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成痴傻千金后,她又美又飒》 第1299章 忽然,她的手被他紧紧握住。 力量之大,让丹娘都忍不住有些吃痛。 沈寒天的手指关节隐隐发白,嘴角扬起,眸光冷如寒霜:“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寒天……”她轻声喊着。 男人终于回过神来,放缓了力道,将她的小手送到唇边亲了又亲。 沉默着,沉默着,终于再也忍不住,他一把抱住了她,将脸埋在她的怀里,浑身颤抖。 丹娘环抱着他,双手在男人宽厚的后背上轻抚。 她的心其实也无法平静。 有种想哭的冲动。 揭开这一层秘密其实并不难。 也不过是给沈寒天说一个故事罢了。 可说完了之后呢……他要如何面对,要怎样去应付,都是不可知的。 这种事无法向外人说一个字,更无法向沈夫人去质问清楚,所有的痛苦、憋闷、愤怒、委屈都只能自己咽下。 这一颗满是苦涩辛辣的果子明明是沈夫人种的,最后却要他来一口一口嚼碎了咽下。 他疼,她心疼。 他苦,她更愤怒。 偏偏这一腔愤怒,也只能自己忍着。 两个人抱了很久很久,沈寒天最终没有说更多。 丹娘最后撑不住睡着了,待醒来时,身边早已没有那个男人的身影,空荡荡的被褥上只留了一件他的衣衫,雪白微皱,残留着他的气息。 新芽过来收起了床帘,见丹娘坐着发愣,忙道:“夫人!快些收拾更衣,仔细着凉。” 尔雅也跟着进来,脆脆道:“如今虽说立春已过,可天还冷着呢,夫人就算发呆,也该穿暖和了呀。” 新芽瞪了妹妹一眼,尔雅后知后觉,不明白自己哪里说错了。 倒是丹娘被这一句惊醒,苦笑着清醒过来,让两个丫鬟伺候自己更衣洗漱梳头。 外头朦胧的晨光已经大亮。 日子还要过,时光如流水,何时为芸芸众生停下过脚步。 “侯爷一早就出门了?”她用着早饭问道。 “侯爷说了,今儿要上朝呢,一早就起来了,还是我和尔雅伺候着的。还好甘娘子机敏,早早就备了早饭,叫侯爷用了一口,天还黑着人就出门了。” 尔雅说着,将一碟子新鲜糕饼往丹娘面前推了推,笑道,“这可是甘娘子新得了的吃法,夫人快些尝尝。” 丹娘瞧着那糕饼做成了春花盛放的模样,外头的酥皮也不知是用什么染了娇艳的茜粉色,一层层叠加着,瞧着新鲜有趣,凑近了一闻,倒是甜香扑鼻。 “甘娘子说了,这上头染的是用鲜花汁子配了红糖调的,这做法方子早在沈府那会子就拿给张大人瞧了,说是不妨事,您这会子也能吃。”新芽跟着凑过来,笑着宽慰丹娘。 这一口下去,酥脆清甜,还混合着春日的气息,确实不错。 昨个夜里与沈寒天交了个底,他们俩谁也没睡好。 丹娘还在养着身子,沈寒天更是奔波劳碌了这么多日,回来后连一天都不愿休息,急匆匆就上朝去了。 得了这一样糕饼点心,倒也给这略显苦闷的日子添了一抹亮色。 她扯了扯嘴角,振作精神。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既然男人一心求个真相,她也不好一直遮掩着。 大约这是老天爷的意思吧……对沈寒天的考验还未结束。 丹娘用罢了饭,便开始理事。 每日先料理一个时辰的庶务,随着身子慢慢恢复,再逐渐回到之前的忙碌。 除了料理庶务之外,她还要照看承哥儿,陪着玉姐儿,一日下来当真充实,只觉得一眨眼的功夫,日头就渐渐西沉,又是一片霞光明媚的傍晚风光。 暮色浓郁,她坐在榻上,手持一捧书卷。 瞧着是在看书的样子,其实心早就不知飞到什么地方去了。 一会儿抬眼瞧瞧滴漏,一会儿又看看外头的天色,秀气的眉尖不由自主地轻轻蹙起,她在担心沈寒天。 这男人想用工作麻痹自己的内心,这道理丹娘明白。 但这一天都下来了,怎么还不回家? 正担忧着,沈寒天回来了。 他从外头进来,还带着满身的寒气,上前也不敢靠近丹娘或是孩子们,生怕身上的冷意过给了他们母子,只柔声道:“我去收拾一下就来。” 丹娘松了口气:“等你一块用饭。” 待沈寒天换了常服,一家子围坐在桌边,丹娘才觉得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 承哥儿还睡在摇篮里,刚刚在乳母处吃饱了奶,他这会儿睡得还挺沉。 玉姐儿端坐在弟弟身边,时不时好奇地看着这个新出生没多久的小家伙。 夫妻二人对坐着,边吃边说话。 “你尝尝这酥酪。”沈寒天笑道,“今日圣上赏的,说是西北那边传过来的新吃法,外头都没有。今儿在南书房几个一同议事的臣子都有,我得了两份。” “为何你有两份?”丹娘奇了。 “圣上说了,我府里添丁之喜,就额外又赏了一份。” 听到这话,她垂眸微笑,已经明白了丈夫的话外之意。 皇帝陛下已经知晓了沈寒天先前送母亲回老家的真相,不但没有怪罪,反而还给了赏赐,哪怕只是两份小小的酥酪,也足以表明圣上的态度。 沈寒天是在安她的心呢。 撩起眼皮,她抿唇一笑:“那敢情好,咱们仨分了吧,承哥儿没有牙,就不算他的份。” 玉姐儿眼前一亮,欢喜不已,小脸红红的。 两份酥酪,三人分而食之。 一顿饭吃得每个人都心情畅快。 旁边伺候着的新芽、尔雅以及书萱,也都松了口气。 丹娘一早起来脸色就不大对,她们瞧在眼里,也不敢多问,这会子看主子开心,满脸放晴,她们自然快活。 用罢了饭,丫鬟们按照规矩退了出去。 沈寒天抱着玉姐儿,手把手地教闺女认字读书。 丹娘就歪在一边,手边是熟睡了的儿子,身旁是丈夫与女儿,好一派其乐融融的温馨景象。 待玉姐儿困了,丹娘才让月好进来把女儿抱去安置休息。 奶母也抱走了承哥儿。 这会子终于又是夫妻二人独处的时光了。 回想起昨夜的坦诚,丹娘温柔地注视着丈夫,一言不发。 “我……没有将这些事儿禀告上去。”他淡淡道。 她点点头。 “往后若无大事,就叫她云州养老吧。云州气候温和湿润,也是住惯了的,与她身子也有益处。” “你安排就是。”她莞尔。 就算沈夫人回来,丹娘也不会很在意。 顶多是麻烦了一点,倒也没有叫人手忙脚乱。 若是这婆母后半辈子都只能待在云州,那当然是更好。 “一切听你的。”她又补了一句,“你看怎么好,那就怎么来。” 沈寒天合眼,一只胳膊将她揽进怀中:“昨个一晚上我都没睡,我都在想……若是父亲还在,这事该如何处置才好。我毕竟只是儿子。” “你也是沈家如今的支撑。”丹娘提醒道,“若公爹还在,八成这事儿也不会闹开,不为旁的,也要为咱们自个儿的孩子着想。你——做的没错。” 