上了探案,”坐在中央的皇帝开口,她面态祥和,语气就似寻常家宴唠家常一般,“可要朕提拔沉儿为慎刑司司长,一尽探案兴致?”
沈清沉正惊讶于司长岂是一句话便能做主的事时,周围的官员竟也并未反驳,想是这种事在原主身上没少发生了。
倒是坐在对面的太子听后拍案而起,“母上岂能如此儿戏?”
皇帝也觉自己的话有些过态,又抿了口酒道:“也许是朕酒气上脑,一时糊涂了。”
这下可就轮到沈清沉不乐意了,到嘴的大肥鸭怎能就此飞了去。她可还盘算着怎么任务外包利用系统刷寿命呢,“看来太子对本宫意见颇深啊。”
两人的火药味作为母亲的都不需要用鼻子嗅,光是一翘尾巴便知,“好了,你们两姐弟都老大不小,各自有家庭了,还是喜欢这样争吵。”
一旁沈清沉的生父梁皇后也出来打圆场,举着杯说:“对对,今日是为殷大将军庆贺的日子,莫要说那些扫兴的话。”
坐在许段笙右侧的韦国师也附和着举杯,“诶,是啊,殷大将军呢?”
“末将来迟。”女人头顶高马尾,束以银制华胜,胸前札甲看着十分厚重。
一旁的官员起身敬酒,才惊觉那人比寻常男子还要高大,健硕的臂膀将两侧披膊支起,力量十足。
也不知为何她的目光突然投向沈清沉,却又闪烁地躲开,继续与其他官员相互劝酒。
酒足饭饱,困意渐起,沈清沉偏着头倚靠在许段笙肩上。
晚风将满园的花香带过,她也将沉溺在这温柔乡中,她已经许久没能这样放松了。直到许段笙轻拍她膝,她才缓缓醒过来,“要不段笙陪公主在宫中走走?”
她强撑睡意抬起头,摇晃了下脑袋,“算了,我自己走走吧。”
一旁的宫女向前凑在她的耳边说道:“公主,宫中有命案发生,还劳烦公主跟随奴婢走一趟。”
“命案?”她这才完全清醒,想起进宫前系统提示的那件案子。
她起身借散酒气为由向皇帝请辞,跟随在提灯宫女身后。
沈清沉步履蹒跚,也许是酒气上头的缘故。她看着那宫女急匆匆的背影,未有想要搀扶她的意思,也觉得奇怪。
“你是刚入宫吗?”她也学着发酒疯的男人与宫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那宫女却支支吾吾未出一语,“怎这般害羞。”
她只当那宫女年纪小初入宫,不敢与贵人攀谈,没再多问。
路上红瓦砖墙,她伸手去抚那墙边雕饰,为这一砖一瓦背后的工匠所着迷。
路上宫人匆匆,两人却逆着人流行进,直到走入一处偏殿,那宫女的脚步才稍微放缓了些。
“命案呢?”酒气渐醒,她才察觉一路上的情景诡异。
若宫中有命案发生,宫人更应该朝着命案现场涌去,怎会到了一处人迹罕至的偏殿。
“不好,上当。”意识到不妥的沈清沉当即转身要离开,却被那宫女扯住了衣袖。
那宫女跪倒在地,眼泪大颗小颗地从脸上滴落,沈清沉才看着她身上只穿着单薄的襦裙。
她于心不忍,于是也将那狐裘取下,披在宫女身上,却被她紧紧抓住了手道:“公主殿下救救奴才吧。就在这待一会,奴才不会对公主做何大不敬之事,只是需要公主在这再待片刻。”
沈清沉蹙眉抿嘴,一咬牙转身甩开了她,前脚刚要踏出宫殿,却听那宫人在身后喊着:“再片刻,公主便可救下奴才一家的性命。”
“一家的性命?”她怔怔地止住脚步,回过身看那宫女,只是十三四的年纪,便要肩负着全家的性命,“你的主子是谁?”
那小宫女明显没想到此话一出,沈清沉会冲向她,紧握着她的双臂,摇晃着她逼问:“说啊!你不说,本宫要如何帮你?!”
她哭喊的声音在这空无一人的宫中显得更是凄凉,可无论沈清沉如何逼问都没能从她嘴里得出一言半语。
沈清沉一边恨她的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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弱,一边又不禁担心起她今日过后的命运。
可她自己偏偏也只是个泥菩萨,只能一咬牙一跺脚,狠下心离开了偏殿。
偌大的宫殿,墙上雕饰虽有区别,但想要靠这个来辨认出回御花园的路,却也有些难为她了。
更何况她来时还只是一个昏醉的酒鬼模样。
她只能望着天边花火的方向,尽力的往那中心靠去。
可处处都似鬼打墙一般,每每走入尽头便又见一宫墙。
好在她还长着张嘴巴,随手抓来一装扮看着品级稍高的掌事姑姑带路,这才悻悻然回到御花园。
可还没落座,便对上了许段笙惊恐又担忧的眼神。
还没等她询问,周围的皇宫近卫就上前将她团团围住,嘴里说着什么“公主多有得罪”便将她扣住。
她眼里满是困惑,求助地望向座上的母父,可却换来皇后一句:“沉儿啊,这下本宫也不帮你了。”
她顺着梁皇后的目光,却见她的母上一改从前温柔祥和的模样,反是面露嗔怒。
沈清沉也心中一沉,大叹着此番凶多吉少,“完了。”
可她不甘就此死的不明不白,跪下问道:“不知沉儿今日所犯何事?仅是宫宴离席散散酒气,怎至于让侍卫将我收押?”
“朕也想问沉儿,朕心爱的沉儿怎会借故离席去杀人?”皇帝额上青筋暴起,手紧紧握着捶在案上。
“杀人?”
一旁的韦国师也附和着说:“是啊,方才众人都看见了。你与潘刺史就在那亭中争吵,情急时竟将他推入湖中。”
“亭中?”
顺着韦国师手指的方向,她才望着那湖中心的一座小亭,坐在这御花园中正好将那亭内光景尽收眼中。
她也明知这一切都是受人编排,可她却苦无证据。
她只能怔怔地跪在冰冷的地上,望着一旁与她同跪的许段笙替她费尽嘴皮子求情。
沈清沉虽欣慰这同林鸟未曾想过大难临头各自飞,可如今她也万万不想与他成一对亡命鸳鸯呀。
“潘刺史…”她虽不满潘刺史那利欲熏心的模样,可她也未有想过将他杀死啊,“本宫何以要将他置之死地啊?”
见母上的形色有些动摇,太子赶忙上前加把火,“众人皆知,皇姐你近日为了神女案没少与潘刺史起冲突吧。”
说着又站起身来,一副邀其他臣子附和的姿态接着说:“谁知潘刺史与皇姐在那亭中争执是否惹皇姐起杀心了?”
他身边的太保也学着太子附和,说着:“又或许是公主酒意上了头,一时冲动才…”
沈清沉恨恨白目,太保这表面是为她开脱,实际上却是将她置于杀人已成事实的境地中。
她环视周围的大臣,竟未有一人替她说道。
于是也缓缓闭上双目,她认了,她认命了。
单靠她一人的力量,无论怎样都没办法为自己洗脱罪名了。
她回想起穿越至今的种种,她想那些忙碌却平静的日子了。
她有些想念处处护着她的李崎了。
沈清沉从颈边摸出那祖母送的玉坠,重重地闻在上边,像是对这世界最后的致意。
“皇上可否听末将一言?”
8. 第八章
顺着声音的方向,那人褪去胸甲,也许是酒气热人身的缘故,“御花园离那湖中亭那样远,尔等又岂能看清亭中人的样貌呢。”
沈清沉虽不知原主与那女将间是否有旧情,可现在这样的局面,她开口为沈清沉说道必然是救她。
不然她也没有别的理由需要为了她犯险触怒圣颜。
许是见事情有转机,韦国师先开口附和道:“是呀是呀,永宁也许脾性有些顽劣,可绝不是那会滥杀无辜之人。”
原主自幼便喜欢在国师府中玩闹,说韦国师将她抚养长大绝对不为过,她会开声为沈清沉说道可一点也不奇怪。
倒是太子太保先坐不住了,起身与韦国师争论道:“若是无缘无故,那也便说是滥杀无辜罢。可如今长公主是与那潘刺史争执,才错手将他推入湖中,又谈何生平品德云云。”
有这场宫宴在,沈清沉也算是看清这群大臣身处何党何派了。
望着这众生相,有人一言不发全为自己那头顶的乌纱帽,有人却为了自己的主子争个面红耳赤。
可太子与太保显然忘记了一点,沈清沉是否真的杀了人,那湖中人又是否真的是沈清沉,都不重要。
至少对皇帝来说不重要。
她至今未开口判了沈清沉的罪,无非是想要借众大臣的口,替她的爱女寻一台阶下罢了。
“今日既是为殷大将军办的凯旋宴,”沉寂许久的梁皇后眼里只有他的妻君,伴君多年,他自然也是清楚她的性子的,“众卿家不妨先停一停,且听殷大将军一言。”
皇帝也揉着眉,点头授意殷玺接着说下去。
“末将是不爱问朝政之人,也无意参与。”众人明知她说的无非是些场面话,可这些场面话却又是不可省去的。
毕竟要救沈清沉是真,不想把自己也搭进党派之争也是真。
“不过是觉得稀奇,方才长公主与末将倾谈甚久,怎一转身便成了那阶下囚呢?”话音刚落,沈清沉也甚是诧异。
她也不禁想问“啥交情啊这么拼命”,可还是生生地将话咽了下去,顺着她的话接着说道:“是呀,本宫与将军不过是离席散酒气,怎就成了那杀害潘刺史之人。”
“你...”太保还想张嘴说道什么,却是被身边的太子扯下了坐去,只能闷闷地饮尽杯中酒。
太子此举是明智的,倘若对手只是一个只有母父疼爱却无实权的沈清沉,要对付这样一个纸老虎自然简单。
可如今站在她身后的却是带着赫赫战功凯旋归来的殷玺,即使未知两人有何交情,现在暂且先收手看形势也是最稳当的。
“殷爱卿所言甚是,”梁皇后将场上降至冰点的气氛拉了回来,“这事还得再彻查,不得就如此草率地定了罪。”
眼见台阶也被铺好了,皇帝的脸色才稍微缓和些,“这事就交由韦国师彻查清楚,未彻查清楚前一干人等均不得再在宫中多加议论此事。”
太子等人自然也明白皇帝的言下之意,只嗤嗤笑了作罢。
宫内侍卫均退下,许段笙也缓缓将沈清沉扶起,替她向皇帝谢了恩,将她身上细尘掸去,抚她的背道:“没事了公主,没事了。”
头颅刚从龙头铡收回的沈清沉自是许久回不了神,无论许段笙跟她说什么她也只是痴痴地应下。
直到宴席终了,人群散去,她才一点点回过神。
殷玺恰巧从她身边退下,她便伸手抓紧了殷玺,“你为何要帮我?”
她早会料到沈清沉有这一问,只是轻轻拍着她的手背,“公主日后便知,如今只当是末将卖公主个人情便是。”
走前她也拍了拍许段笙的背,细声道:“好生照顾公主。”
“多谢。”沈清沉先一步出声道,许段笙也跟着点点头。
帝后为免两人舟车劳顿,早已命宫人将长公主从前住的永宁宫打理干净,两人也便就此住下。
两人进宫未有带众多侍婢,于是梁皇后也命宫里的二等宫女柯棠随身伺候着。
夜里无眠,不忍打扰身边熟睡的许段笙,沈清沉起身披了锦裘便出了门。
她刚推开门,坐在门口守夜的柯棠便惊醒过来。
为免贵人夜里有吩咐,房门总有一两宫人值夜,她也不例外。
“殿下天色已黑,可是有何吩咐?”她支起身向沈清沉行了礼,又恭敬地垂下了头。
不得不赞叹是梁皇后手下教出来的可人儿,不该看不该问的她也便不打听,只是做好自己的分内事。
“柯棠可有相熟的人在敬事房?”沈清沉还是没能将宫宴上的事忘却。
“敬事房?”她疑惑地抬起头,又迅速低垂下去,眼睫不时眨动,“公主是有何要事吩咐敬事房?”
始终是自己的女官用着顺手,即使是柯棠这样循规蹈矩的伶俐宫女,在沈清沉看来都不如李崎万分之一好用。
起码不必事事明说,只需一个眼神便可只其意。
想着她又打量眼前的柯棠,身着粉色交领大袄,下身则是素色褶裙,与她记忆中那小宫女相差甚远。
“宫女是有两套服制吗?”
“回公主,宫中会给每位宫女发放四套服制。”
“当中可有襦裙样式?”
那人摇头,欲言又止,“襦裙...”
“本宫不喜欢别人说话说一半。”沈清沉有些恼了,“你只管说便是,”
“是,”柯棠将头垂得更是低了,“奴婢今日听说太子爷得了批襦裙,赏赐给了宫人,不知...”
“又是太子。”听后沈清沉则是恨恨咬牙,也不知原主与太子到底是有多苦海深仇,要这般害她,“没事了,你也早些歇息吧。”
柯棠点头,悻悻然告退。
“殿下...”方要回房的沈清沉转身便撞入许段笙怀中,“可是因今日事失眠了?”
她长叹道:“太子恨我。”
却见许段笙脸上茫然,旋即又恢复明媚笑意,将她搂入怀中,“段笙慕你。”
沈清沉像是被突如其来的糖衣炮弹炸了个措手不及,只抬头看看他,又笑着相拥回屋。
次日唤醒两人的是宫人喧闹声,沈清沉推门,只见在门前清扫的宫女嘴里念叨什么“死人”。
众人见沈清沉便也将嘴巴紧闭,“大清早的,主子就这么教你们规矩的?”
“可是宫中发生什么事了?”她也并无兴师问罪之意,原主失权已久,宫人均是有宫宴才会被召集到她这永宁宫来,自然也是没那么好用。
可见众人依旧垂着头,那嘴巴抿成了细线,她又厉声道:“说。”
宫人均将头低垂,沈清沉指着其中一位接着问:“你说。”
那宫女惶恐地抬头望她,又立刻将眼望向地面,“是,是...今日御花园清扫,有人发现湖中女尸。”
“?疯了。”她自然也料到,多半是昨夜那带路小宫女,被太子迁怒,招致横祸。
说罢她便急冲冲地要走出宫去,半途却又折返。
倒不是她不想去,“柯棠呢?唤她来随本宫到御花园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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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众人散去,许段笙才刚将粉黛敷好,迎出门,挽沈清沉手:“段笙也陪殿下去吧。”
宫中侍卫将尸身打捞起,那女尸已肿胀难分,唯有身上单薄襦裙十分亮眼。
趁着众人行礼,沈清沉才瞥见那众人围起的女尸,记忆里那恐慌万分的花季少女如今便躺在这冰冷的地上。
胃中酸意涌起,冲刷过她的喉咙,在她口腔中直打转。
与她鼻腔惊起的酸楚似是共鸣一般,在口鼻间流窜,连带着昨夜未散尽的酒味在齿间揉作一团。
她用帕子捂起嘴,用力的想将这股恶心劲下压,可当舌尖触碰,她便再也忍不住了。
许段笙抚她因呕吐不断抽搐起伏的背,柯棠则是在一旁不停帮她擦拭嘴角。
“公主…”许段笙望着她,眼底满是心疼,“要不还是回宫吧。”
她摆摆手,顺了顺气,擦去眼角的泪滴,那是因呕吐而带出的泪液。
“本宫没事。”她强撑着走向那尸身,胃部仍止不住地抽。
“殿下,尸身样貌十分难看,恐引殿下不安…”带头的侍卫伸手拦着,看一旁许段笙的颜色,又放下。
她蹲坐在尸身旁,颤抖着手,向脸探去,“是本宫害了你…”
她将身上因湿水皱成圈的襦裙整理,重重地握她已无暖意的手,“都是本宫…”
许段笙也蹲在一侧,搂她入怀,任她在胸口痛哭,不断顺着她披散在肩的秀发。
“我们回宫。”她长叹一口气,“回雒州。”
她恨这太子忍心向这样小的姑娘下手,更恨这宫中的波诡云谲。
待到两人到步雒州,远远便见了李崎在门口候着。
沈清沉见了李崎,慌乱的心才稍稍安定下一些。
“这一行,辛苦你了。”她从许段笙安抚的手下抽出,又反是拍拍他的手背,对他笑着。
许段笙莞尔摇头,“段笙只要公主好好的,其他的便都不重要。”
她也暗暗羡慕着原主有这样忠心的夫婿,对她死心塌地,好让她在这世上也能多一份慰藉。
“殿下,”李崎见两人的马车便早早地单膝跪地迎着,“下官已去信罗绮庄老庄主,但至今未有回复。”
沈清沉早在宫宴当日便命人将密信送出宫去,连夜送至李崎手中。
据她了解,这罗绮庄是前朝旧臣致仕后,太上皇亲自为其题字,才引得一众达官贵人均爱在此订制服饰。
单靠那湖中亭假扮沈清沉之人的装束与她极其相似,便可知这栽赃嫁祸之事若无罗绮庄牵线,定不可能成事。
“对了,”她又想起白天的那女尸,“那小宫女...”
李崎苦笑着摇头,“那小宫女出身低微,母亲去世后就与父亲寄人篱下,此行本是图个出路,没曾想...”
她握拳的手已将指甲嵌进了肉,手下的血从关节处滴落到地面,“可还有活口?”
见李崎只悻悻然垂头,她的心更是沉了半分。
她穿来这半月,虽也经历许多,却从未像如今这般深刻。
“弱肉强食,是吗...”这四字似乎在她心中深深烙印,挥之不去。
“提醒宿主任务失败,已为您刷新任务列表
接取任务地点为:【罗绮庄】”
突如其来的系统提示瞬间切断了她的思绪,她已经没有可以迟疑的时间了。
“不好...”沈清沉转身又登上马车,唤李崎一同赶往罗绮庄,旋即又沉思。
“也叫上张仵作罢。”
9. 第九章
众人连夜驱车前往幽州,正午于郊外扎营吃食。
张之儒采来草药作调味,一侧的陈孝霖则是负责砍柴生活之事。
“我说,这丫头跟来又是为何?”张之儒看着身旁的忙活的陈孝霖,万分不解。
她反是抬起头无辜地望张之儒,瘪嘴道:“这潘刺史身亡,新官仍未上任,我思前想后仍觉仰慕公主,便辞了衙差一职。”
刚从河边洗菜回来的李崎则是无奈点头附和:“正巧在下与公主的马车要起行,公主心中不忍,便也带上她了。”
“公主大义!”她嬉笑着不停点头,李崎听了也跟着她一同点头。
张之儒将眉头高扯,无奈笑着摇头,将手上的草药研磨出汁。
沈清沉则是因难得晴朗的天,不自觉地贪睡了些,听众人嬉闹声才掀开帘子探头望。
“在笑何事?不能共本宫同乐?”她用手轻按着脖颈,微微侧头好让颈椎放松。
“在夸公主。”张之儒也学着陈孝霖的无辜神情,痴痴地望她。
她却因张之儒这一反常态的模样蹙眉,转而大笑起来,“正经些,阿崎可否知道些关于罗绮庄之事?”
李崎深觉沈清沉此问奇怪,她出身皇宫,虽未必时时能接触到各大臣,但老臣子她总归是要熟悉些的。
至少比她这个打工人熟悉。
“公主当真是不记得了?”这问题她已在心中憋了许久,打那日起,她的主子就似变了个人。
身子虽硬朗些,但仍旧体弱,不时便晕厥。
可性情却大不似从前,倒是那张不愿承认心意的嘴和爱民之心始终如一。
沈清沉见李崎似是心有猜忌,便也将视线挪向草地。
“啊这草可真草啊...”
“下官并无她意,只是担心公主...”她见沈清沉未有想回答她的意思,心中也有数,便也不问了,“是下官失礼了。”
“这罗绮庄旧主仙游后,便由其子,也就是如今的老庄主罗睢继承。”她娓娓道来,似是已提前做了许多调查,“如今老庄主也近知命之年,所幸少庄主罗允弈自小随其父出入染坊,也通晓染料与布料之识,他日定可继承衣钵。”
“午膳已烹饪好,可休要耽误时辰,咱们还需赶路呢。”张之儒吆喝着让两人回到营地好生吃食。
一顿饱餐过后,众人也便继续启程,赶往那幽州。
幽州也可谓天子脚下,虽不及雒州那般近,却也花多半日即可到达。
方一进客栈张之儒便撞上一公子,他将青丝缳于头顶,以银色小冠束之。虽是寻常装扮,却因出色的相貌与素色长衣相佐,显得翩翩十分。
未等沈清沉众人开口询问,一老者便向前,神色担忧,“可有受伤?”
张之儒亦惶恐,将手缩回道:“无碍,多谢关心。”
众人报了少庄主名号,取了客房,沈清沉突如其来的一句“那老者你认识?”害得张之儒一踉跄,险些扑倒在阶梯。
“?素不相识,小民亦不知为何那老者这般热心。”说罢便悻悻然回房。
是夜,少庄主亲自领着众人到罗府,道是有失远迎。
罗睢远远便在门前迎着,即使仆人几番劝其回屋躲风寒也未曾奏效。
“公主远道而来,未有亲自接驾,实属失礼。”他见了沈清沉便要跪下身去,奈何年老膝盖不便,沈清沉免了他的礼才肯作罢。
她正想问,他既非朝廷命官,又为何非得行此大礼,她若受此礼,也生怕折了寿。
那人却道:“家父蒙恩,今日罗绮庄有这般成就,全赖天子庇护。小民不胜感激。”
罗府虽富裕,却也只是普通瓦墙,府内摆有几件雕琢精美的玉器,除此之外便与寻常商人家无异。
沈清沉一行人到屋内,罗允弈早已命下人将碗筷摆放整齐。
座上那老者面相十分眼熟,张之儒认得,那便是今日在客栈问候他的那位老翁。
见他惶恐,那老翁便先开口道:“小民许昌,见过公主。”
那老翁语速不慢不徐,说话颇有韵调,本顾着审视环境的沈清沉一惊,只尴尬地回头笑笑。
“公主许是不认得老夫了?”
李崎上前解围道:“日前公主病重数日,醒来便忘却许多事,还请休要再提此事。”
老翁点点头,拱着手等沈清沉落座后才坐下。
下人端来茶酒,老庄主便要起身敬酒。
他先是向沈清沉拱拱手,一饮而尽,又喊着“许兄,请!”向那老翁亦敬一杯。
沈清沉此刻心中犹如擂鼓一般,手不自觉地震颤,她觉着自己此刻活像个“冒牌货”!
席间,她也不时看向那老翁,希望能从他的谈吐中看出些端倪。
但收效甚微,众人倾谈一宿也仅能得知那老翁亦是前朝旧臣,告老还乡。
倒是那人席间总是自顾自地将肉菜夹到张之儒碗中,十分诡异。
“本宫此次前来是有要事相议。”情报要收集,正事也不能忘,“可有定制记录可供本宫一看?”
老庄主脸上的笑意有些凝固,她也知道,平白无故地要这定制记录也实属不妥,“本宫数日前碰到了麻烦,还请老庄主相助。”
台阶既已给出那罗睢也并无不下的道理,便也应道:“这记录老夫自愿意借,就是这日子有些久了,数月前的记录都放置在郊外的库房中。”
沈清沉的眼神渐暗,罗睢便也连忙补充道:“可否等明日,老夫来客栈与公主一聚,午膳后再启程。”
膳毕,罗允弈自告奋勇说着要带众人到那夜市去。
一日舟车劳顿,沈清沉自是不想去的,她如今只想念她那寿安宫总统套房。
可陈孝霖却巴巴地应着:“好呀!”,众人拗不过她,便也从了。
日子离元宵渐近,街上商户也都纷纷挂上花灯。
街上孩童都有母父作伴,争相在摊前撒娇着要拿那猜灯谜的奖赏。
“鱼雁杳,水云重,异乡节序恨匆匆。”张之儒望着人月两团圆,不免兴叹。
“叹什么气呢?”沈清沉在一旁将头探出,微微偏侧的乌发缠绕过张之儒的指尖,旋即又溜走。
他怔怔地望着沈清沉,脸颊止不住地升温,便也别过头道:“没,没什么。只是羡慕孩童承欢膝下,无忧无虑。”
她点点头道:“你亦可承欢我膝下,当一回孩童。”
“?”血气刚涌上头,却又被沈清沉此言当头棒喝,他无奈摇头背过手顺着人群走。
一旁的李崎早已被陈孝霖拉扯着四处猜灯谜,没了踪影,罗允弈也一尽地主之谊,巴巴地跟在其后。
两人不知走了多久,各自怀揣着心事,郁闷难舒。
沈清沉深觉再这样静静地走下去,她的脚趾势必要将这幽州扣穿,便也飞速运转着大脑寻找话题。
思来想去,却也只憋出两字:
“婚否?”
两人相顾无言,张之儒错愕的神情更是让沈清沉想立刻钻到地底去。
“否。”
她突然有些恨这男人的耿直,他的回答无异于又将两人拉回到这个尴尬的问句上。
可她刚想开口转移话题,张之儒的那耿直气便又杀了出来:
“婚否?”
“...嗯”沈清沉彻底崩溃了,她甚至无法分辨这张之儒到底是有意为之还是真的耿直,只能怔怔地应着。
“喔...”张之儒点点头,突然却又停住了脚步,诧异地喊了句:“啊?!”
“?本宫成婚之事不是雒州皆知的事吗?”据她所知,许段笙是以冲喜为由嫁入寿安宫,成了这砚国驸马爷。
而原主当日则是体力不支数次晕厥,由那红娘搀扶着行了礼,这才成了婚。
虽无平民观礼,这事却早已传遍了整个雒州。
“也许彼时小民刚到雒州,未能得知此事。”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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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自己问错了话,只草草结束了话题作罢。
无法忍受尴尬的沈清沉只好找借口早早回了客栈,在房中来回踱步。
可却始终无法冷静下来,她只拍拍自己的脸颊,捂着耳朵不停念着:“明日与老庄主一聚取了记录便回”。
屋外传来木板“吱吖”作响声,沈清沉的汗毛旋即竖起,脑内似乎已脑补了一千零一种死法。
她试探着喊“可是有人在外边?”,可却无人应答。
地板再次发出“吱吖”声,那声音似乎离得更近了,其上还有重重的脚步声。
“谁!?”
她的房门被用力推开。
是李崎。
“公主怎么了?”她望着双腿发软的沈清沉不解道。
“没事……”沈清沉的心似要提到嗓子眼,又活生生吞了下去。
“也许是近日发生的事太多,本宫有些累了。”宫宴的事使她久久不能平静,她从未有过离死亡那样近,哪怕是系统告知她仅剩三日寿命时她也未曾有这样的忐忑。
次日正午,老庄主如期而至,与沈清沉结伴往郊外库房去。
其余众人则是因她怜惜日前劳累,在客栈放值休沐。
那库房门一开便可闻到阴凉处滋生的苔藓气味,十分阴冷,特有的腥味与记录的书卷味混杂在一起。
“平日这间库房都不会有人来是吗?”她是根据这苔藓与屋角的蛛丝判断的。
罗睢点点头,从木柜中翻出几卷记录,用手指沾湿了口水在上面比划着,“永宁公主……”
“喔,是这!”他将那一页记录放在柜顶,方便沈清沉查看。
接着她定制的下一条便是和她一模一样的墨绿长袄以及白绿琵琶袖衫与藕粉满褶裙。
“这便是证据。”她断定若将此册子呈上,定可洗清自己的冤屈,免受母上猜疑。
可此刻她的眼却觉越发的黑,记录册上的字也重叠在一起,一旁的老庄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罗睢!”
她也顾不得别人了,待到一睁眼却是熊熊烈火。
她倒在李崎怀中,张之儒则是用水不断帮她擦拭脸部,又唤陈孝霖去摘些香窜,好让她快些清醒。
“罗睢…罗睢还在库房里…”她虚弱地吐出几字,众人对着那烈火望而却步。
“好端端的怎会起火?”罗允弈唤来几个家丁搬水,来回数次才将那大火熄灭。
罗允弈方要踏入那烧成废墟的库房,却被李崎拦住,“劝少庄主还是回避罢…”
她摇摇头,仍接着往里走,却见那地上赫然躺着一具焦尸,怔怔跪在原地。
她伸手想要去抚那尸身的脸,却已烧成焦炭,她心如乱麻,一瞬间竟也哭不出来。
亲人的离去并非是倾盆暴雨,下过便好,而是会化作水汽润透在余生心底的每一个角落。
似是永远无法拔除的智齿,总会隐隐作痛。
沈清沉听见那库房传来哭声,便也起身想要做些什么,可烟熏过她的口鼻,使她仍旧止不住地咳。
她无助地望向张之儒,张之儒也心领神会,替她走入那库房,收拾这残局。
他站到李崎身边,示意她带罗允弈离开暂且冷静一下,沈清沉也由陈孝霖搀扶着走入这库房。
她浑身乏力,也许是药物作用,只可倚靠着墙,“可否判断是否因走水死?”
他从怀中取出那木质镊子,伸手轻捏死者双颊,使其微微张嘴。而后又将死者头仰起,用镊子稍稍撑开鼻腔看其中可有烟灰。
“死者手脚未有蜷缩,可是因其昏厥至死未有挣扎?”沈清沉猜测道。
他听后也将死者手脚相继仔细检查一番,“死者若因走水死会手脚蜷缩,而若因走水死却未手脚蜷缩亦有可能是烟灰未至肺部。”
见一切似是又回到原点,沈清沉便问:“若其并非走水死,可有证法?”
张之儒苦思一番,点点头道:“确有一计。”
10. 第十章
张之儒闭目沉思,迅速在脑海中翻查那有关“走水死”的尸体特征与其他相比有何特别,又再点头似是确认了什么,张嘴道:“需取米醋与酒。”
沈清沉不懂为何,出于信任,也侧过身向一旁的陈孝霖道:“劳烦小妹走一趟。”
陈孝霖粲然,“没事,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又拍拍自己因长时间操练而练就的粗壮小腿,“也就这一身蛮力,我去去就回。”
“记住,”张之儒忽然“啊”了一声,望着将要跑远的陈孝霖大声叮嘱:“醋需是好醋,浓醋才可!”
她一边“噢噢”地应着一边跑向市集,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沈清沉远远眺望她的身影,心生莫名敬畏:“体育生,厉害啊...”
拿着刷子轻扫逝者身上火灰的张之儒疑惑地抬了抬头,心里叹着:公主说的话语,总是那么难理解。
陈孝霖喘着气,叉着腰,手上提着一壶酒与半瓶醋,身后还带着日渐落下的夕阳,“可算...可算买到了。”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这粗不难买,倒是这酒,那酒家硬说我是替亲人买的,孩童莫要沉醉酒色。”
沈清沉抿着嘴憋笑,不住地点头,心里却大笑着:这古人也有未成年不能饮酒?
张之儒倒显得稳重,取了酒与米醋,晃了晃米醋瓶身,“这醋,少了些。”
未等陈孝霖开口解释,他便将醋倒入酒中,摇晃酒瓶,又不紧不慢道:“无碍。”
他将酒瓶放到柜顶,又蹲下身去,将手探到罗睢身下,“小妹,搭把手。”
两人将罗睢的尸身挪到一旁,张之儒又拿起酒瓶,倒撒在方才罗睢尸身横躺的地方。
果然,地板逐渐染成血红,腰腹处染色范围更是大得多。
他又望向罗睢的腰腹,已然烧得焦黑,无法辨认伤口。
“老庄主并非走水死,”张之儒半跪着检查罗睢的腰腹,点点头确认道:“他实则是因刀刺身亡。”
沈清沉见他如此有把握,便也问道:“为何?”
“若尸身有伤痕,又经走水,便可以酽米醋酒泼辨别先后。”
沈清沉若有所思地点头,望着一旁一地的猩红,“若受刺而亡,则见血红。”
张之儒喜笑望她,又缓缓补充道:“见红乃因有血入地所致。”
“若无血入地,而又走水,口鼻亦有口灰,则必然为走水死。”她顺着他的补充接着推理,旋即又有新的疑惑,“可谁会对老庄主有如此大的仇恨...”
话音刚落,她的脸却遍布愁云惨雾,心跳声大得可怕。
一下,两下,她的双腿随着心跳止不住地震颤。
昨夜客栈的木板“吱呀”声忽然在她脑子里炸开一般,她惊觉那可能并不是自己多疑。
而是杀害老庄主的凶手。
不,那目标也许是她罢。
可如果是她,又为何她并未受刀伤,只是受了些烟尘呛肺?
又或许,在她晕倒以后,老庄主与凶手又发生了什么...
她不敢再细想了,她快要疯了,紧绷的神经与她如纸薄的命一般,都快要崩溃了。
她的呼吸变得十分急促,惶恐的眼止不住地四处瞟,过呼吸导致的手脚震颤就像她的人生一样不受控了。
随后却又转化成了荒唐的笑,她笑了,笑这一切都那么莫名其妙。
她本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也许偶有烦恼与失意,也许这世界并不尽人意。
可她还能认识自己,她还能找到自己,她还能将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而非系统的一句话,皇帝的一时心情。
她夺门而出,拖着过度呼吸到将要晕厥的身子奔向山崖边,她想死。
“唯有这样,唯有这种方式,我的命才能掌握在我的手中。”她讪讪笑着,笑声愈发猖狂,仿佛是在与天下挑战帖。
“你输了...你输了!”她发了疯地大叫着,眼泪却止不住地奔向她逞强的嘴角。
发红的眼眶底下满是恨意与这半月余积累的不满,待到眼泪流到她已无知觉,她才冷哼了声,闭上了眸往那山下跳去。
“不可以。”张之儒将她一手拉回,他从未有如此大的力气,“不可以丢下我。”
沈清沉惊恐的眼神中还有她未干透的泪水,她断断想不到,这时候来拉住她的人是他。
可他的眼里却并无生气,无怜悯,更遑论爱意。
他抓着沈清沉的手布满青筋,颤抖着,直勾勾地望,那眼底的黑暗像要穿透过来将两人掩埋。
错愕间,沈清沉的情绪也渐缓,用帕子拭去眼角的泪水,“多谢。”
她没再说话,即使陈孝霖在一旁用尽法子哄她笑,她也没能挤出来半点笑意。
哪怕冷静下来觉着需要说些为了身份要说的场面话,可她也没有心思说了。
“公主...公主算个屁。”她冷笑,恨这时代无论如何替女子争权益也都处处肘掣,哪怕是深受帝后宠爱的长公主亦如此。
两极置换的语境并不代表着真正平权的到来,更遑论她也并不认为原主的母上真正做到了两极置换。
女人独有的温柔劲,对世人的怜悯心与高道德感是不容许她像男人那样将所有男人都当做家奴的。
她秉着“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的心思体谅着所有人,宽松了律法,却招致民不聊生,这必然意味着皇帝仁政起不到作用。
至少起不到她想要的作用。
“要变,变才是办法。”沈清沉暗自思索,拿出纸墨写写画画。
门口的“吱呀”声再一次响起,她当即抄起身旁的书卷,在门后站着,“谁。”
“殿下,是我。”听到张之儒的声音,她紧张的神经才放松下来。
沈清沉拉开房门,见他脸上挂着满怀歉意的笑容,与今日山崖边上那男子判若两人。
“找本宫有要事?”即使有众多不满,她也仍要扮演着这公主身份。
可她刚端起贵人架子,却瞥见桌上那杂乱无章的草稿,赶忙将其揉皱丢到一旁。
张之儒明显是习惯了她总是做些他无法理解的举动,只是静静看着她端坐鼓起胸膛的样子,像极了一只公鸡,“小民为今日之事来请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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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驾有功,又何罪之有?”
两人心知肚明几句寒暄不过都是些场面话,张之儒也就直奔主题:“公主为何寻死?”
见沈清沉没有要回答的意思,他又玩味地点点头,旋即收起了笑容道:“没想到这世上苟且偷生的不止我一人。”
他没有理会沈清沉复杂的神情,只是啖了口茶,“生母横死后,我也未有一日不想随她驾鹤西去。”
“可我不能,”杯子被重重地放在桌上,用力的手像要把杯子掐碎,“我还有心事未了。”
“本宫又何曾没有?”她轻蔑地笑,觉着这又是一个想来说教的人罢了,“只是本宫受够了这种命若柳絮,随风便起的日子。唯有死,才能掌握在本宫自己手中。”
他先是一愣,却又笑着点头,眼里多了一丝倾慕,“诚然,公主所言甚是。然则公主既也不怕死,又何必怕生?”
经此一言,沈清沉却觉惊醒。
她突然想起一个曾经嗤之以鼻的词——人定胜天。
既决心与天比试,又何不试试造物。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干就完了!”她死寂的心又渐暖,低头紧紧握着玉坠道,“跟你拼了。”
那系统却似一身反骨,悠悠道:
“提醒宿主:剩余【寿命】为:27天。”
情绪本缓和些的沈清沉一点即燃,用力扯下吊坠抄起身旁的墨砚便要砸去。
见那巴掌大的石砚即将落下,“未完成任务结算成功。”
“剩余【寿命】为:37天。”
“?”沈清沉疑惑地将墨砚收回,又拿起这玉坠端详,“你也欺软怕硬...?”
“玉石...欺软怕硬?”张之儒的声音传来,她才意识到他一直在身侧看着她威胁要杀了这系统,脸霎时红成一片。
“不..不是。”她一边恼着“死脑,想快点”,一边在脑海中搜寻借口,“是万物有灵..嗯,它告诉本宫它惧怕。”
沈清沉说罢自己也闭上双目焦灼地跺着脚,“说的什么话...”
可张之儒却开怀大笑,沈清沉眼中那牵强的借口却成了他眼中有趣的象征。
他虽不能理解沈清沉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但却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像是沙漠中的独苗久旱逢甘露。
他是不喜欢与生人打交道的,自从其生母被冤枉被斩首之后便一直如是。
却也有一瞬间觉得,生人也并不完全如他那些势利眼亲戚一般可怕。
“有公主在,小民才能安心在这世间苟活。”
他也不知为何自己会这般说道,却觉不吐不快,心中欢畅。
反是沈清沉怔怔望他,不可置信地挑了挑眉,“你这是...?与本宫表露心意?”
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多容易令人误会,他旋即也红了耳根,张嘴半晌未能说出半语。
“嘶...”沈清沉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也不知道这女尊时代女子能否有两位夫婿。”
而后又点点头,靠近张之儒的脸,认真端详道:“你若愿作妾,本宫亦可考虑一下将你一并纳入宫中。”
11. 第十一章
“我不愿意。”沈清沉虽是兴致所致随口一撩,却没想到他会如此严肃地望她,郑重地再次重复道:“小民不愿意。”
张之儒的眼神十分坚定,连带着四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一般。
“为何?”她虽也非真心想纳妾,却对张之儒拒绝的理由甚感兴趣,“你心有所属?抑或是本宫会错了意?”
他拱拱手,俯首往后退了退,“非也,小民虽仰慕公主,却只是仰慕。况且小民只一介草民,又怎敢高攀公主?”
沈清沉玩味的点点头,好胜心渐起,“倘若本宫说不必在乎世俗眼光呢?你也如此寻思?”
“是的。”他肯定道,未有一丝犹豫,“小民不愿意与其他男人共侍一妻。”
她转悠着眼珠,突然贴近他的脸,与他四目相对。
张之儒虽也想向后退去,却已撞上木椅靠背,无路可退,只能痴痴地望着眼前的沈清沉。
他的鼻息与心跳在此刻都变得十分明显,身上的药草香从颈间透出,沈清沉的指腹划过他的额头,脸颊,最后停留在下巴,紧紧捏着,“当真?”
本闪烁的眼神却听此一言变得镇定,沈清沉得到肯定的答案又迅速远离,“只是玩笑话,莫要当真。”
他捂着通红的脸悻悻然退出沈清沉的房间,烧红的大脑一片空白,他只觉今日公主嗔怪。
“但也不赖。”他想,公主于他而言是神圣的,却又爱民如子,体恤子民,恍如那下凡普渡众生的神女。
神女的心意是不能被随意揣测的,倘若众人皆能明白她的心思,那岂不人人都成了神?
他自顾自地在心中安慰自己,好抚去方才受撩时的惊吓,那与他心中的公主相差甚远。
公主身上有着温润的书香气,在她身边待久了仿佛人人都会被她吸引一般,他愈发笃定这位公主有神力了。
他的脸颊温度似是能透穿他的手掌,他摸着自己滚烫的双颊,夜里第无数次回想起沈清沉玩味的眼神。
直至彻夜未眠,窗外的暖阳透入,“共侍一妻...也未尝不可?”
“张仵作,起早吃些早饭吧?”陈孝霖在房门轻叩,却见他顶着偌大一双熊猫眼走出,“昨夜有贼人夜袭客栈?”
他轻叹着摇头,昨夜客栈虽确有贼人,可那贼人,却是偷心贼啊。
沈清沉的脚刚从房门踏出,他便忽然转身进了房猛地关起房门。
“?”她一脸茫然地看向陈孝霖,陈孝霖也无奈地摇头。
张之儒靠着门听屋外动静,脚步声渐远,他也便安心推开房门,却正好对上沈清沉疑惑的眼神,“你很怕我吗?”
他被吓得抖了抖,又支支吾吾望着地面细声,“没...没有。”
沈清沉点点头,似笑而非,转身下楼。
对侧一着素衣男子也随两人下楼,张之儒认得,那便是那日刚到客栈撞上的公子。
那人下楼时眼神定定地超前望,张之儒觉得甚是奇怪,便也顺着眼色的方向望去,却发觉视线对上了沈清沉。
沈清沉看着陈孝霖如狼似虎地将面条吸入,面条见底时她又将头埋入碗中,那硕大的碗竟比她的脸还要大些。
而如此大的碗,桌上便有三个,她不可置信地凑到陈孝霖身边:“这面条,当真有这么美味?”
陈孝霖用衣袖擦去嘴角的汤汁,将眼笑成了细缝,将碗端到沈清沉的面前,“真的很好吃,公主快尝尝。”
沈清沉望着这深渊大盆,锃亮的碗底,和身材并不高挑的陈孝霖,忍不住笑着用指节轻刮她的鼻尖,“好,多吃些。”
李崎面前的碗显然比她小了许多,只端坐在一旁望着她吃了一个清早,不时从眼神中透露出一些惊恐,旋即又憋了回去。
“怎么,”沈清沉提着裙侧身坐下,望见李崎碗中仍有面条剩余,“阿崎不爱吃?”
“谢公主关心,只是习惯了早晨练功完了再吃,”她用筷子挑了挑凉了的面,又无奈放下,“今日未有场地练功,胃口便也欠佳。”
众人吃罢,沈清沉便摸摸自己的肚子,却遭陈孝霖打趣道:“公主可是已有身孕?”
本为了躲避坐在对侧的沈清沉的目光一直将头深埋,未曾抬头的张之儒也紧张地望着她。
却见她轻拍了陈孝霖的手臂,“说什么呢。”
众女欢笑,张之儒便也继续扒着碗中的细面,哪怕碗中已所剩无几。
素衣男子从开始吃早饭便坐在客栈墙角的座位,那位置既安全,又可纵览全客栈。
他挥挥衣袖,将手伸入囊中探找,又起身走向众人。
那男子径直走向了沈清沉,一只手背在身后,“小心!”
张之儒起身冲向她,将那男子推开,却见五人面面相觑。
他将沈清沉护在身后,嗔怒道:“此人自楼上便一直望着殿下,而又怀抱什么径直走向公主,定是想图谋不轨。”
那男子将背在身后的手拿出,却见一支蝴蝶钗样,“公子误会我了,我只是见此钗一直在这地上,想询问此钗是否为姑娘所丢。仅此而已。”
李崎向前接过那钗,弓着身道谢,“有劳公子。”
男子莞尔,点点头转身出了客栈。
“嗯...张仵作...”沈清沉将嘴抿成直线,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张之儒仍紧紧盯着门口的方向,没有理会沈清沉的神情,只是自顾自地说道:“可我真的看到了。”
沈清沉本勾起的笑忽然凝固,那男子她也并非第一次见了。
在她的印象中,她似乎已见过此人三回了。
一次是初到客栈,一次是方才,还有一次——
是老庄主身故那日。
那日正午罗睢如约来到客栈,与沈清沉一聚。
寒暄几番便将吃食用尽,起身结账结伴向郊外库房去。
那时这男子也坐在两人附近,虽是午膳,桌上的吃食却是些杂粮馒头,似是已经放凉了许久也未有碰过。
“他意不在此”,沈清沉想。
可如此注意她,除了见色起意,就只剩下一个可能。
她不自觉打起了寒颤,那位从未露面,未有显露杀死老庄主杀机的凶手,门口的吱呀声。
一切都联系起来了。
“不好,”她恍然站起身,“快追。”
李崎虽不明所以,却也跟随着沈清沉起身。
才刚走出几步,又住了脚步,回过头拎起刚续上第四碗面的陈孝霖,“该走了。”
不明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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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的张之儒蹙眉,叹着气替众人付了这巨额早膳钱。
沈清沉刚要踏出门,便被赶来的罗允弈叫住。
“少庄主?”沈清沉也深觉奇怪。
“小民见过公主,”她怀中抱着一匹素色缎绸。
沈清沉觉这颜色眼熟,便问:“少庄主到这可有要事?”
她轻“啊”了声,像是想起来什么,“日前有位客人到罗绮庄来,只说要这素色缎绸,却未提款式,我便亲自到这客栈寻他。”
“可是缳小冠,披发身着素色长衣,面容姣好的男子?”
见她点头,沈清沉脑海中就似对上了线路,可环顾四周,也未曾见那男子身影。
她愤懑地握紧了拳头,接二连三的受挫使沈清沉接近崩溃。
罗允弈不解,“公主这是在?”
她紧紧握着罗允弈双臂,摇晃道:“你可还知晓那男子的其他事?本宫怀疑那人便是杀害老庄主之人。”
见罗允弈摇头,眼中泪水似是要沁出来一般,她便也回过神道歉:“抱歉,是本宫太紧张了。”
陈孝霖上前抱着罗允弈,为她擦泪,“没关系,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既是作恶,必有正法那一日。”
她无奈地挤出一抹笑,轻捏陈孝霖的脸颊肉,倘若她能一直如此天真便也是顶好的。
沈清沉望着面前两个年纪相仿命运却截然不同的女孩,不自觉地将两人拥入怀中,“有朝一日…本宫一定会护你们周全。”
又一轮入夜,沈清沉倚靠在窗前,头发散落在肩。
她对月兴叹,手持木梳一遍又一遍顺着青丝。
夜晚的幽州并不暖和,倘若窗留有一丝缝隙,凉风便能从中流进,沈清沉不住地打了个喷嚏。
再一睁眼,却与窗外男子四目相对,那空洞的眼只一瞥便让她汗毛竖起,旋即楼下竟发出巨大轰鸣。
沈清沉的心一沉,而后又全身乏力,她长叹口气,伸出头望楼下。
那素衣早已被血浆渲染成骇人的血色,双眸直勾勾地望着她,脑后的血水不断渗出,四肢也因高空坠下歪拗成了恐怖的模样。
她心中一惊,不由得反复深呼吸,希望急促的呼吸声能掩盖过她那巨大的心跳声。
可却仍然于事无补,门外的张之儒不停地叩门,迟迟未见她的踪迹。
他用脚猛地踹开门,见沈清沉双眼无神地蹲在窗沿下,双手捂着头,不时拍打着脑袋。
“怎么了...”他冲过去半蹲着身,才发觉她脸上悬挂的泪花。
张之儒用指腹为她轻拭泪水,沈清沉怔怔地盯着地面,双眼似是要瞪出来一般。
她反复摇头,嘴里不停念着:“尸体...尸体...在窗外...”
张之儒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推开了窗,未见异样,又听楼下喧闹,才望见地上的尸身。
他立刻关上了窗户,蹲下抚她的头,“我在...有我在。”
“你...”张之儒此刻身上的草药香就似镇定剂一般,闻着格外令人舒心,她也闭起双目侧着头倚靠在他胸膛。
两人相依偎不知过了多久,门口路过的李崎向屋内瞥了眼:“?”
随即又好像什么也未曾见过一样,僵硬地转过头,将门合拢。
12.第十二章
沈清沉的情绪逐渐安定,便也随张之儒下了楼,一同探看那尸身。
“已接取新任务,提示为:【楼】”这次的系统提示明显晚了许多,也不知是不是受惊的缘故。
这客栈位于幽州要塞,属繁华路段,来往行人众多,可见了这尸身纷纷避之不及。
尸体不祥,天外飞尸在众人眼中更是天降噩耗,倘若是被这尸身压了,更是道触了霉头,这辈子出不了头。
“世人皆道尸体不祥,你又为何...”沈清沉虽不相信这些传说,可张之儒说到底也是这个时代的人,他对尸体的态度甚是少见。
可张之儒却自嘲道:“我又何尝不是不祥人。”
他将尸身缠绕的绳索解开,那绳索紧紧捆住逝者的双脚,而后又绕至身后将双手捆起,最后则是在脖颈处缠绕成结。
看着死者脖颈处的深紫色勒痕,他又迅速地将塞住死者的巾帛取出,轻捏死者双颊,向口中看去。
口中未有血迹,抑或是其他残留物,舌头也未有抵及齿间。
“是勒死的吗?”沈清沉与张之儒合作数次,渐渐也对尸身上的恶臭免疫了,可她仍然拿出帕子捂着口鼻,“好臭...”
张之儒无奈笑笑,依旧将怀中香囊交予她。
她仍将鼻子紧贴香囊,深深吸出一口气,才勉强活过来一般,“你更换了香囊?”
张之儒不解地摇摇头,她便吸着鼻子顺着那味道闻,却渐渐贴近他的肩颈,“是这个的香气。”
可意识到她闻到的是什么时,已为时太晚,她的脸已经快要贴入他肩颈间,下巴抵着他的锁骨。
两人相对视,却又默契地别开了脸。
“我觉着你们两才像是夫妻,”不知何时站在两人身后的陈孝霖望着两人痴痴地笑,却又被脸红的沈清沉轻拍了下手臂,“别胡说。”
张之儒的反应却不似沈清沉一般激烈,只是垂着头将笑意深埋。
他着手将死者的里衣解开,其腰腹间亦有紫色勒痕,腰后有褐色液体流出,味极臭。
“这是?”沈清沉伸出手试图擦去腰后渗出的液体,却被张之儒抓住了手腕。
“勒死的死者死前会经历大小二便失禁,津液流出。”他不徐不慢的将沈清沉的手放了回去,“还请公主触碰尸体前三思。”
“...”
沈清沉对尸体的认知始终不如张之儒般深刻,便提裙转身,小心翼翼地跨过尸体,回到客栈。
在这客栈之中,最有可能与其打过交道的人便是这掌柜。
那人身高四尺半,发尾拧旋缳至头顶,缠绕成随云髻,只以木质小钗固定。
这客栈由她一人主理,无论大小吃食,抑或是酒埕米袋,均由她一人操持,偶有忙碌难顾亦会唤其五六岁小女帮忙。
幽州人都爱光顾此客栈,道是价钱公道,份量又极其良心,只是背后都爱说道她与亡夫风流轶事。
单身男子总爱打着担忧母女二人安危的幌子,实则却是想以婚姻之名抢夺其客栈。
年终与她告白的男子并不在少数,她都一一回绝,只道是想共女儿作伴,未有再嫁娶之意。
她的身材并不苗条,暗红色围裙将她腰间肉分作两截,裙角亦时常有油污茶渍,赘肉堆积在她的颌下,成了一层一层的皱褶,在她笑起来时更为明显。
“你说那陈公子啊,”她提起那素衣男子时面带笑意,她对来这里光顾的客人都十分敬重,在她心中这便都是解救她娘俩的大恩人,“他谈吐与举手投足,均风度翩翩,倒是这人吧...”
“那个哥哥很奇怪!”掌柜的小女从柜台钻出,抱着其母的小腿躲在身后。
沈清沉一弹指,李崎便将陈孝霖腰间糖袋取走,从中拿出三两牛皮糖粒交由沈清沉。
她将糖放置在掌心,弯着腰细声问:“小宝可想尝尝这雒州来的小糖?”
见那女孩将半个头从掌柜身后探出,沈清沉又将掌心紧握,“那小宝就要好好回答姐姐的问题咯。”
“女孩,能不能敞亮些!”那掌柜顺势也将她从身后搂出,轻按着她的肩膀让她面对着众人。
“那哥哥有何奇怪呀?”
小女孩颤抖着吸吸鼻子,紧紧握着她的拳头,“有一夜,那哥哥站在别人房门侧耳贴着,不知是在干什么,表情特别可怕!”
沈清沉联想起那夜反复响起的木板声,点点头,沉溺地揉揉她的脑袋,将牛皮糖放到她手中,“小宝特别棒,这是小宝的奖励。”
“母亲先吃!”她捏着掌柜的围裙边,将两颗牛皮糖分出,塞到掌柜的手心里。
见其稚趣,陈孝霖便也在她面前蹲下,问道:“那你不就只有一颗了吗?”
“我只是回答了姐姐的问题,母亲却被那哥哥吆喝,这两颗是母亲应得的。”
本是一句逗弄小女孩的说笑,三人却似盘出了什么信息,睁着眸面面相觑。
李崎最先镇定下来,弯着腰问:“那公子是何时吆喝掌柜的?如何吆喝的?”
也许是她面无表情,又瞪着眼,那女孩的眼泪便冲上眼眶,她也瘪起嘴巴躲在掌柜身后。
“阿崎,”沈清沉见状忙向掌柜道歉,又走到其身后对女孩说:“没事的,姐姐没有恶意。”
掌柜不好意思地向众人点头,手伸到身后抚着女孩的背,“这孩子懂事,可偏偏就是怕人。”
她跟众人说道一夜,那素衣男子与寻常不同,粗着嗓在楼上吆喝着要寻酒喝,可他除那次外,有何事也都是下了楼来,亲自与掌柜吩咐。
“也许是失意,喝醉了吧。”那掌柜替他打着圆场,性格使然,她即使受客人刁难也很少会记恨,只是没想到这些都会被小女一一记下。
“掌柜可记得,”沈清沉的指节在下巴处轻蹭,“那日他都要了些什么。”
她松开拉着女儿的手,转身走入柜台,从中取出账本,眯着眼在上头寻,“三两白酒,还有几盘小菜。”
“好能喝!”陈孝霖听着这“三两酒”倒是瞬间兴奋起来,嘴里嘟囔:“我也只能喝个二两呢。”
“喝了二两能好睡些吗?”李崎支起身一本正经地问。
陈孝霖挠挠脸颊肉,苦恼道:“也许吧,毕竟我不喝好像也能睡下。”
看着李崎“噢噢”两声,沈清沉有些荒唐地笑,又抿着嘴角将笑意收敛,“之后他还有出门唤你要些什么吗?”
掌柜摇头,皱起眉,“不过次日陈公子起得确实有些晚了。”
“晚?”
“是呀,那哥哥每天清晨都会早早起来,要些杂粮馒头,一壶茶,”女孩一直怔怔地在角落观察李崎,见她没有攻击性便又从中钻出来,“就是他要了馒头吃个几口,剩下的都放在桌上,也不知道为什么。”
这些话与沈清沉记忆中角落的可疑男子都一一对上了,只是她也没有明白,为何那夜会要那样多的酒。
她取了些银两,说是要给那女孩添些衣裳,不顾掌柜拒绝,放在柜台上便欣然上楼。
“走了。”李崎轻拍在一旁逗女孩的陈孝霖,又走到掌柜耳旁轻声道:“今晚劳烦掌柜也给我来二两白酒。”
“我也要!”陈孝霖嘟噜着嘴巴挽起李崎手。
素衣男子的房间在沈清沉的对侧,这客栈呈对称建立,他房门口的光景与沈清沉无异。
她拍着门口的木质雕栏,一步一步走下楼梯,又抬头望向自己的房门,“嘶...是走错了吗?”
回到男子房门,她又在门口来回踱步,思索许久才推开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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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
推开门,男子的房间收拾得十分整洁,与沈清沉的房间不同,房间原有的摆设他未曾挪动半分。
“看来是个j人。”沈清沉脑内莫名想起。
思索半晌,她又回过身向李崎讨要钥匙。
“怎么了?”李崎不明所以,从腰中掏出房门钥匙。
她飞奔到李崎房间,她的房间与陈孝霖相邻,而陈孝霖则是住在两人之间。
果不其然,李崎房间的摆设只有花瓶与盆栽摆放位置与沈清沉房间的相反,“我的猜想应该没错...”
沈清沉见男子如此有条不紊地整理房间,除了性格使然,猜想还有一种可能是他要用此方便自己在喝醉时辨认自己的房间。
倘若沈清沉房间摆设与李崎房间不同,则猜想便有了成立的条件。
她唤来掌柜讨来李崎对侧的房间钥匙,打开门却怔住了。
与她猜想的不同,这房间与李崎房间的摆设不同,反倒与沈清沉房间的一致。
她愣在原地蹙眉,不时挠动她的脑袋,又疑惑地打开了二者中间的房门。
臭味从房间里迅速蔓延,“哕!”
跟随沈清沉不久,陈孝霖仍然未能习惯那阵臭气。
房间一片狼藉,显然死者与凶手曾经有过打斗。
那死者死状惨烈,瘫坐在床边,头颅紧紧依靠右手与少数几处连着的血肉才勉强待在原处,一双手都被割了下来,压在一帖书信上。
书信上的血迹早已凝固,相信死亡时间与老庄主相差不远。
沈清沉上前取了那信,大部分的字迹均已被血浸透,难以辨认,唯独是信头上的任公子与右侧署名上的徐少保相当显眼。
“任公子?徐少保?徐俜?”
她将书信放下,又学着张之儒的姿势,蹲下身去看尸体情况。
男人的头颅稍稍粘连在脖颈处,伤口从脖子中间裂开,颈椎浅浅露出。
“怎么样了?”张之儒唤了衙差将尸身带走,上楼与众人汇合。
他的膝下血迹斑斑,双手也只随意冲刷了一番。
走上楼却又见李崎顺着陈孝霖的背,她的喉咙不断抽搐,偶尔还会吐出些什么,即使胃中的晚膳已全然清空。
“又?”
“又。”李崎无奈地应。
一进门便见沈清沉歪着脑袋看那尸身的伤口,又将死者双手细看,看完一边又走到另一侧看,抬头恰巧碰上了张之儒的眼神。
“快来,别发呆。”她只一愣,又接着看双手断开处,切口处相当齐整,未有增生痕迹,“双手应当是死后切下的,凶手应该相当记恨死者这双手。”
张之儒习惯性将香囊递给沈清沉,却被她推开,“别挡着我。”
他嗔笑将香囊收回,随即撩起衣袖,蹲下身先是探看那最明显处的脖颈伤口,“这...多大仇。”
墙角的衣柜也被喷溅的血染作赤色,他伸手往脖颈处探,触及颈椎骨凹陷,“刀痕...”
“阿崎。”沈清沉将门口的李崎唤来,“这徐俜最近又在作何?”
李崎将头低垂,而后机械般念出:“最近听闻徐太保正在招收门生,只是这条件相当之神秘,无从得知。”
“?别是什么杀人作入门券这种造孽的事。”沈清沉无奈长叹,心中已然骂了无数次“这都什么世道”。
这尸身死因显而易见,张之儒也未有多花功夫,于是又关心起素衣男子案“找到了吗?”
“找到什么?”沈清沉不解。
“绳索与死者房间窗沿之间可有痕迹?”
“噢...没有。”她嬉笑着摇头,旋即又变作疑惑的神情,“啊?”
“啊~?”张之儒无奈地学着沈清沉的语气摇头道。
13.第十三章
素衣男子的房间窗户已然开到尽头,虽在这冬季显得有些古怪,但硬要解释也仍能说得通。
可几人在这窗边仔细端详,也没能找到一些类似绳索与窗沿摩擦的痕迹。
沈清沉又环顾房间,房里唯独有四根房柱,却未有横梁,死者若是想在这吊死也实在是做不到。
那么也就只剩下被人勒死丢下楼的可能了。
可偏偏今夜死者附近的房间都没有人入住,若非是找掌柜要来钥匙,是打不开其他房间门的。
一位蓄着胡的白发老者佝偻着身,扶着扶梯径直上了沈清沉楼上的房间。
众人认得,那便是在罗庄见过的那位老者。
可他只向众人匆匆瞥了眼,便转身回屋。
沈清沉朝张之儒使了个眼色,“你跟他熟,你问。”
“?”
张之儒被李崎与陈孝霖架着半自愿地来到老者房门前,咬着牙闭目做着思想准备。
可里屋却似等不及了,屋内突然传出痛苦的呻吟声,紧接着,是椅子落地声。
“不妥!”沈清沉命李崎撞开了门,却见那老人用绳索吊在房梁自缢,奄奄一息。
这客栈统共有三层,唯独是老人所在的这一层靠近屋顶,才有了房梁。
张之儒上前托起老人的双脚,却仍然使不上劲,陈孝霖也赶忙搭把手。
沈清沉则是将倾倒的椅子立起,正正的放在原地,将绳索解下。
解下绳索的她却没有着急下来,倒是伸手去摸房梁上绳索悬挂之处,有些许木屑的掉落。
可仍然还是不够清晰,她便唤李崎:“本宫够不到,阿崎你来看看。”
正要提裙下椅,李崎却跳上衣柜顶,紧接着翻上房梁,三下五除二的功夫便蹲在沈清沉头顶上。
“...不愧是阿崎。”
她用手抚摸房梁,唯有用来悬挂绳索的这一处灰尘较少,且范围较大,相信是自缢时不自觉挣扎留下的印记。
“不对...”沈清沉将脸皱了起来,苦恼道:“可方才由听到椅子掉落声,直到进房间,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又怎能留下这么大范围的印记呢。”
清风从窗卷入,她忽然想起什么,起身查看窗台。
“果然,”窗台上有绳索隔断的细丝,还有长时间摩擦造成的细小凹痕,“陈公子是在这里遇害的。”
这时众人才发觉这房间有股难以忍受的恶臭味,张之儒不解:“可老者连上楼都需搀扶扶手,又如何将他勒死呢?”
沈清沉想起陈公子生前要的几盘小菜,神色暗下来道:“我想,这酒不是陈公子一人喝的吧。”
那老者重重咳了几声,竟也从喉中咳出血来,“公主仍旧那般聪慧,然则那壶酒并不是陈公子喝的。”
老者将身子倚靠在床边,闭上双目细细道来。
那日他发觉陈公子将耳贴在沈清沉房门前,已觉蹊跷,却也怕打草惊蛇,并未告诉众人。
而后他得知老者曾经在朝为官,与太子素有交情,徐太保又与太子交好,便吆喝要来了酒与老者同享。
然则陈公子并未曾喝下一口,道是其不胜酒力,又或是生了怪病,一喝便易昏厥。
“所以是你喝下了三两白酒?”
那老者却又嗔笑摇头,“老夫可没有那个能耐。”
按老者所言,素衣男子虽不能喝酒,却又看老者醉后便收起酒壶到柜中,十分怪异。
“一点也不怪,”沈清沉嬉笑着点头,一切正如她所想的一样,“那剩余的酒是用来在次日火烧郊野库房的。”
众人皆诧异,可老者却附和着她道:“诚然,然而当老夫知晓时,为时已晚,倒是老夫的不是,没能替罗兄照顾好小辈。”
“小辈?”
老者原为前朝重臣孟鸿羽,官至侍中,与罗睢的父亲罗承望为旧识。两人一同入朝为官,本想一同致仕,却是经历某些事耽搁了。
如今告老还乡,便一直居住在这幽州,与老友之子相守着这罗绮庄,也算是替故友尽心了。
但当沈清沉问及为何事推迟时,老者却支支吾吾,不时用余光瞥向一旁的张之儒。
“所以你是为了报仇,才将陈公子吊死?”她没有忘记来这房间找这老者的目的,陈公子脖颈上勒痕表明虽有可能遭人勒死,可观其口鼻,又大小二便失禁,唯独只剩上吊死这一种可能。
而这对称客房却未曾有人入住,这陈公子便只剩在老者这间客房被吊死的这种可能性了。
毕竟老者上下楼梯尚且需手撑扶手,断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此尸带至三楼,在从楼上丢下。
如仅仅只是打好绳结,又利用其对酒精严重过敏的体质使其昏厥或休克,将其吊死则显得可行性高得多。
可当沈清沉问及动机,他却又静默许久,半晌才应道:“为了赎罪。”
但无论众人软硬皆施,再如何逼问,他也不愿再说出半句。
“系统提示:恭喜宿主完成任务,获得【寿命】*20天。
剩余【寿命】为:57天。”到底是自己亲自调教过的系统,连奖励也慷慨得多。
明日便是罗睢下葬的日子,在公沈清沉也想代表朝廷恩恤子民,在私她也不想留罗允弈一位女子独自操办这丧事。她的年纪在古代虽也可独当一面,可到底只是与陈孝霖相仿的年纪。
夜里寂寥,沈清沉没敢再靠近那扇窗,只可倚在床边闭目养神。
可偏偏也不得安生,陈公子那充满血色的眸如影随形,她逃到梦里,逃进思绪里,也未曾逃掉。
那双眼只怔怔盯着人,令人发怵,上吊身亡而眼下出血因死后抛尸下楼显得似是能流动,从他眼角、眼睑处缓缓渗出,猩红的血色仿佛能将她吞没。而后又化作孤魂,守在每个寂静的夜,与天上永远不能落脚的雁鸟一般。
无论沈清沉怎样歇斯底里地吼,那双眸都挥之不去。
静夜的风声,腐朽的木板吱呀声,楼下宾客不时讨要酒食的吆喝声,还有挥之不去的尸臭与死者的冤魂。
“砰砰——”
沈清沉被吓得一颤,原是门口的叩门声。
她虽知这世上没有鬼,转念一想,更没有甚么“延年益寿”系统了。
而现如今系统存在,鬼怪也便可存在了。
她开始害怕触碰那扇门,她怕推开门后便是另一双赤红的眼,又或者是苍白的脸。
“公主~你说过的~你!我可以依靠你的!”门口传来醉鬼女人黏黏糊糊的嗓音,可沈清沉却认得,那是李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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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喝的这般醉。”她话里虽满是嫌弃,却也上前扶着,将那主仆之礼抛之身后。
沈清沉将李崎扶到床上,又替她褪去了鞋,替她解开一直缠绕在手的绷带。
绷带本是她用来固定手腕与手掌,以免扭伤或发炎的,久而久之便也成了她身上的一部分。
绷带下是密密麻麻的旧伤,刀刺、烫伤、鞭伤等,种种旧痕上又长出新的血肉。
从前之事也与她的旧伤一起掩埋在这绷带之下。
“公主...公主...”她嘴里呢喃,沈清沉也伸着手任她握着,不时应道:“在,我在。”
趁她酣睡,稍作平静,沈清沉便要了热水,替她擦汗,“夜里的风唬人,这般多汗便是要感风寒的。”
“李崎~你在哪呀~”门口的陈孝霖握着酒壶,跌跌撞撞地倚在门沿,见门敞着,便又一瞥,迷瞪着眼跨过门槛,“你在这呀~”
“...”沈清沉无奈,别人的团队那是坐山的虎,敏捷的豹,我家的怎就是那醉酒的鬼,胡闹的妹。
“找到你啦!”陈孝霖模仿着老虎作虎爪状,却又因不胜酒力躺倒在李崎身上。
“真是...”沈清沉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二人安置在自己的床上,一个个替其擦拭汗滴。
她将门掩上,叹着气坐到一旁的木椅上,撑着脸笑看熟睡的两人不时翻身,一个嘴里念叨“公主”,一个嘴里念叨“鸡腿烤鱼五花肉素面绿豆糕”,就差没在嘴里开席。
也许是被陈孝霖念叨饿了,她也出门觅些食去。
前脚刚踏出房门,便闻见肉包香气,沈清沉眼前一亮,吭哧吭哧地下楼。
顺着香气指引,她寻着了夜里亮着的庖厨。
“香!”见那“厨子”面熟,她便也是不顾“厨子”眼色,伸手取了几个肉包。
那包子皮蒸过以后软糯十足,咀嚼后在嘴角散发丝丝甜味;灵魂肉馅也是绝不含糊,将猪肉剁成肉末,蒸煮后肉汁沁入皮层,一口咬下便在口中周旋许久。
“...公主倒是香了,难为小民还需再蒸一屉。”张之儒嘴里埋怨,却也心无怨怼,只道是再杆几卷包子皮,将肉馅裹下,凑合一笼入锅。
沈清沉嘴里嚼着肉包,两颊被撑得鼓囊,“怎的,本宫不是谁做的吃食都乐意吃的。如今你替本宫做些吃的倒显得委屈你了?”
“是是是,小民的荣幸。”见他肚子轰隆,沈清沉才想起将盘中吃剩的两个肉包递给他,可他却觉荒诞,嘴角一抽回绝了。
“你不吃,本宫可就不客气了。”说罢便又将两包子吞下,心满意足地望着上下捣鼓蒸笼的张之儒。
半晌他才坐下,取了筷子好生品尝自己的劳动成果,才吃两口便又问:“她们俩呢?”
沈清沉坐在他身旁撑着脸饶有趣味地看他吃,又嗔笑道:“她俩啊,早在梦里吃下咯。”
酒足饭饱,也许是晕碳的缘故,沈清沉的困意席卷上脑袋,不由得打了个哈欠。
“公主若是困了倒也不必在此陪小民。”
“?谁陪你。”她鼓起精神,叉着腰不可思议地望张之儒,嘁声道。
她不过是觉着吃人嘴软,在这等他吃罢便也上楼睡下罢了。
“谁陪你啊真是。”
14.第十四章
众人在一侧等候,她也未有斜视,只等她训话完才转过身微微点头,“殿下可是要回雒州了?”
沈清沉叹她一日之间变作这副旁人不敢认的模样,想要上前抚慰,伸出的手却被她躲开。
“民女不敢逾矩。”她嘴角有些抽动,却又低垂着头没敢与她对视。
沈清沉虽觉她逞强,可环顾这偌大的罗绮庄,便也没有开口多说什么,只取下头顶的一钗塞到她手中,“日后你若需要依靠,便可遣人带此钗来雒州寻本宫。力所能及之事,本宫定会鼎力相助。”
“多谢公主抬爱,”她方想抬起头,又对上一旁陈孝霖不可置信的眼神,她的眼底有些动摇,眨着眼望向远处,“罗绮庄还有许多要事操办,恕民女失陪。”
沈清沉回头看她走远,她深知她的无奈,却又什么都做不了。
“公主,允弈以后都要这样过活吗?”陈孝霖上前挽沈清沉的手,苦涩的神情第一次出现在这张稚嫩的脸蛋上,“这对她公平吗?”
沈清沉也低下头望她,抚摸她头,将她手握在掌心,另一只手一边无规律地拍着,一边叹道:“哪有什么公平,只是穿上这副躯壳是对她来说最好的选择了。”
她深知这时代虽比旧时开明,可人心却由始至终都是这般模样。
幼年丧母,青年丧父并不会让罗府上下对她多几分疼爱,继续猫在孩子的身份里祈求怜悯无异于躲在乌龟的龟壳中等待慢性死亡。
毕竟豺狼对野兔垂涎时,定不会想起野兔的母父。
“弱肉强食,一向如此。”李崎附和道。
张之儒不如其他几人感伤,却也自嘲自己不如这女孩坚强,心生敬佩。
沈清沉一行人正欲启程归途,恰巧碰见在罗绮庄门前驻足的许昌。
他痴望着门口悬挂的奠字,一语未发,乃至沈清沉走到他面前他才发觉,俯下身子行礼。
相对打个照面,众人也便转身离去,却听身后一声悲鸣。
张之儒扭头望见倒在石阶上的许昌,急匆匆上前搀扶,可他吐出的血染红了布衣,眼前陷入一阵模糊。
他伸出手抚张之儒的脸,肺部的疼痛使他猛烈咳嗽,身子不住地抽动,半晌才说出话来:“我许昌这辈子光明磊落,从未有做害人之事,唯独是张京墨...”
说罢便不再动弹,猝于张之儒怀中,唯留下他一人怔住。
“张京墨?”陈孝霖离得不远,即使孟鸿羽弥留之际的话语并不大声,她也听得一清二楚。
可张之儒依旧没有应答,直到沈清沉唤他名讳,他才抽动着嘴角扭头,眼泪滴落到孟鸿羽尸身上,“是家慈...”
沈清沉这才惊觉事情并不是一位致仕老臣猝然离世这么简单,而是他的身后仍牵连一桩命案,这命案便是张之儒生母含冤受刑死于宫中一案。
“从未有做害人之事...唯独是张京墨...”陈孝霖逐字逐句地重复着,却不知为何触动了张之儒,他突然睁着红透的眼发狠地摇晃许昌,“你说你认识家慈...你说啊,为何不早点说啊...”
他的恸哭声中略显愤怒,近日来他跟随着沈清沉四处探案,与众人相谈甚欢,也变得不再畏惧生人。
亡母之痛虽不曾散去,却并不如一开始的那般日夜萦绕心头,无论清醒还是入梦都似阴影一般挥之不去。
可当许昌提起亡母名讳,刹那间所有关于亡母的思绪都冲上大脑,百感交集,他恨透了眼前这个只有几面之缘的老者。
他刚被罗允弈鼓舞的心旋即沉到了深壑,听不见回声。
他是罪臣之子,是不祥人,是不得见光的。
“罪臣之子”这四个字仿佛重重地压在他的背脊,沉甸甸的,让他直不起身,抬不起头,望不见那张怜悯众生的脸。
“张之儒。”那梦中人正唤他名,他却只将头深埋。
他怕了。
他害怕看到那张脸上笑容不再,更害怕看见她嫌弃自己的神情。
“你抬头看本宫。”她偏爱张扬的香气,如她性子般刚烈,如今倒显得他似阴沟下的老鼠,不敢示人了。
也许,他与她从来都不般配,只是那阵尸气让他模糊了理智,将两人隔绝于世,他才胆敢动了高攀的念头。
“张之儒。”她又重复了一遍,这次比上次语气更加沉重,不止是对他的担心,更是害怕他失去理智生出祸端来。
待她站到面前,身子遮住了日光,他才僵硬地缓缓抬头。
身后日光刺目,他眯着眼勉强看清眼前人的神色。
是怜悯,是担忧,是理解。
他咬着牙垂下头,半日才从牙里挤出几字:“贱民乃罪臣之子,实属不敢高攀公主,恐怕难与殿下共事。”
说罢他支起身,将许昌的尸身抱起,径直向街上走去。
“本宫既答应了你,便不会失了信。”她没再阻拦,只是转身上马车前又再问道:“张仵作此举,岂不是要逼本宫失信于你?”
他木然望向李崎,又看向身边的陈孝霖,“这...”
“公主在留你呀傻子,这你都听不出来?”陈孝霖噗嗤一声,猛地一拍他肩,险些让他与这尸身一同跌个踉跄。
他虽似木头,可绝不傻,自能听出沈清沉的言外之意。
只因一时错愕,脸上的泪与笑一瞬的交织,有些难为情罢了。
“那这尸身...”
“你那腿脚难道有本宫的车马快?”她只莞尔,翻身骑上那骏马,意气风发。
到底是续上了命,沈清沉也觉这副身躯比刚来时要利索许多,在马背上驰骋想必也是自小体弱多病的原主所不敢想的吧。
公主要回雒州的消息早已传到许段笙的耳朵里,碍于身份,他哪怕是想也决不能就杵这寿安宫门待她归来。盼她回宫的日夜他早已将这宫里四季的衣裳都补了个遍,只差要给以后可能会出生的孩儿再缝制个新衣了。
许是一时新鲜,沈清沉未有一刻停留,也不听李崎的劝阻,愣是生生地一日赶回了雒州。
下人看那马背上的女子穿着华贵,再一定睛,竟是那完婚之日仍需女官搀扶的永宁公主,霎时傻了眼。听下人传话的许段笙更是瞬间慌了神,丢下手中缝制一半的里衣径直奔向门口。
见了沈清沉的他手忙脚乱,想要上前搀扶,却见她健步如飞,挥着袖子便往内殿去。
“公主难得这般精神。”在他赘入寿安宫的日子里,沈清沉也就提起破案的时候有这般精气神了,连带着他也心旷神怡,忙命下人今日都上些美食佳肴,款待她的这帮得力助手。
然众人中唯独张之儒一人吸引了他的注意,自打他入宫门,许段笙便不时瞥向他,打量着这位公主身边的“好帮手”,心思着这帮手不知是否为公主找借口另寻的新欢。
可见他着布衣,许段笙的腰板便又支起些,再从嘴碎的下人那听来他只是一介仵作,嘴角更是轻蔑得不可一世。
论家世背景,他哪般比得上自己这个侍中长子。
“承蒙诸位照料,公主的身子才利索得多。”宴席上他也索性摆起了正宫架子,举酒替沈清沉向众人致谢。
他本是不屑于摆这谱,只是今日之势不同往日,哪怕他再瞧不上这位仵作,也难保自己的妻君看不上。
毕竟在他眼中,成婚月余相敬如宾,这位妻君性子阴晴不定,他也未能琢磨透她的心思。
“职责所在,何足挂齿。”李崎在众人中向来是最注重礼节的,只闷着声规规矩矩应着。
而陈孝霖则显得颇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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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纵,光是她桌上比其他人多出来的几碗饭便能看出一二。
“这公主府上的吃食...”
陈孝霖刚要感慨,却又被李崎纠正道:“是寿安宫。”
“对...对,寿安宫。这寿安宫上的吃食确比坊间的好吃不少!”她没什么文化,家里人也是习武出生,她便也子承母业,当这一名捕快,至于如今随了沈清沉,那倒也算是她生平来第一次违背母父意愿了。
“爱吃什么就多吃些,本宫倒不会缺了你的。”沈清沉望她的眼神充斥着慈爱,一位公主对下人这般放纵,除了宠爱也实属没有其他说辞。
见坐在角落的张之儒一声不吭,许段笙倒是不乐意了:“这位公子至今一言不发,可是这吃食不合胃口?”
张之儒怔怔对上许段笙平静的双眸,那唇下的笑意冰冷得刺人。
他不自觉地望向端坐在许段笙身边的沈清沉,烛光打在她的金钗上甚是刺眼,本就是高岭之花,如今又衬此绿叶,他更觉自己不般配。
再次望向许段笙时,那眼神显然凌厉了不少,此举是冲他来的,他很清楚。
“怎会呢?驸马此般款待实属让小民受宠若惊。”他深知对方要的只是那份体面,便也顺了他意。
见他识趣,许段笙自也乐意给个台阶下。
他将肩上的发丝轻撇到身后,又绕在手中,轻蔑道:“公子喜欢这般安排便也不枉我这番劳心劳力。”
沈清沉自也听出他口中的“劳心劳力”是说与谁听的,便也在桌下勾起他腰间带,在耳边细声道:“这般费心,可是想在本宫处邀功了?”
许段笙顺势倒向她怀中,在她颈肩吐息,又嗔怪她这般不顾场合。
张之儒自是不乐意见这场景的,悻悻然撇过头喝起苦涩浊酒。
“哇张仵作,原来你也是会酗酒的人!”
“嘘。”陈孝霖虽读不懂气氛,却也能从李崎将要瞪出眼眶的双目与抿成细线的嘴巴里窥出一二,乖乖地举起鸡腿塞进自己嘴巴里。
沈清沉离开雒州已有些时日,新上任的雒州刺史也已到任。这雒州城上下她一人独大,上任时她不在雒州便也作罢,可如今她回城,刺史自然也需上门打个照面。
这新上任的刺史年纪并不大,与那死去的潘刺史相比却是谦逊得多。
他一来便是寻了历年的卷宗,将未有勘破的案子了解一二,又连夜整理了今年雒州的政绩,好在次日上寿安宫来给永宁公主汇报个详尽。
那刺史姓许,恭手与沈清沉请安时余光扫向了许段笙,便也一同行了礼,“驸马近来无恙?”
“有劳许刺史费心。”许段笙一改往常的贴心劲,对着这许刺史摆不出半分好脸色。
见沈清沉挑着眉,眼神在两人间游走,他又挽起手,在耳边细声道:“贤弟许见殊,今后有劳公主费神。”
虽说是两兄弟,可两者无论是脾性还是外表都看不出半分相似。
再加上一见面便是这般争锋相对,沈清沉可实属难分这许段笙口中的“费神”到底是让她上心还是不上心。
及入座,两人一语不发,反倒让沈清沉尴尬万分。
沈清沉低垂着头抿茶,试图将自己排除在这场兄弟之争外,却听那许见殊先开口道:“公主与驸马琴瑟和鸣,如此看来,也难怪驸马当初要跪地央求父亲数日让他赘入这公主府。”
一出手便是一记揭疮疤,沈清沉从话语中听出许侍中原先定下这驸马的人选是许见殊,可又耐不住许段笙的央求,才同意换了人选。
许段笙赘入公主府虽给许氏带来不少便利,也使得世家声望高了不少,然则他本人在许氏中的地位仍然低下。
至少如今看来,这位许刺史是看不上这位夫凭妻贵的驸马爷的。
15.第十五章
沈清沉虽扪心自问未有多喜欢这位驸马,可如今两人既结为妻夫,便也同坐一条船,哪怕是为了原主她也决不能容忍对方这般讥讽。
“许刺史这番前来,不是为了唠家常的吧?”她将茶杯重重砸在桌上,任由洒出的茶水烫红了她的手,许段笙从怀中拿出帕子,着急忙慌擦拭,又举起她手不时吹气。
许见殊看着他为沈清沉鞍前马后甚是不自在,咬着牙应:“正是,只是下官许久未见驸马,甚是想念,才多寒暄了几句。”
说罢又巴巴上前呈了写有雒州今年政效的折子,对沈清沉的敬意里并无掺杂半分对许段笙的尊重。
今年的雒州虽不算丰收,却也无功无过,至于那些重大案件与未有侦破的旧案,他也一一在折子里解释。
她实在也挑不出刺,便又说:“许刺史才刚走马上任,想必这番政绩也不是你所取得的吧。”
见他将头微微垂下,她便又将折子丢到他的面前,怒斥道:“那这番着急地要整理,可是急着来向本宫邀功了?”
许段笙见他对着沈清沉又是惊恐跪下磕头又是道歉求原谅的,不由得也嗔笑几声,看着沈清沉打的颜色也支着身子打圆场:“公主就当卖段笙个人情,看在段笙的份上饶恕贤弟吧。他年轻气盛,一时心急罢。”
护了短,沈清沉自也不会忘了自己的正事,打从看那份折子她便发觉——
这潘刺史虽看似左右逢源,又颇有些势利眼,可这手底下却也从未出过造反之事,百姓虽不会日夜称他为一个好官,却也实在称不上是一个贪官。
这与她印象中的潘刺史相差甚远,她势必是要一探究竟的。
可当沈清沉的轿子来到这衙门,却见地上陈列着两具尸体。那尸身浑身发溃,四处均有大小孔洞黑痕,孔洞周围肿胀得发青,洞中还不时有青黄色脓物流出。
在这寒冬里,尸身旁跪着的男子只穿着单薄布衣,衣服已被撕扯开几个窟窿,手脚也有如尸身般啮齿啃食的痕迹。他嘴里吆喝着“有蛇”,在人群中四处抓行人的脚,众人皆四散而逃,唯留他一人瘫坐在这衙门门口,不肯离去。
沈清沉虽对伤口认识不深,难以辨认那尸身是否因蛇毒致死,可她见男子脚踝处被啮噬过发紫的创口,又听他嘴里念叨着“有蛇”,便也确认了他也中了蛇毒。她从轿撵上下来便奔着男子去,卷起袖子便要替他吸出蛇毒。
她方要低头,却被身边的人拦住,“阿崎,现在不是该考虑身份的时候。”
“公主莫要冲动,此举并不能解毒。”听见熟悉的声音,又回头望李崎茫然的眼神,她才发觉拦住她的是张之儒。
他从身上撕下布条,紧扎大腿根部,又唤人取凉水,将毒液逆行推出,才定下神来对沈清沉道:“还请公主多保重凤体,这样的事还是唤小民来。”
“你怎么会在这...”
“难道只准公主舍身救民,不准小民行医救人吗?”他打趣地笑沈清沉神情严肃才让这气氛缓和半分。
那男人面露菜色,嘴唇也发青,许是命不久矣,“谢大夫仗义相救...”
可那蛇患肆虐,并非小事,沈清沉抓他手着急地问:“你可还记得,你们是在何处遇了这蛇?”
“竹叶林...”他说话的气息已十分虚弱,哪怕沈清沉再如何恳求地望张之儒,他也只能摇头道:“晚了。”
众人叹着气,张之儒也回自己的药铺取了些石硫黄,便要随沈清沉去那竹叶林。
许是上次无头女尸案的影响,沈清沉踏足这竹林深觉阴森,风起惊扰树丛她也害怕是些可怕玩意儿。
蛇的行动速度极快,将地上的落叶踩得吱吱作响,张之儒早有准备,将磨成粉的石硫黄撒向那蛇。
沈清沉来竹叶林并非为了灭蛇,而是从前并未听说此处毒蛇成患,如今毒蛇四窜,定有其诱因。
随着三人向林子深处靠近,夜色也渐渐昏暗了下来,李崎只可取了些树枝,打了火点燃树枝在前面走着。她向来是最胆大心细的,加上身手敏捷,蛇恐怕还未能近身她便已发觉踪迹,由她来领着队伍是最为妥当的。
可他们越走越深,见到的蛇却越来越少,直到三人在深处的洞穴安定下来,沈清沉才愕然想起张之儒向蛇泼洒硫磺粉,蛇四窜而逃的情景。如今蛇群纷纷避开此处,也就意味着此处定隐藏了个能令蛇惊怕的东西。
洞穴的深处传来石头滚动声,李崎便起身要去探个究竟,毕竟夜深了要再去取些火把走出这竹林对于体弱的沈清沉来说实属无稽之谈。哪怕是为了夜晚安扎在此的安全,她也须上前探探。
于是她将细枝掰下,从火把上取了些火,将大的火把交给沈清沉,自己独自攥着枝丫走向深处。
流石的滚动声与李崎的脚步声在两人心头滴答作响,沈清沉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便攀着张之儒胳膊道:“你觉得里面会有些什么...”