第1300章 沈夫人之事棘手就在于此。 她身为沈家宗妇,如今膝下儿女环绕,孙子孙女都有了,本该是养尊处优,尽享天伦之乐的年岁。 若是这个时候爆出这样的丑事,那整个沈家都会沦为笑柄,成为众人眼里的肮脏不堪的代表。 到时候,谁又愿意与沈家这样门户不清白的人家议亲呢。 别说议亲了,怕是有点脸面尊严的,都不愿与沈家、乃至抚安王府来往。 丹娘所出的玉姐儿、承哥儿,王氏身边的松哥儿,以及章氏那边新得的一子,全都要在这样不堪的阴影中长大。 他们何其无辜? 男孩子还算好些,尤其是女孩。 待大了谈婚论嫁,人家一句上梁不正下梁歪,就能堵得抚安王府说不出话来。 思来想去,这事儿只能烂在肚子里,带进棺材去。 丹娘的担忧沈寒天都明白。 她的不安,也正是他所担忧的。 如今他已经不是孤家寡人,他有妻有子,儿女成双,要顾虑周全的人或事太多了。 听出了妻子语气里的担忧,他紧握着她的手,昏暗中那双眸子已经褪去了迷茫:“嗯,听你的。” 不管母亲如何,最起码他要守住自己所爱的人。 为了他们,支撑起这一片天。 这一夜过后,夫妻二人都默契地没有再提沈夫人这三个字,好像那个被送去云州的母亲就此成为记忆里的某一个符号。 倒是沈府那头,王氏章氏两人忙得脚不沾地。 王氏日日都来接松哥儿下学。 章氏也跟着过来,说是顺便向长嫂请教。 于是每日下午偏偏是最热闹的时候,妯娌三人说说笑笑的,倒也融洽快活。 章氏笑道:“松哥儿瞧着小小的,没想到念书倒是有些能耐。” 她翻开了松哥儿上课时用的本子。 那上头一页页都沾了墨迹,全是松哥儿勤学苦练留下的。 一开始写得还歪歪扭扭、不成样子,越往后翻越能看出进益了,尤其最后一页上几个大字,写得端端正正。 丹娘凑过去瞧了一眼,发现除了几个书本上先生教过的字之外,另有一个“沈”字,一个“母”字。 这两个字写得尤其工整,瞧着就是下了大功夫的。 丹娘赞道:“咱们松哥儿真是有长进了,这两个字竟也能写得这般好了。” 松哥儿被夸,小脸红红的。 他冲着丹娘行了个学生礼,道:“多谢大伯母夸奖,我乃沈家人,这沈字写不好岂不是愧对列祖列宗?我又是母亲抚养的,母亲待我照料细致,这个字也是该写好的。” 瞧他小小的身板却站得笔直,圆溜溜的眼睛倒是显出几分认真,颇有读书人的风范。 丹娘轻轻颔首:“这样很好。” 王氏早已喜悦不已,嘴角都含着欣慰的笑。 章氏拍着手羡慕道:“真是二嫂嫂有福气,我家那鹏哥儿往后但凡有松哥儿一半的用功,我就谢天谢地喽。” “你别急,往后呀有的你忙得呢。”丹娘凑趣。 三人正说着,外头陈妈妈来传话,说是吴大娘子的马车已经在府门口了。 丹娘一听,顿时两眼放光:“快快有请。” 王氏章氏都没见过吴大娘子,有些困惑。 丹娘又笑着解释道:“这位吴大娘子可是位走南闯北的厉害人物,咱们这些整日困在内宅的跟人家比起来就差得远了,等会儿你们也瞧瞧,与她说说话,长不少见识呢。” 第1301章 说起来,丹娘上回见吴大娘子,还是在年前。 细算一下,也没多少日子。 吴大娘子着一身簇新的袄子,上头是姜黄刺绣的短袄,绣了大片团花纹,大约是掺了银线绣成的缘故,叫人一眼看去水光流动,煞是漂亮;下头配的却是花青的棉裙,倒是没有什么复杂的绣花,就是那料子沉稳压得住,走起路来越发显得有气度,衬得脚上那双新做的鞋子也跟着光鲜起来。 丹娘瞧了,忙笑道:“吴大娘子快请坐,多日不见,大娘子瞧着气色甚好,想来是有什么喜事,也穿得这一身鲜艳,倒把我们几个年轻的比下去了。” 吴大娘子老脸微红:“瞧夫人说的,这一套衣裳我原也不想穿出来的,我都多大年纪了……还着这样鲜的颜色,没的叫人笑话。” “这不是到了夫人的府上,又是年节过后,少不得要给夫人添些脸面。总不能迎来送往的,尽是些灰头土脸的人物,却叫夫人寒碜得很,倒是我的罪过了。” 吴大娘子边说边笑得灿烂,“说是喜事嘛,也是有的!这不文瑞家媳妇有了,如今肚子也老大了,没个两三个月也该生了,我这一趟除了来见夫人,就是给他们两口子捎带些东西。” 过了年节,南歌的肚子越发大了起来。 说来也是怪,刚诊出有喜那阵子,南歌还很精神的,根本不像是怀孕的人,一点害喜都没有。 可孕期过半就不行了,人懒懒的,总也没胃口,脾气也见长了。 丹娘听说,大年初五那一日,南歌发脾气把吴夫子狠狠骂了一通,可怜吴夫子一个读书人被媳妇说得哑口无言,又不能离了媳妇,只好守在南歌的床边一边作揖一边哄着。 翠柳把这事儿说给她时,主仆二人笑成一团。 如今听吴大娘子说起,她还是忍不住扬起嘴角:“你放心,南歌好着呢,如今隔几日我便让大夫登门给她把脉,妇人有孕本就辛苦,等熬过了这阵子,待瓜熟蒂落就好了。” “借夫人吉言。”吴大娘子喜不自胜。 又说了一会子,丹娘便问起对方这段时日的见闻。 吴大娘子虽没读过书,字也没有正经识过几个,但她见识多,人也豁达开朗,很是健谈。 不过寥寥数语,就说得王氏章氏来了兴致,忍不住追问着那些外头的事情。 什么风雨人情,秀丽山河,对她们而言都是极为新鲜的。 丹娘骨子里到底不是实打实的古代人。 吴大娘子说的这些,她都了解过,且都比对方知晓得更多。只不过今日从旁人口中再次听到,她也觉得别有一番滋味。 说了足足一个时辰,王氏章氏还意犹未尽。 瞧瞧外头的天色已然开始沉了,两人不得已才起身告辞。 送走了二人,丹娘话锋一转,问道:“上回托大娘子的事儿,有眉目了?” 吴大娘子敛住笑意:“夫人所托,自然尽心尽力。正如夫人所料的那样,府上那位二爷确实去了南朝使团必经之路,这一路上的买卖,他占了少说也有三四成。” “这么多?”丹娘微微心惊。 “可不是。”吴大娘子叹了一声,“夫人与我说的时候,我还没怎么放在心上,谁知这一查探,反倒给我们商行提了个醒。多亏了夫人,我们也在这一趟里头赚了不少,只是……到底不如府上二爷。” 南朝使团进京,沿途会留下不少痕迹。 其中就有与大雍各州县的买卖合作。 且使团进京,一路上也有他们那边的商行伴行,自然也带来了更多的商机。 南朝的特产与大雍截然不同,很多矿石也都是大雍没有的,因此受到了很多达官贵人的欢迎。 “我家二弟倒是长进了不少。”丹娘闻言,微微一笑。 第1302章 “到底是府上出来的爷,就是比旁人厉害。还有……他跟着一位翁夫人,也一样的能干。” 吴大娘子意有所指。 丹娘瞬间明白了,笑容加深几分,不动声色:“他一人在外,身边没个人照拂着家里也不放心。方才与你说话的其中一人,就是我那妯娌,我那二弟的媳妇。” 