“也许是熊?又或者是猛虎之类?在此休眠也说不定。”
“他们应该不会发出滚石声吧...”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讨论着,却忽然见李崎飞奔向两人,嘴里吼着:“快跑!”
身后的火光旋即随着李崎冲出洞穴,沈清沉才惊觉那藏在洞穴深处不断滚动的石头跌落声是硫磺!
可如今意识到这些的三人为时已晚,洞穴内蕴藏的硫磺被火把瞬间引燃。强大的冲击力致使众人在洞口不远处晕厥,沈清沉耳根一阵刺痛,随即是耳廓中回响的轰鸣盖过了身边人的呼喊声。也不知是不是周围空气稀薄的缘故,她的呼吸也开始变得急促,再之后她便失去了意识,只记得晕厥前有过一阵突如其来的炙热。
而后她仿佛置身梦境,许久未能醒透。在梦中她再一次见到儿时那个护她长大的祖母,那祖母不愿她被同学笑说她无母父,说她不祥人,也学着孩童般拾了石子便要向他们砸去。
说是祖母,不过是沈清沉不愿意将这血缘与她这般亲近的人唤外祖母罢。
她自小便被母父丢弃,是祖母独力将她拉扯大。村里人也都知她家中唯留这婆孙二人,沈清沉自打上学起便也没少受欺负,她如今的泼辣性子便是那时养成的。
沈清沉自小成绩优异,得了闲也学着与祖母做些手工活帮补家用。可即便如此,那去城里读重点高中的费用对两人来实在高昂,好在她得一贵人相助,替她出了这份费用。
说来也巧,沈清沉好似一直都这般幸运,走入绝境时总能得贵人相助,只是不知此番险境她又能否安然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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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昏厥了多久,沈清沉的眼前现出熟悉的脸——
是祖母。她依偎在她怀中,像儿时那样被祖母抚背,安然睡去。可放在她背上的手却突然止住,摸她头对她道:“祖母要走了,再不能来你梦里了。”
随后便是一声系统提示:
【检测到宿主因外力作用遭遇生命危险,已扣除对应寿命保全宿主。】
【提示宿主,您剩余寿命仅剩:37日。请宿主迅速彻查私藏硫磺案。】
心脏与脸上猛烈的灼烧感刺痛沈清沉,她从梦中惊醒,穿着粗气,手不自觉地摸向脖间玉坠。眼前视线逐渐清晰,隔着帷幔,她见着有一男子背手踱步。忍着痛支起身,身边女官纷纷拥上前来,替她拭汗,给她端药。许段笙接过女官手上药茶,用匙舀起,放在嘴边吹凉才肯喂到她口中。可众人鞍前马后地伺候,她却始终觉怪异,伸手将帷幔撩起,寻那人踪影。未果,“李崎呢?她怎么样了?”
众女官将头低垂,一语不发,她心头就像有一万只蚂蚁在啮噬,在她心上筑巢。沈清沉将厚重的被子掀起,伸腿下床,眼前又现一片漆黑。亏得许段笙伸手去拦她腰腹,才扶住了她,“殿下大病初愈,莫要心急。”可沈清沉见他不愠不火的脸更是来气,将他一把推开,自己却重重摔在地上。她艰难地从嘴里吐出气息,沉着身子胸口不住地起伏:“我问你李崎呢?”
可许段笙愈是将头深埋,她便愈是生气。自打她穿到这副躯壳,唯有李崎可与她交心。两主仆相处的日子不算太长,却正好能在沈清沉的心尖上占得一席之位。童年的遭遇让她对友谊失去期待,她本注定是要独自在寒冬行走的,可她遇到了李崎,像冬日难得一见的暖阳。那暖阳将冰层融化,让冰回归水的状态,这便是李崎对她最大的意义。
如果她未曾尝试在暖阳下结伴而行,尚且可接受此后的寒冬。
她要去寻那李崎的尸首,这是她脑海中唯一能想到的事。
念在她为永宁效忠多年,许段笙也未能忍心让她草草下葬,他作为她的夫婿,又怎能不知李崎对她的重要性呢。沈清沉迈着微跛的腿,艰难地从内殿挪动。可看她支起身又摔下,许段笙闭上眼沉了口气,将汤药放在桌上,走上前挽起她手:“走吧...段笙带你去。”
许段笙为她打点好了一切,因不合礼数,他便掏了自己的私房钱为李崎购置昂贵的乌木棺材。他搀着沈清沉到义庄,听她眼泪滴落在棺木的声响,滴滴答答,像他滴落的心头血。见她几乎要在棺木前跪下,又赶忙扶起身来,“殿下...不合礼数,哪有君跪臣的道理。”可当她眼里蓄满了泪,本就红透的眼角哭的几近滴血,他于心不忍。
他蹙起眉,宁了宁心神,用手反复轻抚她手臂,摇着头叹气转身。他从怀中取出几两银子,递给了义庄的仵作,将他带离义庄,又重重掩上门。她手抖得厉害,听见关门声才沉下了心,对她的故友挤出仅有的一抹笑意,伸手抚她如冰般清冷的颊。当初依靠在她肩上温热的脸如今也失了温,她又用手指勾起几缕青丝,想替她再扎一次辫。
转念又想,如今她再如何想哄她也都做不到了。她无力地瘫坐到地上,玉坠不经意间触碰到棺木,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要是能替她续命就好了。”
16.第十六章
永宁公主在竹叶林山洞中遇险,晕厥数日,这在雒州是大事,传播得极快,没过一日便也传到天子耳边。她是沈清沉生母,却也是这一国之母,如今朝堂之上比女儿遇险还要紧要的事,并不止一桩半件。在梁皇后提出,让韦国师代由照料,顺便彻查此案,她紧皱的眉心才渐缓。
多得韦国师位高权重,门生众多,在大理寺也能说道两句,沈清沉在宫中与雒州走动探案也方便许多。如今说要彻查私藏大量硫磺,这本不算一种罪状,可特意堆积在山洞中,又并非天然形成,就不得不思忖是否存在蓄藏大量火药蓄谋造反之事了。
可雒州由沈清沉主宫,又是天子脚下,权衡各方势力,这对她来说几乎就是一个对着答案找过程的活。如今胆敢在她眼皮子底下造次,又与她不对付,再有可能窝藏蓄意谋反之心的,就只余太子一人。自凯旋宴太子沈池润布局,设法当众陷害她杀臣子,她便已暗暗觉察两姐弟感情甚是“和睦”。此事若是他的手笔,那么这些窝藏的硫磺无论是用作谋反,又或是用作污蔑她谋反,都是顶好的。
只是他万万想不到,还没等阴谋得逞,这山洞便被莫名火引爆。
沈清沉将自己的论断说与韦国师,却见她倒吸凉气,将手撑在案上摩挲额头,宁了宁心神,又望向沈清沉:“此事事关重大,公主万万不可胡诌。”她看着原主长大,永宁被当朝太子视作眼中钉由来已久。他觉当今皇帝偏心,事事都紧着原主,自己无论再如何努力也无法得到母上一瞥。日积月累的怨恨在心中滋生,说他是被仇恨灌溉长大的孩子也不为过。可她注定是要在这个政治斗争中站队的,母族与梁氏交好,她的心自也有所偏倚。无论对她而言,太子有多惹人怜,她也决不能偏袒太子。
沈清沉抬眼望她,那双眼盯得死死的,“韦国师是觉着本宫武断,还是与梁氏生分了?”在她眼里,这古代无非就是权位与情分。韦国师位高权重,她自然会觉得是与梁氏交浅才不乐意出面得罪太子。
可沈清沉此言却实实在在伤了她心,于她而言,原主与她的交情早已超出了君臣的维度,虽颇有逾矩,可确实更像是她的干女儿。她作为干娘担心她时势判断错误,以查案为名报私仇又落人口实,实在无可厚非。她望着眼前的沈清沉出神,想在她神情间寻曾经那个跋扈的小公主,却反让沈清沉以为她在掂量两人情分轻重,心生不满。
韦国师眨着眼将目光从她脸上挪开,长叹了声,苦笑道:“许久未有与公主练剑了,也不知公主可是生疏了剑法。”
沈清沉愣怔,看不透她布满皱纹的脸下藏了什么心思,便也只可见机行事,“那便来场比试吧。”
两人伫立在寿安宫栽种的老榕树下,沈清沉手执铁铸剑柄与剑身浑然一体,剑身又以铁鋄金镂雕祥云,做工精美却实在累赘,以她如今的躯体莫说要举起剑挥舞,只怕单单是举起剑就已经足够费劲。对面的韦国师看似年近不惑,却似魂剑合一,挥舞起剑来得心应手。只一剑气,便能将树上积雪击落,愣怔间那人已翻飞至她面前。
眼看着剑即将砍落她手,沈清沉却始终未能反应,浑身僵在原地。到底是不如练家子,连反应都来不及。
见剑气将她鬓边发震起,一短剑突显眼前,将韦国师那长剑挑起,正正印入老榕树树身。
“李崎救驾来迟。”
那日,沈清沉玉坠清脆响声,无意间触发了系统的隐藏功能。它既能赋予宿主性命,自也有条件可与他人性命。
她的眼泪滴落至玉坠,那玉中魂似苏醒过来,对她道:
“宿主当真要将寿命赠予?”
悬挂在沈清沉脸颊上的眼泪也瞬间止住,与她一同怔住,她震颤着手摸向颈间玉坠,“你当真可以做到?”
那玉坠没再回应,只又重复一遍:
“宿主当真要将寿命赠予?”
沈清沉抬脸望李崎脸上已无血色,她晕厥的日子里,她无法想象李崎就这样躺在这冰冷的棺中。她是幸运的,有沈清沉这样一位君主,又得善解人意的许段笙怜悯,有此良木,庇佑她死后免于受蚊虫鼠蚁啮噬;可她却又是不幸的,童年受了那般非人的遭遇,凭借自身的努力爬上这个女官职位,又死于意外,终其一生未得过半分幸福。
哽咽着抚她冰冷的双颊,沈清沉像下定了某种决心,她摩挲着玉坠,将自己体温分与它,沉了口气,“如果我决意要将寿命赠予她呢?她会怎么样?”
“不日内将苏醒,渐渐恢复成常人模样,身体素质虽有所降低,然也并非不可逆转。”
“那她也需要像我一样,不断完成系统任务才可延续生命吗?”
“只期限内不再遭遇生命危险,便可抵消,不再计较续命一事。”
沈清沉冷哼一声,也不知是觉着此事有逆转的余地,还是叹这系统只知道逮着她一人薅。
“宿主考虑得如何?”
她瞧这葛朗台系统这般催促,若非上好的买卖,绝不会这般积极,“可还有其他条件?我自己躲过一劫还需20天寿命作抵,若我要替她续命又如何?”
“40天。”
“?有病是吧我看你又是欠收拾了。”她攥起玉坠便又起身寻个趁手武器,须知她如今只剩37天的寿命,要如何促成这单40天的买卖?
“30...30天。”
“?”她仍旧对着价格不太满意,既然它可出此价格,那必定还有些水分,若她从中周旋,便也能省下几天,“再低点。”
“三十天已是极限,宿主也要好生考虑,系统也不易。”
“我呸。”她可听不得甚么系统不易,穿越至今,这系统给她最大的帮助就是续上命了,若是说道破案,那如有还无的提示还真不好说是提示还是障碍。
“宿主若不愿,便也作罢。”
“什么不愿!”她虽愿意与李崎这三十天的命,可到底还是觉着这系统有猫腻:“当真不降价了?此后也不涨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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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二价。”
“成交。”话语间,见那玉坠升起又坠下,从中绽出细光,随即便见李崎指尖轻微触动,指末渐渐生出血色来。到底是练功之人,血气运行得比沈清沉快得多,半柱香的功夫血气便上行至脸颊,随后脖颈与胸口也泛出赤红。
苏醒后的李崎虽觉奇怪,却被她眼前泣不成声的沈清沉紧紧抱住,她的手在背上愣怔半晌,才轻轻落下,抚沈清沉的背,“殿下这是...”方才开始跳动的心脏刺痛非常,她蹙眉替沈清沉拭去泪水,苦笑又问她:“怎么了...”
沈清沉哭着笑出气声,伸手去摸她温热的脸,“没事...没事就好。”嘴角不住地上扬,眼角的泪却不断地下涌,个中的种种,此刻都化作欢快的泪水。
“下官记得...晕厥前好似在那山洞。”她半张的嘴巴被沈清沉用手指轻抵,“对,在山洞间,本宫都以为要活不成了,没成想数日后醒来,仍在这人世间。”
李崎虽不知她为何打断自己说话,却也点点头,默许了她的说法。
韦国师将剑身取出,老榕树的震颤打断思绪,沈清沉才回过神来,欣然望身旁的李崎笑。
“许久未见,公主的剑术甚是生疏。”
未等沈清沉应答,李崎便将短剑收于腰间,拱着手道:“有劳国师费心,殿下近来身子抱恙,疏于练武也实属难免。”
可韦国师却未偏过脸望李崎,反是看着沈清沉,意味深长地笑。她之所以提要比武,除了为看沈清沉是否疏于练剑,还为了看她是否还是自己眼中那个跋扈得不可一世的小公主。求证结束,作为臣子也该给君主道个不是,“公主还需保重凤体,此番实属下官冒犯。”
“韦国师无非也是担心本宫,无碍。”她摆摆手,笑意吟吟,“那么彻查私藏硫磺案一事?”
得到肯定的答案,韦国师自然也放下心来,她点头应着,将腰间玉佩取下放在她手心,“殿下既觉蹊跷,便有殿下的道理,只管查去。”
她挥着袖正欲出宫去,又回头叮嘱:“切记,莫要大动干戈,打草惊蛇。”
有了韦国师的玉佩与门生相认,办起案来也得心应手得多,不日大理寺便传来密保:
“徐俜日前欲招揽门生,须识火药制作之事。”
“徐俜?” 这名字的出现倒让沈清沉一惊,旋即又沉寂下来,他既是太子派到雒州的人脉,若由他来作私藏硫磺之事也未尝不可。
而她又想起,此前在幽州那一血帖,也曾提到徐俜招揽门生一事。此事定另有乾坤,要彻查硫磺案便要从徐俜招揽门生查起。
只是让沈清沉担心的是,她为求给李崎续命,以自己的寿命作抵,如今她便只剩七日的期限。
再者,她又思忖起爆炸前那片刻温热,张之儒如今还生死未卜。她当李崎与张之儒是左膀右臂,如今得左膀却又失了右臂,倘若再遇上甚么命案,她定要靠自己动手验尸。
“活着真难…”
17.笨鸟先飞,旧事重提
数月前,徐府。
“诸位此番前来,皆是谋出路,”那人抚着颌下细胡,故作姿态,“如今投入我徐俜门下作门生,便是仰仗于太子。稍后管事将会把字条交到各位手中,只待各位完成这一投名状,便可归于门下。”
一素衣男子缳银冠,望他出了神,又见众人恭手告退,便也朝那人点头示意退去。
是夜,各书生于徐府附近客栈下榻,素衣男子踌躇半夜,才听见那门外老翁轻咳,伸手去探要那字条。
只见那字条写着:
“监视罗绮庄庄主罗睢,若见长公主讨要账簿云云,杀之而后快。”
那书生愣怔,只是要讨个功名,又何至于要到杀人的地步。
“鸿羽兄?”门外传来轻叩声,“可否有空与我一同啖茶?”
他轻推门,看那眼前白面书生相的任永,“任兄可也收到那字条?”
任永听此一言竟睁大了眼,对他轻嘘一声,“休要这样张扬。”
他也点点头,他脑袋虽不如任永利索,做事更是不如他果断,可他仍然把他当做至交。
直至那夜,任永将他收到徐俜书信的消息告知于他,他惊叹任永完成任务竟这般迅速。
那任永摇头,轻蔑地笑:“只不过是生埋个女子,刺杀个壮汉,有何难度?”他这一笑竟击溃了陈鸿羽的心理防线,伸手将怀中细刀插入其颈,恨意在他脖颈间滋生,他恨不得将他生剐了。
愣怔片刻,他又望向那双手嗤笑,觉任永瞧不起自己,定也是因其有这双能写好诗文,又可舞刀弄剑的巧手,他瞪着空洞的眼,僵硬地撇着头,将那人的双手生生割下。又伸出手去探他怀中信,将手置于案上。
笨鸟先飞,那又如何?
这出头鸟还不是死于这笨鸟手下。
他讥讽地朝那人讪笑,阴沉笑声在这充满血腥味的房间蔓延开,在两人间深种。
两位涉世未深的书生为谋出路,不择手段固然可恨,可躲在背后肆意地享受这一切的却是高位者徐俜,又怎么能叫不讽刺。
更何况作恶的幕后黑手,如今正安然无恙地端坐在沈清沉面前,故作仁臣模样。
沈清沉凝神望他,他却淡定自若,想来也是对她的到访早有准备。
既然从面部微表情难以看出端倪,沈清沉便也不多费神,直入正题:“徐少保可有门生名册?”话音刚落便见对面转悠着眼珠子,定是不知谋什么坏点子。她又说道:“日前徐少保招揽门生,求能人异士,其中不乏会炼火药之人。倘若徐少保不肯交这名册,倒也颇让人起疑。”
交自然是交的,徐少保也断不会碰这硬茬,可交名册,也没说交全乎了。交一个,交两个,那也便都是交。他既早已料到沈清沉的到来,便早已誊抄一份名册,正等着她开口要呢。
名册呈上,沈清沉却又不买账,翻阅数页便也将其重重地丢在徐俜脚下。她面露愠意,“休要给本宫玩些狸猫换太子的把式。”一声令下,李崎便将老管事挟来,用短剑抵着那人下巴,刀芒透过艳阳直直刺入徐俜眼中,耀眼得唬人。
“殿下若是这般对待老者,”那人仍作无辜状,意味深长的笑意将锋芒隐藏,又通过那双眸直愣愣刺向老管事,“可不是作储君的风范。”
许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沈清沉自也明白光是这一老管事,并不足以让他乖顺地交出名册,便又命李崎从怀中取出任永那封血色书函。猩红的血迹在上面蜿蜒,又掠过,见证着慕权者的利益熏心。见他仍不为所动,便也顺势将断手丢至徐俜脸上。
“看来,徐少保是个坐怀不乱之人。”沈清沉轻蔑笑叹,背过手走向李崎,伸手去取李崎抵在老管事脖颈处的短剑,用细长的指甲触碰剑身,发出清脆声响,旋即又将剑反手握住,架在徐俜颈间。
此刻徐俜的汗才渐渐从额头上滴落至剑身,却又深吸口气,“难道殿下胆敢刺杀臣子?”
沈清沉自是不敢这般鲁莽,可若只是比武间锯下一只手指,又或是半掌,她想那般骄纵她的皇帝不会过度苛责她的。“少保可还记得凯旋宴一事?”
她如今重提此事,不过是为了说明,皇帝娇惯她,哪怕是忠臣亲眼见那形似她的女人当众杀了潘刺史,也不能让皇帝治她死罪。她虽非储君,可太子储君之位是怎么来的她可一清二楚,无非是她一抬眸,一顿祈求便是。要想扳倒她,哪怕是太子精心设下的局也不可以,更何况是他这个区区少保。
“少保可要想清楚咯,你与太子的交情是否值得他奋身保你一人?你猜此事捅出去,他会将硫磺案揽在自己身上,还是都推在你身上?”沈清沉将他脖颈间短剑收起,欣然俯身望他震颤不已的腿发笑,“徐少保是个聪明人。”
沈清沉既也将话剖开了说,徐俜也不便再与她打太极,毕竟谁又能意料到,这般癫狂的公主下一秒又会作出什么举动。咬牙思忖间,便也转身命人将那名册取出,交予沈清沉。
他死还是门生死,这选择便也无需他多费心神便能抉择出。
从名册上比对,又再一一筛查,得出识得火药提取的仅三人——
戚治,宫淮与,嵇嗣。
沈清沉命大理寺暗里调查三人背景,又命李崎与陈孝霖辅之,她则留在雒州探问那三人生平与关系。
“戚治…”她在院中将名册摊开,想从记录中翻找些有用信息,却听身旁的许段笙一惊,“好眼熟的名字。”
沈清沉旋即抬起头来望他,将他拉到自己身旁坐下,“且与本宫好生说道。”
许段笙陷入回忆中,支吾半晌,“我与她不过几面之缘,是当年生父替皇上操办烟火盛世,见过她几回。她家时代以烟火维生,家中长辈亲手制作的烟火礼炮款式妙绝,她自也识得一门手艺。”
“如此说来,她精通火药制造不假。”
“火药制造?”许段笙蹙着眉摇头,不知为何沈清沉或将她与火药制造联系在一起,“只是些寻常烟火礼炮,又何故牵连至火药制造。”
沈清沉对他无意的偏袒自是面露难色,揪起他衣领道:“本宫未有问你,又何故自作主张作答?如今已是胆敢揣测起本宫思绪来了。”她并非是要与这素未谋面的女子争宠,而是觉他对此女子有情,提供证据自也有失偏颇。如今的局势,容不得沈清沉再疏漏出岔子。
只一言,许段笙便将头深埋,再抬眸便已化作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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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啜泣伸手去要够沈清沉抚册子的手,却被她无情拍下,“你若还知晓她如今身在何处,谋何差事,本宫尚不与你计较。否则。”那人凝视他的双眼比雒州一月的雪还要冰冷,眼里似乎只有对查案的积极与对权位的贪恋。他便也转悠着眼,将那泪生生憋回,转眼成那温婉模样,“只记得数月前她来雒州谋差事,却不成,倒也来求过段笙...”
沈清沉无暇顾及两人之间略有逾矩的行径,反是问:“你可知她可否还有相熟的人脉,做些脚夫差事?”单凭一个女子定也无法促成这满山洞的硫磺搬运,哪怕此事真与她有关,也得从她寻的脚夫找破绽。
转念一想,也许她的帮手不一定是脚夫,亦有可能是负责煤矿开采。可即便这些徐俜都可寻人代劳,也仍无法光天化日之下在她眼皮子将如此大量的硫磺转移。
似乎只有脚夫了。
可见那许段笙摇头,戚治这条线便也断了。沈清沉又叹着气,陷入了死寂与长达数个时辰的冥思苦想中。
直至李崎从大理寺寻得那一线索,她眉心才渐舒。
宫淮与,燕州人,数月前来雒州投奔做火折子的亲戚,听那徐少保要寻识做火药的门生,便也一同前去混个面熟。当众人来到其雒州亲戚的铺子前,她正在后院打磨着新造好的火折子。
那铺子开在雒州城郊,门口只悬挂一面老旧的幡旗叫卖。倒也不足为奇,这些做火折子的商人大多都会选择将商品卖给相熟的商队,很少会接取散户生意,自然也不会在乎那门面。而这铺子离那竹叶林正好间隔偌大一个雒州城,若说她白天在这铺子中操劳,入夜了才趁着人少去私运硫磺几乎是无稽之谈。
“两位是?”铺子前一老妇人手握着拉锯,正将夫婿抱来的竹子锯开成段,好方便夫婿后续将制造好的火药塞入这竹间。她见李崎一身女官打扮,又瞥着后面穿着不凡的沈清沉,不由得有些疑惑。这城郊向来不会莫名来些贵人,她自然觉着这两位穿着打扮在城郊极为罕见的贵人新鲜。
李崎将大理寺画的宫淮与画像举道她脸上,厉声问:“可有见过此人?”
那老妇见着不由得蹙眉,这画像中的脸她大抵也是见过的,只是有些犯难:“这...嘶。”
也许是见她嘶声,生怕她有所隐瞒,李崎询问的语气便更加严厉,甚至到了质问的程度:“此人牵扯到一桩要案,你最好想清楚再作答,窝藏要犯可是大罪!”
“不不不,女官大人冤枉!老身可没有要窝藏要犯的意思!只是...”老妇将李崎手中画像接过,端详半晌,“只是女官大人,你可确定此人就长这副模样?”
“此话何解?”李崎不明白她话中的意思,“此人名为宫淮与,你可当真认识?”
“淮与?认识!是老身那燕州来的小侄女,”她娓娓道来,“只是她的脸上有块难看的疤,自打她来投奔我们妇夫两便是这样。”
她转身回屋将那侄女唤来,那人扶着门,一瘸一拐地朝两人恭敬弯腰行礼,想来也是懂些礼数的姑娘,投奔来雒州也许是无奈之举。可她接过李崎手中画像,愣怔半晌,旋即又回身啜泣,修整片刻才回眸望两人:“两位贵人此行可是有何要事?”
18.傀儡俱焚,引火烧身
李崎见她可怜,又瘸着腿,便想着要将硫磺案原委说与她听,却被沈清沉揽到一边,轻声吩咐:“莫要鲁莽行事。”如今二人来是为了探案,是为了寻线索,又岂有探员将案子说与嫌犯听的道理。她虽看似腿脚不便,不利于私藏硫磺案,可这屋中却还有一人未现。两人查清案子与其无关再将案子说与她听也无妨,如今却不尽然,切勿轻举妄动。
沈清沉轻咳两声,交换眼神后暗示李崎交由她来审问,“据闻你日前曾到徐少保府上谋差事,又参与了他主持的门生笔试,可有此事?”
那人眼光流转,旋即又看向沈清沉,“确有此事,然笔试阶段过后,那少保见我有腿疾,兴许是觉着民女有失体面,便也落选。”她看沈清沉的眼神十分坚定,目无斜视,不似说谎模样。
沈清沉又看向她脸上那伤疤,蜿蜒盘旋在她右脸,那旧痕的增生肉痂几乎将她右眼遮蔽,只留下细小缝隙。重新长出的新血肉又与原生脸粘合,生出狞人模样。兴许是她的目光,那人不自觉地将头垂下,下颌却对上沈清沉温润的手心,“不用低头,本宫没有恶意,不过是心疼你受这些苦。”不过是疤痕增生,就让她变得对旁人目光这样敏感。
宫淮与惊恐地顺着那温柔声缓缓抬头,看她小心翼翼用手指轻触她旧疤,“这伤如今可还疼?”她摇着头,想伸手去摸脸上这双温热的手,却又恐冒犯了贵人。自打她家道中落,行人只当她是妖怪,唯恐避之不及。孩童见她伤疤,更是吓得婴啼连连。此后她便窝在这后院,专心钻研这火折子,不愿再出门。若非亲戚极力怂恿,她绝不会去徐府上丢这个人。脸上的伤疤再疼,也抵不过心底钻心的疼。
“敢问老夫人,您的夫婿何在?”李崎开口去寻这负责制作火药的人,却得到他数月前南下经商至今未归的消息。
沈清沉觉得诧异,“那你们这些时日要如何做买卖?”
宫淮与低垂着头,细声道:“姨夫将制作的方子授于我,小姨手脚也利索,仅是些简单的火折子,还算是能应付。”
这宫淮与虽非门生,却也排除不了其姨夫的可疑点。挥手告别后,沈清沉依旧吩咐李崎派人监视这户人家,以防有所疏漏。“等张仵作痊愈,再吩咐他做些养颜祛疤的药物吧。”回程的路上,她如此说道。
然而张之儒此刻仍在寿安宫的一间偏房由男官照料着,至今未醒。
“他会醒的。”她想。
陈孝霖寻来情报的日子稍微晚了些,因花费了三十日的寿命给李崎续命,此刻距离沈清沉殒命便仅剩四日。众人去寻嵇嗣时,已从大理寺处得知其确实入选了二轮比试,并且收到老管事送出的纸条。
就目前的排查来看,嵇嗣作案的嫌疑是最大的。
待到沈清沉等人赶到时,嵇嗣已收拾好行囊从旅居的驿站出发。李崎日前方才苏醒,腿脚也不算利索,但总比沈清沉要快一些。可她见陈孝霖健步如飞,往驿站方向冲刺,便也放缓了脚步,去与沈清沉多两份照料。
沈清沉前脚刚踏进驿站,便听那嵇嗣被陈孝霖背手扣住,压得死死的,正嗷嗷大叫。陈孝霖挺直了身板,却始终不如嵇嗣高大,她怒目圆睁,“说!你可是给徐少保造火药私运硫磺了!”
见她起势,沈清沉本要夸她有所成长,却一听她按这嵇嗣的脸在柜台上审问,瞬间泄了气,紧蹙眉头,“不不不...不是这么问的。”嫌犯未定罪前都不是嫌犯,更何况他充其量只是个嫌疑人。
她上前拍拍嵇嗣的背,示意陈孝霖松绑,“来,先礼后兵。你若将事实如实告诉本宫,本宫亦可酌情为你求情。”沈清沉在嵇嗣面前的茶几坐下,自顾自斟起茶来,轻啖一口,“否则就休要怪本宫严厉处置。”
“这...”也是被沈清沉身上装束唬住,那人一瞬竟不知如何称呼,“这位贵人...如何称呼?”
“永宁公主你不认识?”陈孝霖一巴掌拍到他的背上,许是下手狠了些,那人咳嗽半晌才缓过来。
沈清沉惊恐瞥向陈孝霖严肃的神情,又望一旁面无表情的李崎,如今她三人倒真像那财宏势大的官绅。
嵇嗣巴巴地弓下腰向沈清沉行礼,又嗫嗫嚅嚅,“甚...甚么徐少保。”
敬酒不吃吃罚酒,“啪。”
此时沈清沉脑海里,莫名浮现出一句话:
“关门放孝霖。”
既然他不肯认账,沈清沉便唤李崎将他联系脚夫一事说与他听。
有犯案的能力,又有作案的条件,他自然成为现在最大的嫌疑人。
“你熟悉律法吗?”沈清沉起身上前拍拍他肩,见他愣怔摇头,便迎上去,嘴角微微上扬,眼神却无笑意,轻轻拍打他脸颊:“你可知刺杀公主该当何罪?”
那嵇嗣倏间被她唬住,与他一同愣在原地的还有陈孝霖。
狠话放完了,沈清沉用手理了下袖子,坐回木板凳上啖茶,余光又瞥向他。
“刺杀公主?!”那人似是才反应过来方才沈清沉对他说了些什么,大声嚷叫着“冤枉”云云。
“聒噪。”沈清沉用手轻点耳根,以缓解阵阵耳鸣,“本宫如今就只问你,那徐俜使唤老管事让你做什么了?”
谁知嵇嗣转眼露出了不屑的表情,嘁声道:“莫要提那徐少保咯!”
话音刚落,陈孝霖便一脚将他蹬到墙角,竟飞的那样远,“休要再卖关子!”随即又对上沈清沉认可的眼神,看着她竖起的大拇指和憋笑的嘴角开始傻笑。
嵇嗣支起身子,揉搓刚刚陈孝霖落脚的位置,龇牙道:“哎哟女官大人,莫要焦急!且听...”嘴里的话语还未说完,陈孝霖便对着他摩拳擦掌。
“咳咳。”他闪烁目光,又看向沈清沉,轻咳两声,“那日老管事叩过我门,我伸手去取那纸条。”
如他所言,老管事将纸条交予他,上面写着:“速至城南旧村第三口井边处理尸首。”他独身一人来到雒州,也无三两好友作伴,便慌了神,在房中踱步半晌。也许是因此耽误了事,待他来到城南时,天已然有些亮堂。可他也觉奇怪,走到第三口井边,却没见到要他处理的尸首。
他思忖良久,觉着可能是做尸首任务的人还未完成,也就在这井边等候。可当身旁的妇人从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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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捞出一句尸首,他一瞬便理解了一切,落荒而逃。
“你接到字条的这一天,可还记得是何年何月?”
他捻着颌下细胡,“此事已过去太久,未能记得确切时间。但估摸着应当是两月前,只记得那日冷得厉害!”
两月前,冷的厉害,城南,井边,尸体。
沈清沉的脑海似乎对接上了线路,只一刹便将这些事联系在一起,“那死者是男性对吗?”
众人本看他摇头,沈清沉的心已是凉了半截,却听他道:“不知道!我一见那尸身便跑了去!否则官府的人来了,势必要将此案与我关联。”
仅仅是可能会引起官府注意,这一点并不足以让他落荒而逃,定是有更可怕的东西。
“那尸体可是没了头颅?”沈清沉试探。
“对对对!”那人伸出食指不住地点,“正是!可给我吓得!”
这嵇嗣的话是套完了,沈清沉却似乎并不高兴。
统共三人,也已稽查完毕,倘若都没有了犯罪条件,也便说明了其中定有什么地方出了纰漏。
再者,从嵇嗣的话中似乎套出了比那私藏硫磺还要大的事来。
刺杀,接力,处理尸身。
若徐俜是以这样的手段处理掉自己的要敌,即便是官府查起来,也不见得会引火上身。
作为杀人傀儡身后的傀儡师,却能全身而退吗?
看来沈清沉也有必要再次拜会这位徐少保了。
如今有人证物证,即使不能以私藏硫磺将他定罪,光是教唆杀人这一条也跑不掉了。
“徐少保,这般着急地出门可是为了逃命?”沈清沉上门缉拿徐俜时,他身上正背着行囊。应当是听到些风声,正准备仓皇出逃,但仍旧晚她一步。
那人一改从前嚣张模样,反是和妻女一同跪在她面前,合掌反复搓手对她跪拜,“求公主放小的一条生路!”
沈清沉是耳根子软,心肠也好,可她不是圣母,不是谁来求她都能获得原谅的。她站在徐俜面前,抓起他潦草散落的头发,将他整个人提起半分,“你倒是知道求生,那那些被你无辜杀害的人难道不知道吗?”
那些被他视作政敌,视作眼中钉,横死街头的人,难道就没有像他这般求饶过吗?
善恶随人作,祸福自己招。
猩红的眼眶下是一双凶神恶煞的眼,他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刃,奋起想要刺她。
所幸李琦反应够快,将沈清沉往后拉了一把,才只割到她用来遮挡脖颈的手背。
“大胆!”未等李崎上前将他捉拿,在后方负责包抄的陈孝霖便拥了上来,“胆敢行刺公主?!”
“呵,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那人眼神似未曾驯化的野兽,身体里流动的血似乎就只认得那血腥与狩猎,“能拉个公主当垫背,我徐俜今生也是值了!”
“疯子…”沈清沉嘁声,听那人狞笑声渐行渐远。
【恭喜宿主成功侦破城南旧村男尸案】
【获得寿命:5天】
【剩余寿命:9天】
“得抓紧了。”
19.甘作棋子,愿做裙臣
步入许段笙为张之儒分配的偏房,沈清沉只觉冷得厉害。
阳光透不过窗户,常年阴冷,哪怕是正午,也不见得能温热半分。
“怎把他安置在这地方,”沈清沉哆嗦着身子,不一会便打了个喷嚏,“待会再命下人寻个暖和地,对病患总归是好写的。”她的说话声掩盖了门外脚步声,然这寿安宫宫人众多,她也未能察觉一二。
她俯下身去抚他的脸,硫磺被瞬间点燃,火光从洞穴中涌出,大火燎过他的侧脸,在他脸上留下斑驳烙印。沈清沉将被子撩起,张之儒的手从被中掉出,手臂侧面也留下了大火的痕迹。
倏尔,她想起昏厥前的一瞬温热。
“难道...”
见张之儒迟迟未有苏醒的迹象,她也只可退出身去,轻拂袖子,示意下人进屋好生照看。
宫人方要抬脚进屋,被她叫住,“且替他寻个好些的房间,难道我偌大个寿安宫就只有这样的房间可待客吗?”
那人本想解释什么,又想起近日宫内关于她的传闻,只低下头应是作罢。
“殿下,戚治已在殿内等候。”李崎迎上前去,经过这几日的排查,如今只有戚治有可能替徐俜做这私藏硫磺的勾当。
未等沈清沉到来,许段笙便与戚治攀谈起过往,“家翁如今尚还安好?”
那戚治将青丝分作两缕,向右萦绕盘至头顶,作单螺髻,看着年纪不算太大,只与沈清沉相仿。她垂下眸羞涩笑道:“承蒙皇家恩典,一切安好。只是家父如今开始将烟火铺子分与我,我也尝试着做些买卖。”
“如此说来,戚掌柜便也不乏认识脚夫的路子了。”沈清沉听两人攀谈,便也示意李崎莫要轻举妄动,只等戚治卸下防备与许段笙攀谈,才上前去捉拿把柄。
戚治顺着声音来处望去,目不斜视,望向沈清沉的眼神中满是自信与轻蔑。
许段笙侧着身子,阳光照映他望沈清沉的目光,眼神流转,无一不是情爱。他快步迎上前去搀沈清沉的手,“公主大病初愈,还是少些操劳为妙。”
沈清沉无视他的奉承话,只轻拍两下他伸出的手背,便从他身边过,直勾勾地走向戚治。
这妮子生的一副胆怯模样,嘴倒是意外的利索,“做买卖的,识些脚夫,犯不上公主特意命人来请吧。”
“识脚夫自然犯不上,”沈清沉看她挺直了腰板,眼神坚定,无一分罪犯模样,“可若是谋害公主,可就罪大了。”
戚治听她口中说出“谋害公主”四字时,嘴角隐约上扬半分。
“戚妹今日来不是为与段笙叙旧吗?”许段笙也闻出来两人间的火药味,忙上前拉住沈清沉,“何故这般剑拔弩张。有误会坐下来好生说道便是。”
沈清沉拂袖坐下,啖茶空隙不忘观察戚治神态变化。大学时她为新鲜也曾蹭过几节人体微表情,没想到如今竟也派上用场。再佐以必修的犯罪心理学,并不比那挂件系统逊色多少。
戚治见沈清沉落座,方才扬起半边嘴角入座。刚一入座,她的手臂便交叉抱于胸前,倚在案上,身体微微向前倾。这通常意味着她是一个自信的人,且对面前与她交谈的人,也就是沈清沉,所聊的内容与发表的见解不感兴趣或抱有防御心理。无论沈清沉如何盘问她,她也有自信自己不会被对方带着跑。再者,她身体前倾的地方正对着许段笙,意味着她对许段笙的话语至少还有一些兴致。若由许段笙来盘问,自然是更好的选择。
然而,该如何让许段笙开口盘问才是最令沈清沉头疼的。
“是本宫特地命人去请戚掌柜的,”沈清沉轻咬一口膳房制的椰汁千层糕,对付这样的防备心重的嫌疑人,先设法让其卸下心防才是最重要的,“除了硫磺案以外,本宫也想替段笙牵这线。自他嫁入公主府,便醉心于丝线,许久未有与旧识见面了。”
许段笙红着脸望她,垂下头从桌下伸出手去摩挲她手背,却又被她温润的手一把按住,“这戚掌柜还在呢,休要胡闹。”她只伸出只尾指任他握着,他才安分些。
“公主与驸马这般恩爱,真是羡煞旁人。”她牵强地扬起嘴角,说着两人幸福美满,眼里却只容得下许段笙。
许段笙勾着沈清沉的尾指,身子半偏向她,这是他倾慕的体现,“对了,未见戚妹夫婿,可是今日未随你来雒州?”
戚治的注意力被他吸引,嗫嚅着:“听公主传召,行程仓促,故未有带其前来。”
“那可不行,妻君去哪夫婿都该追随才是。”说罢他挽起沈清沉的手,“若非公主不允,段笙也定要随她闯荡。”
沈清沉迟迟未插嘴两人议论,只在一旁淡然品尝浓茶与糕点,尽量将自己隐作透明,伺机而动。
“戚妹如今主持店铺也是烟火铺子?”
听他提起店铺,戚治有些提防,可面对的那人始终是许段笙,她并未多想:“本想寻些别的路子,可自家翁卒中,腿脚便不多利索。所以如今手下铺子也都作烟火铺子交由长姐经营。”
“哦?那为何公主又会称呼你为掌柜?”这话听着虽似拷问,可顶着许段笙那张可人面孔,笑容祥和,戚治便也不假思索地回应:“甚么掌柜只不过是些场面话,我如今只不过是替铺子做些漕运。”
“漕运,”沈清沉用帕子擦拭嘴角,看着却似掩盖她嘴边的笑意,“难怪戚掌柜不怕本宫问起脚夫,原来脚夫本人便是戚掌柜。”
发觉上当,戚治起身,想逃离这寿安宫,却见四处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她奔至墙边,借着米缸的高度,脚踩翻飞到屋檐上,“公主也太小瞧我了。”
沈清沉目光追随她上到房顶,身子却不曾动弹,只将茶杯举起淡淡抿茶,“话别说得太满了戚掌柜。”
戚治转身想逃,却不知何时,一把短刀架上脖颈,“承让。”李崎轻功了得,未等她发觉便已从后方将其拦截。那人却不知悔改,一扭身子从李崎刀下逃脱,只留下几撮发丝。她又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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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拳朝李崎打去,迅如疾风,见李崎逐一避开,便将重心下移,绷紧了大腿从她脚下扫去。
“阿崎小心!”显然她会武功这事并不在沈清沉的设想内,以她的功夫本无需担心李崎,可李崎也才刚续上命,功力仍未复原完全,又怎能不替她捏把汗。
李崎虽注意到她将重心沉下,身子却未能躲开,被她的脚绊倒,从房顶上滑落。所幸滑落半途她握住柱上雕饰,调整了下落姿势,稳稳落地,却只能看戚治从房上纵身跳下,留下一句:“公主不过如此。”
沈清沉上前去扶李崎,替她掸去腰后的灰尘,她却又单膝跪下身去,“李崎办事不力,请公主责罚。”
“起来吧,你的伤也并未痊愈,本宫又怎忍心罚你。”她明媚地笑着,旋即脸色又一沉,她知道此行是抓拿戚治最好的机会,若没能抓住,便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了。
更何况,她时间不多了。
“进去吧你,瞧你嚣张的。”
门口闹闹哄哄,两人也朝寿安宫宫门看去,却见陈孝霖提溜着一女子,发髻散乱。
“这是?”沈清沉疑惑地拨开遮盖她面容的散发,却见那张桀骜却凶狠的脸,是戚治。她随即嗔笑一声,点着头憋笑看向陈孝霖,“妹宝厉害。”
陈孝霖虽未听懂什么是“妹宝”,却隐约觉着沈清沉是在夸奖自己,攥着戚治衣领的手更是来劲,“嘿嘿...分内事。”
“那段笙呢?”看三人和谐地笑作一团,许段笙委屈巴巴地迎上前,拗沈清沉的衣袖,“段笙不厉害吗?”
沈清沉噗嗤一笑,伸手去揉他拧起的眉,“厉害,段笙最厉害了。”她若早知这夫婿这般好脾气,眼里只有他的妻君,甚么故友道义都可抛之脑后,她也便不把这原主夫婿当做洪水猛兽了。
他于她有益,能甘心做她的棋子,她便也愿意留他在身边。
【恭喜宿主成功侦破私藏硫磺案】
【获得寿命:20天】
【剩余寿命:25天】
烟火漫布星空,在漆黑辽阔的黑夜中抹上色彩,或嫣红,或珠紫。
如众生命运一般,潜伏半生只求在历史长河中的一刻绚烂,或成赤,或黛墨。
一叶轻舟,沈清沉漫步船板,望向天边各色奔走生命终点。
许段笙从身后伸出手搂在她腰间,将脸颊轻贴他的妻君,在她耳边话语卿卿,“殿下,真让段笙一顿好找。”
沈清沉回身抚他脸,在他唇边用指轻点,玩弄他的下唇,“想念唤我名姓便是了,生这张嘴净知道卖乖。”两人紧紧贴着,温热在两人身间传递,“今日段笙这般听话。”她自也想要好生奖赏这位功臣,佯装帮他整理里衬,却用力将他拉得更近。
朱唇贴在他半启的唇齿,只一阵错愕,他便害羞得想逃脱,却被沈清沉攥紧了里衣,只能沉醉在她丹唇下。微睁他双眸,却被心上人眼中的侵略性吞并。
他甘愿作她裙下臣。
20.火光渐起,戏子身死
春宵过后,两人倚着彼此的温热入眠,唤醒二人的是京城的鸟鸣声。
许段笙从船上跃下,回首执她手,“今年的京城不比往年暖和。”
渡口来往的商船绵延,行人匆匆,“殿下小心。”一孩童撞至沈清沉身上,许段笙赶忙伸手去护,手紧揽她腰。
“只是孩童,”沈清沉目光随着那孩童远去,又抬头望慌神的夫婿,“倒不至于这般谨慎提防。”
“段笙只不过是紧张殿下。”他娇媚一笑,搂她腰间的手却迟迟不肯放下,有狐裘的遮蔽反倒让他愈加肆无忌惮,手指从她肋侧滑落。
沈清沉自也感知他的意图,却只嗔笑,“放肆。”
“即便不准放肆,”他逾矩的手探向腿侧,勾紧了五指拍她髀肉,又在肉上玩味地轻捏一番,“段笙也放肆多时了。”
许段笙侧过脸看她脸颊微微泛起的红晕,只觉自己真是爱极了这京城。
这京城竟能孕育出这般可人儿。
他将手收回,正欲装起那副君子模样,却发觉她腰间的钱袋不翼而飞,“嘶...这厮怎这般无礼。”
两人此次回宫虽说是领赏,穿着却不高调,身边也只带几个宫人贴身伺候。
来往行人未能认出身份也属正常,更何况是路上行窃的孩提。
“算罢,”她伸手抚许段笙胸前起伏,好让他快些镇定,“银两够用便是了,休要跟孩童计较。”
沈清沉望向方才孩童远去的地方,她也厌这些勾当,只不过这民间不安生,她也早已察觉。
作高位者,既无法为其取一二公道,便当是施舍些银两,叹声作罢。
自大婚后,这便是许段笙二入宫闱。
宫人驱马车接二人入宫,他掀起帷帘看路上风景,“希望此行休要闹出什么岔子才好。”他看着在他肩上熟睡的沈清沉出神,伸手抚与他十指紧扣的手,“多希望能与陛下待得再久些。”
许段笙将头微微侧过,脸颊倚着她头,直到马车停下,他才不依不舍地抬起头,摇晃着牵她的手,“殿下,该下车给母上请安了。”
沈清沉迷糊地睁开眼,嘴里呢喃:“嗯…?我还想再睡会。”她已许久没有这般放松地睡懒觉了,她发觉似乎只有在许段笙身边,她紧绷的神经才能放松些。
她也开始有些依赖他了。
许段笙听她嘴里黏糊声音,自觉她似三岁孩童,不由得嗔笑:“陛下休要说些呓语…这可是在宫中,让人听了去可是要闹笑话的。”
“笑罢…他们可没有我的懒觉重要。”即便不情也不愿,沈清沉还是揉了揉眼睛,一顺衣袖下了马车。
“沉儿过来,”宫人领着两人进御书房,沈从云一见沈清沉便停下手中批改奏折的笔,迎上前去抚她脸颊细细检查,“可有大碍?”
沈清沉望她将眉紧锁,如寻常母亲般上下摩挲她身子,生怕她磕了碰了。除却她一身凤袍,沈清沉都几近要忘了站在她面前的是当今天子,“无碍,有劳母上挂心。”
她牵着沈清沉的手到一旁坐下,手搭在沈清沉手上不时轻拍,“无碍便好,那急信传来,朕当真是揪心。可朕要务缠身,实属不便出宫探望,只遣那韦国师替朕好生照料你。”
顺着她的话语,沈清沉望向案边堆积如山的奏折,这帝王也非好逸之人,这民间又为何这般疾苦,“母上日夜为国事操劳,也需保重凤体好生歇息才是。”
“那山洞间的硫磺,竟是徐少保所为,其心可诛。”沈从云此次唤妇夫二人进宫,除了心挂女儿,自也是为这硫磺案而传召,“成婚过后,沉儿身子也利索许多,如今也能凭借自身本事探此大案了。”
论功行赏,她自该奖励沈清沉些什么,可作为在帝后膝下万千宠爱的长公主,又实在什么也不缺,“只是不知,沉儿可想要些什么?”
“权。”沈清沉毫不犹豫地应答,调查此案时大理寺看在韦国师的交情上,没少为她行方便,事事以她为先,若非如此,此案也未必能如此快侦破。
尝过了权力的滋味,她便也清楚,有地位并不一定能给她带来便利,但权力一定可以。
“权?”帝王向来对这字十分敏感,沈从云也不例外,毕竟历史上外戚当道,宦官专政,也都是由这“权”起。
沈清沉看她眼神闪烁,似是站在她心中那杆秤的一端,“母上莫要误会,只是臣女近日的经历让臣女察觉,这探案甚是有趣,只是想寻个权位,让臣女好生过探案瘾罢了。”她虽知若非系统,她定不会走探案的路子,可以“兴趣”为幌子,是最直接了当也是最容易打消帝王疑心的借口。
沈从云摩挲着下巴,沈清沉便知她这话术属实奏效,可等她思忖半晌,却又眼下一沉,“只是这...一众大臣皆为科举考取的功名,若以长公主身份空降大理寺的第一把交椅,只怕会惹众怒,犯众憎。”
“诚然,既如此,何不另立部门,独力于制度,另作臣女手下管辖呢?”沈清沉早已料到会有这一问,既然领导发话,她便顺理成章将这方案呈上。只提出问题,领导或许不会理会,可若有切实可行的方案,那便另当别论了。
“既然大理寺沉儿用着顺手,那便去寻一二帮手罢。”没想到这母上对自己甚是大方,连这种探案的精英苗子也可以随意取用,沈清沉不禁赞叹这原主除了这身子不好,那简直是哪哪都好。
自穿越以来,沈清沉侦查数个案子,最令她头疼的莫过于嫌疑人与死者的背景。
因此,她在大理寺挑选的都是些消息探子。
“虞鸢参见公主。”沈清沉随宫人前去参看这大理寺,却被一袭红衣拦下,“虞鸢斗胆自荐。”
她只用簪将发盘起,脸型十分凌厉,单膝跪下眼神坚毅地望着沈清沉,“你…?是男儿身?”
她的声音粗犷,再看她清晰的下颌,很难将她与女身联系。
“非也。”只见她将簪子取下,青丝披于肩上,又从颌下将脸撕开,露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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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柔和女相,那声音也随之变化,虽非清甜嗓音,却与那粗犷声线判若两人,“下官乃女儿身。”
未等沈清沉收起诧异眼神,一旁的许段笙便已拍掌叫绝:“此等法术,段笙只在戏法班子见过,当真是出神入化。”
如他所言,沈清沉也觉此人是人才一等,“你可还有第三张脸?”
只见她一挥衣袖,撤步回身,脸上便又出现一张新的皮相,“只要殿下需要,即便是千万张脸,虞鸢也能变来。”
沈清沉上前去摸她下颌,却未能寻来那脸的接缝,她又仔细勘探,始终无法识破这戏法。
你总不能是绑定了换脸系统吧?
“妙哉。”她欣赏虞鸢自荐的胆识,却更倾佩她这等出神入化的手艺,大方地将她纳入麾下。
以后若是需要些卧底等角色,她便派上用场了,一想到这,沈清沉不自觉地在脑中脑补万字卧底剧情:
十年,人生有多少个十年...!
再回过神,便是许段笙牵着她的手游夜市,“这民间这般热闹,若我两只不过是寻常妇夫,便也能日日牵着手逛闹市了。”
“休要说些胡话,本宫难道陪你的时间还少吗?”
那人却愣神,回身牵起她手,用食指在她手上闷闷画圈,眼角似要沁出泪来,“段笙只不过是想独占公主罢。”
绿茶的杀伤力总是这样巨大,沈清沉自也招架不住,“是是是,今夜都由你独占,莫要将嘴瘪作茶壶样了。”日夜看他撒娇,说些不似夫道人家该说的胡话,沈清沉却也不觉腻,多半是他这张俊俏销魂脸的功劳罢。
“都来看戏班子耍活咯!”路上行人听那吆喝,便都拥上前去。
有人甩着碗碟作杂耍,有人用脚顶着伞翻转半日未落,但说到打赏最多的,当属那会喷火的小伙。
那小伙皮肤黢黑,嘴里含着油水不时从嘴角滑落,手持着火把,只用嘴一喷,那火把便将喷出的火油引燃,壮观极了。
“小丽,再添些来。”那人接过旁人送来的酒壶,里面装着大抵是些火油罢,他用嘴咬下壶嘴,将那壶中油蓄在嘴边,又做着同样引人注目的喷火戏码。
只是这一次的演出,是他的谢幕。
行人纷纷被那灿烂火光吸引,浑然未觉那人已晕厥倒地,火把倒在他身上,由于嘴角放松,嘴里的火油全都沁在身上。大火迅速蔓延,将他浑身烧透。
这一刹,他比那喷出的火光还要瞩目。
“不好...”沈清沉最先注意到他,大喊着“救人!”
路边热心的商人端来水盆,可水对于火油燃起的熄灭并不起作用,众人只可在忙碌中看那戏子在他最引以为傲的火光中化作枯骨。
“公主...”许段笙看着愣怔的沈清沉,轻声呼唤,却不知她此刻正为自己往日没好生了解消防知识,只知水对液体燃烧灭火无用,却不知如何才能将其熄灭,只得生生看戏子被烧死。
她恨自己的无用。
21.戏班纠纷,谎言暗涌
“阿努!”尸身旁跪着掩面哭泣的是方才递油瓶子的女人,“没有了你...我们戏班子该如何作好?”
沈清沉却觉她话语讽刺,人都死了,她却只在乎自己的戏班子吗?
【已为宿主接取任务:戏子自燃案】
到底是调教过通些人性的系统,这次的提示远比沈清沉不祥的预感来得还要早些。
“阿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虞鸢。
她的眼泪远比那女人来得要真诚些,再加上她身子不自觉地抽搐,沈清沉不觉得她像是在做戏,便上去轻拍她的一耸又一耸的肩膀,“你可认识死者?”
“认识...下官本也是戏子出身。”沈清沉自不意外,毕竟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若说她没些个当戏子或杂耍的经历,那才当真是谎话。
“本宫怀疑他的死另有蹊跷,你大可与本宫仔细说道。”见沈清沉严肃的神情,虞鸢更是觉得自己的斗胆自荐是值得的。她虽不知为何沈清沉觉此事蹊跷,可沈清沉见微知著,她只觉自己跟对了人。
“下官自小便流浪坊间,说来惭愧,也只识些偷骗之道。”她讪讪笑着垂下头,接过许段笙手中帕子拭泪,“日子是在进这戏班子才好起来的。”
据她所言,她行窃撞上了老班主,被老班主当场识破。可那人非但没有怪她,反而问她,可想用这些手艺做些正事。从此她便随这老班主天南地北,老班主教她识字与戏法。直至老班主辞世,她与少班主不和,才出来考功名寻出路。这陈努便是当年与她一同走南闯北的戏子。
看着曾经与她搭档的那旧友,如今躺在这京城的初春,再没能醒来。
“阿努啊...”
忽然间虞鸢又似想起什么,转身去擒先前递火油瓶子的女人,“黄雅娴!定是你!定是你杀了阿努!”看两人即将扭打作一团,沈清沉赶忙上前将两人分开,“休要在这胡闹,是谁杀的本宫一查便知。”
虞鸢随被她拦住,嘴上却不停诉说着两人从前的种种旧仇,其中最重的冤孽莫过于她在老班主榻前求了又求,才得来这少班主之位。虽说她作为老班主独女,这戏班子本来也该她继承。可她跟随戏班子多年,除了与戏子闹事,便是甚么都没学会。底下的戏子自也不服她,与她不对付,谁知她竟等老班主逝世,便将那些与她有过节的戏子剔除。
陈努是那个闹得最凶的,如他的表演一般,他的脾气也十分火爆,一点就燃。可奈何这戏班子,偏偏以他作活招牌,少了他,这戏班子也便开不成了。他虽没被黄雅娴踢出戏班,却仍然与她不对付,不时骂她是个“黄马褂”云云。
“孽障玩意儿,我又何故非得杀了他?”那女人垂着一头双髻,样子十分乖巧,嘴却似抹了醉仙桃,上下一抿便能仙游去,“岂有砍摇钱树的理?”
这话虽粗,却也是事实。她作为一个商人,这陈努一日挣来的银子便能顶她戏班子月半开销,再不对付也该供着这棵摇钱树,岂有动怒一气之下砍了的道理?
“嘁,伤人不利己的事您做的还少吗?”虞鸢不屑地朝她讥讽。她倒也识趣,瞥见沈清沉思忖的严肃神情,便没再添油加醋地与她对骂。
这第一单买卖来了,虽营业执照没到,沈清沉也寻思可以她长公主的身份彻查此案,便开口道:“可否带本宫去戏班子,探个明白?”
那黄雅娴上下打量沈清沉,又咬动牙关,“你谁?”她是市井小民,从未见过长公主是何长相,只觉她穿着华贵,腰上却没挂一二令牌,她只当她是个京城权贵罢。
“此乃当今砚国长公主,当真失礼。”
听那虞鸢引见,她仍瘪着一张嘴,不屑地抖着腿再次打量。
谁知沈清沉竟上手将她嘴揪起,将嘴咧成直线,眼睛却睁得离奇地大,“本宫不喜欢这个表情。”话中似有千根针刺,吓得身旁的许段笙一惊,所幸他瘪嘴时没被她揪嘴巴子,内心暗暗叹这妻君待自己不薄。
揪黄雅娴嘴巴的手用着死劲,沈清沉鼻侧也不时露出因使劲而显现的皱纹,直到她嘴支吾半晌,沈清沉解了气,她才肯放下手。只见那人唇边一圈红印,人中也像被沈清沉拉长似的,增长了几分,“记着了,下次本宫见了可就不是动手了。”
当真是疯婆子。
“是,是。”迟来的胆怯当真招笑,她弓着身朝沈清沉频频点头,“贱民该死,冒犯公主。”
“且慢,”看她领着众人去那戏班子,沈清沉将怀中帕子取出,捡起死者生前用过的火油瓶子递给前来侦查的衙差,“且去查着,这瓶子内或许有犯案证据。”
这瓶子是死者生前碰触的最后一样物品,虽无证据表明他的死跟这瓶子有关,可探案总归是需要严谨的。她生怕这衙差遗留这线索,只得她亲身俯身去拾这瓶子,将它递给衙差,好生嘱咐寻人去查这瓶身可有端倪。
那厮倒也灵性,掀开帘子,先是一声吆喝:“都将手头活放放,来向公主请安!”
一众戏子就在这郊外扎营,将谋生的家当分别放在几辆马车上。牵着马在河边吃草的小生听她吆喝,却是头也不抬;正提着裙摆研究新舞步的歌姬只瞥她一眼,不情不愿地朝一旁乐师挥帕子,迈着细步走来,腰间的闪片在烛光照耀下摇曳,衬得她的腰姿极为曼妙;正在脸上画油彩的花旦皱着画得细长的眉,不屑地朝她嗤声,将画笔重重拍在案上,那笔端的细鬃毛被震得碎落在胭脂上。
沈清沉一入营地,便觉着这气氛十分压抑,势利眼的领班与这些有脾性的戏子,她竟无法想象会发生如何大的冲突,“你们戏班,一向如此吗?”
未等黄雅娴应答,虞鸢便应道:“正是,若非她当上班主,换了个些班底,气氛还能再不和一些。”她的话语无不显露着对班主的不满,与这些戏子沆瀣一气。沈清沉理解她与这些戏子交情不浅,然而自带立场的证供对案子的帮助并不大。
她若完全只以虞鸢的一面之词,便给黄雅娴定了罪,那才当真是有失了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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颇。说到底,沈清沉不相信她能当着自己的面杀害了陈努,更不信一个没有作案动机的人能让他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毙了命。
歌姬扭捏着身子,朝沈清沉一蹲身子,“石月仙向公主请安。”不同于她对黄雅娴的态度,她对待沈清沉十分恭敬,谦逊地垂着眸,沈清沉未应答前她未敢抬头直视。只听沈清沉一声应答,她便蓄着泪眼,嘴角勾勒出弯月弧度,颧骨上打的胭脂带着珠光细闪,衬得她眼神娇媚,“从前只听说过公主大名,未曾一面,如今一面,当真是绝色。”
要不说活该她挣钱呢。
一颦一蹙,举手投足,都撩动她心弦,每个动作都似是曾经精心设计一番,尤其是她眼下画的一抹赤红,显得我见犹怜。她试探着沈清沉,又见她半日未动弹,一语未发,由着她胡闹,便也壮着胆子上前,用熏香帕子轻拂她颊,“陛下此行何事?可否与月仙说道?”
说,她都说,被这样的美人儿缠着,沈清沉真恨不得将心窝子都掏干了与她说道一宿。
可她不能,她此行是来探案,为那惨死的陈努讨公道,大抵还是需正经些。
她能忍住,但许段笙不能。
愣怔间,许段笙竟上前与那歌姬讨教“驭妻术”,拿着手中帕子学她犹抱琵琶半遮面,又擎着泪眼,学她蹙眉拭泪。不一会的功夫,他便从沈清沉身后挥动他那香帕,顺着她的胸口划向她颌,又顺着下颌线缓缓溜到唇边,抚她朱唇。
“你...胡闹。”沈清沉只觉她倘若再不入正题,许段笙今夜便要在这拜这歌姬为师,与她好生进修数夜,“本宫是来为陈努的事而来。”
“陈努?”歌姬作无辜模样,泪眼汪汪,“只是认识。”
“就只是认识的关系?无过节?无交情?”沈清沉疑惑,既与其他戏子一般,对这黄班主不满,自然是从前老班主的班底了,同为老班主班底,又何以至于“只是认识”的关系。
可那歌姬似是被问的有些烦了,竟一转魅惑姿态,“都说了只是认识,爱信不信。”
这丫头片子,竟有两幅面孔。
从千姿百媚的歌姬变作手上就差没叼根烟的硬茬,竟只需几秒。
堪称国粹。
“公主,月仙是这样的,有怪莫怪。”虞鸢赶在沈清沉发作前替那石月仙解围,说道她平生只爱财,甚么班主甚么台柱,她都不会放在眼里,她只要钱。平日也很少与人冲突,也不知是因伸手不打笑脸人,还是因她并不在乎什么人情。要班主要台柱便都拿去罢,只要别碰她的钱袋子。
她从前是青楼女子,被恩客赎了身,也当过一阵富家填房。也许更是这样的环境,再加上自小被卖入青楼的经历,她如今便是认钱不认人。
更何况甚么儿女私情,甚么天长地久,她从来都不信。
至少在那富家恩客逝世后,她便再也不信了。
“唉。”沈清沉不自觉瞥向她,那副奉承姿态,只不过是她在这世上保全自己的躯壳。
22.戏子自燃案(三)
“嘁,也不知道高贵个什么劲。”那花旦将脸上油彩褪去,生得十分秀丽,高耸的眉骨与娇俏的鼻子不禁让沈清沉赞叹这是女娲的杰作。可那歌姬听她讥讽,却一言未发。
难道当真是不在乎这些名利,只在乎钱财?
“草民曾郁山,见过公主。”面对沈清沉,她并无半点胆怯,只行礼后未等她应,便直勾勾地望着她眼。
“陈努,是以前与老班主一同打天下的台柱。”她不紧不慢,“会些喷火的戏法,虽然也没少受些伤,但如今确实熟练许多。”
她话语轻轻,只从那从前娓娓道来。她与陈努是旧识,虽未有多少交情,只每日出戏台或者上妆时打个照面罢。可日子久了,这戏班对她们而言就是家。
专属于她们这些戏子的家。
大伙在团圆夜也会如寻常人家一般吃些汤圆,祈盼着来年团圆和美。若碰到个别有困难,也都会倾囊相助,当然了——
除了那位吝啬的歌姬石月仙。
陈努也不例外,这么多年来都在这个特殊的家充当着大哥的形象,若有醉酒闹事上前占书生便宜的女流,他也会顶上前去,说道着:“摸我便是,休要闹那书生。”
那一众女流自也愿意摸他这一身腱子肉,只不过是肤色稍显黢黑,不如那书生白净。
可他也早已习惯了,每当那书生担心他,问候他“怕不怕这样让人听了去,以后没有女人敢娶他。”他也只豪横地仰天大笑,“怕甚么!”
他不懂男红,那替夫人缝制衣服的手艺他始终是学不来,只懂着做些粗活,耍些戏法。
“要不说他嫁不出去呢。”曾郁山凡提起陈努,总会露出开朗的微笑,好像在她心里,这位大哥就从未离开过。
“也好,”当沈清沉将陈努死去的消息告知她,她忽然掩面哭泣,啜泣良久却也道:“这样的谢幕也不枉此生了。”
“谢幕?”沈清沉不能理解,她为何要用这样的字眼来形容陈努的死。
他的死,明明是意外…?
不对。
是蓄谋。
是凶手刻意塑造的,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他身死,好让自己获得不在场证据。
那么顺着这个思路,便可将这黄雅娴排除在凶手之外。
不对。
沈清沉脑海的推理突然好似被什么绊住了脚。
还差了什么…
“每个戏子,都会有谢幕的那天。”那花旦不知为何,忽然抬起头望天兴叹。
或许是故友的死让她这般感慨。
又或许是她对前路的渺茫。
“斗胆请问公主,”那人又垂下眸望沈清沉,“如今可查到疑凶了?”
“疑凶?”
沈清沉更觉这花旦古怪。
她的话语似乎从来没有提过这是个凶杀案。
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她未有再理会这曾郁山的追问,只朝她方才坐着梳妆的案台走去。那案台上摆满了些闲杂文谈,还有些诗集和药书。
“没想到,”沈清沉故意将嗓音提高,好吸引围着曾郁山唠家常的众人,“曾郁山是这般喜好读书。”
“是呀,郁山若当时可与我一同科举,说不定也能考取些功名。”虞鸢附和道。
“那她为何不去?”
“郁山不好功名,”她心不在焉地捋着水袖,抖搂着手,“只当是兴趣罢。”
沈清沉将信将疑,上下打量这花旦。
若她当真如她口中那般好学,又热爱文学,怎会甘心在这戏班子做个花旦作罢。
至此,沈清沉便对这花旦生了疑心。
正思忖着从哪个角度盘问曾郁山,“哟,书生来了。”
顺着她的视线,那人只穿青色长衫,牵着几匹吃得肚饱肠肥的鬃马,“小生高咏,见过公主。”他只微微欠身,朝沈清沉行了礼,便走向一旁的参天榕树,将马系在树下。
沈清沉轻抚下巴,打量那书生白净模样,却叫许段笙看了生厌,“殿下,有段笙还不够吗?”
她轻拍许段笙上前牵她的手,烦闷不堪,“休要吃些干醋,你若再这般胡闹,倒不如留在宫中等本宫处理完要事。”听她这般威胁,许段笙的手便是悬在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段笙知错,殿下莫要动怒,保重凤体。”他将头低垂,像极了做错事被训斥的孩提。
“高咏,你可认识陈努?”那小生本面无表情,却在听到陈努的名字后焦急万分,“陈大哥,小生自然认识。”
“你两交情很深?”见他这般紧张,定如曾郁山所言,没少被陈努护着。
“我虽是少班主招来的,也不会些戏法,只懂替少班主算些鸡毛蒜皮账罢。”他垂下头,用手轻挠着后脑勺,“可即便来戏班子没多少日子,陈大哥也把我当作胞弟,有喜欢的吃食也都紧着我。若是哪天看官打赏多些,他还会买烤鸭回来给大伙加餐呢。”
可听此一言,沈清沉更是不解。
无论是与他有交情,没有交情,甚至是有过竞争的人,都对他赞不绝口。
到底是何人要致他死地?
夜里辗转反侧,沈清沉始终没能想明白这一点。
“殿下...”也许是察觉到她彻夜难眠,许段笙半眯着眼去搂她入怀,“该歇息了。”
沈清沉回过身,枕着手,凝视着他半眯的眼,“段笙,你说为何陈努这样的一个好人,却能因恨招致祸身呢。”
“殿下又如何知道是因恨呢。”
缘有凑巧,事有偶然。
沈清沉安然睡下,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口便传来密探声:
“殿下,戏子自燃一事,有要事禀报。”
宫内自然不允许人肆意进出,如今密探也是得了令,才早早在她门外候着。
“说罢,本宫听着。”她素有赖床的习惯,若非那日莫名穿越至此,她现在应当还在宿舍赖着床。
“那戏子生前用过的火油瓶子里,瓶口处确有些异味。”那密探回报:“只是不知是何种药材。”
“药材?”
【系统提示:乌头】
“?”沈清沉自从绑定这系统以来,也是第一次有这样清晰的提示。
“你且再探,”既已得系统提示,沈清沉便思索着从药材排查起,“那戏班子可有人懂医理,识药性?又或者近来抱恙,有去过药材铺等,均一一彻查。”
门外一声应答后,随着几响房瓦踩踏声,消失不见。
“这大理寺挖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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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人才,就是好用。”
沈清沉忽而想起在花旦桌上曾见那本医书。
有现成的百X百科,不用白不用。
“鸡毒,品类有上百种,其中大部分均带毒性,或微毒,或剧毒。”提及乌头的部分如此说道,若非书中画有乌头模样,沈清沉也不能与她所相熟的“乌头”对应起来。
书中所写与沈清沉印象中的乌头性状吻合。
在她的印象里,乌头大多都作为致死物出现。
“公主殿下怎来得这般早。”早晨起来练功的石月仙早在一旁开嗓,一曲唱罢,满意地回到营地中吃些早饭。
沈清沉打量这歌姬,不复昨日媚态,赞叹她定是行美人计的好苗子,“陈努一事尚未有眉目,本宫寝食难安。”
“咳咳。”也许是早晨感染风寒的缘故,石月仙的嗓子有些痕痒,吃食间不禁反复咳嗽。
“可有大碍?”沈清沉伸手去抚她背,却被她下意识躲开。
她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反应,无非是沈清沉伸手的动作侵入了她的社交范围。
一个防备心重的人,对他人闯入社交范围一事是极为敏感的。
这样下意识躲开的动作,也许连她自己也未能察觉。
“无碍,有劳公主关心。”她朝沈清沉微微欠身点头致意,便拾起杯子,大口喝下杯中物。
“个别无毒的鸡毒根茎可入药,作祛风除湿功效。”沈清沉继续垂头扫视这医书重关于乌头的纪实,“但鸡毒不可与半夏共食,两者合用可加重毒性,致人死亡;亦不可与贝母同食,两者相冲,同食亦可使病患病情加重,又或至身死。”
“半夏?”沈清沉从未听说过此等药物。
据这医书记载,半夏通常用作化痰止咳,多生于山坡、溪边阴湿的草丛或林下,微毒性。
“化痰止咳?”沈清沉望向一旁石月仙的梳妆案台,她将早餐吃罢便出了营继续练嗓,只留那杯子在案上。
听那歌姬的开嗓声,仍延绵不绝,沈清沉便壮着胆子去看那杯中物。
杯底黏着些许药渣,已经因为烹煮变得烂熟,哪怕用勺舀出,也无法从外形上分辨。
半夏需经过炒制,才可入药,且不可长期服用。
若石月仙长期服用,哪怕就连她自己也性命不保。
“哟,稀客。”方从房间出来的曾郁山见沈清沉自顾自坐在她的座位上,忍不住打趣。
她褪去一身戏服,倒也显得英气许多。
沈清沉见她醒来,自然也不客气,“这医书是你的?”
“只是放在我案台上,便当作是我的了?”她生得一副伶牙俐齿,若说她不是靠着嘴巴吃饭,那才真真叫人不可置信。
被怼的沈清沉哑口无言。
诚然,这书只是放在她的案台上,这戏班子的所有人都可以从这后台过,从她案台上取走这书。若以她在公共区域放置的这本医书来定了她的罪,实属有些草率了。
“可是医书,”熟悉的声音再次出现,沈清沉回过头,却见虞鸢从营外走来,“不是向来都是郁山的挚爱吗?”
曾郁山恶狠狠地瞪着虞鸢,像是恨她出现得不合时宜,咬牙道:“从前是。”
“从前是?”
23.戏子自燃案(四)
从前的曾郁山,爱好医学,闲暇时看些医书。
戏班的戏子病了,为了省两个钱,都是去寻曾郁山。
找她要些药方,而后再去药材铺取药。
自带的方子,自然比那大夫替她开方省钱。
“为何现在不喜欢了?”沈清沉不解,按理来说,她这般爱好医学,又能替戏班的戏子治病,虽未系统地学过些医学知识,倒也实现了她的价值。
若非某些变故,她不会就此轻易放弃的。
可看那人沉默半晌,转身走向河边洗漱,沈清沉自知从她嘴里是问不出答案的。
戏班每日早晨,都会在闹市上耍些杂技谋生。
今日当值的是石月仙与曾郁山。
两人分别在两个舞台上唱着两出戏,一曲唱罢她登场,朝辉相映,倒让她俩挣了个盆满钵满。
可几场戏看下来,沈清沉却觉着这曾郁山仿佛不时往向另一边的舞台,每次挥动水袖,掩面作哭泣状时,都会瞥向另一边的石月仙。
沈清沉不解,可又觉着这两人间似乎有着说不清的关系。
一轮表演结束,高咏将摊在地上装银两的布搂起,曾郁山与石月仙两人则是忙着谢幕,朝打赏的行人致谢。曾郁山因带着妆,不便开口与观众致谢,却也随着乐曲表演了些寻常难看到的动作;另一家的石月仙则是在一众妇女的簇拥下,一声又一声“姐姐”叫着,真真让人销魂。
到后台,未见高咏,先闻其算盘声。
他仔细地将银两与铜钱分好,一个个计入帐上。
为了让戏班的戏子更卖力,戏班内的赏银都是多劳多得的。若这次表演得来的打赏多些,那记在她头上的银子也就多些,月末能取到的差晌也就多一些。
可有一点沈清沉是始终未能解开的。
明明两人的配合十分默契,就连演出的曲目与舞蹈也都相互照应,按理来说是非常需要磨合的。磨合更加是需要时日的,又为何她初次来到戏班调查时,两人显得极为不和呢?
可当她走出后台,却恰巧撞上两人相拥。
沈清沉不可置信地瞪着双眼。
恨,只是为了掩饰她们不被世俗所接受的爱。
沈清沉撞破二人时,曾郁山正倚着墙沿,眼下的胭脂掩盖了她眼角的泛红。石月仙一手撑在她脸旁的墙体,用长烟斗后缘玩味地勾起她下颌,两人眼神流转,爱意绵绵。
“你们…”沈清沉的声音惊醒了调情的两人,两人闻声瞬间分得极开,中间似是隔了一整个银河。
最熟悉的陌生人。
曾郁山只在墙根下垂着头,一语未发。
石月仙则是转动着手指,将长烟斗甩至身后勾着,不耐烦地一手叉着腰,“怎么?公主要报官将我俩抓去游街吗?”
她像是早已料到了这一天。
沈清沉望着两人低垂的眼眸,尾部弯翘的睫毛像是在对这不接受两人的世界发出最后一丝呐喊。
哪怕前端被压得喘不过气,尾端也会因两人的爱而迸发出倔强的声音。
“不。”沈清沉摇了摇头,她虽讶异,却从未想过要将这事捅出去。
这世上不接受这样的感情,除了封建以外,还有一部分理由是把女性看作性资源盘剥,也就不允许女性间以爱情或婚姻的名义相结合了。男权社会如此,如今女性称帝,难道还要延续这样的压迫吗?
答案是否定的。
至少沈清沉若是登基,是会允许这样的结合方式的。
爱就是爱,无关任何。
然而她如今的羽翼未丰,无法庇佑所有子民,她唯一能做到的便是帮二人保守这美好的秘密。
她将两人的手牵起,让两人相互扶持着,“希望有朝一日,本宫能做到让你们不用再这样遮掩。”
曾郁山虽不懂为何作为一个皇室贵族的长公主,会接受她们,更不懂为何她眼底透着微亮的光,那光比她直面太阳时还要透亮。
可她知道,这世上又多一个能理解她的人。
她点头朝沈清沉致谢,又苦涩地倚靠身旁的石月仙。石月仙的头微微撇过,脸颊在她头上细细地蹭,余光望向沈清沉,不好意思地眯成了笑眼。
高咏的脚步声打破了静谧的河面,沈清沉下意识地将两人护在身后,好为两人争取时间调整掩饰,“何事这样慌张?”
他的目光越过了沈清沉,望向她身后的两人,却看其神色慌张,万分不解。
沈清沉顺着他的目光侧着脸,发觉他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赶忙佯装捋头发,拨弄着后颈的青丝甩至身后,恰巧遮挡了背后的两人,“本宫在跟你说话。”
“是。”也许是她的语气稍为严厉,他不自觉地垂下头,“草民高咏知罪。”
沈清沉的袖子被拉动,是石月仙,“咳...你还没回答本宫的问题。”到底是歌姬,看眼色的功夫还是十分老练的,她知道沈清沉生气是假,维护是真。既然整理好情绪,便一扯她衣袖,提醒她莫要刁难高咏。
“噢!”刚被吓走的魂魄回到肉身,他壮着胆抬头望沈清沉的眼,怯生生,“殿下可有陈大哥的消息了?”
“陈...咳,确有些眉目。”她应道,早晨翻阅过那医书,便可知这陈努的死,定与这乌头有关,“你可还记得,陈努死前吃过什么?喝过什么?”
“吃过什么...”高咏若有所思,回过神去后台取一靛蓝色簿子,蹙着眉不断翻动,嘴里不时念叨着“陈大哥”...
“噢,那日大伙早晨都吃些细面,因为怕吃坏了肚子,耽误早市的演出;中午大伙也是一起吃的,吃些炒青菜,大米饭,还有...”他逐字细读,无论吃过什么,中间喝过什么,他都一一记录在册。
要是这砚国能追星,这高咏必定是陈努的狂热粉。
当他念及“中午有几声咳,询问郁山后去找月仙姐讨了些川贝水”时,沈清沉眉毛瞬间提溜起来。
“川贝水?”沈清沉回过身问。
那石月仙倚着墙抖腿,摇晃着身子,眼神有些闪烁,“川贝水就川贝水啊,有何大惊小怪的。”
“你为何会有川贝水?”话音刚落,石月仙鄙夷的眼神瞬间刺在她身上,“做这行的,嗓子可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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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重要,每天早晨我都会喝川贝水啊。”
看沈清沉将信将疑的眼神,她又斜着眼嘟囔:“陛下不也看到了。”
川贝,贝母,乌头。
沈清沉一愣,又直勾勾地望着她:“是你杀害了陈努。”
此话一出,众人的目光便都落在石月仙身上。
石月仙却神色闪烁,嘴里嗫嚅,“单凭这川贝水,便说是我杀了陈努?”
石月仙与曾郁山因某些原因,也许是她们的恋情被陈努发觉,害怕他将两人揭破,决定先下手为强。先是让曾郁山告诉咳嗽的陈努,川贝水可化痰止咳,再让石月仙将川贝水换作半夏。
同样是化痰止咳,川贝母无毒,半夏却含毒。
天衣无缝,杀人于无形。
可这正正是犯了探案的大忌。
先入为主,以结果为导向,往往最容易误导人。
“你当真给陈努喝的是川贝水?”沈清沉再次发问。
“当真。”没想到回复的却是高咏,如此一来便排除了川贝母偷换半夏的可能性。
沈清沉没有理会众人的喋喋不休,只抚着下巴踱步。避免先入为主,她只得从头开始。
她之所以认为石月仙给陈努喝的水是死因,是基于油水瓶子有乌头且乌头无毒的条件,又或者是她偷换了瓶中药。
如今排除了换药的可能性,便只能从时间顺序排查。那么按时间顺序来说,死因是含有剧毒的乌头才对。
谁能让他精准的接触到那个碰触乌头的瓶子呢?
唯有她了。
迎风宴客,黄雅娴恣意地抿着春茶。方才促成的买卖,足够她锦衣玉食大半辈子了。
解决了拦路虎,她便可高价将亡父的戏班子卖与同行,人生自此与戏班无关。
她讨厌戏班。
“黄班主,可否与本宫讲讲,你杀害陈努的理由。”沈清沉自顾自地搂起裙下摆,翘着腿坐在方才同行坐暖的椅子上,与她一同抿着春茶。
“我?我杀害陈努?”黄雅娴荒唐地笑,却难掩眼神飘忽。
“瓶子上的乌头,是你涂的。”沈清沉不徐不慢。
乌头花生得一副靓丽皮囊,鸢尾紫的裙摆下,隐藏着它的危险与锋芒。
黄雅娴听此一眼,惊惶失色。
她不知为何沈清沉能得知这瓶身上确为乌头,只哆嗦着摔至地上,“我…都是他的错。”
她咬牙,她愤懑,她不知悔改。
黄雅娴打小跟随家父出入戏班子,被逼着练腿功腰功,折叠着她小小的身子。
疼极了。
老班主将所有的爱都给了戏班,唯独没有给自己的女儿。他无视她的意愿,只一味按着自己的心意培养她。
育苗浇花,只因一处分岔,便要将其生生剪去。
他落的每一处剪,都是为了自己心目中的女儿模样。
她恨极了这个戏班。
戏班夺走了她的青春,自尊,还有她最重要的父亲。
“我只不过是想解脱…”她哭着诉说从前,字字泣血,“这也有错吗。”
24.恶花的种子
如今的沈清沉,有着鼓鼓囊囊两个月寿命,她终于可以将悬着的心放下,好生歇息了。
连上三个月的班,沈清沉也是提前体验了一把社畜的感觉,还是那种007的社畜。
她真觉得自己再不罢工她的心脏就要罢工了。
所以当她面对着昏迷的张之儒,陷入了两难。
帮他续命不难,顶天了才要她30天的命。可他始终和李崎不同,沈清沉寻来李崎时她已断气,可他如今还在生。这说要系统去找阎王寻他的命,也不合适。
可说假如能给他续上命,她就想他醒过来吗?
一杆秤将他的作用与三十天寿命分在了两端。
如果他醒不过来,岂不是不用替他查那亡母冤案了?她虽不知具体如何,可他偏就求她侦破,不求别个,那难度可想而知。
她本就不是什么探案的料子。
和她看过的穿越探案文不同,她既不是什么侦探小说迷,更不是什么法医验尸官。难度太高的案子对她来说反倒是能不碰就不碰,毕竟寿命这玩意,够用就行。
反正也回不去了,倒不如做个闲散公主。主业享乐,副业探案,倒也是人间一件美事。
想到这沈清沉竟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她往常最被人诟病的就是她那颗如有还无的圣母心,她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唯利是图,麻木不仁,想着独善其身的?
唯利是图,骄横专权,独善其身。
她想起了一个人。
那个从她穿越至今就再也没出现过的人。
她只藏在沈清沉的内心,吸食她的精神作养分,一寸又一寸的将她染上自己的颜色。那颜色猩红得透出漆黑,是血液,是独裁,是利欲熏心。那张百媚千娇的脸逐渐腐烂,蛀虫从骨缝里爬出,一点一点地从脸滋生到全身,最后侵蚀她的心脏。
一个可怕的猜想从她内心升起。
也许那个人从来都没走。
她眼看着沈清沉的心从洁白无瑕,到染上一点墨迹,她想看沈清沉沦为和她一样的人。她只趁着沈清沉放松精神,便从她心里爬出,挠动心弦的手若隐若现。
沈清沉不敢想象以后变成原主的模样。
可她走向原主的路,却如同小球从高处滚落,或因重力,或因惯性,无法制止。
她开始有些忌惮内心的这只魔鬼了。
可她是幸运的,幸运在她完全化作原主养料之前,就发现了原主。若她能时时警惕,不让原主侵蚀她的精神,在这副躯壳中长出罪恶之花,或许她还能寻得一线生机。
正正是不想如了原主的愿,沈清沉决定替张之儒续命。她想证明,自己跟原主不同。她可以依靠着这颗赤诚的心活下去,或许会经历挫折,但她不会沉沦。
绝对不会。
“要怎样你才肯替他续命。”既然决心已定,她便摩挲着玉坠问系统。
【三十天。】
“他还有气息,明晃晃的大活人!怎能跟死人一个价格!”该砍的价还是得砍,她可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
【经脉已断,一息尚存又如何。】
反正技艺已学得差不多,不救又如何?
“…三十天就三十天。”也不知是心气盛,在与原主怄气,还是真舍不得那份情谊,沈清沉还是决定救他。
只见那光又从玉坠中生出,而后从他伤处沁入,随后贯穿全身,张之儒的手指轻微动弹。
见余额腰斩,沈清沉的心也不由得一揪。
得想办法把他压榨干净这账才算完。
沈清沉在他床前踱步,原先的那些暧昧都似被这笔交易一笔勾销了,她现在就恍如那守着生病奴隶的地主。
心急如焚,仿佛他多睡那么一分,她就亏了一分。
她不该这样想的,可始终压制不住,久而久之便也习惯了。
“醒了?”见他眼皮跳动,沈清沉便知是系统奏效了,忙装作心疼模样,“身子可还疼?”
这一切的一切,张之儒都不知,只知道睁开眼便见刺眼的太阳投入屋内,照映在眼前人的背脊上。她语气很轻,像是怕惊扰了沉睡的小动物,蹙眉抚着他肩,真像他的妻君。
不对,他怎能这样想呢。她的关切不是他亵渎的理由,他的心有些自责,“有劳公主挂心。”
“寿安宫奴仆多得是,只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沈清沉语气冷淡,没有理会他眼底的情丝,不知是被案件左右了心绪,还是故意装作看不见。
她将近日收编了众多密探的消息告知于他,而后又迅速切入正题,仿佛只想与他交情两清。
见沈清沉不如从前模样,张之儒也觉得奇怪,“公主可是被要案烦扰?小民可替公主分忧。”他不顾自己的伤势,支起身去抓她手,却被她扶起腰的手顺势躲开。
“无碍,或许只是休息不够。”沈清沉摁住眉心打圈式揉搓,她深知这是寿命骤减的副作用,只伪装作休息不够的样子。
说是延年益寿系统,不过是身体会随着寿命增减而变好或变坏罢了。
话已然交代完毕,沈清沉也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起身便捋衣袖要走。出门撞上在走廊行走的许段笙,她并不意外,上次她来探望张之儒,便听见了门外脚步声。
她的耳朵不如从前灵敏,是系统给予的副作用罢,但她对这位醋王夫婿的性子已经基本摸透,想要利用他作为自己续命的棋子也不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许段笙见她直勾勾地望着他,当真是想起了婚前那惊鸿一瞥。
他只身嫁到寿安宫,为的不仅仅是逃离那压抑的许家,还为从前游历见过的那个嘴上蛮横,却身体力行地为灾民布施的永宁公主。
众人都说这永宁公主得帝后恩宠,自幼骄横,可当河灾泛滥,天逢大旱,她总会带着三两奴仆前往灾区。或赠米,或熬粥。她身子不好,路上颠簸,总要趁着车夫歇息时下车透气,有时还会因身子不适呕吐。可她只用帕子拭去污物,便嫣然笑着登车,毫无怨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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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段笙只从许家门生处听来这传言,未曾想有一日游历能遇见公主。
那天是冬季,大雪掩埋了村前路,车马无法进入,她只得与仆人下了车徒步前往。呼啸的雪打在她苍白的脸和乌黑的青丝上,俨然是美画一幅。风吹起她鬓边发,她只是微笑着伸手摁下,接着抱着半暖的包子前往村庄。她双颊被冻红的血丝与她如美玉般的脸浑然一体,许段笙从未见过病得如此娇俏的美人。
可他心疼。
他的心第一次为女人而跳,跳得他心神不宁,跳得他魂牵梦绕。
他决意要嫁给她。
也不知是这次的赈灾让她病倒了,还是她本身就体弱,许段笙回到京城便得知她重病的消息。他的心仿佛被钻子刺穿,连呼吸都要他的命。
不知不觉地,他的命仿佛与她纠缠在一起,心脏与她共振。他多么期望能将自己的命数传与她,哪怕能让她再多活两天,他能再看到她多一回,他也心甘情愿。
上天听见了他的祈祷,一年后,一纸婚书被送到了许家。
可不知是哪里出了岔子,那婚书上赫然写着他亲弟的名字。他不甘,求着让他父亲给他做主,他想替代弟弟嫁给永宁。
他不如弟弟聪慧,事事都被比下去,唯独这一手男红实属绝妙。他的父亲本就打算替他谋一处好人家,让他嫁去好生伺候妻君。他虽不如弟弟灵性,却实在体贴,要能嫁给永宁公主,也是相当好的归宿了。
妻君不喜欢许段笙,他父亲早在他幼时便知晓,却默不作声,只顺应着妻君的意冷落许段笙。人心肉做,为了他的将来,便也壮着胆子去求妻君。
见她眉头紧锁,他当即便跪下替许段笙求情哭诉。可到底是她生的孩子,她又怎么不知道嫁给永宁是许段笙最好的选择呢。她只摆手让众人退下,自己独自在书房思忖,次日上朝便禀了皇帝。
沈从云听她声泪俱下,自也允了修改婚书,又怜她为母艰辛,便也免了她的罪,许段笙就此得以嫁入永宁宫。
大婚当天的雪比他初见她的那日还要大,可她却没办法像从前那样从容地拨开鬓边雪,只得由女官搀扶着完婚。许段笙就着夜烛在她身边睡下,却未曾见她有行房之意。大抵是真的病重罢,他只替她拢上被铺,倚在她身旁睡下了。
“想什么呢。”回忆被沈清沉挥动的手打断,许段笙望着眼前面色红润的妻君,甚是欣慰。哪怕砚国上下都说她是吸了自己的气运才活过来,他也愿意。
“想殿下了。”他凑到沈清沉的耳边细声吹风,亲吻她冻得微红的耳廓,耳上绒毛挠得他心直发痒。要不是妻君不愿,他真想日日夜夜与她厮混,颠鸾倒凤。
若这世上只他与妻君两人该多好。
他不由得恶狠狠地望向她背后的轻掩的门,咬着牙发誓要他远离妻君。她只是他一人的,只能是他一人的。
沈清沉发觉他眼神的炽热,只伸出尾指够他微怔的手,“吃醋乃男子大忌,为人夫婿切忌争风吃醋。”
25.银票藏尸案(一)
“许子溪,你给我记住了,若不是本太子保你,”沈驰润将手背在身后,语气沉重,“你岂能活到今日?”
那人跪在殿内,神色慌张,双手震颤着反复摩挲,六神无主,“下官愚笨!多得殿下抬爱,太子殿下大恩大德,子溪永生难忘!”他以头抢地,反复磕拜,额头上的血已被地上凸出的皇龙装饰刺破,从他的额头上流淌至下颌。
可沈驰润却仍未回过头望他,只是摇着头反复踱步,“那贱婢都已花光了身上钱,去作一歌姬谋生,日夜沉醉在男人堆里,你又何必多此一举?”他沉气闷哼,心中似有千般郁闷,怎会有这般愚钝的下属,净知道给他添乱!
许子溪虽笨,但绝不是个傻子,大抵也能听出他的愤怒,磕头的动作更加使劲了,“我就是看不过她拿着伯父的家产挥霍!”话音刚落,沈驰润的巴掌便飞快地打到他的脸上,声音回荡在大殿内,那许子溪也被扇飞到角落里,大牙被崩掉一颗。
“你当真是把自己当作什么权贵了!”做上司的,讨厌下属不做事,却更讨厌下属做错事。许子溪以他的名义四处敛财招致民愤,行为乖张,沈驰润早已对其不满,“当初你在宫中倒卖药材已是死罪,若非那倒霉御医替你吃了这死耗子,你许子溪还有命活到今日?”说罢他抄起身旁侍卫长剑,转身刺向许子溪,却生生在他脖颈下停住了手。
“太子爷饶命!”脖子上的剑已将他脖颈刺出血来,身为御医他很清楚此处稍有不慎便会大出血身亡,他不敢多加动弹,只是哆嗦着身子反复求饶。沈驰润看着他泪流满面,眼神却冰冷似铁,握紧了剑把稍加用力,那剑便脱出手,斜插在许子溪身后。许子溪被吓出一身冷汗,脑袋冰冷得无法再思考,只乏力地瘫坐在地,头发被剑刺后散乱地耷拉在肩上,落魄极了。
“下次再自作主张,那剑上刺的便不是你的头发,而是你的头颅!”
远在雒城的沈清沉似有双生子的心灵感应,身上一股无名的忐忑。她的心脏反复作动,跳动伴随的恶心感直冲喉咙,她几乎要吐出来。身旁的李崎抚她背脊,她的心绪却更是无法平静,双手开始震颤。该死!这系统又给她带来什么幺蛾子了。
她作着呕吐状,眼睛几乎要翻出白眼来,如鲠在喉,却始终没办法将喉中物取出。又或者说,喉中根本空无一物,只是止不住的干呕让她产生了错觉。恶心感冲击着她的大脑,她两侧太阳穴麻木得已经失去了知觉,她只想扣喉!她伸出食指向喉咙伸出扣去,却仍然只有干呕,腹部翻滚,胃部灼烧般地疼。
“殿下!”虞鸢的呼喊声回荡在寿安宫,自打跟随沈清沉回到雒城,便终日在坊间游荡,替她寻三两情报。今日总算替她打探来了新鲜案子,可她翻遍了整个寿安宫,却未见沈清沉的身影。失落地站在内殿半晌,沈清沉颤颤巍巍地从房里走出,虚弱得只能由李崎支撑才可走到内殿,“怎么了?”
“近日雒河臭味频发,今日上浮上来一具尸体!原来是尸臭!”沈清沉未等她说完,便又发出极大的干呕声。
“殿下...凤体无恙吧?”沈清沉幽怨地望着她,没有作答,仿佛回答都在无言中,“接着说。”
“殿下可要永宁军上前一探?”永宁军是沈清沉替这批探子起的代号,既求砚国永世安宁,也求她自己心神安宁。
“可。”
尸体已被打捞上岸,众人围在尸身周围,却迟迟未有人上前处理尸体。那尸体被银票包裹缠绕成人型,通过外表仅仅只能判断是一具女尸。那女尸体态玲珑,生前定也是美人一个。尸身包裹的银票已被河水浸透,胸口处的银票被漂成渗人的暗红色。
“...为何不将缠绕的银票解开,或许会有些线索。”沈清沉捂着胸口,压抑住令人烦闷的恶心感蹲下身,揭开尸身胸口处的银票。
那银票毫无疑问是被死者的血染透的,可银票下黢黑得可怕的空壳更让人感到毛骨悚然。胸骨被银票用鱼胶贴紧,沈清沉咬紧了牙,接着撕开其他贴在胸口处的银票。
胸骨完□□露出来,可令人惊讶的是,胸骨下却没有心脏。其他的器官也因心脏的缺位而移位,由于胸骨没有皮肉覆盖,脏器也已经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腐烂,表面或多或少有发黑的痕迹。更有甚者,因长期浸泡在水中,腰后的部分银票已被河水冲刷掉,裸露出部分脏器。河中鱼顺着血腥味寻上门,将脏器啃噬,腰后的双肾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缺口。
沈清沉难以相信她眼前看到的一切,“真残忍。”
【已为宿主接取任务:银票藏尸案】
【线索:戏子】
“戏子...”沈清沉看着眼前女尸身形,想起那个曾经一舞动京城的娇媚胚子,不可置信地瞪着双眸。她颤抖着伸手去摘她侧脸的银票,只见那鬓边痣赫然在目,“月仙...?”
石月仙爱财,整个戏团的人,不,整个京城都知晓。她爱财到了一种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无论是陪酒,抑或是陪客人上街,只要是能挣钱,她便都做。她挥霍无度,每月要花的银子须以成百上千记。可她得此媚骨,要谋财亦是易事一件。
可正正是因为石月仙那爱财不爱人的性子,没少得罪同行的戏子,倘若戏子因此杀害她,也并非是不可能的事。
“不对,”沈清沉摇晃着脑袋,想起日前的戏子自燃,“不可如此草率判断是戏子所为。”她不能再重蹈覆辙,犯那先入为主的错。她又怎可因系统的一句线索,便判断是她相识的戏子呢?更遑论因这鬓边痣,便妄加判断是石月仙?戏团被转卖给了同行,没有了她们讨厌的少班主,她们如今应该过上了更好的日子才是。更何况石月仙身边还有曾郁山的陪伴,又怎能...
她凭着侥幸的心,揭开那女尸脸上的银票。
那张脸,她见过。
人算终归抵不过天算,她一日未见那女尸人脸,她尚可安抚自己,欺骗自己那可能不是石月仙。
可她揭开了。
她看到了那张曾经满面春风的脸,如今因水的浸润而浮肿。
是石月仙。
“月仙姐...”身边的虞鸢反应得比沈清沉要激烈。她曾与石月仙共事,得她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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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见昔日友人如今冰冷地躺在这雒城河边,怎能不唏嘘?
如今连虞鸢都辨认出来,这女尸便是那名动京城的歌姬石月仙,沈清沉也不好再欺骗自己。反而是沉默了半晌,长舒一口气,“派永宁军去探石月仙生前认识何人,做过何事吧。”
她只能接受这个事实,哪怕只见过堪堪几面。
她沉下心来,细看那包裹在尸身的银票。她虽是穿越来的,但银票上大多都写有银号的标识,这点她还是清楚的。银票通过银号兑来银两,找凶手犹如大海捞针,可找银号却不然。
她将手上银票传给身旁的李崎,“阿崎你可知道这家银号?”她虽知道线索就在这银票上,可她穿越过来不过仅仅几月,又怎么能从上面得知有效信息呢?此时李崎便成为了她的眼。
“旗安银号,应当是京城的银号。”有赖她日积月累的训练,身体恢复得远比想象中要快,此刻她的脑袋已然清醒,只片刻便从大脑中检索出有用的信息。
京城与这雒城相邻,由这雒城河相连,若说这尸体是由上游漂下,也不是没可能的事。
故事既然从京城开始,那便要从京城结束。
密探最先寻来的,是石月仙死去的前夫家。身为许氏大家的旁枝,他的家业也油水颇丰。但那都是从前了,毕竟石月仙继承他的遗产后便全数败尽,这般大家俨然成为了泡沫。先夫与正妻育有一子,均在他经商行船途中殒命。要说先夫的亲戚,恐怕只剩他的侄子,许子溪一人。
“许子溪是何人?”沈清沉敏锐地捕捉到一丝契机,“如今可还在京城?”
“许子溪乃宫中御医主,”门外的密探顿声,又补充道:“据称是太子一手举荐提拔的。”
“又是太子。”她不是原主,对这位“好弟弟”并没有多少的感情,只隐隐觉着仿佛每次遇了大案子,都与他有关。
俗话说,屋里发现一只蟑螂的话,恐怕在看不见的地方已经窝藏了成堆的蟑螂。
这话用来形容太子是再恰当不过了。
若非他平时多行不义,又怎会事事与他牵连。
许子溪的宅邸坐落在京城边陲,高耸的围墙,门口矗立的石狮,丈约五米宽的大门,无一不彰显着他的身份与财力。沈清沉坐在马车上等待屋里人开门,趁旁人不注意,又向身旁守着的陈孝霖使了个眼色。
那孩子文化不高,却机敏极了,这也是沈清沉为何执意要留她在身边。
“公主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没曾想竟是许子溪亲自开门,他摩挲着腰间玉挺步而出,头上包裹的纱布十分惹眼。他虽不知沈清沉驾到是所为何事,可她向大理寺要人却已是京圈众所周知的事。相信她此番到来,多半也是为了那名歌姬石月仙的事。
沈清沉察觉出那人心事重,自从跨过门槛便不时上下打量,又环顾着周围沈清沉携带的下属,似乎是有备而来,“你可认识石月仙?”
“这京城谁人不识石月仙?”那人张狂地嗔笑,眼神却不住地朝沈清沉身后打量,随后敛起笑意,仿佛在挑衅她。
26.银票藏尸案(二)
“旁人或许不知,”沈清沉无视对方挑衅般的眼神,望向他头顶渗着血迹的纱布,“可这京圈名歌姬石月仙是你死去的叔叔填房,你不可能不知吧?”她伸出拇指去摁渗血的位置,瞪着眼开心地望那血从指尖渗出,露出满意笑容后又转眼看他。
许子溪撇着嘴咬紧了左边的后槽牙,那血从他额头缓缓流下,渐渐滴到他的下颌,眼前人却迟迟未有收手的想法,只痴痴地看着她的“杰作”在他头上开出绚烂的花来。
这女人当真是恶魔胚子。
碍于身份,他始终不敢伸手去拦沈清沉使劲的拇指,只紧锁着眉头哀怨地看她,“知道是知道,可公主此番前来,不是为了帮那妖物认亲的吧?”
好一个妖物。
如此看来,传闻说许子溪对这挂名婶婶石月仙不满,所传非虚。
“你就是这样称呼你的婶婶?”沈清沉手上的动作戛然而止,接过李崎手中的帕子轻捻擦拭干净血迹,肩膀稍稍用力撞了下许子溪的肩,径直走入许府。
那许府富丽堂皇,步入中堂的过道被人工挖开一潭水池,假山雕饰矗立在其中,仔细看池上景,还有用细石精雕细刻的拱桥,两个拇指大的小人依偎在其中。又望池底沉着的铜钱,堆积成山,在池中游的金钱龟都显得颇为吃力。再抬眼,看墙下坐立的凉亭,两侧的拱柱都是由木匠精挑细选的红梨木雕刻而成。
中堂上一座全金塑财神手握元宝,面态祥和,在灯火的照耀下显得更加蓬荜生辉。
爱财,是沈清沉对许子溪的第一印象。
其次,如此张狂地将财力用尽在府邸的各处,毫不避讳,张扬的个性便是沈清沉对他的第二印象。
“看来,御医主的俸禄颇丰啊。”沈清沉若有还无地吐了句,他爱财就必定会贪财,沈清沉也不想听他过多的解释,只是一边阔步走在前面,一边向他放冷箭。
许子溪能游走在京圈,成为沈驰润身边的大红人,自然也不傻,能听懂沈清沉的言外之意。此时他才暗暗想起沈驰润说他个性张扬必定会坏事,他真的该死。倘若他早日能听沈驰润的话,将敛来的不义之财藏好,说不定此时不需要受沈清沉这般白眼。可他此时再如何悔恨自己的愚笨,也于事无补,他只紧紧地握着拳头,期望眼前这位善于放冷箭的永宁公主莫要发现什么要事才好。
春日的风虽不如冬天刺骨,携带的花粉亦或是其他粉尘总能让免疫力低的沈清沉不禁打个喷嚏。那许子溪紧跟她身后,闻她喷嚏声身上竟也莫名其妙地一阵震颤。沈清沉的余光发觉身后的人手一抖,便回过身冷眼望许子溪。许子溪看着她的眼神,心止不住地发毛,背上也陆陆续续出现大小的汗滴,当真吓人。
“你很害怕本宫?”许子溪明显没有料到沈清沉会问他这样的话,他以为她会问石月仙,会问死去的叔叔,会问他敛财,会问他宅邸,万万没想到竟然是问这样的话。与他设想的不同,沈清沉问这话并非是在意他的看法,而是想通过击溃他的心理防线快速获得情报。
这向来是她最拿手的技能。
“公主威严,世人敬畏难道不是利索应当的吗?”打太极仿佛是这些高官的拿手好戏,哪怕他的里衣已被汗沁湿,嘴仍然像条件反射一般回应沈清沉的套话。
沈清沉依旧冷静地望他,想从他的眼底寻些答案,可他防备实在充裕。无果,她只好一挥衣袖掸身上粉尘,坐在中堂之上。
可不知为何,许子溪的眼神直愣愣地跟随沈清沉,直到她落座,他仍然望着她。
望着她?
或许应该说,望着她身后的花瓶。
沈清沉顺着他的眼神往后看,却见那花瓶曾被打破,而后又以鎏金涂抹修补,别有一番风味。可当她撩起袖子一端,伸手想要去拿那花瓶时,却被许子溪抢先夺过。
见他神色慌张,沈清沉饶有趣味地抱手笑看他,想看他又该如何解释。他是御医主,又不是甚么名嘴,又怎么可能密不透风,什么线索都不从嘴里漏。
沈清沉勾着嘴角,看他呆滞地望着怀里的花瓶,又恍然抬起头,眼神不住地向地上瞟,“这花瓶是养父送的,下官十分宝贝,从来不允许下人碰触...所以才下意识护住了,惊扰公主实在该死。”
他的借口真拙劣,真的。
“本宫可从未听说过,许大人有个养父啊。”沈清沉依旧抱着手,面前的人脸色却突然缓和下来,应声道:“下官的养父,是年前致仕的老臣,许昌。”
“许昌?”熟悉的名字出现在耳边,沈清沉猛地一愣,蹙着眉回想关于这个名字的一切。
那个常常出入罗绮庄,又猝死在罗绮庄门口的老者,不正是许昌吗?
“你是许昌亲手抚养大的?”许昌没有妻女,至死沈清沉也从未有听说过他曾经养育一子,其名为许子溪。可她打量着许子溪脸上布着深浅不一的沟壑,诚然是一副而立之年的模样。若说那许昌育有一子,也该是这个年纪没错。
那人点头,手上的震颤也已止住,却迟迟不肯将花瓶放回原位,只紧紧地揣在怀里。沈清沉眼见无法问出什么,只叹气起身作罢,摆驾回宫。
夜里,门外的敲门声惊醒屋顶的罗雀。
屋外的人传话:“公主,我拿到花瓶啦。”
是陈孝霖。
这孩子的机敏,总能让沈清沉收获意外只系,她真是爱惨了这个孩子。
她双手推开门,张望着陈孝霖身后,生怕有太子的眼线尾随,确认没有人后才接她进了里屋。
陈孝霖将花瓶包裹在丝巾中,又用了几卷粗麻布裹实,生怕在进宫的途中弄丢了什么关键线索,“公主果真聪慧,早让我从后门潜入许府。”她这话当真是抬举了沈清沉,不过是使了个眼神示意她声东击西潜入许府,她便为沈清沉带来这样的大宝贝,真是值当。
她将护在怀里的花瓶解开,放在桌上,那花瓶却不知怎地从丝巾上滑落,“糟糕!”
眼见花瓶即将坠入地砖,碎成千万块,一只手却从桌下伸出,稳稳当当地接住了花瓶——
是李崎。
沈清沉长呼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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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心脏几乎要提到心眼子,“还好有你...”李崎总是在这样的场合出现,虽然神出鬼没,但她比起这延年益寿系统,却一点也不输。
“乐于为殿下效劳。”李崎说罢又将花瓶放回在桌上,消失在黑夜里。
“...真拿她没办法。”沈清沉笑叹,伸手去摸那花瓶,表面除了鎏金的裂纹有轻微凸起以外,并无异样。她用手反复摩挲着花瓶,却始终没能发觉其中的异样,“奇怪...若不是隐藏了什么,许子溪又何必死死护着这破瓶子。”
他这样爱财贪财的人,总不能指望他真的重情重义,将养父的遗物收藏妥当吧?
“怎么样公主?有发现吗?”陈孝霖兴致勃勃地探头望瓶里,却得到了沈清沉否定的答案。
费老鼻子劲偷运来的花瓶,竟然没有线索吗?
沈清沉端着瓶子仔细端详,那花瓶只寻常陶瓷样,并不是甚么珍宝...这许子溪又何必用珍贵的鎏金陶漆将他修补呢?倘若排除掉他出于小心缝补这花瓶,那便只剩下一种可能。
她举起花瓶便要往地上砸,身旁的陈孝霖伸手去护,却始终没能护住。
花瓶中该藏了东西的。
“殿下...”仍然是李崎伸手去接住了花瓶,却对上沈清沉啼笑皆非的神情。
她粲然地摇着头笑,一抬手,“松手。”
李崎疑惑地望向她,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将信将疑地松开护住瓶身的手。
伴随着清脆的一声响,尘封在瓶底的书函掉落出来。
“果然。”所幸她没有看走眼,这许子溪当真不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他将书函封在花瓶底部,又用一层瓦片掩盖住,细长的瓶身乍一看并不能看出其中的猫腻。
若非她铤而走险,这次当真是要让许子溪逃脱了。
沈清沉拨弄地上的碎片,陶瓷片间都有漆金粘连的痕迹,然而修补的轨迹透露出了一丝端倪。为这花瓶修补的人,应该不熟悉瓷器制作,此前也没有为瓷器修补的经验。由此也可见得,这花瓶中藏着的书函,是不能让除了许子溪以外的另一个人看到的。否则这样的粗重活,他作为一个御医主,应当交给下人做才对。
她已经迫不及待要打开那封书函了,那书函用的花笺,做工精致华美,可见写信人的文雅与讲究。等到她翻开书函,那字修长而秀丽,落笔沉稳而有笔锋,可见笔者是一个阅历丰富且有原则的智者。
可见那笺上有几字的墨点透穿信纸,沈清沉蹙眉将那书函举起,右手秉着烛火。渗透的笔墨可从书函背后通过烛光看见,应当是笔者下笔的时候浸湿书笺的痕迹。
那笺上的落款人也极为熟悉——
是许昌。
再对应此前沈清沉对笔者的猜测,也与许昌为人相符。
那书函上只寄他对许子溪的相思之情,又敦敦教诲循循善诱,斥责他为人张狂不知收敛。无论怎么看,沈清沉都觉着这只是一封养父寄给养子的家书。
可是仅仅是家书,他又何必多此一举将其封藏在瓶中呢?
27.银票藏尸案(三)
沈清沉实在想不通,可她如今还有更糟糕的事要处理。
这瓶子怎么办?
买个新的还给许子溪?他才不会接受。
重新粘合修补?那更是她的知识盲区了。
直白地将碎片归还?那该怎么解释这花瓶的来历?
她反复挠动着发髻,几乎要让头发散乱披在肩上,又背着手闭眼反复踱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终于还是把自己逼疯了,她瘫坐在木椅上,单手撑在桌上,轻捏着眉心闭目,恍惚间却听陈孝霖嘴里喊着:“公主我拼好了。”
沈清沉感觉自己好像出现幻觉了,她仿佛听到陈孝霖说自己将碎了的花瓶拼好了。
怎么可能?她不过是一个捕快出身的妹妹...
陈孝霖将拼贴完整的花瓶举到沈清沉面前,这下她才发觉,这不是幻觉!
“你...你怎么会这个?”沈清沉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笑容天真的陈孝霖,此时此刻她简直就是她心中的超人!这哪是什么没文化的抱大腿妹妹,这是她的心肝宝贝!
陈孝霖期待地望着沈清沉,等待她的赞赏。沈清沉伸手摸她头后,她才露出了满意的笑,“家里穷,不像富家孩提,有那样多的玩意可供玩耍。我便只能跟邻居的孩子玩些泥土罢,其实我也不会这个嘿嘿...但求能为公主解忧,愿意一试。”
她当真是天才。
可沈清沉很快又陷入疑惑,“你用什么补的...”
“这个啊...”她兜里揣着两个从许府后院偷来的鸡蛋,“正准备作夜宵,罢了...”
沈清沉不由地嗔笑一声,她当真是打心底里把她当做了自己的妹妹。她那样可爱天真,保留着原始的习性,没有被驯化过。哪怕陈孝霖几乎不会对她用谦称尊称,她也从不在乎。既然是姐妹,又何必拘泥于这样的礼节呢?
倘若她如今不是困于这急于续命的乱世,碍于这公主身份,她是真的想与她结拜,作一金兰姐妹。
看着陈孝霖失落的神情,她又猛地揉她脑袋,“想吃什么,本宫请客。”
沈清沉带着陈孝霖与李崎去那烟花之地寻欢,品尝当地美食。看着夜晚灯火通明,路上仍有不少的妇女行走,她的内心突然泛起一阵暖意。
真好。
她的心里真的是这样想的。
醉仙楼有着独特的香气,又以酒闻名,令人醉生梦死,许多达官贵人都乐意来这买醉。
然而这点,是沈清沉入座后才知道的。
她看着身边的两位,想起从前在幽州醉倒在她客房的两个酒鬼,不禁眉头紧锁,轻声叮嘱:“少喝点...只当作消遣便是。”
李崎听后一改严肃神情,反而是睁大了眼别过头,不愿面对她;一旁的陈孝霖则是憨笑着不停点头,嘴上说着:“知道了!”
沈清沉一只手撑在桌上,捂着脸摇头。这两个左膀右臂,什么都好,唯独是一碰酒就容易疯。沈清沉忽然有些后悔,为什么她要装那好上司,慷慨解囊请二人来这醉仙楼。
当她回过神,这陈孝霖已是一碗温酒下肚,随着众人去凑热闹了。
“该死...”
众人围在一台小圆桌周围,不住地起哄。
“喝呀!从前不是挺有能耐的吗?”
“就是就是!”
一把浑厚的女声呵斥众人:“滚!”随即便是酒杯被扫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破碎声。
“嘁,不就是个戏子,装什么高贵!”
围观的群众一哄而散,沈清沉也忍不住顺着那吵闹声望去,却看见熟悉的脸——
是曾郁山。
她不似从前傲骨,反是醉倒在桌上,举着空酒瓶反复倒泼。她半眯着眼,脸比台上花魁挥舞的水袖还要红。她举着酒瓶张嘴便要往嘴里倒,见那瓶半晌未落下一滴酒,她发怒般地将酒瓶往桌下扔。头发因她烦闷时反复揉搓,早已散在身后,她却根本不理会。好似从前的甚么形象,甚么身份,她都不要了。
“月仙...月仙...”她看着台上的花魁娇媚生香,伸出手去探,嘴里不住地念着石月仙的名字。
沈清沉实在不忍心看她在这买醉,被来往的客人当做猴子般戏耍,便起身上前去扶她醉倒后耷拉在桌下的手,“别喝了。”
“别管我!”曾郁山甩开沈清沉的手,所幸李崎在背后撑着,她才没有摔倒在地。
也许是她内心有所愧疚,便努力半睁着眼去看来人,“是...公主?”
沈清沉轻叹一声,用手撑着桌俯身坐在她对面。看着她眼波流转,沈清沉也知道她的内心一定不好受,却不知该如何开口,霎时间竟也愣在原地,只痴痴地望她。
“月仙...月仙不见了...”她的声音带着幽怨的哭腔,扑倒在陈孝霖怀里呜呜地哭。
月仙不见了?
不是死了吗?
沈清沉忽然发觉,曾郁山或许还不知道石月仙的死讯。
她看着陈孝霖不知所措的神情,示意她镇静,先借个臂膀给她好生哭诉一番。陈孝霖也点点头,怯怯地伸出手抚摸曾郁山哭得直发抖的背。
“发生什么事了?”她决定先将石月仙的死讯瞒下来,对于现在的曾郁山来说,知道她的死讯必定是承受不住的。搞不好真要成那怨侣,双双殒命。她可不乐意看到这样的事。
可曾郁山仍然是泣不成声,自打石月仙消失,她便在这醉仙楼买醉。她实在不能理解,为何两人快要过上好日子,私奔去了,那人却能狠心地抛下她。
沈清沉也不着急,只闷闷地啖几口酒,接着撑住脑袋看她。
不知等了多久,曾郁山才开口道:“黄雅娴那贱人,竟为了钱杀了陈努,又把戏班转手卖给旁人。”她话语中透露着愤怒,对这帮戏子来说,戏班不只是她们谋生的地方,更像是她们的家。
家,怎么可以卖给别人呢?
“既然戏班已不是从前的戏班,我与月仙便商量着为自己赎身,离开戏班。”曾郁山的情绪稍微安定了下来,眼神却呆滞地看着前方,“做戏子这些年,挣的银两也仅仅只够我们二人为自己赎身。若说之后想要买下个宅邸,为自己安居,那更是天方夜谭。”
沈清沉点点头,默不作声。
在她对这个国家的认知里,这就是一个表面繁华,实则百姓苦不堪言的社会罢了。
“赎身之后,便有好日子过了吧...”她知道一切都是虚谈,可这些话倘若能给曾郁山带来慰藉,那也是值当的。
对面愣怔的曾郁山听罢冷哼一声,“我和月仙原本也这样以为的。”
“然后呢?”
曾郁山敛起嘴边的笑意,那是她自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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般的笑。又伸手举起空无一物的酒,反复倒洒,闷哼一声后将瓶丢在脚下。
破碎的酒瓶刺破她的脚踝,止不住地流血,看得陈孝霖一阵胆寒。
可她却只是“嘶”了一声,接着道:“可是在那之前,我们去银号兑银两,想要为自己赎身。没曾想,银两还没到手,我们就晕厥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便只有曾郁山一人卧倒在银号的门口。
“银号?哪个银号?”有一阵不祥的预感从沈清沉心中升起,暗暗期待着千万别要对应上她心中所想的那个名字。
“旗安银号。”
沈清沉悬着的心还是死了。
果然一切都跟这个银号有关,她务必要对这个银号进行彻查了。
这时,一男子从曾郁山背后经过,却无意间碰撞到她,“没长眼是吧!”她刚与恋人失散,又在此买醉遭人戏弄,脾气暴躁些也是能够理解的。
奇怪的是,那男子虽点头哈腰地向曾郁山道歉,眼神却一直向沈清沉的方向瞥去。正对上沈清沉的眼神时,他又急匆匆地将眼神挪开。沈清沉的眼直勾勾地望着他,看得他心发毛,直到他转身离开视线范围,她还远远地望着他离开的方向。
她的内心有一阵不安泛起。
“月仙她...”沈清沉看着曾郁山痛苦的神情,支吾半晌。
这石月仙的名字,不提还好,一提曾郁山便似着了魔。
她抓紧了沈清沉的肩膀摇晃,哪怕李崎摁住她,她也仍然不放手,“公主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啊...”她的语气几近到了哀求的地步。
她真不该开这口。
她难道要直接告诉曾郁山,石月仙死了,死状十分恐怖吗?
那对她来说未免也太残忍了。
可是不说呢?
不说的话她尚且还有一丝希望。可如今她日夜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周旋在京城的各个酒肆买醉,又谈何希望?
沈清沉闭上眼,心中的那杆秤反复摇摆。
说吧,她的内心告诉她。
她沉重地呼了口气,轻拍曾郁山搭在她肩膀上的手,“本宫可以告诉你,但你一定要答应本宫,无论如何,也要好好活下去。”
曾郁山喉咙咽下的那抹口水十分显眼,不由得让沈清沉的心也提起来半分。
她点点头,眼神像是已经知道了什么一样,死一般的寂寥,“说吧。”
“数日前,雒州河上漂来一具女尸。身上赤裸,心脏被掏出。”或许她不该说的这般具体,这对曾郁山来说未免也太残忍了,“浑身被鱼胶粘黏着银票,银票上写着的银号,便是旗安银号。”
曾郁山木然,显然这比她内心设想的结果还要糟糕。
她真不该问的。
心脏被掏出,浑身赤裸。
她该多疼。
她是爱财,可凶手不必以这种形式羞辱她吧。
旗安银号...
或许那日,她们不去那个银号,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是她害死了石月仙。
她有些恨自己,为何要劝月仙退隐,与她一同私奔。
假如心甘情愿地继续做这戏子,或许就不用做这地下亡魂了呢?
她好恨。
她恨不得要让凶手一命抵一命。
28.银票藏尸案(四)
沈清沉不愿留曾郁山一人在这醉仙楼,只好吩咐李崎扶她上马车回宫。
酒饱饭足,就该陈孝霖继续干活了。
她怀里仍然揣着那个修补好的破碎花瓶,依样画葫芦,用丝巾缠绕,再裹以几层麻布。她将包裹束紧在身上,一声“我先去许府还花瓶”便消失在这京城的夜里。
这“卧龙凤雏”,当真是喜欢神出鬼没。
陈孝霖三下五除二,便快步奔到了许府门口。与白天不同,许府门口两侧均有侍卫看守。她站在邻居的瓦片上,咬着弯曲的食指,“该死...”
若是直捣黄龙,对她来说难度并不算大。可是夜深人静,又是天子脚下,且这花瓶是偷盗而来,她实在不好发作。直接冲上去与侍卫打斗,哪怕她能够逃脱,也会给公主带来麻烦。她从一个小小衙差一路走来,难得获得公主的器重,她可不想冲动坏事。于是她只得趴在砖瓦上潜伏,仔细观察侍卫动静。
再尽忠职守的侍卫,那也是人,也是需要休息放值的。她只需趁两拨侍卫放值交接,精神涣散之际潜入许府,便神不知鬼不觉了。
如此想罢,她便在隔壁邻居瓦片上躺倒,打了个哇哇。她可不急,大可与这些侍卫比耐性。敌在明,她在暗,又有什么可怕的。她从怀里摸出两个凤梨酥,方才在醉仙楼吃下肚的食物早就被抛到九霄云外了,这两个凤梨酥是她生怕自己饿着带在身上傍身的。
她侧卧着挑眉,将身后背着的花瓶挪到身前,一边吃着凤梨酥一边窥视楼下的侍卫。
站在左边的侍卫稍为高瘦,却只支棱着木棍杵在地上,一只手撑在门沿,看上去已经因疲惫开始犯困了;站在右边的侍卫则是中等身材,见身旁的侍卫打哈欠,也跟随着打了一个,随即干脆抱着手依靠在门上睡了。
看来陈孝霖高估了他们。
她轻轻拍去身上凤梨酥的细碎,用舌头在嘴巴周围舔了圈,“姑奶奶我来咯。”
她从房檐上一跃而下,脚恰巧踩到落石,发出细微的嘎吱声。随后落地在许府中堂,脚步轻悄,睁着圆鼓鼓的眼四处张望,生怕那颗小石子坏了她的大事。她蹑手蹑脚地躲进大门旁的角落,若是两个侍卫有所警觉,进门打探,也能因为视角盲区躲过一劫。
这样的游戏她年幼时时常与邻居家的小孩玩,对她来说是最熟悉不过了。
眼看着大门没有动静,便踮着脚,迈着几大步跨向中堂,将身上的花瓶放回原处。
院子里的树不知是被风吹还是为何,发出了“沙沙”声,吓得陈孝霖的心漏跳一拍。
功成身退,陈孝霖心满意足地看着桌上物归原主的花瓶,嗔笑两声便瞪步上了屋顶,消失在黑夜中。
平安度过一夜,沈清沉睡得格外安稳。
虽然身上仍然背着一桩案子要破,可不知怎地,昨夜她睡得格外的沉。
她揉了揉太阳穴,起身伸了个懒腰,“睡得真舒坦。”
她拾搂着衣物,起身梳头才出门见客。到底不是自己家,是在宫中,她再怎样不想注意仪容,还是不得不顾忌皇家的颜面。
可推开房门,见内殿却空无一人,“郁山呢?”李崎向来我行我素,又注意君臣礼节,多半是守在屋外。可曾郁山不同,昨夜她让曾郁山在偏殿睡下,今日起床却找不到她的踪影。沈清沉几乎都要将整个永宁宫反转了,也没找到曾郁山的身影。
她长叹一声,这戏子终究是不得安定的动物,哪能勉强囚为笼中雀呢?
沈清沉只好作罢,起身吩咐李崎备轿去旗安银号。
旗安银号与这件案子绝对有着莫大的关联。
那银号所处的地段优越,附近住了不少达官贵人,“只是间银号,有必要用这么贵的地皮吗?”沈清沉不解,银号在哪里开不是开呢?偏偏这样奢侈?
“你们掌柜呢?”李崎掀开门帘,先一步踏入银号。
银号的伙计与客人之间隔着又高又厚的一堵木柜,若非伙计探头,便难以望见客人模样。仅凭声音判断,实在无法得知来者何人。
“何许人也?找掌柜何事?”对面的声音显得油腻而黏糊,带有一种奇怪的傲慢感。
“好大的胆子,竟敢让永宁公主在门外候着你们。”李崎厉声斥道,“有几个脑袋够你们砍的?”
伴随着头顶上窸窸窣窣讨论“永宁”的声音,一高高瘦瘦的伙计推开门,用身上的长衫擦拭手上细汗,恭恭敬敬地对李崎道:“有失远迎。”
李崎不由得白了他一眼,真是没点眼力见。她身上的穿着并不高调,反而是一身黑袍,从何见得她是永宁公主?
眼见着她不搭话,那伙计才意识到自己认错人了,毕恭毕敬地朝李崎点头,又掀开门帘去迎门口的沈清沉,“贱民该死!”
沈清沉蹙了蹙眉,这银号的伙计做事并不利索,也不会看人脸色。可这银号又好巧不巧地开在这繁华地段,恐怕日后得罪人的机会还多着,她可没有功夫替掌柜训人。她只闷声愠怒,“本宫找掌柜,你又是何人?”留给伙计的耐心不多了,本来一大清早去寻那曾郁山就够让她头疼的了,她真的没有心思跟这些喽啰打太极。
那伙计支支吾吾,看着沈清沉严肃的神情,知道大事不妙,旋即回过身去柜台寻那掌柜。
那掌柜年逾不惑,双手交叉搭在身前,弯腰向沈清沉作揖。沈清沉打量他祥和的面态,又觉得他识大体,懂礼仪,应是掌柜不假,便张口问:“你可认识曾郁山与石月仙?”
掌柜的表情仍然一成不变,只转悠着眼,伸手去接伙计递来的账簿。他用食指一抿嘴上细沫,反复翻动,确认后又佝偻着身向沈清沉作答:“这曾郁山与石月仙,乃老夫银号常客,老夫自然见过。”他又悠悠口舌,抚他颌下胡须,砸吧嘴半晌,“可若说老夫认识二位,便有些为难老夫了。”他用食指轻点自己的太阳穴,示意着沈清沉他年事已高,许多事并不一定记得。
可沈清沉却不买他的账,她半睁的眼让她清冷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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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上去更具威慑力。睫毛轻颤,她眼波流转,“休要在本宫面前耍花枪。”京圈的官员官官相卫,她早有耳闻,如今居然也胆敢闹到她头上来了。
当真是太岁头上动土。
“老夫怎敢在公主面前趁口舌!”那人十足的老狐狸模样,给足了台阶沈清沉下,悠悠道:“这公主问了,老夫也如实作答了。不知便是不知,给老夫熊心豹子胆吃,老夫也不敢欺瞒公主呀。”既给了她面子,又将她降罪的口子堵死。沈清沉也不得不赞叹,这就是游走在贪官圈中的银号掌柜,确有些能耐。
有他这张嘴皮子,做什么不能成?
软的不成,便来硬的。这恶毒长公主的身份,沈清沉也背了多时。
总该有些用处吧?
虱子多了便不怕咬,债务多了也不愁人。
沈清沉一递眼色给李崎,李崎便将身后短刀抄起,架到那掌柜脖子上。
“你若老老实实与本宫合作,本宫便可放你一马;倘若掌柜不肯,那便是京城旗安银号掌柜行刺长公主,行迹败露,近身女官护主心切,制服歹徒。”沈清沉嬉笑地摆弄她的手指,形态悠闲,实则是给了掌柜思忖的时间。
她连死亡剧本都替他写好了,多么贴心!
那人当即有些哆嗦,却又强压心中恐惧,咽下一口口水才微微张嘴,“公主生来娇贵,又何必脏了自己的手?”在他看来,这公主可能真如旁人所说的骄横,肆意妄为。可她好歹生在帝王家,不顾僧面也得顾佛面吧?他这话,无非是用沈清沉的良心作赌注。
可惜,那东西早在穿越的时候就落下了。
“掌柜所言甚是,”她嗔笑一声,那掌柜便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听此一言,他本以为自己赌对了,可随即而来的笑声转而让他心如死灰。
这公主何止骄横,简直是疯子!
对她来说甚么名声根本就不重要!
沈清沉勾起嘴角,迅速地贴近掌柜,在他耳边细语:“所以本宫这不是没有用自己的手吗?”说罢,她伸出指甲一勾短剑,不停的震颤让刀尖在他脖颈间反复跳动,在他脖子上留下竖状刀印。血从刀间缓缓渗出,滴落到地上,她垂着双眸,仿佛在听血滴击打地面的声音,“滴答滴答”,好听极了。她满意地发出尖锐的嘲笑声,那声音刺激他耳廓上的汗毛,融入他的耳膜,击溃他的精神。
也不知那掌柜此时此刻心里会不会后悔招惹这个疯女人。
可沈清沉玩得尽兴,玩得不亦乐乎。
她满意地看着掌柜的血在地上生出绚烂的花来,那是她的艺术品。
“我说,我说,我都说。”
他终于还是崩溃了。
这样的精神攻击屡试不爽,她也甚是喜欢,哪怕身旁的李崎总投以疑惑的眼神,却还是愣愣地照做。
这又怎么不算是她的武器呢?
她是她用血与肉铸成的剑,她是她舞动的魂。
她欣赏她的锋利,她仰慕她的胆识。
29.银票藏尸案(五)
“在下亲眼所见,绝无一字虚言!”男子通体夜行衣,单膝跪于殿上。
刺耳的讪笑声在殿内回荡,“好!好!”沈驰润笑声一顿,旋即一计涌上心头,“那就来个瓮中捉鳖!好皇姐呀,我的好皇姐,糊涂呀!”
另一边的沈清沉心中一阵无名寒意,“混蛋玩意,当着本宫的面骂本宫?”她提起裙摆一脚踹倒面前的掌柜,她只当是他心中在怒骂自己,才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打个寒颤。
“冤枉啊殿下!莫说老夫没那个胆子,”他用衣袖抹去嘴角的血迹,怯生生地抬头望李崎手中的短刀,“就算有,也得看着点女官大人的手下的刀呀!”他所言不假,沈清沉自也买账,便也打消了继续折磨他的念头。
“你方才答应了本宫,要如实交代,”沈清沉一拍膝上细尘,转而起身推开轻掩的柜台门,“你若是敢有一字掺假,那休要怪本宫没给过你机会。”她头也不回地走上柜台的阶梯,眼神递了个寒刺,那坐着高椅的伙计便摔落在地,又赶忙跪着往后挪。
她伸袖子扫了下椅面,恣意地坐上那高椅。即使那高椅对于一个身高四尺八有余的沈清沉来说已然到了胸口,可对于偌大的柜台,却捉襟见肘,坐在这高椅上仍然看不到柜台下的来客模样。她不禁感叹这老狐狸就是老狐狸,哪怕是编个借口,也都这样天衣无缝。
“那曾郁山与石月仙,在京圈这样闻名,”台下人缓缓开口,嘿嘿一笑却又被李崎的冷眼瞪得生生憋了回去,“说老夫不认识,确实是假。”认识归认识,熟悉可确实称不上,又怎么能说他的话没有一字是真的呢?
“休要再跟本宫打太极。”沈清沉可不想听这样的场面话,她大费周章地逼他开口,难道是为了跟他在这里兜圈子吗?
“是是,那日两人来到老夫的银号,说要取银两。”
“然后就在这里晕倒了?”李崎追问。
那老掌柜摇摇头,方准备支支吾吾,又想起沈清沉方才那般的疯样。他是不想得罪达官贵人,可这人头他自然也要。难道要为了讨好达官贵人,自己人头落地不成?他哪有这样的大义。“两人中有一个生得娇俏...”
他刚开口,又被沈清沉打断:“你不是说你看不到台下人,认不清吗?这会儿又知道人生得娇俏了?”
“是是...”眼见着瞒不过沈清沉,他又尴尬一笑,接着补充:“是日前有位爷来老夫这,给老夫塞了些银两...”
“给你就要,你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休要在这装模作样了。”李崎看不过眼,又伸腿蹬了掌柜一脚。她和沈清沉不同,是练武之人,若说沈清沉那一脚只踢了个皮外伤,那她这一脚只怕是要给掌柜踢回娘胎去。
“阿崎...下脚轻点。”那掌柜被踹倒在柜台下,后背与台子碰了个响,听着也真够疼的。
“是。”李崎微微垂下头,沈清沉也无意要斥责她。爱财贪财之心人皆有之,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自己贪财还要害了旁人的命,实属令人发指。沈清沉是性格火爆,李崎则是心中怀揣正义,喜怒不形于色,对这样的人踹上两脚也是能够理解的。她之所以开口,无非是这王八羔子是关键证据链中的一环,若他死了,只怕这案子就要成为悬案了。那不可得下脚轻点?
“没死吧。”李崎俯身去扶躺倒在柜台下的老掌柜,那人奄奄一息的喘着粗气,也不知是被李崎那一脚没轻没重踹得还是被她关切人都这样面无表情气的。哪怕是沈清沉这样熟悉她的人,都忍不住在台上捂着半边脸失语。
“无碍...”一口血喷出,险些喷到李崎身上,所幸她反应够快,侧身躲开。
那人梗着脖子,将喉中血又吞回肚子,缓过劲来又接着说:“那位官爷给老夫一袋银两和画像,说要找画中女子。老夫看那银两还算趁手,便应下了。之后听到女声便会伸头望台下,又抑或是寻借口下台转悠。这不就等来了嘛...”
“如此说来,你这是承认自己将两位女子弄晕咯?”沈清沉抚着脖颈推开闸门,坐在台上俯身向下看实属累人。仅仅半盏茶的功夫,便看得她脖子生疼,不由得抚脖子反复拧圈。
那人听这样严重的指控,赶忙摆摆手否认,“老身可不干那样丧天良的事,不过是找些借口留二位姑娘,差伙计去寻那位爷罢。”
沈清沉听罢不自主地翻上了白眼,这样丧天良的事他看着可不像是少干了的样子,“你可还记得你说的那位爷是何人?”
“嘶...那老夫是当真不清楚,只知道那人出手阔绰。”话毕,他又怯生生地望沈清沉与李崎,生怕两人再动手脚般,补充道:“诶!苏二!他或许知道。”
方才被沈清沉吓得一愣怔,屁滚尿流地跪着挪走的伙计从台上探头,又听他跑下台,踩得木柜台“咚咚”作响。站到两人面前的他依旧害怕地低垂着头,不敢直视,“那,那位爷住在京郊。他吩咐小的去那寻他,小的便去了。”
“京郊。”是许子溪。
沈清沉随即又确认道:“那宅邸可是宽敞无比,装潢豪华?”
那伙计频频点头,便更是确认了沈清沉心中所想,“畜生。”
果真如她猜测的那样,因不满石月仙这个挂名婶婶过于爱财,又继承了叔父的遗产,动了杀心。以银票裹尸这样的杀人手法,暗示着凶手一则财富万贯,二则痛恨石月仙的爱财,才会选择这样的方式羞辱尸体。而许子溪,不仅贪财爱财,家财万贯,更是恨极了石月仙,自然有这杀人动机。再者,他花这么多银两给掌柜,就为了弄晕石月仙捉去,更是说明了他已经对杀人计划付诸行动。
有杀机,有计划,有行动,杀害石月仙的凶手已经呼之欲出了。
得到这样肯定的答案,沈清沉满意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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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在她嗔笑时,李崎注意到门外的身影一闪而过,起身便要去追。可那人走得极快,当她掀开门帘追去时,街上已然不见那人踪影,她只得讪讪而归。沈清沉注意到她的举动,起身问:“怎么了阿崎?”
李崎正欲开口,却见那掌柜巴巴地抬着脑袋看她,随即举起手侧过身,挡住嘴凑到沈清沉耳边道:“隔墙有耳,方才门外有身影一闪而过。”
事有跷蹊,是沈清沉对这个身影下的判断。
此人无论是许子溪的耳目,抑或是太子的耳目,都代表着这掌柜知道的不仅仅是他交代的这么点。
两主仆交换过眼神后,便兵分两路。沈清沉负责去许府捉拿许子溪,而李崎则负责留在这银号附近观察端倪。
李崎先装作随沈清沉捉捕许子溪的模样,跟随着轿夫,护在轿旁。可当轿子荡入拥挤的街道,李崎随即混入人群,消失在人海里。此时再折返银号,定能捉耳目个措手不及。
与她设想的一致,当她抄近道快步折返银号时,那细作正与掌柜倾谈。李崎轻步踩树干,反脚蹬上房檐,动作极轻巧,就连树上枝叶也未曾察觉,更遑论是这掌柜与细作。两人如常密语,李崎则是揭开一片砖瓦窥视。有赖幼时训练有素,她的听力非比寻常,哪怕是在闹市,也能清楚捕捉到两人耳语。
那细作凑到掌柜耳边:“你没有将殿下如实供出吧。”哪怕他用黑布覆面,李崎也能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两人地位不同。那耳目明显高位于掌柜,而掌柜弯腰低头则显示他受耳目钳制。
“殿下这般宠信老夫,老夫又怎敢让太子殿下失望了。”听罢李崎便蔑笑,轻勾嘴角,若非他这般谦逊,或许他的太子殿下就不会被供出了。
“老老实实的,殿下不会亏待你。”那耳目起身郑重地拍他肩膀,恰巧看到屋檐上透过的光束照射到柜台,抬起头便看见了李崎,“谁?!”
李崎一边在屋檐上奔跑,一边不得不夸赞这耳目的敏锐,她已是特地挑了块不易被察觉的砖瓦掀开,竟也会被发觉。赞叹的功夫,那耳目便追上她,伸手去刺她后脑,随即被李崎俯身躲开,旋身扫那人下盘。屋顶上的落尘顺势被卷飞,速度极快。耳目意识到刺空,起身后跳,恰巧躲开了她的扫堂腿。又看她重心下移,伸手便抓住李崎的脚。
练武之人或许会重视下肢力量,但末端的脚却总会被忽视,他便是抓住了这样的弱点,牵制住李崎。谁知那人前一秒刚抓住她的脚,使她单腿站在不平稳的屋檐上,下一秒便被李崎顺势借力跳起身夹住脑袋。随即一记空中翻飞,利用重力将他脖子生生扭断,屋顶上的瓦片也随之一震。看着地上的人脸瞬间煞白,颈椎被从中间折断,脖子拧成了可怕的蛇状,李崎才松懈下来。
她起身拎起那人的尸身,长舒一口气,快步跳向郊外,嘁声:“麻烦。”
30.银票藏尸案(六)
“都什么时辰了!人呢!”沈池润将下人送来的吃食伸手打翻,滚烫的汤汁从碗中倾倒,烫在他手背上。随之而来的是他心中的一阵烦闷,“滚!没用的东西!”他握紧被烫得生红的手,用力地捶在案台上。
他是预计过耳目回来禀报所需的时辰的,如今到了点,人却还没有见踪影,他便知大事不妙。买通掌柜的事迹败漏,他那爱查案的“好皇姐”又不知该掀起什么风浪了,当真恼人。
可当他想起自己为沈清沉布下的局,心里的笑声却又不自觉地浮于表面,响彻整个大殿,“好皇姐呀好皇姐,我倒要看看你还有没有这个闲心,来管本太子。”
与此同时,沈清沉的轿子稳稳落在了许府门口,却见那许府大门虚掩,“大事不妙…”
许子溪作为太子身边的红人,受太子一手提拔成御医主,说他杀石月仙一事太子浑然不知,沈清沉是打死也不信的。再加上有了罗绮庄案的前车之鉴,她开始为许子溪捏一把汗。每当她快要查到太子身边,亦或是获取到太子的犯罪证据,证人就总会遭逢不测。
如今这许府无人看守,大门又只是虚掩着,恐怕…
可一味的猜测并没有用,沈清沉一顿,沉下一口气,壮着胆子去推开门。
只见那许子溪躺在中堂,背倚靠着矗立在中心的水池边。外衣与里衣都被胡乱地撕扯开,细长的勾丝耷拉在他脖颈间,与他身上渗出的血迹融为一体,模糊难辨。身上的肉也被剥离,剥落的尸块掉落一地,漫布尸体周围。胸骨几乎完□□露在外,骨头严重凹陷,出现不同程度的弯折。脊椎与胸骨连接的位置也被生生砍开,五脏六腑也有撕扯与挖空的痕迹,形状可怖。没被完全掏空的脏器也被凹陷在内的胸骨刺穿,撕扯得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生前命人精心设计的水池早已被他自己的血肉染成了一片鲜红,就站在桥上依偎的精雕小人,也因五官被溅上了血变得恐怖起来,看着就像是七孔流血而死一般躺倒在桥上。沉入池底的尸肉模糊,被鱼龟啮噬。
自穿越以来,沈清沉见过的尸体不在少数,死状如此恐怖的却只有许子溪一人。她不由得嘶声,眉头紧紧拧作一团,尸臭味因她深吸一口气而侵入她的口鼻,黏糊又恶心。浑身都被这尸臭味笼罩,眼前的惨状几乎让她不敢睁开眼,更遑论沉下心来分析案件了。
此时系统的提示音让本就精神紧绷的她吓得一激灵:
【已为宿主接取任务:许府剖尸案】
【宿主剩余寿命:70天】
此时提醒她剩余寿命是什么意思??
难道许子溪就这样陈尸在她面前,她还能不管吗?
可是不知为何,她看着眼前许子溪的尸体,忽然觉得心里痛快。他以那样残忍的方式杀害了石月仙,又将她衣物褪下,全身以鱼胶裹银票,获得这样的下场难道不是他应该预想到的吗?
一命换一命,天经地义。
她忽而想起那神女案,那样的判决,公道又何在?这样的法例无非就是不把人命放在眼里!
她想要改革律法,想为民获得公义,可转眼又想要让许子溪惨死,难道许子溪不在她所认为的“民”范围里吗?
她心如乱麻,如鲠在喉,这样的她就连她自己都觉得陌生。
难道这就是她学法的初衷吗?
不。绝不是。
她当初从农村一路走来,被助养的律师姐姐一路送到高等学府,是为了帮助更多像她这样被遗弃女婴。她想用自己的努力,将助养姐姐的好传承下去。上了大学以后,她发现许多法律都有其滞后性,对当今平等意识逐渐强烈的女性来说根本不适用。说是不适用,不如说是大家更为敏锐了,从前那些被不平等对待的法条被逐一发掘,要求修正。她所读的每一本书,为专业熬的每一个夜,都是为了以后的姊妹能活在更好的处境里。
可是如今她在做什么?她在为杀害许子溪的凶手寻借口,合理化他的行为!这又是在把她所学的法律放在了何种地位?
要惩治许子溪,为何一定要用私刑?
“殿下...殿下没事吧。”李崎的呼唤惊扰了愣怔的沈清沉,她尴尬一笑,长叹一口气。
她要走的路还有很远。
“方才你去探那掌柜,可有收获?”沈清沉用手轻拍胸口,安抚自己躁动不安的心。
李崎随即跪下,垂下眸,“下官闯祸了,还请公主责罚。”
“闯祸?”沈清沉不解,只是监视个掌柜与那银号,又能闯什么祸?李崎向来稳重,断不会为心气坏大事。若连她都用到了“闯祸”这样的字眼,恐怕事情并不简单。
李崎将事情原委和盘托出,沈清沉伸手抚她头,拉她起身,“无碍,便说那人是行刺本宫无果,让你杀死罢。”杀一个无名探子这事好掩盖,善后做好也不怕太子事后发作,沈清沉并不担心这点。令她真正烦忧的是,这太子特意命人去收买掌柜,还时刻监视她,说明这银号背后掩盖的事比许子溪杀人还要严重,这才能让那掌柜心甘情愿地被她套出话来。否则他绝不会如此轻易松口。
最重要的是,此事牵连了太子。
“这好弟弟,到底葫芦里卖什么药...”沈清沉的心惴惴不安,这太子的眼线居然已经渗透到了民间,他背后酝酿的阴谋恐怕不是沈清沉能够预料得到的。
“这许子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当真让沈清沉头疼。
那头李崎刚杀眼线,这头许子溪便被杀,有这样巧的事?
沈清沉对太子杀许子溪一事更是深信不疑,为了自己,连这样凶残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真不是人。”沈清沉耐着性子去看许子溪的尸体,他圆睁的眼直愣愣地朝前看,瞪得沈清沉心里直发毛。在旁观察的李崎见沈清沉的表情变化,便伸出手去抹许子溪双眸,好让他安详地闭上眼。
看着面目狰狞的许子溪,她无从下手,轻叹口气摇头后又站起身来,“算了,看看别的地方有没有线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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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尸体被破坏成这样,只剩一堆骨肉粘连,就算有线索也...”
骨头粘连...?
沈清沉又猛地回过头来,仔细看许子溪胸口处的凹陷胸骨,“这个应该是凶手用钝物打击造成的...”又伸手去摸被剥离掀开的胸口肉,“胸口的骨肉有这么容易剥离开吗...?”一丝疑惑在她心中扬起,这尸体的性状与她这个“外行人”所认知的人体结构并不相通。
“外行人?”她心里一沉,想起那个在宫中离奇消失的曾郁山,“郁山...”
沈清沉想起凡前种种,不自觉地紧紧抿着唇,嘴里呢喃:“鸳鸯蝴蝶命。”
传说中一对妻夫同命相连相生,一方死了,另一方也活不长久了,这便是鸳鸯蝴蝶命。
回想起曾郁山与石月仙,不知为何她就想起这个词。或许在她心里,杀人仍然还是需要填命的,哪怕理由多么正当,都无法合理掉杀人的行为。又或许在沈清沉的心里,其实她也盼望着在另一个世界,两人可以团圆。
哪怕这只是她的美梦一场。
李崎伸手去轻抚沈清沉背部,她虽不知道沈清沉在嘀咕什么,可察言观色对她来说还是轻而易举的。主子需要什么,她便给什么。
哪怕是自己的命。
“殿下...保重凤体,莫要太伤心了。”
沈清沉正欲抬头抹泪,却听里屋的陈孝霖大喊:“公主!快来看!”
两人赶到陈孝霖所在的院子,却见墙下露出一个巨大的缺口,“刚刚路过院子,发现砖块空响,我便试着打开看看,没想到...”
没想到就发现了这个地道。
那地道深而空旷,这样的东西沈清沉只在影视剧里见过。对于许子溪这样贪财的人来说,只是一座宅邸,绝不足以容纳他的所有财富。若是再加个这样的地道,底下用来隐藏其他的金银珠宝,那也合情合理。
只是,仆人呢?
“你来这里,就没见过任何人?”沈清沉不解,这地道就在这个院子里,难道从来没有一个仆人觉得这个空响蹊跷,尝试去掀开地砖吗?可是许子溪光是杀人的手段都那样残忍,对待仆人的态度也不见得有多温和,那倒也能理解。
可这偌大的宅邸,居然一个仆人也没有?
“不知,或许早就四散而逃了。”陈孝霖猜测道。
她说的也不无道理,主人家横死在中堂,许子溪又没有妻儿,做仆人的不跑难道还等着给他陪葬吗?
沈清沉点点头,将信将疑地朝地道望去,“你进去过吗?”
“没有!我发现这个地道就喊公主您来啦。”陈孝霖摇摇头,又憨笑地看向沈清沉要夸奖。
沈清沉“噗嗤一笑”,这孩子总是这样,她也拿她没办法,便伸出手摸她脑袋,“好~乖妹宝。”
得到她的夸奖,陈孝霖的心也大受鼓舞,壮着胆子一跃而下,稳稳落在地道上。
“哇!”她望向里室,不禁发出赞叹声。
31.另一封书函
密道通往地下的石室,陈孝霖转身便见着那堆满墙的金银珠宝,刺眼得可怕。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多的黄金!陈孝霖奔向那座金山,躺倒在珠宝堆里,“嘿嘿…发财啦公主…!”
沈清沉看着她憨笑的模样,啼笑皆非。许子溪一世荒唐,这样多的金子,只怕是都要充公喽。
“公主!你说咱们能不能悄悄地把这些财宝带回宫呀?”陈孝霖嬉笑着,伸出手去拉挂在墙上的珠链。可又实在奇怪,那珠链牢牢地固定在墙上,无论如何都抽不下来。
“不好...”这样的设计,沈清沉似乎只在机关里见过,正欲开口制止,众人便从财宝堆里掉落——
是险境。
她早该知道这许子溪哪是这样胸无城府的人,她早该知道的。现在倒好,被困在这该死的密室里。
当真恼人。
沈清沉起身揉了揉摔落在地撑得生疼的尾椎骨,恨恨骂道:“许子溪...死也不得安生啊。”话毕,李崎愣怔地瞥向沈清沉,可这密室光线实在昏暗,她没办法看清沈清沉脸上的神情,只能隐约地感觉好像生气了。陈孝霖则是一拍屁墩上的灰,猛地站起身来,讪讪地笑:“哎呀,又闯祸了。”
沈清沉深深叹一口气,像要把气吞回肚子里似的。她早已习惯了陈孝霖这副模样,每次夸完总要捅些篓子。可她对着陈孝霖那张懵懂面孔,总是生不起气来。她不过只是十五六的孩子,又没闯什么大祸,这副糊涂样子不过是为她增添了几分可爱罢。
整理好了心绪,她才意识到,空气中弥漫着十分难闻的霉臭味。与她之前在罗绮庄仓库里闻到的,夹杂着苔藓气味的不同。那阵气味随着呼吸被带入鼻腔,而后是喉咙,令人作呕。直到沈清沉听到了老鼠的“吱吱”声,她才敢确认,那是腐臭味,是动物死在封闭空间里遗留的变质腥臭味。
“这密室可能并不简单,先静观其变为妙。”她本能地提醒两人,隐隐觉着漆黑一片的周围也许还隐藏着不可告人的可怕事物。沈清沉试探着伸腿,朝前探去一步,却听脚边传来“咕噜咕噜”的滚动声,“这是什么...”
“骨头,”李崎坚定地回答,“准确地说,是人的头颅。”
沈清沉虽知道李崎从前有着不愉快的经历,才让她对这些东西这样的敏感,可听她这样肯定的回答,心还是忍不住揪着疼。她被捉去培养成杀手时,也才跟陈孝霖一般大,又怎能不让沈清沉心疼呢。
“在这等着也不是办法,下官去去就来。”李崎将衣衫后摆束起,从后腰取出两把短剑,试探着刺向两旁。她这么做是为了寻找墙壁,石室的四周定会有墙,贴着墙走好歹有一根明确的线指引,不像直勾勾地往中间走去那般盲人摸象。可她刺空了,这密室不如她想象中的小。她只得接着迈出腿,谨慎地防止踏空。
经过她长时间的摸索,总算找到了这石室的墙。“殿下,听得到下官声音劳烦回应一声。”
“听到了。”沈清沉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似乎她距离起点已经走了很长一段距离。而后传来的阵阵回声,则是告诉她这密室空旷而辽阔。
忽然间,她似乎触摸到了什么。那东西通体柔软却又黏腻,她的手心感受到了一阵湿哒哒的感觉。“靠。”她不假思索地用另一只手刺向那怪异十足的东西。生怕扎空了,她快速地又在手周围刺上一圈,直到一股无名的液体喷向她的脸,她才罢休。她抽出短刀时,只听地上有物体掉落的声音,她才长舒一口气。
“阿崎,没受伤吧!”沈清沉只听远处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不由地为她捏把汗。
“没事,还请殿下在原地等候,这里危险。”李崎一边说一边接着用短刀划着周围的墙壁,直到终于摸到一处凸起。那凸起从墙里延伸出来,呈细长的柱状,她尝试着摸那物体,发觉其末端有一些细小颗粒凸出。她伸出食指去蹭那末端,凑到鼻子下闻,有一阵类似大蒜的刺鼻气味,应当是白磷一类。于是她用脚摸索着周围,确认能站稳后将两把短刀在末端附近摩擦,细小的火光因她的摩擦而从刀尖迸发,进而点燃了白磷。
点燃的火把照亮了周围,远处的沈清沉也能看到传来的昏暗火光,“烦请殿下稍等,下官这就来接殿下。”她取下墙上的火把,迈着步子走向两人。
与两人汇合后,她悬着的心才真正放下。做女官的,哪怕与主子关系再好,也不能耽误了正事,该护着主子还是需要护着的。若是沈清沉在她身边出了什么岔子,那当真是她做贴身女官的办事不力了。再说她心里也不想失去这样一个能把手头话心事的主子。
众人重新来到竖着火把的门口,陈孝霖伸手尝试着去推那门,却不见门晃动,估摸着应当是锁了抑或是有什么条件才能触发开关。“该死,要这门锁在外头就好了。”陈孝霖扼腕,一阵惋惜。
“这门锁在外头又能如何呢?”
“在外头,剁开不就好了。”她睁着清澈的眼眸,话语里却不知为何一阵邪气,“不然,小的也略懂些门道。”
门道?只怕是旁门左道吧。
沈清沉扶额,接过李崎手上的火把接着看那门上是否有什么线索。只见那门呈现长方形,门上满布凸起的铜铸圆点,间距相同,不同的是这圆点凸出的高低。门中缝的两边空落落的,并没有布有任何圆点。而后她又伸手去数这门上的圆点数,恰巧两扇门都分别布有45个圆点。
“45...是象棋吗?”沈清沉歪着脑袋看这门,两扇门共布有45个圆点,中间的分界却又分外明显,硬要说跟什么相似的话那只能是象棋了。那么这90个点也就代表了象棋的90个交叉点,可是接着她又陷入了困境——
如何表示棋子呢?
她接着将手放上去铜制的圆点,发觉其凸出的高低各有不同,但大部分的圆点高度都是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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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如果以象棋的角度来看的话,这些几乎凸得可以忽略不计的圆点便是其上没有放置任何棋子。
接着她按照这个思路将整扇门的圆点摸了个遍,凸出高度与其他圆点不同的共有14个点,小于象棋的32个棋子,“是残局吗...?”既然棋子数与初始棋子数不同,那便只能往残局的方面推测。于是她又重新仔仔细细地摸了这凸出的90个圆点,一个棋谱就在她脑海里生成了。有赖她平时训练有素的记忆能力,才能如此迅速地在脑海中生成一个棋谱。否则在这个空无一物,不,空有尸骸的石室里,她可当真不知该如何记下这个谜题。
谜面有了,该如何破题就成了唯一的难题。沈清沉并不熟悉象棋,可对于这个棋谱,却意外的熟悉。这个残局被称为“鲤跃龙门”,曾经鼓舞了她很长一段时间,而如今这个棋谱恰巧就只走剩最后一步。
最后一步,也就是马六退五,再将棋盘向左转90度,对应到门上,就应当是第二列第六格挪至第四列第五格。既然理论成立,那么接下来就可以尝试着实践。她伸手去够第二列第六格的圆点,发觉是可以拆卸下来的,同理,第四列第五格亦可摘下。于是她将两个圆点对调,当她将最后一个圆点插入时,门边便发出了奇异的轰鸣声——
门开了。
沈清沉原先扑通乱跳的心旋即也平静下来,记忆力,观察力,运气缺一不可。她真庆幸自己每当危难时总能有贵人相助,虽然如今她已经见不到这位贵人了。原先她穿越到这个世界,还以为所学所识都化为乌有,失去了作用,没想到还会以这样的方式作用在她身上。这比她从前破的任何一个案子都要鼓舞人心,原来她的力量在这个世界并不渺小,原来她的力量还有作用。
“公主好厉害!”陈孝霖见那门挪动,随即开始拍着手掌。她早已将沈清沉视作她的榜样,在她的眼中,她身上智慧的光芒让人无法忽视,她是那样的耀眼。她想成为那样的人。
门一开,最先冲进去的便是陈孝霖,哪怕沈清沉想伸手去拉,也没能够着。“好奇怪哦,这么多金银珠宝旁为什么会有这么简陋的木匣子。”
“木匣子?”确认前面没有危险,沈清沉迈出步朝陈孝霖去,接过她手上的木匣子。
木匣子所在的位置,周围环绕了一堆金砖,唯独是这样简陋的盒子,显得格外惹眼。那匣子并没有上锁,只轻轻一抬便能将其打开。匣子打开后,里面躺着一封书信,那样的信纸沈清沉见过——
与那个封在花瓶底的书函用的笺纸一模一样。
“这封信就是上半部分吧。”沈清沉确信,像许子溪那样的老狐狸,哪怕再傻,至少也该懂得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若他早已将这封信分为两半,分别藏在两个隐秘的地方,便一切都说得通了。
这一半的信函与那封家书截然不同,其上竟全是许昌对于陷害张京墨一事的忏悔。
32.甚么男德经
当沈清沉通读整封书函,她才发觉,许子溪身上背着的,或许还不止一条人命。
许昌的书函,直言他不该为了昔日旧情,答应太子与许子溪同流合污,诬陷张京墨。他为人一世忠诚,唯独是张京墨的死成了他当官生涯中的一大污点。若非一时心软,不舍得许子溪因此受刑,他断断不会答应的。
“张京墨...”三人看到这封书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此次来京城本是为了石月仙的案子,没想到却牵出了张之儒亡母被诬陷致死的案子。众人想起张之儒如今仍旧躺在寿安宫里,苟延残喘,一瞬失语。三人目目相觑,心中各怀心事。
直到回到雒州,沈清沉仍然心事重重。悬在她心头的事太多太多,仿佛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游魂般回到寿安宫,却始终未见许段笙出来迎接,按理来说他都会早早地在门口候着她,搀扶着她,生怕她身子有一分的差池。可这次偏偏没有,回过神的沈清沉也开口问身边的仆人:“驸马呢?”
“额...”身边的人眼神躲闪,嗫嚅道:“有来客来寻驸马爷,驸马爷如今在宴客呢。”
“宴客?”沈清沉可从未听说这位驸马有什么客可宴的,他终日困在这个寿安宫里,一门不出二门不迈,就连来往的亲戚也未曾见过。若说到他的亲戚,那便只有那位雒州新上任的许刺史来过府上。如今来登堂拜访的又是何人?
“下官许侍中,见过陛下。”堂上坐着的人鬓边发全白,眼下与嘴角布着的皱纹却不减她的端庄。看着许段笙低垂得几近要埋到案台里的头,她便也知道从前他在许府的日子并不好过。他在她面前总是那样的卑微,也不知是不是自幼被忽视养成的性格。因为不被重视,所以拼了命地讨好。
“许侍中光临这寿安宫,不知有何贵干。”她是沈清沉的婆婆不错,可君就是君,臣就是臣,沈清沉可不觉得她需要对她卑躬屈膝地讨好,只当时语气收敛一些便是了。
“不过是些寻常家事,想说与小儿听,不劳公主费心。”她看起来并不想将对话的内容告诉沈清沉。
“家事,难道本宫还不能听了不成?”家事家事,如果能被她用家事当借口躲过,那不就是没把她当家里人吗?她可不乐意受这委屈。
“下官并无此意,若陛下实在好奇,便由段笙说去。”她不肯与沈清沉多费口舌,这位公主出了名的骄横泼辣,她只当留自己的儿子在这与她周旋便是,“下官还有些要紧事,就不叨扰公主了。”说罢她便起身向沈清沉弓腰行礼,欠着身子离开寿安宫。
来去自如,真当自己是这里的主子了。
沈清沉把对她不满的情绪都撒在了许段笙身上,随即横眼望他,“说吧。”对于许侍中的性子,她也许不好把控,可她的这位夫婿她可再熟悉不过了。许段笙这人耳根子软,又十分敬爱她,若她想听,他便都说与她听。
见她脸色有些愠怒,许段笙便起身凑在她身旁,拉着她的手入座,“殿下莫要动怒,且听段笙解释。”他将沈清沉的手掌摊开,放在他膝上,用指尖打着细圈,有意无意地向她撒娇。
看沈清沉只睁着眸望他,一语不发,他便开口道:“公主最近可是为了那京城歌姬之事烦扰?”
她破案并非一朝一夕了,作为她的夫婿难道还要拦她不成?沈清沉不能理解许段笙这番话的用意,只接着撑着脑袋望他,一只手伸着任由他摆弄。
“公主可在意过段笙的感受?”他将沈清沉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蹙紧他那对细眉,眼波流转,似是要哭出来,“公主当真让段笙伤心了。”
沈清沉将那只被紧捂在他胸口的手收起,语气冷漠:“有什么话直接说,我是你的妻君有何不能听的?”她的性子习惯了直来直去,许段笙的这副可怜模样她虽受用,可她始终不明白她破案到底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公主难道要跟段笙说,公主不知许子溪是许氏的人吗?”他看着沈清沉缩回的手,有一丝愣怔,而后又巴巴地望着她的眼,“难道公主一点颜面都不给段笙吗?”
沈清沉这回可听懂了,他言下之意不无非就是她没有顾及他的颜面,直冲冲地踩上门去逮那许子溪。可她是穿越来的,她又哪里晓得哪些个人是他的族人呢?再说,那许子溪不过是许昌的养子罢了,难道这样她也要包庇吗?
许昌...?
“许昌也是你许氏的族人?”
许段笙一脸无辜地看着沈清沉,瘪着嘴问:“公主当真是一点记忆也没有了?”他知道现在的这个公主与他所认识的那个公主有些出入,可他既不了解从前的她,如今也看不清面前的她了。公主大婚后大病一场便失去了记忆,这些事他都知道,一直以来他只把她的变化当做是生病罢了。他愿意,也宁愿把她看作从前他认识的那个她。可是现在他不能再欺骗自己了,如今坐在他身旁的人,的确不是他欢喜的那个在雪下的美人。
那个美人早就随了她的那场大病殒命了。
他知道,他都知道。
沈清沉看他失落地在一旁端坐,眼睛止不住地滴泪,便伸手去替他抹眼角的泪,“可他的的确确杀了人,手段又是那样的凶残,难道你要让本宫包庇他吗?”她并不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问题,她只是不懂那朵解语花为何如今这般不解人意,为了那许子溪要跟她闹脾气。不过是许侍中来了一趟...
“是许侍中的意思。”沈清沉忽然明白了,他如此作动不过是因为许侍中向他施压,“呵,难怪方才不敢直接跟本宫说,要让你吃了这死耗子。”她伸手去够许段笙端放在膝上的手,却被他躲开了,“怎么?你当真要为了这事跟本宫闹去?”
许段笙听出她语气的变化,也知道她有些生气了,便也抬起眸望她。可他始终说不出来任何话语,他知道沈清沉是公事公办,可或许她还有别的法子呢?或许她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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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替他从中周旋呢?但凡她有顾及过自己的颜面呢?他对她有些失望,他所艳羡的妻君不该是这样的。
沈清沉看他眼神仿佛有些冷漠,也知道他是当真恼了自己,便也不再费心思哄他。她只叹一声,起身从他身后过时一拍他的肩膀,“若你当真觉得本宫做的不对,那你便恨本宫罢。”她没有力气为他的心事烦恼,她只一心寻找那些真相,那些公义,什么私情她都不顾了。再说,她当真觉得自己做的一点错也没有,更不觉得自己需要为了这事向许段笙过多的解释。他若是要恼她,那便恼罢。
沈清沉刚踏出房门,便撞见探视完张之儒的李崎,开口问道:“张仵作如何了?可有好转?”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房里的许段笙听了很不是滋味,发了狠地将桌上的茶都倒撒出去,最后索性将那茶壶也一同摔到边上。张仵作,又是张仵作。为了那该死的张仵作难道她连自己的夫婿都不顾了吗?他如今在这生着闷气,她却能心安理得地去找那张仵作,到底谁才是她的夫婿?到底谁才是她明媒正娶的夫婿?他当真恨那狐媚妖子。若他不是有什么法力,哪能将妻君勾了去?若说有女子能逃得过自己这般妩媚的身段,他是万万不信的。他自幼便修那床上之术,深谙床笫之欢,懂得如何在床上令妻君欢愉,那才当真是做夫婿的本事。
房门外的沈清沉听到屋内的动静,只懂唉声叹气,“又不知恼些什么了。”她只当许段笙耍些小脾性,恼一阵日子便不会再对她怨怼了。
“好多了,也会下床走动了。”李崎不知该如何替她分忧,便只应着声转移话题,希望能分散些注意力。她从来不懂什么女男之事,也从来没有人教过她。不过也罢,她的心思从来都不在那些事情上。她从来只知道服侍她的公主殿下,从未想过旁的甚么。
“也好,本宫答应他的要替他亡母翻案,也该提上日程了。”她搂着李崎往殿外走去,不想许段笙再听了这些话又再气些别的什么。她虽对他有多少欢喜,可他的功夫实在了得,若是闲时寻欢,也能哄得她□□,总是美事一桩。她也不想再故意激怒他甚么。
沈清沉倒是顾及了许段笙的感受,可是李崎呢?反倒是她被搂得有些不自在,连连欠着身子往一旁躲去。这些举动在她看来是亲昵的,是逾矩的,她跟公主岂是那样的关系呢?
看着躲闪的李崎,沈清沉有些错愕,只当是她不喜欢肢体接触,便将手背过身去。
来到张之儒的房间,见那房间未有掩实,沈清沉便上手推了一把。谁知却撞见他全身赤裸地坐在床榻上,不知所措地望着沈清沉,半晌才懂得去搂那被铺遮盖。当真羞人。他赶忙解释:“在下不知殿下要来,刚将秽物换下...”
沈清沉一瞬也不知作何反应,只知道转过身去将不知发生什么事的李崎推出房门。
“殿下这是怎么了?”
“...没事!”
33.神女?妖女才对
张之儒赶忙从榻上起来,穿上外衣,随意地交叉打上细结。随即又穿上亵裤,将裤装束紧,他可不想再在公主面前露出那副不堪的模样了。不过是病久了,觉着身上秽物捂着实在难受,便褪了更衣去,谁曾想...
不,他几乎不敢再回想方才公主的模样了。当真是羞得他抬不起头来!她该怎么看他?是会觉得他不知廉耻,还是会觉着他故意勾她?可他并无此意不是吗?
可他忽而又想起公主每次回宫,总要来探视他一番,心里总觉着甜滋滋的。可光是从前在幽州的那一晚,就够他回味许久了。他又怎敢再肖想别的?这样的事由他一个男子来说未免也太过不知羞了,可若公主当真欢喜他呢?他越想,嘴角笑得就越是甜得能掐出蜜来。
两男共侍一妻,这样的事是他从前不敢想的。他只觉得该一生一世一双人,可这妻君若是公主,那他大抵也是愿意的。他那时真该应了公主的!倘若那时身子骨没那样的硬,说不定如今就不用受这些相思苦了。他想公主想得好苦,哪怕是病中的梦魇,他都在回忆从前的点滴。他晕厥的这些日子,都是当初爆炸时下意识去护她导致的,可他从来都不后悔。他怎么忍心看公主受伤呢?她对他来说是那样的重要。
他已经迫不及待要见到她了,整理好衣物他便推了门去寻她。可当他打开门,门口却空无一人。难道他当真是吓到公主了吗?他当真是恨自己,倘若他能再忍一会那身上秽物,说不定就不会这样了。他多难得才能盼来公主一回,这样的好的机会就被自己葬送了...他真恼自己!
看着他懊悔地转过身,沈清沉从一旁探出头来,“怎的?不是要找本宫吗?为何又回过身去了?”
“殿下...”听到熟悉的那把温柔嗓音,他欣喜万分,身上一阵无名的躁动,他只觉着身上有些发烫,又不知是哪儿烫。他抬起头看着她关切的眼神,像要完全将他的身心融化,耳根子当即就红透了。可她总是那样直直地望着自己,盯得他不由得有些害臊,别过脸去才将胡乱跳动的心按下半分。爹爹说,见了喜欢的人,总是会忍不住地别开脸,原来就是这个意思,他总算是体会到了一回见到欢喜之人的心情。
“抬起头来看本宫。”沈清沉伸手轻捏他的下颌,勾着他抬起头来,却见他仍怯生生地望她一眼,又将眼神挪到别处去。她看他不情愿地别过头,实在是拗不过他,便直接两只手夹在他两颊,逼迫他与她直视。
她不做倒还好,这一做反倒让张之儒误会深了。这样的举动也是能够跟他做的吗?这不是只有妻夫之间才能有的亲密举动吗?难道公主当真是把他当作男宠养在宫里了不成?就这样名不正言不顺地与他苟且,真的好吗?若旁人看了会怎么想他?她难道当真不打算给他个名分吗?可他又不过只是个罪臣之子...倘若当真给了他名分,那大驸马又该怎么看他...那位驸马总敌视他,虽然明面上从未有过甚么交际,可到底都是男人,是能够看出来的。
沈清沉看着他转悠的眼珠子,也不知他在寻思些什么。她这样逼迫他正着脸望她,不过是觉着他脸上的疤痕过于惹眼。她爆炸昏厥前感受到的那寸温热,本以为只是幻觉。可如今看着他侧脸几乎都是被烧伤愈合的痕迹,蜿蜒的疤痕已经延伸到了耳根,就连耳廓上都有细微的新血肉长出,她便知道当时护着她的人是张之儒。可他为何要护着她?她有这延年益寿系统,是死不掉的,可他只是个肉体凡胎...
可他不知道。他只凭着本能去护她,保她周全。如今他脸上的伤疤,长出的每一寸血肉都与她有关。性状看着有些瘆人不错,可到底都是因为她...她又怎么忍心露出嫌弃的表情呢?更何况她如今伸着手去抚摸他脸上的疤,每一处的凸起,都像在她心上刺下的一刀。
都是她欠他的。
她想要补偿他。
可他又想要什么呢...银两?他绝对不会接受。官职?他又不是爱慕虚荣的人。
在她盯着张之儒望得出神的时候,张之儒也意识到自己的脸上似乎与她有一层若隐若现的隔阂。他愣怔地伸出手来摸自己的脸,那脸上的增生与血肉凝结成的痂,他很了解,是烧伤后形成的疤。他颤抖着将沈清沉摸他脸的手挪开,双手握得她紧紧的,蹙着眉,双眸不住地闪烁。从前的他虽不说有多么英俊,但至少也是生得俊俏,他那深邃的眼眸与鼻梁恰好的弧度总要被旁的打趣。可如今呢?如今他不过是一个满面伤疤的怪物!
他更觉着配不上眼前的心上人了。
她的面容是那样的令人魂牵梦绕,又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哪怕她再如何说不嫌弃自己,可难道这样他就能够接受在她身边厮混吗?
他紧握着沈清沉的手已然冒出汗来,他不敢再与她见面,更不敢肖想那女男之事了,“殿下快请回吧...屋外凉,这样的地方不值得殿下久留。”
沈清沉自然也听出了他话语中的酸涩,拉起他的手凑到自己脸上,“你回头看本宫来...这张脸是本宫欠你的,若你当真觉得那伤疤惹眼,那你便将本宫这张脸也拿去。”她取下头上的凤钗,将错愕的张之儒手掌摊开,将凤钗郑重地放在他手心里,又轻轻地合上。
“殿下...”张之儒不敢相信他听到了什么,她原来什么都知道,也从未觉得嫌弃过自己。他垂下头望着手里的凤钗,苦笑道:“在下又哪里舍得殿下这张脸呢...?”他轻捏着凤钗的凤凰图样,生怕将那钗尾折了,轻轻地插在她头上的发髻中。这一刻他真觉得自己像极了公主的夫婿,哪怕只有这一刻,他也想再停留得久一些,再久一些。哪怕这样的瞬间只会在他无数次的梦魇里出现,他也愿意。
“你当真不恨本宫?”看着他眼里满是自己,酸涩的笑容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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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话语消解,她便知道他释然。
张之儒摇着头,愣愣地看她,“在下爱慕公主。”
他习惯了这样直来直往,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他虽觉得怕羞,可他如今已经按捺不住心里那只小鹿了。那小鹿撞得他心脏直发痒,生疼。他的爱意就快要满撒了。哪怕他知道说出这些话之后,或许很长一段时间都会跟心上人保持尴尬的距离,可他忍不住了。这些话哪怕在梦里他也已经重复过无数次了。
倘若说他的心意在幽州还不够明确,那么现在便是肯定了自己的所思所想。他当真欢喜,无论身份地位,外貌抑或是财富,他都欢喜。他甚至觉着,倘若公主不再是公主了该多好。他便有藉口与她长相厮守了,不像现在这样,只能望着她高不可攀。可他不能那样想,公主便是公主。她生于帝王家,养尊处优,仍然能对他这般好,这才是他心爱的公主啊。
沈清沉看他神情严肃,便也动了心思逗他。她伸出食指在他鼻梁上一滑溜,另一只手又上前去勾他腰上的系带,两人一瞬间靠的极近。近得就连张之儒的心跳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这么说,方才的那些羞涩与别扭,都是演给本宫看的咯?”