吴大娘子拉长了语调,噢了一声,赞道:“我就说瞧着与旁人不一样,通身的气派一看就是正房奶奶。” “那边府里头如今是她们俩当家了,少不得要忙起来,这每日还要亲自接孩子下学,当真是比我还要能干三分。” “夫人如何说这样的话,您也是要操持这阖府上下不知多少事情呢,府上又刚刚添丁,更要您忙得停不下来喽。” 说说笑笑着,吴大娘子话锋一转就说起了正事。 这一趟过来,除了告知丹娘沈瑞在外头的情况外,还有另外一桩要紧事。 “年前夫人说的那胡椒很是不错,我带了好些去了京郊附近的州县,行程还未过半就已经销售一空了。” 说着,吴大娘子满脸喜色,从袖兜里摸出一叠银票推了过去。 “这是按照咱们说好了的分红,这一份是夫人的。” 丹娘拿起粗略一点,不由得有些心惊。 虽然早就知道胡椒这东西金贵,一来产量少,二来稀罕,没什么人间过,三来确实增味添鲜,别有一番滋味;但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居然能卖出了这许多。 原先吴大娘子给了消息过来,她就动了做着买卖的念头。 没想到这念头一动,竟还给了她一个开门红。 谁嫌银子烫手呢? 别说吴大娘子了,丹娘这会儿都觉得心口热烘烘了,好一阵激动。 “这是夫人今年要的菜种,我特地精挑细选了一遍,都是上好的。” 说着,她又将一开始就带在身上的匣子交给了丹娘。 打开一看,匣子里用纸包包好了,足足几十样,堆满了眼前。 丹娘就喜欢跟这样能干麻利的人打交道,省事不说,还事半功倍。 收了银票,又查点了种子后,她又从吴大娘子手里拿到了一份新的一年的换购名单。 这些都是京郊附近州县里的官宦富贵人家。 丹娘府里自己种的菜蔬目前只能供应自家食用,多出来的做做人情往来,也就消耗得差不多了。 圣京城内达官显贵有很多,这里的人家不比云州。 一开始拿菜蔬换物件还是生意不错的。 但时日一长,那些府邸渐渐也就失了新鲜感。 丹娘分析过,这多半是因为圣京城里不缺好东西,一样的品质,他们可挑选的范围可比云州那头的人家多多了。 去年去了一趟云州,让她思路开阔了不少。 既然圣京城内的换不动,那就放眼于周遭,附近的州县总有人家想要的。 于是借着吴大娘子商行的便利,她倒还真的收罗了不少需求的名单。 这些就是她来年努力的目标。 吴大娘子说完了正经事,又略坐了坐,便起身告辞了。她还要去瞧一瞧侄儿文瑞,以及重点保护对象——南歌。 刚送走了吴大娘子,府里又来人了。 这回来的,是给丹娘送地契的商行老板。 京郊更远的地方,她看中了一大片菜田——与寻常庄子不一样,这一片土地专种菜蔬瓜果。 狠狠心花了一大笔银钱买下,丹娘手里又多了一笔产业进项。 第1303章 这一日足足忙到了天黑时分才消停。 望着自己的收获,丹娘忍不住在心里哼小曲。 虽说田庄生产这一条路想要发家致富是慢了点,但胜在稳打实干,细水流长。 因为手头地皮田庄铺子也多了,哪怕遇到流年不利的,有些地方亏损,自然也有旁出贴补上来,综合一看,倒是稳赚不赔。 屋外,天又黑了几分。 外院一院落里,吴大娘子正瞧着南歌圆滚滚的肚皮开心不已:“瞧着快了。” 她边说边抬手,用手背轻轻抚了抚。 南歌身子重得很,起身都勉强,抬手拢了拢耳边碎发,笑得越发羞涩:“难为婶子跑这一趟。” “傻孩子,什么难为不难为的,如今你有了喜讯,家里人高兴还来不及呢。只可惜山高水远的,不方便过来瞧你,少不得叫我做了这人情,喏——这些个腊肉干货、棉布料子什么的,都是托我带了来给你的。” 吴大娘子又拿出一只包得严严实实的包裹。 打开一瞧,里头都是新做的小孩衣裳,另有叠得整整齐齐的、用轻柔绵软的棉纱裁剪好的尿布,足有一沓那么多。 南歌看了,高兴不已,抬手细细摸了摸,赞道:“真是好手艺,我正愁没这么好的呢,可巧婶子就给我送来了。” “不过是家里长辈的一点心意,你尽管收着用就是了。” 吴大娘子顿了顿,“你如今身子重,府里当差反倒要清闲下来了吧?” “是啊,夫人体恤,那些日常伴着的姊妹又照顾我,我也能落了个快活。” “话是这么说,可夫人身边缺不了人。”吴大娘子干脆把话说明白了点,“我已经在乡间替你寻了一个乳母,如今就安顿在这宅子里,回头你挑一个晴朗的日子搬过去便是,在府里生产多少有些不方便。” 她边说边塞给南歌一张契书。 南歌仔细看了两眼:“这、这宅院是婶子买的?” “你与文瑞这两年都住在府里头,可到底成家了,如今又快生子,怎么也得有一片自个儿的屋子落脚呀。这宅子就在府外另一条街上,穿行过来也就两刻钟,往后来回都便宜。” 吴大娘子笑道,“这也不全都是我的主意,文瑞没告诉你,年前那会子,他就给我塞了银票,托我办这事儿呢。” 霎时,一片暖流笼罩心尖。 南歌垂下眼眸,又欢喜又羞涩:“他倒是瞒得紧……” “你也别怪他,这事儿没办成之前,你叫他也不好跟你说。女人孕期本就多思多虑,没得叫你添一桩心事作甚!” 吴大娘子与南歌夫妻二人一块用了晚饭才离去。 柔柔灯下,南歌圆润了不少的脸蛋上浮着淡淡的笑,一边做着针线一边笑问:“你安安静静地倒是办了一桩大事,为何不告诉我?” “你既要做针线,何不多点几根蜡烛?”吴夫子反倒抢先一步,直接又取了两只烛台来点上,摆在南歌面前,“仔细伤着了眼睛。” 语毕,他才反应过来,颇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是置办了宅院而已,也不大,回头咱们一道过去瞧瞧。” “好,都听你的。” 南歌温温一笑。 得知南歌他们夫妻也有了自己的宅院,丹娘也欢喜不已,忙让人开了库房,她亲自挑了好些摆件送过去。 这东西要富气,又不能太贵重,挑来挑去确实费了一番功夫。 书萱在一旁颇有些酸意:“夫人待南歌姐姐到底不一样……” 翠柳哑然失笑:“我上回换了新宅子,夫人也给我送了,你怎么不说夫人待我也不一样?” 书萱:“夫人待两位姐姐都不一样。” “听你这小蹄子胡说,瞧你整日迷糊的,但凡利落勤快些,夫人待你可比咱们好多了,到底是老太太屋里出来的。”尔雅忙过来,笑着打趣。 第1304章 书萱闻言,小脸微红,却再也张不开口。 说起来,丹娘屋子里头贴身伺候的人,除了从云州沈府带过来的新芽尔雅,那就是书萱、南歌还有翠柳了。 后头这三人算起来都是从宋府出来的。 尤其书萱和翠柳,是老太太身边的人。 老太太是长辈,屋子里的人自然比别处更规矩周到,也自然更有几分体面。 