看她贴得那样近,张之儒便本能地想要往后退,可他想起方才急匆匆将衣带系上,宽松极了。倘若他往后撤一步,那外衣里衣将会被一同褪下,他那全相又要被公主看到了。他一边想这公主莫非真是妖精变的,怎那样的勾人心魄,一边又觉着公主这副调皮样子当真迷人,他爱极了。“甚么演的?难道公主觉着,在下会骗公主吗?”
木头就是木头,哪怕只是打趣也能让他的脸红成那副模样。沈清沉正是吃定了他不敢往后退,才这样大胆地勾他衣物,“可你不是跟本宫说,不愿意共侍一妻吗?如今又这副姿态,本宫该如何是好呀~”他不敢退,沈清沉便自己往后退,要他巴巴地跟上前去,心甘情愿地对她投怀送抱。
不出沈清沉所料,她只稍稍往后撤一步,张之儒便急了眼地要凑到她跟前来。一退一进,一进一退,直到沈清沉被退到墙根下,得意的笑容便不自觉地爬上张之儒的脸上。他一只手撑在墙上,仿佛换了副模样。若说方才是任人宰割的小白兔,如今站在她面前的便是只剩原始野性的狼人。他伸手去搂沈清沉的腰,逗得她一激灵,不由得发出一声喘。
可正正是这一声喘,倒让张之儒更是张狂。像是甘泉滴落在即将枯死的枝叶上,他从未有过如此饥渴的感受,浑身燥热地似有一团火将两人包围。可她的眼神始终像一潭清泉,等他发觉自己身上燥热,便已经无法自拔了。他眼里几乎再也看不见旁人了,此时此刻他只知道他想要她。他蛮横地将勾在他腰上的纤手夺过,又伸出手去在她腿下将她一把抱起。看着眼前人欲拒还迎的眼眸,他就知道,她是故意惹他这么做的。
她吃定他了。
34.我的好妻君
一夜的颠鸾倒凤,沈清沉更是肯定了她那一霎没有看错。优越的硬件让她第二天直不起身来,腰下酸胀得厉害,她一边嗔骂着一边揉搓自己的后腰与尾椎。张之儒不忍心她疼,也伸出手去想替她揉,却又被她狠心拍回:“混账玩意...怜香惜玉这四个字你只会念不会做是吧?”只不过与许段笙闹了别扭,一时兴起才来这寻他,怎么会...
她的心是何时开始为他跳动的呢?是昨夜的欢愉混乱了她的心智,还是从前见过他俊朗的脸便心生歹意?她居然分不清了,或许从她觉得撩逗这块木头十分有趣开始,她便已经沦陷。
听她怒骂,他也觉得委屈,“明明是殿下先说在下无能...”他哪能受那样的委屈呢?这是把他当什么了?觉着他伺候不好她了?这一个多月的休憩,劲他有的是!越是骂他,他就越是卖力。
海浪用力地拍打上岸,将内里的生物也一同带出,唯有此刻,海岸才知那海浪并非虚无。
沈清沉难道不知道她是故意激怒他吗?他不就吃这套?她机关算尽,可总有什么是她把控不住的。她越是疼,便越是想怒骂那厮伺候不周,谁知...那样的疼她一夜都不知受了几次才止,几次几近昏厥,她才知那人并非等闲之辈,不可随意招惹。
“啧...”她都不知该骂他不懂,还是骂他太懂了。沈清沉气不过,便伸手去拗他臂膀,谁知又被他一把握住,缠在身下。
她抬着眸望他,不知是腰实在酸得厉害,还是怎的,竟生出一丝害怕来。她不由得蹙着眉皱着鼻子紧盯他,观察他的一举一动,“胡闹...你又要做甚么。”
张之儒眼下的她楚楚可怜,一颦一簇实在令人动容,可不知为何他却更想要欺辱一番,“昨夜的殿下实在摄人心魄。”他将头深埋脖颈,在她锁骨上的一呼一吸都让她感到酥麻。他用鼻尖反复剐蹭她的脖子,用手去抓紧她双手,束在她头顶上,看着她只有眼波随他而动,他很满足。他满足得几乎想要再重蹈覆辙一次,再让她嗔怒一宿。哪怕让她气得要掐他脖子,他也乐得其所。骂他,打他,用指甲反复在他背上留下印记,他都甘愿。
“殿下喜欢标记,在下也喜欢。”他将唇贴上她脖颈,似有还无地挑逗,又在抓紧她腰时发了狠地吮吸。她的脖子,她的柳腰,她的锁骨,都有他的印记。好像只要打在她身上的印记足够多,他就能将她完全占据一样。时间久了,劲潮退下,他才反应过来要去哄她。伸手去摸她气鼓鼓的脸颊,轻声问:“殿下不会记恨在下从此不再理在下了吧?在下是喜欢殿下,才这样的。殿下若是不喜欢...”
沈清沉伸手去够他缓缓落下的手,又重新放在自己脸颊侧,“喜欢,本宫喜欢。”她用食指反复拨弄,撩得他胸口触动,可见他隐约咬着牙,便也懂得些尺度,收起撩拨的手,“之儒哄得本宫这般欣喜,本宫也该好好奖赏才是。”
她将在许子溪地道下的密室发现许昌密函一事告知张之儒,见他握着她的手开始有些颤抖,她也知道用食指轻轻划弄他手背,想要安慰他,“本宫答应你的事,本宫会做到的。”
“之儒...”他有些愣怔,“许久没有人这样叫我了。”他嘴上的笑意荡然无存,随之而来的他那阵挥之不去的忧郁,好像从前的欢愉都不作数了。这一夜过后,他仍然还是那个罪臣之子,而她,依然是那个至高无上的公主。
“那你喜欢本宫这样喊你吗?”沈清沉知道他始终觉着自卑,那是自她认识他一来便存在他骨子里的,她也不强迫他,只用指尖游走在他喉结间,拨弄得他一顿又一顿。
他紧紧抿着双唇,无奈地看她玩弄,他已经不知道该以什么身份,什么心态来面对她了。可这样卧在床榻,无非就是被她弄得一波又一波的躁动。他羞得有些恼了,干脆将她的手拨开,起身穿那亵裤,却又被她一手扯下。
沈清沉支起身子,只掖上那一层外衣,若隐若现的身段显得更是妩媚。她伸手去拉那男人的手,将他搂回被铺,“怎么?如今是讨厌本宫了?连片刻温热都不要了?”她头挨着他的肩,用下巴一阵又一阵地剐蹭他的锁骨,惹得他一时心软。
可这一刻的心软便是被她拿捏住了,他回过身见她的身姿,又不由得心里波澜。他看着沈清沉那副面容,又觉着不舍,他何曾不想日夜与她厮守呢?
他伸手去替她穿好衣物,整理利索,又去取了木梳替她梳妆。他梳妆的手刚落到发尾,又被沈清沉搂过身旁来,“本宫当真分不清,你跟他到底谁是本宫的夫婿了。”明明那许段笙才是她明媒正娶的夫婿,该体贴她,关心她,倒与她闹起别扭来了。
“驸马体贴又懂人心,在下哪里及他半分?”张之儒憋着嘴,一阵酸涩。
哪里及他半分?光是明事理,不为了那些莫名醋跟她闹别扭就已经超过他了,“休要说那些丧气话。”趁她兴致还高,她可不想再提起那话题,又要惹她烦心。“若说要你随本宫入宫勘察,你可还能走动?”
“走动倒没多碍事,倒是...”他又想起他的脸今非昔比,又伸手去摸脸上的疤。
沈清沉便知道,他那自卑的性子又该跑出来了,“行,等着。”她自有办法能让他不再惦记这疤痕。
不一会她便将全雒州的面具面罩又或是面纱搜罗回来,摆了一整个长桌,而这背后的功臣,自然是陈孝霖了。她一边抚摸陈孝霖的脑袋,一边叉腰望他:“如何?可有喜欢的?”
“你放心张仵作!不喜欢我还能跑到隔壁城去给你买!骑马很快的!”陈孝霖一拍胸脯,跑腿这事她在行,她办事只管放心便是。
“不不!太劳烦您了!”他怯生生地伸手去,只随意地拿起一个黑色皮质半遮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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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尝试着戴在脸上。没想到那面具弧度与他的疤痕意外的贴合,将那烧伤的痕迹完全遮盖后倒让他俊俏的脸增添了几分清冷。
沈清沉看着面具紧贴他高挺的鼻梁,半遮的脸显得更是迷人,一时失语。反倒陈孝霖大拍手掌,连连叫好:“这面具太适合张仵作了!”
“咳…”他害羞地轻咳了声,视线越过了陈孝霖,直勾勾地盯着沈清沉,语气十分温柔:“殿下觉得呢…”
“好…”她看着那张脸几乎呆滞住了,“很适合你。”
看着两人深情对视旁若无人,陈孝霖装模作样地重重咳两声:“咳咳,这不是闺房…”
沈清沉尴尬地开始眼神躲闪,揉了揉鼻子。可她实在无法忽略张之儒那炽热的眼神,哪怕旁人再如何提醒,他的目光依然只跟着她流转。
陈孝霖人小鬼大,看着张之儒那副神情,她深知自己待在这已是多余,便欠着身子要告退。离开前还不忘凑到沈清沉耳边道:“公主若是喜欢,倒也可考虑下给他个名份。我们砚国女子一妻多夫是很正常的事,莫要害羞。”
一向心大的沈清沉被她的耳语说得竟不自觉脸泛红晕,一拍她手臂道:“说什么呢…!胡闹!”
“才没有胡闹呢!若不是还没到年纪,我定要让娘也给我寻两个帅气夫婿。”她迈步朝殿外走去,嘴里还不忘悠悠地说道。
沈清沉无奈地笑着看她背影渐渐消失在回廊,才肯回过头去看那人。那人早已贴近她,他已经迫不及待地要拥她入怀了。回过头的沈清沉直愣愣地与他撞个满怀,倒给了他一个藉口笑她:“殿下也这般想念在下吗?”
她瘪嘴转过身去:“不知羞耻的家伙!你倒去看看,这砚国上下哪有男子像你这般厚脸皮。”
他搂住她的细腰,将头耷拉在她脖颈间,像大型犬一般用他的鼻子反复蹭她脸颊:“能得殿下青睐,在下便什么都不顾了。”
“在下不愿与其他男人共侍一妻~”沈清沉粗着嗓音,模仿他从前桀骜不驯的语气。她回过身得意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为她折服,对她死心塌地,这都是她应得的,她有这样的自信。就算没有了这张销魂面,她也还有聪慧的大脑与热心肠。
“殿下又捉弄在下了!”他哪里是不知羞,只不过是在兴头上什么都忘了罢。冷静下来后耳根子依旧比艳阳要红,握在手心里都觉着滚烫。
殿内的俏骂声,回廊里的人听得一清二楚。曾经娇纵他,夸他体贴入微的人,如今真要拥他人入怀了!他好恨,他明明一直以来都恪尽职守,扮演一个好夫婿。费尽心思地讨好妻君,只不过一夜争吵,她便弃自己不顾了!她是那样的薄情…
可她是妻君,是他唯一的妻君。错的是那个男人,他该死!他借验尸为由处心积虑接近殿下,就是为了…
这样的男人他见得多了!
35.太医院冤案(一)
“殿下这样替在下劳神费心,在下真的很开心。”一路的车马颠簸,这句话张之儒已然不知重复了多少次,就连坐在马车一旁的陈孝霖也忍不住要掀了帘子,弓着身子往外走。
李崎一向负责驱车,坐在外头。陈孝霖也捂着耳朵探出头去,坐在她身旁的空位上,将腿耷拉在马车外,摇头叹气。李崎侧过脸问她:“怎么了?一脸愁容的。”
得她关心,陈孝霖便开始控诉张之儒自打上马车起就没少重复那些暧昧话,又不是说与她听的!她呆在里头无非是碍眼了!她长叹道:“唉!男人啊,一旦动情就什么都不管不顾咯~”
听她酸溜溜的语气,李崎也忍不住打趣她:“怎的?你也想要被男人这样缠着?”
“连阿崎你也笑我!”她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那番话任谁看了都是想要成亲的意思。就连李崎那样从不谈私情的见了都忍不住要逗她一嘴。“难道阿崎你就没有喜欢过人吗?”
喜欢?喜欢这样的情绪对她这样的人来说太过奢侈了。“非要说喜欢的话...”不知为何,浮现在李崎脑海里的是沈清沉探案时沉思的面容,是沈清沉破案时开心地抱着她的样子,是沈清沉摸着她的脑袋说可以依靠的样子...她忽然有些混乱,明明说的是喜欢的人...她两不过是主仆关系,君臣关系,又谈何喜欢...?
可是如果说她讨厌的话,那更是万万称不上的。“喜欢吗...”她一直独自呢喃,陷入了沉思。
“算了,问阿崎也白问。”陈孝霖虽然不了解她的过去,可这些日子的相处,她便知道她的心里只有她的公主,她的主子,哪有什么女儿私情。
到了宫门,李崎依照惯例拿出沈清沉的宫牌,侍卫放行。骏马肆意地在宫中飞驰,听着“踢踏”的马蹄声,被宫里贯穿的东风吹拂,甚是令人心旷神怡。按照沈清沉的意思,太医院发生的案子就该由太医院开始查起,李崎驱车直冲冲地往太医院奔去。
李崎步子碎,可走得极快,不一会便跃上阶梯,进了太医院的门。刚一进门,便看见一位穿着深色长袍,袖口处绣有精致的流云图案的男人,正将药材完全摊到桌面上。他将太医院药柜中的药材倒进布袋里,仔细翻找身旁的几个麻袋,伸手将麻袋中的药材摊在桌上。他用手掌将药材平铺开来,又用食指和大拇指轻捻几撮药材放到鼻尖细嗅。而后又点点头,好像确认了什么,便将桌上的药材拾搂到药柜中,将药柜合拢。待到他回过头来,才发觉门口一直站着观察他的李崎。
她有轻功的功底,步子十分轻巧灵动,一般人察觉不到她在身旁也很正常。可那太医见了她便吓得浑身一震,顺势瘫坐在地上,又慌忙地爬起身去拢麻袋口子,实属奇怪。“太医这是在偷换药材?”
那人躲避她的眼神,支支吾吾半晌才道:“你...你可有证据证明我在换药材!”
证据?难道她的眼睛不算证据吗?还是说他在赌,赌她什么也没看见?
“吵什么呢?”沈清沉听到屋内的争吵声,赶忙提起裙摆快步跑至门口,看见李崎上手争夺太医手中的几个麻袋,“都住手!阿崎,过来告诉本宫发生什么事了。”
李崎恶狠狠地瞪了太医一眼,将他手中的麻袋抢过来,在沈清沉面前打开,“殿下,下官上来便看到这位太医将药柜中的药材偷换,全数尽换成了麻袋中的这些药材。”
沈清沉听罢也伸手进麻袋里掐了几丝药材放在鼻尖闻,气味并不明显,只隐约觉着有些发酸苦,“这袋是什么?”
眼神落到太医身上,太医也看出眼前的人身份不一般,穿着华贵的程度至少也是个主子,不敢直言。
“哑巴了?”见眼前人不买她的账,她的语气便多加了几分严厉,“还是觉着本宫的近身女官能冤枉你?”她故意在女官两字加重了语气,能有女官贴身伺候的人也就只有帝后与两位皇子四人而已,她这话无异于亮身份了。
谁知那人生性胆小,听出她的言外之意之后只吓得嘴皮上下打架,当即跪下身去反复磕头,嘴里嗫嚅着:“不敢!下官不敢!”
“算了,别逼他了,这是赤芍。”袋中的药材呈现红棕色,只用手轻捻便松散开来,将其掰开两截看,可见切面也成红棕色,“这赤芍易与白芍混淆,都有止痛作用。赤芍性微寒,倘若交换使用,可使体质本就寒凉的病人加重病痛,当真是害人。”
“今日就你一人当值?竟敢如此猖狂地在太医院替换药材!”有了张之儒的佐证,她便更加确信,这位太医交换药材是为了敛财!以廉价的药材换贵价药材,再在出宫的时候趁机将药材高价出售,以此谋私,这样的手段在贪污中也不算少见。
“换药材之事大抵是真的,”张之儒弓着食指,不断在下巴处左右摩挲,像极了沈清沉思索时的样子,“可鱼眼充珍珠的见多得多了,哪有珍珠替鱼眼的?”
“你的意思是?”沈清沉不解,贪官用低廉药材换高价药材是为了敛财,他却“慷慨解囊”,以高价药材换低价药材?
张之儒点点头,将那粘着“赤芍”标识的药柜取下,伸手勘察,“与在下估计的相差不远,他大抵是将错的药材换成对的药材了。”
“这么说,原来药柜里的是白芍?”她向李崎递了个眼色,李崎便上前去将太医身旁的布袋拿来放在桌上供张之儒比对。
他伸手将其中的药材取出,掰开两截,断面也呈红棕色,“看,白芍的质地较赤芍硬,但若只是将药材掰开看,不会发觉有什么异样。”
那太医不断颤抖的腿方才恢复利索,起身向沈清沉躬身行礼,嗫嚅道:“殿...殿下明察秋毫,要替下官做主才是。偷换药材的另有其人,下官只不过是不想看着他们以敛财为藉口害人,才自掏腰包补了这些药材...”
众人一时失语,面面相觑不知该作何反应,或许是愿望错人的愧疚感,沈清沉还是决定管了这档子闲事:“你说偷换药材的另有其人,是谁?”她看着他自打众人进这太医院来便不时张望各个门口,便知他害怕被报复,于是又补充了句:“你只管说,本宫替你做主,本宫看谁敢刁难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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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英明!”他又“扑通”一声跪在沈清沉面前,朝她磕了几个响头,接着才开口道:“是...是许御医主。”说罢他又开始朝众人身后望去,生怕有耳目通风报信,他日遭他人报复。
“许御医主?许子溪?”沈清沉近日已经被这个名字烦闷不知多少回,如今进宫听着他的名讳都觉着浑身刺挠,“啧...死了还留这么多烂摊子。”太医的俸禄不算高,这样一麻袋药材也不知要耗多少银两,沈清沉干脆将她钱袋子取了递到他手里,“收着吧,砚国有这样的好官是大砚的荣幸。下次有这样的事,你便差人来雒州寻本宫,本宫自会替你做主。”
“差人来寻本宫”这话对于沈清沉来说就只是上下嘴皮子一动,可对于他来说,这几乎是他入宫几年来听到最能聊以慰藉的话了。他的眼里蓄满了泪才滴落到他垂下的长袍上,看着眼前的沈清沉,他又郑重地磕了个响头。这宫中的人为了自保,为了私利,自然不肯得罪有太子撑腰的许子溪。就连跟他同期进宫的医官,也未必能理解他这样的行为。
为了钱财,他能理解,可是为了钱财难道要害人命吗?低廉的药材了给宫人吃,难道宫人的命就不是命?他自幼接受的教育并不是这样的,甚么“医者母父心”,甚么“悬壶济世”仿佛都成了空。难道他学了这样多的医书药理是为了害命的吗?他将药材替换时也有过挣扎,旁人不理解他,甚至会觉着他傻,难道他真的做错了吗?
可好在今日他碰到的是永宁长公主,别个都说她骄横不讲理,可如今他看来其实不然。她的语气虽有些骄慢,可到底是为国为民的好公主,他当真敬佩她。
“起来吧...”同样医道出身的张之儒,自然更加明白他此举内心的挣扎,从医的人能走的道很多,路上也会有很多的诱惑,他知道,他都知道。他伸手去扶跪在地上不起的太医,无非也是扶内心那个曾经爱好行医的自己,扶幼时那个攥着草药向母亲请教的孩提。
“你且与本宫好生说道,那许子溪是如何偷换药材的?”
“许御医主偷换药材敛财,这在太医院并不是什么稀罕事,”这话自打他进入太医院便酝酿了许久,可从来没有主子会听他说道,更不会开口要替他做主,“大家都知晓,只是都不说。”
许子溪仗着太子撑腰,肆意地利用太医院敛私财,愿意与他同谋合污,赖着脸皮当他刍狗的便能分来一杯羹。那杯羹虽小,可对于少得可怜的俸禄来说,已然是一份可观的收入了。沈清沉都不敢细想,这仅仅只是许子溪从指缝中流下的一点“肥油”,便足以养活一家老小,更遑论他与太子手上那一份“肥猪肉”?
正想怒骂那许子溪真不是人,可沈清沉转念一想:只是前朝旧臣养子,被扶持当了御医主,便有胆子明目张胆地偷换药材?这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唯一合理的解释便是——
偷换药材敛财是太子的主意,许子溪只不过是他的傀儡罢了。有了太子这层保护网,再在太医院肆意妄为,便都说得通了。
“沈池润你这混账东西…”她恨恨骂道。
36.太医院冤案(二)
“劳烦吕太医跟奴才跑一趟。”一位宫女着急忙慌地跑进太医院,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陛下有令,韦国师旧病未愈,宣太医给韦国师看诊。”
“韦国师?韦国师怎么了?”沈清沉伸手抓住那宫女的手腕,捏得她的手泛红,“可还打紧?”
“奴才参见殿下…”被沈清沉抓住了手腕,她才看见眼前人,急匆匆地躬身朝她行礼。
“药箱收拾好了,有劳姑娘带路。”吕太医将一些可能会用到的应急药装入药箱,挎上肩快步跟随宫女离开。只唯留众人面面相觑,沈清沉思索着反正也无从查起,倒不如先随他去国师府上一趟。正巧她也有些事得与国师商讨,顺带探望也不赖。
坐在颠簸的马车上,沈清沉又回忆起那封许昌留下的书信。书信中提及他不忍许子溪受刑,答应太子参与诬陷张京墨,可他一个文官,与太医院并无任何牵连,是如何参与这场诬陷的呢?太子的人脉那么多,为何又偏偏要许昌来参与才能成呢?当中的谜团实在太多了,沈清沉的思绪被完全打乱,一直面色沉重地望着窗外出神。
马车在国师府门前急停,出神的沈清沉几乎要被甩出车帘外,幸得张之儒伸出左手拦住她往前扑的身子,“殿下小心...”
“无碍...”受惊的沈清沉用手掌反复抚自己胸口,好让自己跳动得有些令人窒息的心脏舒缓些。马车外传来陈孝霖与旁人的争论声,等到自己的心跳声缓下,她才掀起侧边的帘子去看马车外的情形。
原来是李崎驱车来到这国师府时,险些撞上跪倒在路上的来人,那人是特地来国师府求见的。“怎么驱车的!没带眼睛吗!”那人骂骂咧咧地指着李崎,气势汹汹,可李崎一向谨慎,也不知是何事分散了她的注意力。
李崎被指着鼻子骂仍然呆愣地坐在马车上,没有动弹,倒是陈孝霖看不过眼,跳下车去与那人对骂:“你有眼睛你看到了怎不见你躲!你知道这是谁的马车吗!”
沈清沉本想下车息事宁人,可见对面的人啐了口口水朝马车吐去,怒骂道:“老子管你是谁!你又知不知道老子是谁!”那人穿着并不算太招摇,可腰间的玉佩及腰上的缀饰都彰显着那人的地位不凡。
眼见着两人吵得面红耳赤,沈清沉倘若再不下车,只恐怕陈孝霖就要上手揍对方了。看她摩拳擦掌,沈清沉长叹口气,将她护在身后:“是我们先撞了他,是我们不对,就休要想着再动拳脚了。”
“可是...”陈孝霖还想解释些什么,却看她蹙眉重重地拍了她肩膀两下,便知道不适合再争吵些什么,乖乖地将嘴巴闭起来。对面的人看见陈孝霖被这般教训,心里很是痛快,可没嘚瑟上几秒,就发觉眼前人是那位帝后都不敢“招惹”的长公主。他赶忙跪下身去,却见那车轮上自己吐的那抹口水更是惹眼,他只觉着自己的脖颈有些发凉,京城已然进入春季,这是不该有的凉意。没等沈清沉说话,他便匍匐到车轮边,用自己的袖子擦拭干净,又巴巴地抬眼看沈清沉:“殿下大人有大量,莫要跟小人计较。”
“我家公主可没你那么小气!”陈孝霖从沈清沉身后钻出来,叉着腰鼓着胸脯看他。“孝霖...”沈清沉沉闷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她便又将嘴角咧起,抱着沈清沉的手反复摇晃,用脸来回蹭道:“对吧对吧,公主公主~”
沈清沉看着她这副模样实在生气不下,只伸手轻刮她鼻梁,恨恨骂道:“你呀...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长不大,孝霖永远都长不大~有公主护着才不要长大呢。”她紧紧地抱着沈清沉,整个头埋到她的怀里,沈清沉也无可奈何,只长叹口气用手摸她头顶,“好了...说什么胡话。”抚摸着陈孝霖这孩子的同时,沈清沉也注意到了李崎有些闷闷不乐,开口问道:“怎么了阿崎?你一向不会这样大意的,怎么今天慌慌失失的?”
听到沈清沉唤她,李崎的魂才像刚刚游了回来一般,抬眼望她:“没事...有劳公主挂心。”
众人在门口耽搁了些时间,等到进入国师府看到韦国师时,吕太医便已经替韦国师看诊完毕,开始将脉枕与金银针收入药箱中。“吕太医,韦国师这是怎么了?”沈清沉慌张地迎上前去伸手抓住吕太医的手,吕太医颤抖着将手缩回,应道:“也许是季节交替,加上年事已高,韦国师又讳疾忌医,这风寒才久久未愈。无碍,等下官回宫替韦国师抓几剂药,煎制服下便能痊愈。”
沈清沉点点头,“有劳吕太医。”韦国师见她来探望,便也强行支起身来,想向她行礼,却又被她轻轻按下,“都一把年纪了,难道还害怕见大夫吗?”沈清沉将她身下的被铺浅浅往上提,掖在她肩上,“被子也不好好盖。”她虽不像原主那样,与韦国师有多深的情感。可韦国师到底是她在这个世界里所剩无几的支柱之一,无论是出于替原主尽孝的好意,抑或是出于想替自己谋个靠山的心思,她也需要来笼络韦国师这个极其重要的人脉。替她掖被,嘘寒问暖,这并不是什么难办的事,可对于韦国师来说,这却是堂堂大砚长公主将她放在心上,就连她病了也要大老远地从雒州赶来探望。如此将她挂在心弦上,她又怎能不醉心。
“有劳殿下挂心,这般替下官着想,下官受宠若惊。”她从被铺中伸出手来,紧紧握着沈清沉温热的手,眼里含着热泪,也不知是高烧迟迟不退导致的还是觉着感动。沈清沉轻轻拍着她紧握的手背,“好生歇息,不然以后本宫受了委屈,该找谁说理去!”她这样功利的发言在韦国师看来却像极了从前那个刁蛮小公主,每当在母上那挨了训斥,她准要跑来国师府哭诉一番。
“你呀你,殿下如今贵为长公主,谁又敢欺负殿下呢?”她知道沈清沉不过是撒娇,这砚国上下谁人不知长公主骄横,就连帝后都怕了她,谁还能欺负她了?
“瞧韦国师这话说的,”她鼓着腮帮子闷哼两声,“沈驰润那家伙不就敢欺负本宫吗?这朝堂上下哪个地方没有他的人?这又是要把本宫往哪搁了?”趁着韦国师发问,她也正好将推举新御医主的事提上日程。那沈驰润敢在朝廷穿插自己的眼线门生,难道她就不能插了吗?有一个是一个,她偏要从太医院入手断了沈驰润的财路!
可听她提起沈驰润,韦国师的脸色也瞬间垮了下来,冷脸道:“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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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提那小子了,陛下如今正为那小子捅的篓子烦闷着呢!你可千万别学!”沈清沉本想争取下,却看她面色凝重,也不好再开口多说什么。
“甚么篓子...?”在太医院穿插自己的眼线不成,能捞着些沈驰润的黑料也不错,她便也顺着韦国师的话往下问。
“休要提了!下官有些困了,还请殿下早回吧。”她背过身去,将被子拢过头顶,不愿见客。韦国师难道还不知道沈清沉打的什么主意吗?本来久病不愈心情就有够烦闷的,她可不想再掺和姐弟两这档子破事!她要问便向陛下问去,她想知道总有法子知道的,倒不用她来唱这个白脸!
眼见着自己笼络韦国师的点子化为乌有,沈清沉也不甘心,便决定用那怀柔战术。她凑到韦国师背后躺下,愣是将她往床里挤,众人看得目瞪口呆,却又不好说什么。看沈清沉的眼色,李崎也懂得回避,便率先转过身去离开了国师府,走到马车前候着。只留下张之儒和陈孝霖,更觉着浑身不自在,转身也随李崎出门去。
沈清沉看众人离开这国师府,撒娇更是如鱼得水,“哎呀好冷啊~国师好狠的心,让永宁这样受凉。但是没关系的,国师感染风寒,永宁也愿意与国师同受风寒之苦~”没等她说几句,韦国师便转过身来无奈地看着她,叹了口气便将被子掀开。沈清沉见状便溜进她的怀里,动作十分利索,一气呵成,“还是国师最疼永宁了~”
“你呀!就知道逮着老臣欺负!”她伸手去拗沈清沉的鼻尖,却得她嬉皮笑脸地摇头晃脑看她。沈清沉就知道,韦国师受不了她这般撒娇,只要她心软下来,便一切都还有回转的机会。她的头靠在韦国师的肩上,侧着身跟她倾谈,脑子里却在高速运转,想着如何让她开口安插自己的人脉进太医院。倘若不能安插自己的人脉,便抬吕太医作太医主,有这样贤良的人领导太医院,也不会比她的眼线差到哪里去。
“殿下少要肖想干政甚么的,陛下不喜欢。”本在把手话家常,韦国师却突然话锋一转,神情严肃地望着她,语重心长地叮咛。她也知道,沈清沉这般粘着她,多少有想要用她的嘴来向陛下说些好赖话。
“永宁从没有想要干政,”她敛起上扬的嘴角,眼底也没有笑意只剩野心,“只是那沈驰润利用太医院敛财,谋财又害命,永宁实在看不过眼。”说不想干政是假的,可若不这么说,韦国师便也没有兴趣听她接着解释什么。接着又将家国人民搬出来说道,一则这些确实是沈驰润做的缺德事,二则以这样的借口来找韦国师说情也比干巴巴地打人情牌要来得有用。
“这种事可不能瞎胡说,殿下可有证据?”听她这么一问,沈清沉便知道事有转机,赶忙说道:“这事太医院上下都知道,只是不敢与他对抗。如今永宁知道这档子事,想要为那些可怜的奴才做个主,也这样难吗?”
本告病在家是想歇息,可她实在挡不住沈清沉这一波又一波的公式,长叹口气掐了把她的脸颊肉:“你呀,就知道拿老臣当枪使!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嗯嗯!”沈清沉点点头,心里暗自嬉笑:
保证还有下次。
37.太医院冤案(三)
事成后,沈清沉心情出奇地好,直到在太医院翻查当值表仍然悠悠地哼着细曲。
她之所以要查当年的当值表,是因吕太医告知她,太医虽一向替帝后妃子与宫人看诊,可偶尔也会因陛下恩宠的臣子生病,宣太医前往府上出诊。经此一言,便猛地启发到了沈清沉:这许昌能参与到的环节,有且仅有告病让陛下宣太医探视。太子之所以非许昌不可,一是利用太医院敛财一事不可张扬,越少无关人等知道越好,免得节外生枝;二是许昌作为许子溪的养父,有这层裙带关系,他定不可能弃许子溪不顾,哪怕他再不愿意;三是许昌既然能答应同流合污,就不可能将此事捅出去,后顾无忧,这比让太子再去寻一个德高望重的老臣参与要来得保险与干净利索。一石三鸟,沈清沉能想到,作为组局者的沈驰润自然更是清楚。有许昌这样好用的棋子,沈驰润怎么可能放过他?
理论成立,接下来沈清沉便只需要验证当年许昌是否真的通过告病参与诬陷张京墨。而验证许昌是否曾经通过告病参与诬陷张京墨,只需要查验当年的当值表,便可得知张京墨是否有为许昌探过病。太医院每天当值的太医不同,一般只会宣当天当值的太医出宫替臣子看诊,很少会跳过当值太医宣放值的太医。只要太子掌握了张京墨的当值时间,再让许昌告病求陛下赐医,便容易许多。
众人翻查着当年的当值表及出诊记录,想从中找到有关张京墨被冤枉偷换药材处死一案的线索。依照沈清沉的思路,只要找到当天的当值表和出诊记录,证明张京墨曾经替许昌看过诊,便可破解许昌在此案参与的一环。
“找到了!”听见陈孝霖的呼喊声,众人也一同围到她身边,“是张京墨的出诊记录!”
找到了是找到了,然而那记录上的墨点实在令人沮丧,“沈驰润...”沈清沉气不打一处出,没想到沈驰润也早已想到这一环,提前在出诊记录上涂上墨点。出诊记录已然被毁,她唯一的机会便只剩下当值表了。
“殿下,当值表找到了。”吕太医欣喜若狂的声音很快又消沉下去,“可是...”沈清沉看着他脸色凝重,甚是不解,伸手去拿那厚厚的一本当值表,“怎么?连当值表也被涂上墨点了?”
“不是...”吕太医这人正直,唯独是说话不利索这点让人不痛快。顺着日期一个个查阅,沈清沉终于看见了那一天的当值表,然而出乎意料的是——
那天当值的并不是张京墨。
“不是张京墨...”沈清沉随即开始对脑海中的推理进行复盘,她不懂,到底是哪一环出现了差错。沈驰润确确实实利用了许昌,而许昌能在这诬陷案中参与的一环也只有告病求皇帝宣太医探视,可当值表上又为何写的不是张京墨的姓名呢?倘若沈驰润与她之间并无信息差,他得到的也只会是这张没有张京墨当值记录的当值表。那么他又该如何设局呢?
“吕太医,什么情况下皇帝才会跳过当值的太医宣其他太医出宫探视?”为了排除一切可能影响推理结果的因素,沈清沉有必要搞清楚这一点。
吕右垂下脑袋思索,倒吸一口凉气,“大约是当值太医临时告病,或者有其他要务在身的情况下有可能会改宣放值的太医出宫探视。”
当值太医临时告病比起谎称要务在身的可操性要高,至少前者无需担心再背上个欺君之罪的名号。可是太子与许子溪如果要在中间多制造这么一环来增加破案难度的话,诬陷张京墨一事的保密性就会大幅降低。所为事以密成,他当真会冒着被张京墨发现的风险如此大费周章地从中周旋,就为了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秋后算账时给探案者增加难度?这未免也太不符合逻辑了。
“改宣的人选由谁来定?”
“那自然是御医主了。”吕右虽然进宫的日子短,许多规条都未能烂熟于心,可这一点他还是能够肯定的。
经此一言沈清沉便理解了,许子溪有一个既不用冒险,又可在此事上加一道保险的法子。如此一来他既不用担心皇帝赐御医探视的时间不可控,因为皇帝无论何时赐医,他都只需直接令张京墨去探视即可;二来也不用大费周章地团结整个太医院,就为了诬陷张京墨一事,因为他自己一个就能做到这其中的所有准备功夫。
可是既然这样的理论能够成立,也就意味着沈清沉从前的推理大多数都不受用了,当值表与出诊记录都不能再作为指证许子溪与太子的证据了。那么此案又该从何查起?沈清沉一筹莫展。
对着现有的线索,她只得重新梳理,希望能从中获取从前遗漏的蛛丝马迹。
她现在从张之儒处得到的线索是张京墨被诬陷利用职便在太医院处偷换药材,以此谋取私利。又已知参与诬陷一事的人有且仅有四位,倘若被当刀使的皇帝不算的话,那便是张京墨、许子溪、许昌与沈驰润四人。
从开头来推理的话,这案子一开始就不可能是倒卖药材的两人故意将事情捅出去,再去寻一个替死鬼。倘若他们是故意把这事捅出来,再找一个替死鬼帮他们背锅的话,同样的,他们也会有被查到头上的风险。如果可以选择,他们两个一定不会优先选择将此事说出去。有了倒卖药材一事被发觉,他们才会动了想要找替死鬼的心思。所以他们设局让张京墨替死一事,一定是偶然触发的。
有了这一层的推理,再来想为什么是张京墨?两人倒卖药材牟利的事,太医院上下都知晓,为何唯独要诬陷张京墨?两件事的关联,沈清沉本不太确定。可经过吕右将药材调换回去一事,便可知道太医院上下对两人利用药材谋私利一事的态度,大多都是默许与盲从甚至是附和的。既然大部分的人都不会选择将此事说出去,就更不可能导致此事败露,也就失去了作案的先决条件——谋私利一事东窗事发。所以选择张京墨替死与谋私利一事东窗事发存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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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然的关联。此时如果作一个大胆的假设,那便是张京墨加速或者是直接导致谋私利一事东窗事发,才有了后来三人合伙诬陷她的事。
那么还原整一个事件,那便是两人倒卖药材牟利,张京墨加速或发觉两人利用药材牟利,不愿与之同谋合污,又或是要将两人告发,于是两人决定设局诬陷她偷换药材。先是让许昌持续告病在家不上朝,引起皇帝重视,派人去请御医探视。等人来到太医院要找当值太医出宫探视时,作为御医主的许子溪先一步告知当值太医告病,须去请张京墨代替看诊。张京墨出诊后,众人不知道利用了什么方法,导致了偷换药材一事的元凶指向了张京墨,张京墨就此当了两人的替死鬼。
此事已然过去数年,若是想要追回当年的证据,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因此,可供沈清沉等人勘察的就只有宫中遗留下来的各种要事记录。有可能记录事件中发生过的事的物证有:一是各太医的出诊记录,而张京墨当天的出诊记录已被墨点破坏,无从考证;二是当天的太医院当值表,想要让张京墨当天出诊就只有当天是她当值或者当值太医告病两种方法,既然当值表已经说明她不是当天当值的太医,那么当值表自然也不能作为此案件的证据;三是可以证明许昌曾经持续告病,致使皇帝宣太医为其看诊的记录,例如皇帝上朝的记录又或者是她平日说的话语记录;四是曾经负责审理此案的大理寺中,应有相关的案件过程调查记录。
如今可以被众人勘察,有可能作为证据的就只有皇帝的起居注,以及大理寺的侦查记录。沈清沉当真希望那沈驰润的手休要伸的那样长,再领先她一步将证据毁灭。如今她来到京城一事,早已被沈驰润知晓,只怕他从前有遗漏的证据,也可能因她旧事重提而多加防范,进而想起那些遗漏的线索。
“要跟沈驰润比快才行。”沈清沉用食指抚着下颌,反复摸索好让自己快速镇静下来,“阿崎,随我去母上御书房一趟。”想要跟沈驰润比速度,沈清沉胜在人多,只需兵分两路,便可达到获得线索的最快速度,“之儒,你跟孝霖去大理寺翻查当年的探案记录,最好将当年参与调查的探员也一并带回。”
“那下官做什么...?”吕右见沈清沉分配任务,也上前凑一份热闹。
沈清沉错愕地看着他,显然没想到他也会发问,“额,你,留在太医院当值。”
陈孝霖鼓着腮帮子看沈清沉,一副不想与他同队的样子。可想起方才沈清沉唤他“之儒”,便又一幅好事者的表情憋着笑看他。张之儒自然也知道她那表情是什么意思了,便也红着耳根子别过脸去。唯独沈清沉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无辜的眼神在两人间游走,“怎么了?还闹上别扭了?”
“没有呢~你说对吧之儒。”
“咳咳,莫要那样称呼在下。”
“原来是只有公主才能叫之儒啊~”
“没有的事!”
38.太医院冤案(四)
“沉儿怎么这般好兴致,来看望朕。”沈从云一顿手中笔墨,恣意地看着自己新题的字,“来看看朕写的字如何?”
沈清沉凑到她身边,看着镇纸压住的书卷上赫然写着四个字:“王道之始”,笔画苍劲而有力,其中的弯折处也饱满充盈,彰显着她治国的壮志豪情。
“这王道之始,即‘使民养生丧死无憾也’,”她此行不过是为了寻证据,却没曾想一来沈从云就给她出了这样的题目,“只要百姓安居乐业,对生养死葬没有什么不满,一国才能有壮大的可能。母上真是心系天下,就连难得的休憩也要陶冶心智。”所幸从前背过的课文还有些残留在脑子里,沈清沉才有这样的余裕来回应她。沈清沉伸手搭在沈从云的肩上,轻捏着双肩替她放松昔日的疲惫,好为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作铺垫,“母上这样为国事操劳,也该好生歇息了。”
“怎么?沉儿也想坐朕的位置不成?”沈清沉站在她的身后,看不见她的神情,可从她愠怒的声音里可以听出,她这话是在试探她可有异心。朝廷有沈驰润在搅混,沈从云觉着烦闷也是应该的。
沈清沉揉捏肩膀的手更是卖力,捏着嗓子好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更为乖巧,“沉儿哪有那个能耐!再说了,母上洪福齐天,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轮到沉儿坐上那凤椅!”她故意在说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多加了些嗔怒声,好让她奉承的话语听上去更顺耳些。
“净知道耍些嘴皮子,都成家的人了...”看着沈从云回过身来唠叨,沈清沉仿佛第一次感受到旁人嘴里说的有妈妈唠叨是怎样一种“甜蜜的烦恼”了。不知怎的她竟不自觉地开始流泪,愣怔地看着沈从云傻笑。她多希望有那么一刻,她真的是这砚国的永宁公主。
“怎么...”沈从云蹙着眉去替她擦掉不断滴落下来的眼泪,“哎哟我们沉儿怎么是个爱哭包呀...”沈清沉的眼泪始终停不下来,沈从云索性将她抱在怀里,像极了哄三岁孩提。她的臂弯十分温暖,温热了沈清沉眼角的泪。她真的有些嫉妒原主了。
沈清沉本想沉醉在她怀抱里久一些的,可她还要与沈驰润比速度的,她要比他更早拿到证据,以防有遗漏的证据被他销毁。她强忍着泪,从沈从云的臂弯里起身,泪眼汪汪地望着她:“儿臣只是觉着,要是儿臣能和母上一样,也就不用担心心中的大义无法完成了。瞧,儿臣就连替忠臣做主都做不到...儿臣当真是没用!”
沈清沉向来是沈从云最满意的作品,听她这样贬低自己,沈从云心里更不是滋味。她伸手去揉捏她哭得红润的脸颊,“沉儿何出此言?”
看着她蹙眉,眼里百感交集,沈清沉心里的底气也鼓足了些,壮着胆子说道:“今日撞见一位太医偷换药材,沉儿还以为是佞臣偷换药材挣钱呢!没曾想他竟自掏腰包,将被调换的低廉药材换回去。”她故意顿在这里,聚精会神地观察沈从云脸上的表情。倘若她不愿听不愿提,沈清沉大可将话题转移了去;可若是勾起她的兴趣,那一切便都有了转机。
“竟还有这种事?为何御医主从未向朕禀报过?”见她震声骂道,拍案台的手都变得猩红,沈清沉便知道她可以接着往下说道了。
“说来倒是气人!原先偷换药材谋私的人竟就是许御医主!”沈清沉刻意隐下了其中沈驰润参与的部分,许子溪已死,状告一个死人造不成什么风浪。可倘若牵涉到了沈驰润,那沈从云的神经就会瞬间变得紧张,接下来要推举新御医主就变得难了许多。
可沈从云始终是皇帝,她并不能凭借沈清沉一言便深信不疑,她还是轻拍着沈清沉的手问道:“此话当真?朕记得此事在几年前,大理寺似乎就进行过调查,结果并不如沉儿所说的这般。”
沈清沉本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此顺滑地过渡到提要起居注一事,可没曾想沈从云却并没有按照她的计划,对她言听计从。可好在她既然开了这个话匣子,也免了沈清沉旧事重提的功夫,干脆将翻案一事和盘托出,倒也落个光明磊落。她本可向翰林院去要这起居注,可帝王总是疑心重的。若是直接绕过了沈从云去要这份起居注,只恐怕会引她疑虑。她主宫的寿安宫又不在京城,倘若期间有好事者吹个耳边风,只怕要落得个谋反罪名。
“儿臣此行正是为了这桩案子来的。此前许子溪杀害歌姬一事惊动整个京城,儿臣在探案的过程中便发觉,太医院偷换药材一案恐怕另有隐情,遂入宫勘察。”沈清沉说罢,眼神坚定地望着她。
沈从云听她叙述时,眼睛转悠着像是在思索什么。当她转悠的眼珠子回转,定睛望着沈清沉时,不知怎的沈清沉竟心生出一丝怯意。都说帝王威严,过往读诗书古文见官员下人道是不敢抬眼直视帝王,她都只当作是奉承话,说与帝王听的。可如今她似乎能理解了,她被沈从云盯得有些想挪开眼,可倘若此时她胆敢挪开眼,沈从云便有可能觉着她从头到尾都在扯谎。那不就前功尽弃了吗?所以此刻她哪怕有多惧怕眼前的这位皇帝,她都不敢再有多少小动作,生怕让她疑心再次加重。
可等她开口的日子实在是难捱,沈清沉就快要将脑子里所有难过的事都想了一遍了,还是没能等到沈从云张口应允。时间已经不知过去了多久,她就看着沈从云一会儿定睛看她,一会儿又像在沉思些什么。这不禁让她想起毕业论文开题的那段日子,为了得到导师的认可,她几乎每想一个开题就要在办公室煎熬上那么一阵子。可跟导师思索的时间比起来,那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沈清沉甚至觉着自己身子僵硬在这里已经有了一个时辰!
“沉儿既然能开口向朕说道这事,想必也是有求于朕吧。”她眼里的底色十分复杂,看着像是为自己的女儿终于长大独当一面而骄傲,又像是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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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来探望她都有所求而感到悲哀。沈清沉没办法从她眼里读出她的想法,只怔怔地应道:“确有一事相求。”
“说罢。”她的语气平和,也不知是雨后的好天气还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她将宫女递来的茶水接过,淡淡地抿了一口,没有再看沈清沉一眼。
“有关当年的记录已经全数尽毁,如今可能有记述此案的就只有大理寺的探案记录,以及...”
没等沈清沉开口,她先开声道:“朕的起居注,你若是用得上,那便向翰林院要去。此事以后不用再来烦朕。”她也没有心思等沈清沉应答,便被宫女搀扶着出了御书房,只留下沈清沉一人愣在原地。听着她的脚步声逐渐远离了御书房,沈清沉还是愣怔在原地无法动弹。
她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是特意说给她听的吗?特意说给她听的话,难道是觉着厌烦了?还是觉着她不孝,难得进宫也只为了旁的事?所谓“不要再来烦朕”又是什么意思?是她对此案完全不关心让沈清沉以后不要再向她说道,还是此事就放心交给沈清沉勘察?她实在弄不懂沈从云的心思。要么人们都说伴君如伴虎呢,沈从云短短数语,便能让沈清沉猜度个半晌。
“殿下...”李崎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为何独自一人站在这?起居注一事,陛下允了吗?”
沈清沉点点头,至于其他的问题,她没有心思回答。只不过为了替张之儒翻案罢了,难道要她背上不孝谋逆的罪名吗?她当真有那般爱他,就连命也不要?还是觉着博红颜一笑,举手之劳罢了?她当真有些看不清了。
翰林院将起居注堆叠,按时间顺序整理摆放整齐,一卷卷垒在书架上。当值的翰林学士将事发的起居注交与沈清沉,她便迫不及待地要翻开。上面清晰地记述了张京墨被大理寺捉拿的数日前,沈从云的确有派人传召过太医为久病未愈的许昌看诊。既然有了这份记录,只需要弄清楚他们是如何利用张京墨为许昌看诊来诬陷她,便可替她翻案。要弄清他们是如何作案的,那便只能依赖存放在大理寺的探案记录了。
“殿下,我们现在是不是要赶往大理寺与她们汇合?”沈清沉面色苍白地望着李崎,没有回答。只不过与帝王交锋了半个时辰,便能使她心力交瘁至此。
“本宫头疼,想先回宫歇息了。”她该为张之儒做的事已经办妥,她如今只觉着心里郁闷。像石块压在她的心尖上,每当她喘气,那石块便随她的气管上下移动,压得她生疼,压的她喘不过气。她好累,不知怎的她觉得整个人仿佛泄了气。她的脑子里只有沈从云晌午对她说的那番话,她或许真不该那样对一个如此宠爱她的母亲的。哪怕她再委婉一些,也不会显得如此伤人。如今她为那番话闹得心绪不宁,哪怕她知道,沈从云有一丝的可能性是生了太子的气,才如此说道,可她还是过不去心里的坎。她郁闷。
39.太医院冤案(五)
“太子,这么做会不会太冒险了?”卞枞恭着手,弓着身子垂下脑袋,“倘若这事被陛下知道了...”
“住嘴。”沈驰润捻着今日上朝时韦国师参奏的折子,手背的青筋尽显,“母上眼里从来都只有我那个好皇姐,何曾把本太子放在眼里?她跟韦国师交情深,这折子毋用多想,也知道是她做的好事。本太子倒要看看,到底是本太子的手腕硬,还是她的头颅硬。”
卞枞蹙着眉,心里百感交集,“可到底是人命...”他知道无论再怎么劝太子也是无济于事,那人心狠手辣,铲除异己从不会手软。可他还是想抗争些什么,毕竟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难道卞太保觉着,这案子让她翻成了,本太子的项上人头还能留吗?”他一气之下重重地将折子甩到卞枞的跟前,不愿再听他任何劝解。他心里清楚,这倒卖药材的人换做是沈清沉,或许母上会留她一命,可如今谋财害命的人偏偏是他。她本就视他为眼中钉,当年若不是皇姐病危,无论如何这太子之位也轮不到他坐。砚国的皇室只有在获得封号后才允许参政议政,若不是皇姐身子不好不爱掺和,哪能轮到他在朝上安插眼线?自打沈清沉的身子利索起来之后,母上就暗暗谋划将太子的位置传与她,这些他都知道。倘若此事让她有了借口将他罢黜甚至处死,岂不正合她意?他在朝中布局,处心积虑地为自己日后的登基铺路,他才不甘心就此将皇位拱手相让。
乌云笼罩着整个永宁宫,沈清沉只手撑在躺椅上休憩,脑袋仍觉着昏昏沉沉。她大抵是病了,也不知是心病,还是身病。等待张之儒与陈孝霖回来的时间太久了,久到她不知不觉间竟在躺椅上睡下。李崎见她没有再辗转反侧,觉着她应该是睡着了,便去要了张厚毯子替她盖上。她望着沈清沉簌簌的睫毛静静地落在颊上,眉毛仍若有若无地皱起,便伸手去轻按她的眉心,想要让她睡得踏实些。
李崎就这样守在沈清沉的身边,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屋外的喊声:“公主!”
“嘘!”她迎上前去,提醒陈孝霖莫要惊扰了她的好梦,“公主刚睡下。”得她叮嘱,陈孝霖才堪堪压制住自己咋咋呼呼的性子。只是这躁动的心是压抑住了,沮丧的神色又爬上了她的脸,李崎伸手去捏她肉嘟嘟的脸颊,轻声问道:“怎么了?是出什么岔子了吗?”
“那该死的沈驰...”
“孝霖!”没等她话说完,李崎便伸手去捂住她的嘴。太子不比公主,公主宅心仁厚,不跟她计较这些礼仪的细枝末节。可太子却不同,出了名的心胸狭隘。若是这话让好事者传到他的耳朵里,恐怕陈孝霖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这是在宫中,不比寿安宫,千万要谨言慎行。”
“是...”她垂下脑袋,声音又降了个半调,“太子先我们一步,将探案记录要走了。”在两人赶到大理寺的时候,那探案记录早就安详地在太子府里躺着了。
“你的意思是...”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本来就匮乏的证据雪上加霜。当年涉事的当事人就只有太子一人还活着,倘若没了这份证据,恐怕还原案件就要成了奢望。
“就知道沈驰润这家伙没安什么好心。”沈清沉的声音从李崎身后传出,众人一语不发地看着她。作为团队的主脑,碰到事了毫无疑问是压力最大的。“殿下...外头风大,还是回屋暖和些。”李崎搀扶着她坐回躺椅上,看着她不时用手握成拳状,用关节反复揉着太阳穴,心里很不是滋味。
众人围坐在永宁宫,沉思着希望还有别的什么办法能够指证太子,抑或是将整个案件还原。“当年参与探案的探员也没找到吗?”物证没了,唯一能指望的就只有人证了。可看着陈孝霖低垂的脑袋,她便知道就连这条路也被沈驰润堵死了。如此说来倒也正常,他向来睚眦必报,怎么可能还会留他们的活口?倘若是高官,说不定还能留一命了此残生。可当年偏偏就是高官害怕这案子探不成,反落个跟他作对的名声,不愿接这案子,这才让这桩案子沦落到由一些无名无分的探员去勘察。无家世背景,更无地位权力,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这样的人对于沈驰润来说甚至比拍死一只苍蝇还要容易。她恨这沈驰润一手遮天,可她无可奈何。
“要我说,倒不如故技重施!像上次那样潜入许子溪府中,将案卷偷回,不比坐在这干想要强得多!”上次的行动极大程度地鼓舞了陈孝霖,她自然认为这样的法子这次也可以行得通。
“孝霖,太子府不比许府,哪有那么容易能让你潜进去,将卷宗带回?”最先开声反对的是李崎,她觉着此举太过铤而走险,并不认为这次也可以依样画葫芦,“殿下觉得呢?”
沈清沉眉头紧锁,李崎说的确实在理,许府的守卫不多,为人又不够机敏,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溜进去说不定都不会被发觉。可太子府不同,为了皇储的安危,向来守卫森严,有着严格的换值制度。如果只是趁着换值的空子溜进太子府,几乎是天方夜谭。因为成熟的换值制度一般都会要求上一班的守卫要当值到下一班守卫来到跟前换岗,才算作完全换值。这样想钻空子溜入太子府,只会难上加难。
可是如果不用孝霖的这个法子,还有什么办法呢?难不成登门拜访直截了当地向他要卷宗吗?他脑子烧糊涂了才会真的心甘情愿地将卷宗给她。有了这卷宗,大致上就可以还原整个案件,以此来向母上弹劾他。他先是利用药材牟利,而后又从中作梗,杀害涉事官员,罪应处斩。这道理沈清沉明白,沈驰润自然也更是清楚。除了直愣愣地向他要卷宗,还有一个法子,就是利益交换。可问题是,多大的利益才能撬动他的项上人头,愿意跟她交换?这条路更加是行不通了。思来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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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回到了原点。
似乎除了声东击西地让陈孝霖潜入他府上去偷卷宗以外,没有更好的法子了。可这到底是私闯太子府,搞不好是要背上行刺太子的罪名的,这对陈孝霖来说实在是天大的考验。她看着眼前眼神坚定的陈孝霖,伸手摸她的脑袋,担心地问道:“你当真有这个信心,去太子府上取这卷宗?”
陈孝霖点点头,她并不知道沈清沉到底在疑虑些什么,更不知道她会面临怎样的危险。她的脑子里已经开始幻想着,成功以后她拿着卷宗回到永宁宫,将卷宗亲手交道沈清沉的手里。然后沈清沉就会像往常一样,开心地夸赞她,用手轻轻地抚摸她的脑袋。她很喜欢那样的感觉,这让她觉着自己也像沈清沉一样为这个世界做出了贡献。每当被沈清沉摸摸脑袋,她的心尖儿就感觉甜滋滋的,这样的感觉是从前当衙差没有过的。
沈清沉当真改变了她许多,她以前只以为,人生下来不过就是按部就班地寻差事,然后找个夫婿,生个一女半儿的,不会再有旁的什么。可自打她见到了沈清沉,她才发觉,原来女人是可以这样过活的。母亲确实常常教导她,别为了男人把自己的手脚捆了,男人多的是。可她不懂,她只知道自己的儿时玩伴或多或少都有了自己的夫婿,她并不知道离了夫婿要怎么过活,哪怕夫婿也是依赖着她过活。可她看着沈清沉为了黎明百姓破案伸冤,看着她游刃有余地游走在佞臣间,看着她恣意地散发着自己独特的魅力,她才知道,原来母亲想让她成为这样的人。
所以自打她跟着沈清沉开始,便有意无意地模仿着她的生活习性,学习着她的为人处世。她觉着认真探案的公主殿下当真是迷人,世间万物仿佛都围绕着她转动。她也想成为那样的人。
“殿下,孝霖长大了,可以独当一面了。”不知为何她想要这样跟沈清沉说一次,想要证明给沈清沉看,一路把她带在身边不亏,她从来没有辜负过她的期望。
沈清沉看着她清澈又圆睁的眼,不好再多说什么,一鼓作气的道理她很了解。她伸手将陈孝霖拉到自己面前,一遍又一遍地细心替她整理穿着,从头上的发髻到勾在衣袖上的细丝,她都一一替她整理了。然后盯着她看了很久,语重心长地对她说:“孝霖长大了,本宫很开心。但是一定一定要把本宫的话记在心里,不要轻举妄动。没有十成的把握就接着埋伏,不要轻易出手。卷宗拿不到,本宫自会想别的法子,最重要的是你要注意安全,一定要平平安安地站在本宫面前。”看着陈孝霖转悠的眼珠子,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话她到底听进去了多少,只是一味地揉搓着她肉乎的小手。
“放心吧殿下!孝霖知道该怎么做了!”她欣喜地看着沈清沉嬉笑,觉着她的手特别地温暖。她有些想念自己的母亲了,也不知母亲今日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与父亲去游山玩水。
40.太医院冤案(六)
“殿下,前面就是太子府。”次日早晨,沈清沉等人便按计划直勾勾地朝太子府行进。一路上沈清沉都紧紧地牵着陈孝霖的手,甚至可以说是捻的程度。她的心十分忐忑,生怕此行会出什么岔子。可陈孝霖却不然,她的心早已飞到九霄云外去,只觉着此行自己能够应对,途中还没少用手轻拍沈清沉的手背安抚她。
听到李崎的提醒,沈清沉苦笑着看陈孝霖,再次叮嘱道:“记得本宫说的话,别得意忘形了。”
她依然笑得明媚,拍拍自己胸脯道:“没事的殿下,孝霖知道该怎么做了!”她觉着公主这一路上盯得自己都有一些不自在了,既然快到太子府了,她也正好动身了。陈孝霖掀开车帘,几步爬上车前,又一跃而下。马车行进的速度很快,好在她有些功夫底子,跳下车后滚了几个轱辘就站稳定在了原地。她身上粘了些地上的积尘,她只随意地拍拍两肩的灰尘,伸手捋了些脑后的青丝便寻了棵合心意的树爬了上去。
她猫在树上,太子府在她眼皮子底下一览无余,那棵树高耸入云,又恰好枝繁叶茂,是极佳的窥探点。那树叶恰巧将她遮盖得严实,她坐在粗壮的枝干上,一条腿耷拉下来,另一条腿曲着垫在身下。她垂下的腿忍不住在树上反复晃荡,倚靠在树干上被春风拂过,十分沁人心脾。
沈清沉的马车停驻在大门前,那守卫见那马车装饰华贵,自也懂得些礼数。毕竟做太子府里的侍卫,可以什么都不会,唯独不能不会看人脸色。太子府不比别的地方,敢来闹事的人是极少的。所以都说做太子府上的侍卫只需要按时当值,懂得看些眼色,嘴巴闭得严实些,月末就能按时发粮。所谓钱多事少,所以京城的百姓都说这太子府上的侍卫是美差一份。虽然都说太子睚眦必报,可他对于奉承他的人却来者不拒。在太子府办事的,哪怕脑子笨,只要是嘴巴甜些,多少也能捞着份油水。至于那些脑袋好使的,不用主子多费口舌的人,自然更是吃香些,这位上前伸手扶沈清沉下马车的高瘦侍卫便是其中一个。
他毕恭毕敬地朝沈清沉点头哈腰,笑得合不拢嘴,想着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无论来者是何人都不会太过于刁难她。可他到底忽略了,沈清沉并不是一般的来客。她近日本就对沈驰润的所作所为甚是不满,如今到这跟前来还要看他的侍卫对她嬉笑,气更是不打一处出。谁知道那是不是沈池润刻意安排来讥讽她的。烦躁使她直接跨过了太子府上的门槛,径直走向中堂。
“哟,皇姐这般大驾光临,怎么?是想念本太子了?”沈池润听见正门打开的声音,自然知道是他的好皇姐来了。他迈着步子上期迎她,将笑脸都堆在自己的脸上,眼下的褶皱分外刺眼。
当谁不知那是皮笑肉不笑?沈清沉鄙夷地上下扫视他,从怀里拿出帕子来打掉他伸出来的手,蹙紧了眉头,“恶心。”她连碰都不想要碰到他!谁知道那双手如今又沾染了几条人命?日后下了地府,若她伸手沾了他那份血腥,也不知道会不会被阎王算在她头上。
“皇姐这样说本太子,本太子当真是要伤心的。”沈池润知道她不吃这套,可他就偏要恶心她,动动嘴皮子又不费什么功夫。
远处在树上蹲得有些久了的陈孝霖,反复将腿交替盘着,她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初春乍暖还寒,树上虽未有蚊虫,可那鸟来回飞着都有个几回了,她还是没能动身。她见着沈清沉等人迈进了中堂,终于长舒一口气,可算轮到她上场了!她手指交错地叠在一起,反复拗动着指头,发出清脆的“搁楞”声。接着又将压在身下的腿舒展开,手轻拍两下大腿根,确认双腿还利索,她便一掌拍到树干上,撑起身子,起身站到树枝上。“姑奶奶我可来咯。”办事前她总爱这样吆喝一声,好像这样气才能完全在身子里运行开来。
如今是白天,若是想要像之前潜入许府那样,先趴在隔壁的瓦片上,恐怕是做不到的。莫说那太子府附近空落落,无处可让她躲藏,就算有个邻居甚的,也不会光天化日之下躺在上头。就算不怕被发现,陈孝霖也怕那毒太阳要将她晒融化在屋顶上。既然潜伏在上面行不通,她自然要想个别的什么法子。
自她躲在这树上头她便仔细观察过后院,太子府的后院不比正门,只有两个侍卫看守在后门。而路过的一些婢女甚的,总会绕着中间那棵参天的大树走,尽量不直冲冲地面对最里头的一排房子。太子的为人她不清楚,可是下人就连打扫都鲜少进入那一排的房子,若说不是太子吩咐她是万万不信的。既然连府上的下人都要绕道,那房子里就必定有些宝贝不能被人见着。所以她猜测,这大理寺的卷宗就藏在这里。下人为了绕道,总有些犄角旮旯的地方是看不着的,若她能够找到法子潜入这后院,一切便都有说法了。谁说她脑袋不好使了?如今她分析得头头是道,心里总觉着喜滋滋的。
“你那副嘴脸还是留给你那些歌姬看吧,不知亡国恨的人儿或许能够欣赏你。”沈清沉的话里带刺,沈池润本不想与她争吵什么,可她似乎一心想要激怒他,他自然也愿意帮他好皇姐一把。
“皇姐嘴上总爱说着亡国甚么,可自己却从来不为国事操劳。”他在沈清沉的周围转了一圈,嘴里悠悠地念着,“要么说皇姐命好呢?既不用操心国事,还有一堆人上赶着巴结,闲来无事自己还能在本太子这讥讽。”
“可怜本太子为了国事劳心劳力,到头来还要被皇姐踩上门来指桑骂槐。”他说着“指桑骂槐”时特意伸手去点张之儒的鼻尖,眼睛盯得死死的,挑着眉发狠似的骂。
张之儒不为所动,不是他听不懂,而是觉着他像极了跳梁小丑。他如今指着自己的鼻子骂,可站在沈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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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的背后,她又看不着,难道她会觉着被激怒吗?她不会。她只会觉着他像个游街花灯似的围着自己转悠,那把碎嘴子里不知道又在嘀咕些什么,然后怔怔地停留在她跟前。
“为了国事劳心劳力?是生怕国运太好了费心费力吧。”沈清沉毫不犹豫地戳破他,她之所以敢站在他的地盘骂他,倒不是她脖子上那颗脑袋真的硬。而是她想尽可能的激怒他,好让侍卫都集中到这中堂来,方便陈孝霖去偷卷宗。这外头的侍卫越少,陈孝霖就越安全。这中堂的侍卫越多,却不能对沈清沉造成什么威胁,难道他又敢当众杀了她吗?就算她如今大放厥词地骂他,他也绝不敢动她一根汗毛。她若是死在他府上,莫说是自杀还是他杀的,他都免不了惹一身蚂蚁。
几乎是零成本高风险高回报的买卖,沈清沉自然也乐意来。不过被他嘴上多叨叨两句,又不会少几块肉。沈清沉向来不在乎别人对她的评价,说她蛮横,说她疯了的人比比皆是,可她都不在乎。只要能做成事,她才不管别人怎么看她的。
“沈清沉!你不要以为本太子不敢动你!”他揪着她的衣领怒吼,侍卫闻声也赶了过来,生怕他遇到什么危险。
沈清沉将头往后仰,好让自己的呼吸能顺畅些,接着又挑着眉望他,“沈池润,怎么连皇姐都不叫了?太保是这样教你的吗?”她的话语轻飘飘的,可却重重地打在了沈池润的心上,她向来是最知道如何刺激他的。
看见沈池润的眼睛瞪着她,脖颈红透了,她便知道自己就要成功了,“哎呀,太保办事不力,看来本宫也得早些请示母上才是。作为太子太保怎么连尊重皇姐也没教会太子呢?”她知道他与太保的交情深,是他尊敬的师长,若是挑他的刺,太子定是怒火中烧。
“沈清沉!”他松开她的衣领,开始紧紧掐住她的脖子,手上与他额头上的青筋无一不是沈清沉即将成功的象征。她得意地看着他发笑,哪怕她被掐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脑袋一片空白,眼前也几乎要变成一片虚无,她也笑得肆意,笑得乖张。
“太子!”迷糊间她仿佛听到了李崎与张之儒的怒吼声,接着脖颈间的那双手缓缓松开,她倒在了张之儒的怀里,“殿下!殿下没事吧殿下!”他用手颤抖着摸她的脸颊,她觉着自己的头晕乎乎的,摸她脸颊的手软绵绵的。整个人都飘飘然,仿佛已经不在人世。
她有些累了,本想就此躺在张之儒的怀里,任由他抱着她回宫。至于陈孝霖成功与否,她都不在乎了,她能做的事已经做完了,她只想要歇息。
可就在此刻,后院传出了凄厉的惨叫声。那声音传到沈清沉的耳朵里已然有些模糊,可她却暗暗觉着,那是陈孝霖,“孝霖…孝霖…去救孝霖!阿崎!”她浑身瘫软到失去知觉,可手还是不住地向旁边伸去,想要抓住些什么。
41.太医院冤案(七)
沈清沉被张之儒搀扶着来到后院,却见着李崎怀里抱着的陈孝霖,身上穿着的青衣已然被血浸透。陈孝霖的眼眸睁得圆溜,却不似生前那般灵动。沈清沉看着她的胸口被插了无数根羽箭,伸手想要帮她一根根地拔下,可她实在没有力气了。就连身旁的李崎与张之儒也不住地一直劝她,可她什么也听不进去了。她脑子里全然是陈孝霖生前答应过她的,她要好好地回来的。她不懂,明明她该做的都做了,为何她还是会死。
泪水沁湿她的衣襟,胸口的玉坠在她的嚎叫声中脱出,她愣怔地将玉坠握在手心里。她看着眼前的李崎与张之儒,活生生地站在她的面前。她从前不也是那样将他们救回来的吗?她这次也一定可以救回陈孝霖的。
她摩挲着玉坠,心中暗暗默念:查询寿命
【系统提示:宿主如今剩余寿命为65天】
六十五天,也就意味着她能把她救活了。
可她还是忍不住看着面前才十五六的小姑娘落泪,她该多疼?这些箭是如何穿刺过她的身体的?恍惚间她好像看到了沈池润嘴角暗含的笑意,他隐在人群中,笑得并不明显。可她分明看到,他的的确确在笑。难道连陈孝霖的死,也在他的计划中吗?这个阴险的小人,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沈池润!你别太过分了!”她将握着陈孝霖的手缓缓放下,起身便冲着太子去。
太子一脸无辜地望着她,把手一摊,“皇姐,这就冤枉本太子了吧。本太子可当真什么也没干,皇姐你不是亲眼看着本太子就站在你面前吗?这又怎么能赖到本太子头上来的呢?”他嬉笑着看她,她流的泪越多,他的心就越凉快。
什么都没干?谁信,倒不如信我是女帝。沈清沉瞪他的眼睛布满红血丝,“你觉得本宫会信你的胡话吗?人是在你府上死的,怎么可能与你无关?”
“谁知道她是怎么来到我府上的?”沈池润勾着嘴角,洋洋得意地看着她,这样的感觉太令人痛快了,“本太子可从来没在正门见过她,说不定是来刺杀本太子,恰好侍卫尽责,将她拦截。”
他看着怀里的尸体,做作地挤了两滴泪出来,“唉,可能侍卫太紧张了些,才错手将她杀死吧。”
错手?那每一根箭都直插心脏,她当真是傻了才会相信他的错手。若非有长时间的训练,根本不可能有如此高超的射术。
“你难道要告诉本宫,这些羽箭都是你的侍卫错手射上去的吗?有这样能干的弩手在太子府本宫怎么不知道?”沈清沉已经顾不上什么体面了,哪怕这事传出去要说她是泼妇骂街她也认了。
“本太保可作证,这姑娘确确实实是忽而从天而降,才招致祸身。”卞枞悠悠地从里屋背着手出来。
“卞太保你...”沈清沉看到卞枞从屋里出来,恍然大悟,说什么错手,什么作证,都是虚无。这一切不过是沈池润设的局,他为陈孝霖精心布下的局,跟她争吵正中她下怀也是为了引陈孝霖入套!他确实拿沈清沉没办法,可陈孝霖却不尽然。她无家世,无背景,对于他来说就只是一只蝼蚁!他是要让她知道,对付她他有的是办法。
“阿崎,走吧。我们带孝霖回家。”她伸手将脸颊上的泪恨恨抹掉,她要替孝霖报仇,那样钻心的痛,她想让沈池润也尝尝。这样视人命为草芥,自以为自己可以操控整个世界,玩弄手腕的人,一定会被反噬的。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沈清沉就不相信,他能每次都这样好运。
回到永宁宫,沈清沉伸手去握住陈孝霖的手,她小小的手掌里还遗留着温热。她不敢想,她是怀揣着大志跳入这个陷阱的,当她发现这是个陷阱时又该想些什么?是不是会后悔跟了本宫?她颤抖着手去摸她冰冷的脸庞,这张脸曾经那样欢快过,她真的不舍得她。她忍不住趴在陈孝霖的胸口上哭,让眼泪跟她的血相交融。
也不知哭了有多久,李崎才上去劝道:“殿下...凤体为重。”她知道她伤心,可自打她从太子府回来眼泪就没有停过,她真怕有一天公主的眼睛要被哭瞎了去。
沈清沉被她搀扶着起身,点点头,又伸手去替陈孝霖整理衣物。像她生前的那样,沈清沉仔仔细细地替她将领子整理利索。恍惚间她摸着感觉陈孝霖胸口的位置有些硌,白天被胸口的箭模糊了视线,众人从未发觉过。她将陈孝霖的衣襟掀开,发觉里面竟藏着一个卷宗。她果然还是将卷宗带回了,她真的证明给沈清沉看,她没有看错人了。
沈清沉握着那满是血的卷宗,卷宗的字迹因为她藏的位置离心脏较远,没有被完全浸透,上面清清楚楚地记载着案件的案发经过与探案的过程。她苦笑着看着安详的陈孝霖,觉得她真傻,真的。为了这个卷宗宁愿牺牲掉自己的性命,当真值当吗?
她已经没有心思去理会她怀里的卷宗了,她如今只一心想要为她续命。既然不在沈池润的眼皮子底下,便不用再避嫌。只是宫中人多口杂,续命这样的事在古代还是太过于吊诡,要是被传了出去只怕是要被打成妖女当众烧死。沈清沉向李崎使了个眼色,李崎也知道她想要做什么。若说从前刚被续上命的她还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那么恢复体力的她记忆也逐渐恢复,自然也懂得自己的这位主子有些特殊的本领。虽然她陪着这位主子长大,可她向来有自己的本事,若是背着她修些什么邪术也不是不可能的。至少李崎是这样坚信着,安慰着自己的。她可不愿意相信自己敬爱的主子是一个妖女。
沈清沉将玉坠握在手心里,用温热的手将它反复摩挲,心中默默地念:我愿意以三十天寿命换她复活。
【系统提示:已接收到宿主指令,即将为您扣除寿命完成交易】
接着听见系统的一声“提醒宿主,您剩余的寿命为:35天”,吊坠从她手中缓缓升起,而后又吐露出刺眼的白光。玉坠的白光析出,缓缓地降落到陈孝霖的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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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慢慢地她的手指开始动弹,心脏缓缓恢复跳动。看着她无意识颤动的手指,沈清沉十分欣慰,这些天来为许子溪案子做的一切努力都是值得的。她确实有把握能将陈孝霖救活不错,在行动前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她看见她倒在血泊中,胸口还是一同地迸发出一种无名的痛感。哪怕她能活过来,但那一刻穿心的痛却是真实经历过的,是真实存在的。她切切实实地被数十发羽箭刺穿了心脏,在她再次醒来之前,她都只会以为,她这一生的结局就是这样。这也是为什么沈清沉要千叮咛万嘱咐她要平安归来,那样的痛她真的不想要看身边的人再经历了。
沈清沉握着陈孝霖的手,不知过了多久,那股暖意逐渐从手掌化开,传达到对方的掌心里。那人懵懂地睁开眼,不住地眨,“公主...我是不是死了。”
众人陷入一片死寂,李崎也忍不住要背过身去偷偷地抽泣,她知道那样的感觉太令人难受了。刚刚复苏的她,身子还冰冷,伤口的疼痛都未能完全痊愈,这些她都经历过。她太知道死有多疼了。沈清沉蓄着眼底的泪,笑容明媚,“没有哦,孝霖还好好的...”说到“好好的”,她竟倏尔别过脸去悄悄落泪,这样的话她在行动前也说过。
她说过她要好好的,她只要她好好的。
“殿下...孝霖没事,为什么殿下还哭呀。”陈孝霖想要伸手去替她擦泪,她不忍心看着她那漂亮的眼眸为她落泪。可箭刺的伤口被扯得生疼,她忍不住将眉头紧锁,含着泪看沈清沉。她垂着头看自己身上的血衣,感受到胸口的疼痛,而后又抬起脑袋去看众人悄悄抹泪的模样,她仿佛知道了什么,“殿下...”
沈清沉知道这孩子伶俐,也通人性,她看着她的眼神知道瞒不了什么。于是她握紧了她的手,强挤出笑意,眼角却依旧耷拉着,“就当睡梦一场,没事的。”她知道这样的事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接受的,她自然也不奢望陈孝霖接受。要是她愿意,沈清沉便继续把她带在身边,只是不将她显露于人前,又或是再替她寻个别的什么身份也好;倘若她不愿意,沈清沉也可以理解,她也会将这段相处的日子好好珍藏在心里,然后各奔东西。也许是她的童年经历抑或是别的什么,她从来不会勉强别人的去或是留。她就只是好好地做自己,旁人的心思她没有能力也不想去左右。她认为尊重朋友的去留,才真正是不愧相遇。
她平静地看着陈孝霖,期待着她的抉择。说是不勉强朋友,可她的心到底是肉长的,她只不过是不会挽留,并不是不会难过。看见她依然露出清纯又乖巧的笑,沈清沉的心才真真正正地落下了。
可沈清沉没有注意到的是,张之儒自打那抹光出现便一直是错愕的表情,接着看向沈清沉的目光有些动摇。不知为何,他的心情有些复杂。难道他要告诉自己,自己喜欢上的不是一个神女,而是一个妖女吗?一个懂得还魂之术的妖女,还是那个他喜欢的公主吗?
42.太医院冤案(八)
不知过了多久,众人才把心情收拾好重新开始整理案情。
那卷宗上清楚地记载了当年许昌久病未愈,又是朝中重臣,圣上甚是挂心,因此命人去太医院寻太医赐诊。张京墨被宣召为许昌看诊,却说其只是偶感风寒,又年事已高,才久病未愈,只需开几剂药驱寒即可。同时大理寺接到情报,称太医院有人调换药材谋私,更有人称调换药材的太医是张京墨。保险起见,曾令人将许昌喝过的汤渣带回查验。经查验,其中的药材并非残次品,怀疑张京墨本就对调换药材一事知情,有可能就是在太医院利用药材谋私的太医,责令即日将张京墨收押。若后续无案件进展,则按张京墨偷换太医院药材牟利查办,理应处斩。
“汤渣...?”既然是许昌喝过的汤渣,从他喝完到大理寺上门去要这汤渣,这中间可以人为操控的因素太多了。若是知道大理寺要以这个论罪的话,只需要让许昌将汤渣调换,便可以伪造成张京墨本身就对调换药材一事知情的假象。
可问题是,他又怎么可能会知道大理寺会利用这个汤渣定罪呢?太子做事干净利落,只要不留下其他破绽让大理寺抓住,大理寺能获得的物证大抵就只有太医院搜出的次品药材与这汤渣。即便如此,其中的漏洞仍然存在,大理寺重点侦查张京墨,明显是先入为主,受情报的影响。探员有了怀疑张京墨的心,然后再跟着这条线往下查,为合理证词不惜罔顾逻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既然先从张京墨入手调查,证据又能够过了上头官员那关,这事自然不会再继续往下查。想必沈池润等人就是利用了这个心理,在宫中散播关于张京墨的谣言,好让她当了他们的替死鬼。
所以串联起整件事,就是太子与许子溪的勾当不知为何被告发到了大理寺,结合他们设局让张京墨替死的行为来看,这事应当是张京墨告发的。本来是为朝廷尽忠,为救宫人才匿名将此事告发,没曾想却被太子反将一军。而后又因案件没有后续进展,圣上又对这件事极为关注,张京墨就此含冤而死。作为她的儿子,张之儒不愿意相信母亲是会谋财害命的人,四处求做官的亲戚能够搭把手为亡母伸冤。可哪有人愿意为了个孤儿得罪太子呢?若非他遇到了沈清沉,恐怕这事将会随着许子溪的事永远掩盖在黄泉下。
听完沈清沉的案件整理,张之儒心中一阵无名火,他握紧了拳重重地打在了柱上,试图用手心的痛来转移掉心上的疼。他相信自己的母亲是亲白的,是被冤枉的,可他却没有想过,母亲死前居然是这样的绝望。明明是为救人,却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了。他不禁怀疑从前读过的诗书,忠臣不得善终,佞臣却风生水起,这算是什么世道?
一双温润的手爬上他的脸,是沈清沉,“之儒,你没事吧。”她正想开口安慰他,可他却猛地向后退了步,惊恐万分的看着她。他看向她伸出悬在半空的手,沈清沉也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却见那双手沾染了方才陈孝霖身上的血迹。她悻悻然将手收回,觉着或许他是不想自己的脸上粘上血迹罢了,没有故意要躲她。她依旧蹙着眉关心他,“有了这份卷宗,再加上起居注与吕右作证,你放心,沈池润这次绝对跑不掉了。”她觉得他之所以这样生气,无非也是为了那沈池润,这事她自有办法。
沈清沉想起凡前种种沈池润让她吃的苦,这一次,她要他一次性还回来。这个案子哪怕不能让他人头落地,至少也得落个软禁。脑海里浮现沈池润嚣张的嘴脸,沈清沉觉着喜滋滋的,这次他一定笑不出来了。一直以来与他为敌,沈清沉都想要让他落个教训,这次就当做是清算罢。
“殿下,不好了!”沈清沉正欲将这些证据上呈的时候,听到了殿外传来呼喊声。柯棠慌张地推开了殿门,她的额头上布满了汗珠,神色凄惶。
“是你?”这位是梁皇后身边的宫女,此前她在凯旋宴上曾见过的,“怎么如此慌张?是父后发生什么事了吗?”沈清沉与她非亲非故的,若非父后遭遇了什么事,应该不会贸贸然来她宫中一趟。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用手掌猛猛拍自己胸口,她显然是一路跑来的,“不,不是...”
“太...太子领军逼宫了!”好不容易喘过气来,将这情报告知沈清沉,“是皇后让奴婢来知会一声公主的。”
“那母上呢?”她知道情况紧急,可也需要了解清楚情况。前脚她刚拿到了沈池润的把柄,后脚沈池润就逼宫?哪有这样巧合的事,想来也是他蓄谋造反已久,如今又正好赶上她来宫中调查太医院的冤案,横竖是死,索性就领军逼宫了。
“圣上本在与太保等要臣议事,发觉太子逼宫后太保竟上前用刀挟持圣上!”柯棠说罢,又神色慌张地往门外看去,“殿下还是先随奴婢逃出宫吧,莫要让奴婢难做了。”
沈清沉点点头,与众人随意收拾了些细软带上马车。柯棠与李崎一起坐在前头,她负责带路,李崎则负责驱车。路上看见金銮殿上烽烟四起,沈清沉的心不由得揪到一处。她自然想要上前去救,可她单枪匹马,到底是血肉之躯,她又能做些什么呢?唯望母上和父后能够平安无事,虽然这已成了奢望。
太子的军队直接从宫门行进,直指金銮殿。中宫共有四个门,所幸他为求稳,将兵力都集中到了金銮殿周围,并没有分散精力守门。沈清沉等人经柯棠指路,从宫道而出。宫人四处奔走,宫中大乱,没人有闲心去管这条偏僻宫道的车马。很快众人就出了宫门,看着马车的辙痕离宫殿越来越远,李崎才将车马慢慢缓下来。她望向柯棠,“那你呢...?你不随我们走吗?”
柯棠摇摇头,讪笑着看向天边的圆月,“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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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自幼就在宫里生活,离开了也不知该如何过活。或许会支起小摊做些小买卖罢,反正这宫是回不去了。”有些宫女自幼便生活在宫中,或因家境贫寒,或因母父就是宫人。她们从小便要学会看人眼色,学会做些脏活累活,运气好的或许到了年纪就会放出宫去,凭借着在宫中积攒的银两娶个小郎,至于运气差的...这样流离失所,不知方向的日子,她是从来没有过过的。
可李崎却不同,她知道一个小姑娘流浪在外会经历些什么,可她却没办法再多说什么安慰人的话,她只哀怨地看着柯棠,沉重地拍着她的肩膀,“保重。”
“有劳大人费心。”她点点头,撑着车衡一跃而下,“也请殿下珍重。”她微笑着站在原地,看着沈清沉的马车渐行渐远。
多亏梁皇后派人来知会她一声,这命沈清沉暂且算是保住了,可她的母上与父后又该如何?看着浩浩汤汤的骑兵入关,沈清沉真为母上捏一把冷汗,这沈池润也不知是蛰伏了多久,暗自筹划了多少阴谋,竟有这般的号召力。倘若他逼宫失败,沈清沉尚且还能够松一口气;可如果他此番逼宫胜利,成功篡位,恐怕沈清沉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他这般仇视她,倘若能够在宫中趁乱将她一并绞杀,他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沈清沉心如乱麻,脸色铁青,陈孝霖看得出她心事重重,自然不敢吱声打扰她的思绪。可那张仵作又为何一直皱着眉,头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是害怕冤枉他亡母的人篡位成功当了皇帝,还是在为别的甚么烦扰。陈孝霖实在不懂,便叹着气摇摇头,掀了帘子上前去跟李崎并排坐。
可她刚坐下,便看见李崎的眼神也十分虚无,只像游魂一般本能地挥着缰绳,驱车赶回雒州。她觉着自己似乎有点过于乐观了,又或者是殿下口中说的“天真”,她并不觉得这逼宫是什么大事。做皇帝的,招人妒忌是应该的,只是她唯一不能理解的是,沈池润都已经贵为太子了,又不差这两年,何必这般着急的要逼宫呢?难懂,这世上的事儿太难懂了,她能够想明白的或许就只有明天的三餐吃什么了。
等沈清沉的车马回到雒州,天才蒙蒙亮,露着青蓝。许段笙显然是被众人的动静吵醒了,睡眼蒙松地掖着贴肤的外衣便从殿里走出来,“殿下怎回来的这般早?殿下每次去京城,总要待个那么个半月才回来不是?”
沈清沉板着脸,心里感觉闷闷的,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她没有闲情逸致去搭理许段笙,只径直走回殿里,端坐在案前细细思索。许段笙疑惑地看着她的背影,觉着她是恼了自己,可他向来把握不准这位阴晴不定的妻君到底在想些什么。他半张着嘴想要问与她一同回来的李崎等人,可看着众人忧心忡忡的,只有陈孝霖一个睁着眸望他,拉着他半边袖子道:“大驸马...有吃的吗...”
43.男人最好的嫁妆
陈孝霖抱着大碗素面就着肘子吃,将头埋进碗里大快朵颐,然后又感觉听到些声响,便抬起头左右顾盼。见没有异样,又接着将头埋到碗里,如此往复几回,碗里的面条全数下肚,她摸着微隆的肚子,十分满足地憨笑:“嘿嘿…还是寿安宫的伙食好。”
许段笙看着她续了一碗又一碗,缓缓开口道:“姑娘倒是先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她口中的素面半梗着喉咙,坚难下咽,“太子…太子逼宫了,咱们是逃回来的…”
许段笙的眉毛一高一低地挑着,难以理解为何她能平静地说出这样可怕的事,还没等她吃完,许段笙便捏着衣袖往殿内赶。他已经顾不上什么怄气了,他只知道他的妻君如今需要他,需要他的鼓励和支持。
他来到殿内,却见沈清沉趴在案台上,睫毛轻垂,往日脸上的冰冷都在此刻融化。这一刻,从前的甚么是非对错,孰真孰假,他好像都不在乎了。他踮着脚,提起长衫,从她身后走过,静静地坐在她身边看她入睡。他一只手撑在案台上,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自己的上臂,头偏靠在手臂上,看着她一根睫毛掉落在她的鼻梁上,像雪地里的一片羽毛,美极了。他伸出手想要去替她取下,却又唯恐惊扰了她的美梦。看着她紧紧皱着的眉头,与面态的祥和格格不入,她会在想什么呢?他好想进入她的梦里看看,看看梦里有些什么让她这样困扰,看看梦里她的身边有没有自己作伴。
看到她的眼皮子转悠着动了,许段笙似水般的眸也像被叶子惊扰,略起波澜。他依旧直勾勾地看着眼前人,想一窥她的睡梦,又不知她会睡多久,醒了想吃些什么。他好想她快些醒来,挽着手听她倒苦水,又怕她真的醒来,打扰了她的美梦。许段笙盯着沈清沉不知看了多久,觉着也看够了,便心满意足地起身去取了放在床边未完成的绣花鞋。鞋面通体用丝绸包裹,暗红的绸缎在阳光下格外耀眼,许段笙用金丝将飞鸟绣在鞋边,又怕这鞋子妻君穿着不舒服,使人去攒了些棉花压实了垫在内衬里。这双鞋是他与沈清沉闹了别扭后开始绣的,那许氏族人,他确实在乎,可他更在乎自己的妻君,只是不知道为何那日总觉得她不顾自己的面子,才跟她怄气一番。他知道自己的妻君性子性子刚烈,想让她低头比登月都难,便寻思着绣这一双鞋来向她赔罪。
到底是送给妻君的,什么稀罕玩意她没见过,他也不想草率地绣个把日子就送给她,便为了鞋面上的图案修修改改,至今仍未完成。他本想在鞋上绣一对鸳鸯,好比作自己与妻君长相厮守,可又怕她会觉着自己绕着弯子来警示她不能纳男宠。他虽然确实只想着跟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可父亲说,哪有女子没有个三两夫婿呢?他当然想独享妻君的恩宠,可...可他出身大家,到底不能这样小气,哪怕是装,也要装得大度些。免得他日落人口实,说他堂堂许氏,连男德都不守,那该让他父亲的脸往哪搁?母亲本就不宠他,也不爱待见他,他要是在公主这捅出个什么篓子,以后逢年过节可休要肖想回家了。莫说母亲,就连他那个恃宠生娇的刺史弟弟,也不会允许他入门。同样是许氏培养着要嫁入富贵人家的孩子,他的弟弟不仅生的一副明眸皓齿,学起床术也舌似弯钩,只是性子与他不同,未能对妻君百依百顺,这才一直到了现在仍未出嫁。想到这他的心里感觉喜滋滋的,他弟弟念那样多的书也不过是为了挑个好妻君作伴,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倒不如像他一样,学一手男红针织,留在家里替妻君操持家务来得利索。
鸳鸯既然不行,他便想学着旁人绣个牡丹花样,绣的确是绣了,也生得灵巧,就连飞入宫中的蝴蝶也被骗倒,立在鞋上细细吮吸。可他端起那牡丹花样的鞋面仔细揣摩,又觉着这牡丹实在与妻君的性子不符。这牡丹贵为花中之王,正所谓:“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这美貌举世无双,在他的心中妻君的确如此,这世上再没人能与之媲美,可看着牡丹高不可攀又养护难度极高,又觉着跟妻君不多匹配。沈清沉在他的眼里,是自信而乖张的,美貌是她身上最不值得一提的优点,家世也是。这样的妻君,哪怕生于贫寒,也能够刚毅地生长,并非什么娇惯的牡丹。
若非要说她像什么,许段笙实在拿不住主意。迷茫时候,他抬头仰望着天,候鸟成群结队地在天边翱翔,又有鹰击长空。他才想起,妻君的确像极了那飞鸟,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她自信地站在群鸟的前头,引领着群鸟的方向,许段笙在绘制图样时特意将队伍最前面的飞鸟画得灵动,脖子略微抬起,一副桀骜姿态。他看着完成的图样噗嗤一笑,他对这个“妻君”鸟十分满意,感觉她就站在自己的面前。
可轮到将图样缝制上鞋,他又犯了难,若是让他画倒也轻松,可是绣起来却始终觉得那鸟不够传神。不得已,他只得将丝线再拆开,换个方式绣这飞鸟。最开始他使用的是京绣,这是皇家绣品最常见的绣法,可无论他如何精益求精,这飞鸟始终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接着他将丝线拆了,又尝试着用苏绣的方式将飞鸟绣上,苏绣独特的细腻针法让飞鸟的羽毛都显得灵动起来,可他盯着那眼仔细斟酌,又觉得始终欠缺。他将眼部的丝线单独拆下,用湘绣将眼睛绣上,他将最后一针完成时,用剪子小心翼翼地断线,然后端详那只飞鸟,最后点点头,这才满意地放下一只鞋,换上另一只接着绣。
“这是送给本宫的?”沈清沉醒过来看着他专心致志的样子,柔情似水的脸第一次出现了烦闷的表情,她忍俊不禁。沈清沉的声音让许段笙猝不及防,那细针一抖便戳到了自己的手上,他将指尖抿在嘴边,淡淡地咬着,抬眸望她。这副低眉顺眼的模样,沈清沉实在无力招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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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讨好的眼神实在摄人心魄,楚楚可怜。沈清沉嘴里嘀咕,手却伸上前去替他擦拭伤口,又用帕子握住他的手好让血快些止住。可那样的姿势实在令人遐想,许段笙望着沈清沉握着的食指,喉结一动,害羞地别过脸去。
沈清沉看到他害羞,觉着他是因为从前闹别扭,如今又要她哄着,不好意思,便凑近了在他耳边呼气,“怎么?段笙当真是恼了本宫,这辈子都不理本宫了?”
“没有!”
“没有那为何不转过头来看本宫?”沈清沉嬉笑着看着他,却看他鼓着腮帮子转过脸来,虽未能对上她的唇,她却会心一笑贴上前去。淡淡一吻,接着沈清沉支起身往后退,玩味地看着他笑。本就绯红的脸蛋更是熟透,他急得几乎要哭出泪眼来,闷哼一声,“公主当真奸诈。”
沈清沉满面春风,挑起眉毛道:“狡诈啊...那不亲了。”她起身便要向殿外走,却被他紧紧拉住了衣袖,看着他低垂的脑袋,沈清沉当真觉得她没办法看到他的表情真是遗憾。愣怔了半晌,那人才支支吾吾地开口道:“...亲。”
沈清沉依旧抬着头,转悠着眼珠子,假装听不见他说话,向外迈着步子。许段笙抬起脑袋看她,躁动难忍,便顾不上什么大户人家出身,顾不上什么体面,起身在她背后紧紧抱住。他将脸靠在她的耳边,委屈巴巴道:“亲...段笙要亲。”
看着他嘴里嘀咕,哪怕鼓着腮帮子,高耸的颧骨也将那脸颊衬得娇俏,沈清沉掩着嘴边笑意,伸手用虎口对着他的嘴巴轻捏两颊,“要亲啊,可是段笙不是还生着本宫的气吗?”
他嘟囔着:“没有...段笙哪敢呢?难道段笙不怕公主要休了我吗?”
休了他?沈清沉才不舍得,这样楚楚动人又巧舌如簧的驸马,她怎么会忍心休了他。“怎么?段笙不在乎许子溪了?”可逗夫婿这乐事,沈清沉肯定不会放过。
“不在乎。”
“许氏族人也不在乎啦?”
“嗯。”无论沈清沉问什么,他都只知道呆呆地应着,抬着眸一脸期待地望着她。
都是成年人,方才背着身被他抱着她便发现些端倪,可她依旧想要玩弄他心中那把□□。她伸着手搂着他的脖子,手指在他脖颈后似有还无地撩拨着。看着他眼里静默的湖水波澜四起,沈清沉很满意,她十分享受这种能够挑起人情绪的事,尤其是调情。
搂在她身后的那双手愈挪愈下,她也任由他挪动,接着用指甲划过他略微露出的肩,而后是锁骨,再到他的胸膛。可当他皱了皱眉,用力地捏了把她,沈清沉却又用手拍打他的胸口,“段笙,要听话哦。”
感觉到身后的手逐渐离开,前腹却觉着生硌,他用几近哀求的眼神望着她,却依旧只得到她一句:
“还不可以哦。”
44.前途未卜的公主
撩拨是要的,这是沈清沉引以为傲的技能,可后续的事儿做不做可就全看她的心情了。看着他的喉结吞动着口水无数次,嘴唇几乎烧得要干涸,沈清沉依旧不为所动。
她只不过是练习对着不同的人要如何调动情绪罢了,这倒算是她为数不多的恶趣味了。她摇着头道:“好段笙,莫要给本宫添乱才好。”看着许段笙失落地垂下脑袋,两侧的肋骨反复扩张又收拢,努力地将那阵欲望压下,沈清沉感觉心里有一阵无名的成就感。
“听闻太子昨夜逼宫了,此事当真?”为了打消脑袋里的念头,许段笙决定先用手掩着,然后再转移话题。倘若此事为真,这轻则是太子斩首,重则是砚国变天,一切都在未知中,也难怪沈清沉忧心忡忡。
沈清沉点点头,长叹道:“也不知该何去何从,要是太子谋逆成功,这砚国易主,只恐怕雒州也不能久留。”她不是原主,可沈池润对待她的恶意却是如出一辙,为了活命她也只能祈祷着宫中的守卫能撑得久些,至少也要撑到她想到法子才好。她穿越到这来,都不足半年,要让她离开雒州再重新找个地方适应无疑是难上加难。从前在幽州跳崖,被张之儒救下后她便没有了回去的想法,夜半辗转反侧,她甚至想过自己到底会怎么死。既然是古代,那死得惨的自然是酷刑,甚么五马分尸,赐白绫毒酒,影视剧能播的不能播的她都想过一遍。要说死得轻松的,也有,像是寿终正寝就不错。可想到阿崎一个女孩子在女尊的年代都能被当孤儿遗弃,若不是因为性别,那便只能是因为生活贫困云云了。要不是养不起,又怎么会忍心丢下自己的孩儿呢。这百姓既然民不聊生,想必越是远离政治中心的地方,就愈是贫困,粉饰太平的迹象就会越少,因为根本掩盖不过来...不过好在李崎并未生在饥荒年代,不然易子而食的事恐怕就要发生在她的身上了。想到凡此种种,沈清沉的身上总会起些鸡皮疙瘩。她并不乐意去幻想这些东西,毕竟这事谁说都不好使,倘若哪天遇上了瘟疫,这样的医疗情况暴死也不是不可能的。
可如今她想到要是沈池润谋逆大获全胜,入主宫闱,恐怕这死法就不由得她来选了,而是由沈池润来选了。对于沈池润这种睚眦必报的人来说,让沈清沉寿终正寝都算是天方夜谭,如果可以,她或许会选择吞金。古代没有安乐死,这自缢一类的死法虽然方便,可死前大小便失禁对于达官贵人来说还是太难接受了。为了死得体面,许多贵人会选择吞金这样的死法,金子不能跟身体里的其他化学物质反应,只需死前将金钗等锐器吞下,任由金器划伤肠道致死,外表看着就像安详地睡着了。可想到那死前的肠穿肚烂,沈清沉还是觉着浑身打颤,心里恨恨骂道:这原主的好弟弟就不能少坏那么两天,放过我吗...被娇惯的又不是我!真是黑狗当食,白狗当灾,沈清沉觉得自己像前世欠了这对姐弟似的。
眼看着沈清沉又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陷入了沉思,许段笙宠溺地笑着摇摇头,伸手去拉她的手,“殿下...有段笙在。”
他明媚的笑挥散了沈清沉脸上的愁云惨雾,她点点头,又开始正眼打量自己眼前这位夫婿。说是孤立无援,其实也不尽然,他的许氏人才辈出,想要寻一二靠山应该也不难。接着又开始盘算起了自己父后家有何皇亲国戚可以供她索取资源,既然天下不为我所有,那就让天下为我所用也不错。
“殿下...又在想什么呢?”许段笙疑惑地偏着脑袋看她,宽松的衣襟随着他姿势的偏倚滑落下肩膀,露出半个香肩来,沈清沉的视线被他掠夺,又嗔笑着伸手替他挽衣,“在想你愿不愿意做本宫的棋子。”
“棋子?”他的声音中有些颤抖,不知是凉风吹的还是当真不愿意跟她共苦,他思索着低下了头,沈清沉却觉着他当真是不乐意了。她觉着心里有些苦闷,男人说再多次爱她,跟她温存再多次,都不会为了女人改变自己的,哪怕是女尊时代也...“愿意。”他坚定地抬眸看她,眼神里就只有自信与坚毅,没有忐忑,更没有害怕。他相信他的妻君,他全心全意地相信着她,如果她需要的话,哪怕让他去当她的替死鬼,他也觉得是死得其所。
“那段笙方才又为何犹豫不决...”沈清沉到底是疑心重,他思忖时的眼神闪躲,低垂的脑袋,扑闪的睫毛,无一例外是他衡量的证据。可哪怕她不相信,她也想要问出那句疑问。
“段笙从未犹豫不决,段笙只是在想,我到底有何值得妻君利用的?我又哪里值得妻君把段笙当作棋子呢?”名门出身的他,自然也懂得所谓利用,也得有利用价值才是。倘若他毫无用武之地,又谈何愿不愿意呢?再者,既然结为妻夫,自也没有甚么利用的说法,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他又何尝不是利用了沈清沉的身份来装身呢?他内心是虚荣的,渴望那些名利场的来往,自然也不抗拒等价交换。可当沈清沉将“棋子”二字说出口时,他又觉得格外生分。难道只有自己把她当作妻君,妻君却没有把他当做夫婿吗?那之前的夫妻之实算什么?难不成床榻上的那些欢愉的神情,都是妻君装出来的吗?他不敢相信成亲这数月来,自己与她经历了那般多的风风雨雨,就连凯旋宴上要被砍头他也乐意硬着头皮为她求情,到头来她却从来没有把自己当做夫婿吗?想到这他自然有些愠怒,可做夫婿的到底是不能给妻君添更多麻烦了,便也隐下不说。
再说愿不愿意这事,倘若妻君不觉此事打紧,自然不会开口问他。可既然问了,他便如实作答:“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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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利用他这颗棋子是妻君要考虑到的事儿,他如今要考虑的是妻君想要听到什么答案。母父被逼宫,生死未卜,她此事内心想必十分无助,自然想要一个雪中送炭的话语。
沈清沉接着扫视着他的身段,若说是美人计,大抵也是用得上,可这到底是自己的夫婿,连自个儿的夫婿都护不住,那就休要肖想他的什么了。打消了这个念头之后,又看向他纤细修长的双手,骨节分明,灵活利索,做起手工活来倒不成什么问题。倘若是日后需要再白手起家,谋生云云,倒也可以用得上他这双巧手。接着她又抬眸望着他那张脸,一拍脑袋:“许氏!许氏族人众多,想必能日后想寻个靠山,借个兵应该也不是甚么难事吧?”她试探地问出口,这重点并不在前半句的靠山,而是后半句的借兵。生于古代,自然要用古代的法子。他沈池润可以逼宫,我沈清沉为什么不能?只要有一天被这沈池润压她一头,她就始终觉得觉得脖颈上凉飕飕的。逃自然是一个办法,可除了逃,她也该做些什么。要是能借着兵,加上父系旁支的军队,大抵也能抵御些虾兵蟹将。情急之时,借来一用也未尝不可。可倘若说用来逼宫,恐怕太子的军队并没有她想象中的好对付。只是这些个军队确实不够看的,她还需想些法子。
“靠山自然不难找,娘作为家族的大家长,自然也能说上几句话。”可他转念一想,自己与娘亲那般生分,从来只有她使唤他,哪有他求她办事的,便又开口道:“要是娘不帮段笙,段笙一人或许亲戚也该会看在娘的份上留几分薄面...”
沈清沉点点头,许侍中来寿安宫一趟,但凡有眼力见的都看得出来两人关系不好,只是不想在她面前下了自己儿子的面子罢了。她自然没有指望许段笙能为她谋出路,可她却很期待他的后半句回复。
“至于借兵...镇守南关的将军是许氏的族人,倘若娘能开口借,或许也能调来部分罢...”他的语气变得十分不确定,看着他越说音量就越小,脑袋几乎都要埋道沈清沉怀里了,她讪讪笑道:“没事...!”不过想来也是...镇守八大关口的都是直接听命于皇帝,想要向他们借兵,只恐怕得救了整个军队的命才能让士兵们这般不顾项上人头地为她效力。
如今作再多的打算,也不过是以防万一。万一那沈池润当真谋逆得成,这砚国变天,她也只能这样为自己谋定后路了。毕竟这命可是她千辛万苦续上的,如今为了那凤椅上未知的皇帝,就要将自己的小命搭上,她可不乐意。
在这殿上坐了一宿,沈清沉捶着酸痛的腰板,正欲起身四处活动一番。可噩耗来得始终比她猝不及防的腿麻要快,虞鸢骑着快马一路从京城赶来,传来快报:
“太子弑母篡位。”
45.口嫌体正直
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沈清沉虽然早已做好了听坏消息的准备,可当她听到“弑母篡位”的那一刻,双腿还是忍不住地发软。他将这二十余年的压抑全都归咎于母上与皇姐,他对母上的恨一点不比皇姐少。他既然给母上定下的结局是死,沈清沉自然也一样。相信虞鸢将这个情报带到沈清沉身边的时候,沈池润已然令人南下来缉拿她了。
逃已经成为沈清沉唯一一个有可能活下来的选择了。
可是逃向哪呢?
在沈清沉思索的时间里,虞鸢已分别将众人召集到寿安宫商讨对策了。众人分坐在堂下,沈清沉与许段笙居堂上。陈孝霖想法简单,回路也并没有众人那般冗长,想出办法是最快的:“既然太子...新帝令人南下,那我们干脆绕开京城,向西北远走?”既然是要逃,自然有多远去多远,她便是这样想的。
未等沈清沉开口,李崎便反驳道:“逃向西北那我们又能投靠谁呢?再者西北寒凉,并不是久居的首选。”陈孝霖听完李崎的反驳,第一反应则是抬头看堂上的沈清沉,得到她的首肯,便只好泄下气来紧抿嘴唇。
“既然要寻靠山,那不如就挑一个人的家乡远走?”虞鸢一拍大腿,建议道。古时候交通不便利,利益群体尝尝以地方单位群居,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倘若众人的家乡不是都在内陆的话。内陆地区里京城都不算太远,据点处于内陆,无异于换个地方坐等死亡,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所以这条方案也很快地被沈清沉否决掉了。可是群龙无首,四处发散着思维似乎也不算是一个有效的办法。这沈池润的军队也不知什么时候会南下到雒州,要是再这样拖延下去,只恐怕是坐以待毙。沈清沉对着方才被否决掉的两个方案思索,她伸手用食指轻抚下巴,“首先能确定的是,一定要走,且有多远走多远。在这个基础上再考虑靠山和生存资源甚么的比较稳妥。”沈清沉一开口,众人的目光便聚焦在她的身上,经历凡前种种,沈清沉聪慧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众人自然而然地听顺她的意见,开始思索着有什么地方能供迁移。
许段笙一直紧紧地握着沈清沉的手,想到办法时他又用另一只手轻拍她手背,缓缓道:“如果有多远就走多远的话,倒不如一路南下到南关?”既然要远走,能选择的几乎就只有八大关云云,所以许段笙提出南关也不无道理。南关守关的将领是许氏族人,虽说借兵似乎有些天方夜谭,可若仅仅只是抵御外敌,似乎就可以借力打力。“这兵或许借不来,可倘若能略施妙计,将南下缉拿的官兵打成乱党谋逆,似乎还是能够借助南关军的力量来抵御。”
沈清沉点点头,只是接着又开始对他话语里的“略施妙计”感到疑惑。这样的方法似乎行的通,当然,只是似乎。理论上可行实际上不可行的事儿太多了,这便是其中的一件。倘若那沈池润派人南下来缉拿,哪怕她有三寸不烂之舌,哪怕她脑子灵光能赛诸葛亮,也只能够拖一会儿。想要借力打力,除非求沈池润莫要将甚么身份证明交给军队吧。否则,只恐怕需要她真的救过整个南关军的命才真的有可能在南关将领的庇护下活下来。沈清沉这命是好不容易才续上的,她自然不乐意将自己的头颅押宝在一个素未谋面,连姓甚名谁都不知道的将领手里。
既然南关行不通,八大关可还有七个。投奔的关口既然需要有多远去多远,而后又需要跟将领有过命的交情,沈清沉的脑海里突然浮现起了一个人——
殷玺。
她的头颅本该在那场凯旋宴上被龙头铡砍下,却被殷玺以命相保,成功将她救下。若说要将她的脑袋重新压在她手里,沈清沉自也心甘情愿。她这命本来就是殷玺救回来的,殷玺若是觉得不愿意为她冒险,为她背上谋逆的罪名,自然可以将她交给沈池润。虽然都是死,可因沈池润的仇恨死与为报殷玺恩情而死可不同——
至少她在历史上或许能落得个烈女名号。
再说,倘若殷玺依旧乐意为她冒险,她手下的骁勇善战的精骑自会教沈池润做人,沈清沉的小命自能再续上些时日。哪怕后续她什么都不做,只坐以待毙,也能苟活多个把年头。毕竟这信息传输实在是慢,沈池润南下的军队要找到她也需些时日,运气不好的,或许还会有残党跑回京城复命,而后沈池润再派军队来总得花费个把年头;运气好的,要是军队被杀没有残党回去通风报信,指不定她能在西关终此余年。
想到这儿,沈清沉觉得一切似乎都迎刃而解了,她激动地握住许段笙的手,频频点头道:“段笙,你还记得那位在凯旋宴上救过本宫的西关将领吗?”
“殷玺?”许段笙嬉笑着轻搂她肩,将她拥入怀中,“殿下的意思是?去西关?”
沈清沉点点头,许段笙也附和着小幅度地轻点,思忖着这方法的可行性。殷玺满足了沈清沉所需的几乎所有要求,她自然是求庇护的最好选择。他笑得粲然,唇轻点她脸颊,“还是妻君聪慧。”
既然确定好了去向,看着殿外的逐渐亮堂,沈清沉也知道时日不多了,“各自收拾细软,半个时辰后在寿安宫门口启程,如何?”堂下的陈孝霖虞鸢与李崎都欣然点头,唯独张之儒木然地愣怔在原地。
自打方才她急中生智,想到办法便摇着许段笙的手,他便觉得心生醋意。世人眼中两人是那样的相称,哪怕自己只是家道中落,可到底是比不上世代为官且人才辈出的许氏。他贵为长公子,温润如玉,她贵为长公主,蕙质兰心,两人本该就是一对令人艳羡的爱侣。他又算得上什么呢?那样跟公主耳语后会心一笑,他从来没有过。他愤懑,他忮忌,他恨她身边与她嬉笑的人为何不是他。
他蹙着眉仅仅捏着拳头,抬眼望着那个令人生羡的许段笙,却恰巧与他对视。他的眼皮子在对上张之儒时,似乎向上扬了半分,与嘴角一样,那样的刺眼,那样令人生厌。他的笑始终像细水长流的清泉,一寸一寸地冲刷沈清沉的心,将她蚕食,将她占有。
看着他那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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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意的模样,张之儒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的眼里蓄满了怒火。可许段笙却依旧不动声色,似乎觉得那一撮火并不能造成什么气候,终将会被他似水的柔情覆灭。他嘴里与沈清沉攀谈,眼神却不时轻蔑地看向张之儒,他打心底里瞧不上他。
似乎是对峙的时间过久,沈清沉也注意到了一直呆坐在原地没有动弹的张之儒,抬眼问:“怎么?张仵作不愿与本宫奔走西关?”在沈清沉的眼中,那股怒火似乎是冲着她来的。在从京城赶回雒州的马车上,张之儒似乎就没有说过话,只是偶尔抬起帘子看着窗外,偶尔又若有所思地将头低垂。不仅仅是没有吱声,恐怕连看也未曾看沈清沉一眼。每当她觉着气氛沉重,想要开口与他搭话,都会被他撩起帘子躲过。他一直背对着抑或是侧对着沈清沉,这让沈清沉觉着一头雾水。此行她并没有做过甚么出格的事儿,更未有过让他吃醋的行为,他又为何恼了自己?她看着眼前人的凝视,觉得浑身不自在,她开始觉得张之儒的性格有些古怪了。
张之儒抬眸看她,眼神优柔寡断,却又带着怒气,紧接着又垂下头答道:“没有。”
看着他起身离开殿内,沈清沉觉得心里有些莫名的忐忑。一旁的许段笙却勾着嘴角,心里觉得很是痛快,他嬉笑着举杯啖茶,等待着好戏上演。
张之儒回到自己的药号,疲惫地耷拉着身子,轻轻推开门。踏入药号,他只将门虚掩,想着只是简单地收拾些细软,不需花多少时间。他将自己的衣柜打开,上下扫视着有甚么衣物可带。看着空落落的衣柜,想起从前锦衣玉食的日子,被人伺候着喊公子的日子,他不禁讪笑。若不是许子溪与沈池润合谋将他的母亲害死,他就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或许他面对自己的心上人就不会那样的自卑。
“心上人...”他嗤笑一声,哪怕他在京城看见沈清沉那般为陈孝霖复活的妖术,他潜意识还是会把她当做自己的心上人。他可以骗自己,可以骗沈清沉,骗众人他不会再喜欢她了。
可他骗不过自己的身子。
人的身体总比自己的脑子诚实,哪怕脑子帮助着人欺骗自己,身体碰到心上人时忍不住的悸动还是会将人出卖。他之所以会对许段笙怨恨,无非是觉得自己爱而不得。倘若他真有万分之一如自己所说的那样无情,他也不会对两人的细小举动有甚么反应。
他随意地将些衣裳收拾进包袱,将包袱束紧背到背上。他的行装并不多,只一个包袱便能装下。他轻叹了声,嘴上哪怕说再多句不喜欢,自己还是顺势走到药柜前想她。他想着她平时可能会得的病痛,想着路途遥远可能需要些什么药材,逐一从药柜中取出,一一放在纸上裹紧实。
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本想探出头去看,可这雒州夜里本就不多太平,醉酒闹事的醉汉比比皆是。他不是爱凑热闹的人,便又回过身接着替沈清沉抓药材。
可他刚回过身,却听门外的喊声:“张仵作?”
“谁?”
46.都是灯笼惹的祸
约定的半个时辰已然过去,陈孝霖等人早早地就收拾好了行囊站在寿安宫的门口等候。陈孝霖身上背着鼓鼓囊囊的行囊,远处看那包袱几乎要高于她的头顶。沈清沉跟她相处了这样久,也仍旧想不明白她这样细小的身躯是如何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的。
相比于陈孝霖,李崎的包裹则显得简单的多,她只收拾了三两件夏装,几件棉衣便作罢。她自小颠沛流离,习惯了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随时都有可能会被人贩子抓回去训练作杀手,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哪怕人们都说那场大火将人贩子等人都烧作了灰烬,她也仍旧那般谨慎,每日都枕在自己的包裹上睡,方便随时逃走。久而久之,哪怕后来当上了女官,在一众女官中她也仍然是那个行李最少的。
沈清沉则是带了几箱珠宝,毕竟她学习的法律在这个世界并不适用,要不是这个系统与长公主的身份,只怕她也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如今长公主的身份又成了她生活的障碍,她几乎可以说是依赖着这个系统与自己的脑子活着了。可脑力生活在古代到底是少,总不能指望她考科举吧?所幸原主受宠,家底丰厚,否则日后的日子沈清沉简直无法想象她要如何在这个世界苟活。
“殿下,快一个时辰了。”许段笙看着天从东边缓缓升起,悄声道。
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她自然知晓,可她多等的这半个时辰却始终未能等到张之儒的到来,“看来他当真是恼了本宫...”他既然已经陪自己奔波了这样多的日子,若是不愿意再追随她,她也能够理解。
“公主...”一旁的许段笙早已坐上了马车,掀开帘子看她迟疑,忍不住催促,“还是快些启程吧。”
沈清沉不情不愿地踏上了车辕,许段笙牵着她的手坐到了舆中。看着她不断地探出头往回看,许段笙不禁咬紧了后槽牙,嘴角却仍然带着笑意,“忘恩负义的人,妻君还是早些忘了好。”
“之儒不是这样的人。”沈清沉无意识的反驳却让许段笙咋舌。
“之儒...公主平日都是唤张仵作之儒的吗?”他蹙着那弯眉,拉着沈清沉的手一紧,“像唤段笙一样...?”许段笙爱吃醋,这点沈清沉并非第一天知道。可如今他难道是觉着她生得安逸,要为她找些麻烦吗?她不愿回答他,只松开了相交缠的手,别过脸去,“本宫累了,路途遥远,段笙还是早些歇息吧。”她将脑袋靠到一边,闭上了眼眸,任由思绪在她脑海里打恶仗。
与此同时,张之儒正痛苦地捂着肚子,脸皱成了一团,他躺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几个蒙着脸穿夜行衣的男人离开了药号。他实在想不明白,他与人无怨,为何夜半会有人突然闯进他的药号将他打倒在地。他看着恶棍渐行渐远,隐在夜里,下腹的疼痛感却促使他无法起身。
张之儒反复急促地呼吸,两侧的肋骨不断扩张又收缩,抽着气发出“嘶”声。他幽怨地看着未掩实的门,没想到只是图个一时方便,却招致祸身。他不过是想着快些回到沈清沉的身边,他又做错了什么呢。他挣扎了不知多久,下腹流出的血却越来越多,他只觉得眼前发昏,就连摆放药号门口的竹篓他都快要看不清了。他将一只手抽起,看着猩红的血犹如江海,不止不息,顺着他的手臂向下滴落。
他伸着手想要去够床边的枕巾或是别的甚么,希望将长布包裹着自己的下腹,好让血快些止住。可他躺在地上,哪怕是手撑在地上想要支起身,都撕扯着他的伤口。他沮丧地躺在发凉的地板上,看着烛光愈来愈暗,自己也觉着手指末端开始传出寒意。
恍惚间,他感觉自己见到了沈清沉。她在艳阳里笑容明媚,嘴里轻声唤他“之儒”。他的心里喜滋滋的,这世上除了她以外,已经没有人会这样叫唤他了。那样亲昵的日子,他好像再也回不去了。他的泪水从眼角滑落,滴落在地面,心中有一阵刺痛感将他唤醒。他呆愣地看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觉着这样坐以待毙并不是办法,强忍着疼痛,用腿不住地在地上蹭,这才将平铺在枕头上的枕巾撕扯下。
他用大腿使劲将身子以桥的形状拱起来,而后用枕巾环绕了一圈自己的下腹。所幸他的腰并不算得上是粗壮,这才仅仅将枕巾捆紧了在腰下,血渐渐止住。他垂下脑袋看自己被血液浸透的衣裳,又偏着头去看外头的太阳透过那一丝未掩实的门照射进他昏暗的药号,“殿下...”他知道已经误了时辰,便顾不上自己身上的血,紧紧捂着下腹向寿安宫的方向走去。
他步履瞒珊,每一步都仿佛走在棉花上,软塌塌的,他知道,这是自己失血过多了。可他一想到沈清沉,便又直起了身板,紧接着伤口被一点点撕扯开,他又疼得塌下了腰。他就这样拖着步子不知走了有多久,脑袋昏沉,可算到了寿安宫的门口。
却见门口空无一人,没有等候的马车,没有等候的众人,更没有他心心念念的心上人。
看着空落落的门口,张之儒实在忍不住讪笑一声。他笑自己傻,他以为她会等他,以为她对他是真心的。他的双腿发软,已然站不住,紧接着寒冷席卷了他的全身,他开始失温,开始恍惚。可他没有挣扎,只是重重地倒在了寿安宫的门前,嘴里依旧含着笑意。
他这命本就是不打算要的,原空余一身抱负,正值太医院选拔之时,生母却遭逢冤狱。为救生母,他不惜用尽所有家财。可他依旧只能看着生母坐冤狱,含冤而终。他以为自己不孝,更变本加厉地想要替亡母翻案。最终他将大宅卖掉,家奴一应转卖,套了银子去疏通讨好各个他以为会帮助他的高官亲戚。
他眼看着手里的地契愈来愈薄,险些就连自己安身立命的药号也一并兜售。可他看着那张药号的地契,想起从前跟母亲的点滴,他不舍。他觉着母亲比起伸冤,或许更想要他好好地活着。这药号是他祖母传给母亲的,张氏世代行医,到底不能卖。
他也曾想要流连烟花之地,肆意买醉,可他看着兜里所剩无几的银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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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长叹一声作罢。比起那些纨绔,他至少还懂得些上进。于是他回到雒州经营着这一间药号,日复一日地如同行尸走肉般苟活,直到他被李崎抓走的那日——
他的命运改变了。
而改变他命运的沈清沉,此刻身处晋县的一家客栈。她本打算一路驱车向西,可路途遥远,从寿安宫带出的干粮始终不足以维持到众人到达西关。在陈孝霖的数次哀嚎下,选择就近投栈。
晋县并不算大,但家家户户门口都吊挂着款式一致的纸灯笼。那灯笼看上去并不算精致,偶有人家门口灯笼被风吹落,主人家见了便会慌张地跑上前去追赶滑落到地上的灯笼。嘴里念念有词,“咱家今年就这一个灯笼了,天姥娘行行好吧,莫要再糟蹋咱家了。”那女人对着灯笼跪拜,眼里含着热泪。当她将灯笼举起,沈清沉才看见那灯笼早已破损,兴许是纸质的问题,落在地上遭石子剐蹭也会破出洞来。
只不过是坏了个灯笼,何至于要喊天姥娘的程度。
沈清沉摇着脑袋接着向前走,见着一处客栈门口悬挂的有空客房牌子,便径直走入。众人进入客栈时,掌柜并没有抬眼,只一味地在拨弄着算盘,发出清脆的“哒哒”声。
“掌柜的,今日客房可还有空缺?”李崎上前询问,沈清沉则是在一旁环顾着四周。那客栈并不算簇新,看着中间横亘的房梁角落结着蛛丝,想必是有些年头了。那客栈并不算太大,一楼的店面也不足以让掌柜经营个别的甚么吃食。而客房都聚集在二楼,呈“冖”字分布。当沈清沉注意到一楼的角落处,几个灯笼垒在一起,掌柜又刻意地在前头放了些瓦罐,将灯笼好好地藏在角落里。
沈清沉发现了那些灯笼,同样的,一旁的陈孝霖也发现了。她到底是个孩子,对于这些新鲜玩意儿总是敏锐得很。她快步跑上楼梯,身子吊挂在扶栏上,伸长了手去探那灯笼。
“诶!哪来的丫头片子!莫要碰我的灯笼!”掌柜本垂着脑袋无精打采地划拉着账本,为李崎查看可还有几间客房空余,可当他余光扫到伸手去抓灯笼的陈孝霖,瞬间嗔怒。他吼叫的声音贯穿了整个客栈,就连楼上的住客也没忍住骂骂咧咧地探出头来。半悬着身子的陈孝霖更是被他嚎的这一嗓子,吓得一踉跄,当即从楼梯上摔落,正正地压在了灯笼上。那灯笼只一瞬,便被陈孝霖压作了纸团与竹枝。所幸那枝条并不算太尖锐,又恰好被她压在了身下,这才免于被刺个屁股漏风。
“孝霖!”众人看她从楼上摔下,自是紧张地替她捏把汗,不约而同地叫唤她。可半晌她便搓着自己脑袋,从瓦罐堆里爬出来,“哎哟...谁啊,吓死我了。”
看着眼前脸色铁青的掌柜,陈孝霖才发觉自己原是闯祸了。他嘴里一边嘀咕,一边探过身子去搂那堆被压成饼的纸糊灯笼,“死丫头!你知不知道这灯笼可是咱们晋县的救命灯笼!你有几条命够赔的?”
只不过是个灯笼,何至于要人命...?
47.人皮灯笼案(一)
“赔你便是了...”陈孝霖垂下脑袋轻声嘀咕,那掌柜却急得想伸手打她巴掌。她做错事了,也道歉了,又何至于要打人呢?
沈清沉伸手握住那掌柜的手腕,“孩子好奇,这坏的灯笼几个钱,本...”她本下意识地想要自称本宫,可又不想暴露自己的行踪,将这自称改掉最为稳妥,“民妇赔你。”
“赔?”那掌柜嗤声,“那唐家灯一年就卖这么些灯笼,这要没了可是要掉脑袋的!这脑袋难道是你替我砍吗!”
唐家灯...?掉脑袋?
自打众人进入这晋县一来,家家户户门口悬挂的灯笼就格外的晃眼。那灯笼既算不上美型,更算不上质量好。可人人都宝贝这灯笼,这灯笼要是破损了,那可比自己擦破皮还要难过。此事实在是蹊跷,沈清沉忍不住开口问道:“这灯笼有何打紧的?何至于让你掉脑袋!”
那掌柜听到她说“灯笼有何打紧”,汗毛瞬间立起,伸手便要捂她的嘴,却又被李崎拦住。他咬牙切齿道:“姑娘是外来人,自然不知!这灯笼岂是你能议论的?”
听他话语玄之又玄,沈清沉亦是有些不耐烦,可各地习俗不同,她到底不能因为陈孝霖受伤便去贬低旁人的风俗。她点点头,语气又变得谦逊:“抱歉,是民妇冒犯。劳烦掌柜告知,这灯笼为何能与人命相连?”
那掌柜见她态度缓和,便斜眼打量她。她通体素色长衫,算不上是穿着华贵,可那长衫的质地看着便不是寻常货色。他虽不认识甚么罗绮庄,可大抵也猜得出她的身份并不简单——
至少是能下金蛋的母鸡。
他咧着嘴,手掌反复摩挲,挑着眉对沈清沉道:“这灯笼的事儿,姑娘要是想知道,也成!”他用拇指和食指捻着摩擦出声响,沈清沉便也看出他那副不值钱的模样是想敲诈她要些银两。要换做从前,她高低要将他踹倒,拿着腰间的宫牌拍他脑门,叫他好好分清到底谁才是主子。可今时不同往日,她是公主不错,可她却是落难公主!哪有落难公主还能猖狂至此的道理。她抿着下唇,手握紧了拳头,用力得手不自主地震颤。
可没等她开口,身旁的陈孝霖便冲上前去怒骂:“你可知这位是谁!这位可是...”话还没说完,便被沈清沉一把拽到身后,悠悠的声音险些未能转过来。陈孝霖一向把沈清沉当做自己向往的榜样,自然舍不得看她受人欺辱。
当然,李崎也是。
沈清沉刚拦下陈孝霖,李崎便冲上前去,将藏在袖口处的银两重重地放在掌柜的面前,冷眼看他:“说,还是不说?”一向懂得看人眼色的李崎,自然明白那掌柜财奴性子,她恨不得用银子当场把他砸晕。可她发觉衣袖被人从后拽了拽,她向后锐利地一瞥。怒气上头的她本想发作,可拽她袖子的人偏偏不是旁人,而是沈清沉。
要换做从前,慷慨解囊买情报这事沈清沉是再乐意不过了。花钱买断了麻烦,也省得欠人情债。可她带来的珠宝并不算多,路途仍旧遥远,不能再向从前那般挥霍。应省则省,这话她是要刻烟吸肺的。
看着众人围作一团,那掌柜的心里自也打着鼓。他既怕她当真有钱,有钱到能买下他的命,又怕她没钱,费了他一番口舌。“莫要叨叨咯!”那掌柜只要了客房的份钱,将那卖情报的心思吞到肚子里。
沈清沉本又觉得懊恼,这事儿她当真想要了解,可又实在觉得将银两给了这视财如命的掌柜,只会助长了他的威风。如今对着她作威作福,她大人有大量大可隐下不谈。倘若他日来客栈的人儿,都要受他这番审视,而后或多或少地被敲诈些银两,她才当真是心里过意不去。
对门卖布匹的妇人,见众人站在这客栈的门口喋喋不休,她便知道那掌柜又是动了坏心思,想要讨些额外的银两了。她最讨厌这样见风使舵的人儿,自迈着步子走上前来,“莫要给他那银子,有那银子倒不如留着买三两包子暖肚。”
沈清沉看她一副热心肠,心里暗自窃喜,原来葛朗台也能遇到心软的神。
那掌柜恶狠狠地盯着她,她已经不是第一次断他财路了。这恶婆娘,每次他刁难些外来客,她总要上前踏着那莲步,将他的客人揽了去。装甚么侠客心肠!
众人随着她走入她对门的那布庄,听她嘴里喋喋:“这灯笼啊,在咱们晋县是必须得挂的!就像咱们家的布匹,走过路过可千万是要留些心神的!”
沈清沉嗔笑,原是各为自家财。可到底是免费听,她倒也乐意听她絮絮叨叨地推销着自家的布匹。权当捧个人场了。
那妇人接着絮叨:“灯笼在晋县寓意着吉祥,就像咱家的布匹,所谓人靠衣装马靠鞍。哪怕是个落魄乞丐,进来试这一身衣裳指不定能成个公子哥儿让妻君讨了去,从此便是平步青云!这做灯笼的铺子,本不止唐家灯,可陆陆续续地各家灯都出事遭查封,哪像咱家布庄,世代卖布维生屹立不倒!从前也有外来的旅人来这晋县定居,可她到底不信邪,死活不肯听旁的买个一二灯笼悬挂。这不,没过些时日,便被人发现横尸在荒郊!就连脑袋都找不着咯!”
妇人嘴里振振有词,看来她这番话也是不知入了多少人的耳。倒说她有经商的好脑袋,过客无论买不买,只要杵在这,多少能当个活招牌。个别心善的主儿,例如沈清沉,说不定会一时兴起便为她买下三两布匹。积少成多,有这三寸不烂之舌,妇人想必也吃穿不愁。
“这事儿,是真实发生的?”沈清沉觉着那故事蹊跷,倘若人人都为谋自家财,那这也极有可能是那个所谓的“唐家灯”捣鼓出来的唬人传说。
“难不成老身还能够骗姑娘?”听她口中质疑,妇人别过脑袋斜眼打趣,倒不像是会说谎的主儿。
可这事儿说来实在蹊跷,难道晋县灯笼的习俗由来这么多年了,只有这么一个人儿不信邪,非不买灯笼?再说为何偏偏就这一人出事。
子不语怪力乱神。
哪有那么多鬼怪,披着人皮的牛鬼蛇神倒是多得很。
沈清沉正思索着这荒谬的传闻,那妇人又恍惚间想起甚么:“噢对了!今夜吴家灯说是新造了些灯笼,姑娘要是感兴趣大可去瞅瞅。”
沈清沉与众人面面相觑,看着陈孝霖期待的眼神,她本想忽视,可她忽而听到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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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示声在脑海中回荡。
【系统提醒:宿主有可接取新任务】
【接取任务地点为:吴家灯】
她一瞬的无言,扶着额头摇摇脑袋,“孝霖要想去那便去吧。”当然,不想去也得去。毕竟她在车马上,眼看着日落日出,便知道她的寿命又少一天。她每日看着旭日东升,心里却觉着死气沉沉。在本该朝气蓬勃的年纪,被这“人贩子”系统拐卖至此,成了个病秧子,光是想想沈清沉就来气。如今她的寿命也仅剩三十日,也不知要多少时日才能赶到西关。按照她从前学的地理知识,恐怕她到了西关也就成了西关干尸了。能多积攒些寿命到底是好的,毕竟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掉脑袋。
倘若寿命足够,掉个脑袋倒也不算甚么。毕竟她入土为安之后大抵会因为系统的庇护将脑袋重新接回,然后秽土转生。可问题是,这系统到底是披着系统皮的奸商。旁人要是复活,只花她三十日寿命即可,可要复活的人若是她自己,可就得四十日了!哪有这样水涨船高的道理。
【系统提示:后续服务均售价40日寿命以上】
沈清沉一时愣怔,这系统难道一直都在偷听她的心声?说来倒也合理,她与系统交流一直是需要在心里默念的,心生让系统听了去倒也不是甚么稀罕事。
只是这后续服务又是甚么...难道还有比命还昂贵的东西?!
沈清沉琢磨这系统许久,时间已然到了傍晚,拥簇在吴家灯门口的百姓人山人海,一眼看不到队伍尽头。
到了时辰,几个伙计便从院子里搬来了张长桌。其中一位伙计直直地站在桌后的椅子上,将灯笼举在手上,方便熙熙攘攘的人群观赏。哪怕是沈清沉等人在队伍的最后头,也能将那灯笼的样貌看全乎了。
听着那吆喝叫卖的伙计一个接一个地介绍灯笼,介绍完的便安放在长桌上,供众人欣赏,沈清沉不自觉地打着哇哇。这灯笼她本就不感兴趣,她只想知道那命案到底在哪。
呆站在队伍后方良久,沈清沉本想提出要去附近逛逛,等晚些再与众人汇合,这灯笼介绍实在太无趣了!倏尔一位伙计着急忙慌地走上前去,拉着那站在椅子上吆喝的伙计衣裳。那伙计退下身来,听来人耳语,半晌便又重新登上那高椅,吆喝道:“今天的灯笼已经全数展示了!大伙想买的便上前来记个名儿,将银两缴纳后过些时日便会有伙计带着灯笼上门咯!不买的便散了罢!”
听着人群中有人嘀咕着:“不是还有一款灯笼么!吴家灯莫非是想要将貌美的上等灯笼私藏?”接着这样的喊声愈来愈大,沈清沉也开始觉得事情不对劲了起来。人群不顾门口伙计的吆喝,直冲冲地闯入那大院。推开院门,便见着一个黄色皮质灯笼。
人们一拥而上,围着那灯笼吆喝着:“果然是想把好东西藏着掖着!当真狡诈!”灯笼比一般的灯笼要大一些,半径有二三十厘米长,高度也约摸着有四五十厘米高,众人环顾着灯笼参观。
不一会儿,便有一个女人发出尖锐的惨叫声。她吓得瘫坐在地上,指着那灯笼的背面,嘴里口吃:“是...是人!”
48.人皮灯笼案(二)
沈清沉听到刺耳的尖叫声后,旋即快步循着声音拢去。却见那女人瘫坐在地上,吓得瞬间失了魂。她抬眼看那暗黄的皮质灯笼,却见灯笼上有两处明显的空缺,仔细端详后便会发觉,那是眼皮部分的镂空。看着那下唇毫无血色可言,苍白得几乎难以辨认出那是嘴唇。人的皮肤完全剥落展开约摸有1.5到2平方米,沈清沉打量着眼前的灯笼,粗略地计算了面积,也大抵在这个范围以内。灯笼上那双空洞的缺失眼睛的眸,看得沈清沉毛骨悚然。虽无神,却好像一直紧紧地盯着她,无论她走到哪,那眼睛就像会转悠到哪一样。
端详灯笼的功夫,衙差已然到了众人面前,群众也被一应遣散。说是被遣散,倒不如说是发觉这是个人皮灯笼后落荒而逃的。其中领头的衙差直挺着背,迈步朝沈清沉走去:“尔等是何人?此处有命案发生为何不回避?”
沈清沉本想张口如实交代一切,却听脑海中忽然回荡出陌生的声音。
【系统提示:请勿将此案交由衙差查办】
那声音比起刚穿越来的冰冷与机械,如今更具些人情味。这话用在形容系统上虽奇怪,可那声音的的确确一步步地转变为了一把磁性的人声。那人声仿佛就在沈清沉的耳边回旋,却又在左右耳之间反复穿梭,挠得她心发痒。回过神来,沈清沉才发觉,方才系统的提示与往日不同。不再是像谜语一般难以理解的话语又或者是单字,而是变成了一句温馨提示。
只是这提示又是何意...?
虽不懂它意欲为何,可沈清沉还是乖乖地将说情报的嘴闭上,只与那衙差打着太极:“只是路过晋县的旅人,各位有怪莫怪。”接着嬉笑着回过身,收敛起嘴上的笑意,背着手静默地离开。
众人中也有按耐不住想要向衙差交代事发经过的,可见沈清沉转身离开,便又乖顺地闭上了嘴,紧紧跟上。直到回到客栈,将房门掩实,陈孝霖才终于憋不住要问:“公主,为何不直接告诉衙差案发经过?”
“嘘。”她害怕隔墙有耳,依旧推开门去左右顾盼一番才又将门拉上,“这期间还是改改,叫夫人罢,叫公主未免太过于声张了。”众人点点头,接着听她吩咐:“虞鸢,本...本小姐记得你有伪装成他人的本领,没错吧?”
坐在最远处百无聊赖的虞鸢听到了沈清沉的呼喊,瞬间直起了身板,“是,确有此事。敢问公...小姐可有吩咐?”改口对众人来说还是太难了,一不小心便要将她的身份暴露,然而除了改口并无他法。
“你可见过大理寺卿?”沈清沉心生一计。
虞鸢点点头,“考学的时候曾见过一面,进入大理寺后虽鲜少接触,但也大抵记得她的模样。小姐的意思是?”
沈清沉嬉笑着应:“那就由你来扮大理寺卿,将此案夺过来。”
众人早已习惯了公主那些匪夷所思的想法,可虞鸢到底跟她的日子尚浅,没忍住发问:“为何?”
“本小姐不信别人,只信自己。”若说体面些的理由倒也有,像是她喜欢探案非得把这案子抢过来云云。可如今毕竟落难,倒也当真不能接着用公主的身份压制地方官,便只有假冒大理寺卿这一个办法了。
虞鸢接受了她的说法,反倒是身旁的许段笙蹙着细眉,“可是光凭一张嘴和脸,恐怕地方官也不会相信吧。”他并不觉得假冒大理寺卿这方法不可行,反而是提出需要有个身份凭证来佐证她的身份。毕竟大理寺卿可不是人人都见过,再像模像样的脸也行不通。“段笙倒有一计。”
他说的话不无道理,沈清沉自也乐意听他献计。他起身走到沈清沉的身旁,非得握到她的手才肯开口说话,沈清沉拿他没法,只愣怔地摊着手任他摆弄。他一边在沈清沉的手心胡乱地画圈,一边抬头向众人解释:“官员自该有官玺,若是大理寺卿也该有个令牌甚么的。”
听他娓娓道来,虞鸢也垂下脑袋取下自己腰间的令牌,“是说这个?”那令牌是大理寺的官员都有的,哪怕是刚考入最底层的也有,并不能佐证些什么。倒是她似乎见过那大理寺卿腰间,还有一个尺寸更大一些,模样也更精巧的令牌,“那大理寺卿,似乎会比旁的多一个令牌。”
许段笙要听的便是这个,“要是姑娘还能记得那令牌的模样,段笙仿造一个倒不是甚么难事。”许段笙心灵手巧,既然一手刺绣名动京城,有图样的话仿造一个令牌确实算不上什么难的。
虞鸢点头,从一旁的案台上抽了张纸,又取了毛笔在口边哈气,再蘸取笔墨。不一会的功夫,那图样便被完整地画了出来,只是那模样实在难以辨认。
“这...”沈清沉还是高估了她的团队,她的画技并不如她嘴上说的半成功力。拿着她画的图样,许段笙也不可不谓之头疼。他顺势夺了她手中的笔,又从纸堆里扯了张新的画纸,将虞鸢的“大作”端放在一旁。他依照着她的图样,重新又绘制了一遍,寥寥数笔,便将令牌的浮雕勾勒出来。画毕,他又抚过自己的衣袖,将毛笔放回笔架上,将图样拿到沈清沉的面前,“殿下请过目。”
对比着两张图样,沈清沉暗自赞叹自己的夫婿的心灵手巧不仅仅体现在床榻上。落到实处的长技,令人很是安心。她点点头道:“段笙的确画的不错,只是这令牌需要多久才能制好?”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多,衙门已然展开了调查。她如今除了要跟沈池润赛跑,还得跟衙门赛跑。
“倘若只是远观不被拿去掂量的话,用木质涂上金漆即可以假乱真,约摸着需要一日吧。”
一日就一日,沈清沉欣然同意。
夜里的烛光跳动,沈清沉半眯着眼看,许段笙正端坐在案前仔细雕琢木块。她搂上一层薄薄的外衣,凑上前去,“怎这般夜还不入睡?”
听见沈清沉的声音,许段笙手中的动作不自觉地放慢了,“是段笙吵醒了殿下吗?”他本想伸手去搂她入怀,却见自己手上满是木屑,只好作罢。他抬眼看着沈清沉睡眼蒙松,迷人的身段若隐若现,心漏跳了一拍。
“没有,只是夜半梦醒,见段笙秉烛,自想关心一番。”她顺势坐到了许段笙的大腿上,翘起的二郎腿不经意间触碰,绯红瞬间爬上了他的脸。她搂着脖子,轻吻他耳垂,“辛苦段笙了。”美人计毫无疑问是沈清沉最爱用的一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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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过几个精心设计的动作,便能让男人心甘情愿地为她卖命,值当的很。
许段笙红着脸埋入她怀,闷哼声从她身下传出,紧接着整个人被他抱起,压在身下。天知道他那双只知绣刺绣的手,哪来的这般大力气。他沉醉在她石榴裙下,唇舌肆意地被打湿,仍旧舔着嘴角。于她秽物,于他清泉。她的每一声娇哼,都是他的勋章。
醉生梦死间,天也蒙蒙亮。沈清沉看着枕边人睡得深沉,独自起身换了衣物。街上开门的商铺并不算多,觅食的她哪怕走了一整条街也没能找着些称心如意的吃食。漫布整个晋县,没能找到吃食的沈清沉来到了唐家灯门口。自打昨晚的事发生后,这唐家灯的院子就一直紧紧的掩着,哪怕她想要回到案发现场想要找寻些线索都难。
她本想着从旁爬墙潜入,可看着比她高半个身子的院墙,还是犯了难。本沮丧地想要打道回府,却听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前后顾盼,到底没看着。正迈着步子准备回到街上,却听头顶上传来声响:“小姐!这儿呢!”
沈清沉抬头,李崎跟陈孝霖正分别坐在两根粗壮的树杈上,喜滋滋地翘着脚看向院里。陈孝霖看着底下的沈清沉,激动地挥舞着双手,生怕旁人看不见她似的。一旁的李崎则是稳稳地盘腿端坐在树上,向沈清沉点头示意。认识这么久了,李崎还是一副面瘫模样。
沈清沉将食指抵在唇边,暗示两人小心行事,莫要声张。紧接着又打量着自己与两人间的距离,哀叹道:“谁能带本...本小姐上去。”话音刚落,李崎便从树上一跃而下。那样小的音量,陈孝霖大抵是听不见的。可李崎天生耳朵机敏,哪怕她只发着气音,李崎都听得一清二楚。
她伸手搂着沈清沉的腰,面无表情地说道:“殿下抱紧了。”看着沈清沉紧紧搂住她的脖子,她便借树的力量蹬腿反向上墙。另一只手扒着墙沿,用力一撑便整个人腾空起来。沈清沉不敢再睁眼看,生怕自己的心脏要从喉咙里跳出来。等到她睁开眼时,已然被李崎安放在树枝上,面对着院里。
好在院里的伙计都在对着那硕大的皮质灯笼犯难,没有人注意到树上的三人。那灯笼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独留在这院子里实在碍眼。可就算是要丢,谁又愿意去碰那死人皮囊呢?其中一个伙计举着火把,从里屋着急忙慌地走出,与其他伙计交头接耳,紧接着火光冲天,那灯笼被一把火烧成了灰烬。
沈清沉看着这一幕,不禁咧着嘴龇牙倒吸凉气。害怕能理解,那到底是张人皮。可烧毁...?那不就相当于当了凶手的帮凶吗?
树下的行人走过,见着那唐家灯冒着的火光,开始七嘴八舌地说些不知虚实的传闻:
“听说了吗?据说那人皮是唐家掌柜的!”
“此话当真?那掌柜与官家勾结,赶走了其他制灯人,这也是他应得的!”
“就是就是,也不知是哪个侠客心肠的路见不平,为民除害了。”
沈清沉听着行人愈走愈远,心里也不自觉地打着鼓。难怪那系统非不让衙差接手案子,原来是从中收受了利益,想必接了也不会好生勘察...
49.人皮灯笼案(三)
院子里的伙计聚在一起,交头接耳仿佛在商讨着什么,神色慌张。紧接着又各散东西,各自进了别处,看起来像是在找些甚么。沈清沉远远地观察着众人,嘴里打着哇哇。昨夜劳累未消,又没顾得上吃食,精神更是萎靡不振。看着她低垂的脑袋,李崎很是心疼,轻声问:“殿下若是觉着疲倦,大可先行回客栈歇息,这里有阿崎跟孝霖盯着。”身旁的孝霖也点点头,拍着胸脯告诉沈清沉不必担心。沈清沉本想拒绝,可坐在这树上实在令她难堪,总觉着下一秒就要摔个狗吃屎。她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探出一只脚来。说来倒也倒霉,不知哪只缺德鸟在这树上排泄,黏腻又浓稠,让沈清沉一时脚滑从树上摔落。
眼看着自己的脸就要与大地来个炙热拥抱,沈清沉绝望地闭上了眼。再睁开时,自己却稳稳地落在李崎的怀抱中,“殿下小心。”她朝李崎点点头,有她在总是格外安心。
回到客栈,正巧遇上买办服饰的虞鸢,看着她手里华贵的成衣,沈清沉觉着钱袋子直流血。她摇摇脑袋,拍着她肩膀语重心长道:“胆敢花这样多的银两,这事儿要败露了,少不了你一顿打。”
让她批预算,行;批了预算还事败,滚。
沈清沉刚一进门,许段笙便欣喜若狂地拎着那刚抹好金漆晒干的令牌往外走,两人撞个满怀。许段笙挠挠脑袋,头顶的簪子被他搔动,“殿下...!看,段笙做好了。”他平日素净的脸上多了丝暗黄,想必是昨夜熬了半宿的原因。
沈清沉伸手替他将簪子挽正,又顺势向下抚弄他的脸颊,“当真是辛苦段笙了,好生歇息罢。”他擅长的不过是在家里捣鼓些小玩意儿,接下来的探案可用不上他,他大可放心休息去。沈清沉接过他手中的令牌,好生打量。许段笙那双巧手,没想到用在别处倒也有一番成就。这令牌若非亲自用手掂量,定分不出与金制令牌的差别。有了这个令牌,便能为虞鸢的表演增添上几分真。
果不其然,当她穿着一身锦衣,手持令牌面对县令,那县令当即慌了神。他蹙着眉打量那块令牌,眼前人确是大理寺卿不错。只是他不懂,这大理寺卿又为何倒戈?
衙门里人多口杂,县令拉扯着虞鸢的衣袖,毕恭毕敬地弓着身道:“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隔墙有耳。”他领着虞鸢到自己的书房,拢上门,就连沈清沉也被隔在了外头。沈清沉实在不懂,到底有甚么打紧事,值得他这样鬼鬼祟祟的。
县令紧紧掩上门,又伸手探出窗外,将窗户也一并掩上。这才安心地转身去翻杂乱不堪的书柜,紧接着从书柜中拿出薄薄的一本话本。虞鸢疑惑地挑着眉,领她进来避开众人的耳目,就为了让她看话本?可接下来不用多久,虞鸢便懂了他所做的这一切怪异的行为到底是为何。
那县令小心翼翼的将话本打开,却见那话本早已被挖个中空,只为了在里面藏一封信。他将那信函双手呈上,虞鸢伸手接过,那信函并未密封,想必虞鸢也不是第二个看到这封信的人。只见信函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字字摄人心魄,虞鸢的余光扫到县令期待的眼神,心里觉得很不自在。
“这案子有劳大人关照。”他打开房门,伸着一只手弯腰作迎宾势恭送她离开。不明所以的沈清沉看着他堆满横肉的脸,自觉着没什么好事,只开声问:“案子,要到了吗?”虞鸢点点头,眼神虚无。
沈清沉虽觉疑惑,可这案子既然要到了,想必也没有什么打紧的。这事儿虞鸢若是不想说,她也不会勉强。
唐家灯负责做灯笼的师傅有三十余人,学徒也有十余人。哪怕将凶手的范围定义在这里头,筛选也够耗沈清沉个把日子的。再说这死者到底姓甚名谁都仍未可知,先去筛凶手莫过于大海捞针。沈清沉清了清嗓子,命人将伙计都着急在院子里头。乌泱泱的人群从四面八方涌来,若不是这案子,谁能想到这唐家灯能容纳这般多人。
“近日,你们当众可有人失踪了或是出走了?”沈清沉决定先从人皮的身份进行排查,倘若能找出受害者的话,排查凶手便简单许多。可她话音刚落,众人却面面相觑,始终未有一人发声。
她蹙着眉打量着这些做灯笼的师傅,说来也奇怪,这晋县并不算太大,就算一家店供应整个县的灯笼,也不该需要这样多的伙计。这些师傅们,身材各异,有女有男,只是每双手都格外的细腻与纤细。到底是做灯笼糊口的,手便是她们吃饭的家伙,精贵的很。
她等了许久,未能等来一人吱声。这也不失为一种回答。这样集体的沉默,一种可能是根本没有人失踪,另一种可能则是失踪的人大家恨不得他死。沈清沉接着抬眸扫视着眼前的这群做灯师傅们,有交头接耳的,也有窸窸窣窣有一搭没一搭讨论着的,就是没有走上前来告诉她的。倘若是都以为没有人失踪,恐怕不会有人想要讨论,所以众人的沉默大概率指向后者。想必这尸体的身份,伙计们心里都门儿清。
沈清沉想起今日在树上听到的那些闲言碎语,说这人皮灯笼,其实是唐家灯的掌柜,计从心来。既然直接打探,众人不愿意告诉她,那便伪装成苦主。她随意握起其中的一位师傅的手,反复摩挲,又心疼地挤出泪眼,对着她哀怨道:“唉,倘若我也能有一双这样的巧手,能用以谋生该多好。”
打工人向来最懂打工人的苦,听她这样诉苦,其余的师傅便又开始讨论起来。几个压不住性子地走上前来与她攀谈,一拍大腿骂道:“这做灯笼有甚么好的!日夜被掌柜指着鼻子骂,要是哪天手脚不够利索,就连饭也不让吃!”沈清沉点点头,半掩着嘴装作惊讶的神情,附和道:“哪有这样的道理!大不了做多少就给多少工钱呗,怎还能让人饿着肚子上工!”
“就是啊!”站在一旁本戒备心重的师傅也开始小声附和,听着民怨声愈来愈大,恐怕今日听说的那些传闻,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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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空穴来风。那热心肠的大姐接着撑着半条腿在长板上,怒声骂道:“有时身子病了,想要告假歇息个两日,都要被掌柜骂是猪狗。大伙都是人,这样日夜跟这些糨糊枝条纸扎作伴,哪有不病的理儿?”
“要我说,掌柜要是肯多请两个伙计,也不至于让大伙忙成这样!”远处一把男声也幽怨地附和,身边辱骂掌柜的声音愈来愈多。沈清沉摇摇脑袋,“这唐家灯,约摸着也有小百人,怎还需要多请些伙计?不是只需要做够在这晋县售卖的灯笼即可?”
“哎哟姑娘你这话说的!”大姐激动地握住她的手,用力地拍她的背,那硕大又有力的手险些让她摔到长板凳上。“咱家的唐家灯,可哪只是卖给晋县的人儿呢?往年灯业繁荣,还有呈上宫去当贡品的呢!”她说的有模有样的,沈清沉反倒是疑惑地蹙起眉。在她的印象里,这唐家灯做的灯笼,只风一刮就会破,哪分像是贡品的货色?
看她将信将疑,那大姐便是胜负欲起,起身便说高低要拿个贡品给她瞧瞧。而后她从里屋端来一个雕琢精美的凤凰图样的灯笼,通体由师傅手工剪裁,兼顾了剪纸的美型与普通纸糊的防风。比起那个她在寻常人家门口见的灯笼,的确不一般。“这样的灯笼,是供向哪儿的?”但以她今日的观察,这晋县的人民不像是能负担得起购买贡品灯笼费用的样子。
“哟这可就厉害了,大多由二掌柜带着四处奔走,有相中的贵人便会上前向他订制一二。那富人家,大抵也是不在乎这些银两的,有这样的威风,自然乐意逞。而后年年都会按着数来订,咱做好了便差镖局一并送去。别看咱唐家灯在晋县挣的多,其实贵人那儿才当真是大头呢!”沈清沉打量着说这话的人,腋下夹着厚重的算盘,看着应当是这唐家灯的账房。
这番话虽不知有多少是吹嘘,可确实提供给沈清沉一个很重要的人物——
二掌柜。
此前从来只听说这唐家灯的掌柜可能被剥了皮,做成了这人皮灯笼,却从未听说这唐家灯不止一位掌柜。只有这师傅与掌柜,可能就只是因个人恩怨才导致的悲剧;可若是有二掌柜,这其中可能就掺和了关于家产分配的问题。
沈清沉紧接着追问:“这二掌柜又是何人?为何从未露过面?”听她提起二掌柜,众人便一反态度,各个赞不绝口,从未有一人脸上浮现过不耐烦或者是不满意的神情。
从众人的口中,沈清沉得知那二掌柜自幼便跟着夫人四处奔走,自小便是在那商船上长大的。他熟水性,又生得娇俏,按理说嫁与个富家千金也算得上是个不错的选择。可他偏就喜爱经商,沉醉于用自己那三寸不烂之舌来赢得别人的赞赏。唐家灯能有今日的规模,全赖他的功劳。
可若问起他是否与大掌柜有矛盾,众人却纷纷摇头。到底是同根生,难道他真能这般狠心杀害自己的兄长...?而且以这般凶残的方式...?
50.人皮灯笼案(四)
想到这,沈清沉自觉得凶手的杀人手法是有逻辑存在的。一般的凶手,选择杀人的方式,除开激情杀人外,都是有其固定的逻辑的。他倘若只是想要杀死一个人,大可不必大费周章地将死者的皮活生生的扒下,再按照灯笼的做法做出个人皮灯笼来。这灯笼一定是对凶手有一定的特殊意义。
例如是凶手本身就是做灯笼的师傅,亦或者是非常重视灯笼的人。然而按照这个逻辑,沈清沉依旧无法排除掉任何人。她长叹一口气,开口问道:“这二掌柜,学过做灯笼吗?”
本对二掌柜赞不绝口的众人一瞬间都沉默了,思忖片刻后,围在沈清沉周围的师傅都说道:“似乎没有听说过二掌柜会做灯笼吧?二掌柜只负责外出谈买卖,不会下来跟咱一起做灯笼的。”
“你的意思是,二掌柜完全不会做灯笼咯?”只要是有一定的可能性,哪怕再小,她也没办法将这个素未谋面的二掌柜排除在凶手范围之外。既然其生母便是做灯笼发家的,岂有完全不会做灯笼的道理?
沈清沉这一问,倒让所有师傅都犯了难。
大伙只知道这大掌柜会负责做些精细的活,手艺比某些老师傅还要娴熟。可从来不了解那二掌柜,只知他从来没有来过院子,与大伙一同做过灯笼。要是问他当真不会,众人可就拿不准主意了。
众人议论纷纷,可始终没个定论,沈清沉只好换个思路,“你们可都见过那人皮灯笼?要是给张人皮,年资多少才可做出那样的灯笼?”听她说要给张人皮,众人吓得连连倒退,完全听不进她后半句问的年资。她原先设想的,是倘若那个灯笼对入行已久的老师傅来说算是粗制滥造的话,她便可将所有老师傅一并排除了。接下来就只需要考虑学徒与二掌柜的事儿,然而事情的发展并不按照她心意来。
对着这帮师傅,沈清沉实在是没了法子。她揉揉疼痛不已的太阳穴,接着道:“行吧...劳烦各位了,各位现在可以回到院子里接着忙活自个的事儿了。”靠一张嘴问,问不到案子的答案,那她便靠一双眼看罢。
她随着方才滔滔不绝的大姐回到她自个的长桌上,坐在她身旁看她做灯笼。她的左手边放着一摞摞的竹枝条,那是用来做灯笼骨架的。她负责的款式是圆柱胖灯笼,看着她伸着左手,只用食指轻轻一捻,便恰好是做一个灯笼所需要的枝条数。娴熟的手将竹枝弯折,却不完全折断,只将其拱成了弯弧,紧接着抽了些细挑,将顶部仔细盘好。这样一来一个灯笼的上半部分便被她三下五除二的功夫做出来了,而后她又理顺那凸出的弯枝,将顶部倒转过来压在腿上,底部朝着她。大姐的眼睛紧盯着那弯枝,小心翼翼地将它从提前留好的底部空隙处穿出。如此一来,胖灯笼的骨架便被编制完成。大姐平摊着手掌,用掌心轻压中间凸出的部分,保证两端的编制结构能够完全卡紧中间的弯枝,这才肯将灯笼放到长桌上。
而后她又从边上拿了个瓦碗,那是一个只有半掌大的小碗,里头白色又粘稠的是糨糊。大姐一只手熟练地将糨糊刷在骨架上,另一只手取一旁的碎纸片贴上。做灯笼的纸,本该是由完整的纸张按片裁剪成的。可不知是掌柜过于抠门的缘故,还是因为别的甚么,吴家灯价位低廉的灯笼全数用的都是些碎纸片。只有供应给皇宫贵人的灯笼,才会选用较为高级的完整纸张裁片。沈清沉愣个神的功夫,那大姐便将灯笼表面的碎纸全数粘黏完成。她将灯笼放在脚边,等攒够了几个才用五指分别勾着几个灯笼,起身走向院子的另一边。
院子的另一头是用来给粘黏完成的灯胚晾晒的,那是吴家灯光线最好最明媚的地方。数十个架子整齐地矗立,放在上头的灯笼只不过片刻功夫便能被晾干。晾干灯胚的灯笼,便可以拿去进入下一道工序,也就是上色画图样等等。
沈清沉完整地观察了一番,并不认为这有何难的,于是也上前要了些枝条,跟在大姐身旁学着做个小些的灯笼。可光是弯折竹枝这一步,便把她难住了。大姐嘴上虽然不住地指导沈清沉该如何用着阴劲来弯折,可她却不得要领,将几根枝条折断后,这才堪堪折出一个相类似的模样。而她弯折一根枝条的功夫,身旁的大姐早已给四五个骨架上了糨糊,贴了碎纸,从院后往返一趟了。
看来这灯笼,到底是需要些天赋的。即使算不上天赋,也该是练过一段时间的。毕竟就连吴家灯新来的学徒,都做得比她像样。那些学徒手中的灯笼虽不算精美,但也大抵看得出些形状。他们做的灯笼虽远不及熟练的师傅那般,每一个都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但比起沈清沉手上那一堆被弯折得不像样的枝条,已算是非常了不起了。她借来两个灯笼与老师傅做的灯笼对比,却发觉学徒手里的灯笼要小得多。
她疑惑地走到大姐的身边,轻声问:“这学徒灯笼的大小,也都是比老师傅的要小一些的吗?”大姐听她问,也不解地抬眸,在她的认知里,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那是自然!学徒经验尚浅,哪能做那样大的灯笼?那不是胡闹吗!”她当年做学徒的时候,也曾想过一步登天,学着师傅的模样做个硕大的灯笼。可做大灯笼,需要挑选的枝条,编制的手艺,远比小灯笼要难。莫说那些需要被裁剪的纸片,光是那个灯笼骨架,都够学个个把年份的。大灯笼所需要的枝条多,两端的编制技艺难度是成指数级地增加。稍有不慎,只轻轻一压,整个灯笼便都会一俱散架。这样的灯笼绝对是不及格的,换做以前是要被师傅用戒尺打手掌的。
如此一来,沈清沉便懂了。当晚那个四五十厘米高的灯笼,绝不是学徒能够制成的。莫说学徒,就连一些经验尚浅的师傅,或许都未能做的那样好。有了这个结论,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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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范围便可大幅度缩减了。接下来筛选凶手,沈清沉便只需要将师傅都聚在一起,让他们作出一模一样尺寸的灯笼,看谁的能与当晚的灯笼所媲美,谁就极有可能是凶手。以这样的方式来筛选凶手无疑是极为有效的,毕竟“想不想”作案之间可以人为操控的因素太多,很难能够控制变量。但“能不能”却是很直观的东西,做不出来的绝对没有办法伪装成能做出来的样子。
正如沈清沉所料,先把做学徒的十余人都排除在外,再在这三十余个熟练的做灯师傅中筛选,最终符合条件的仅仅只有不到十人。从五十余人缩小范围到十人以内,无疑是极大的进步,但这还远远不够。即使是在这十个人当中逐一排查,也非常耗费时间。她必须再仔细想想,做这个凶手还有什么必要的条件。
她为了这案子,在唐家灯从早琢磨到晚,看着天愈来愈黑,师傅们也各自挑了灯接着做工。沈清沉的心里暗自怜悯,说好的古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呢?这掌柜未免也太不公道了!紧接着的一声哀嚎,扰乱了她的思绪。众人听到那声嚎叫,均放下手中的活,簇拥上前去,七嘴八舌地问:“咋了这是?”
那个被围了个水泄不通的师傅,嘴里带着哭腔,“我看不着了!”听她一言,离得近的师傅甚至伸出五指去在她眼前晃荡,嘴里不住地问:“当真看不着了?”做灯笼本就是个考究手眼同步的活儿,不仅对手工的要求极高,眼力也是必不可忽视的一环。如今人人秉烛,在昏暗的环境下接着做灯笼,眼睛为了帮助人们看清手中的灯笼,过度调节来适应光线,轻则引起干眼或过度疲劳,重则眼压升高,导致青光眼。这些师傅们夜以继日地为唐家灯做工,因为怕扣工钱,哪怕是夜晚也不敢懈怠,这才酿成了这场悲剧。沈清沉思忖半晌的功夫,那哭声愈来愈大,嘴里一直不住地呢喃“糊口”“母父”云云。都是苦命的打工人,难怪那掌柜会被群起而攻之,就连死了用皮做的灯笼也不受人待见,遭人一把火烧了。
师傅们搀扶着她进里屋歇息,个别做得快的,手脚利索的师傅,将她桌上的纸条揽过,替她接着做。不为工钱,只是出于对同行的怜悯。她们内心煎熬又忐忑,生怕下一个失明的便是自己,手却仍旧不能停下做工。到底是要糊口的,再圣母再心肠好,没钱也是万万不能的。
紧接着扶她进屋的师傅们从里屋传来惨叫声,沈清沉吓得一哆嗦,这一喊便知准没好事儿。沈清沉推开门进屋,见地上趴着一具通体被剥了皮的尸体,不禁打起冷颤。几块未能完全剥落的皮粘连在肌肉上,其余部分都泛着猩红,还有被虫鼠啮噬的痕迹。刺鼻的气味笼罩了整个房间,一众师傅暗自喃喃:“难怪昨晚睡觉觉着那么臭呢!谁将这晦气玩意儿塞在咱们的床底啊!”杀了人还要将尸体弃置在工人的床底下,凶手的目的再明显不过了。
51.人皮灯笼案(五)
凶手故意将尸体弃置在这儿,无非是想行嫁祸之事。按照这个思路反推,凶手则极有可能不是这个房间的人。因此大可把住在这屋里的师傅嫌疑都排除掉,这眼疾的师傅住的是大通铺,同住一屋的师傅众多。排除掉同屋的做灯师傅后,余下的师傅便只剩三人了。沈清沉只需逐一在这三人中排查便可知,这骇人的人皮灯笼到底是谁做的了。
回到客栈的沈清沉,这才闲暇下来想虞鸢的事儿。沈清沉叩门,看着她房门大开,手里握着茶杯一动不动。虞鸢抬眸,眼神依旧木然,她只僵硬地挪动着脑袋,看向门口。眼中却仿佛空无一物,更遑论一人了。直到沈清沉坐到了她的身边,她依旧盯着门口愣怔,迟迟未出一语。
“虞鸢?你这是怎么了?”沈清沉看她痴痴,伸手去拍她背,看着她慢慢地缓过劲,像是冷藏已久的冻物。她狐疑地看着沈清沉,努力地挤出笑意,“殿下?您怎么在这?”
“本...本小姐在这坐了许久了。”沈清沉依旧不太习惯,穿越这些日子她好不容易才把本宫叫顺口了,如今却又要改口。“休要说本小姐的事儿了,你今天这是怎么了?自打从衙门回来,就一直神不守舍的。”沈清沉用手背抚她额头,倒也奇怪,她并没有发热,“奇怪...”
虞鸢讪讪笑道:“有劳殿下费心,虞鸢身子无碍。”她不过是今日受了些惊吓,那位备受敬仰,屡破奇案的大理寺卿,竟那样的不堪。她将今日在县令房里见到的那封书函告知沈清沉,那书函的落款清清楚楚地写着太子沈池润的名号。大理寺卿与之勾结,凡大理寺的人到了这晋县,想要勘察案子,县令都会取出这封书函。见字如见人,一切都需低调处理,最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不知这小小晋县县令,哪来的门道,能得来太子的亲笔信。他背靠太子,肆意地滥杀那些不愿意从众,购买唐家灯灯笼的外地人。而后再与唐家灯的掌柜分账,挣得盆满钵满。
虞鸢考学,不仅是因为老班主的逝世,更是受当今大理寺卿的影响。她雷厉风行,侦破的案子不在少数,一路官拜三品,虞鸢不过惊鸿一瞥,她的形象便深深烙印在她脑海。虽然她对大理寺卿的了解不深,甚至可以说基本都是道听途说,可她依旧觉得她值得敬仰。她为民伸冤,刚正不阿,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虞鸢一直是这样认为的,直到今日看到那封书函...
那封书函,颠覆了虞鸢心目中大理寺卿的形象。她不知,那个口口声声说要伸民怨,除奸佞的大理寺卿到底去哪了。到底是什么磨灭了她心中的大义,让她变得面目全非?还是说,她口中的那些公道,都不过是她上位的政治工具?虞鸢向来只知官场艰险,可倘若连代表公义的大理寺也一并沦陷的话...她当真不敢想下去了。难道她要告诉自己,自己一直追求的大义从来都不存在,只是虚无,只是旁人的托词,只是他人塑造的桃花源吗?
与虞鸢一样,回到客房的沈清沉亦忧心忡忡。从前母上还在世,沈池润多少懂得些收敛,她亦有法子将他扳倒。可是从前的优势如今都荡然无存了,如今沈池润贵为天子,哪怕他光明正大地要大理寺卿与他共沉沦,她依旧什么都做不到。她只觉得无力,觉得从前的努力好像都是枉然。她原不想那样的消极,可她又能怎么做呢?
【系统提示:宿主可想登基?】
登基?呵,沈清沉不自觉地自嘲。她如今没权没势,更没兵马,登基比登天还难。
【系统提示:40日寿命可换取文书复制功能一次】
她要文书有何用?
文书...?
沈清沉想起那封沈池润的亲笔书函,倘若有了那笔书函,再一点点顺着关系网收集证据,定能让沈池润身败名裂。然而接下来她又很快泄下气来,如今沈池润已坐上了皇椅,他再声名狼藉,顶多不过是后世会将他骂作昏君。再说,历史长流中还指不定留下来的是哪个版本呢。
这文书对登基的作用无异于隔靴挠痒,更何况,这居然要她四十日寿命!看着状态栏上显示的二十九天寿命,沈清沉更是沮丧。
登基,说说倒轻巧。
她才不会为了系统一句话,单枪匹马地去谋反。她的脑袋又不是批发来的。
【系统提示:若是说本系统有情报售卖服务,又如何?】
...
沈清沉思忖片刻,毅然决然地决定——
不要。
她不过是想要活命,何至于要登基?
再说了,哪怕这系统有一键登基功能,她也买不起啊!她如今可是拥有二十九天寿命的负婆。
沈清沉在床上翻了个身,将被子掩过头顶,不愿再听系统絮叨。
【系统提示:欢迎宿主随时改变主意。】
说罢那系统便静默下来,唯留沈清沉一人摩挲着那玉坠。玉坠几乎都要被她手心的温度浸透,可她依旧还是拿不准主意。做女帝,除奸佞,这样的剧情她从来只在游戏里见过。从前若非沈池润给她使绊子,她也不会想要报复他。如今他是天子,她是落难公主,要称帝无异于以卵击石。
可即便沈清沉这样反复在心里碎碎念,那颗当女帝的种子,依旧在她心里生根发芽。她不是心里没有抱负的人,可是在苟命面前,那些大义又算什么。所谓“困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她如今都是泥菩萨过江,又如何去做那个普度众生的活佛呢?
次日清晨,她早早地便起了身去那唐家灯候着。系统就算当真能助她称帝,也得她能拿出寿命来交换才行。没有换取线索的寿命,再多都是空谈。
“殿下,”李崎的呼喊打断了她的思绪,她长叹一口气,悬着的心才堪堪放下半分,“那卫芸虽有一番手艺,可似乎从未与那大掌柜有过过节。”卫芸是昨日筛下来的三位师傅的其中一人,她为人软弱,从不会主动与人起争端。莫说与人争执,哪怕是大声些说话都未曾有过。她气音如丝,倒是这性子让她总造人欺负。看不惯她这副娇弱姿态的,便会忍不住要捉弄她。看她挂着泪眼,接着坐在那长桌前反复操弄灯笼。
沈清沉一只手撑在案桌上,仔细听李崎向她汇报线索。这话实在耳熟,像极了她看的那些驯龙者终成恶龙的故事开端。“阿崎你觉得呢?”她心不在焉地摆弄着案桌上的竹枝,心里仍在想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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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统说的那番话,“你觉得她有没有可能表里不一?”
李崎疑惑地抬眸,她从来听过线索汇报便自顾自地查案去了,从未有过询问她想法的时候,“下官...下官实在不熟悉探案,不能为殿下分忧,请殿下责怪。”她正欲半跪在地,却又被沈清沉抬手扶起,“我有那么可怕吗?”
她不过是游魂时的一问,却被李崎听进心里去,“殿下威严,怎能不叫人心生敬意。”她与沈清沉一直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比一般主子与下属近一些,却又比亲友疏远些。她不过多接触沈清沉,不是怕她,而是打心底觉着皇家威严,生来便是这副模样,身上自带着天子气。
这样的话,沈清沉从来只在史书上见过。她从来只觉得那是官员阿谀奉承的话语,始终未能体会那种来自天子的压迫感。不知为何,沈清沉的嘴里神差鬼使般冒出一句:“阿崎觉得,本宫作天子如何?”话从口出,她才惊觉自己说出了怎样大逆不道的话语。可开弓没有回头箭,如今她也只能巴巴地看着李崎。
没曾想李崎的脸上居然露出了久违的笑意,硬是不顾沈清沉的阻挠半跪在她面前,垂下头恭手:“殿下慧眼如炬,胸有城府,自是当天子的不二之选。阿崎向来都当殿下是未即位的天子,是蒙尘的珍珠。”李崎向来是最重视礼节的,她明知沈清沉是犯糊涂才会说了这些话,她也甘愿陪她疯一回。只要那江山她想要,她便陪她打下来,永生追随,无怨无悔。
看着李崎眼底的火苗,坚毅不屈,沈清沉不由得别过了脸,“只是戏言,休要胡闹。”
“阿崎没有胡闹。”她依旧坚定地看着她,像是只要她发号施令,下一秒她便随她谋逆。
两人四目相对,迟迟未出一语。沈清沉内心自也挣扎,她到底没有勇气卖出那一步。直到陈孝霖气喘吁吁地跑到她面前汇报,她才缓过神来,“殿下,这师傅李思是个暴躁性子,昨夜还在与市场叫卖的猪肉档的屠夫争执呢。”
“争执所为何事,查清楚了吗?”
“噢,那李思非道老板缺斤少两,口口声声要屠夫赔给他。”
“缺斤少两声讨,是为自己的利益鸣不平,这有何不可?”沈清沉不解,但暗暗觉着倘若事情要真这么简单,陈孝霖也不必特意回来一趟禀报。
她绘声绘色,手脚并用地比划着,“所以啊,我就跟着他回了屋。只不过他在地上走,我在房檐上走。”
沈清沉宠溺地朝她一笑,自知她有些个作说书人的意味,便也哄着问:“这么厉害?然后呢?”