是以,那会子翠柳一来便是丹娘身边第一等的大丫鬟。 新芽尔雅两人都是她带出来的。 后来翠柳嫁了人,夫妻和睦,日子红火,生完孩子后又回到府里办差做事,一样是丹娘的心腹。 如此稳重体面,可叫外头那一众奴仆都羡慕坏了。 前有翠柳,后有南歌,贴身心腹更有新芽与尔雅,反而将书萱这个年纪最小的衬得越发不起眼了。 与翠柳一样,都是从老太太房里出来的,她如今的位置可远远比不上翠柳。 如今瞧着南歌也这般风光,书萱就算再心大,也难免起了一些酸意不快。 这些端倪,其实都被其余几人看在眼里。 翠柳见书萱还闷闷不乐,知晓她心中仍有芥蒂。 飞快地给新芽尔雅使了个眼色,那姊妹二人了然,借着去前头帮忙的由头退了出去,将厢房留给了她们俩。 翠柳走到书萱身边,缓缓坐下,柔声道:“你心里可是有不快?” 书萱抿了抿唇,耷拉着脑袋没吭声。 翠柳见状,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心中默默叹气。 片刻,书萱嘟囔着:“夫人未免太偏心了些,怎么说我也是老太太给的,为何……我还比不上新芽尔雅她们两个?” “是啊。”翠柳冷冷淡笑,“这话我原也想问你来着,算起来你我都是老太太给的,理当更亲近才是。可这些年下来,为何夫人更多带着新芽她们,外院的事情也都交给我和南歌料理,却把你一个撂在一边,你自个儿不想想?” 书萱这会子有些倔头倔脑起来,愤愤不平道:“一样都是做丫鬟的,我做的事情可不比她们少。” 见这小妮子还是不开窍,翠柳无奈了。 一声轻叹,她拉着书萱的手,压低声音:“远的不说,就说那会子老太太搬走的时候,夫人是如何跟你说的?” 书萱抬眼,对上了宛如大姐姐的翠柳。 对方双眸清冷,略带锐光。 她心头咯噔一下,腾地想起了什么,顿时双颊滚烫,眼神躲闪,也不见方才那般理直气壮。 见此模样,翠柳明白她是想到了,便追着开口:“夫人让你好好照顾老太太,每日都要跟咱们这头报老太太的情况,若是一日无事,你但凡回一个一切如旧都可,可你是怎么做的?” 书萱羞得不行,耷拉着脑袋,下巴都快戳到胸口了。 “一开始,你还算勤勉,日日都有回话。可后来,老太太嫌烦了,你也跟着懈怠,老太太不让你说你便不说了?” 翠柳说着,微微蹙起眉尖,“你可别忘了,老太太把你给了夫人,若连夫人都使唤不动你,又叫夫人如何信任你,又如何把另外更要紧的事情交给你做?” 一番话,说得书萱面红耳赤。 其实她有这爱躲懒的小毛病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总归大事上明白拎得清,她也没觉得这有什么要紧的。 横竖只要没在关键之处掉链子就成。 可没想到,这小毛病自己瞧着不以为然,落在丹娘眼中就难免有了一个难堪大用的印象。 第1305章 这是自己点点滴滴的日常累积的,也怪不了旁人。 翠柳见她这般模样,明白对方已经明白了七七八八。 坐得更近了一些,翠柳轻声道:“你常说你我都是老太太给的,更应一条心,这话就错了,咱们都是老太太给的,这没错,但咱们应该与夫人一条心。既晓得咱们的来处,就更不该给老太太,给夫人丢人啊!你说是不是?” “新芽尔雅两个那会子刚到夫人身边时是个什么模样,你也清楚。也就会点针线,旁的再也不会了。” “可你瞧瞧现而今呢?她们俩针线不但做得更好了,还会识字看账,跟在夫人身边学学眉眼高低,待人接物,有模有样的,外院的那些个粗使婆子、奴仆小厮什么的,见了她们俩不都是佩服恭敬?你何曾见她们俩发脾气使性子,才叫这些人服她们的?” 翠柳说了好些,自己都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了。 顿了顿,她抬手抚了抚书萱的鬓发,“你先得自个儿争气,旁人才能拿你当个人!你自己躲懒,别说夫人了,下头那些个小丫头都不服你!前几日,你让小桃绿那丫头烧茶水,她听你的吗?” 书萱被说得哑口无言,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问题。 又说了一会子,翠柳起身离去,留下书萱独自一人沉思良久。 翠柳又去了丹娘处。 外院每日的日常账目都要汇总到主子手里,翠柳日日都不会懈怠。 这些事情每日办起来小如芝麻,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能料理得当,但若是一日推一日地累积下来,那也着实能叫人头疼不已。 丹娘理完了今日的庶务,赞道:“不错,要是人人都能跟你一样细心就好了。” 翠柳没有瞒着书萱的事儿,一五一十都跟她说了。 听完,丹娘无奈:“你倒是跟她说得很仔细,就怕她自己想不通了。” “想不想得通的,原也看个人的悟性,奴婢与她是一道的,都是从老太太屋里出来的,总也不能给老太太丢脸,再给夫人添烦恼,该说的我都说了,夫人就瞧着她如何吧。” 丹娘轻轻颔首:“也是。” 书萱的毛病丹娘不是没察觉。 也不是没有给过机会。 之前带着书萱去了云州,那一路上的每一日其实都是机会。 在这段时日里,这丫头其实表现得很不错,也让丹娘刮目相看,甚至想过待回到圣京后,或许可以给书萱委以重任。 抚安王府这么大,真要仔细论起来,处处都是事儿,处处也都需要有个人把持料理。 可没想到,这丫头的好表现也就那么一段时日。 等回圣京又故态如旧,叫人哭笑不得。 本想着晾着这丫头算了,横竖也是就个爱躲懒的性子,倒也不会有什么冲突矛盾,可今日她为南歌开了库房,却引得这丫头酸意满满,丹娘才意识到不对。 没等她想出法子来应对,翠柳就直接下手了。 这不由得让丹娘一阵唏嘘。 同样是老太太身边调教出来的人,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 内宅里的事情杂七杂八,再大也不过是些鸡零狗碎的小事儿,春暖花开的时节,却有另外一桩大事惹得整个京内都热闹起来。 春闱之期已定,二月上旬揭开帷幕,一共三场九日。 届时,来自全国各州县的举子都会齐聚圣京。 对举子们来说,跃龙门,光耀天下;对学辅之臣而言,为国选拔栋梁,都乃重中之重的头等大事。 明发谕旨,认命沈寒天为首等四人为本次春闱的主考官,总裁定天下才子。 第1306章 丹娘奇了:“这春闱不是三年一次么?怎么又来了?” 她边说边为丈夫打点行囊。 男人刚回来没几日,这又要离家,她多少有些不快。 