陈孝霖最受不了她那甜言蜜语,挠挠脑袋痴笑道:“可让我逮到了!那屠夫哪有甚么缺斤少两!不过是那李思择了些肉块,又回过头来说是屠夫缺斤少两。眼见着摊档围着的人愈来愈多,这才耐不住又剁了块碎肉给他。”
沈清沉点点头,但与其说这李思性格暴躁,倒不如说是贪小便宜。这样的人,让他做些小偷小摸的买卖,尚且会壮着胆厚着脸皮去做。可倘若让他拿着刀子去杀人,那可太为难他了。最直接也最无血性的理由便是,杀人又不能卖几个钱,倒不如去多讹两斤肉来得干净利索。
52.人皮灯笼案(六)
如今剩下一位有嫌疑的便是温愈,沈清沉早已盯他多时了。他左右逢源,与人交好,大伙都乐意跟他共事,并不像是会愤世嫉俗的样子。能以怪异的手法杀害被害人的,多半是有着病态的心理以及对杀人方式有着异样的执着。无论如何思忖,沈清沉依旧觉得那位叫卫芸的姑娘嫌疑较大。
于是她开始让李崎与陈孝霖轮番盯梢,最主要的目的,是看她人前人后是否两模两样。可令人失望的是,一连蹲守个几天,依旧没有收获。卫芸是在唐家灯的院子里与一众师傅一块儿住的,有时做灯回来晚了,其他师傅早早就上了炕,就连灯也没有留给她。她只得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就连门发出怪异的“吱呀”声,她都怕惊醒了众人。摸索着到自己的位置上,她才敢脱了鞋袜,遁入被窝里。
她的日子十年如一日,枯燥且无聊。
沈清沉正觉着自己或许观察错了对象,想要换个人盯,却看到那卫芸在晌午饭后,并不如往日一般回到自己的长桌前干事。反而是在鬼鬼祟祟地左右顾盼后,径直走进了店铺。倒说是唐家灯的前掌柜有做生意的头脑,将店铺与院子相连的,前头卖货,师傅就在后头的院子做灯。既省去了存放灯笼的地,又省了人工的份钱。可按理来说,一般是前头店铺做伙计的到后院来取灯,却没有后院师傅领灯到前头的道理。这卫芸定有所隐瞒,至少不如他人眼中那般清白。
沈清沉依旧在后院里扇着凉扇,为避免打草惊蛇,她并没有直勾勾地跟着卫芸去,而是让李崎替了她。李崎跟在她的身后,步履轻悄,很难会被察觉。看着卫芸猛地向后瞥,李崎险些没能躲成。好在那唐家灯通往店铺的杂物多,这才掩住了她的身段。
紧接着,卫芸又迈着碎步朝一处偏房走去。说是偏房,不如说那是通往唐家府邸的回廊,只进门后往另一扇门出,便入了唐家。说来倒也奇怪,那扇门虽一直在偏房立着,可几乎不会有伙计会往那儿去。毕竟叫掌柜发现了,只会挨一顿打骂。这卫芸一路向着唐家走,未有一步迟疑,似是轻车熟路。就连身边的伙计见了,也未有多说一嘴甚么,实在怪异。
卫芸脚步细碎,走入唐家的花园,李崎也一并跟上前去。她听见一男一女的两把人声,话语卿卿,气氛黏腻极了,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李崎哆嗦着身子接着靠近听,那男声浑厚,“你来这没有被其他人发现吧?”也不知使了狐媚招数,那女声突然娇哼了声,又恨恨骂道:“那自然没有,卫芸一向乖巧。”
“少耍嘴皮子了,旁人或许不知,难道我不清楚吗?你那乖巧劲是装给闲人看的。”
“哎呀,又打趣卫芸。”她的声音听上去多了几丝清甜,不似往日旁人看的那朵白莲。
李崎原想躲在暗处,接着窥探,可听那缠绵眷恋声实在烦闷。她耐着性子扒开遮挡的枝叶,却依旧只能见到女人白皙的身影,她暗自惋惜。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李崎沿着声音往后瞅,只见着一家丁凶神恶煞地盯着她看。正欲上前捉拿她时,却被她一溜烟逃走。想捉她?他到底是嫩了些。
沈清沉一直半倚靠在长桌边上,不时望着店铺的方向,思索着会有何打紧事儿使得那卫芸这般慌张。李崎从她身后拍她肩,吓得她一哆嗦,回过身来看看李崎,又看看她身后的方向,“阿崎你怎会是从院门来的。”
“说来凶险,不过倒也算有些个收获。”她将方才的所见所闻告知沈清沉,这倒给了她一个新的思路。
夜晚,沈清沉在院子里将众人召集起来,李崎依旧蹲在屋顶上窥视。她要做的不是别的,而是要确保卫芸确切在场。她用手窝成鸟的形状,从中吹气,便能传出悠远的哨声。沈清沉便知,那哨声是李崎给她的暗号。如今万事俱备,案子便即将要破晓了。
“大人把咱都聚在这里头,是有何要紧事吗?”听领头的问,底下的人也忍不住附和。
“是啊是啊,大伙儿都还有工要做呢!”
“就是,若是完不成了又得扣咱工钱了。”
“扣工钱了是大人赔吗?”底下的人七嘴八舌地说着。
沈清沉打量着在场的所有人,“各位稍安勿躁,今个儿把大伙聚在这是为了交代人皮灯笼的凶手的。”
听到她查出凶手了,众人的议论声便更是聒噪。沈清沉扫视底下所有人的神情,有的惊讶,有的诧异,有的探着脑袋感到好奇,唯独卫芸的神色,十分淡然。
她似乎并不好奇凶手是谁,只淡淡地抿着嘴看沈清沉。
“卫师傅,你就不好奇谁是凶手吗?”沈清沉嬉笑地盯着卫芸,其他人听她的话自然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卫芸。
或许是感觉身边的视线灼热,她开始变得慌张,“那有甚么可好奇的,有那功夫倒不如多做两盏灯。”众人虽觉着她的话不多可信,却也点点头附和,看向站在长桌上的沈清沉。
沈清沉抬眉,嘴角勾勒着半弧,颔首道:“诚然,卫师傅说的也在理。可大伙的表情看上去并不像卫师傅一样坦然,除非...”
众人好像也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哗然一片,紧接着又朝着卫芸指指点点,“除非你本身就是凶手!”听取底下的阵阵哇声,沈清沉也悠悠然看着她。
一向任人蹂躏的卫芸,嘴里的声音愈来愈细,细到连路过的蚊子都未必能听得清,“你,你凭什么这样说我?你可有证据?这样的话是可以随意乱说的吗?”
底下也不知是谁,看着她即将哭出泪眼来,心生怜悯,“是啊,她连路过的蚂蚁也不舍得踩,怎么会杀人呢?”
是啊,她那样柔弱的人,又怎么会杀人呢?
她依旧笑意盎然,垂眸看着卫芸那副装模作样的姿态,“对呀,可是我什么时候说卫师傅杀人了呢?”
她只不过是让众人将目光转移到卫芸的身上,好让她无处遁形,无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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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风报信。
实则做人皮灯笼的另有其人才对。
李崎押着一个男人从店铺走出,沈清沉淡定自若地朝李崎的方向望去。那男人身形壮硕,手却出乎意料地细腻,是不可多得的做灯人才。让他做出人皮灯笼,并不难,难的是如何让众人以为死的是他。
与沈清沉估计的无异,他为了让众人以为被剥了皮做成灯笼的是自己,定不会随意地离开自己的宅邸。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众人只知那二掌柜四处游历经商,不知归来时,只要让旁人以为死的是他,官兵便不会再搜查唐宅。毕竟官兵所认定的凶手,可能正往别处逃窜呢。
只要他拖延的时间够久,这幢案子便会因捉捕不到凶手而告终。届时他便能金蝉脱壳,杀了自己的弟弟,神不知鬼也不觉。
沈清沉并非一开始便知道那个与卫芸私会的男人是大掌柜,可倘若与她有私的是二掌柜的话,做灯笼的便只能是她。这并不是不可能的事儿,可那二掌柜鲜少归家,常年在外,卫芸却是唐家灯的长工,到底对不上。莫说两人几乎不可能有过交流,哪怕有过私,异地许久只靠书信联系也定会磨灭掉两人的感情,至少感情不至于好到共同犯案。再说倘若两人有过书信来往,写书信到底会惹人耳目,不可能没有他人知晓。卫芸虽未必有共犯的行为,可至少也窝藏了罪犯,知情不报。
“唐满,你为何残忍杀害自己的胞弟?”沈清沉对待嫌犯并没有什么好脸色,只板着一张脸对他冷言冷语。
“我呸!甚么胞弟,我呸!”哪怕被李崎死死按住了双手拗在身后,唐满依旧反复地啐着口水,满嘴脏话,“跟他做兄弟,当真造孽。”他从不认为那个小他十余岁的男人是自己的亲生弟弟,若非自己的父亲早死,也轮不到那孽种上位。他原以为自己做好自己的本分,传承父亲的灯笼手艺,便能得盛名。可谁知母亲从来只乐意带弟弟游历,教他经商,完完全全把他当作接班人培养。那他又算甚么?那他那为了做灯笼刺破又重生的皮算甚么?他为了学做灯笼手指起的那些茧又算得上甚么?这唐家灯原就是父亲与母亲携手共建的,父亲死后她便续了弦,生了那孽种,自此从未看他一眼,这公平吗?
沈清沉听着他嘴里怨念,身上似有千万吨黑泥将他淹没,却依旧默然。她理解他的愤懑,可她不认同他的为人处事,“你口口声声说着自己为唐家灯做了那样多,难道那些与县令的肮脏勾当也是为了唐家灯好吗?难道压榨工人的份钱也是为了唐家灯好吗?没有她们,你屁都不是。”
“没有我,她们能有那样多的工钱?”他看上去并不满意沈清沉对他的评价。
“没有你,她们在别处也一样能谋生,别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沈清沉从长桌上一跃而下,缓缓走到唐满的面前,“这世上不是没了谁就不能转的。”
哪怕是贵如皇帝,都有可能会被架空,哪有没谁不能活的道理。
53.油缸藏尸案(一)
【系统提示:恭喜宿主完成任务,获得寿命50天】
看着状态栏上赫然写着70天,沈清沉喜滋滋的。只是有一点她不懂,她此前并没有过获得五十天寿命的先例,也不知为何这桩案子这般的阔绰。
【系统提示:宿主已解锁文书复制功能】
【提醒:复制文书并不会让原有的文书消失,不可达到隔空取物的效果】
沈清沉听着他打补丁依旧有些疑惑,但这确实提醒她一件事:复制文书并不代表着把文书拿走了,只不过是世界上多了一份,倘若原有的文书依旧在那儿,将来或许要被质疑自己手上文书的真假。
但这并不打紧。
沈清沉既然决定了要登基,这份文书便只是日后作沈池润的犯罪证据使用,到时候剑在脖颈,孰真孰假又如何?还不是她一句话的事。
她略微有些体会出所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的意味了。
历史上也向来如此,被班师推翻的王朝不会再有人替他们打抱不平,不会再有文书记载他们帝王的感受——
这是自然,毕竟尸体不会说话。
此后留在岁月长河中的便只有胜利者的语句,话事权从来都只在胜利者手里。与其担惊受怕地苟活,害怕史官记录的沈池润眼里的自己丑陋不堪,不如学一回卧薪尝胆,日后一举称帝,反倒让他声名狼藉。
她并非一时兴起便想要称帝的,她并不了解自己是否适合做一个好皇帝,是否能当一个好领袖,可她了解她的“好皇弟”。在他的眼里,底层的百姓从来都只是他的垫脚石,他的血包。若说原主的特点是骄横,那他便是暴戾。利用搜刮民脂民膏来壮大自己的势力,通过利益收受来扩大自己的核心利益群,这是他最惯用的手段。说来也奇怪,他并不是一个缺钱的主儿,可他对金钱却几近于疯魔般的痴迷。他从来都六亲不认——
只认钱。
不重视百姓的皇帝,只会让百姓民不聊生,官逼民反,起义军愈来愈多。
她的确不知自己能否做好一个皇帝,更不知自己能否成功谋逆,可她知道,做皇帝她绝对比沈池润在行。莫说她原来就有现代的知识作补充,可以史为鉴,就算没有了这些,她在民间的口碑也比他好得多。否则就不会连村口的孩提都知道他不孝弑母才得来这皇位。
这次打断沈清沉思绪的不是别的,而是李崎一个猛地勒马,险些让她摔出舆外。“谁啊这般不长眼!”陈孝霖的怒骂声依旧从前头传来,李崎与她下了马车,却见一男子受伤躺倒在马前。他的伤势算不上太重,血却也浸透了他的衣袖,看上去是手肘的位置伤的最深。但这伤口并非马踹,早在马蹄到达之前李崎便看着了他,并且狠狠地勒动了缰绳。毕竟马匹以这样的高速从他身上踏过去,无论有无气息,都会一并变作尸体。
陈孝霖掀开了他的衣袖,原想帮助他一把,可她看着发溃的伤口依旧犯了难。从来大伙受伤都是张之儒负责包扎的,从未有过机会让她来包扎,她又怎么会呢?她从袖中取下帕子,在他上臂捆严实了,陈孝霖只依稀记得那张仵作是这么做的。看着眼前人痛苦万分的神情,她变把心一横,一拍膝盖起身,跳上马车掀开了门头的帘,“殿下...”
她的表情看上去有些为难,沈清沉自也抬眸问她:“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这公子伤得挺重的,您看...”她虽支支吾吾半晌,沈清沉也懂得她言外之意,点点头道:“让他上来吧。”
舆内虽不算狭窄,可到底有四人在里头坐着,便也只能两两挤一挤,让他独自坐在另一头。看着陈孝霖扶着他上马车,将他安放在对面,自己却坐到了虞鸢的身旁,忍不住发出嬉笑。
“怎么了殿下?”陈孝霖不解。
“没什么。”她是笑陈孝霖虽有一副热心肠,也聪明,知道让他上马车载他一程。可当那男子虚弱地瘫在对面,她却依旧选择了远离,坐在了自己更为熟悉的虞鸢身边。这是人的共性,在陌生人面前总会选择靠近自己熟悉的人,而非陌生人。就像她虽然眼神盯着那男人看,身子却依旧朝着沈清沉的方向倾斜,也是因为她更信赖与愿意和她说话,而非对面的那男人。
只不过是一次观察,却实在有趣。这样的观察沈清沉曾做过很多次,没想到如今竟在古代用上了。
离得最近的小县城,名叫固城。三面环山,固城就坐落在山下,景色实在别致。若不是沈清沉如今有天命在身,倒也想在此做条快乐咸鱼了。李崎将马车在驿站停靠,便将缰绳捆好,进了驿站要些粮草。陈孝霖则是搀扶着那位男子去药号,紧紧蹙着眉,“公子可还能支撑得住?要不要我背你?”她看着他发白的嘴唇,涣散的眼神,当真怕他倒在了半路。她替他包扎时见过他的手臂,瘦骨嶙峋的,想必不会有多重,她倒也能背得起。
看着陈孝霖认真思索,那男子忍俊不禁,连忙摆摆手,“倒也不必劳烦姑娘,在下可以的。”他原想开口问些什么,伤口却依旧疼得厉害,便只好抿着嘴作罢。
“这样就好啦,记得沐浴的时候伤口莫要沾水,不吃发物。”陈孝霖看着大夫帮他包扎利索,嘴里叨叨。这些话她并不知道为何,但这都是她的母亲教她的。她打小就爱玩,爬树摔伤那都是家常便饭,每次母亲都会这样念叨她,她便也学着母亲念叨。至于发物是什么,她当真不知。
那公子看着她痴笑,颔首道:“有劳姑娘费心。”他脸色虽然仍旧没什么血色,好在血止住了他也能缓过劲了。也不知是失血过多还是晌午没吃饭食,他觉着眼前光景晃眼,脑袋有些迷糊。一个踉跄,竟摔倒在了陈孝霖的身上。她惊恐地看着他,也不知他是怎么了,周围的行人来来往往,路过她身边总会瞥她一眼。她腾出一只手轻拍他脸,“怎么了这是?”
他倒也想起身,可他双腿直哆嗦,浑身也觉着冷,只知道痴痴地喃喃:“冷,冷。”
“冷?”陈孝霖搀扶他进了家面档,将他稳稳地放在木质长椅上,她握住他震颤的手,温热他的手心,“现在呢?好些了吗?”见他摇头,她便搂住他,手反复摩挲他的手臂,希望这样他能够好受些。看着他依旧冷得直哆嗦,陈孝霖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怎么会这样...”她将他紧紧抱住,用自己身上的体温将他包裹,看着他的脸上稍微恢复些血色,砸吧着嘴,便将耳凑上前去听。
“劳烦姑娘了...”他的气息幽若悬丝,像是下一秒就会被风吹散,见他稍有些力气坐稳了,陈孝霖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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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心,嘴里吆喝着:“老板来两碗细面!”她摸着干瘪的肚子,佝偻着腰,一只手撑在木桌上看着他。
“多谢姑娘...这顿我请。”他朝陈孝霖颔首,陈孝霖却瞪着圆滚的眼珠子看他。
“啊?”她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她歪着脑袋盯着他的脸看,半晌才琢磨过来,“哦!那两碗粉!”那是她给自己点的。他这话,莫不是以为她也给他点了份吧?
看她诧异的表情,他才仿佛反应过来些什么,红着脸问:“啊...不是给在下点的?”当真是自作多情了。
“老板再来两碗细面!”她没有理会男人脸上尴尬的神情,只是接着向老板招手吆喝。
“两碗...?”他迟疑地看着她,却只得到她无辜地歪着脑袋问他:“太少了吗?”
“不不不,”他连连摆手,小声地嘀咕:“一碗就好了...”
陈孝霖“噢噢”两声便从木凳上站起,背着手一蹦一跳地奔向被雾气缭绕的老板身旁,搓着手鼓囊着嘴,“老板刚刚那桌四碗细面的,能改成三碗吗?实在是麻烦了!”她低垂了眉抬眸看着老板,对方方一瞥,她便惊慌地说道:“不行就算了,四碗...四碗也成。”
“成啥啊!别浪费粮食,能吃吃不能吃就算咯。”老板从身后盆里抓了把细面,手一抖搂,细面顺势分成两股分别掉落在两个漏勺处,刚好是两碗面的份量,“想好了没?三碗还是四碗?”老板并不如陈孝霖想象中的那般生人勿近,倒是像个刀子嘴豆腐心。
“三碗!”陈孝霖爽快地应答。
“行咯,莫要在这挡着,回去等着吧。”老板并没有抬眼看她,只知她嘴里嬉笑,又转身蹦跶回了位置上,“这小娃娃...”
男人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陈孝霖,顺着她回到座位上,他的眼眸也刚好定住。他直勾勾地盯着她,盯得陈孝霖脸有些发烫,半恼地拍他肩,“为何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有甚么好看的。”
没想到她这一问,他也不知怕羞,眼波微动,“姑娘的眼睛,很好看。比在下看过的星辰都要好看。”
陈孝霖对他猝不及防的夸赞有些无所适从,只蹙起眉四处张望,懊恼道:“你休要再说了!再说你自个儿一桌吃去。”
她正别扭着,却见一个男人跑到老板身边,气喘吁吁地喊:“老婆子不好了!”
“去去去,老婆子我好好地杵在这呢。”她朝身边的男人啐了口口水,“啥事啊?瞧你那慌张样!我不是叫你去买些酱油回来吗?酱油呢?”
他大口大口着喘着气,老板也用手掌在他身后顺着,“还不是酱油的事儿!陈家粮铺那掌柜,不知为何死在仓库里头了!”
“他死了干你何事?又不是你杀的你慌张甚么!”老板没好气地骂着,手里依旧利索地烫着细面,“对面的杨家粮铺也没酱油卖了吗?这是你偷懒的理由吗?”她伸手便要拗他耳朵,疼得他直嗷嗷:“这杨家的掌柜也被怀疑杀死了陈家的掌柜,被一并带回官府了呀!”
原先竖着耳朵,嘴里嗦着细面的陈孝霖忽然有些不祥的预感,喊了声“不好”,便抛下男人独自走了。
唯留受伤的男子怔在了原地,对着三碗细面发愣,“...都我吃么?”
54.油缸藏尸案(二)
另一头的沈清沉,依例巡视着固城的商铺,也许是习惯,又或许是职业病,她开始扫视来往的行人。
固城民风淳朴,祖上几辈大抵上也算得作亲戚,在街上行商的,大多是一大家子。沈清沉探着头望向商铺,坐在前头负责吆喝叫卖的多是这家店掌柜的女婿,女儿则是在后头理货。若是不忙,里头的女儿和掌柜便会回屋歇息,由女婿一人打理店铺。若有些家大业大的,家里的奴仆便也会出来帮着理货叫卖。遇上东家心情好,指不定会歇业一天,一家子上山踏春去,生活乐而悠悠。
路遇两家粮铺,倒说这两家奇怪,旁的见了同行,都会避开那条街开店,鲜少会有故意撞上前去的。就算有,也鲜少会有开在正对门。这两家粮铺却恰恰反其道而行之,沈清沉有些疑惑,却也没有多想,接着朝街尾漫步。
在街上转悠了圈,沈清沉觉着有些疲倦,便想着回到驿站与众人汇合。
【系统提示:提醒宿主有新任务可接取】
【接取地点为:陈家粮铺】
陈家粮铺?若只说陈家粮铺,沈清沉或许未能分得清到底是哪儿,可偏偏她站在街上,观察街旁店铺时抬眼见过两家粮铺的招牌,陈家便是其中的一间。沈清沉原以为来到这样的乡镇,街坊邻里个个慈眉善目,便不会再接取到任务。
可她还是低估了自己的柯南体质。
她依着记忆往回走,见到熙熙攘攘的人群,便知道方向确实没错。只要顺着人潮去,她定能找找案发地点,毕竟八卦才是人们的本性。遇着了新鲜事,非不让人听不让人看,那才当真是违反了人性。
可她来得似乎并不是时候,莫说前头的人儿围了个里三圈外三圈,她想挤进去都难。就算挤进去了,里头也还有个人截了她的胡。那人用食指探着逝者的人中,已无气息。陈掌柜晌午吃了饭,便失了踪,家人在屋里头吆喝着寻他,却依旧没能找着。若非那面档的老板夫婿去买酱油,陈掌柜的女儿到仓库里给他舀些新鲜酿造的酱油,她们也不会发现,那失踪的陈掌柜就沉在这酱油缸里。来不及为污染的酱油惋惜,女婿想要把老丈人从这缸中捞起,奈何陈掌柜的衣物在吸了汁水后变得沉重,无论如何他也使不上劲来。苦无办法,他只好拿来锤子,用力将缸砸破。
这陈掌柜是从缸里捞出来了,里头的酱油却是淹了一地,从仓库溢出门来。女婿正愣怔地抱着老丈人的尸身哭,女儿却已经抄上了锤子,径直走进了对面杨家的店面。她一抡锤子,在杨家粮铺面买米食的客人四散而逃,生怕她殃及池鱼。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们宁愿跑远些到城另一头的干粮店去买米面,也莫要在这凑这个热闹。陈家的女儿双眼通红,一边嘴里骂着:“杨家小人,莫要让我知道是谁做的!我定扒了你的皮!”说罢锤子瞬间从空中凿下,将乘着米面的货架都砸个细碎。
“陈伶伶你发甚么疯!”杨家无女,杨家的掌柜只生了个儿子,便也恬着脸顶上前去护着。
“给我滚开!你要拦着我,我便连你的这破驴脑袋也砸了!”说着她便抡起了手中的锤子,往前砸去。
两人的吵闹声太大,已惹得街坊邻里挤满了整条街道,就连衙差也一并闹来了。费了好一番功夫,衙差才将将好分隔开两人。两人虽被衙差分开,却依旧谁也不服谁,非说是杨家的掌柜杀了陈掌柜。巡街的衙差兴许是被两人的争吵声激得烦闷不堪,干脆骂了句:“休要再吵吵了,再吵就跟我回官府去吵。”
谁知这一说,更是触了逆鳞,那陈伶伶伸手便要朝衙差的脑袋舂去,“现在是我爹死了!你还帮着他们!我看咱们固城有你们这帮和事佬也是完犊子咯。”
“你!”押着陈伶伶的衙差嘴上原想骂些什么,却瞥见了有人溜入了那陈家的仓库,嘴上忙不迭地吼:“谁!进陈家仓库作甚么!”
众人听了这架也不吵了,赶忙上前去看那溜进去的男人在做甚么勾当。只见那男人蹲在满溢酱油的地面,伸手探着陈掌柜的鼻息,确认没了气息,又握住了他的手,双指轻点在上头把脉。众人只知他是在重复确认陈掌柜的生死,可不知他又为何非得来这一遭,这固城的百姓都觉着那面孔生分。看着他从怀里掏出皮夹,将皮夹摊开在地面上,挑了把趁手的细刀,食指抵在刀背上,伸手便要往那陈掌柜的腰腹上割,陈伶伶这才意识到不对,赶忙冲上前去护住,“这是要作甚么!死都死了还要受你这一刀!哪有这样对逝者的道理。”
男人半长着嘴巴,原想解释些什么,看着陈伶伶怒目圆睁,他也便不想争些什么,只淡淡地将刀刃收回皮夹,用麻绳裹紧实了收回怀中,“姑娘若是不想知道家翁的死因,那在下也不叨扰了。”
“甚么死因?不就是杨家掌柜杀的么!还需要甚么原因?”她根本不需要甚么原因,她只知道要官差将这杨掌柜收押,好治他杀人的恶行。至于怎么杀的,什么时候杀的,她并不关心,她只知道,一定是他杀的。
男人抬眸看着她,长叹一口气,他原想多留两口气暖肚,可又实在不忍心看着她走冤枉路,便又将皮夹从怀里取出,耐下心叮嘱道:“你若是想治他的罪,总归是要些证据的,口说无凭,你这般闹挺,不过是给了他趁虚而入的口子。你若是不愿,在下自也不强迫姑娘验尸。只不过姑娘要知道,有时捉住犯人的机会不过就一瞬,从指尖溜走便不会再有了。”他话语酸涩,旁人只觉他别有一番深意,可唯独在陈伶伶眼里,这话是挑衅,是不敬,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身体发肤受之母父,人都死了还要被你这番糟蹋,岂有此理。”无论男人嘴上说什么,陈伶伶也都听不进去,只扯着他的衣襟赶他走,“出去出去。”
男人悻悻然将皮夹收入怀中,摇着脑袋出了陈家的门。他挤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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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熙攘攘的人群,向街尾走去,却见到那张熟悉的脸。
那张他朝思暮想的脸,那张他死也要珍藏在记忆里的脸。
面具最先映入沈清沉的眼帘,紧接着是那紧紧与面具贴合的鼻梁,还有那双怯生生的眸——
是张之儒。
“你...”沈清沉面对着久别重逢的张之儒,一瞬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只愣怔在原地,簌簌眼睫微颤。
对面的神情也同她一样,错愕,惊喜,可多了一丝失望。他依旧认为,是她抛弃了他,她不要他了。他本不相信爹爹嘴里说的甚么女人薄情,毕竟娘一往情深,从未有续弦。可是如今他信了,他当真信了。
因为他碰上的正是这么个薄情的女人。
张之儒只迟疑了一瞬,便扭头一挥衣袖,朝着另一方向走去。
他挥袖,是给她机会抓住,可她没有。
他的步履并不算快,沈清沉却依旧没有向前追他。她只看着他远走的背影发愣,觉着两人的情与债两清,如今他不想在与她有纠葛了。她不是一个要撕破了脸问答案的人,她只会不争不抢地留在原地,坚信着爱她的人就不会走远。
径直离开的张之儒从陈孝霖的身旁走过,她只觉那人身上的气味有些熟悉,并没多想,只是站在杨家的店面上踮着脚看向里头。她踮脚四处张望的神情,沈清沉自是注意到了,便也一语不发地走到她的身边。
陈孝霖的个子并不占优势,即使踮起脚也没能看出个一二来,灰心丧气地垂下脑袋,却见着了身旁的沈清沉。她的声音露着欣喜,“殿下!”
“嘘。”沈清沉没有看她,只是依旧看着张之儒远去的方向。
“噢噢...低调,孝霖知道。”她顺着沈清沉侧脸的方向看去,眼里满是不解,“怎么了殿下?”
“没事,你可见着虞鸢了?”沈清沉打算依样画葫芦,让虞鸢接着扮大理寺卿去将这案子要来查办。
可见陈孝霖摇着脑袋,她便知这事儿又得耽搁个一两天。虞鸢身怀绝技,自是不乐意当一个寻常探子的,路遇戏子,她便总是技痒,要露上那么一手。倒说虞鸢这名字没白起,比起时时刻刻跟在身边的李崎,虞鸢真像个断了线的纸鸢。
来到驿站与李崎汇合,她正用手抚着马须,抬眸见着了沈清沉,便颔首问道:“殿下,随时可以启程了。”
“去寻个客栈吧。”
李崎疑惑地蹙起眉,又望向她身后的陈孝霖,依旧百思不得其解。但她并没多问那么一嘴,只缓缓答“是”便去寻个可供落脚的客栈。
倒说是冤家路窄,众人来到那客栈,张之儒正面对着门口轻掩房门,恰巧就对视上了抬眸的沈清沉。手上的动作停下了半分,他依旧选择了垂眸,缓缓将门闭上。只要不看,他便不会心动,久而久之他便会忘了她。
一定会的。
55.油缸藏尸案(三)
夜里的雨声打在屋顶的瓦片上,看着窗外的人心中又因着嘈杂声平添几分烦闷。这个点她本该睡下的,可她辗转悱恻,心中郁郁不安。身旁的许段笙熟睡,估摸着一时半会儿也醒不过来,她便穿上了里衣朝推开了方厢门。她的手掌覆在门沿,开门前她有一瞬想起了张之儒。不知怎的,她总觉着开门口能遇着他。
可是遇着了又能如何呢?难道她就能够恬着脸问他为何见了她就像见了鬼一样,非得躲着她吗?她脸皮薄,到底做不出来那样的事儿。房里的空气有些阴郁,沈清沉呆在房间里总觉得不安。不说一夜妻夫百夜恩,张之儒到底不能真的恨上她了吧。她心里鼓足了劲,这才肯拉开那扇门。她左右顾盼,没见到那张熟悉的脸,半吊着的心这才沉下。沈清沉原就不想见他,可不知为何当她打开门,看不着那张脸,却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刚出炉的豆腐脑被从中间挖掉一块似的。
一听旁边厢房开门的“吱呀”声,沈清沉就似惊弓之鸟,旋即躲进了房里。她背靠着房门,闭上眼听自己的心跳反复撞击胸腔的声音,“扑通扑通”的。也不知何时那颗心脏像被悬在了自己脑袋上,那阵阵碰撞声,就连耳朵都听的一清二楚。她不该这样的,她觉得这样的自己十分怪异。她又不是十五六的少女怀春,怎能接受自己的心像被细绳一样拘着,一端在心头,另一端却被别人握住。
听着门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沈清沉的心才算是堪堪缓过劲来。她似安抚婴孩般,轻拍自己的胸脯,略带哭腔地发出一声哼,这样的烦闷劲当真是恼人。她长舒口气,又半拉开门,探着脑袋往外瞅。确认了张之儒并不在外头,她才肯走出房门来。
刚开始迈出的几步,沈清沉觉着有些不自在,忍不住四处张望,生怕又似从前那般一会过身便撞上了张之儒。往日她于他有恩,他于她有情,不知羞也不怕臊,可如今...见不到那人的影子,沈清沉的胆子自也大了些,迈步朝楼梯走去。她的手掌一轻一重地在扶手上拍着,发出沉闷的“哒哒”声,那是拍打木质凭栏在客栈里的回响。
沈清沉走到门前,不知怎的,便想伸手去接那雨滴。乍暖还寒之时,雨水滴落在沈清沉的手心,顺着她弯曲的手掌一点点滑落。“滴答,滴答”,恍如上天在用雨滴奏曲,拍打在瓦片上,顺着屋檐滑落,美极了。沈清沉看着自己半张的手掌心愣神,看着雨滴渗入她的指尖,沁入她的皮肤。她闻着山上飘来独特的山水清气,心旷神怡,竟也不自觉地朝前迈着步子。
雨水打湿了她的鞋子,浸润了她单薄的外衣,湿哒哒的,可沈清沉的心里却不知为何觉得自在许多。她站在雨中,好像这样雨水就能冲刷掉她的那些思绪,她心里的那些烦闷。她缓缓抬起自己沉重的手,蹙眉抬眸望向天,细丝倾斜地沁入大地,滋润万物生根发芽。忽而心中又起了涟漪,不知是雨滴打在她心头作祟,还是她内心深处的迷茫惊起的波澜。
“你疯了。”沈清沉忽然感觉身后有一股外力,将她往后拉,看着头顶出现的油纸伞,闻着清新空气混杂着的淡淡草药香,她静默地张开口想说些什么。湿透的头发耷拉在她双颊,粘黏在她脖颈,被水润湿变得皱巴的指腹,这一切都让她很不自在。然而她在雨中,浑然不知。感官上的黏腻促使她离开那把伞,迈步朝外走去,却又被一只有力的手拽入怀里。
沈清沉沉默地挨在那人的胸口,脸随着他起伏,听着他胸口一阵乱跳。那人的鼻息并不算沉稳,反倒是不时发出有些恼怒与急促的呼吸声。沈清沉怔在他的怀中,半刻才张开嘴,却又被那人打断,“疯够了吗。”
“不够。”她想说的并不是这个,却被那人撩起,一时气急。说罢她也有些懊悔,开弓没有回头箭,她也只好轻咬着嘴唇,不想让自己再说出那些口是心非的话。
不知过了多久,扶在她后脑的那只手才悻悻然放下,紧接着,是一阵寒意。雨滴打在刚温热的双颊,她才发觉那人静静地将手中的伞丢在一旁,长叹道:“那在下也奉陪。”
她抬眸,雨水让她有些看不清眼前的人,可她知道,那是张之儒。那阵草药香,她忘不掉。她看着雨滴落在他高挺的鼻梁,顺势滑落,渐渐流入他的衣襟。看着他喉结处流过的水迹,又缓缓遁入他的胸膛,腰腹因他怄气而不自觉地起伏,雨水击打在他身上,傲人身段若隐若现。
“...”沈清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怔怔地看着他眼里的自己,憔悴,落魄。她只知他嗔怒,却不知他所为何事。看着那人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她不自觉地瞥向别处。
张之儒伸手抚着她双颊,捧着她的脸,眼里似有波澜,却只一会儿便平静下来。
“...松手。”沈清沉被他强迫得只能盯着他看,可她不想看,干脆闭上了眼。
“...”那人没有说话,双手缓缓离开了她的脸,弯下腰去捡躺在地上的油纸伞。他将伞里的水扥了扥,又走到沈清沉的身边,把伞塞到她手里。他径直走向了客栈,头也没有回,只用手轻扫肩上的雨滴,见衣襟早已湿透,便作罢,直冲冲地上了楼。
沈清沉站在雨里,咪蒙着眼望向客栈,听着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哪怕直到他站在房门前,也并未抬眼看过她。是他不要她了,她如今才认清。
次日,虞鸢先行上衙门,依样画葫芦将案子要来查办。在一旁陪同的沈清沉不禁打了个喷嚏,双手抱住自己双臂摩挲,哆嗦着身子。李崎被她的喷嚏声惊扰,偏过头问:“殿...”她原想说殿下,可看着身边的官差,只好将话吞回肚子里,“小姐...身子无碍吧?”
“不打紧,或许只是偶感风寒。”沈清沉吸吸鼻子,勉强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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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令恭送着虞鸢出门,“这尸体下官昨日已经令人取来了,仵作也该请来了,大人跟下官这边走便是。”沈清沉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地跟在后头,不时看向昨日张之儒握过的手发愣。
“有劳了。”虞鸢颔首,被领着来到后院,看着因被浸泡而臃肿的尸体,不禁打了个冷颤。眼看着县令退下,沈清沉才准备走上前去触碰那尸身。
尸体的腰腹处早已被剖开,面部也略微仰起,口鼻处沁入的酱油渍仍有残留。陈掌柜的手掌微微握拳,脸上的赤红色十分吓人。沈清沉一时不知该从何验起,这样的事儿向来是张之儒做的。
“...尸身在下已经验过了。”顺着声音望去,沈清沉见到那种曾经令人很是安心的脸,他脸色铁青,只朝着虞鸢说话。
虞鸢疑惑地抬起眉,一时看向沈清沉,一时又看向盯着她的张之儒,“...”
“死者腹部肿胀,确为溺水,然则观其口鼻,视其脸色,应为遭他人倒提水溺死。”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虞鸢,自顾自地说着。虽不是说与她听的,可看着他那双锐利的眼,她也只知痴痴地点头。
“...”沈清沉抬眸看着他望向虞鸢的神情,读不出一丝人情味。她回过身去,不愿再与他对视。
看着她转身,张之儒眼波微动,却又轻咳两声便从怀里取了针线替逝者缝合。他手中的动作利索,嘴上却黏糊地呢喃:“...驱寒的药,今早抓的。”说罢又放下了手中的针线,从地上拎起两捆药材,那药材已经提前研磨成粉,包在纸中,捆得紧实,“三碗水一包药煎制半个时辰。”
李崎瞥向沈清沉,见她没有要动的意思,便点点头迎上前去,接过他手中的两捆药材,“有劳张仵作费心。”
“...”他没有应答,只是接着低下头去细细缝合。不一会,腰腹处的裂口便被重新缝上,他刻意藏了针脚,是为了避免家属的不安,“好了,在下告退。”
看着张之儒路过自己的身旁,沈清沉忍不住咬紧了牙关,“站住。”
“...”他停住了脚步,握紧了拳头,挤出难看的笑意回过身望她,“还有事要吩咐在下吗?”
“我跟你之间就只剩这些事儿了吗?”
“...”他难得挤出的笑也被一并湮灭,“嗯。”
看沈清沉错愕地愣怔在原地,他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他觉着自己难得冰冻住的心几乎要被融化,可她...他一紧喉结,把心一横,“没有别的事要吩咐,在下就先告退了。”
走罢,都走罢。她向来不会勉强别人,从前是,现在也是。
“殿下...”李崎想上前安慰她,却不知说些甚么才好。
“无碍,”沈清沉不想要任何人的可怜,哪怕那人是自己的心腹,“走吧,去陈家干粮看看。”
56.油缸藏尸案(四)
陈家粮铺已将门拉拢上锁,沈清沉原想找陈家的人了解些逝者的生平,如今看来是做不到了。了解死者,是调查人物关系的先决条件。不知逝者生平,又谈何梳理人物关系呢。一筹莫展之际,沈清沉身旁走过一位妇人,直冲冲地进入了对面的杨家粮铺。不一会儿,杨掌柜的儿媳便提了桶酱油从后院走出。那酱油晃荡,几近要洒出地面,可她仍旧笑意吟吟,朝那妇人颔首。
沈清沉顺着那妇人望去,见那杨掌柜儿媳手里握着银两,喜滋滋地掂量。只不过是一桩寻常买卖,何至于让她喜上眉梢?喜从何来...?
只一瞬,沈清沉便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回头望向身后大门紧闭的陈家干粮铺。
这固城并不算大,可依照沈清沉的观察,似乎最方便的粮铺便是这两家。这两家所处的地段优越,离百姓住所近,自然也愿意少走几步,来到这两家粮铺。倒说米铺是不止这两家,可粮铺向来不只卖米面,也卖些粮油杂货云云。这粮油并不稀奇,若是只多走几步,也能找着专门卖粮油的铺面。可这两家屹立在这百年,全赖其各自拥有的独特酱油配方。沈清沉暗自揣测,既然死者是被倒挂压入酱油缸中致死的,或许那凶手当真是杨家的人。只是是否为杨家的掌柜,这事儿还有待定夺。
沈清沉走入杨家粮铺,只几步便到了头,这时她才觉得奇怪。两家粮铺虽面对而立,可陈家粮铺似乎比杨家要大的多。光是这纵深,似乎就是杨家的几倍。按这么说,这杨家还能做到跟陈家平分秋色,倒也算一种本事。与陈家不同的是,这杨家的因为想省个把工钱,并没有多请个帮工伙计云云,而是直接教会自家奴仆如何吆喝着卖货,如何介绍米面。杨家的铺面小,人却格外的多,自也显得热闹些。
“爹爹,我能跟长公子玩吗?”一个孩提手里握着风车,径直跑入杨家粮铺。可他嘴里喊的爹爹,却不是杨掌柜的儿子杨智,而是杨家的奴仆穆云。那孩提约摸着只到穆云的膝盖,依旧用手拉扯着穆云的长衫,“好嘛好嘛?我想跟长公子玩。”穆云的脸色看上去并不算和蔼,而是有些为难。他不好意思地朝杨智望去,杨智却反而蹲下,伸手抚摸他的脑袋,“好,好。去吧。”
“公子...”穆云朝杨智颔首,杨智却只轻拍两下他的肩膀,“行了,接着做工吧。孩子要玩就玩去罢。”
沈清沉疑惑地打量着两人,那杨智待穆云的孩子就像亲生的,不说旁人也定没想到那孩子的父亲不是杨智。两人是主仆的关系,居然可以容忍两孩子作玩伴,实在奇怪。这时代的主人家,不说凶神恶煞,哪怕是个别心慈的主儿,多少也有些个等级森严的意味。主人家是绝对不可能允许奴仆逾矩的,更不允许奴仆与主人家以兄弟相称。比起两人当真关系好,沈清沉觉着那杨智淫人妻女的可能性反而更大。毕竟她是从来不信,男人会不为利益莫名其妙地对另一个人好的。
“敢问穆云在杨家做工多少年了?”她忍不住开口问。
那穆云并不是个外向的主儿,他只支支吾吾半晌没说出话来,反倒是身边的杨智替他开了口:“他打小便在咱家做工了,若说甚么时候起,或许是他在娘胎里便是咱杨家的人。”
穆云知道杨智那是打趣,可依旧是羞答答的。
沈清沉疑惑地看向两人,打娘胎起就是杨家的人...?狗血剧情在沈清沉脑海中缓缓上演,挥之不去。
“穆云不敢高攀...”他依旧将头低垂,没敢抬头看杨智,“若不是杨家收留咱爹,又给穆云吃食,还供穆云上私塾,穆云哪有今天这般风光。”正如他说的,他的穿着若是不说,没有人会发现他是这个杨家的奴仆。他穿的虽然是朴素的长衫,可身上干净,手指更无一般奴仆那样纵横的老茧。若是不说,当真会以为他只是个寻常人家的公子哥。
沈清沉一边诧异,这两奴仆竟关系这般好,倒也算得上世交;一边则是疑惑,这杨家和睦,无论是谁,看上去也没有非得杀了陈掌柜的理由。难道杀害陈掌柜并非是蓄意谋杀,而是意外...?
沈清沉一时摸不着头脑,两家人之间的瓜葛若是直接问,指定是行不通的。
“咕噜”,沈清沉肚子不懂事地鸣着。她伸手抚自己的小腹,无奈地朝门外走去。
“…有身孕就不要再折腾了。”一把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抬眸,却见张之儒别过了脸,不愿与她对视。
“…”她一时失语,本张嘴想解释些什么,却又忽而计上心头,“嗯。”她痴痴应下,又问:“陪本…本小姐吃些甚么。”
“…”见他没有回应,沈清沉便当他答应了,直冲冲地走向街尾的茶楼。
店小二弓着身子,用来擦桌子的毛巾被随意地搭在肩上,手里提着铜质的茶壶,壶身略微凹陷。她笑意盈盈,见了沈清沉便热情地接待,“客官几位?”
“一位。”她是故意这么说的。
“公子…”
“…两位。”听到他说两位,沈清沉便也知晓,他哪里是放下她了。他倘若真有话语那般绝情,也不会巴巴地跟在她身后,似个掉靴鬼。
掉靴鬼,便是那种喜爱跟在人后头的小鬼,前头的人要是回头瞥,他就会赶忙别过脸挪开视线。
沈清沉寻了张靠窗的桌子,那风将卷帘轻轻吹起,令人心旷神怡。张之儒见她背靠窗檐,便别过脸坐在她的对面,用茶杯掩住自己的尴尬。
他本不想来的,只是见她抚着小腹,又恍然想起许段笙,心里一沉。他觉得十分不自在,像有千万只毛虫在他身上蠕动,绒毛反复挠动,难受极了。可他难道能放任她不管吗?要是出了意外…那他可如何是好?他不是那种像她一样铁石心肠的人。
“你说陈掌柜死了…陈家粮铺可咋整。”隔壁桌是几个穿着朴素的男人,裤腿卷起,搂在了小腿肚上,看上去应当是做些脚夫之类的活。
“那能咋整,陈掌柜不还有个女儿吗?”另一个男人搭嘴,嘴里的瓜子嗑了一把又一把。
沈清沉竖着耳朵,身子往侧边挪了半分。这送上来的线索,哪有不要的道理?
刚开始说话的男人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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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陈掌柜的女儿…”男人倒吸一口凉气,“嘶,叫什么来着…?”
一旁的沈清沉听得有些着急了,便捂着嘴背过脸去吆喝了声:“陈伶伶!”看旁桌的男人“噢噢”一声,点点头:“对对,陈伶伶。”
线索是要自己争取的,沈清沉对此坚信不疑。对面的张之儒只举着杯淡淡抿茶,看着沈清沉宠溺地摇摇头。
“陈伶伶,哎哟她那破辣劲儿可不是盖的!”旁桌的男人接着叨叨,沈清沉也暗暗点头,“据说那下人要不肯缺斤少两地称给客人,她回去都得罚例钱呢。”
“不是吧…这么恶毒?”
“可不是吗?不过要我说,那陈掌柜死也是活该。”沈清沉原觉着应没什么有用的线索,已经直起身来,手拿着筷子砸吧嘴,思索着吃些什么了。可这一说,她又瞬间来了兴致。
“此话怎讲?”
“那陈掌柜不满杨家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人杨家地道,买个米面时不时还会搭几匙油。虽不多,但也能用上个几天,人自也乐意去他那买呀。那陈掌柜就不乐意了,又是故意在杨家后院倒虫蛇,又是想勾结官差的。据说啊,那事也要成了,这不?这几天陈家不是安分了?”男人嘴里振振有词,听着却不像道听途说。做脚夫的,走遍大街小巷,消息可灵通着呢。
“陈家是安分了,那杨家可就该乐意了。”坐在对面的男人附和着。
“是呗!跟官家勾结,做官家供应,给的甜头多,官家也愿意配合陈家。那以后可还有杨家什么事?这不?杨家的人就动手给陈掌柜杀了呗。”说得喉咙有些发干,男人举起茶杯大口下肚。
官家勾结商铺,这事儿沈清沉不是第一次见了。仗着自家商铺家大业大,有的是银两,与官家勾结肆意迫害同行,这样的事儿在砚国竟是个寻常事儿。
“公子说这话,可有证据?”偷听归偷听,证实线索的来源也是很重要的。沈清沉上前拍了拍男人的肩,男人疑惑地抬眸看她,“你是谁?这…我们说话干你何事?”
“…”沈清沉从腰间取了个大理寺令牌,那是许段笙仿照虞鸢令牌制的,“现在可关我事了?”
男人们面面相觑,嘴里嗫嚅,半晌说不出话来,“说话!哑巴了?”沈清沉一拍桌子,就连桌上的茶杯也被震倒。男人相互打着眼色,竟一掀桌子,桌上的菜也被一并打翻。沈清沉虽意识到向后躲,却也被掉落在地崩坏的茶杯碎片割伤了脚背。
“嘶…”她低头看着脚背上的伤口,红色如绢般的血液从中缓缓流出,“这家伙…”
“怎么回事,不是说了叫你小心些吗?”张之儒先蹲下身子,从怀里取了帕子替她轻轻擦拭,“可还疼…?”
“嗯…”她小声嘀咕,“我躲了…”
“不是让你歇息了吗?”他言辞严厉,“还能走吗?”
沈清沉摇摇头,抬眸看着他。
“…上来吧。”他单膝跪着,将沈清沉背在身上。
“还在生本宫气…?”她故意凑在他耳边,说罢轻咬他耳垂。
57.油缸藏尸案(五)
沈清沉被张之儒背着回到客栈,走到房门前他才肯蹲下身放下她,“今日就歇息吧,莫要操劳了…何况还有身孕。”
沈清沉看着他嘴里叮咛,锐利的剑眉拧到一起,忍不住“噗嗤”一笑。听着她笑,张之儒也疑惑地抬眸,旋即又意识到什么似的,起身掐她脸蛋,咬牙道:“又耍在下。”
“之儒这般有趣,本宫实在忍不住。”她鼓着圆溜的眸看他,手指点点,见他嘴角不自觉扬起,她便伸出食指戳他嘴边的酒窝,“笑了不就好了,天天板着脸的。”
他嘴角抽抽,她就是这样,只动动嘴皮子的功夫,便能轻易地把他的心夺走。可他又能怎样呢?难道他能忤逆自己的心…?可他还是恨,恨她一声不吭地离开,见了他却又当作无事发生。
“早些歇息吧。”他没有理会沈清沉的调情,反是将她勾搭系带的手拨开,“在下告退了。”
“…”沈清沉不懂,她都这般拉下脸来哄他了,这是许段笙都没有过的,难道还不能说明自己的心意吗?还是说自己会错了意…?可他的表情,分明透着爱意。
沈清沉早早地来到陈家粮铺,想要在现场找寻些证据。虽然事情已经发生了两天,昨日陈家粮铺又并未开业,或许大部分证据都会被抹去。没有保护案发现场的意识,自然会影响后续的搜证。她依靠着粮铺侧边的墙,静静地候着。
“要我说,您还是别白费力气了。”路过巡街的衙差,看她在粮铺旁候着,好心提醒,“这两家的恩怨,抓个杨家的进去交差得了。陈家安分了,杨家花钱找个替死鬼,对大伙都好。”
沈清沉疑惑地挑起眉,“这算甚么?你们平日就是这般探案的?那谁来替死者言?”她虽知这里官商互卫,定少不了这些吃干饭的家伙。可当这些话传到她的耳朵里,沈清沉还是觉得很不自在。她探案,本是为了续命,可这些日子她也见过形形色色的犯人,替死者言,捍生者权,这话总归是有它的道理的。见到逝者家属朝她颔首,她的心也觉得甜滋滋的。
也不知,张之儒的心里是否也会这样想。
...
怎会突然想起他了。
沈清沉摇摇脑袋,又板起脸看着两位衙差,“难道你们做衙差的初衷,就是为了发死人财...?如此恶毒,竟不怕遭天谴。”她嘴里恨恨骂道,却什么也做不了。她心里自是明白这案子虽不算难,凶手的范围也早有指向,可这到底是家事,谁会将家丑外扬呢...?哪怕真是杨掌柜做的,她又该从何推起呢?
两位衙差一时哑了声,其中一位正从她身旁走过几步,又猛地折返吆喝,“天真是好事,过于天真可就坏事了。”
天真...?他这话难道是在说她为死者争取的公义,那些道义,都是她天真吗?难道富者用银元收买人命就是他们眼中的“脚踏实地”吗?实属无稽。
沈清沉正斜眼瞥着远走的两位吊儿郎当的衙差,又猛地啐了口口水,她才不相信,这世上就无天理,无公义。
陈家粮铺的门倏尔间被人从里打开,里面的人探着身子,踏步走出粮铺,是陈伶伶。她眼上的红印,分明诉说着昨夜的愤懑与悲伤。她双手撑开木制的折门,猛地朝两旁推去,“我帮你吧。”陈伶伶的身材不算幼小,倒是有些珠圆玉润,只是今日的脸色并不好,沈清沉担忧地走上前去,替她推另一侧的门。
“你是...大理寺卿的人?”这案子由大理寺卿接手一事,官府早已令人去通知陈家,陈伶伶自也乐意接见。她见沈清沉点点头,便弓着身子把她应入粮铺,“大人今日有何贵干?”
“我想看看你们的仓库。”仓库是事发的地点,倘若陈掌柜失踪一直没能找着,晌午才被发现死在了自家仓库的酱油缸中,那这仓库便多半是第一案发现场。虽也有在其他地方溺死又刻意挪尸到仓库的可能性,但背着这样大的尸体,总归是引人耳目的。再说,离这陈杨两家粮铺最近的河,也有个把路程,怎么可能光天化日,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尸身来回运送,却从未有人发觉?她可不相信杨家有这样的能人。
“仓库?”陈伶伶虽不知沈清沉为何要看仓库,却也连连应声,“大人这边请。”她领着沈清沉进了后院,后院分了几间小房,这存放酱油的油缸就在陈家的后院里头一处偏僻的小房间。为了存放酱油,防止酱油变质,这是故意挑的一处不会被阳光晒到的地儿。温度低了,自然能存放得久一些。
沈清沉环顾着陈家的后院,并不算别致,看上去远没有昨日在茶楼的男人说的那般气派。除非陈家足够低调,否则倒也不可能完全不露富。毕竟谁会为了将来未知的凶杀案,防止外人调查时进入后院看着了陈家的财产而将财富藏匿呢?怎么想都不可能,沈清沉只能认定,陈家并不如外人口中说的那般风光。
进入仓库,一阵腥臭味扑面而来。沈清沉抬头望这仓库的四周,就连扇窗都没有,不通风,尸臭味自然散不去。她从袖中取了帕子,掩住口鼻,在房里迈着碎步。环顾一圈,又对上了陈伶伶的眼神,她小心翼翼地瞥着沈清沉,不知在思忖些什么。“额...陈掌柜要是忙的话,可以不必招呼我,我自个儿转转便是。”沈清沉并不习惯被人这样盯着看,便寻了借口要打发陈伶伶。
见陈伶伶点点头,“那...大人请便。”看着她悻悻然告退,临走前还不忘替沈清沉掩上了门,沈清沉这才放下心来勘察。她看着硕大的油缸,尝试着抱起,却无论如何也抱不动。于是她便双手摁在油缸上,油缸任然纹丝不动。既然如此,凶手便也不太可能伪装成脚夫利用油缸运尸了。这陈掌柜不只是弃尸在此,更是生生地在这油缸中溺死的。
沈清沉开始回想,昨日在衙门见过的那句尸首。陈掌柜并不算高大,约摸着只比沈清沉高一些,可他身材肥胖,满脸横肉,估摸着也有个一百五六斤。倘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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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抱着这样重的人,倒挂溺死在这油缸中,恐怕需要不小的力气。按照这样的条件推理,这凶手至少也得是个身材不相上下的主儿。
紧接着,沈清沉又瞥向墙角的缸瓦片,估计是昨日用锤子砸油缸时飞溅至此,而陈家的人收拾时又未察觉这瓦片。她用指头捻着那瓦片,凑近鼻子闻,尸臭味比这房间里弥漫的气息更为浓烈。她绝望地闭上眼,想要尽力将喉咙中强烈的异物感压下,却始终未能成功。她急冲冲地推开门,“哕!”
“...都这么些时日了,还没习惯吗?”她顺着声音的方向抬眸,却见张之儒拧着眉,脸色铁青,“都要逃难了,还惦记着这些死人事儿。”他以为,沈清沉逃难时还要掺和着查案,是不忍看死者含冤而终。
事实确实如此,但更重要的是,她需要积攒寿命,这是张之儒所不知的。
她瘪着嘴,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捂着胸口,幽怨地看着张之儒。张之儒看着她的眼神,长叹一声,又从怀里取了香囊,伸手递给她,“喏...”
沈清沉接过他手中的香囊,大口大口地吸着,这才安定一些。这香囊的草药香,是独属于张之儒的气息,她一直都惦记着,一直都铭记着。“你怎么会在这里?”她用香囊抵住鼻子,嘴里嘟囔着。
“...你说你怎么会在这呢?”他这话,无非是想说他是因为她才来到这儿的。可他却不肯明说,非得绕着弯子。
沈清沉自也明白他的意思,他性格内敛,就喜欢兜着圈子说话。她忍笑不禁,故意逗他道:“嗯...不知道呢。”说罢她便转身回了仓库,在原来油缸的地方四处探着,生怕漏了一丝线索。可她围着那位置,饶了一圈又一圈,无论怎么看,都没能再找出新的证据来。看着张之儒,她忽然计从心来,“之儒...”
“怎么?”张之儒垂眸看着她,目不转睛。
“你前天不是进了这仓库么?可有什么异样?”这仓库陈家大抵是派人清扫过的,或许有些什么证据,也早已被清扫掉了。沈清沉的心里暗自庆幸现代法证技术昌明,有良好的保护现场的意识,才能这样屡破奇案。既然现场的证据已经被清理了,能还原案发当时状态的,便只有张之儒一人了。
张之儒体贴入微,沈清沉自也愿意相信他的观察力。他看着沈清沉的眼眸,往日她探案从未有问过他这些,只关心他手中的尸体大于关心他本人。如今看着她的眼,他自也愿意试着回想。他嗔笑一声,又接着回想前天进入陈家粮铺见到的事物,“唔...”他闭上眼睛,仿佛把自己置身在前天的场景中,环顾着四周,却与如今并未有多大差异。他摇摇头,沈清沉眼中的光便猛地暗淡下来。
【系统提示:除案发的油缸外,其余油缸并未被彻底清理】
...?沈清沉对这突如其来的提示感到惊讶,这是从前没有过的。
难道这系统转了性子?从良了?
58.油缸藏尸案(六)
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这冷清的院子比起往常来说,变得稍微热闹了些。“怎么样?有何收获?”未见人先闻其声,而后两位衙差跨过连接陈家粮铺的门来到院子。两人一边剔牙,一边岔着手,似乎是刚吃饱了早饭想来寻些乐子。
沈清沉上下打量两人,谁说这两人不像衙差了?这副玩忽职守又吊儿郎当的模样,不就是她心目中那些不干正事的官差形象吗?“干吃空饷的蛀米大虫...”她嗤声后便垂下头,接着在油缸附近寻线索。
“贱婆娘,说什么呢!”
“人家到底是大理寺来的大人,总要给些面子吧。”两人一唱一和,倚靠在门边看她,“大人若是找不到,便请回吧,免得日后传了出去,这大理寺也不过如此。”
“我看啊,大理寺也是人人都能进咯。”沈清沉没有抬眸理会,只是蹲下挪着步子,在油缸附近仔细勘察。只见一侧油缸中,有一处诡异而尖锐的刺。沈清沉从袖中取了帕子,用帕子包裹将那尖锐物捏起。她将那物品凑近了看,却仍旧看得不够细致。她只好起身,又回头看到那两尖酸刻薄样的衙差,啧声道:“无能就滚远些,在这挡道连好狗都不如。”两衙差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看着她手里的线索更是看得愣怔。
沈清沉走到阳光略微充足些的地方,张开手中的帕子。帕子中包裹的是一个铜制的哨子,只两个指节大,近两端的部分开了两个圆孔。一侧的圆孔被压成薄片,沈清沉有理由相信,这是凶手遗留下来的物品。那哨子放在阳光下,折射出的光格外的刺眼,而仓库又因没有窗户,常年不通风,更无阳光透入,这才没能发现哨子。
她将哨子重新包进帕子中,又转身走入仓库,见两衙差哑语,心里喜滋滋的,“二位做人虽无能,可二位可以考虑做看门狗呀。看门狗向来最喜欢吠来客了,不仅不会被骂拦路,说不定别个听你们吠叫还会夸赞呢。”她乐呵一声便把门掩上,在仓库里一边搜证一边听着外头衙差骂声,简直是天籁。
那铜哨散落在油缸角落,那是怎么遗留在这儿的呢?油缸与墙壁间紧紧贴着,油缸下压着砖块,两两垒着,这是为了垫高油缸的。两个油缸之间的间距并不算大,只能容一人的大小,若想施展下臂膀,也是不能的。沈清沉的身材并不算瘦小,正面走入两油缸间,两侧腰间距离油缸也只有两拳头间隔。
沈清沉手里握着铜哨,仔细端详。其中一个圆孔应当是被压扁的,掉落在这样狭窄的地方,更像是打斗间留下的。沈清沉将铜哨放到眼前,尽力尝试看清里头的结构,却见着圆空瘪下的地方,有一点怪异的污渍。
她拿着铜哨拿到院子里,又重复一次相同的动作,借助光线,她看清了——
是血迹。
沈清沉原不敢确定,这铜哨的凹陷到底是凶案前就有的,还是案发当天造成的。如今见了这血迹,她便了然了。“陈掌柜,借个剪子。”沈清沉走到粮铺里吆喝,接过陈伶伶递的剪子,顺着铜哨凹陷的位置剪开。又通过两端的开口,竖直剪开成片状,摊开来,这次便当真能看清其中的“污渍”——猩红的血迹。这血迹应当是案发时因凶手被迫挤压到铜哨,尖锐处瞬间刺破皮肤,血液残留在铜哨里的。
“这是…?”陈伶伶看着那铜片问。
“陈老掌柜随身物品可有铜哨?”见陈伶伶摇头,沈清沉更是肯定了自己的推断,这是凶手遗留下的物品。可这铜哨并不算特殊,只这铜哨并不能排出凶手的身份。唯一有用的线索是,凶手的身上或许有铜哨造成的伤痕。可这点血迹,凶手身上的伤痕未必能留多久,不能保证她搜身时伤口还在。
沈清沉不自觉地用长甲搔了搔头发,看着这一筹莫展的案子,似乎也不能放弃验伤。事到如今,也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了。
她握着铜哨,走到对面的杨家粮铺,“劳烦杨掌柜通传一声,这凶手曾与陈老掌柜争执打斗,身上定有伤痕。只需一验,便可知谁是真凶。”
杨掌柜听罢抬眸,只一愣,又长着嘴,半晌才道:“是,是,劳烦大人在此等候。”他把沈清沉领到杨家的院子,与陈家不同,若是说陈家的院子是低调,那杨家便可称得上是简陋。杨家的家世看来正如那脚夫所言,并不算显赫,只是凭着这独特的酱油配方才在这固城有着一席之地。
杨掌柜将杨家的奴仆也一同叫到院子里来,沈清沉看着眼前寥寥几人,更是感叹这杨家与陈家抢生意实属不易。“一个个来,进里屋搜身。”沈清沉吆喝着,心里暗暗祈祷能有些收获。
奴仆急冲冲地进屋,因还要赶着做工,不愿在此耽搁。可当奴仆们都被搜了个便,也没能看着身上有类似的伤痕。这铜哨造成的口子,或许是包裹着肉内陷,而后造成的勾状伤痕。又或者是铜哨发生凹陷折叠时,凶手正对着凹陷造成的尖锐突处,因此形成线状的伤痕。只一指节大小的勾状伤痕与线状伤痕,在杨家家奴身上均未有发现。
确认了奴仆无嫌疑,便都回过身进屋做活了。沈清沉将目标转移到剩下的杨家人身上,却又瞥向了一旁的穆云。都是奴仆,却只有穆云迟迟未进屋验身,一直佝偻着身子站在杨智身旁。“下一位。”沈清沉嘴里喊着,眼神却一直盯着穆云。他在这个杨家的身份,显然比起其他的奴仆来说更为尊贵,更接近于杨家人。那穆云显然也看到了沈清沉那锐利的眼神,自也懂得上前来跟着她进屋验身。
穆云褪下衣物,健硕的身材一览无余,沈清沉看着他背上明显的两处刀疤,不仅发问:“这是...?”
若是一般人被问起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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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伤痕,应当会回过身来看到底是何处的伤,可穆云却不尽然。他依旧坐在椅子上,低垂着脑袋,淡淡回道:“是儿时为了救公子造山贼砍的。”他话语间并无酸涩,仿佛这一切都是他应该做的。
“山贼?”这砚国不太平,自李崎幼时便是如此,两人又似同龄人,穆云与杨智能遇到山贼也并不奇怪。只是她这一问,是为了套出更多关于他与杨智之间的事儿。
那人点头,接着应答:“是,幼时贪玩,公子总爱往山上跑,说是喜欢那儿能俯瞰固城的美景。吾等便时时上山,路上会采个把草药,或许能帮上姥爷研制更独特的酱料。那日就如往常一般,吾等上了山,便遇了贼人。贼人见公子穿着,笃定公子定是富贵人家,便上前讨要银两。可吾等哪有甚么银两?姥爷怕公子学会挥霍,儿时游玩从不让公子带太多银两,只会给供够公子吃食的银两吾。那贼人见要银两不成,又怕留了后患,索性一刀砍向公子。吾将公子护到怀里,那人便更是气急败坏,又朝吾身上一砍...”
沈清沉听罢不禁嘶声,这事儿发生时两人应当还只是孩童,这穆云却出奇的淡定,哪怕如今再将此事重提,他的语气也并无半分波动,倒有一番视死如归的气概。然而沈清沉回过神,便发觉这穆云的腰上,有一道约一指宽的伤痕,“这是...?”
穆云扭头,只因沈清沉用指腹轻点他伤痕下的肌肤,他疑惑地愣神,又淡淡应道:“不知。”
不知...?怕不是跟死者打斗时遭铜哨所伤造成的伤痕,不敢说,才说是甚么不知罢。
沈清沉又站到他的身前,打量他身上有无其他异样的疤痕,无果,她便朝他点头,“可以了,有劳公子。”
那穆云出了里屋,手里攥着褪下的衣裳,直勾勾地走向了杨智身旁。沈清沉顺着他的背影,便又道:“杨公子请。”
沈清沉依照一模一样的方法,接着比对杨智身上有无疑似铜哨造成的伤痕。可无论她如何仔细端详,始终未能在他身上找到半个疑似的印记,只好作罢。接着她又唤来了杨掌柜,这是陈家一直认定的凶手,沈清沉自要好生勘察一番。
那杨掌柜一只手支撑着身旁的柜子,艰难地扶着腰坐到椅子上。他一点点褪下外衣,而后是里衣,里衬,裤装,沈清沉垂着脑袋打量他,半晌未出声。谁知反倒是杨掌柜先开口,“大人,陈掌柜是我杀的。”
“...”沈清沉蹙眉,抬眸看着面前云淡风轻的杨掌柜,他这算是良心发现自首了...?那他为何早不自首晚不自首,偏偏要等两人独处时才肯自首?她将信将疑,“杨掌柜,这话可不能乱说。”
“老夫没有乱说,老夫说的都是真的。”他一脸淡然,伸手捋了下鬓边的白发,“老夫在陈掌柜死前见过陈掌柜。”
59.油缸藏尸案(七)
听罢,沈清楚瞬间抬起头看他。那杨掌柜双眼微闭,似乎在苦思冥想些什么。旋即咂巴两下嘴巴,“老夫想杀他很久了。”
沈清沉没有打断他,只点点头附和。
“咱杨家发家不易,挣的都是辛苦钱,哪来那样多的银两疏通呢?”他一边说,手一边反复抹着嘴巴,两颊的皱纹随着他反复咂动的嘴巴一松一紧的,“这陈家,欺人太甚!若是往日耍些别的计谋,老夫都算了,从未跟他计较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不过是心里郁闷难舒,发泄会儿便作罢。可这次!他这不是要逼死咱们吗!”杨掌柜一边说,一边拍着手掌,试图让面前的人同情他。
沈清沉的确对此动容,这套功夫她很受用。然而一码归一码,同情并不代表她能乖顺地全然听了杨掌柜的话。她“嗯”了声,又引导杨掌柜转移话题:“那您是什么时候见过死者的?”
杨掌柜一怔,又转悠着眼珠子,“晌午。晌午老夫与陈掌柜在陈家仓库商讨,原想求他手下留情,给咱一家老小一条活路。谁知他是那样心狠!他要逼死咱们!他要逼死咱们啊!”说着他又开始嚎哭了起来,泪眼汪汪,眼泪从眼角滴落,随着鼻尖的一抹鼻涕,被他用手一把掐掉。
“所以您就恼羞成怒杀了他?”
“对。”那人的眼神又变得坚定无比,“老夫看不惯这种人。既然他要逼死咱们,那就一起死!我见那身旁的酱油缸,既然他要抢咱酱油配方,要咱死,那他就死在酱油里头!这样的死法再适合他不过了!”杨掌柜情绪极其激动,字字泣血。一旁的沈清沉也频频点头,抚他背安慰他,心里却仍旧惴惴。她总觉着这杨掌柜的坦白太过于草率,毫无征兆。
倘若杨掌柜当真觉得他该死,自己杀他一点错也没有,抱着必死的决心,一开始便不会隐瞒。倘若是抱着侥幸的心理,觉着这事儿不会被曝光,他此时就不会选择坦白。
连杀人都不需要偿命的律法,难道还奢望坦白从宽吗?
沈清沉稳了稳心神,接着套话:“您是怎么杀死陈掌柜的?”
那人嘴上嗫嚅,“老夫把他推入油缸,让他淹死在里头。又怕被人见着,立刻就跑了。”
她点头,似笑而非。陈掌柜的确是在油缸里溺死的,却不是寻常溺死。只推入油缸这一个动作,并不代表他当真知道陈掌柜的死法,或许…
一个念头从沈清沉心里升起。
她并不能确定,却也点点头,随了杨掌柜的意。她用绳索将杨掌柜双手捆住,而后才推门。杨家的众人见了他低垂着脑袋,满脸沧桑,双手还被绳套束缚,自然懂得些什么。
最先冲上前来哭喊的是杨智。他看着杨掌柜手上的绳索,如鲠在喉,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抬眸凝望着自己的父亲,饱经风霜的脸,仿佛暗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杨家——
杀害陈掌柜一事也是。
“大人…”他有些哽咽,双手紧紧攀着杨掌柜的双臂,半晌才张开口。那张嘴反复地张合,却依旧只能发出悲恸的呜咽声。
“走吧。”沈清沉的手抵在杨掌柜低垂的肩上,押着他往院外走,那杨智却追到跟前来。见他喉结微动,艰难地吐出字句,“大人…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家翁怎么会…?”
“没有误会。”她依旧冷着脸,不愿多停留,推着杨掌柜往店门走去,“杨掌柜已经承认是他杀害了陈掌柜。”沈清沉说罢,又环顾了一圈杨家人的反应。
杨智哭得几乎要晕倒在地上,妻子在一旁搀扶,嘴里却反复念叨:“杀就杀了,那贱狗腿子。”她的眼神凶狠,抓扶夫婿的手却极其有力。杨智那样高大的男人,失了力她也能稳稳地接住。若说凶手是她,倒也能说得过去。至少她的力气应当是满足做凶手的条件的,只是她有必要为了夫家拼命吗…?
沈清沉又瞥向一旁的穆云,他双手扣着,手心面对着自己,手指仿佛要盘绕成麻花。他并没有直视杨掌柜,反而是别过了脸,一副不愿意面对的样子。杨家把他视为家人,他如家人一般感同身受,心如刀割也是正常的。只是他的表情比起悲伤,更多的似乎是不忍。
见众人驻足,自知逗留在杨家不会有任何收获,沈清沉接着压住杨掌柜的肩,前往官府。毕竟不能用私刑,定了罪也只能移交当地关押。
沈清沉自然不相信杨掌柜的话,将他定罪,无非是想引蛇出洞。若是凶手有那样铁石心肠,忍心让这样的老汉来承受一切,她自然也有办法替他伸冤。
移交官府后,沈清沉依旧令李崎与陈孝霖在陈杨两家蹲守。在陈家蹲守,是怕陈家的人知道凶手被捕,会痛下毒手。到底是杀父仇人,陈伶伶若是有机会手刃仇人,定不会放过。沈清沉虽是要利用杨掌柜作诱饵,却也会护他周全。该死的人,会有自己的报应;不该死的人,她怎么都不会允许他出事。
而在杨家蹲守,则是在观察真凶是否会出洞。
杨家团结,用一个人的命来换全家周全对杨家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值当的买卖。杨掌柜既然要做这个杨家的英雄,其他人便都会沉默地支持他的选择——
除了凶手。
在杨家人的眼里,是杨掌柜为保全杨家杀害的陈掌柜。
在凶手眼里,却是年迈的杨掌柜为了保护他替他顶罪。
齐心在大多数时候都是优点,唯独这个时候不是。
然而众人等了许久,陈家依旧做着买卖,杨家除了偶有几天派人去牢里送些吃食,便再无动静。
时间迅速地来到杨掌柜行刑当天,穿着官服的官员坐在椅上,令牌落地,杨掌柜即将被收押。沈清沉依旧坐在一旁,凝视着周围人的反应。
陈家的人,眼里满是仇恨,快意,轻蔑。
颇有一种杨家永远不可能翻身的意味。
至于杨家,则都是呆愣地看着杨掌柜失了神,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杨智依旧愣怔,眼眶红透了却流不出一滴泪。红血丝蜿蜒地攀在他不算大的眼球里,许久才眨巴一下。身旁的妻子则是双手插着腰,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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狠狠地盯着陈伶伶。穆云远远地站在人群后,低垂着脑袋,始终没有抬头看杨掌柜一眼。他痴痴地跟着人群,如潮汐般进退,
不知谁人经过他的身后,幽幽地,“杨掌柜这般为你,你又于心何忍…?”
穆云突然止了脚步,耷拉在两侧的手有些震颤,而后又接着随人群迈着步子,手指反复地点点腿侧。他没有回头去探找,反而是装作了淡定自若的样子。
沮丧的沈清沉回到了客栈歇息,难道她的推断是错误的吗?
一夜无眠,她呆呆地望着窗外,看着月落日升,心里满是沉闷。她为这个案子耗费的时间太久,绝不甘心就此放弃了离去。
“殿下…”门外的声音略带喜悦,“穆云认罪了。”
沈清沉猛地从床上弹起,随意地挑了身外衣穿上,也来不及梳妆,盯着黢黑的眼眶推了门,“走,陪本宫看看去。”
李崎点头,而后又想禀报些什么,可看着沈清沉的脸色并不算红润,只好作罢。她可不想自己的主子在出些什么岔子了。
穆云低垂着脑袋,跪在堂下。
“大人,老夫不是都认罪…”杨掌柜穿着囚服,被几个官差押着来到堂下。他嘴上原想抗争些什么,却又在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后沉默了。
他与穆云一同跪在堂下,呜咽半晌,“怎么这么傻,老夫都认罪了。老夫这副骨头又能活个多少年呢?你还年轻…”
听到杨掌柜的肺腑之言,穆云再也忍不住,眼泪从眼角奔涌,如决堤。手上的镣铐与铁链奏响,“哐当”作响,他颤抖着伸手握住杨掌柜的手,泪低垂。“穆家承恩多年,托赖杨家照拂,才有今日的风光。杀害陈掌柜一事,既然当家的仁慈,不忍心下手,那便由穆云来做。”
“穆云这一生,本该为了杨家而活。”他说罢便不再回应杨掌柜的打骂,只将头深埋,等待着审判。
那日他见杨掌柜与陈掌柜相约于仓库,便寻了借口跟随。看着年迈的杨掌柜朝跋扈的陈掌柜下跪,他心里的怒火便再也摁捺不住。他自幼便被家父带到杨家来做工,家父做管家,他便做杨智的小书童,平日就负责陪伴杨智读书识字,在他上私塾时替他采买些吃食云云。
杨掌柜仁慈,见了穆云这般年纪,便学着做些帮工的活,动了恻隐之心。此后穆云便被允了随杨智上私塾,两人如影随形,杨掌柜也把穆云当作了亲生儿子疼。旁人嘴碎,道是这穆云沾了杨家的光,小小乞儿也有今日。杨掌柜也不含糊,抄了扫帚便赶那碎嘴子。而后又摸着穆云的脑袋,细声道:“你不是甚么乞儿,是咱杨家的人。”家翁感激涕零,却拒了杨掌柜的结拜之请。他本已觉高攀,又怎敢再贪图些甚么身份。
这样温热的港湾,倘若有人想要破坏,穆云是万万不可能应允的。杨家于他而言,比他的命还重要。他是如此珍视这个家,怎可能容许他人破坏。
因此,杀陈掌柜势在必行。
他深知心慈的杨掌柜不忍下手,那便由他来动手。
60.油缸藏尸案(八)
杨掌柜走后,猫在转角处的穆云顺势溜了进仓库。他冰冷的眼眸对上陈掌柜那轻蔑的眼神,伸手便掐住了陈掌柜的脖颈。
看着陈掌柜在他掌心里反复用指甲扣着他的虎口,尽力地想要挣脱,心里很是痛快。他冷漠地盯着陈掌柜,如看蝼蚁。该死的人是他,而不是杨家。
谁知陈掌柜哪来的力气,挣扎间将他推到墙上。别在腰间的铜哨弯折,将穆云的腰下割开了道口子。他伸手摸着腰下的湿意,看着那抹猩红更加发了狠。他抓起陈掌柜的衣襟,将他丢入身旁的油缸。
酱油沿着缸边溢出,缓缓流到穆云的脚边。如厉鬼般嘶吼,与耷拉在地的裤腿纠缠。他却仍旧没有放手的意思,反而抓着陈掌柜扑腾的脚,冷眼看着惊起波澜的水面。他将那双脚用双手束紧,任由陈掌柜如何挣扎,都不过是无用功。
直到缸中变得平静,震荡的波纹不再出现,他才悻悻然放下了那双脚。他将尸身塞入缸中,由着他沉入缸底。
他原以为不会有人发觉,神不知鬼不觉的,除掉这个祸害。谁知东窗事发,杨掌柜替他顶了罪。
他挣扎,内心难捱。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杨家能活得好好的。
而不是为了他,散了整个杨家。
一夜钻心的疼痛,他终于还是决定自首。
他欠杨家的太多了,又怎么忍心继续躲在杨掌柜的庇佑下呢?
【系统提示:恭喜宿主成功破案。】
【获得寿命*40天】
【宿主您现有的寿命为:120天】
沈清沉隐隐觉着这次的奖励有所增加,却也没多细想,只权当作是案子难度的奖励罢。毕竟这案子,能够获取的线索极少,只凭借这一铜哨,堪堪侦破此案。
她坐在堂上,朝身边的虞鸢点头示意。她本就无移交给官府的想法,自上次的案件以来,她便不敢再多相信旁人。她与官府交代的,是这杨掌柜有嫌疑,暂且先收押,并非处决。至于当日行判决的官员,自然也是虞鸢假扮的。若非这样冒险,这穆云是万万不可能迫于良心来自首。
只是沈清沉此时的心不知怎地,有一丝恻隐。幽幽地,她竟想要包庇这穆云。
他不过是被逼到了绝境,若非那陈掌柜欺人太甚,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系统:敢问宿主是想要替穆云瞒下此事?】
听到系统的声音,沈清沉先是惊恐,而后却又摇摇头。
她怎能有这样的想法?
她要替死者言,又怎能动了私了的想法?
可看着面前跪着低垂脑袋的主仆,她又的确良心不安。
“殿下...?”一旁的虞鸢疑惑地看着深思的她,见她没有动作,便自作主张地批捕二人。所幸虞鸢替她做了主,她才断了这徇私的念头。
沈清沉愣怔地回到客栈,犹如游魂。
她从前见过,被迫行凶的犯人并不少,却只有这对主仆打动了她。
为何偏偏是他们...?
她伸手抚着自己的胸口,到底是从何时开始,这律法的地位竟有动摇...?
她不愿再多想,只想着还有什么能替主仆二人做的。
“殿下...”门外人的声音很轻,是怕沈清沉早已睡下,叨扰了她。
“进来吧。”沈清沉揉揉略疼的脑袋,起身坐到案台前。
来人是李崎,她端着那碗驱寒汤,脚步轻悄,“这是最后一碗,殿下趁热喝了吧。”
这药汤,是数日前张之儒抓的。
沈清沉端着那药汤,痴痴地望着,自那日验尸以后,便再也没见过张之儒。
他不会当真生了她的气,再也不搭理她了吧?
那驱寒汤,酸涩却又带着苦调,难以下咽。
可药汤哪有她沈清沉命苦?她全数下肚后,依旧呆愣地坐在案台前。李崎见状便也不敢打扰,只伸手取了汤碗告退。
只一味的空想并不是办法,沈清沉起身,将外衣拢好便推门而出。她走到张之儒的房门前,手握成拳头状,伸手想要叩门。可当她的手刚要落到门上,她又止了动作。她并不知该如何面对张之儒,难道直勾勾地问他,是不是当真恼了她,再也不搭理她了?她才做不出来。
可来都来了,难道又要傻愣愣地回房去胡思乱想?那倒不如问个明白,也好落得心安。
沈清沉轻叩那扇门,发出“咚咚”的响声。
响声回荡在回廊里,夜里的客栈十分安静,只有——
不祥的乌鸦啼叫。
“这乌鸦来的真不是时候。”沈清沉小声嘀咕,她原不会轻信甚么乌鸦不祥。可如今听那凄厉的啼鸣,心里却又惴惴不安。
她等了很久,心里也不知骂了那些乌鸦多少回,依旧没有人应门。
或许他当真是恼了自己。
沈清沉低垂着头,失落地往回走。她觉着肩上沉甸甸的,压得她直不起身。从前哪怕再繁琐的案子,也没有让她这般心累的。唯独是这一案...
“殿下?”沈清沉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唤她。
可李崎等人并不住在那头,她便觉着或许是幻觉罢。
问题是,除了李崎等人,谁又会唤她殿下?
或许是叫旁人罢。
沈清沉依旧迈着步子,直到肩上多了只厚实的大手。她顺着那双手转身看去,却闻见了清淡的草药香。
再抬眸,她便见着了那张熟悉的脸。
是张之儒。
“殿下是来找在下的...?”张之儒眉头紧锁,询问的语气轻飘飘的,像是不敢确认。
沈清沉只呆愣地看着他,只一瞬,心便提到了嗓子眼。
她的喉咙被跳动的心紧紧堵住,说不出话语来。
她着急,她不安,她惶恐。
她伸手环抱住了张之儒的腰,脸紧紧埋到他怀里,她想哭,却又哭不出泪来。
沈清沉用手拍打着面前的人胸口,暗暗骂道:“为何方才不肯开门...?”让她等了那样久。
可张之儒却疑惑地挑起眉,突然释怀地笑。
原来她不是不在乎他,只是敲错了门。
张之儒紧紧地护着怀里的人良久,不肯松开手,好像她只是一场梦。只要他松开手,她便会随风散了。
他绝不会容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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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离开他了。
“你不生本宫气了?”沈清沉被他搂在怀里,紧得快要窒息。她抬眸看着他摇晃的脑袋,这才满意地笑了。
他哪敢生她的气?难道他当真不怕被抛弃了吗?
次日,众人退了客房,许段笙反复催促着沈清沉上马车,却被她拒绝了,“再等等。”
等什么?
看着那令他牙痒痒的脸,许段笙才知道,沈清沉要等的人是他。
怎么会...?
他明明要那杀手对张之儒狠下死手,如今张之儒却能安然无恙地站在他面前,还能甩着他那狐狸尾巴魅惑他的妻君?怎么想都觉着心里恼怒,可他却只能挤着笑意,任由自己的妻君接那狐媚妖子上了马车。
他笑眯眯地盯着张之儒,后槽牙却几乎都要咬碎。
怎么会这样!
妻君是他一人的,只能是她一人的。他绝不能允许旁的男人将他的恩宠分了去!
可当妻君轻轻地唤他“段笙”,他却像丢了主心骨,软瘫在她肩上,只知反复用头争她的宠。他握着沈清沉的手,看着沈清沉与张之儒说笑,心里暗暗发狠,却又不能发作。
“走吧。”沈清沉早已坐稳,李崎却迟迟未驱车,她便低声催促。
“孝霖还没到。”
“孝霖...?”沈清沉也觉得奇怪,孝霖偶尔也会有为了吃多两屉包子而迟到的事儿,却从未有耽搁过众人行程的。
这太奇怪了。
“来了!”远远地,被帷幔掩盖着,沈清沉并不知那声音是从何传来的。
只知道,那声音是孝霖的。
渐渐的,声音来到了沈清沉身旁。
她掀开了身旁的车帘,看着跟随在陈孝霖身后的,是之前她们在路上救下的那位公子。
他反复拉扯着陈孝霖的衣袖,嘴上哄着“私奔”云云。
若按年龄,她切切实实地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可这男子,怎都不像是她的良配。
哪有人大街大巷地要求女子跟他私奔的?
可陈孝霖的语气却怯懦极了,沈清沉几乎从来未见过她这副模样。
她心里的妹宝,当机立断到了一种武断的程度,绝不会拖泥带水。
见陈孝霖这般为难,她自然知道,孝霖是动了情的。
既然如此,她便也不再催促,只是将帷幔拉下,不再偏着脑袋看向车窗外。
她紧闭着双目,静静地等待着陈孝霖的抉择。
倏尔,车身往下一沉,沈清沉便轻轻勾起嘴角。
好妹宝。
她拒绝了那位公子的私奔请求,毅然决然地上了车。
做女人,可以有爱情,但不能被爱情困住,牵着鼻子走。
这是沈清沉教会她的。
若是那个她喜欢的男人非要站在她前进的路上,拉扯着她往路旁边走,她是万万不能应允的。她想要的夫婿,是站在她前路上等她的,或者陪着她攀登的,而非阻挠她的。
倘若与她钟意的男子一起,是要以她的前程为代价,那不要也罢!
男子千千万,难道她一个活人还能被他困死了不成?
61.饿殍尸堆案(一)
沈清沉伸手揉着陈孝霖的脑袋,满意地笑。这妹宝是她一手教出来的,她自然不希望她就此放弃了前程,哪怕那前程与她高度捆绑,未能明朗。可倘若她决意要与那男人私奔,她也不过是一时的失望,便随了她。她向来不喜欢操纵他人,更不喜欢捆住他人的自由。
坐在前头的李崎刚牵着缰绳,准备驾车启程,却又被沈清沉叫住了,“且慢,咱们先去陈家粮铺一趟。”李崎虽然不解,却也依旧照做。
来到陈家粮铺,沈清沉抬手抚那低垂的帘子,提着裙摆下车。陈伶伶原先在柜台忙活,抬眸见了她,自也感激地走到她跟前来向她致谢。她的感激涕零溢于言表,沈清沉握着她的手,轻轻地拍她手背,无需多言旁的甚么。
“大人的恩情,我陈伶伶永世难忘。”
沈清沉听罢也点点头,这才说出了她这次来的目的,“既然陈姑娘想要报答我,那倒不如答应我个不情之请。”陈伶伶正在兴头上,自然不会逆了她的意,便也点头允了,沈清沉这才肯开口,“陈杨两家相争多年,上一代的恩怨难了,倒不如从这一代休止。倘若陈掌柜肯收回那张与官府勾结的契约,那算是报了恩情。”
陈伶伶脸上虽有些为难,却也在手指拧了几圈后爽快地应允,“好!”她向来豪爽,是性情中人,说一不二。既然恩人开了金口要她和解,她便顺了她的意,走到对门的杨家粮铺。
杨智看着来势汹汹的陈伶伶,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穆云杀了陈伶伶的家父是事实,以她的性子,若是想要报仇也并不是不能理解的。看着陈伶伶伸手,杨智下意识便伸着臂膀去挡。可拳头却没有落到他的身上,他错愕地半睁眼,却见了那只要言和的手,“这是...?”
“上一辈的恩怨,到这一辈就休止吧,不要再祸延下一代了。”她侧着脸,并没有直视杨智,虽说要握手言和,她仍未能习惯与杨智一家交好。
杨智将信将疑地移开了格挡的手臂,伸手去够陈伶伶的手,这才肯肯定,她说的言和是真的,并不是为了稳住他的谎话。杨智望向远处驻足的沈清沉,朝她颔首。若不是她开口,几代人恩怨怎能如此简单地休止。
沈清沉也顺着陈伶伶的背影望向杨智,心领神会。
瞧,她并不需要如系统所说的徇私才能够让两主仆如愿,凭借她的怀柔政策一样可以。
【系统:这次不过是那陈伶伶侠义心肠,有此宽阔胸怀才能化解,可下次呢?】
下次...?下次她也定会有她的方法,她相信。
她喜滋滋地上了马车,也算是行了件善事,至于后事,便只能看两家人的造化了。
天色暗的很快,沈清沉等人的又该歇息了,哪怕有陈孝霖在李崎的身旁提着灯笼,那迟迟未吃食的手也实在撑不住。顺着小路,众人来到了一家客栈。这城里静悄悄的,树叶的“沙沙”声不知为何听上去有些渗人。夜晚的寒风吹起了沈清沉的帷幔,透过车窗,远远地,她看着了一个人正朝她瞪眼。那双眼没有转动,反而死气沉沉的,眼下的脸也一片煞白,像极了——
死人。
“停!”沈清沉反应过来时,马车已经驶离了两条巷子。她忍不住喊停了马车,下车去探看。
“怎么了殿下?”看着探出头来的沈清沉,李崎也有些奇怪,她很少会开口叫停,除非是看着了什么事。
“本宫好像,看见了尸首...”沈清沉的手搭在李崎伸出的手掌,悻悻然下了马车。她小心翼翼地朝辙痕的方向探去,想知道方才看到的是否是尸体。她迈着小碎步,并不敢声张,事关她并不敢确认那处是否还有凶手在逗留。要是打草惊蛇,让这案子告吹了,那才当真是不值。
“...?”李崎听罢也勒着缰绳,牵着马匹到树下,就近将缰绳捆紧实了。而后提着灯笼便跟随了沈清沉的身影,她快步地跟上前去,替她照亮前路。
唯留坐在马车上的陈孝霖等人,吹着寒风,冷飕飕的。空气里的腥臭味也不知是否是幻觉,只知逗留在此处令他们毛骨悚然。这镇子并不算发达,晚上也没有个甚么灯笼照着街上,黑灯瞎火,众人伸手不见五指,什么也看不着。
突然,一只手摸上了陈孝霖的脚,湿漉漉的。裤腿被那只手打湿,贴在她的腿上,十分黏腻,难受极了。可她来不及为那阵黏腻而烦恼,反而是尖叫了起来。夜半三更,忽然不知哪来的邪祟抓着她的脚能不叫她害怕吗?
“救命…救命…”底下的男声幽幽地喊着,如厉鬼的嘶吼,令人窒息。陈孝霖壮着胆子伸手向下探,却抓住了一双冰冷的手,她吓得整个人跳起。只是她一蹬脚,下边便传出幽怨的叫喊声。
鬼也知道疼吗…?
她从来只听说过鬼不吃饭,只吃香火,可从未听说过鬼怕疼啊!
抚了抚惊魂未定的胸口,陈孝霖从车上跳下,将那人从车底拉出。她的手背不经意间触碰到那人的脖颈,有一丝温热,这才敢肯定,那不是鬼。可不是鬼,为何大半夜的不歇息在大街上拽人裤脚?
不知是拖拽的疼痛还是别的甚么,那人恍然惊醒,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得凄厉,“救命...有人死了,有人死了!”他呜咽着指向远处,可陈孝霖眼前却漆黑一片,哪里晓得他指的南北。
那男人指着的方向,正是方才沈清沉探去的方向。李崎在前打着灯笼,沈清沉则紧紧地跟在她的身后,离得近,要有个别的不测,倒也有个照应。
走过两个巷口,估摸着也该到方才看到尸首弃尸的位置了,可顺着巷子望去,却看不出来什么端倪。沈清沉壮着胆子,推着李崎的手肘往巷子尽头走去。眼看着高墙离两人愈来愈近,却依旧未能看见那具尸首。
难道她看错了?
可那毫无血色的脸庞与放大的瞳孔分明告诉她那就是具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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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
她见过的尸体并不少,怎么会看错...?
可是她只是凭着月光那点微弱的反射看到那张脸,若是看错,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然而来都来了,她断不可能就这样原路返回,便依旧拽着李崎的胳膊肘,弓着身子在巷尾左右探看。
忽然间,她感觉脚边踢到了什么,软软的,便要了灯笼向下照。
可接下来的一幕,让她的心头一紧。
她看见尸体横在她的脚边,这才反应过来一直闻到的那阵阵臭味不是甚么馊水,而是尸臭。那尸体佝偻着身子,单薄的衣裳完全不足以掩盖他的身躯,露出了骇人的肋骨。肋骨上的皮肉并不多,因此那骨头的形态沈清沉看得一清二楚。那死者的手臂紧紧贴着腿,蜷缩着身子,沈清沉顺着那双手便看见了只有半指大的手臂。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可当她跨过这具尸体,却又看见更多的,一模一样死状的尸首。
准确的说,这巷尾几乎到处都是这样的尸体。
死者一律都是半弓着腰躺在地上,衣不蔽体,骨瘦如柴。
一个词从沈清沉的脑海浮现出来——
“饿殍”。
她从未想过,自己身处的国度,子民竟然在遭受这种非人般的待遇。
可再一细想,众人已经远离京城,粉饰太平的现象愈来愈少,多的是那些为了敛财不顾百姓死活的地方官。就连官员都未必能果腹,遑论这些草根阶级的百姓呢?
奇怪的是,方才沈清沉看到的那具女尸,虽清瘦,双颊却未有凹陷的症状。想必身份并非平民,应是地方官员家的小姐云云。她接着弯着腰低头探找,终于在那堆饿殍尸堆里找着了那具女尸。
饿殍尸首压在女尸的身上,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女尸先死,被弃置在这,后来的人饿死在她的身上;另一种可能,即是凶手利用附近尸堆掩盖住女尸,尽可能地拖延住女尸被发现的时间,好为自己争取时间逃跑或是旁的甚么。
沈清沉更倾向第二种可能。
那就意味着,沈清沉方才看到女尸的时候,凶手还在现场,只是被高墙的阴影所掩盖,沈清沉这才没看着凶手的影子。
“殿下...”见沈清沉要伸手触碰,李崎不由得开口提醒,“这样尸横遍野的地方,或许会有瘟疫云云,还是不要触碰为妙。”李崎说的不无道理,的确这些尸首生得饥瘦,却也未必不是因别的什么原因而死的。
如今众人处于逃亡的生死关头,要是因热心肠染上了瘟疫,在此耽搁了,那才当真是不值当。
【系统:不过是些贱民,何必为了他们伤了自己的凤体】
沉寂良久的系统再一次出现,那阵阵磁音却几乎消失,只在个别字出现后会发出扰人的类电波"嗡嗡"声。沈清沉是第一次听到系统这样说话,像是...
真人。
一个有感情的真人。
62.饿殍尸堆案(二)
【系统:人各有命,他们生来就与你不同,贱如草芥。要怪就怪他们命不好。】
沈清沉越听,眉毛越是拧在一起,她并不认同这样的论调。可她不是圣母,并不会信奉什么众生平等,只隐隐觉着他们命不该如此,是有人令他们命这样苦的。
【系统:你的想法是什么都不会改变他们的命运】
这话很难听,就连沈清沉也难以接受,可她说的的确是事实。她到底不是神,没办法左右所有人的命运,她想渡众生,可真就能渡吗...?
【系统:痴人说梦。】
沈清沉左右摇晃着脑袋,不再去听脑袋里那些冷嘲热讽,只是专心致志地低下身子探看那女尸。她将灯笼递给一旁的李崎,自己则是伸着手去摸她的脖颈。
女尸的表面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伤痕,唯独是脖颈上空落落的,一环白得出奇,想必原先应该是佩戴了项链一类的珠宝。并且带在脖颈处的这条珠宝应当很少离开她,这才留下了这样一道白色的印记。
可珠链去哪了...?
沈清沉蹲下身子,伸手在地上胡乱地摸,除了弄得满手都是不知何物的脓液以外,什么也没能找到,就连找颗珠子都难,就别遑论甚么珠链了。
想来也是,这里的村民食不果腹,倘若看见了这样珍贵的珠宝,无论价格如何,都会被窃取,放到当铺去典卖换些吃食。沈清沉看着手上的污秽,有些黏腻和恶心,可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闻着尸臭便会晕眩呕吐的美娇娘。她从怀里取了帕子,将那些脓液擦到帕子上便接着专心查看那尸首。
她撩起女尸的袖子,并没有任何淤痕或是打斗的痕迹。正如沈清沉所料,女尸的皮肤滑嫩,并非寻常人家所出。沈清沉接着扶起女尸,将她的背部倚靠在墙上,伸手撩起她的裤腿。
“阿崎,灯笼拿近些。”李崎的灯高高地打在沈清沉头顶,却看不清女尸的腿脚。沈清沉拉着李崎的手,灯笼几乎要靠在女尸的胸口处,光亮才恰好照亮了腿脚处。透过灯笼的光亮,沈清沉发现女尸的两只脚踝都有环状的勒痕。可将腿脚抬起,却发现脚踝背部并没有这样的勒痕,便也排除了是凶手所造成的淤痕的可能性。
那勒痕会是什么...?
沈清沉恍然抬头,对上她脖颈处的白色印记,仿佛想起了什么。
若是死者生前有佩戴珠宝的习惯,那么脚踝处或许是金环或是旁的甚么。
若是金环,那自然也是留不住的。
可凶手为何要杀她...?单纯是为了钱财...?
这也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情,在乱世,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哪怕只是一个馒头,也可能会招致祸身。
沈清沉难掩唏嘘之情,只呆愣地蹲在原地看着那具女尸。
“殿下,殿下...”远远传来陈孝霖的喊声,沈清沉便也撑着膝盖借力起身。她的身子比刚穿来仅剩三日寿命的时候要利索的多,但仍旧感觉偶有不适。她隐隐感觉系统带给她身体上的影响减小了,却又不敢确认。系统为何要削弱她的寿命...?可她的寿命明明一直在增长,身体却渐渐开始感觉不属于自己的了。
奇怪,太奇怪了。
陈孝霖远远地看到李崎提着的灯笼,便寻思着两人应当是在这个位置停留,想也不想地直奔沈清沉。快要跑到沈清沉面前,却被尸体的脚绊住,狠狠地摔了一跤。她支起身子,却没有心思去顾着自己手臂的疼痛,只抬眸看着沈清沉,“殿下,方才有个男子爬到咱们的马车前向咱求助。可那男子也不知何许人也,受了惊便一味地呜咽,叫唤着‘救命’。心思着带此男子到官府,交给地方官解决此事,但想起殿下从前似乎提防着官府,便也不敢轻举妄动。”
沈清沉听罢点点头,看着着急忙慌的陈孝霖,又看向身边的女尸,感觉那求救的男子或许知道些什么。他之所以这样惊慌失措,或许是看到了凶手杀人的情形,这才病急乱投医,向行人求助。
天色渐亮,沈清沉左手交叉到右肩上捏了捏,又转动着脖颈,两人也不知在这尸堆里呆了多久,竟已天亮。她左右顾盼着,这巷尾到处都是横躺着的尸体,形态各异。她不忍心再看这样的场景,便使了陈孝霖与虞鸢一同前往官府,将官差带到此处来。
若这具女尸当真如沈清沉所预料的那般,是位富家千金,一定会有家人报官,届时便可得知女尸的身份。得知死者身份,再顺藤摸瓜就显得容易许多。
官差已然被带到,他们的腰间别着长刀,从尸堆里跨步到沈清沉身边。他们脸上的神情,冷静到了一种丧失血性的程度。他们对于这副尸横遍野的景象并不诧异,只当做障碍一般随意地跨过,又或者也不小心踩到也并不会觉得冒犯抑或着是触了霉头,仿佛早已习惯。
沈清沉不敢再接着往下猜想,只朝官差颔首,“近日可有富贵人家称丢了妻儿云云...?”
领头的官差只瞥了眼沈清沉,又用手捂着鼻子,眉毛拧成一团,“嘁,不过是些尸首,生前富贵与否重要吗?”
沈清沉并不明白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却也大概估摸出来了他们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烫手山芋。从前两个案子的官差虽然迂腐,甚至会为了敛财不顾百姓的生死,却也没有像面前这帮官差这般视人命如草芥。他们并不关心这些饿殍是怎么死的,只知道自己命不该绝。他们做任何事都只为了自己,没有利益的事儿可就别指望他们了。
她看不惯这些人的作风与习性,却也无可奈何。如今她还在这个镇子,尚且可以说上几句足轻重的话,可要是她离开了呢?难道能指望这些人食不果腹,还随着她去追寻那些心中的大义吗?那是不可能的事。
“只不过是问尔等可知道这具女尸的身份,又没有让你们侦查,何必处处讥讽。”沈清沉看不惯,李崎自然一样,没等沈清沉开口她便斥责这帮官差。
只是这一骂,官差们自然更加不愿意搭理她,扭头便离开了巷子。看着他们的背影,李崎气不从一处来,却也如鲠在喉。食不果腹,颠沛流离的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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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李崎也曾经历过。她实在没办法开口多斥责他们什么,甚至有些同情...
她是幸运的,能跟到一个好主子,有享受不完的荣华富贵,可这并不能代表所有人都和她一样幸运。她看着那些官差,也只能悻悻然地抿着嘴,不再多说什么。
“殿下,”张之儒跨过横躺在巷口的尸体,直勾勾地走向沈清沉,“许久未见殿下归来,便猜测是有些事发生了。可有甚么在下可替殿下分忧的...?”
沈清沉看看他,又看看身边的女尸,“昨夜透着月光看到这具女尸,便唤阿崎陪本宫来寻。或者是凶手还未走远,替尸首挪了位置,又用周围的尸首来掩盖,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找着,只是...”只是光是找到尸体并没有用,她如今毫无头绪可言。
张之儒看出她眼里的窘迫,先是蹲下身子抚了抚她有些凌乱的发髻,又接着低头去检查女尸。可他重复着跟沈清沉一模一样的动作,依旧没能检查出来什么。既然表面没有伤痕,就更不可能贸然剖开尸首了。若是没有任何内伤的迹象便莽撞地剖开尸首,可能会破坏原有的证据。可是不剖,就得不到进一步的线索。
看着张之儒陷入了一样的处境,沈清沉也看得出来他那眼神是什么意思,于是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光是这样撩起衣袖和裤腿得不到线索,便尝试着去掀开外衣,一层层剥开。虽有些唐突和冒犯,却也是没有办法之中的办法了。为了帮死者伸冤,这样的工作是必须要做的。
张之儒垂着脑袋,看见沈清沉伸手要解了死者的外衣扣子,他便识趣地背着身子往巷口走去。沈清沉替死者褪下外衣,双臂光滑细腻,依旧没有一处受伤的痕迹,就连旧伤愈合的瘢痕也没见着。再褪下她的里衣,也未有任何迹象。
“殿下...”沈清沉听到李崎的喊声,便转过身子抬眸看她,“嘴唇...好像发紫了。”
发紫...?
一般嘴唇发紫多半是中毒的迹象,沈清沉来不及替她穿上里衣,只随意地耷拉在她的身上,紧接着又握起死者的手,果然指甲也有轻微的发黑迹象。这些现象,方才张之儒替死者检验时并未发觉,应当是时辰未至,未有浮现。
沈清沉确认了死因,便悠然地替死者系上里衣,又拢好那层外衣。可是很快,沈清沉便发现了一件事。
一件蹊跷的事儿。
一般毒物发作需要一定的时间,这事儿不假,可当毒物发作,手指和嘴唇也该散着紫色才对。嘴唇尚且可以解释或许是本身的唇色过深,加上光线较为昏暗,没有注意到,可是手指呢...?
手指是最不可能会被误判的,可偏偏手指的紫色迟迟未有显现出来。
从沈清沉看见这具尸首,到如今这个时间,应当有一两个时辰了。
什么毒物会延迟这么久才发作...?
可是若是毒物未发作的话,为何沈清沉找到死者的时候,死者已经一动不动地躺在尸堆里?
她当真是死了,还是昏迷...?
63.饿殍尸堆案(三)
听到沈清沉的叫唤,张之儒这才转过身来,“可有什么毒物,是人死后才会浮现出来的...?”
张之儒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何出此言?”他蹲下身,看着沈清沉手里攥着的死者左手,指甲有发紫的迹象,这是方才他验尸时没有发现的,“这是...”
“刚刚才浮现出来的,”沈清沉自然也明白他的疑惑,“估摸着应该是中毒导致的。”
“未必,”张之儒摇摇头,又托腮思索了半晌,“也有可能是血气运行不畅,导致肢端缺血坏死...”可话音刚落,他便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两人已经检验过尸首多回,并没有发现捆扎的痕迹,便不可能造成血气运行不畅。
眼看着案子一筹莫展,系统却迟迟没有发话,沈清沉开始觉着今天的系统,似乎有点不一样。她搔着脑袋,又倚靠着身旁的高墙起身,环顾一圈,沉了口气,“咱还是先找个客栈下榻,大伙都累了,歇息会儿或许等头脑清醒些能有新的进展。”她虽不觉得疲惫,可身子的反应的确缓慢了许多,或许只是肾上腺素的作用,她才能维持住这般精神奕奕。当下最重要的,还是应该找个客栈歇脚,毕竟捣鼓这个不知出了什么故障的系统还需要些时间。
众人上了马车,掀开帷幔,沈清沉才发觉许段笙早已在舆中熟睡。她伸手宠溺地揉了揉他有些凌乱的发髻,又俯身安然坐在他的身旁。她本就没有指望许段笙在这些时候能发挥个什么作用,他乐意在舆上歇息便歇罢。
【系统:于你无益的关系,何须费尽心思维系。】
“...”方才需要系统提示的时候,它并不作声,反而在沈清沉的心神放松下半分时出现。她有些恼了,却也碍于耳目众多,不便发作,暗暗隐下。她原先穿越至此,系统作用虽不算大,不如想象中的那般万能,却也能一解她的燃眉之急。可如今,系统只在她心情低落时不合时宜地说些风凉话,这算什么事儿...?
【系统:忠言逆耳,即便你不爱听,本...本系统也要说。】
沈清沉隐隐发觉这系统好像对她有甚么隐瞒,却也摸不着头脑。她对这系统的了解并不深,只知是随着胸口的玉坠一同穿来的,当她在这个时代苏醒便有的。至于这系统究竟有何目的,她当真不清楚。
但她发现了一件事,这系统是愈来愈像人了,并且是一个利益至上的人。从前她便猜测过,这系统或许是原主化的形,可自那以后,系统又似乎强化了许多,嘈杂的“嗡嗡”声愈来愈重,她便也忘了这一茬。可今日来,那阵电波干扰声似乎愈来愈轻,她渐渐能听出这系统的提示音是一把女声。
一个唯利是图,骄横的女声,像极了——
原主。
她的这些想法系统应当也能听见,可系统却迟迟没有对她的猜想作回应。难道她的猜想是对的...?还是因为她在认真思考时听不到系统说话,所以才误以为系统没有回应...?还是说,系统说话是有特殊机制的...?
这些问题像迷雾一样阻挡在沈清沉的眼前,以至于她迷糊地躺在了客栈里才回过神来。她宁了宁心神,从床上坐起,旋即又倚靠在床沿,用枕头抵着腰。因为有一个更大的问题被她挖掘出来了——
倘若系统当真是原主化的形,原主为什么要帮她...?
正如系统所表现的那样,她是一个唯利是图的人,没有利益她是绝不会帮助沈清沉的。
那么系统到底给了她什么条件才能让她甘心将身子借给沈清沉,化形成系统寄居在这玉坠里?
为了寻找关于系统身份的蛛丝马迹,沈清沉开始回想从前与系统的相处。在罗绮庄时,她曾威胁过要砸碎这玉坠,与这系统同归于尽,系统当即回退出了部分未完成的案子所获得的寿命。是不是可以理解成,系统的确就存在于这玉坠里头,只要这玉坠毁了,系统与原主便会一同魂飞魄散?
想到这里,沈清沉先是一顿,然后在等。
等系统的回应。
见系统没有异动,便当作是默认了。
她嘴角露出狡黠的笑,从前的胆怯与懦弱无意间造就了疯狂的她,如今她也可以收放自如地发疯。她紧紧地握住胸口的玉坠,这玉坠是她与系统谈判的最后筹码,她坚信。可不到最后关头,她绝不会使用这个底牌。毕竟在权利的游戏里,没了底牌,就没有了翻盘的资本。她并不避讳让系统知道这些想法,毕竟能操纵这个身子的人,有且仅有她。
不论原主当初与系统做了何等的交易,有一个事实是不会改变的——
“如今这副身子,是我的了。”
没想到这话说完,原主并不生气,反而笑得猖狂。猖獗的笑声在沈清沉的脑海里回荡,而后是一声阴郁却又深沉的话语:
【很好,看来你跟本宫是一路人。】
沈清沉知道原主说的“一路人”是笑她利己,可她并不在乎。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并不忌讳谈利益,更把利益视作交友的一种便利的方式。只是她与原主不同的是,她不会舍了道义来谈利益。伤天害理的事儿,原主会做,她不会。
【拭目以待。】
沈清沉蔑笑一声,并不把这话放心里。
【你这样的苗子,不做皇帝当真是可惜了。】
“...”沈清沉的心头仿佛被打了沉重的一记回旋镖,像她们这样贪图利益的人,自然会贪恋那个至高无上的皇位,说她不想要,那都是假的。可想要又如何?她手无缚鸡之力,又病若柳絮,当皇帝?痴人说梦。
【你的脑袋,加上本宫的人脉,自然可助你称帝。】
【只是问题是——】
【你想不想?】
“想。”沈清沉没有一丝犹豫,这是难得的改变世界的机会。倘若她当真想要渡众生,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况且,她也想要知道原主有什么本事能捧她坐上这个皇位。
【本宫自有办法。】
“拭目以待。”沈清沉也笑着致意。
既然原主没有隐瞒她身份的心思,沈清沉自然也不会对她设防。虽然她不知道原主捧她称帝的目的是什么,但只要两人目前的步调一致,她便也不会随意碎了那玉坠。她要让原主心甘情愿地替她卖命,自然会护她周全。
只是想要称帝,方法有很多种,比如大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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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兵买马,招纳不满当今皇帝的能人贤士,储存足够的兵力班师回京。这样的方法稳妥,却张扬,沈清沉如今正处于逃亡的阶段,自然不可能这样招摇过市。
用武行不通,那便用文的。
她既然知晓沈池润登基前的那些肮脏勾当,大可收集他的犯罪证据,到时班师回京也有个名正言顺的名头。既然如此,她便也不吝啬那四十天的寿命,让系统复制一张密函。
【很好,看来你已经下定决心了。】
【系统提示:正在为您扣除寿命购买商品】
【系统提示:您剩余的寿命为:80天】
紧接着,远处飞入一只信鸽,雪白的羽毛掉落在沈清沉的手上。它的爪子上并没有绑任何信件,沈清沉正想捏着玉坠怒骂时,手中的羽毛化作了信纸,平摊在沈清沉的手上,轻轻地,像落雪一般。沈清沉睁大了眼眸看那手中的信纸,的确是她要的那封密函不错。可当她抬起眸,却发现那只信鸽早已不见了踪影。
别的不谈,这系统倒是一个超然的存在。但沈清沉并没有心思再去捋这系统的事,只将那密函封好,放到了一个小匣子里。她给那匣子上了锁,又塞入了随行的衣箱里。小心能驶万年船,这样重要的信物藏得好一些总是没有错的。
紧接着她便上床阖了阖眼,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外面的吵闹声一直在她的耳边萦绕,她有些烦闷,便半睁着眼起身。她将身旁的外衣拢上,今夜她特地与许段笙分了房睡,毕竟信鸽羽化作信笺这种事儿让他见了定会受惊吓。又或是跟张之儒一样,又不知在想些什么。她可没有那个心神再哄一个男人。
她轻轻地拉开了厢门,却见李崎的身子挡在她前头。
“阿崎...?”那样大的动静必不可能是李崎造成的,便只能是发生了别的甚么事。她探着头,越过李崎的身子看,却见楼下熙熙攘攘的,吵闹极了。沈清沉又眨巴了下眼睛,看着李崎,“这是怎么了...?”
“来活了。”
“?”
“这客栈死人了。”突如其来的风趣沈清沉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只蹙着眉忍俊不禁地看着她。
“...在下以为这样说话会比较有趣,请殿下恕罪。”李崎见她没有反应,又变回了严肃的模样。
“...”沈清沉一时失语,又伸手抚她脑袋,“没关系...已经很好笑了,哈哈,哈哈。”她干笑的两声让李崎的脸更是红了半分。
可沈清沉并没来得及理会李崎的害羞的模样,只倚靠着栏杆探头望向楼下。
楼下正中间的人“大”字形地躺着,直愣愣的眼神与脑后的猩红无一不证明着——
这是具尸体。
住在隔壁的陈孝霖听到外面的喧闹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凑热闹的机会,一出门便看见了李崎与沈清沉,她偏了偏脑袋,“怎么了?有热闹看?”
李崎摇摇头,只翘着手,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楼下。
陈孝霖先是伸手拍了拍沈清沉的肩膀,又兴致勃勃地探着脑袋往下看,可当她向下瞄时,却愣住了。
令她惊讶的不是具尸首,而是尸首旁边的那个男人。
64.饿殍尸堆案(四)
尸身旁的男人,陈孝霖认得,那便是昨夜那个浑身是血,攀着她脚的男人。如今他却穿得光鲜,站在那尸体旁。他看上去有些错愕,身上依旧像昨晚那样沾染上了血迹,尤其是他的双手与里衣,都蹭上了死者的血迹。
“怎么了?”身边的沈清沉显然注意到了陈孝霖那副表情不对劲,她伸手轻轻地拍着陈孝霖的背,但陈孝霖还是吓到了。她惊慌失措地看着沈清沉,眼睛瞪得圆溜,“殿...殿下。”很明显,沈清沉这一拍险些让她的魂飞了出去。
看着陈孝霖头上冒着的虚汗,沈清沉心里也着急,“怎么了这是?”她伸手替陈孝霖抹去额头上的汗,接着问。
陈孝霖指着楼下的那个男人,“这便是昨夜跟公主说的那个,攀上咱们马车来求助的男子。”
沈清沉顺着她的手指往下看,那男子的血衣和惊恐的眼神,无一不暗示着,他摊上事了。她宁了宁心神,身子十分想往回走,想念那并不算酥软的床榻。可她的确没有办法,今天才刚刚花费了四十天的寿命来换那张密函,她也只能硬着头皮从凑热闹的人群中走去。
她逆着人流,一边唉声叹气一边往下赶。来到尸身面前,她将双手张开往后赶了赶,“让一让。”她将裙摆收起,紧接着蹲到尸身前。与昨天发现的尸体不同,地上的脑浆血液合物将地面染得猩红,明显是死于堕楼。
沈清沉抬眸,客栈房顶不算太高,可若是从那摔下,便也有可能致死。可问题是,房顶上并没有任何痕迹,凶手是怎么做到的呢...?
忽然,一个念头闪入她的脑海。
若是凶手完全不会轻功,便要光天化日之下扛着高梯上了房瓦,再将死者从屋顶丢下。
可倘若凶手会轻功呢?
像李崎那样的轻功高手,扛着一个男人上高处有一定的难度,却并不是不可能的事儿。况且...
她突然想起昨日的那个因气血运行不畅手部坏死的女尸,倘若凶手会点穴,又或者是会施针封了穴位,长期未解,或许就可以做到。毕竟针孔非常小,灯光环境又昏暗,看不见施针的痕迹是很正常的。
按照这个思路,案子的确有些眉目,虽然微不足道,但也算是一个可循的办法。可既然如此,新的问题便又出现了——
既然凶手会封穴,这次何必要大费周章地将死者运到房顶再杀?难道这两案的凶手并非同一人?又或者,这只是凶手的障眼法,实际上摔落的只是尸体...?
沈清沉伸手扶起死者的脖颈,黏腻感瞬间在她手上蔓延开,她又接着顺着脖颈向上摸,头颅严重变形,不像是生前受创。不同于往常,这次身边簇拥的人很多,脸上都挂着嫌弃又鄙夷的神情。
“晦气。”
“就是,死哪不好在这儿死。”
周围人的言辞比眼神更锋利,没有对死者的怜悯,只有怨怼。仿佛死者伏尸在此,是死者的罪过。路过的行人只有看热闹的,却没有一人关心死者,上前替死者收尸,就连蹲在死者身旁的沈清沉都像不祥人。她抬眸看着簇拥在身旁的百姓,这便是她想拯救的苍生吗...?
她摇摇脑袋,此刻并不是怀疑自己的时候,沈清沉揉了揉眉心,聚精会神地盯着面前的尸体看。
“唉,”身边人的叹气声打乱了她的思绪,张之儒低垂着头,哀叹着地上的一片狼藉,“照这死相来看,多半是堕楼死。”不用他说,沈清沉也知道,只是这并不能带给她任何的线索。
她抬头又看了眼身边的人群,一眼便对上了方才陈孝霖指着的那个男子。那男子一看到沈清沉锐利的眼神,便瞬间拔腿就跑,“追!”沈清沉指着那男子,起身追去,站起身那一瞬便感觉眼前发黑,“靠...”她怒骂一声的功夫,李崎便从楼上一跃而下,飞身追逐那位男子。
那男子跑的并不算快,却动作轻巧,正准备蹬上身旁的木杆的突处借力飞上屋檐,却被李崎抓住了衣襟,拎起反手摔到地上,外衣瞬间被撕裂成两半,“跑什么?”那男子发出呜咽声,嘴上反复喊着:“女侠饶命。”李崎将脱落的外衣用来捆紧男子的双手,将他头抵到一旁的木杆上,紧紧地盯着他。
等到沈清沉赶到,上气不接下气,一只手岔着腰,一只手连连摆着,半天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她看着男子被李崎用手紧紧摁在木杆上,涎液几乎要从他被压得裂开的嘴里流出,听着他嘴里嗫嚅,沈清沉摇了摇头,“阿崎...倒也不用下死手。”
李崎点点头,只将其中一只手松开,那男子便左右动了动嘴角,“你可知道我是谁?当心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听着他虚张声势,沈清沉便是来了兴致。她挑了挑眉,走上前去,“那你可知,本宫是谁?”对待这样喜欢以身份压人的,亮明身份他便会如一只受惊的鹌鹑。正如她所料,男子听到“本宫”二字后,眼珠子转悠了圈,待他反应过来时,双腿便发软地要瘫坐在地上,“殿下...”
沈清沉看着他这模样,满意地点了点头。她并不害怕这个男子会泄漏她的行踪,倘若他敢,李崎的双刀可没长眼。再说,只一个长公主身份便能吓成这副模样,谅他也干不出什么大事来。她敛了敛笑,“为何见了本宫就跑?”
“冤枉啊殿下,”那人跪倒在地,原想用双手搓着作求饶状,却因手被李崎捆在身后,失了平衡,狠狠地摔倒在地上。他用双肩反复蠕动着支起身子,又抬眸看沈清沉,“在下以为,殿下是来侦查的官员,要误会在下是凶手,这才撒腿就跑。”
沈清沉蹙眉,他这副慌张的姿态并不像是会急中生智撒谎的人。只是成为凶手必先满足两个条件,一个是会轻功,另一个则是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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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这男子在尸身仰躺在客栈时,已经在客栈里了,并不满足第二个条件。即便如此,沈清沉也想要诈一诈他,“人不是你杀的,你跑什么?再说,你这身血衣又该怎么解释?”
“在下...只不过是...想要看看死者到底是怎么死的,才...上前去摸了尸首。”他上下唇反复地打架,颤抖得几乎不能完好地说完一句话。正如沈清沉所想,这样容易慌张的性子是最容易盘问的,只一诈便会和盘托出。
“你会验尸?”沈清沉脸色铁青,这男子的确不满足杀害客栈男子的条件,可他倘若懂些医书,知道如何验尸,便会与杀害昨夜女尸的凶手条件不谋而合。
那男子低垂着脑袋,痴痴地点了点头,“略懂些针法,倘若死者气息未断,或许还能封了血气,让其留有一息。”不同于方才的慌张模样,这男子说起针法来竟头头是道,半点没有吞吐。而又谈吐得体,暂且算是配得上这身华服。
沈清沉拧眉,暂且是信了这男子的话,“既然如此,昨日你在巷尾是接触过那名女尸?”
“甚么女尸,她叫蔡祎,她有名有姓。”谈吐间,男子似乎变得没有那么害怕沈清沉,反而是直起了身板,“是蔡知府家的长女。”
“如此说来,你与蔡家素有交情,”沈清沉倚着身旁的凭栏了,动了动方才因追逐有些疲惫的双脚,“照这样看来,你应家世显赫。”
“非也,”谁知那男子听罢,自嘲地笑了笑,他捋了捋肩上的披着的凌乱碎发,“在下不过是个医官,哪敢高攀蔡家。”各地都有医学堂,不愿离开家的便会考取地方的医官,愿意追逐功名的便都会往京城挤。面前的这位男子既然在这远离京城的地方做医官,想必也是隶属于地方官府,替官府人员及家眷看诊罢。如此一言,其于蔡知府间的确存在着极大的阶级差距,所言非虚。
“可你却与蔡知府的长女...”
“蔡祎。”
“对,却与蔡祎有交情...?”沈清沉话音刚落,红晕便从那男子的衣襟蔓延开,渐渐地攀上他额头上的青筋。他将头低垂,眼看着他的耳垂愈发红,旋即又从眼眶滴落出几滴泪来。他伸手揉了揉眼,依旧没有回话。
沈清沉自然也看得出来他这反应大抵是什么意思,也并没有动了接着逼他的想法。众人依旧围着他,等着他缓过来。毕竟他如今这个状态,并不像是打算逃跑的假寐。
待他缓过劲来,揉了揉眼角,一抬眸,眼球旁的血丝猩红得骇人,“我救不回她,救不回她...”他反复地呜咽,“我只能,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在怀里。”他愈哭说话的声音就愈小,最后几近要与他低垂地头一同埋入地里,与逝者同葬。他的泪反复沁湿他的衣袍,这番话他仿佛已经在心里念了无数次。
“对不起,对不起。”
65.饿殍尸堆案(五)
沈清沉迷茫地看着跪坐在地上的男人,朝李崎使了个眼色,她便嘴角抽了抽,从袖里取了张帕子,塞到男人的手里。不同于情感丰富的沈清沉,李崎对这些俗事并没有太多的感触,只顺着主子的意,呆愣地站在原处听。与其说她对这些情事不感兴趣,倒不如说她对这些情情爱爱一窍不通。她于任何人,甚至是她的主子,都只是一个冰冷的刀器。
谁又会爱上一个刀器呢?
男人接过李崎手中的帕子,拭了拭眼角,没再发作。沈清沉虽有些动容,却也听得有些不耐烦了,“说吧,你们两人是如何认识的?”
两人的相识并不如沈清沉所想的那般梦幻,只不过是蔡祎领着随身婢女出门禀神,路遇行医的医官男子。那男子名叫宋思,是这城里的医官。这座城小,熟悉医理的人却不多。医者母父心,官府给的月奉并不算多,可他一人也尚且够用,便会在闲时摆摊在庙口,替些街坊邻里看诊。只是看诊,他并不收银两。若说要他帮忙走个药行,他也不会多取些脚费,药几个钱他便收几个钱,一文都不会多要百姓的。
蔡祎则是城里坊间有名的菩萨,平日若是有空,不用上夫子的课堂,她便会到厨房要些吃剩的饭菜。家翁吝啬,不允许她多从家里拿一针一线帮补群众,只允她佘些剩饭菜。因此,她会亲自提着大个些的木桶,亲自舀了水重新煮些饭粥。那饭粥很稀,并不算美味,可比起饿死街头,百姓还是乐意受她施舍的。至于旁的剩菜,蔡祎便会用筷子夹取些完好的鱼肉、肉团云云,重新搅和加水蒸熟成碎肉饼。每碗粥她都会加些许肉碎进里头,别小看了这一些个肉沫,可比大多数人家吃的都要好了。
她施舍,却没把自己放得高人一等,个别不便于走动的老孺,她也会细心地替她们留下几碗,上门去给她们送些吃食。每当她广发米粮后回到府上,蔡知府都会指着她脑袋骂她傻,她也只知摇着脑袋,吐吐舌头,嘴上念着:“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她一直秉承着这样的原则,所以深受百姓爱戴。人们都说,这样体恤百姓的她,将来一定能考取功名,造福一方百姓。
两人就在这庙下相遇,他只懂她良善,她晓他明理,两人一拍即合。可蔡知府哪里能接受这样的女婿?蔡祎生来便是蔡知府的心肝,自要将她养成状元娘,好得一番成就,岂能容这小小医官耽搁?于是棒打鸳鸯的戏码上演,两人却依旧难舍难分。于是蔡知府干脆不让两人见面,将蔡祎锁在这蔡府。
两人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兴趣使然,即便蔡知府再如何阻挠,蔡祎也会想尽办法出门见他。有时,蔡祎会趁着夫子还未开堂的功夫,溜到官府前见他一面,宋思也知她上堂的日子,提前在门口候着。两人就只匆匆一瞥,便已然满足。
可好景不长,这事遭蔡家二小姐撞破,告到了蔡知府那儿。蔡知府勃然大怒,便请这夫子来蔡府授课,不允许她出门。蔡祎生得娇俏,骨子里却逆反得很。她只转悠着眼,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又生了新的念头。既然授课不允许出府邸,她便寻借口,出门布施。表面上是布施,实则是借着布施的由头来私会。
这样的感觉让两人沉醉,并甘之如饴。这段关系是不被认可的,是她们偷来的,因此十分珍惜。即使在蔡祎死前,她心里也仍然挂念着与宋思远走的美好愿景。
如此说来,宋思便是不可能杀害蔡祎了。
没等沈清沉发话,一旁的陈孝霖便点头如捣蒜,“所以那夜你才会攀上咱们的马车!”
可沈清沉却摇了摇头,“不对...”她总觉得宋思说的故事里隐瞒了什么,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哪里不对?”陈孝霖朝她偏了偏脑袋,“这不就是一对苦命鸳鸯的故事吗?”
沈清沉没有直接回答她,反而是端详起了面前的这个男人。他方才见了沈清沉的第一反应,是虚张声势,而不是求助,又或者是伸冤云云。直到她提起昨夜的女尸,他才开始了哭啼。一个失去恋人的人,的确有可能将对救不回爱人的愧疚感移情到路人身上,这便能解释得通宋思为何身染血迹。
问题是,即便如此,依旧解释不了他为何见了众人的第一反应,是虚张声势。
沈清沉在原地踱步,联想起了昨日唤来的官差那副藐视一切的嘴脸,又暗暗点头,“这便说得通了。”他倘若以为众人是与官差勾结的官人,只需亮明自己的身份,便能逃脱一切嫌疑,因此他那句话并不是虚张声势,而是暗示。暗示自己就是官府的人,让众人莫要插足此案,以此来摆脱自己的嫌疑。无论他出于何种目的不让官差插足,都不打紧,毕竟官差本来就是游手好闲又不爱管事的闲散人群。只要他开了口,再佘些银两,官差便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破案于他们而言,倒不如眼前的几锭银子。他们要的只有银子,旁的甚么人命他们才不关心。
再说这不合理之处,这宋思的嘴里,将自己说成了一个深情人,可这分明与他贪生怕死的性子截然相反。若他并不是这样的性子,面对沈清沉就不会吓得几乎站不住脚。又或者,他并不是贪生怕死,而是——
他根本就不是宋思。
冒名顶替医官,遇上个硬茬,自然会吓得屁滚尿流,这一点也不意外。
“当务之急,是去官府一趟。”沈清沉捋好了思绪,便朝李崎使了个眼色,李崎束紧了他手上的外衣,将他提溜到官府。去官府,一是为了确认面前这位男子的身份,二是为了调查两位死者的人物关系。毕竟这凶手是否为同一人,沈清沉至今没有定论。知道了死者的身份,要调查人物关系并不困难。户籍资料虽分别由各百户长、千户长负责,却也会在官府留存记录。
众人带着这可疑男子刚踏入官府,便有官差迎上前打趣,“宋医官,你这又是招惹了哪家的小姐?”沈清沉蔑了两人一眼,又恶狠狠地看着这宋思,即便他的身份没有错,这官差的话里有话,他听上去也并非是个良人。“装什么幽怨情种,看来也不过是个浪子。”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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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沉的男人,她见得多了。
看着沈清沉的反应,李崎自然不会自作主张地替他松绑,只是提溜着他在这官府四处流窜。只见虞鸢拎着令牌上前,跟话事的耳语一番,两人作揖后便将众人迎了进去。虞鸢一直穿着那身锦服,只为了在官府走动能方便些。这次行动匆忙,未有上妆,并无几分像那大理寺卿,却也无人在意,反正见过大理寺卿的人并不在多数。
因此,她只跟着众人一同到这库房来寻户籍,并没有注意到身边县令的神色。他的脸色看上去十分复杂,两簇眉拧在了一起,眉尾的毛须耷拉在脸上,他也并没有拨开的意思,只拢了拢有些斑白的胡子,意味深长地瞥了沈清沉一眼。这大理寺卿他并未见过,但这户籍给旁人看也无妨,他为官多年一向不会瞎掺和旁人的事儿。只是那跟在大理寺卿身后的女子,头高高昂起,并不像是婢女,反倒是那位大理寺卿毕恭毕敬地弓着身子...
这县令跟在众人身后良久,在旁半眯着眼打量了沈清沉好一会才拱了拱手离开。他背着手,又捻了捻胡子,心中暗生诡计。他身后的衣裳随风摆动,像是化了形的狐狸。
沈清沉反复翻动着户籍,很快便找到蔡家的户籍。这蔡家一共有四口人,除了蔡知府与蔡祎以外,还有两个姊妹。蔡知府的妻子死得早,在户籍上并不能找到她的名姓。于是她的主意又打到了宋思身上,她挑了眉便用那厚厚的户籍抵着宋思的下巴,他的头缓缓抬起,目光对上了沈清沉,“又...又想做什么?”
“你不是说你跟蔡祎是一对爱侣?那你应该很了解她跟家里人的关系才对。”她将户籍随意地塞到架子上,这样厚重的东西拿着实在累人。
宋思咽了口口水,看上去并不想回答,可看着周围这乌泱泱的一群人,他心生寒意。他不是没有见过城门口的悬赏,自然觉得沈清沉与那悬红的女子画像有几分相像。再说她也自称“本宫”,自报家门,他便也知道眼前的的确就是那个臭名昭著的永宁长公主。她是落难逃亡至此的,看上去并不算和善,说是新帝弑母登基,可她的眼神却更为凶煞。她眼里空无一物,却在他哭泣时有一丝动容。他对这长公主了解并不深,只暗暗觉得她并非传闻中的那般生人勿近。
说来也奇怪,长公主据说几年前是来过这城里亲自赈灾的,当时的人们都说公主并不如传说中的那般骄横,至少心里是有他们这些黎明百姓的。可短短数年,人们嘴里的长公主却变得视百姓于无物,只顾着满足一己私欲。他宁了宁心神,不知为何,他的手虽被捆得生疼,却依旧相信眼前的这位落魄长公主。
“喂...”沈清沉上前弹他额头,“神游到哪去了...”
他朝她笑了笑,笑得粲然,“在下觉得公主并非是弃子民保命的贪生怕死之徒。”
没有由头的一句话让沈清沉实在摸不着头脑,她并不能理解他何出此言,只暗暗觉得,似乎民众对她的误解不浅。
可她明明,什么都没做...
66.饿殍尸堆案(六)
沈清沉宁了宁心神,“此话怎讲?”
可当宋思将脑海里的那些想法和盘托出,沈清沉便瞬间变了脸色,“该死的沈池润。”
“沈...”宋思刚想重复着沈清沉的话语,却很快地明白过来那是当今皇帝的名讳,眼睛瞪得圆溜,“殿下你怎敢直呼当今天子名讳...”
“呵,天子,”她蔑笑了声,“依本宫看,也该变天了。”宋思当即被她的话吓得跪倒在地,此后沈清沉问什么,他便答什么,不敢再有多余的举动。
蔡家如今有四口人,与户籍上记录的无误。虽然这个时代的女子并不会默认入夫婿的户籍,可若夫婿家显赫,便也可自愿并入。同理,若是妻家显赫,则会默认并入妻君家户籍。蔡家的户籍上并没有蔡知府妻子的名讳,多半是因其生前随母亲户籍,并未有并入。蔡知府妻子殁了以后,他便最娇惯蔡祎这个长女。
他骄纵她,不仅仅是因为其长女的身份,更是因为其与亡妻有几分相似。她的眉眼低垂,他便不敢多吭声叨叨,生怕委屈了这心肝。其余的两姊妹一个叫蔡钰,一个叫蔡孚。两姊妹的待遇虽不如蔡祎,蔡知府也并未亏待过她两。只是这蔡孚性子善妒,老是为了蔡祎的饰品盒里多那么一两个簪子便闹到蔡知府那儿去。蔡知府为此心烦的很,可依旧偏心。
后来蔡祎乐善好施,喜欢到坊间布施,为了这事儿与蔡知府闹了好多会。他要是不允,蔡祎便攀着木梯,让下人扶着,从墙沿爬出去。再用吊绳将米面稳稳放下,她便能溜出府去布施。装着米面的桶很重,可有宋思帮忙,两人一左一右地提溜着,也不算太劳苦。偏偏这事儿躲过了蔡钰,却没躲过蔡孚,告到蔡知府那儿去以后,蔡知府甚至气得一宿没合眼。他还曾大放厥词,说蔡祎要是再与宋思私会,他便不再认她这个女儿。
蔡祎向来骄纵,何惧他这一言?只当是回头扭着耳朵垂着眸,爹爹便会心软。于是她计划着与宋思私会,出了这蔡府,却再也没能活着回来。两人原先约定在那巷口,可宋思却始终没等来她,一声喊叫后他的心头开始莫名跳动,跳得他胸口只发烫。他看着恋人痛苦,于是从怀里取了针包,替她封了穴,可她还是在自己的怀里咽了气。
“所以,你的确替她施了针,只是没救活她,是吗?”看着面前哭啼的男子点头如捣蒜,沈清沉若有所思地捻着下巴。倘若宋思说的话并无半点虚假,说明他见着蔡祎的时候,蔡祎并没有咽气。那么凶手是怎么做到的呢...?
“你守在巷口,却从来未见过凶手与蔡祎纠缠...?”沈清沉觉得奇怪,宋思若是没有说谎,那他便是蔡祎生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可巷口到巷尾的距离并不算远,他怎么可能从头到尾都没见过凶手,也没见过蔡祎?
看着宋思只知痴痴地点头,也不像是在编造谎言,或许,还有一个可能性。
“你替蔡祎施针的针包,此后还有打开过吗?有给他人施针过吗?”沈清沉沿着她脑海中的思路,接着询问。可宋思的回答依旧是否定的,“针包还在你身上吗?给本宫看看。”
李崎替他松了绑,他便从怀里取了针包,摊开在一旁的案桌上。紧接着,众人瞪着银针的眼都睁得巨大,各自倒吸了口凉气。银针整齐地码在针包里,却有几根银针上明显变黑,这分明告诉了各位,这银针触碰过毒物。
众人中反应最大的,当数宋思,他看着那银针,自然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是...是我杀了她吗...?”沈清沉长叹了声,看了眼他,又别过了脸。李崎则是错愕地愣在原地,一时失了语。而陈孝霖,则是扑到了虞鸢的怀里,哭得凄惨。刚刚情窦初开的少女是最见不得这样的悲剧的。虞鸢一边摸着陈孝霖因抽泣而起伏的背,一边抿着嘴,没有接话。
他的确是最后一个接触死者的人,而银针也证明了这一点。
“不...不是这样的,”他嘴里嗫嚅,似乎还想挣扎着什么,“昨日晌午,在下是检查过针包的,银针尚未发黑,不可能是因毒针导致了毒物渗入。”至于这一种可能,沈清沉自然也考虑过。那便只剩下一种结果,而这种结果,依旧指向了他就是杀害蔡祎的凶手。他原想施针替死者封了穴,却错误地导致了另一端的经脉运行,毒气散到全身,蔡祎因此毒发身亡。这结局没有偏倚,也没有挽回的地步。
可是,又有新的疑惑进到沈清沉的脑海中。
这毒,究竟是谁下的...?
为了弄明白这点,众人来到了蔡府。蔡府上下白茫茫地一片,门口吊挂的满是写着“奠”字的白灯笼,地上的纸钱铺了一层又一层。蔡知府是见过沈清沉的,在数年前她赈灾时。可她却没有这一点的记忆,那是自然,毕竟当时的她还只是一个大学生。她没有闲暇功夫为此丧气,只朝蔡知府颔首,便被迎了进去。若没有原主给她壮胆,便是给她几个脑袋也不敢踏进这蔡府的门,难道她当真不怕沈池润派兵杀了她吗?
可依照原主的话,这蔡知府虽吝啬,却隶属于梁皇后一派。他虽为一方知府,却因周围都是沈池润的势力,无能招架,只能委身在此。他只觉自己像棋局中被围困的棋子,只剩那最后一口气。莫说要保全他人了,他能苟活便已是万幸。可庇佑他做不到,闭上嘴巴倒是容易得多。沈清沉并不奢望他能壮大实力为她撑伞,只求他莫要声张了她在此处的消息。
“殿下光临寒舍,可是有何要事?”他弓着身子跟随在沈清沉的身后,毕恭毕敬地,“老夫虽没什么本事能帮到殿下,可要是需要些吃食...”他嘿嘿一笑,“老夫还是能帮得上忙的。”沈清沉并没有搭理他,毕竟正如宋思所言,他甚至不愿意给她些银两!
见沈清沉没有搭理他的意思,他便敛了敛那不值钱的笑意,朝身后的宋思蔑了眼。他向来最瞧不上这小子,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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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得自己的心肝宝贝殒了命,如今还敢上他蔡府来,当真是当他老了不中用了。若他不是随着长公主进这蔡府,自己非将他生剥了皮不成。
“有劳蔡知府引路,只是本宫这次前来,是为了蔡祎一案。”沈清沉在蔡府左顾右盼,这蔡府并不算大,比起往日沈清沉在京城见过的大多数官家都要小得多。可她似乎打进门至此,便没有见过与宋思年龄相仿的女子,“不知蔡孚可在府里?”
蔡知府虽不知沈清沉嘴里说的蔡祎一案有何蹊跷,却也愣愣地点点头,抹了抹眼角还未干的泪水,“在,在。小女在闺房里,几夜没出过门了。只是昨日见了吾女蔡祎的...”他说着便开始哽咽,“蔡祎的,尸首。不知两人是闹了什么别扭,她哭着说甚么‘阿姐我错了’,便出了门。这不,晌午才回来。”
“晌午?”沈清沉挠了挠脑袋,“蔡祎出事的那天,她一直都在闺房?”有可能会杀害蔡祎的,便只有这一个对她心生恨意的亲妹蔡孚。可倘若蔡孚从未出过闺房,那又是谁给她下的毒?
“蔡知府,你可确定,在闺房里的当真是蔡孚?”
“确定,的的确确是三女蔡孚。”
“那便怪了。”沈清沉好不容易捋清的头绪瞬间被布上了一层阴霾,可她还是不死心,“蔡祎死的那天,她没有接触过蔡祎吗?”
不知是不是问得蔡知府有些恼了,他恨恨地回了句:“是!没有!从未有!老夫亲眼见着的。”便转身回了卧室,不愿再出来。倒也能理解,老人家刚死了大女儿,沈清沉却在此怀疑是三女做的,哪个人能受这样的折腾?她宁了宁心神,使李崎上前赔个不是,便领了众人出门。
沈清沉依旧毫无头绪,可她的推理向来准确,不知为何这次却失了方向。她开始回到原点重新推理,既然宋思从未见过凶手,也没有见到蔡祎,只在蔡祎的尖叫声后才得知她人在巷尾。既然如此,便会有两种可能。
第一,凶手根本就不在现场,是蔡祎不知发现了什么才会受惊发出尖叫声;第二,凶手在巷尾,两人却无打斗的痕迹,便说明了凶手与死者是相识的。
“嘶...”沈清沉倒吸了口凉气,这蔡祎,从来只会来往庙宇官府与蔡府,她还能认识什么人?
【如此棘手,倒不如先放下,查了另一案较为稳妥。】
不知为何,这次沈清沉在思考时却听见了原主的话语。她心里暗自呢喃,有凑热闹的功夫,倒不如替她寻三两线索,原主如今是越来越怠惰了。
【嘁,这是什么态度,你怎么跟本宫说话的。】
沈清沉憋着笑,摇头晃脑的,原主更是气不打一处出。沈清沉爱怎么说话便怎么说话,如今把握住命脉的人是沈清沉,又不是原主,她有甚么可怕的。再可怕,她也不过是个寄居于玉坠的无主孤魂。
【疯子...】
“彼此彼此。”
67.饿殍尸堆案(七)
“这客栈的男尸,你可认识?”沈清沉瞥向了身后的宋思,既然他知道上前去迎这男尸,或许他的身上会有些线索。
可看着宋思摇晃的脑袋,沈清沉便合上了眼,挑了挑眉,长叹口气,“又是一场恶战。”这样棘手的案子她并没少见,只是如今劳心劳力地为了此事奔波,她的心气总会被挫折消磨掉半分。
回到客栈的众人却没能见到那具男尸,李崎便倚到柜台前,轻挑下巴,“掌柜的,昨夜那具男尸呢?”那掌柜闻声抬眸蔑了眼众人,又垂下脑袋嘀咕,“无人认领的死尸,自然是去义庄了。”他的语气并不好,李崎便也没有多问。
刚踏进义庄,便能闻到那股潮湿的气味迫不及待地涌入鼻腔。空气中弥漫着腥臭,夹杂着不知何种棺木带着的腐朽木屑气味。两股气味交叉,便在人的喉中迸发出难以忍受的冲动。当众人艰难地将那股劲压下,随之而来的便是墙壁脱落的石灰烟尘气息,像海中的巨浪将众人完全包裹,令人透不过气。
义庄多半建立在荒山,因此气温会比往常要凉一些。可到了义庄里头,那阵凉意变成了凛冽刺骨的寒意,吹拂过众人的耳垂与脖颈,令人浑身发毛。屋外呼啸的风发出“呜呜”声,仿佛逝者的嚎啕,哭得凄厉。门口的推门只用糨糊随意地粘着两张纸,纸张已然被风吹落半截,剩余的半截向屋外低垂,像是匍匐着身子迎神的小鬼。
陈孝霖双手抱胸,反复摩挲着自己的双臂,依旧没能挽回那仅剩的一点暖意,“好冷!”她打了个喷嚏,陈放在面前许久的棺木被卷起了几层灰,又化作飘絮散落在众人面前。
沈清沉顺着那被吹起的积灰望去,一眼便能看得到尽头,满满当当的,全是棺材,“究竟哪个才是...”
“你们是何人?”尽头的拐角处连接着仵作居住的偏房,他听到屋外的响声便慢悠悠地踩着脚下的布鞋,起身走到外头来。义庄的门常年敞开着,他并不在意,毕竟四面徒壁,难道还怕贼人进来偷了死尸不成?只是冬天刚过,山里头冻死的人太多了,隔三差五的便会有人抬着无名尸到他这义庄来,他也不得不打个哇哇,探出头来看。
李崎先上前给他塞了一吊钱,这对沈清沉来说并不算多,却足以够他温饱个把日子了。仵作握着手里的一吊钱,掂量了下,笑嘻嘻地摩挲着手掌,“各位大人,有何吩咐?”
“昨夜在客栈有一具男尸,可是你负责收的?”众人是打听过这男尸的去处的,可山上的义庄到底不止一间,还得弄清楚为妙。
那仵作点点头,倒吸了口凉气,又砸吧了两下嘴,背着手走到最尽头的间隔房里。里头整齐地摆放了一列尸体,个个都用白布掩着头。他嘴里一边反复叨叨着“客栈”,一边将白布掖开半分,辨认着尸首。最后他定了定神,仿佛找着了,便指着那具尸首,“喏,就这个。”
说罢他又拧着眉,打量着众人,“我说各位官人就别操这档子心咯,这一年到头死的人可多得去了,死后不都是要入了土,喝上那么一碗孟婆汤的主儿吗?怎么死的,究竟是谁做的,都不重要。”他摆了摆手,便自顾自地走到屋外去抱着些柴木进了柴房。
“怎么说话的!”没等沈清沉反应,陈孝霖最先开口骂骂咧咧。然而沈清沉却并不在意旁人说些什么,她向来特立独行,做这些事儿也不需要向旁人解释甚么。一来是系统这事儿任谁听了都只会觉得她疯了,二来是她只为了替死者鸣冤,至于旁人怎么看她怎么看死者,她并不在乎。
她先是上手掀了死者身上的白布,身上的血衣并没有被替换下来,仍血淋淋的掖在死者身上。死者的拳头紧握,已然僵硬。沈清沉上前将其摊开,其中一只手里,攥着一条布碎。那布碎并不算长,若是没有人摊开他的拳头,便不会发现。
沈清沉将布碎取下,用指腹轻捻,那布料如绫罗绸缎般丝滑,明明是藏青色,却由着光线变化迸发出了亮白的光,价格不菲。她方才取下布碎时,手背触碰到死者穿着的长衫,触感与这布碎并无两异。于是她将布碎卷好,收入袖中。她并不懂布料,可许段笙懂啊!可惜他惯了在家相妻教子,一门不出二门不迈,即便是逃亡,也只会呆在客栈里。但也不打紧,今夜回客栈时交给他仔细研究便是。
紧接着她又上手抚着死者胸口的丝线,其里衬是用丝线缝作的青竹,竹叶尖尖仿佛能看得出抽条,恍如一幅活灵活现的山水油墨画。她并不懂针线活,只知她指腹触及这竹叶便发觉与衣服的其他处材质不同,就连缝纫用的线都细得多。不知为何她动了清洗他身上血迹的心思,唤来张之儒与陈孝霖将男尸扶起,“将长衫褪下。”
张之儒错愕地看着她,眼神极其复杂;陈孝霖则是乖乖地低垂着眸,小心翼翼地将长衫从男尸身上脱下。沈清沉对上张之儒那难以言表的神情,面露不解。她并不懂张之儒这眼神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连死人的醋也要吃...?当真是闲的!她抬了抬手,示意陈孝霖将褪下的长衫交给张之儒去洗。
这样的活不是他这样粗枝大叶的男人干,难道还指望霍霍姑娘们细嫩的双手吗?更何况,他有活干自然就没有那心思去吃死尸的飞醋了。
张之儒呆愣地接过血衣,看着怀里的一片猩红,脸色铁青,却也碍于面子不好发作,只得心里一阵嘀咕。
接着,沈清沉又在男尸上仔细检查了一番。那样验尸的功夫见得多了,她自然也学会两把板斧。可她依旧没能在尸身上找寻到更多的线索,眉毛便难看地拧成了一团。
“...洗好了。”张之儒面无表情地将拧干了的长衫交给沈清沉,她伸着指尖一挑,那长衫便又落到了陈孝霖的怀里。她将长衫举起供众人观察,可碍于身高,长衫依旧有一截耷拉在地上。沈清沉扶了扶脑袋,“...妹啊,站上上头看看。”
若是换了别个,定会觉得她嫌弃自己的身高。可偏偏陈孝霖就是那样大大咧咧的性子,并不在意这些小节,只点点头,便脱了鞋站上陈列尸身的床板上。这会便看得清楚多了,沈清沉顺着那竹叶尖尖一勾长甲,将丝线扯下,“果然不错。”
长衫虽然没有完全干透,却也能看见那丝线里恍如跃金。得亏被血迹掩埋,否则这几根丝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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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怕也难逃一劫,定要被个别识货的主儿胡乱地扯下拿去换些吃食才是。如此看来,这男尸并非无主孤魂,更有可能是外地来投栈的富公子。若是要寻他的人物关系,可就难得多了。不说其名姓无从得知,就连户籍地也难以评判。
这可如何是好...?
【求本宫,求本宫便告诉你。】
沈清沉宁了宁心神,暗自嗔怒,这是玩闹的时候吗?哪怕要玩闹,也得分时候,分场合吧。
【不是玩闹,罢了,既然你不领情那本宫也不想多费口舌。】
“...”原主本就是这样的性子,难道沈清沉还指望她口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吗?
沈清沉用力地抿着双唇,尽力不让心里那些胡言秽语喷溅。她不懂,明明她跟原主是一个年纪,原主却像个三岁孩提!可她又能怎么办呢?人到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的确没有更多的思路了。
【...罢了,三十天寿命一条提示,不要就罢。】
...怎么不去抢!
她睁开眼,看着眼前的两桩毫无头绪的冤案,一咬牙,动了讲价的心思。
“三十天两条提示。”
【够爽快!】
【系统提示:正在为您扣除购买商品所需寿命】
【系统提示:宿主您剩余的寿命为:47天】
“?”听着系统播报她的剩余寿命,有零有整,沈清沉不由得揉了揉疼的厉害的脑袋。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油然而生,原主怎会如此痛快地答应了她的砍价,明明之前需要威胁砸了玉坠她才肯动弹,今天怎么...格外地和善?
【案件提示:鹤缎庄】
...不是说好的两个提示?这算什么!
【案件提示:凌夫子】
“...”沈清沉双目无神,心里满是被诈骗的疲惫。寿命都扣了,该死的系统,倒是别打谜语啊!就不能直截了当地告诉她,凶手是谁吗?
【不能。】
“...”沈清沉不再理会原主那些俏皮十足的话语,只当她的愧疚迸发,良心不安才会一直跟她搭话哄她。她才不要这样的一个巴掌一个甜枣!她冷着脸,找到仵作,又打赏了一锭银。身为公主,生前她能做的事并没有做好,无力庇佑天下子民,可她也不忍心看着死者都陈列在这床上,冰冷地躺着,便动了自作主张地动了让仵作好生殓葬的心思。
依照系统的提示,众人来到鹤缎庄。这是黎城里最大的缎庄,铺面由几间铺位墙壁打通而成,货架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绸缎布匹,十分抢眼。其中最吸引沈清沉注意的,是放置在最中心的藏青色布匹。她从袖中取了布匹,细细比对,“是这个了。”
“姑娘好眼光,这布匹是咱家这几天的新布料,只有咱家才有。”伙计见沈清沉对着那布匹端详,自是觉得有生意送上门来,喜滋滋地迎上前。
“你确定,这布匹只有你家才有?”
伙计的笑容僵住,却也懂得点头,谁料沈清沉竟抓住了他的手腕,厉声道:“那便是了,杀害客栈男尸的凶手就在你家。”
68.饿殍尸堆案(八)
伙计被沈清沉紧紧地攥住了手,不得动弹,便只吆喝着:“胡说八道!”可当虞鸢的令牌被怼到他的脸上,便跟鹌鹑一般蜷缩了手脚,不知动弹。
倘若古早的鬼片有这样管用的符咒,或许大多数道士都要失业下岗了!
很快,这事儿便传到了话事人的耳边。那女人名叫薛鹤安,是这鹤缎庄的掌柜,她身上便是用这藏青色布匹裁制成的修身罗裙,步步生莲,曲线被这罗裙修饰得恰到好处。她从仓库来到铺面,蔑了众人一眼,偏着脑袋听伙计在她耳边细语。而后又挤笑,朝虞鸢颔首,“大人说这话,可有证据?”她伸手抚摸虞鸢的肩膀,逆着肩线而上,猩红的指尖如凌厉的刀片,刺入她脖颈。待到她反应过来,女人纤细的手指便已然扼住了她的喉。
“大胆!”虞鸢蹙起剑眉,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女人,“胆敢谋害朝廷命官?”她虽未做过官,可常道是“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见过猪跑吗?”她当年可是顶着会丢脑袋的风险来向那位令人闻风丧胆的长公主毛遂自荐的人,不就是个官架子,有何难的?
可面前的人并没有被她的虚张声势所吓到,反而勾着嘴角睨了她一眼,便松开了手,“民妇哪有那个胆子呀。”她嘴角看似扬起,却只令人生寒。
沈清沉光是听,也感觉到了虞鸢的窘迫,上前将布碎扬到女人面前,“这布碎便是证据。”可那女人用两指夹着布条,眉头和鼻子几乎要拧成一团,只瞥了眼便退得远远地嗔笑一声,“就凭这布碎,大人便说杀人凶手在民妇店里,未免也太草率了。”
她自然料到薛鹤安是个硬茬,不吃这套,可既然要装疯,沈清沉自然奉陪。她将布匹抽起,将布碎列在上头,那布条几乎完全融入布匹。若非那布条边角的勾丝,即便混入其中无人发觉也未可知。她看着女人脸色铁青,却又很快恢复了满面春风,不禁讪笑,“若掌柜这还能辩些甚么,倒也真算个有三寸不烂之舌的豪杰。”
听此一言,薛鹤安的耳根子瞬间烧红了,没好气地咬咬牙,“既然如此,大人随民妇来便是。”铁证如山,她也没什么好瞒的。既然她这般斩钉截铁,若是在府上找不着这么个元凶,薛鹤安定会告到官府去。
环顾着整个前院,满满当当全是挂着刚染好布料的竹竿,连个人影也没见着。沈清沉可没什么功夫跟她打太极,她是硬茬,她沈清沉自然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你这鹤缎庄,为何不见家眷,只见布匹?”这话若是让现代人听了,定会觉得是句脏得不能再脏的脏话,但可惜,薛鹤安并没有这个福分听懂沈清沉的黑色幽默。
“既然你自称民妇,至少会有个夫婿吧?”看着空无一人的院子,沈清沉几乎都要怀疑自己的耳朵跟记忆到底哪个出了错。
薛鹤安吞了口口水,顺势翻了个并不算起眼的白眼,指着院里头的小道,“过了小道,便能到薛家的中堂。再往里头走两步,自然能见着厢房了。民妇还约了客人聊买卖,就不奉陪了。”她朝沈清沉行了个礼,便沿着路回到铺面。
沈清沉忽然嗔笑一声,“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舒坦。”这薛鹤安不愧是一个人能打理这样大的鹤缎庄的女人,头脑清醒的很,竟早已看穿了她的心思。她本就没把这薛掌柜当做嫌疑人,她身上的罗裙那般张扬,这事儿若是她做的,哪还敢这样猖狂地招摇过市。薛鹤安这人,性子的确刚烈,可她并不傻,撞南墙这样的事儿她才不会干。
只是杀害男子的人不是她的话,又能是谁呢?
顺着她的指示,众人来到了薛家最后边的排房,看见了那薛鹤安的夫婿正在房门口不知在捣鼓些甚么。只见他怒喝一声,木材便被劈成两半,紧接着他又弯下腰捡起那其中一块木头,仔细打量,“还是不对。”
他一直埋头在木材堆里,用小刀刻出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最吸引陈孝霖的,是桌上的一只木质麻雀,肚子圆鼓鼓的,刻意镂空一处的巧思让它活灵活现。她伸手便取了那麻雀把玩,这才吸引了男人的注意。他微微仰着头,凌厉的下颌线上沾上了几缕打湿了的木屑,倒让他添上了几分不似真人的荒唐感。他不苟言笑,唯独只对着这些木头块憨笑。他抬眸看了眼众人,又看了眼陈孝霖手中麻雀,脸上的凝重才缓和了半分,“你们...”
没等他问,虞鸢便先自报家门,“本官乃大理寺卿,路遇此地,见有凶案,便在此逗留着手调查。这次来是为了客栈坠亡男尸,若是没有推断错,这凶手便就藏匿在鹤缎庄。”听罢,男人停下了手中的细活儿,环顾了一圈,又无辜地睁着眼凝视她,就差没把“你看我这屋里有人吗”写脸上了。虞鸢看不懂他的脸色,只知道痴痴地盯着他看。也许是被她盯得有些烦了,他才松口:“这屋就我和女儿,难道你们怀疑是小女做的?”
沈清沉瞥了他一眼,他的脸上的确看不出岁月的痕迹,如血气方刚的少年无异,若是不说,谁还能想到他有个女儿呢?“令爱如今在哪儿呢?”
紧接着那男人便用看鬼怪般的错愕眼神看着她,挑着眉半晌才敛起了脸上的表情,“小女这人,不到傍晚是找不着的,就像那丛林里的猴子似的,整天没个正行。让她念书,还每每被夫子戒尺打手掌,真是不中用。”仅凭这几句话语,沈清沉便是能放下心来,这男人的确是个父亲。若没两年做人母父的经验,定说不出这些唠叨话来。
“令爱多大?若只是个孩提,贪玩也是正常事儿。”沈清沉顺势走上前去攀谈,自顾自地坐到男人身旁的小木矮凳上。男人并没有抗拒她侵入自己的私人社交范围,可见育儿经的确是个不错的套近乎法子。
男人摇了摇头,即使提起女儿满脸嫌弃,可还是忍不住要多说道那么两句,“也都该成家的年纪了,哪有女子像她这样不知归家的!若说她爱习武,让她去考个武举,她便又连连摆手!这闺女当真是令人不省心。”
“女子本就不该被定义,她是什么样,女子便是什么样。”她向来不爱听旁人说甚么“哪有女子这样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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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女子那么多,自然有各种脾性各种爱好的,哪能草草地用“女子”二字便了了。沈清沉伸手拍了拍男人的肩膀,却见他缩得极快,仿佛与其他女子有任何肌肤之亲都是他的不对,“只是方才你说令爱喜欢习武,是自幼便有这爱好吗?”杀死男人的凶手有着极强的武术功底,至少会些轻功云云。
沈清沉满怀期待地盯着他,他也点点头,“从前送她去学堂,总是爱逃了夫子的课出去玩耍,为了这事儿我们两妻夫真不可谓之不头疼。可有一天,她却喜滋滋地对我说,她喜欢武功,想学武功。咱妻夫便只有这么一个心肝,自然宝贝的很,一开始鹤安也不肯,她便换着法子闹别扭。鹤安对任何事都有自己的法子,唯独对待女儿没有。她...”
话还没说完,远远地便看见薛鹤安插着腰,面如黑煞,目光如炬,“薛锦年!”她怒斥了声,这薛锦年是他刚嫁入薛府,薛鹤安替他改的名姓。从前相敬如宾,自然爱屋及乌,听到薛鹤安喊他薛锦年便觉得喜滋滋的,蜜罐像是撒在了心尖尖。可日子久了,两人的感情如淡水,便不爱听她多念叨。此后便只有在薛鹤年生气时能听见她骂骂咧咧地喊他薛锦年。
他用手捂着双耳,冷眼地侧向一边坐,明显是不愿意与她搭话,更不爱听她多说甚么。可捂归捂,一巴掌下去自然老实得多,他低垂着眸,嘴角瘪得几乎要掉到下巴。可薛鹤安的眼里却没有怜悯,只冷眼盯着他,“家事少向外人张扬,你一天天地净知道抱着这些木头过日子,这还不够你忙活的吗?”
众人尴尬地看着薛鹤安,就连沈清沉也怯生生地从矮凳上起身。可薛鹤安看了眼众人,便立刻换了副云淡风轻的面孔,眼四处张望落不到实处,“时辰不早了,若是没有找到大人你们口中说的那位凶手,便早些回吧。”沈清沉明白,这是赶客了,自也识趣,只朝她颔首便悻悻然告退。
她也并非毫无收获,至少她知道,这素未谋面的薛鹤安女儿,是个会武功的主儿。只是不知底子如何,若是有法子找到她,让李崎一试便知。李崎虽不算年长,功夫却老练得很,未入宫做近身女官前,还是一个拳拳到肉,招招致命的杀手。也不知何事让她从了良,甘心敛了杀意,一心一意地保护原主。
【是本宫救了她,她这条命生来就是属于本宫的。也不知一个奴仆罢了,有何好上心的。】
“...”沈清沉一时失语,于她而言,李崎从来都不是奴仆。李崎是她唯一一个能真正倚靠的人,光是这一点,哪怕是张之儒、许段笙也都望尘莫及。她是沈清沉最最重要的左膀右臂,若是没了她,这江山或许她也不想要了。一人独处高处,总归是畏寒的。比起形单影只地做万中无一,她更想团结起他人的力量,用来做她最有力的利剑。
【...罢了,随你吧。】
原主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反驳她,或许是被她说服了,又或者是旁的甚么。不过沈清沉也并不在乎,如今能让她的心神宁上那么半分,她也知足了。
69.饿殍尸堆案(九)
沈清沉侧躺着,脑子里依然萦绕着两桩案件。她始终觉着这两件案子有着某种关联,不仅仅是因为宋思同时出现在了两案的凶案现场,还因为别的原因。可这原因朦胧,如鲠在喉。这系统指引她到鹤缎庄,自然是为了客栈男尸案;那么另一个提示,凌夫子又是何意...?
自从到这黎城来,她的右眼皮就没有消停过,跳得她心烦又焦躁。沈清沉翻了个身,看着空空如也的床,长叹口气。穿越的这些日子,只不过三月不到,便恍如让她苍老了十岁,身心俱疲。
第二天一早,沈清沉便上街上打听这凌夫子究竟是何人。顺着路人的指示,她来到了一间私塾。在这私塾学习的,年纪从孩提到豆蔻都有,只因这凌夫子在这黎城的盛名。凌夫子年近花甲,至今未成婚,坊间虽有关于她的流言,却鲜少关注她的情感状态。只知凌夫子桃李满天下,教过的学生甚至出了个状元,至此,黎城的达官贵人争相将孩子送到这凌夫子的私塾来。
这蔡祎便是凌夫子的其中一个弟子。
沈清沉踏入这私塾,便看见了成山的经书与字画。凌夫子因材施教,不会逼迫所有弟子都去考取功名,若是个别弟子有绘画才能的,他也会允了这些弟子不参与讲学,只教授绘画。然而她并非所有的弟子都这般上心,若是弟子有恒心有天赋,她便会多紧着些。若是弟子烂泥扶不上墙,她便也懒得多费心思。
因此哪怕有贵人出高价让凌夫子到家里来讲学,她都回绝了,甚至还撂下一句:“资质有限,老身无能为力,烦请另谋高就。”气得那贵人四处说凌夫子跋扈,眼睛生在头顶上。然而凌夫子从不在乎这些名声,她只想教好手下的弟子,仅此而已。
然而蔡祎却是她弟子当中最特殊的一个,她为人勤勉,又好学,资质聪颖,一点就明,凌夫子欢喜得很。因此,哪怕蔡知府要求凌夫子上门授课,凌夫子也从未拒绝过。只是这蔡知府有三个女儿,三个都在凌夫子的私塾听讲,其中的幺女更是让凌夫子头疼不已。
她打小便不爱听凌夫子讲经纶,只爱逃了私塾到山上去玩耍。她生性放荡,无论凌夫子如何教诲,她也都一并抛诸脑后。次数多了,凌夫子自然不爱搭理了。只是这孩子实在令她印象深刻,才令她与沈清沉倾谈时将这些旧事反复地提起。
“敢问夫子可有弟子名册…?”这大理寺卿接收案子一事早已传得满城风雨,路边的乞儿早已虎视眈眈,凌夫子自然也有所耳闻。既然知道沈清沉来意,她便也不多加掩饰,直接问凌夫子要名录,干脆利索。
凌夫子明事理,自然不会拒绝。“这本便是,大人自便吧。”凌夫子忙着讲学,只闲暇时跟沈清沉倾谈了几句,便转身回到讲堂。
沈清沉坐在案台前,自顾自地翻阅名册。弟子名册里的信息登记完整,按照入学的时间顺序排列好。其中蔡祎的名字赫然写在第一页,她自打懂事便被蔡知府送到这私塾来,由凌夫子一手培养。翻到背后,还有蔡家次女幺女的名姓,底下都一一记着是蔡知府家的女儿。可只有蔡孚的名字旁,有一个显眼的黑圈,沈清沉忍俊不禁,这跟她上学时老师会将违纪的学生标红有什么区别。看来做老师的,无论现代还是古代,都十分耗费心力。
翻阅一遍后,她原想将这名册放好便与夫子告别。可忽然间,她忽然想起,在蔡孚的名字后几个,有一位薛姓弟子,其下似乎写着薛鹤安的名姓。“...”一个可怕的猜测从她脑海里出现。
为了确认,她又重新翻开了名册,的确在一位名叫“薛暧”的弟子下,写着“薛鹤安之女”。沈清沉捧着脑袋思索,她该如何验证自己的想法。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她便想到了方案。没等夫子下堂,她便马不停蹄地赶往蔡府。
沈清沉来到蔡府时,蔡知府并不在府中。下人认得她是蔡知府之前接待的贵客,虽不知是什么身份,却也知道恭恭敬敬地把她迎进去,上前递杯茶水。然而沈清沉并没有心思碰那杯茶水,直勾勾地冲进了蔡孚的房间。
“你是谁!”蔡孚正在闺房里梳妆,却被沈清沉猛地踢门吓得从靠椅上摔下。她颤抖着被下人扶起,直愣愣地看着沈清沉。沈清沉将她梳妆台翻了个底朝天,就连妆奁也被拆得几乎散架,只为了看里头有没有暗格。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这样生气,只暗暗觉得蔡孚这种嫉妒心重的杀人犯,她没必要给她什么好脸色。
即使她如今没能找到她杀害蔡祎的证据,沈清沉也依旧觉得是蔡孚做的。除了她还能有谁呢?她定是想了什么法子,才令蔡祎的死亡日期推移,洗清了自己的犯罪嫌疑。
一旁的蔡孚已经抚平了心绪,愤怒地蹙眉,盯着沈清沉看,“你要做什么啊!”沈清沉只淡淡地睨了她一眼,便又接着埋头翻找。
“找你的杀人证据。”
翻找梳妆台无果,沈清沉又瞄上了身旁的书柜,上头基本都是些关于医学的书籍,这便更加印证了沈清沉心中所想。她从书籍上一一翻看,想找到她的针包之类能证明她懂施针的证据。这硕大的房间,她定是藏在了某处才对。
一本,两本,三本。
每一本都只是平平无奇的医理书籍,沈清沉翻得有些烦躁了,干脆将书柜一把子拉倒。看着书从柜上一本本掉落,直到柜上空无一物,沈清沉更是怒火中烧。她没有多余的时间逗留在这黎城,她花在这里的时间已经足够多了,不加快速度她根本没办法逃脱沈池润的追捕。这城里有太多碎嘴子,定会泄露她的行踪。她绝对不允许任何人当拦路虎,蔡孚更是不能。
不就是件凶杀案,沈清沉她什么案子没见过,只这样稚嫩的凶手她也捉不住,以后就休要肖想别的甚么了。什么大业,什么江山,她只需等着拱手相让便是。
她越是想,脑子就越是混成糨糊,完全凝结在脑袋里,无法思考,只能机械地在掉落的书堆里扒拉着。她推开身边的书堆,又伸脚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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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碍手碍脚的书籍,终于在最底部,找到了一个阴阳木质吊饰。那吊饰只有一半,可阴不离阳,怎可能一开始便是缺的?她上前揪着蔡孚的衣襟,紧紧地攥在她掌心,攥得蔡孚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她阴冷地盯着蔡孚,眼珠子几乎要掉到她的脸上,“说!这吊饰的另一半在哪?!”
蔡孚的脸憋得通红,一直指着她的衣襟,身旁的下人更是慌张失措。蔡孚不知沈清沉是何人,可下人清楚得很。她们既害怕蔡孚死在自己的面前,更害怕得罪了面前这个暴戾的长公主。就连当今天子都是她的胞弟,要弄死她们,简直易如反掌。她们的确怕丢了工作,怕被蔡知府责怪,却更怕保不住项上人头。
等到沈清沉没好气地松开蔡孚的衣领,蔡孚才捂着自己猩红的脖颈喘着粗气。刚回过两口气,便又一脚踹向身旁下人的膝后。只轻轻地一脚,奴仆便都被迫跪倒在地,低垂着头不敢看她,只能听着蔡孚破口大骂:“没用的玩意儿,吃咱蔡府的月奉连主子都不晓得护,养条畜.生都比你们强。”
沈清沉本就怒火中烧,更是听不得她这样糟蹋下人。
“啪——”
沈清沉的巴掌清脆又利落,蔡孚直接被扇到再次摔倒在地。她捂着鲜红的巴掌印,死死地盯着沈清沉,一跃便跳起身掐她脖颈。这些时日的寿命积累,她的力气也不似从前那般小,身子更不像从前娇弱。她用力便挣开了蔡孚的手,然而这却更是刺激到她的神经。蔡孚红了眼,伸手便抓着沈清沉的腰间细带,揪着外衣,将她推出门外。
蔡孚的房间在二楼,从楼下到二楼有一条又长又陡的木质楼梯。她将沈清沉重重地推到扶杆上,紧接着掐着她的脖颈向下压。她看着沈清沉的头仰着离开凭栏,手上更是用力,用尽身上的力气将她向下推。眼看着沈清沉的肩膀也即将要远离楼梯,半个身子就要探出去,距离摔下楼只差一些距离。
蔡孚的身子小,只是方才那一掐没有用尽力气,才让沈清沉挣脱,可这次不会了。她将右手也一同压到沈清沉的喉间,让她喘不过气来,就更加顾不上挣扎了。无论她如何伸着脚踢,拼命地想勾倒蔡孚,都没有办法。
因为她的腿已然被蔡孚用双腿夹紧,那双腿有力得像是能夹碎一切物体。沈清沉只想过她会功夫,却从未想过她有这样大的力气。会医术,又会武功,或许那两案当真是蔡孚做的也不定。然而她却没有机会把这发现告诉众人,她的眼前已经浮现了祖母的脸。祖母那温婉却又有力的怀抱似乎能让她忘却一切,将她往奈何桥上引。
沈清沉的心智逐渐迷失,不停挣扎着抓挠的双手也渐渐地从蔡孚手上离开,缓缓垂下。眼前已然变成了白茫茫一片,她也顾不上呼吸了。
死,或许并不是什么坏事。
或许这样,她的灵魂就能离开这躯壳,回到她自己的身体去。
那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睡吧,睡醒就解脱了。
70.饿殍尸堆案(十)
这次睡去,系统却没有传来扣取寿命的提示。
或许这样的保命机会只能用一次吧,之前山洞爆炸系统便已经救了她一次。她早该死在那场意外的,如今能苟延残喘到现在,她也该满足了。
可是她还有很多事没有做过。
她想修正这律法,想重新建设一个真正的女尊国度,想...
“想什么呢...”身边的人在她耳边细语,不时又拨弄着她耳廓上的绒毛,刺得她心痒痒。可她似乎动弹不了,只能呆呆地听着身边的人说话。
“殿下没事吧。”
“无碍,在下已为殿下施针,殿下会没事的。”紧接着,指尖便传来了一阵暖意。
“真是多亏了阿崎,若不是阿崎早上发觉殿下不在客栈,猜测殿下是去了蔡府,殿下恐怕已经...”
“孝霖!别说那么不吉利的话,殿下会没事的。”
“呸呸,对!殿下会没事的。”
这每一个人,沈清沉哪怕没能睁开眼,也都能一一辨认。她满意地勾了勾嘴角,真是不枉她护着这帮崽子。
“殿下的嘴角...是不是动了?”