不过身为主考官员,又是四位主考人员之首,沈寒天要提前进入贡院准备,是不可能日日都回来的。 转念一想,这一趟总归是在京内,不需跋山涉水,丹娘又心情放晴了许多。 打开床头的一只木匣子,从里面摸出几瓶日常保养的药丸来,统统装进男人的行装里。 沈寒天:“如今朝内正是用人之际,圣上特开科举,这对全国的学生来说是好事。” 当然是好事。 不用再等三年。 时间多宝贵啊,尤其是去年没有考好的举子,这等于又是给了一次机会,想也知道他们会有多开心。 丹娘叹了一声,开启了话匣子,千叮万嘱,絮絮叨叨。 沈寒天却半点不嫌烦似的,乖乖听着,眉眼含笑,唇畔微微勾起,亲手奉了一杯茶送到妻子面前:“吃口茶润润,不着急的,瞧你说得口干舌燥。” 接过茶盏,猛地灌了两口,她嗔怪地横了他一眼:“嫌我烦了是吧?” “哪有。” “那你拿茶堵我的嘴?” “夫人这是错怪我了……我就是心疼你说话多了口干难受。” “那我刚刚说到哪儿了?” 沈寒天:…… 临别前一夜,夫妻二人拌着嘴,却早早收拾好了东西,熄灯安歇。 第二日一早,沈寒天便在一片春雨蒙蒙中出门了。 大约是圣上体恤臣子,又加上丹娘刚刚生产不久,男人走了没一会儿,宫里的赏赐便到了。 丹娘依着规矩叩谢圣恩,便收了这些赏赐入库。 仔细瞧了瞧,她忍不住感慨:“男人果然还是要有自己的事业啊……瞧瞧这辛勤上工,总算有回报不是!” 有了物质上的补偿,她顿觉男人出门劳碌也是理所当然了——如今他们有一双儿女需要养,有这么一大家子要操持,沈寒天作为一府的侯爷,自然要顶在前头。 沈寒天走了,没带走丹娘的魂,却叫尔雅失魂落魄起来。 这才半日的功夫,这丫头已经走神了五六次。 丹娘手持一卷书册,笑着打趣:“咱们尔雅姑娘怕也是先天下之忧而忧了,外头的举子们还没进贡院呢,你就先操心起来,这般魂不守舍的,是在想什么?” 尔雅被说得满脸涨红,又嗔又娇地瞪了一眼:“夫人惯会拿我们婢子说笑!” 说着,她忙抱着针线篮子,快步出去了。 丹娘的笑声落在她后头紧紧追着:“这丫头,好端端地害什么羞啊。” 新芽抿嘴一笑,犹豫片刻,轻声道:“夫人,我猜着……咱们尔雅怕是惦记旁的了。” 新芽可是尔雅的亲姐姐。 亲姐姐都这么说了,那多半八九不离十。 “噢,当真?” 新芽点点头:“我瞧着,咱们府里家塾的那位江小哥很是不错。” 这话点到为止,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江小哥?”丹娘很快反应过来——是那位之前与韩望有过摩擦,一心求学的江兴朝。 当时韩望就想拉扯尔雅与这江小哥的,没想到时隔这么多日子,竟然还成真的了? 她一阵茫然后,笑道:“这丫头瞒得倒是紧,什么时候的事儿,我竟一点不知。” “我原也不知晓的,是咱们从云州回来的那一日,夫人忘了不曾,您从云州带了好些东西回来,有一部分就是给家塾里的先生们带的,我和尔雅送了东西过去,您猜怎么着?” 新芽凑近了,贴在丹娘耳边,“还没到外院大门呢,就瞅着那江小哥过来了,一路步伐匆匆地。见着我们俩,又跟见着鬼似的,转身就躲,奴婢瞧他脸都红了,还要强撑着又上前来,问尔雅两句话。” 说着,她忍俊不禁,“也是难为他了,隔了好些远,又不准我离开,说什么光天化日该清清白白的,没的坏了姑娘家的清誉,就是要人越多越好呢。” “他说了什么?”丹娘来了兴趣。 “也没什么,就问了两句一路可顺当,可辛苦,还让尔雅多多照顾好自个儿。”新芽说着,眼眸轻笑,“这还不是明摆着的?尔雅那丫头当场就羞得跟什么似的,只会说好了。” 丹娘低头思虑片刻:“这位江小哥……这次也是要参加春闱的吧?” “是……” 说起这个,新芽的声音也渐渐沉了下去。 有些话不必说得很明白。 如今瞧着他们俩或许还算登对,其实仔细一想,差别大了。 江小哥是举子,若能借着春闱得功名加身,往后封官也指日可待。 可尔雅……只是大户人家的一个丫鬟。 再如何体面风光,也只是奴籍。 但凡实话都是不好听的,尤其是这种摆在眼前的现实。 丹娘一眼看穿了新芽的担忧。 这姊妹俩,终究是姐姐更成熟稳重一些,她想的远比尔雅更深远。 “你放心。”丹娘轻柔且坚定地笑了,“若是那江小哥真心实意,你妹妹又愿意的话,这媒我来替他们做。” “可……”新芽吞吞吐吐。 “我晓得你在担心什么,只一点——旁人怎么说都不要紧,要紧的是那江小哥的想法。”丹娘眉眼明澈,眉宇间尽显疏阔畅意,自有洒脱,“你也给尔雅提个醒,这事儿呀,莫要太上心,顺其自然吧。若是真有缘,我出面便是,怕旁人说什么!” 新芽闻言,心中大定,稳稳对着自家夫人福了福:“是,奴婢明白。” 出了院门,她直奔后头的厢房。 吱呀一声推开,一眼瞧见正在做针线的尔雅,她笑道:“躲到这儿来,你倒是会藏。” “夫人屋子里有你,外头还有小桃绿她们几个呢,书萱不也在?”尔雅耳尖微红发烫,低下头咬断了线,麻溜地打了个结,又道,“又不是非得有我。” “我已经同夫人说了。” 新芽这话一出,方才还很伶俐的尔雅浑身一僵,有些不敢去看姐姐的眼睛。 见状,新芽又将丹娘的意思原原本本说给妹妹听。 最先这丫头听得面红耳赤,几乎要找个地洞躲进去才好,听到后头,她反而渐渐冷静下来,缓缓放下了手里的绣绷。 “夫人真这么说?” “自然,我何必诓你。” 尔雅垂眸,咬着唇瓣:“夫人待我们当真是……真心真意,我也必不会叫夫人失望的,凭他是谁,我才不会没个分寸没个自重地凑上去的!” 许是老天的意思,春闱期间日日下雨。 街道府邸皆是一片湿漉漉。 可喜的是气候却暖和了起来,一片湿润温煦,倒酝酿出好些生机盎然。 放榜的那一日,整个圣京都充斥着欢腾的喜悦。 丹娘懒懒地躲在家里,哪儿都没去,只吩咐冯妈妈多做些沈寒天爱吃的菜色,晚上一家好好坐下来吃一顿。 却不想,这一等就等到了深夜。 玉姐儿早就撑不住,早早吃了睡下了。 第1307章 夜半时分,丹娘迷迷糊糊的,却听屋外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她眼皮沉得很,人却清醒着。 待男人进屋走到床边,她鼻息间尽是他那熟悉又略带冷意的气息时,才睁开眼。 融融灯光下,丹娘眉眼朦胧,睡意惺忪:“可回来了?” “吵醒你了?” 夫妻二人异口同声。 “没有,我本就等你来着。” 两句话说完,她算是彻底精神了。 瞧见丈夫眼下青黑,下颌处一片胡茬,与离家之前的白面俊俏的书生模样判若两人,她忍俊不禁:“快去收拾一下吧。” “好,我去去就来。” 他刚应了,又迟疑片刻,道,“今日放榜,贡院内出了一件大事,与我同为主考官的公孙大人被人查出了徇私舞弊,圣上临时认命了廖大人过来相帮,才没耽误了放榜的时辰。” 寥寥几句,听得丹娘瞪圆了眼睛:“什么……有人敢在这一届恩科里头动手脚?” “往年都有,只不过不敢太过了就是,推选上来的人倒也有几分真才实学,不算污了圣上的眼睛耳朵,这才没有过多计较。可这一回——不一样。” 沈寒天顿了顿,“当年我被罚贬黜,也是……因为这样的事。” 头一次听他说起这段过往,丹娘忍不住坐正了身子。 因还歪在被褥里头,她身上只披了一件外衣。 男人见状,忙蹙紧眉头将人又按回了被窝里:“你若想知道,待得空了慢慢与你说,夜深天寒,你可不能着凉,我去收拾了就来,咱们先歇下。” 丹娘:…… 说罢这人径直去了净房。 望着丈夫的背影逐渐远离,她一阵无语。 哪有人这样的,说话就说了个开口,真是会吊人胃口。 偏她又不是那种任性无知的妇人,也明白这男人这段时日怕是累得不行,如今这会子确实不适合追问。 没法子,丹娘只好强行按捺下心中的疑惑。 这一过又是匆匆数日。 几日时光中,朝堂内外动荡不小。 先是公孙大人的考场舞弊事件被揭发,紧接着便扯出了许多陈年旧案,连着好些当朝官员被牵扯其中。 哪怕丹娘窝在内宅,也时不时能听到这些新闻。 早上那会儿是一个样,中饭还没上桌呢,就听说又变了个样。 这日日变换,风声鹤唳,闹得好些文官都缩着脖子度日,生怕赫赫君威发作到自个儿头上。 有人倒霉,自然也有人能抓住机会。 廖大人因此立功,官职原地就升了一级;马秀兰的男人文二也得了些圣恩沐浴,不但转了要职的协管部门,还被圣上夸了两回。 最让丹娘觉得惊讶的是娘家老爹,宋恪松。 要说文臣里头最该战战兢兢的,就是宋家了。 谁知宋恪松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那一副忠肝义胆、一心忠君的模样确实把老皇帝感动得不行。 最关键的一点,宋恪松竟然还找出了多年前宋家被冤枉的决定性证据,连着这一次的震荡,直接送到了圣上的手里。 这下皇帝有了台阶下,也有了证据在手,一边安抚忠臣良将,一边以摧枯拉朽之势,快刀斩乱麻平息了这些动荡。 几个大案子分别审理,其中宋恪松就与沈寒天共同负责一起,一时间这翁婿二人的组合成了京中的美谈。 丹娘听到时,一阵惊愕。 她追着沈寒天问:“你是不是被逼的?”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若是旁人定然听不明白,但沈寒天却瞬间了然。 第1308章 他莞尔:“在夫人眼中,我那位老泰山就这般靠不住么?” “不然呢?”丹娘翻了个白眼。 “岳父大人当年能官拜宰辅,必有过人之处,何况当年他可是我朝最年轻的宰辅,若没有一点真本事,如何能服众?更不要说被圣上垂青了。” 这话说得丹娘哑口无言。 她抿了抿嘴角:“……那眼下这案子,你们俩有眉目没有?” “既是岳父大人主导,我这个做女婿的从旁协助就是,有没有眉目嘛……且看且审,问题不大。” 丹娘:…… 因为这些事儿,宋家重新又成了圣京城里的香饽饽。 赵氏在一众贵妇女眷里的地位水涨船高。 大约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丹娘回去看老太太时,就瞧见赵氏满面红光,在老太太跟前回话也是眉飞色舞的,恨不得将这些好心情通通都写在脸上。 老太太叮嘱道:“虽说圣上如今又对我宋家有了眷顾之心,但你们也须谨慎,凡事切不可大意,要恭顺谦卑才好。” 赵氏忙压了压不断上扬的嘴角,懂事道:“瞧母亲说的,我都这把年纪了,如何不明白?还请母亲放心。” 她说着,又转脸去看丹娘,“说起来还是咱们家七姑娘福气大,如今谁不说抚安王府风光呢。” “不过是关起门来过日子罢了,什么风光不风光。”丹娘笑道,“我是个什么人,旁人不晓得,自家人还不清楚么?不过是勉强糊着面子,不叫人看穿罢了。” 语毕,老太太与赵氏一齐笑了。 不过赵氏笑得多少有点言不由衷。 又说了几句,赵氏身边的下人来回话,说是府里来了上回子定下的采买,要太太过去清点。 赵氏这才起身告辞。 她一走,丹娘忙挽着老太太的胳膊追问:“太太这是欢喜坏了,怎么您还当着孙女的面敲打她呢?” 老太太无奈:“你这嫡母向来容易得意忘形。” 顿了顿,老人家只好说起了另外一桩事。 原来是赵氏前几日去人家府里做客,倒也不是什么正经的宴饮,不过是几个平日里颇有交情的贵妇太太奶奶们坐着一块吃茶说笑。 因宋府如今风头正盛,赵氏自然也成了那些妇人里头最众星捧月的那一个。 人这一高兴,就容易犯糊涂。 赵氏也是一样。 她竟然随口应下了一桩儿女喜事,不知哪个府上的太太开的口,说要把自家的庶女配给宋府嫡出的长子宋竹砚做妾室。 丹娘大吃一惊:“啊?怎么能这样……” 老太太说起来都有些火大,用力拍着沉香木做的桌案,手腕子上戴的一串佛珠都跟着噼啪作响:“谁说不是!这还没灌两口黄汤,只是吃茶都能糊涂成这样!都是京内为官的,来日若是遇着运道东风,人家起来了也说不准,纳人家正经闺女为妾,亏她想得出来!!” 丹娘无语,有些不想说话。 说白了,京内嫡庶之分其实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严苛。 尤其是官宦人家的闺女都是娇客,都是锦衣玉食养着的。 哪有人家正经闺女做妾的…… 分明就是对方给挖的一个坑。 偏赵氏头脑一热,竟还答应了。 “老太太莫生气,那后来呢?” 老太太叹了一声:“太太到底掌管了咱们府里中馈多年,如今膝下儿女子孙环绕,我总不能当众拂了她的面子。只好与她关起门来细细一说——还好,她还不算个糊涂的,一点就透。” 瞧着老太太一脸无语的模样,她忍不住想笑。 第1309章 做婆母做到老太太这样,当真是不容易了。 赵氏关键时刻容易掉链子,也亏得老太太这样的婆母,不打不骂,都不发火,还能与她心平气和地分析其中的利害关系。 看看嫡母,再想想自己,丹娘一阵唏嘘。 怎么自己就没轮上像老太太这样的婆母呢? 但凡沈夫人能有老太太一半慈心仁善,自己的日子都能好过很多。 罢了罢了,这大约就是老天的意思吧。 不会什么都给,也不会什么都不给,怎么着自己还有个不错的丈夫,做人不能太贪心。 