“殿下?殿下!殿下的嘴角真的动了!”其中最激动的当属孝霖,她开心地几乎要跳起来,可惜沈清沉现在看不见。
沈清沉原以为自己要醒过来了,然而眼前还是漆黑一片,她觉得眼皮重如千斤,始终没办法睁开。便也不做挣扎,只安静地躺着听众人的议论。也不知何时便睡了过去,等到她醒来,便觉得脖颈疼得令她喘不过气来。
她下意识伸手想要捂自己的脖子,却发觉手也黏糊,便半睁着眼看。
众人已经散去,各自休息,只有张之儒还守着。他正趴在她的身旁,手紧紧地握着沈清沉的手,睡得正香,沈清沉的手方一动弹,他便迷蒙着起身。看见沈清沉正含笑盯着他看,他便皱着眉上前来摸她额头,低垂着脑袋看她的脖颈。沈清沉也不抵抗,由着他检查。他仔细检查一番后才放下心来,朝沈清沉颔首,“殿下没事就好,殿下没事在下就放心了。”
沈清沉没有回答,只痴痴地看着他。自从启程,她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张之儒了,这样温和的张之儒。
张之儒被她紧紧地盯着,便也疑惑地拧眉,“怎么了?是脖子还有不适...”他慌张地起身,又伸手扶着她的脖颈,小心翼翼地检查。
“没事,”沈清沉笑出了声,牵着他扶在脖颈上的手,“没事。本宫只是好久没有这样看你了,让本宫看一会吧。”
张之儒这才反应过来害羞,红了耳根,又低垂下脑袋,“在下这张丑脸,又有甚么好看的,也就殿下不嫌弃在下。”他刚想别过脸,却又被沈清沉伸手捏着双颊,“本宫爱看。”
沈清沉一向直接,他自然也不避讳。这随行的人,谁不知他是她的男宠呢?他无名无分地跟了她,早已被这天下人唾弃,难道在她面前还要争那点脸面吗?他撑着脸,也呆呆地看着沈清沉。
两人的眼神方一交汇,便迫不及待地交融到一起,纠缠着,缠绵着。沈清沉上前摸着他的脸,却又觉着那半掩着的面罩实在碍事,伸手便想要扯下,没想到却被他抓住了手腕,“殿下...若是殿下脱的是别的,在下也都算了,唯独是这面罩...总要给在下留半分薄面吧。”这点脸面,他还是要的。
毕竟这不是他的颜面,是他的遮羞布。
真正的遮羞布。
沈清沉看着他那样子,也知道自己一直亏待了他。不仅仅是脸,还有名分。她背着手,用手背贴着他的脸,若有还无地用长甲不时撩动他的肌肤,“等本宫登基为帝,就给你名分。”
“殿下...”张之儒钦佩地看着沈清沉,他的眼神完全被她占据,分不出半分。他显然很想要这样的承诺,只是之前一直碍于面子没有说出口。哪有男子自己开口讨名分的道理?
“怎么?不愿意?”在沈清沉看来,他呆在这床边这么久,还一点自觉也没有,不是不愿意是什么?
张之儒疑惑地抬起眸,眼底似有千万分委屈,“怎么会呢?”可看着沈清沉半掀开的被子,他便懂了。哪里是他不乐意,是再不上前来,她便不乐意了。
“殿下...你的脖子还需要休息,不能这样的。”他羞红了脸,却依旧褪了衣物,攀上她的床沿。
沈清沉一脸无辜,“本宫什么都没说,瞧你脑袋想的什么。”
...说不说有区别吗。
他长叹了声,挠了挠脑袋,又掀了被子起身,“你...”
“...在下去熄蜡烛。”他没好气的应着,除了随她意,他难道还有别的选择吗?
他将屋里的蜡烛几乎全部熄灭,只留下面前的一盏。他紧紧地捂着,随即迅速地溜进被窝里,生怕被沈清沉见了他那副窘迫的模样。
谁知他刚一躺下,便看见沈清沉笑得合不拢嘴,“…别笑了,悠着点。尽量不要动…”
“嗯嗯,我不动。”沈清沉乖巧得像等待奖励的小孩。
张之儒原想着让她侧躺,可思来想去,仰卧才是最适合脖颈受伤的病人躺卧的姿势,便作罢。他褪了身上的里衣,露出了鼓囊的胸膛,沈清沉没忍住上手戳了戳。
“…”他没理会她,只接着褪去亵裤,支起身子,跪在她的身前。
她张开手掌用力地拍他的大腿,发出“啪”的一声,紧接着又顺着向上探去。他的大腿有力又紧实,“你一个仵作,怎么浑身腱子肉?”
“…上山采药总要登山,为了节省,柴火和草药都是自己背,那是自然…”他本想说更多,可这时候说这些话颇煞风景,便也抿了抿嘴,伸手握着她如藕般的小腿往他身后够。
他的手撑到沈清沉的腰旁,却被她牵着握住了她的柳腰。她的手方一触碰,他的身子便是完全僵硬,眼神却如水般被搅浑。她的腰侧不似指尖那般寒凉,反而还有些温热。只一掐,她的脸便更是熟透。他指尖的冰冷窜得刺激了她,那阵酥麻连带着她的脚都有些发颤。
透过朦胧的烛光看着她,不知为何他便动了采荷的心思。他俯下身,唇只轻轻一点,便如泉水汨汨。她牵着的张之儒的手有些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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抖,喉间发出闷闷的轻哼。她掖了一角被子,含在嘴里,咬在齿间,只为了掩盖那些暧昧。
然而眼前的人看了她眼下的红晕,自然更是血脉喷张,只一瞬,她的头便几乎要磕到床头。他松开了与沈清沉牵着的手,护在她的头上,另一只手则向着她锁骨间撩拨。嘴才刚不舍地离开了荷尖,食指便是不甘心地再次攀上。他轻轻地嘬实,却又怕惹疼了她,不时地抬着眸看怀中人的神情。
那人早已坠入了不知名的仙境,只沉醉在他每一寸对她的掠夺中,哪来得及睁眼看他呢?
“乖,松开。”他摸着她的头,在她耳边细语,她的皓齿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那半角被子。他的嘴贴上唇,贪心地想要连她嘴里的涎液都占为己有,舌尖肆意地在她腔间窥探。
身子因他的撩拨越发燥热,两人之间像搂着巨大的汤婆子般温热。沈清沉的汗歘地下坠,他却伸着不安分的舌连那最后一丝水汽都要抢夺。她娇嗔地打他的臂膀,却又被他一手捏住。她的双手被紧紧地囚在头顶,她羞得有些恼了,这才晓得松开抿着的下唇,轻骂一声放肆。
张之儒从前翻山越岭找药材时,最爱的便是看见一眼清泉。泉水簌簌而下,打湿了他的脚。可痴痴地看着那泉眼吞。吐半晌,他才晓得弯下身去,啐上一口凛冽的泉。水入咽喉,一饮而下,他并没有半点犹豫。哪怕他的脸因为贪图这一口清泉被沾湿,他也乐此不疲。
这泉,于他而言,是恩赐。
唯有这样的汨泉能解他心中燥热,就像中了蛊毒时如被蛇虫攀爬般的酥麻,唯得此药方可化解。他肆意地去嘬手中剩下的水珠,也不知是手上秽物,还是旁的甚么,他竟从中品出一点涩。水珠化在他的舌尖,他蜷缩着那舌去仔细品,涩味一点点在齿尖化开,竟落出半丝甜来。这半抹甜就像对他的怜悯,如恩物一般被他珍藏。
细思过后,是恋人的清欢。烛光在墙壁上跃舞,潺潺绵意似是给火苗奏乐。直到烛苗渐歇,两人才不依不舍地告别。
她轻轻呼唤着张之儒的名姓,手却反复摆弄着他软糯的耳垂。祖母虽陪伴她的日子不长,却也曾听过祖母说甚么“耳垂软的男人最是听话”,打那时起,沈清沉便若有似无地将这当做了自己的择偶标准之一。
她将这话在身旁的男人耳边讲起,男人也好奇地揉了揉自己的耳垂,偷笑了声,“是吗...”
他侧过身子,将沈清沉搂得愈发紧,“那既然殿下告诉在下一个秘密,那在下也告诉殿下一个秘密。”
“是什么?”
张之儒抓着沈清沉的手,放到自己的面罩上,没有再说话,只是让沈清沉自己看。沈清沉不明所以地蹙着眉,又用手背抚了抚。他见沈清沉没有反应过来,便扯了自己脑后用来固定面罩的细绳。
面罩随着他的动作缓缓地脱离了他的脸,沈清沉看着他的脸,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半张着嘴,男人便笑得愈是得意,勾着笑亲她额头。
“殿下喜欢这个秘密吗?”
“...”
“喜欢。”
71.饿殍尸堆案(十一)
沈清沉看着他脸上的瘢痕几乎全数褪却,只剩星星点点。她不可置信地抚了一遍又一遍,只怕自己是错梦一场。可这一切都是真的,他竟有这般医术,这系统倒待她不薄,竟能指引她去寻这么一个隐世圣手。
这张脸恢复如初,甚至还要更嫩滑半分,情深时,她竟痴痴地吻上未痊愈的疤。
“殿下…”张之儒刚想说些什么,却又被沈清沉的手指点了点。她只想好好地看看这张脸,想枕边夜夜都有这张脸。
这性于她而言绝非洪水猛兽,更似温床里的一番暖枕。她原对情爱的依赖性不算高,只作苦闷日子里的一处寻欢,只一夜春风便能让她舒爽半分,愁眉渐展。可如今愈是烦闷,不知怎的,她愈是想将那阵怒火泄到他或他的身上。
她从前只把他们当作玩物,从不会在他们心上多花心思。可如今他讨得她欢心,她自然也乐意哄着他,由着他,给他一个名分。
她在这段关系里游刃有余,如鱼得水,只因这关系的休止都由她一人说了算。她有些爱上这样掌控万物的感觉,仿佛一切都不能脱离了她的五指。
男人如是,江山也如是。
她逐渐坠入欲望的深渊,清醒地沉沦于此。
次日的清晨,李崎早早便在外头候着,只因害怕沈清沉再一次不顾身子溜出去逮那蔡孚。她是知道沈清沉的性子的,若是知道蔡孚有作案的可能,便不会惦记着自己的身子,不顾一切地冲出去逮捕蔡孚。可她不能允许这样事儿再发生了,那日她远远地看着沈清沉被钳制,上半身几乎要掉出凭栏。她便慌张地飞身扑上前去,就连跃身上前勾伤了她的腿,留了下一道细长的疤痕,她也并不在乎。
她不能让沈清沉有事,她这条贱命本就是偷来的,她该还给她的。再说她自幼在沙场摸爬滚打,难道身上的伤痕还少吗?她默默垂下脑袋,看向自己手上紧紧捆着的绷带。绷带下的那些不堪,沈清沉那样娇惯的主子都从不觉着害怕,她却始终过不去,日复一日地用这绷带缠绕着自己的双手。
不过这绷带的确在很多时候保护了她,避免她的双手沾染上血迹。死在她拳脚下的人并不少,她身上背着的人命更是多如牛毛,可没落到手上,渗入她的肌肤,便都不做数。
她不过是为了谋生,为了护主,何错之有?
错的是那些对她主子虎视眈眈的人。
死不足惜。
她的眼眸如铁般冰冷,似冰封百年的冰山,却在看见沈清沉的笑意后瞬间消融。她眼波微动,蹙着眉看沈清沉的脖颈,“殿下...”
“本宫没事,昨日你与蔡孚交手了?”正如她所料,沈清沉最关心的依旧是案子。
李崎叹了一声,撇了撇嘴角,“嗯,她身手矫健,交手时曾探过她的筋骨,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练武奇才。”练武之人,自然对这些事儿最清楚。尤其是像李崎这样的杀手,更是只一挑,一摸,便对对方的底子了如指掌。
“如此说来,她是有可能将一个男子背到客栈顶上摔死的,对吗?”沈清沉依旧觉得她是杀害客栈男尸的凶手,哪怕并没有证据显示她认识这么一个男人。
李崎点点头,以她那样的身段,要杀死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简直轻而易举。眼看着沈清沉就要动身,夺门而出,李崎便拦在了她的身前,“殿下...还请殿下好生休养几天,再作打算。”
“...难道你指望歹徒也同你一起休养几日?”沈清沉并不觉得自己需要休养,她不过是脖子有些不适,何至于要卧床几日。现在当务之急是尽快破案抓捕真凶,而非休养生息。
“...”李崎自然也知道她的性子,根本不可能劝得动。她原想捆着她,让她直愣愣地在床上休憩,可到底是讲规矩的人,她并不能这样逾矩。她无奈地瞥了眼沈清沉身后的张之儒,“张仵作...”
既然她一张嘴说不过,难道两张嘴还说不过吗?
...还真是。
张之儒拿她也没有办法,只摇摇头,“只要保护得当,也不打紧。昨夜好生检查过一番,并无大碍。只是殿下若是探案的途中感觉不适,请务必要停下歇息。”
沈清沉哪里会听他那些谆谆善诱,她只听见“不打紧”便从李崎的腋下如泥鳅般溜了出去,她无辜的脸上仿佛刻满了“医生说可以”。
走在路上,沈清沉摩挲着那块木质雕饰,手工十分精细,曾经被高度打磨过。无论如何盘弄,都不会割手,也不会找到个别尖刺的角,不怕刺伤了自己。这一切让沈清沉想起来那些供儿童使用的桌角护具,家长为了防止孩童磕碰桌角,总会细心地在各个尖锐的地方安上那么一块海绵垫片,以防磕碰。毕竟在母父的眼里,多大的孩子她们都不会希望她受伤。
不知为何,她隐隐觉得这木质雕饰是薛锦年的手笔。薛锦年的手艺巧夺天工,哪怕只拇指大的木头也能被他雕刻得栩栩如生。沈清沉站到鹤缎庄的门口,止住了脚步。
今天的铺面并未见薛鹤安,一番打听才知她出城买办货物了。既然半路的拦路虎已走,如今便是刺探情报的最好时机。沈清沉趁着伙计不注意,直冲冲地溜进去了薛府。
进了后院,那薛锦年依旧坐在桌前,把玩着桌面上的一堆小玩意儿。这次他并没有之前那般沉浸,只在沈清沉踏入后院的第一步,便发现了她。他不自觉地将椅子向后挪了挪,沈清沉自也看得出来,这是对她有所防备。她原想故技重施,可薛锦年的表情欲言又止,明显是早已知晓她会这样套近乎。
既然育儿经不行,便聊他最爱的木雕。她先是将桌上的小玩意儿夸了个遍,夸得薛锦年心里喜滋滋的。人一飘飘然,便容易露怯。薛锦年这样胸无城府的自然会被沈清沉勾着慢慢卸下心防,敞开心扉。毕竟她知道体贴母父,还懂得欣赏他的杰作,能是什么坏人?
沈清沉见他逐渐变得健谈,像见了鱼儿上钩似的,面露喜色。只几句的铺垫,她便迫不及待地从怀里掏出那块阴阳木质雕饰,“这雕饰的做工也不错,感觉能跟你相媲美。”谁知她话音刚落,薛锦年的脸色那叫一个精彩。惊恐,慌张,装作泰然自若,这几个表情竟然能在几秒钟内轮番出现,不得不说这薛锦年的确是川剧变脸的一把好手。然而他并不像是会思虑很多的人,更像是——
被人提前警告了不准向她聊起这阴阳木质雕饰。
他以为他不说,便能逢凶化吉,可沈清沉哪是这样好糊弄的主儿。她只一瞥,对方的心思便完□□露在外,一点遮羞布都不剩。她勾了勾嘴角,直冲冲地进入了排房里的厢房,挨个寻找——
找那阴阳木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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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饰的另一半。
这另一半一定以及肯定是薛家人持有的,甚至可以说,必定是薛暧所拥有的。
只要找到这一个雕饰,便可以证明蔡孚与薛暧有着不一般的友谊。在这基础上,无论后续查出来的线索是关于蔡孚,还是关于薛暧,她们都难以逃脱沈清沉的掌控。眼看着案子就要侦破,沈清沉搜证的手脚愈是利索得多。她不停地在各个房间翻找,几乎要翻转了整个薛府,只为找到这一个雕饰。
皇天不负有心人,她在一个衣箱里扒拉开了堆叠的衣物,找到了一个小匣子。一打开,那木质阴阳雕饰赫然在其中。沈清沉将这雕饰与自己在蔡孚房间搜到的雕饰一拼,果不其然是一对。眼看着无力回天,薛锦年也只能痴痴地靠着门槛盯着沈清沉看,半晌说不出话语来。
薛鹤安出门采买前,千叮咛万嘱咐,不能说出任何关于这案子的话来,薛锦年自然也听话,没有多说甚么。可这雕饰,他可没有多说半句,是沈清沉自己找到的,难道也要怪到他的头上来吗?
在他内心挣扎的时间里,沈清沉早就不见了踪影,直勾勾地往蔡府去。这一次,她定能查出真相来。
一进蔡府,李崎早已在门口候着了。沈清沉去鹤缎庄,想必也不会出什么事,但蔡府不同,她必定是要在这守着,不让沈清沉形单影只地进去,以免再次发生意外。
主仆两直冲冲地上了阶梯,见到刚要出门的蔡孚,李崎更是直接扑了上去。她将蔡孚按倒在地,不让蔡孚再阻碍搜证,更不允许蔡孚再接近沈清沉半步。
两人就这样僵持在屋外,只有沈清沉一人在屋里翻找。二楼站得高,望得远,远远地,李崎便见到邻街乌泱泱的一片。那是一支骑军,眼看着直冲冲地向蔡府来,李崎心中一片不安。
一步,两步,大军逐渐压到了蔡府所在的街口。
是冲沈清沉来的!
“殿下!太子...皇帝的骑军要来了,咱们先避风头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听下官一句劝吧。”她话语里的急切,沈清沉在屋里听得一清二楚。也不知是哪个小人通风报信,将沈池润的追兵引到这儿来。
“殿下!”李崎见屋里没了动静,更加着急,紧握着蔡孚的手更是用力。看着骑军压到蔡府门前,下人上前询问,却被抹了脖。一瞬间猩红染遍蔡府。站在远处的将领原本一筹莫展,却眼尖地看见了在门口押着蔡孚的李崎,“她们在那!”
成片的追兵往这楼阁赶,眼看着就要将这楼阁包围,“殿下,不要再找了!追兵已经来了!”带头的一名小卒冲上前来,李崎哪怕双手还在勒着蔡孚,依然用双腿便将小卒降服。可从楼下攀楼梯上来的追兵越来越多,整个木质楼梯眼看着就要被染成黑压压的一片,她一个人哪能招架得住?
李崎的手依然捆着蔡孚,用双脚将赶上来的几个追兵踹下了楼,她已经无暇顾及他们的死活了。人愈来愈多,两个人上前便要捆了李崎的脚。眼看这手脚都被限制住,她便用头槌了其中一人的面部,趁他松了手,便一脚将他扫下楼。剩下的一个自然不难对付,她撑着蔡孚的肩膀便腾起身来,双脚钳住了那人的脖颈,只一扭,便脸色煞白,经脉尽断。
紧接着成堆的人涌上来,李崎已经快要招架不住了,“殿下!真的撑不住了!”
72.饿殍尸堆案(十二)
“走吧。”千钧一发之际,沈清沉终于从房里走出,手里握着针包,这便是杀死蔡祎的证据。她睨了眼阶梯下一拥而上的人,又看了眼双手因限制蔡孚而不能使用的李崎,顺势便抽了李崎身后的短刀,刺向蔡孚。
杀人填命,天经地义。
律法限制不了她,就由本宫来制裁。
李崎错愕地看着沈清沉,却没有更多时间留给她惊讶,她接过沈清沉手上的短刀,将追上来的士兵都杀了个精光。血光四溅,一瞬间两人的衣物都被染成了猩红。楼下的追兵看了这场景自然感到畏惧,不敢上前。将领盯着一群不中用的将士,索性自己攀上楼梯。
李崎不傻,她对任何人都有信心战胜,唯独没有信心护沈清沉周全。能跑,她何必跟他硬碰硬。“殿下,抓紧我的脖子。”她将沈清沉一把抱起,一蹬凭栏便跃到了屋顶。沈清沉的双手紧紧地环抱住李崎的脖颈,不敢松手。李崎抱着她,一路窜到客栈,跑得极快,不一会儿便没了踪影。这武功易学,轻功却需要些门道。李崎就不信,那将领能追得上她。
刚一到客栈,李崎便将沈清沉从怀里放下,松了松肩膀,接着窜上了屋顶。她得接着观察追兵的动向,以防后患。见来者并不算多,成了无头苍蝇的一众士兵还逗留在蔡府,她悬着的心才沉下了半分。可时间依然不多,她必须得告知众人,尽快收拾细软逃离此地。
沈清沉听了李崎的汇报,她自有定夺,立即唤了虞鸢来给众人易容。懂得易容术的人并不多,虞鸢便是其中一个。沈清沉当初将其收编,也是为了有朝一日能用上她,以达到金蝉脱壳。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如今便是虞鸢效劳她的时候了。
虞鸢的手脚利索,行装里带着形式各样的脸套。那些道具几乎都是按照五官划分,比起整体的人皮脸套来说造起来会更加逼真,易容也就更加能以假乱真。不一会的功夫,沈清沉便被化成了老妪,为求逼真,甚至在背后塞了两件衣裳,以造成驼背的假象。她佝偻着身子,满脸皱纹,若是她不说,谁又能知道这是个仅二十余岁的丫头片子?许段笙与张之儒则是被化成了下人,虞鸢捻着下巴,看着两人华贵的穿着摇了摇头,转身从衣箱里寻了两件粗麻布衣。
“...姑娘的准备当真周到。”许段笙忍不住对她赞不绝口,他久居宫中,这样民间的戏法他已经许久未见了,看着铜镜里老态龙钟的自己,他暗自呢喃:“段笙老了,会是这个模样的吗?”
沈清沉攥着他的手,嘴角含笑,“段笙老了,也会比这帅气的多。”她自知这段时间冷落了许段笙,换作是其他时候,她便也不会多费口舌来逗他,可偏偏昨夜的欢愉让她的愧疚感倍增。许段笙是很好哄的,光这三言两语便已知足。看着他满面春风,沈清沉自然也不会再为他多费心思。她要尽的补偿,点到即止。
看着众人在虞鸢的手下,都化作了寻常百姓,唯有沈清沉的装束看上去是一个身份显赫的老妪。沈清沉对此非常满意,可既然这妆化得这样好,她自然更想要借此来多挣些时间来将这案子侦破。蔡孚已被她刺死,剩下的便只有薛暧一人。薛暧身上,定有沈清沉想知道的答案。
这案子花费的时间太长,劳心劳力,依照从前的经验看,完成了任务的奖励一定十分丰厚,比往常的任何一个案子都要丰厚。到嘴的鸭子飞了,这让她怎么忍?
再说,她为了这案子甚至花了40天的寿命来买提示,若是什么也得不到,岂不是亏大了?哪怕冒险,她也要做一次。
沈清沉让李崎陪伴着到了鹤缎庄,这客栈不能久留,其余人便寻一处茶楼好生等待。既然已经易容,她自然不想引人耳目。因此,她必然不可能从铺面大摇大摆地进去。
李崎抱着她,从鹤缎庄墙沿倚着的榕树上攀去,只一撑手,便到了后院。来得早倒不如来得巧,两人来到鹤缎庄时已到了黄昏,薛暧刚从外头回来。她看着一跃而下的马夫,怀里抱着老妪有些错愕。
“...你们。”没等沈清沉发话,李崎便将她稳稳放下,歘地便到了薛暧的身后,动作极速。她捂住薛暧的嘴,生怕薛暧的叫唤惊扰了他人。两人将薛暧掳到一间厢房内,李崎用身子倚着门,沈清沉则是用李崎的短刀威胁着薛暧,“说,本宫已知晓你跟蔡孚的关系,你两自幼便认识。你肯乖乖回学堂,是因为你认识了蔡孚,乐意跟她玩耍,对不对?”
薛暧惊恐地看着自己脖颈间的短刀,不敢动弹,淡淡地“嗯”了声。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却没有说更多的话。
她不说没关系,沈清沉自然有办法把这案子盘清楚。
“本宫在蔡孚房中搜出了针包,她也是懂医术的,按理来说她自己也能杀死蔡祎,却为了逃脱罪名,不愿自己动手。若是本宫没有推理错,你也应该有一个针包,只是早已被你处理,才会整个薛府都寻不着证据。可惜,你并不舍得这阴阳雕饰,这是薛锦年送给你们两的礼物,对吗?”
薛暧没有回答,只是将头扭到了一边。
沈清沉并不指望她会乖顺地将这些事和盘托出,毕竟她将所有有可能证明她懂医术的证据都销毁了,就是为了逃脱。她便勾着嘴角,自顾自地推理,“她让你杀害蔡祎,你便照做,将毒针刺入蔡祎的体内。蔡祎之所以不叫,是因为她也认识你,知道你与蔡孚交好,可她万万想不到,自己的妹妹竟恨她到要杀死她。”
见薛暧不作答,她便又接着说,“紧接着你利用了宋思,让他在施针后眼看着蔡祎施救,造成了宋思杀害蔡祎的假象。实则蔡祎的命运,早已在你替她扎的那几针里写好了结局。蔡祎已死,蔡孚才肯露面,你与她无冤无仇,无论如何排查关系,也不会查到你的身上。蔡孚刻意留着针包,只为了误导,误导我们杀害蔡祎的是她,最终她便以自己有不在场证明脱罪。至此,天衣无缝,没有人会发现你们的诡计。”
“...她该死的,她该死的。她就不应该那样对小孚,小孚生在蔡家,难道欠了她的吗?处处被她比较,处处都活得不如她,她哪怕什么都有了,还想要抢走小孚唯一的爱好。”薛暧的泪一滴滴地打在她的衣袖上,仿佛错的是蔡祎,而不是杀人的她们。蔡祎向蔡知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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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密,让蔡孚禁足,还被罚跪了一宿又一宿。她的腿几乎要废掉,多得薛暧施针,她才能免于落下了伤残。若是她落下了病根,便再也不能练武了。
不能练武,于蔡孚而言,比杀了她还要难受。
“所以你甘心被她利用,帮她杀人?”沈清沉蔑笑了声,她根本不能理解这样畸形的友情。
“我自愿的。”她叹了口气,将眼垂的泪抹了抹,又恢复了泰然自若的表情。
“那男尸,是蔡孚杀的吧?”沈清沉顿了顿,这明显是一个交换杀人的局,为何她从前没有发现,还在此周旋许久,“蔡孚与男尸没有纠葛,与男尸有纠葛的人,反而是你,对吧?”
“...”薛暧咬了咬唇,这蔡祎是她要杀的,是她心甘情愿替蔡孚杀的。她不是甚么老妪口中的棋子,她与蔡孚相依相知,蔡孚在蔡府受的委屈,那些不公,她都一清二楚。她就是见不得蔡祎万千恩宠于一身,天生便资质好,还仗着长姐的身份来教育蔡孚。蔡孚本就不喜欢念经书,她也不喜欢。
两人逃了私塾,在山上相遇,至此,蔡孚教她武功,她教蔡孚医术。两人一拍即合,交好多年。她认识蔡孚多久,便看着蔡知府偏爱蔡祎多久。在她心里,蔡孚值得所有最美好的东西,哪怕她自作主张杀害了自己的恋人...
或许是出于对她的占有欲呢?这几天,她为蔡孚寻了很多借口,也不愿意面对她。可到底不舍得丢了这阴阳雕饰,她们两人如阴阳般,缺了另一半便不完整了。那些所谓的证据,都在数日前,她与母亲坦白杀害蔡祎时被尽数烧毁。在薛府找不到证据,那是自然。
可偏偏,她败在了这个阴阳雕饰。
沈清沉将蔡孚那一半交给她,她看着合二为一的雕饰,潸潸落泪。
她从不后悔替蔡孚杀了蔡祎,也不怨恨她自作主张杀了自己的爱人。
蔡孚在她的心里,比爱人还要珍贵。
只是她不明白,为何蔡孚非要杀了他?蔡孚明明可以跟她商量,可以有其他方式,可偏偏是狠下毒手...
沈清沉看着她挫败的样子,便将蔡孚的死讯告诉她。
沈清沉原以为,薛暧会因此奋起伤害她,可没想到,她直愣愣地撞上了沈清沉手里的短刀。
鲜红在她的脖颈间化开,她手里紧紧攥着那两块雕饰,平静地闭上了眼。
与她而言,最重要的,是蔡孚。
既然蔡孚死了,她便也不想苟活,不想一个人去面对从前的那些阴霾。
“...”沈清沉悻悻然将短刀收起,递给李崎。李崎从怀中取了帕子仔细擦拭,利落地收入剑鞘,没有一丝留恋,“走吧。”
“嗯...”
【系统提示:恭喜宿主完成任务,获得寿命*140天】
【剩余寿命为:184天】
“...”沈清沉茫然地听着系统的播报,心中却不知为何没有想象中的高兴。蔡孚与薛暧,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她害死的。
她们是杀人凶手死不足惜,可沈清沉呢...?
73.梦碎渠州
然而追兵并不会给沈清沉思考的时间,李崎前脚刚踏出鹤缎庄,这追兵便在门口候着。她带着沈清沉遁入了夜色,有月夜作掩护,才逃过一劫。两人到茶楼与众人汇合,出城时的官差也只看了一眼,手里攥着沈清沉等人的画像,确认无误便放出了城。
陈孝霖趁着两人办案的时间,买了些吃食,方便众人赶路不停歇。毕竟稍有不慎,便有可能落入追兵的手里,到时便是尸骨无存。她们出逃是为了谋生,不是为了寻死。为了生,哪怕断尾也是有必要的。
众人一路向西关去,不知奔波了多少日,弹尽粮绝。眼看着几近三月天,周围的温度还是依旧寒凉,沈清沉便知道,离西关不远了。她早已向殷玺去信,相信对方定会为她提供庇佑。哪怕她赌错了,也只是为自己的错误决策买单,并无更多损失。依照原主的指引,沈清沉也一同去信给韦国师。
她并不敢光明正大地将信写给父后,毕竟后宫守卫森严,父后哪怕能苟活,恐怕也只会是遭沈池润软禁。因此,沈清沉只能托韦国师亲自交给梁皇后了。有韦国师从中做周旋,这逼宫的事儿还不算难办。
如今最难办的,是她该如何说服殷玺与她一同谋逆。
殷玺堂堂西关将领,她沈清沉又有什么资本让她跟随自己,弃了稳定优渥的俸禄?她当真不知。
众人来到一座名叫渠州的边陲小城,这城并不算大,却物资丰饶。这地儿盛产铁矿,处处都是矿山。身居此处的达官贵人,多有一两座矿山。而在此生活的百姓,则多是从事采矿一类的工作。除了这些下矿的工人,还有许许多多的铁匠。只一会儿的功夫,陈孝霖便看上了这街上的一把铁剑。
“殿下!我去去就回!”说罢她便从车上一跃而下,还没等沈清沉批示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这孩子...”她扶了扶额,苦笑了声。
那剑锐利,刀身由铁匠手工锻造,打在铁剑上得每一寸都恰到好处。陈孝霖看着那铁剑,怎么看怎么欢喜。她早馋李崎那把短剑许久,难得碰到这样合眼缘的长剑,她定要拿下。为得心头好,陈孝霖甚至连讲价的心都没有,只询问了价格便从囊中取了银子,交到老板手上,“那这宝贝我可就收下咯!”
“姑娘爽快!”铁匠一高兴,便也送了一个木质剑套。剑套比起长剑来说稍有逊色,可陈孝霖意不在此,并不在乎。她将剑套别在腰间,喜滋滋地向市集走去。
高兴过后,她才反应过来腹中传来的饥饿感。面档的细面飘香,淡淡的米香萦绕,已成为面档最好的活招牌。顺着那阵阵香气,陈孝霖被勾了魂似的,到了面档前。可乌泱泱的一片,她甚至找不到机会落脚。一位男人擦了擦嘴角,从座位上离开,难得有空位,她自然是迫不及待地坐下。
她刚取了筷子,摩拳擦掌着等待自己的细面,可抬眸却见到面前温润如玉的公子。那张脸,她永远也不会忘记。是从前在固城救下的公子,他含着笑一直看着陈孝霖。他家世显赫,从前不会看一眼这样的小面摊,可不知怎的,那日过后,他哪怕见不着陈孝霖,也想要去面摊前碰一碰。
这面摊米香四溢,是最像从前他与她共食的味道的。他原想着今日是最后吃这一碗细面了,恐怕日后,便没有了这样的闲情逸致。没曾想今日,能见着心心念念的她。他是在做梦吗?可心里那只撞得他生疼的小鹿仿佛并不这样认为。
“孝霖...”他刚一开口,陈孝霖便从椅上起身。她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与他见面,不过露水情缘。可如今竟然再次相遇,难道老天奶在暗示她两情缘未断?她羞地别过了脸,却又觉着两人或许今生都不会再相见,这才反应过来扭过脸看他。
“我们私奔吧,好不好?跟我走,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生活。”没等陈孝霖开口,男子便先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将她的手握得很紧。她有些动容,眼波流转,可还是松开了他的手。
她的确喜欢他不错,可她还是选择了先为沈清沉打江山。在那之前,她没办法给任何人承诺,更不能为了他与他私奔。她撇嘴,“算了,辛禾,算了。”与爱人厮守,她当然想,可不是现在。如此一闹,她也没了胃口,起身离开了面摊。
次日的陈孝霖,被鞭炮声吵醒。彤色的街道,迎亲的队伍几乎要从街头排到街尾。陈孝霖一向喜爱凑热闹,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歘地一下溜下了楼。她身材娇小,如泥鳅般在众人间周旋,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到了人群最前头。
她看着队伍前面骑着马,背挺得笔直的新娘,意气风发,英姿飒爽。新娘长得英气,高耸的鼻梁甚至能遮挡半分太阳打下来的光。陈孝霖打量新娘的剑眉,又见她绛唇,心想她应该是一个强势的娘子。可迎亲的队伍这样长,新娘生得这般俊秀,想必是生于大户人家,也不知哪个男子得此幸运,能被她娶回家。
队伍缓缓地向前行进,新郎的轿子缓缓地从她面前经过。一阵风吹拂,侧帘被吹起,只一瞥,她便见着了里面的男人。男人生得娇嫩,胭脂打在他雪白的脸上衬得他更娇气。可那张脸,陈孝霖分明是见过的。
她的嘴角僵住,突如其来的冰冷让她无法挣扎,浑身颤栗。如凛冽的冰泉从头浇灌,她已不知该作何反应了。她忽然知道为何昨日,面摊上男人拉着她的手要她一同私奔了。那是她最后一次,有可能与他共白头的机会。眼底传来一阵酸涩,紧接着脸上的温热将僵硬的她融化,她伸手摸自己的脸颊,竟有一分湿意。
“...”她别过脸,回到客栈,任由街上喧闹,她也没有再回头。她不知该如何整理自己的心情,她只知自己的胸口疼得厉害,疼得她喘不过气来。从前的她,看着旁人成双成对,也想要有自己的夫婿。她一直期待着那份爱意来临,却又迫于时势,不能相守。若她早知爱是这样酸涩,便也不那样向往了。
她一头栽进被子里,哭得崩溃,哭得床头如花枝乱颤。她的泪水将被子完全浸湿,也不知过了多久,竟就这样弯着腰,盘腿坐在床前睡了过去。待到第二天,李崎来敲门唤醒她时,她才发觉双腿全然麻痹,动弹不得。那阵酸涩比昨日的眼眶还要重,她的腿像被灌了千万吨铅似的,无法行动。
“若是不能走动的话,那我便与殿下通传一声,你就在这好生歇息吧。”没等李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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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她便用手撑着床边,艰难地爬起身。她母亲曾教过,做事不可因自己的错处连累大人们,她即便再难受,也得起身与沈清沉等人一同出行。她可不想大家因为她的私事耽误了正事儿,“没事,我可以。”
李崎眨巴着眼,扶着她出门,“别勉强,不打紧的。”
众人跟随着沈清沉来到一处府邸,那府邸门口还有未清扫的鞭炮纸碎,一阵轰鸣掠过了陈孝霖的脑袋。她觉着耳朵与心脏都疼得厉害,一阵说不清的疼痛感远盖过她双腿的酸涩。她一抬眸,屋檐边上挂着的“喜”字红得刺眼,她又不自觉地垂下了脑袋。
“怎么了?”一旁的李崎抚她脊背,“还有不适?”陈孝霖勉强地勾了勾嘴角,她并不想让那些私情烦扰她人,哪怕那人是李崎,“无碍。”
“吱呀”一声,下人将门打开,一位英气十足的女子低垂着眸,只一抬眼,那双明媚的眸将她的锋利感削弱了半分。她有着一双凤眼,眼神却始终清澈如星辰。她含笑朝沈清沉行了个礼,“殿下,你来了。”
“新婚燕尔,侯娘怎醒得这般早?”沈清沉在窗台上,探头向下瞅,便见着了面前的这位女子。其名为侯宴珠,原主一向习惯称她为侯娘,沈清沉便也这样叫了,以免惹人怀疑。
“殿下莫要打趣在下了,”她双手乘着沈清沉的手,将她迎了进去。两人寒暄一番后,沈清沉便开始四处张望,“侯娘的情郎呢?怎没见着影?”按砚国的规矩,这家里来客人了,男人自然要出面操持一切的,哪怕贵如驸马许段笙也不例外。
“听说今日公主要来,他自然是一大早便醒了亲自下厨...”没等她说完,沈清沉便动了坏心思,趴在她耳边细语,“倒是本宫来得不巧了,难得的洞房花烛夜。”
“多年不见殿下还是这般喜欢闹在下!”侯宴珠是原主的儿时玩伴,其母是上任的定北将军,获封后她便随了母亲一同来到北关。可其母不幸,在一场战役中战死沙场。皇帝为了恩恤亲属,赏了万贯财给侯宴珠。北关常年战乱,又极度寒冷,并不宜居,可她早已习惯了这边的吃食,便退居渠州,一直在这生活。
道是她聪颖,知道坐吃山空的道理,买了几个矿山开采铁矿,又聚了一众铁匠,在这渠州开了个规模庞大的兵器铺。她的兵器铺做出来的铁器大多直接供往西关,不收前线军队的钱财,也算是她对皇恩的回报了。原主指引沈清沉来这儿一趟,也是为了日后谋逆寻些趁手的武器,顺道与侯宴珠打个招呼。她亡母到底是定北将军,如今北关的将领也是她亡母亲手教出来的弟子,若是能得她支持,这胜算便又多了半分。
哪怕她并不支持沈清沉谋逆,以她与原主的关系,也会守口如瓶,不会将此事泄露出去。这样零风险高回报的事儿,沈清沉自然也乐意做。
“宴珠,菜肴已经做好了。”刘辛禾从里屋出来,弯着腰毕恭毕敬地朝侯宴珠颔首。
藏在众人身后的陈孝霖只瞥了一眼,眼角的泪水似乎就再也憋不住了。她只道了声“失陪”便直冲冲地离开了侯府,呆在门口哭得失声。
为什么是她,为什么偏偏是她?
74.“陛下”
这是她第一次真心待一个男人,可这男人却让她这般心碎。不知过了多久才收拾好了情绪,推门融入众人。看着大家早已落座准备开席,她便撇撇嘴角长舒口气。只是吃个饭,不打紧的,她应该可以坚持得了。
“孝霖,可是身体有不适?”沈清沉虽然没有回头看,顾着与侯宴珠攀谈,却也听得见动静。陈孝霖从前虽不顾礼节,却也从未这般失礼过,想必是身体抱恙才致此。可看她摇摇头,沈清沉便猜测或许是现在人多口杂,她不方便说罢。她不是三岁孩童,也晓得自己照顾自己,既然她觉得没问题那沈清沉便也不多说什么。
看着下人将菜品一个个端上,盘子逐渐占满了整个圆桌。这渠州处于内陆,吃食多半是些米面,菜则以家禽为主。酱爆猪蹄在灯光的映射下仿佛闪烁着珠光,肥腻的油脂从蹄间流出,只咬一口,便发现早已炖得软烂,酱汁完全被蹄肉吸收,齿颊留香;日前刚从北边运来的鹿这会儿已成盘中餐,用果木炭烤后,鲜香的鹿肉间夹带着果木的清甜,油而不腻;作为前菜的汤品鸭,腹中塞满了莲子、枸杞等补物,经过长时间烹煮后,油脂被蒸煮入汤,莲子百合与枸杞的甜味恰好化解了肥腻,喝起来入口顺滑,令人难忘。
除了这些个硬菜,屋里头还炖着燕菜粥与燕窝银耳,只等侯宴珠一声令便端上前来。
自逃亡以来,沈清沉已经许久没有吃过这样丰盛的菜肴。她自大快朵颐一番后才缓缓地开口,“侯娘好福气,娶得这样一位贤惠的夫婿。”那侯宴珠被她夸得险些要红透了脸,这才晓得瞥了眼她身旁的张之儒,“殿下都是享齐人之福的人儿了,还要这样打趣在下。”
侯宴珠的夫婿刘辛禾全程一直陪笑,偶尔瞥一眼陈孝霖,又紧接着收回视线苦涩地低垂着脑袋扒饭。陈孝霖感受到那目光的灼热,便更是不敢看他,一直低垂着脑袋机械地将饭送到嘴里。她往日看到这样丰盛的菜肴向来是最开胃,吃得最多的,没个三五碗绝对不会离开饭桌。然而今日她只吃了堪堪一碗,便觉着肠胃拗得实在难受,像是被千万根针穿过她肠一样疼。
如此这般,这饭她也实在是吃不下去,便朝众人深深鞠了躬,苦笑着告退。沈清沉看着她碗里剩余的一些米饭,也免得勉强,只替她向侯宴珠抱歉一声便是。那刘辛禾见她走远,这才下定了决心似的,握着拳站起来身来,“我去送送吧,来了都是客,也别叫人自个儿走了。”
他快步追上陈孝霖,抓着她的胳膊,却被一把子甩开。她只停了脚步,撂下句“侯夫人待你不薄,你跟她一起总比跟我走要来得幸福安稳,以后就莫要惦记了,就当我们从未认识过罢”便急匆匆地离开了。她即便有万分不舍,也绝不会动了掺和人家庭的念头。更何况她又有什么资格去争呢?
“...”刘辛禾愣怔地站在原地,看着落空的手兴叹,却又很快堆笑着回到宴席。她说的不错,既已成婚,就别要肖想旁的甚么了。这样不守男德的男人,不被抓去浸猪笼或是游街都算妻家窝囊。旁人或许不知,他与侯宴珠青梅竹马,是知道她的手腕的。他若是敢背弃她,恐怕她会将他当做铁矿熔了去。
午后用了膳,喝了银耳燕窝,侯宴珠便领着众人到矿场上去瞧瞧。来都来了,自然是要参观一番她家的产业的。沈清沉远远便见了天边的几座山头,工人们从矿洞里背了一篓又一篓的铁矿石,背篓将他们的身子压弯,身旁还有人不停地用鞭子驱赶催促,待人如牲畜。沈清沉看着瘦弱工人将衣服撩起擦汗,露出膨出的肋骨与凹陷的肚子,个别支撑不住的甚至摔倒在地,被工头用鞭子鞭挞,“当真是贱骨头!起来!这儿可没人替你收尸!”
“...”她只觉得眼角发酸,默默地挪开了视线。她那些仁义道德,仿佛在她心头反复敲击,震得她心颤。可她到底有求于她,为了壮大势力,尽量恭维她,也不好多说些甚么。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安慰自己,从古至今,工人向来是被压榨的,她也没有甚么办法。哪怕她有心颁布个甚么律法,限制这些工头,管制这些富商,难道他们就会安心地听话吗?不过是层层剥削,受苦的还是百姓。
巨大的轰鸣声打断了沈清沉的思路,一阵阵耳鸣“嗡嗡”的,将她与世界隔绝。她伸手摁了摁耳根,吞了口口水,外界的声音这才清晰了半分。她转过身顺着那阵轰鸣声看去,浓烟熏燎,黑黢黢的浓雾将矿洞口掩埋,看不清去向。一波又一波的工人从黑烟穿出,个别走不动的甚至在地上蹒跚,挪动。沈清沉倒吸了口凉气,蹙着眉看那些人身上或断了肢,或是浑身是伤,透过猩红的伤口才发觉,那是被燎了肉。
紧接着又是一阵暴动,沈清沉正欲上前刺探一番,却被身旁的侯宴珠拉住。她冷眼看着浓烟,又含笑看了眼沈清沉,旋即装作关怀的模样,“别去,现在去危险的很。下矿的总有这样那样的意外,这很正常。”
“...”沈清沉自然听明白了她话里的正常是什么意思,不过是想当做是意外,不想沈清沉多介入罢了。她撇了撇嘴,只好将牙打碎了吞肚子里。
【从前喊大义不是蛮大声的吗?如今为何又退缩了】
...少掺和。
她懒得跟幸灾乐祸的原主争论,为了这么几个注定苦命的人扰乱她的计划,降低她逼宫成功的可能,她才没那么傻。无论是惨死又或是如何,这几条人命,就当作是为她登基做贡献了。
沈清沉揉了揉眉心,看向身边的侯宴珠。她嘴角的浅笑在拦住沈清沉以后,逐渐上扬,笑得逐渐嚣张。她的清澈眼神如今黑得发凉,如蛇蝎般凉薄。她是知道这些商人的性子的,只是没想到,侯宴珠敢当着她的面炸了矿洞。
看着工人被掩埋在地下,侯宴珠就连眉都没皱一下。随后她便带着沈清沉在矿洞附近转悠了一圈,看了眼堆放兵器的地儿便依依惜别。沈清沉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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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将身旁的偃刀举起,比她想象的要轻一些,可对于她这样力气小的女人来说还是太重了。不过这样也好,起码对于女将来说应当是趁手的。
“你说这兵器,给我麾下的骑军用如何?”沈清沉将偃刀放回原位,又直勾勾地看着侯宴珠。公主或许会有封地,有寝宫,可不可能有骑军。更何况沈清沉这个落难公主?侯宴珠是聪明人,只稍微动动脑筋,侯宴珠便知道她的言下之意。
大笑过后,侯宴珠敛起笑意朝她作揖,“愿追随陛下。”
沈清沉听着这声“陛下”,心里喜滋滋的,她要的就是这个。
她要天下人都称她“陛下”。
沈清沉的心一阵酥麻,大殿上,坐着凤椅受百官朝拜,那会是什么感觉?她躺在床上枕着许段笙的手细细寻思,耳边却满是原主的讥讽。
【权力的魅力,就在于光是想想就让人兴奋。很令人着迷吧?】
“...”沈清沉翻了个身,没有搭理她。最后她查询了下自己的剩余寿命,便安心地睡去。这一百八十天足够她班师回京逼宫了,只要不出什么岔子,她便能顺利登基。登基后,只要将自己的任务交给大理寺去查,她就有源源不断的寿命,她定能成为这天下唯一的主子。
实现世界大同后,她再行律法改革也不迟。
深夜,沈清沉又支起身,蔑了眼身边的许段笙。她静悄悄地掀了被子,掖了件外衣便溜出房门。出了房门,她将门轻掩后,才敢开始狞笑。
她先是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双手,又抚了抚自己的脸,满意地点了点头。紧接着扶着凭栏,从楼梯缓缓下楼,店小二有认得她的,朝她颔首,她却连余光也未曾分与他半分。
她径直走出了客栈,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夜里安静,偶有惊鸟啼叫。一路上空无一人,只有沈清沉与同样兴奋的凉风。她迎着风漫无目的地逛着,任由飘摇的风吹起她如柳絮般轻柔的青丝。
她路过小巷,隐约听见巷尾窸窣。她朝里头瞥了眼,可巷子里实在昏暗,窥探无果,她便又接着向前迈着步子。谁知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脖颈,她瞬间反应过来下蹲。沈清沉如泥鳅般从那人手里溜走,那人的手见抓空,顺势便握紧了拳头朝沈清沉胸口打去。
沈清沉愣在原地没有躲闪,背着手眼看那只比她脸小半寸的拳头即将打到她胸口。突然,她蔑笑了声。一眨眼的功夫,她便窜到了歹徒的身后,手里握着如尖刺般的发簪,狠狠地扎到那人的脖颈。鲜血从颈部喷溅,她下意识向后躲,却还是湿了衣袖。
她蹙着眉啧声,从怀里取了帕子擦拭,“连本宫也敢打,当真是活腻了。”沈清沉蹲下身子,将带血的簪子束回发髻,又踹了一脚倒地不起的壮硕男人。
也许是蹲着视线有限,身后一只箭擦过了她的耳廓,猩红光速向下蔓延,“啧”。她分明看到了身后的影子,却还是没来得及躲掉。
75.夺舍
这样的暗箭她从前不是没有见过,只是这身子用着实在不惯,她松了松肩膀才转过身瞥身后放冷箭的人。那人没给她反应的机会,又接着射了一箭,将散落的头发随意地用簪子绾起,随即又侧边挪了步。她行动速度极快,就连弩手也没有反应过来。
透着月光,她敏锐地察觉楼顶的一寸异常的反射光,随即踩着匍匐在地的男尸跃身踩上身旁商户的石墩。顺着石墩,她伸手一拽,便攀上了二楼。她快速地接近蹲在楼顶的弩手,那弩手还浑然未察觉危险的到来,继续在原地射箭。
“三。”羽箭瞄准了沈清沉的右脚,却被她躲闪,随即刺穿二楼的凭栏。
“二。”又一箭飞速地接近她的肩膀,沈清沉抄起身边的簸箕卸力,羽箭随着飞速转开的簸箕迷失了方向。
“一。”箭矢原瞄准了沈清沉攀上房顶的右手,却被她发觉,提前松开。一眨眼的功夫,沈清沉便到了房顶,她从前算是跟李崎学过那么两招,攀上屋檐对她来说并不算难。
“你没机会了。”没等那弩手拉动弦,沈清沉的发簪便已正中心脏,随机被她拔出,在手掌中转动了两圈才回到她的指尖。她的发髻再一次变得散乱,披在她的胸前。她将胸口的乌发向后拨,又冷眼看着地上的尸体。
这男尸她似乎是在哪见过,或许是寿安宫里被沈池润安插的细作。沈清沉对他的记忆十分模糊,只记得他做事不算利索,没少被她指着脑袋骂。
若不是从前身子不好,没有力气跟他计较,他早该死了。
既然沈池润知道她逃到此处,她自然也不跟他客气,用簪子挑开了尸体的外衣,又伸手撕破了男人的衣裳,露出白花花的胸脯。沈清沉饶有兴致地用簪子划出一道道血痕:
“天子将死,公主当立。”
可她低垂着脑袋看这字,始终觉得不是她的作风,又在底下仔细批注了一番:
“——沈清沉书。”
这下她该满意了,得意洋洋地将男尸踹下房顶,任由他四仰八叉地躺在街上。远山传来早鸟啼鸣,太阳东升,她也只好拍拍手上的灰,回到客栈。
她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看了眼身边熟睡的许段笙,悠然自得地躺了回去。谁知手臂突如其来的酸,压得许段笙忽然惊醒,看了眼身边酣睡的沈清沉,“殿下...?”
沈清沉揉了揉睡眼,凑到了他怀里,轻轻“嗯”了声。他虽觉得有些奇怪,半夜明明身旁空空如也,现在公主却在他怀里睡得正香,可他也并没在意,只当作是自己做梦罢了。
莺燕掠空,沙沙树影贪心地攀入窗沿,竞做那笼中雀,樽中苗。沈清沉睡得很沉,沉到张之儒都误以为她昏了过去。他静静地守了她一天,身后的许段笙坐在床边替她绣新手帕。两人面面相觑,只一眼便被对方那恶心劲儿迫得别过脸。
“狐媚妖子,天知道安的什么心?”许段笙手中的动作熟练,嘴皮更是不甘落下。
“…”张之儒是不想跟他争吵的,以免惊扰了凤驾。他这命本就是属于她的,只不过她一声,要他去便去,留便留。他可没动什么歪心思,倒是这大驸马处处提防着他,当真让殿下费神。
“怎么?被戳中了你那点龌龊心思不敢搭话了?”他用剪子断了线,又接着咪蒙着眼替银针换线,“若是我不紧着些,恐怕那股狐媚劲儿又要跑出来,攀上殿下的床了。”
张之儒撇了撇嘴,握紧了拳,却依旧没有搭他的话。张之儒并不是个怕事儿的主,相反,若是他心爱的被夺去,他也是会震怒的。只是如今害怕惊醒了沈清沉,他才暗暗隐下不表。
“那日,是驸马爷不想在下一同出行,才暗下死手的吧。”许段笙的手顿了顿,却又笑得满面春风。
“在你心里,吾竟这般不堪。”他蹙着弯眉,眼波在灯笼的映照下如瑰似宝,“当真寒了吾的心。”
“难道你敢说,你没有杀在下的心思?”张之儒字字珠玑,句句诛心,矛头直指许段笙。可许段笙却也不是个吃素的,他若是没有证据,许段笙是断断不会承认的。
毕竟那些去行刺张之儒的人,早就成了刀下亡魂。
只有死人,才值得他相信。
许段笙哪怕只消朝他蔑笑,就已经够激怒张之儒了。他虽不是冲动的人,可唯独在沈清沉面前,总容易热血沸腾。他轻轻地放下沈清沉的手,将被子掖好。许段笙嘴里还嘀咕着什么,他的拳头便已招呼上去。
张之儒没有学过武功,却因长年累月的攀山寻药材,身材远比许段笙要健硕。许段笙雪白无痕的脸如今已被添了颜色,赤红在他洁净的脸上格外惹眼。他摸着嘴角的血迹,嗤了声,“张仵作,未免也太冲动了。不过是闲时消遣说的话语,也好气的?”
见他那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张之儒的拳头更是按耐不住。沈清沉或许会吃这套,可他不会。
拳头随即朝许段笙素净的脸上袭去,却在听到沈清沉的一声“之儒”后偏了半分,直愣愣地捶到墙壁上。墙灰随即洒落,许段笙更是哭得凄厉,扑到沈清沉的床榻便细数张之儒的不是。沈清沉的手一边抚着许段笙的头,一边看向张之儒猩红一片的手。
傻子都看得出到底谁伤的更重,只是沈清沉若是没开口,恐怕许段笙这张脸也是保不住的。若只是两人情爱的恩怨也罢,她也只由着两人争宠,反正得益的是她。两人斗归斗,莫要拿她当磨心便是。可许段笙不是普通人,是先帝钦点的驸马,是许氏大家许侍中的长子。若是这拳头无眼,没轻没重的,将他打出个好歹来,张之儒可就麻烦了。
她先是安抚了许段笙的心情,“本宫自会替你做主,只是这事儿到底是家事,扬出去不光彩。”三言两语,许段笙便知道消停,也听得出她话里话外的意思。
替你做主可以,这事儿到底不能声张。
他虽依旧觉着不满,毕竟妻君这话无非是为了张之儒开脱,为了保护他。可既然妻君晓得先安慰他,至少说明他才是正宫,说明他在妻君心里的份量不轻,如此这般便已足够。他虽有争的意思,却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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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妻君只为他一人打转。他是明事理的大家之秀,自然不会多折腾。
他点点头表示同意,却又暗暗地蔑了张之儒一眼。
沈清沉没有看到这个眼神,只是朝张之儒伸了伸手,示意让他上前来。她拧眉看着张之儒的手,因为过于用力导致食指有些脱臼,看上去关节已然歪向了一边。她嘶声,用食指轻轻点那处,“疼吗?”
“...”张之儒虽未回答,可他咬紧的牙关与睁得圆溜的眼早已说明了一切。她没好气地摇了摇头,所幸她醒的及时,能吼得住他,否则以这个力度击打,许段笙只怕是命不久矣,“你也是...从前没见过你这样冲动,怎这次会是这个模样。这几日也别来伺候了,省的本宫看了心烦。”
“...是。”张之儒知道她为难,不再多争论什么,只是冷脸回到房间里替自己包扎,尝试着替脱臼的手指正位。拗动关节本该疼得钻心,如蚁噬骨,可他却也忘了疼,满脑子都是方才沈清沉那副凉薄的脸。他不发作,不代表心里不委屈。到底是爱人,他哪能不觉酸辛?他恨那人只顾着脸面,顾着体面,顾着大局,唯独没有顾着他。
那只独属于许段笙的偏爱,他也想要。可他又算得上什么?一个罪臣之子,能留在殿下身边便已不易,他哪敢再肖想别的?可爱总是贪心的,若是他只能握着半分,便想要多一寸,想要进一尺。他如今的确比从前得到的多,可永远不够。他想要占据她的整颗心,整个人,他只想她仅属于他一人。
若有此机会,他也便不管不顾别的甚么家世,甚么后果了。
夜里许段笙服侍沈清沉沐浴更衣,许段笙小心翼翼地替她取了头顶的发簪,却随即发出尖叫声。沈清沉疑惑地偏过脸,许段笙却当即跪倒在地,“殿下...惊扰殿下,还请殿下怪罪。”
“无碍,起来吧。”沈清沉转身接过许段笙手中染血的凤簪,当场愣怔在原地,不知反应。她从未听祖母说过自己有梦游的习性,在寿安宫也从未有女官向她禀告过这样的怪事,可这凤簪独一无二,定只有她有。如此这般便消了他人嫁祸的可能,这血定是她自己亲手染上的。
毕竟在古代这头颅不是谁都能碰的,更何况的长公主的发髻?
沈清沉宁了宁心神,紧接着岔着五指进如瀑般的青丝里探寻,却始终未能找到半处伤口。再说这伤若是在头上,都不必特意去摸,自己也该觉着疼。如此说来,这血迹便不属于她。
那么是谁的?
沈清沉的心突然一阵猛烈的跳动,跳得她眼前的光景都化作如梦般的碎片,轰然破碎。她捂着头,心跳却始终慢不下来。她的寿命还有百八十天余,是不该有这般虚弱的状态的。那便只能是别的甚么原因,她急忙摆着手,“唤之儒,唤之儒来给本宫瞧瞧。”
许段笙扶着沈清沉到椅上坐稳,确认她无碍便急冲冲地跑了出去。他的确不欢喜张之儒,可到底关乎公主的身子,再如何争宠,他也不会拿公主的身子开玩笑。毕竟于他而言,公主才是最最重要的。
76.谋逆的将军
张之儒看过后,也觉得奇怪。沈清沉的脉搏有力,并不像是会忽然眩晕的样子。他百思不得其解,沈清沉却忽然有了主意,她摆了摆手让众人回房,就连许段笙也一并赶走。她将门掩紧,回想起今日刚起床的模样。
今日睡得格外沉,哪怕睡得几乎要晕厥,从床上起身的她依旧觉得浑身酸胀得厉害。若不是系统的寿命作祟,也非嫁祸与梦游,那便只有一个可能了。
“...你费尽心思替我续命,到底有何居心?”空无一人的澡堂子,这话她自然是说给原主听的。只是害怕隔墙有耳,她说的并不算大声,只是嘴里低声嘀咕。
【这是什么语气?本宫替你续命,你非但不感激,还有这般多的怨言?】
“别说的好像你内心良善别无二心。”都是千年的狐狸,跟她玩什么聊斋。原主的心智不成熟,却不代表她没有心机。都是在权力场长大的孩子,她能别无所图?她敢说,沈清沉也不敢信。
最后的字眼在这空荡的澡堂里回转,最后又没入水中。没有人回应沈清沉的话,她也只当原主还在思虑,耐心地等着。她等着,不是她对原主分外包容,而是日后的功名虽要借原主的力量夺取,可这份至高无上的荣耀她却不想分与她半分。
这一切都是她努力得来的,是她应得的,原主算个什么玩意儿?也配与她平分秋色?
沈清沉在池子里泡了许久,就连双腿都红透了,这才爬起身来披了袍子,“不说,那便等着同归于尽吧。”
【说...】
她掖过袍子,将身子擦干,这才穿上里衬。她穿的慢条斯理,丝毫不慌张。这些日子来,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一吓便会慌了神没了主意的小女孩。比狠,她不会比原主逊色半分。
比疯,她更有胜算。
毕竟高三那样紧绷的精神早已迷了所有人的心智,要比疯,她一个现代人绝不比原主差。就连死,沈清沉都不怕,大不了肉神俱灭。
可原主却不尽然,她可没活够,更害怕死。
死对她来说是虚无缥缈,却空洞得可怕的。她不知人死后会去向哪儿,只知生前的一切都不做数了。
一言蔽之,她不想死。
既然她不想死,沈清沉便一直有把柄可以持握,她便永远只能将这副躯体拱手相让。
毕竟谁会在意一个玉坠的想法?
“说吧,”沈清沉将里衣扣得严实,又将中衣穿上。哪怕刚穿越来时她觉着这些步骤有多繁杂,如今她却不觉着奇怪了。她早已被这个时代淹没,与之融为一体了。那些关于考学的记忆,只不过是一年前,却仿佛是上辈子,遥远得可怕。
【昨夜本宫醒来,发觉自己成功上了身,也就是...】
“夺舍。”原主对这些话有些避讳,到底封建,并不想主动倾谈这些神怪,惶恐他人听了觉着她痴傻。哪怕如今只有沈清沉一人能听到她说话,她也诸多顾忌。
【...嗯。】
原主的声音似乎有些颤抖,并不能相信这些事情能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可战栗中似乎又带了半分的理智,于沈清沉而言,那更像是伪装害怕留下的证明。沈清沉并没有着急戳穿原主,只顺着她的意随她接着说。
【许久未使用这躯体,竟也忘了那些感受。风拂过脸颊,本宫竟也会觉得奇怪,便也动了心思出门走动。谁知便碰了刺客,想也知道,那定是沈池润派来的奸细。】
沈清沉今早起来只觉着浑身酸痛,却未发觉身上有伤,便也没有多担忧她,只淡淡的“嗯”了声。夺舍一事沈清沉或许早已有了主意,这样的事儿在影视剧里并不少见,她虽错愕,却也很快地接受了这个设定。如今已经没有什么能让她的心情起波澜了,她经历过的事儿太多了。
哪怕明天有只小鬼吊着她的尾,说她是甚么混世魔王,她只会淡淡应下。
更何况只是夺舍,身子也并无损伤。但该弄清楚的事儿,沈清沉绝不会含糊,毕竟她还要从原主嘴里套出夺舍的机制来。这档子事儿,原主知,她不知,于她而言是十分吃亏的。她绝不会允许不受控的事发生。
【于是本宫把来人杀了,还送了沈池润几个大字。】
【天子将死,公主当立。】
沈清沉没忍住嗔笑了声,这原主倒是战斗力强得有些可爱,却也警醒了她——
原主是一个会武功,心狠手辣的长公主。若是今后她不想惹他人注意,引旁人生疑,便只能尽量往原主人设上靠。如此一来,便不会有人知道,原主的灵魂曾经离过肉身。
更不会有人知道,原主的灵魂再也没有回来过。
后面的事儿,沈清沉清楚,自然不会多嘴问。至于那些未知的夺舍机制,待她慢慢摸索便是,毕竟她也不想原主忌惮她。说好的统一战线,原主这般信任她,哪怕偶有逾矩,也在她能接受的范围内,她便也不作追究了。
只是这样的事儿,她不想再逼原主说,她希望原主能乖乖地跟她合作,主动跟她商量,便转悠着眼珠,嬉笑道:“这样,既然你我已合一,便也不分你我。可旁人不知,以防他人坏了我等大计,还请殿下合作,每次夺舍后主动告诉在下。如此这般,便不会有人知晓你我的区别,更不会有人将你我当作了妖孽。”沈清沉刻意用了谦称,好让原主听得更舒适些。
原主心里痛快了,自然也乐意答应她的一切请求。原主不知沈清沉的顾虑,她的心计到底没有沈清沉重,却也晓得她嘴里说的那些“妖孽”云云。在砚国若是发现了邪祟,是一定要被当众烧死的。她可不想自己与沈清沉一同冤死在这个躯壳里,毕竟她困在这玉坠中,也并非她本愿。
【姑娘心思深沉,既然合作的愉快,本宫便也不跟姑娘客气,就照姑娘意思做吧。】
沈清沉点点头,将褶裙系带仔细别好便掖了外衣出门。了却一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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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事,她自然是舒畅得多。可原主到底是隐患,必不可久留。
今夜的沈清沉睡得甚至舒坦,那阵惬意竟延绵至次日清早,倒出了她的意料。她从榻上爬起,跑到铜镜前仔细琢磨一番,的确无伤,便放下了心。
这原主别的不说,倒真是个守信的人。若不是一山不容二虎,她倒真想留原主一命。可世事哪来如果呢?
不过次日,众人便要离开渠州,赶往最后的目的地西关。今日侯宴珠并未前来送行,只是托下人带些银两与吃食,道是忙着张罗新矿洞,无暇顾及。沈清沉只颔首,一扯嘴角,没多说甚么。
这些事儿都在侯宴珠的计划中,她本就一直为吞并矿洞谋算许久,倒是她这番前来显得有些不凑巧了。路程颠簸,沈清沉原该觉着不适,思绪却一直遭侯宴珠一事围困,未有反应。
西关守卫森严,却因常年战乱,尸横遍野。众人的马车几乎是从尸首路上踏过去的,待到下车,骏马的蹄子早已一片猩红。守卫听是长公主,便进营里请示殷玺。毕竟无论这些守卫对沈清沉的印象如何,政治立场为何,都不做数,并不能决定她的进出。
殷玺只一听沈清沉的名号,自是急冲冲地骑马赶到城关亲自迎接。她将众人安顿在营里,这才闲下来寒暄几句,“末将未曾收到殿下来信,没曾想殿下会投奔末将。”
她自然收不到了,毕竟沈清沉不敢赌这个可能性,只敢到步后才通知殷玺。若是提前将信件派往西关,或许等待她的就不是殷玺,而是沈池润了。
沈清沉使了使眼色,看向殷玺身边的将士。殷玺自也晓得她这表情究竟为何意,只淡定应答,“都是末将心腹,没什么不能听的。”
“既是自己人,本宫也不多客气了。”既然殷玺无心避开将士说话,沈清沉也只好将信将疑地将策划谋反一事告知她。一来是她从前便听说过殷将军性子刚毅,从不会有别的歪心思,不做两面三刀的事儿;二来则是她这般亲自迎接,又好生安排住所,命人保护众人,她也无需多加防备。
殷玺方一听此计,便瞥了沈清沉身旁的李崎一眼,又勾勾嘴角,“末将愿追随殿下。”
李崎的视线打进营来就没有离开过殷玺,只因她觉着殷玺长得实在眼熟,像极了她的故友——
那位应该死在火场的故友。
她只一眼,便觉着殷玺与记忆中那个代她行刺的女孩长得相像,可却又有万分疑惑。那场大火将偌大的宅子烧了个精光,就连那些个精壮的男人也未曾幸免,她一个幼小的女孩,怎么可能活得下来?
再说,见过那场大火的人并不在少数,从来没有人提及,有一个女孩从火场里逃生,她又怎么可能会是殷玺?
见沈清沉与殷玺饭后商议了兵力,又讨论了该如何逼宫,很快达成了共识开始唠家常。李崎心中的疑惑堆积,这才着急忙慌地开口,“敢问将军,从前你我是否见过面。”
77.班师回京
殷玺笑得粲然,紧盯李崎双眸,“你终于想起来末将来了。”
“!你!你当真是!”李崎的眼一向狭长又没生气,可在听到殷玺的话后瞬间睁成了圆眼,喜出望外。她在询问这话前,已多次否定过这个可能性,可她又多么希望,那个女孩可以活下来。若是她那时侥幸能存活,如今或许也有殷玺一般大了。
如今得到殷玺的认可,她的热泪瞬间从眼眶涌出,甚么礼节都不顾了,上前便紧紧抱住殷玺。眼泪哭湿了殷玺的衣襟,李崎却始终不愿撒手。那些遭梦魇困住的夜里,她好想她,好想好想。此后没有一个人愿意这般舍命为她,只有殷玺...
哭过一番后,一旁的沈清沉眼眶也略有泛红。一开始她的确没有反应过来李崎嘴里的“那个女孩”究竟是谁,可见李崎哭得这般凄厉,她也想起来了。于她这样重要的人有两个,一个是沈清沉,另一个便是因替她行刺而死的那个女孩。
没想到殷玺便是那个女孩。
也难怪那日凯旋宴,殷玺不顾一切都要冒犯圣颜,保住沈清沉。
无非是爱屋及乌罢。
无关原主,而是因为李崎。
殷玺存活下来以后,流浪的习惯,偶然的一次机会,被将领赏识收编。自此便一直生活在西关,可哪怕她身在西关,也不忘打探关于李崎的消息。
一开始,她连李崎姓甚名谁都不知。
再后来,她打探到了,那女孩叫李崎,如今在寿安宫中,是一名女官。
有了名姓,打探消息来自然方便许多。她就这样长年累月地在西关遥望雒州,希望有朝一日能够见着她。
此后她拼了命地躲功名,在战场上洒热血,就连先帝也曾赞扬过她,从未见过这样彪悍又骁勇善战的将士。“得殷玺便可得西关”,这事不假。
听闻圣上要给她办凯旋宴,她自是马不停蹄地往京城奔去,希望能够见到李崎一面。只可惜那日的李崎并未跟随沈清沉进京,这才错失了见面的机会。
但能保下沈清沉,倒也算是她为李崎做的一件事了。
“可那场大火...”殷玺自然料到李崎要提起那场大火的事儿,毕竟任谁听了都觉着她一个不过十岁出头的孩提,并不可能在那场大火逃生。可李崎从未想过,那场大火就是她放的。
那天夜里,殷玺见众人都睡下了,便动了心思。她原想一刀刺向那帮掳孩提作刺客的男人,可那样的动静,绝对会遭人发觉。届时,她便无论如何都无法脱生,更无法救那些还困在猪圈里的好友们。
于是她把心一横,从茅房顶上取了些草秆,又在墙沿取了些草灰,最后再去茅房取些柴火。如此以来,这大宅便无论如何都会烧作灰烬。期初火势并不算大,那些男人睡得沉,自然没法发觉。待他们觉察不妙时,早已注定要葬身火海。
如此这般,大伙便都自由了。
再说她一个无家可归的女童,哪会有人在意她的死活,在火场残骸中寻她尸首?一来二去的,这便造成了她丧生大火的假象。
只是她从未知晓,李崎因此做了多年的噩梦,每当炎炎夏日,都会遭这样的梦魇围困。她多么希望只是一场梦,希望她还有机会能够挽救殷玺。
听罢殷玺的解释,李崎早已哭成了泪人,只知道挽着她的手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太好了,你没死,你没死...”
沈清沉鼻子一酸,却也懂得读空气,冗自离开了殷玺的营棚。
此后的每一天,李崎都粘着殷玺,要她说这些年在西关的见闻,最后索性搬到了她营里同住。两人同睡一张床,日夜倾谈,只为了弥补从前那些缺憾。她们终于可以团聚了,不是亲人却又胜似亲人。
天亮了,李崎跟在殷玺身后,看她训将士。解散队伍各自练习时,殷玺便会回到自己营里,对木桩假人进行练习。李崎看那刀刀致命的招式,自也认得是从前做刺客学来的。
忽然,殷玺对着木桩卸下劲来,唉声坐到一旁,“当真没劲,到底是上场杀敌作练习来得利索。”听罢,李崎也自告奋勇地与她较量。
殷玺听了自也欣喜得很,将手中短刀扔到一边,只握着双拳定了下盘作势。李崎颔首,疾风般苍劲有力的拳头随即到殷玺面前,随即又被她侧着脑袋躲过,“没想到这些年过去,你并没荒废练功。”像殷玺这样的将领,自然是几招过手后便能知晓对方练功勤不勤。
李崎听着虽觉心里甜滋滋的,可依旧没有停下手中动作,依旧猛烈地朝殷玺攻去。她的招式多数都被殷玺躲开,至于无法躲开的,她便用拳脚化解。至此几回下来,李崎竟未伤她皮毛。
李崎的招式均需用到大量的力气,不过几下,她出拳的速度便慢了许多。殷玺敏锐地察觉到,这才开始发力朝她攻去。不过三两功夫,殷玺的掌便到了李崎脖颈止住。
她自也晓得,这是殷玺收力了,否则高低得被打得晕厥三日。她拱拱手,“到底是下官逊色了。”
殷玺被哄得欣喜,搭着李崎的背出营取酒喝个尽兴。按理来说军营中是不允许随意喝酒的,但殷玺的酒量到底非比寻人,哪怕今日宿醉,明日清晨也能安然无恙地站在将士前头训话排兵。如此一来,她便不时在营里酗酒,性质上来了便要喝上两壶。
既然殷玺有这样的兴致,李崎便也不多推脱,与她一同买醉。两人喝罢便到头睡到榻上,好生安逸。这样日子过了半月,便是约定好班师回京的日子。
殷玺在前头率领着自己的亲信,只留副将镇守西关。先前的日子,对岸的士兵早已被她打得节节败退,直奔京城所需的时日并不算多,她并不担心来犯边界。若是对方当真敢钻这空子,待她回西关,定要杀个片甲不留。交代好日常军务,再三叮咛副将后,殷玺便骑着骏马先行护送沈清沉等人上京。
回到渠州,沈清沉只在掀车帘时匆匆瞥见侯宴珠一眼。于她而言,她与侯宴珠并无多大的交情,甚至对她有些生厌。穿越至今她从未有向谁低过头,唯有求侯宴珠联络北关将领时才受这委屈。侯宴珠早早地便将锻造好的兵器放在仓库里,只消命人去取便是。
将士们拿着那些精妙绝伦的兵器,更是士气大增。因不知何种兵器将士们用着顺手,她甚至命人用最好的矿石,每种都锻造了上百把。诸如短刀双刃,偃刀长枪,样样都有。就连用惯上乘武器的殷玺见了,也没忍住多挑选了那么两把。李崎见了被锤炼成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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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万次的双刃更是欣喜若狂,跃跃欲试。可她刚从桌上挑选好了一把双刃,却又悻悻然地放回去。
“怎么了?”沈清沉好奇,李崎眼中闪烁的微光不像是不喜欢的样子。
“这是给将士们用的,下官...”
“难得你喜欢,便拿去罢。你追随本宫多年,本宫也未曾送过你这样好的武器,就当为了本宫,好生手下罢。”沈清沉只一听,便知晓李崎话里的意思,没等她说完便准了她拿取。
“谢殿下!”她仔细将刀刃擦拭,稳稳当当地别在腰间。至于从掐那把有些锈迹的双刃,她也用布小心翼翼地包起保存。沈清沉赏赐的这把双刃的确精美,可那把刀刃对她来说意义非凡,她可不舍得就这样丢弃了。
她向来不是什么喜新厌旧的主儿。
军队只管将武器收下,便急匆匆地赶往黎城。
兵马从黎城市道过,却未发现鹤缎庄的踪影。沈清沉趁着将士歇脚,采买吃食的功夫,下了马车打探。原来鹤缎庄的老板薛鹤安在亲女死后便将鹤缎庄关闭,遣散了一众伙计,带着女儿的尸首远离了黎城。
于她一家而言,这黎城到底是个伤心地,哪怕挣再多银两,到底不如薛暧重要。但对小两口而言,大抵也是有个还算不错的消息。两人得知女儿死讯后,这才发觉需珍惜眼前人,相互扶持着将黎城的一切打点妥当,离开这伤心地。
至于蔡知府,并未责怪沈清沉,反而日夜只晓得对自个儿的次女好。知道事情原委后,他大抵也觉得愧疚,是自己一碗水端不平,才导致姐妹反目。若是从前他能多关心蔡孚一些,或许就不会有这样的惨祸发生了。如今他只剩下这一个女儿,自然心疼的很。所幸次女懂事,也晓得亲情的重要,并未与蔡孚同谋。经此一事,从此便只有这两父女在这世上相依为命了,叫人好生唏嘘。
沈清沉的伤心劲才刚刚过去没多久,车马便已经马不停蹄地来到固城。固城的气氛与黎城截然相反,正如众人第一次来到固城那般,一片祥和。一经打探,沈清沉才知,正是她启程前与陈伶伶的那番协定,叫两家不计前嫌。如今两家共享着配方,陈杨粮铺开得满古城都是。
原先她对陈伶伶说的那番话影响并不该这样大,可没想到她离开固城后,固城人们纷纷好奇为何两家对立了百年,如今却相安无事地共处。一来二去的,关于永宁公主的美谈便在这固城传开了。民风迅速变得极其淳朴,若有哪家有困难,邻里街坊也不计前嫌地替其操持。就连红白两事,都是一城人相互扶持着办,活脱脱得像一方家族。
经此一言,沈清沉这才明白,从前的那些被众人不理解的良善举动,原来都是有用的,奏效的。她为百姓做的每件事,走的每一步,都作数。更有甚者,知道进程的车马是长公主的,便会急匆匆地买些粮食米面,追着车马给她送去。
一刹间,整个固城都变得热闹万分。在这乱世,若是每个城都似这般,实现她心中的大同便也不算遥远了。经历了这样多事,沈清沉原该变得阴鸷,变得暴戾,正如原主所想那般。可一路生花,爱人者人恒爱之,她心中的那些雾霾也被一并消除,挥之即散了。
这世界本该这样的。
78.新帝登基
风餐露宿,将士们四海为家,只为能早些赶到京城。路过晋县,那儿的灯笼师傅们早已被遣散,马车一路行进,鲜少见到人家门口挂着灯笼。沈清沉原以为,是她害了这些灯笼师傅,若是她不揭穿大掌柜的阴谋,或许这唐家灯还能撑上些时日。如此一来,倒是她害得大伙丢了饭碗,无法谋生了。
从前的那些光景不复存在,沈清沉觉着自己也是好心办坏事了。
谁知她刚放下车帘,身旁便有百姓追逐她的马车,争相将手工艺品送到她手里。原来唐家灯倒了以后,做灯师傅们虽没了做灯的去处,可好在晋县的人们终于不用捱这高昂的买灯费用。这一来二去的,大伙便也接受了这样的结果,鼓起勇气东山再起。有这一双巧手,哪怕不做灯笼,也靠手艺养活自个儿。
沈清沉看着百姓递进来的帕子,心里觉得喜滋滋的,就连身旁的许段笙都赞叹这帕子的手艺。原来她做的这一切,都是值得的。阵阵暖意渗入她心头,得到子民们的肯定,她更是挺直了腰板。
得民心,才能得天下。
沈池润如今失了民心,大势已去,此战的胜利终将属于她。
来到幽州,女子开的书斋客栈遍满地。沈清沉正诧异这样的变化,命人去询问,这才得知,是罗允弈受沈清沉的启发,大力扶持了许多贫困家女子入私塾,办书斋,靠自己的力量谋生。她本觉着自己在这世上孤立无援,却因沈清沉的一句话备受启发。
家人,又何必有血缘关系。
这些在各个领域出色的女子便是罗允弈精心挑选的家人,她们上进好学,乐善好施。原先挣扎在温饱线的她们,竟罗允弈扶持后也能养活自己,成就一方百姓。沈清沉对罗允弈有这样的一番事业很是安慰,原先她还担心着罗绮庄会不会叫她那些如豺狼般的亲戚吞了去。如今看她独当一面,颇有将士风范,倒也放心了。
几经周转,沈清沉终于回到了雒州。雒州是她的主宫,她为将士安排起住所来也方便。众人原先打算直捣黄龙,可沈清沉觉着这侯宴珠并非是说一套做一套的主儿,决定先在雒州等待北关南下的将士汇合。
许久未回寿安宫,全宫上下一片荒凉,就连门口也被沈池润命人贴了封条。沈清沉盯着那处的封条,倒也不恼,成王败寇,既然此行沈池润没办法将她赶尽杀绝,如今换做了她称帝,她可不会给沈池润这个活命的机会。她伸手撕了封条,很是痛快。
沈清沉知道,这封条撕了,定会有好事者带着消息到京城去领赏。可她不在乎,她要的便是这个。她要天下人知道,这砚国真正的君主回来了。
一路颠簸,难得有这般惬意的时分,沈清沉躺在躺椅上摇着扇子。这宫里冷清,一众下人都被沈池润遣散,未曾给沈清沉留下一奴一仆。然而这样的寿安宫,却别有一番舒适。原先这里处处都是宫人,草木皆兵,她与原主不时都要对宫人防范,深怕宫中人有异心。
如今沈池润将宫人遣散,倒落得清净。沈清沉这些日子斗心勾角,当真是受够了,她甚至想寻一个好去处,一个可以供她归隐的去处。然而她并不能,更不能就此长眠,她要称帝,要当这天下人的主子,要听百官唤她“陛下”。
北关的将士来得巧,如沈清沉所料,只需在雒州歇息上些时日,便能等来她们汇合。不仅北关将士来到了雒州,更有意外之喜。梁皇后一族的将领也带着精兵来到雒州,此刻正在城外候着,只等沈清沉一声令下,便一举攻入皇宫。
如今万事俱备,沈清沉自也披上甲胄,由许段笙搀扶着上马。得益于这些日子寿命的累计,她如今骑起马来如疾风般,浑身是力气。
兵临城下,沈池润仍坚守着皇宫,侍卫不愿开宫门,便遭将士破门。领头的将士将宫门撞破,军队纷沓而至,眼见着大殿被包围,沈池润这才发觉,自己大势已去。他原想起身逃走,却发觉浑身都使不上力,他看了眼案台边的那碗汤羹,忽然明白了什么。
吕右知道今日长公主要逼宫,提前在沈池润吃的药汤中下了毒,他如今只能软瘫地坐在这龙椅上,不得动弹。这龙椅是他刚命宫人做好的,想着今后颠覆先帝的决策,以男子唯尊。可他等不到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沈清沉从宫门一路领着将士冲到殿前。
到了大殿,看着软烂如泥的沈池润,勾了勾嘴角,“好皇弟,你也有今天。”她将长剑抵在沈池润的脖颈间,笑得肆意乖张,从前他要沈清沉受的一切,她要十倍奉还。
“...沈清沉,你就这样恨我。”
“是你恨我。”沈清沉挑眉,将剑刺入沈池润的肩胛,她故意避开了他的要害,只为了能多刺上那么几刀,“这一刀,是替母上刺的。”
沈池润哀嚎着捂住肩胛,沈清沉紧接着便砍下了他抚肩的手,“这一刀,是替父后砍的。”沈池润虽未杀其父,却一直将其幽禁,若非韦国师接到沈清沉的信件,赶到及时,或许梁皇后早已成了疯癫。
他盯着地上被砍下的手,身上血流不止,沈清沉却迟迟未砍下一刀。他蹙着眉,用几乎幽怨的语气哀求,“好皇姐,给个痛快吧。”
沈清沉看着他生不如死的样子,心里痛快极了。
可不够。
远远不够。
她不会允许沈池润死的这般利索。
沈清沉手里紧紧握着长剑,向后退了步,沈池润这也知道,她没那么容易放过自己。于是他匍匐着身子,用一只手拖拽着麻痹的下半身在地上蠕动,沈清沉便弯下身子,逗犬般“嘬嘬”了两句,“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像一条丧家犬。”她咧着嘴角,笑声响彻大殿,回音传来倒是替她平添了几分阴森。她笑得几乎癫狂,只因她对现在沈池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样子很是满意。他是该死的,但不该现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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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要看着他流血,一点点变得毫无血色,待到血流干了,再将他的尸首剁碎了喂猪。
沈池润见她没有下刀的意思,便瘫在地上,恶狠狠地盯着她,“你跟我有什么区别?这样得来的皇位,你坐得安稳?”
“你也知道你的皇位来历不堪啊?”沈清沉像是听了个天大的笑话,瞬间笑弯了腰。笑够了,她才敛了敛脸上笑意,一脸阴冷地看他,“你坐得不安稳,是因为你弑母;本宫替天下人除昏君,要如何坐不安稳?”沈清沉将怀中的信函摊开,蹲下放到沈池润面前,像给败犬施舍吃食一般。
那信函清楚地写着他从前与地方官的勾当,桩桩件件,罄竹难书。她不仅要杀他,还要他声名狼藉。
皇位她要,沈池润的名声他也要。
“本宫要你遗臭万年,遭天下人唾弃!”说罢沈池润才反应过来去躲那密函,却又被沈清沉察觉,迅速地收回袖中。
她坐到龙椅上,好生抚摸了一番,紧接着又盯着趴在地上渐渐失血的沈池润看。待他慢慢地不知动弹了,才令人上前将沈池润拉到乱葬岗去。临了还叮嘱一句,不允许给他立灵牌,不容许有灵位,好让他成为无主孤魂。
如此颠沛流离的滋味,她也得让沈池润尝尝。
【嘶...真狠呀~】
原主的声音从沈清沉脑海里钻出,她嗔笑一声,险些忘了这茬。她扯下脖颈间的玉坠,随手用身旁的墨砚拍碎。还没等原主反应过来,便已随风魂飞魄散。
万籁俱静,今后不会有人阻挡她成为千古一帝。
她要成为万民敬仰的皇帝,建造大同。
至于那些一同参与逼宫的将领,她理应赏赐黄金百两,可如今万民大抵上还是食不果腹,她并不想要这样奢侈度日,便同将士们商议着换作军工与稍少些的白银,其余的银两均用于赈灾。参与谋反的将士都是心系江山的人,自然不会拒绝沈清沉开出的条件。
而李崎等人自然是受封,升官加爵,组成沈清沉最原始的心腹班底。
沈清沉登基后,主持修正了法例,严加对待那些拐骗杀戮的歹徒,加重了刑法。其余略有不合理的,她也都一一调整,并责令官员禁止粉饰太平,关于砚国子民无论好坏,她都要知晓。
安排好了国事,沈清沉这才闲下心思来为男人们封赏。许段笙作为夫婿,自然在她登基后入主东宫,成为砚国当今皇后。至于张之儒,沈清沉自也不愿冷落,将他安定在西宫,今后二人之下万人之上。
如此一番编排,沈清沉以为今后的日子将会一帆风顺,谁知她又听见了那熟悉的声音。
在脑海中。
【系统提示:您已绑定千古一帝系统】
【欢迎使用。】
这些时日没了系统的叨扰,沈清沉还真有些不习惯。如此一来,她自然欣喜。
“合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