在娘家待了足足一下午,等到傍晚时分,宋恪松与沈寒天一起回来了。 翁婿二人似乎还有说不完的话。 宋恪松虽忙得很,但红光满面,精神抖擞,根本不知疲惫为何物。 他开口挽留女儿女婿一道吃饭,却在晚饭摆好了之后,又把沈寒天以及自己的几个儿子都叫去了书房,说要在那里边吃边说话,空留了一桌子女眷。 芮氏掩口笑道:“多久没见父亲这般高兴了。” 丹娘扯了扯嘴角:“他也不知累的。” “你不知晓,父亲盼着这一日可太久了。”金氏也一旁凑趣,“难得今日他们聚得整齐,就叫他们好好说话吧,咱们娘儿们几个也凑一处,省的叫他们在一旁杵着,说起话来也不便宜。” 横竖老太太也在,丹娘出门身边带的人也齐全。 承哥儿有乳母照顾着,身边还有丫鬟婆子;月好寸步不离地跟着玉姐儿,另有一位嬷嬷,一个丫鬟陪着,出不了错。 丹娘笑笑:“也是。” 一席人正吃着,有说有笑。 蒋妈妈从外头进来,步伐匆忙,神色紧绷。 她快速凑到赵氏耳边,低声说了什么,只见赵氏瞬间面色阴沉,眉宇间多了几分慌乱:“当真?!” 蒋妈妈环视一圈,似乎当着众多宋家小辈的面还有些忌惮。 老太太先不耐了:“有什么就说,藏着掖着作甚?!” “回老太太的话,方才荣昌侯府婉明二奶奶差人传话,说是……咱们家的四姑爷被牵扯进了一桩案子里,怕是这会子已经叫人带走了。” 蒋妈妈语速很快,一句话说完,已经面露土色。 一桌子人都安静了下来,方才那欢快的气氛荡然无存。 丹娘垂眸,腹诽道:果真,风水轮流转……凡事总不会处处让你满意的。 此刻的柳家已然乱成一团。 柳承易被带走显然不是什么好事情。 慧娘坐在榻上,耳边都是婆母的哭声,人已经傻了一半,好一会儿被柳夫人催促着,她才猛然惊醒。 柳夫人哭道:“你快回娘家一趟,仔细问问你父兄,这事儿到底严不严重?” “这会子天都黑了,还是等明日吧。” 不想这短短一句话却激得柳夫人悲愤不已,指着慧娘又哭又骂:“你安的是什么心?被带走的可是你男人!!若是他有个什么,你这孤儿寡母的日子好过不成?” 瞬间,慧娘鼻尖一酸,红着眼眶强撑道:“母亲只管打我骂我,只要母亲能消气就好。如今这会子咱们自个儿不能乱了阵脚,大晚上的匆匆出门,不但办不妥这事儿,还容易叫人落了话柄,不如明儿一早我去一趟抚安王府。” 顿了顿,她又用帕子拭泪,“母亲想想,我如何能不急?那是我丈夫……只是着急上火又有什么用?” 柳夫人冷静下来。 婆媳二人抱头痛哭一场,倒显得比往常更为亲密依靠。 第1310章 听儿媳说去找抚安王府,而非宋府,柳夫人心中也有数了,知晓自己方才是错怪了儿媳。 宋恪松虽说重获圣恩,但到底比不上抚安王府。 慧娘既这么说,就是心里有了盘算。 原本柳夫人也想说直接去找抚安王府帮忙的,偏又开不了口,只好曲线救国。如今儿媳既开了口,正中她的下怀,于是这颗六神无主的心顿时踏实了不少。 这一夜,注定了有些人要无法成眠。 丹娘与沈寒天回府安置歇息。 二人相拥,一样是久久无法入睡。 依偎在男人的怀里,她眯着眼睛问:“这事儿大不大?” “那要看他牵扯在其中占了多少。”沈寒天不假思索地答道,“不过目前来看,应该没太多,若是很严重我不会半点风声听不到。” 这话已经是捡着好听的话说了。 若丹娘是一般闺阁女子,或许真的能被暂时蒙骗过去。 可她偏不是。 唇边浮起一抹轻笑,她又说:“这是好一点的情况吧,更坏的呢?会不会这事儿大到你们都无法插手?” 沈寒天沉默半晌,抬手抚了抚她的鬓发:“真要如此的话,那就竭尽全力保全你家那位四姐姐。” 得了这话,丹娘又问:“会影响咱们么?” “应当不会,最近圣上要料理的事务繁多,这些案子不过是其中之一。若真的要影响,圣上也不会让我与岳父经手了。” 听到这儿,她才算真正安心。 能救柳家当然最好,就算丹娘与慧娘的姊妹感情一般,到底慧娘也是宋家女,要是真有个什么不好,宋家多少会被牵连,到时候影响了抚安王府,更是头大。 如今听到不会影响自家,丹娘便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夫妻二人又说了一会子话,照旧睡去。 男人忙碌,第二日依然是天不亮就出门了。 丹娘也起得比寻常要早很多。 坐在镜子前梳头时,她从首饰匣子里刚挑了一支典雅古朴的珠花宝石簪子,还未递给身后的新芽,陈妈妈就进来了。 “夫人,柳府的奶奶过来了,就是……是您娘家的四姑奶奶。” 陈妈妈跟着丹娘去了一两回宋家,就将其中这些弯弯绕绕的关系理得七七八八,小厮来报,她到外头一瞧就看出那是柳府慧娘的马车,便紧赶慢赶地过来回话。 见丹娘面色一凝,她又忙道:“夫人莫担心,四姑奶奶的马车没有停在正门,老奴让小厮领着,停到后头偏门去了。” “来得这样早……”丹娘垂眸呢喃着,“快请进来吧。” 新芽:“夫人还没用早饭呢。” “都摆到花厅里头,你让那些来回话的管事婆子略等一等,晚上一个时辰再来。” 新芽应了一声,手底下的动作越发迅速伶俐,不过抹了点头油将青丝挽了上去,又用几枚精致的发夹固定住,再拿起丹娘挑出来的宝石簪子戴上,梳妆便已完成。 丹娘呷了一口茶,起身往花厅而去。 她到时,慧娘刚巧也从另外一边过来。 她便等在门口,笑盈盈地回望。 慧娘到了跟前,颇有些不好意思:“是姐姐来得太突然,倒扰了你。” 二人边说边往花厅里走。 慧娘又一眼瞧见里头摆着的早饭,面色越发尴尬:“七妹妹原来还未曾用饭……我到边上等等再来。” 丹娘一把拉住了她,笑道:“来都来了,四姐姐一早出门,想必也没怎么正经用饭,不如坐下陪我用些,人多也热闹点。” 第1311章 慧娘本就是来寻丹娘帮忙的,方才那话不过是客套,真要让她在另外的地方等着,反而更会叫人胡思乱想。 说起来,她们才是一家姊妹,如何能这般见外? 听丹娘这样说,慧娘便没有推辞,勉强笑道:“妹妹既这么说了,那我就厚着脸皮叨扰。” 这会子时辰尚早,春日的早晨依旧难掩清冷。 花厅里头门窗敞开,却起了暖笼,一时间户外清新的晨风送入窗棂,反而叫人添了几分清爽,又因屋子里暖烘烘的,这么一来不但不冷,更多了一丝畅快。 再一瞧桌子上摆着的虽是样式简单的几样早饭,但慧娘细细看了,光是几样细粥小菜就足够精致了,更不要说还有旁边摆着的糕饼,或蒸或煮或油炸了,摆在那粉釉天青的瓷碟子里头,煞是好看,叫人忍不住食指大动。 丹娘招呼着,自有丫鬟上前给慧娘添了粥饭。 一水同色的碗碟只有巴掌大小,一字排开,里头每一样的细粥都是不同口味。 “也不知四姐姐喜欢什么味儿的,这些个都是一早厨房备好的,你且尝尝,然后再从中挑了你最爱的,叫她们给你盛一碗满的。” 丹娘温温笑着,言语间俱是和煦轻柔。 慧娘应了一声,先尝了些滋味,一旁的新芽得了信,便又取了正式的碗碟来给慧娘上了一份,这才是正经的早饭。 浅尝几口,只觉得这甜粥炖得软烂爽口,里头那一抹淡淡的甜似有若无,配上那微辣酸爽的小菜,当真是开胃。 用了一碗,又吃了两块糕饼,慧娘才想起自己今日来的目的,忙不好意思地放下碗筷,用帕子擦了擦嘴角,腼腆道:“瞧我差点失了态,都忘了这是妹妹府上……险些敞开肚皮吃了,叫妹妹笑话。” “哪里话。”丹娘不慌不忙,“如今四姐姐倒真是长大了,你这样跟我说话,我都有点不习惯。” 老实说,她还怪想念从前的慧娘的。 虽嚣张跋扈,但却鲜明直白,不弯弯绕绕的。 看看如今的她,进门到现在了,一棍子都打不出个声响来,脸上写满了心事,偏就是犹犹豫豫地开不了口。 冷不丁被对方揭穿,慧娘心头咯噔一下,面上尴尬。 丹娘又道:“我没别的意思,就是随口说说,我素日里与四姐姐也没什么往来,从前在娘家时,你我也称不上姊妹情深,怎么……好端端地今日这么早登门了?” 闻言,慧娘先是一阵情何以堪。 可很快,她就明白了丹娘话里的意思。 垂眸沉思片刻,她苦笑着撩起眼皮:“什么都瞒不过七妹妹你……那我就直说了。” 说着,她便将自己的来意和盘托出。 慧娘到底是成长了。 这些年在内宅里,也学得稳重,知进退。 冗长的一段话被她简约到大家都能听懂,且又没有太多求情的篇幅,让丹娘不由得心中赞叹。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我一妇道人家,不懂官场里的门道,你姐夫这人是有点才华抱负的,做事也勤勉认真,真要说闹出多大的风波来,我是不信的。” 语毕,她又嘴角泛着苦涩,“话虽如此,凡事也要讲个证据,我们一家子如今都被蒙在鼓里,这就越发七上八下,心里没个底了。我还好,可家里的公婆却不成,还请七妹妹帮忙问一问,若有罪也叫我们死个明白。” 慧娘并没有直截了当地开口让放了柳承易。 第1312章 只说想求个明白,以慰心安。 这样的说法,叫丹娘舒坦,也令她自己顾全了颜面。 “这有何难,四姐姐都开了口,这又是事关我们娘家的大事……你放心,我会帮你问的。” 慧娘当即眼眶都红了。 自从上回丹娘护着自己平安生产后,她对这个七妹妹的感情就很复杂,忌惮依赖,如今又添了几分信任。 到底是从小到大不曾亲厚过,这些复杂的情愫混合在一起,偏偏叫她们姊妹无法真正的贴心。 这样不温不火的,却恰恰让丹娘觉得刚好。 用过了早饭,慧娘便告辞离去。 她刚走,尔雅就一阵风似的进来回话:“夫人!!您快瞧,这是方才四姑奶奶留下的。” 尔雅说着,将手里的一只匣子摆在丹娘跟前。 打开一看,里头第一层是好些胭脂水粉,都是极好的;下头一层却装的各种首饰小玩意,虽不算格外贵重,却制工精细,瞧着就漂亮。 丹娘仔细端详了,发现这些都是可以给小女孩用的。 那珠花、发夹、还有一支支的赤金宝簪都做得小了一号,给大人用显得可笑,给尚在闺阁之中的小小女孩用,却恰到好处。 更让丹娘动容的,是压在下头的一包。 里头是用上好的料子做成的两款小女孩家穿的衣裙。 颜色鲜亮,款式新颖,丹娘打开比了比,正好是玉姐儿如今可穿的大小。 命人收好了衣裳,她又拿起一对羊脂白玉的镯子,对着日光照了照,感慨一声:“难为她费心了。” 此刻,慧娘正在回去的马车上。 这一早上折腾下来,她这会子才觉得有些倦意浓重。 三奴见状,忙上前给她 轻轻揉捏着肩膀:“奶奶,七姑奶奶那头怎么说?” 慧娘缓缓睁开眼:“她答应了。” 三奴松了口气:“那可太好了,奶奶可以安心了。” “是啊……”慧娘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容发苦,“若晓得今日这般,当年我说什么都不会对她那样的。如今……大姐姐没了,家里能靠的,只有她。说起来,终究是我欠她太多。” 三奴一阵唏嘘,沉默半晌后才说:“奶奶,您也别多想了,这以后的事儿谁能算到呢……奶奶不是留了礼物了么?” “那可不是什么礼物。”慧娘笑着提醒,“那是我这个做姨母的给孩子的一点子心意。” 说起这个,三奴就更加不解。 “七姑奶奶才添了一个儿子的,为何奶奶不送外甥,反倒先紧着外甥女?” “你这都看不明白?”慧娘抬眼,“我这位七妹妹更看重的是他们家大姑娘。你瞧瞧那孩子多好的福气,圣上赐名,千娇百宠,如今我那外甥也满月了,我妹夫忙得连孩子的大名都顾不上起,你还瞧不出来么?” 三奴恍然大悟。 慧娘这才轻笑:“旁人家待女孩儿好,不过是当个娇客,可我这位七妹妹,却是实打实的疼孩子……既然要送,自然要送得合乎心意,再说了,我也不是不给外甥备东西,这不是孩子还小,很多东西派不上用场么。” “奶奶说的是。”三奴望着自家主子,一阵欣慰欢愉。 回到柳府,柳夫人立马差人来请。 可怜慧娘连一盏茶都没来得及用,又紧赶慢赶地去见了婆母。 寥寥几句安抚了婆母的心,柳夫人这才松了口气:“我的儿,还好有你,你这一早的忙累坏了,快回去歇歇吧。” 她又吩咐左右,将提前备好的午饭送去慧娘那屋。 第1313章 瞧着婆母送来的中饭,慧娘顿感宽慰。 他们家熬过了一开始的摩擦,如今大家上下拧成一股绳,心往一处使,倒也不觉得日子有多难熬了。 用罢了中饭,她又歇了个午觉,刚起身金姨娘就过来了。 自从那一次矛盾冲突后,这妻妾二人平日里都很少走动,金姨娘心里憋着气,慧娘骨子里的桀骜不驯其实仍在,这两人是能不打交道就不打交道。 实在是糊弄不过去了,她们俩也就维持个表面和平。 金姨娘会毕恭毕敬地请安行礼,慧娘也会装作端庄大度地让人坐下,又奉茶款待。 横竖明面上叫人挑不出错来就是了。 像今日这般,金姨娘主动过来的,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慧娘也不惊讶,让丫鬟上了茶水,就让她们都退了出去,屋子里只剩她们二人。 抬手端起茶盏,她浅浅呷了一口,冷冷笑道:“今日是吹了什么风,竟把金姨娘你给吹来了。” “奶奶何苦取笑。”金姨娘淡淡道,“如今府里出了事,我也不是个睁眼的瞎子,自然多少晓得……不知爷何时能回来?” 一口闷气涌上心头,慧娘不轻不重地搁下茶盏:“听天由命吧,你放心,只要我在一日,必然会给你一碗饭吃,总不会教你受苦委屈,才不枉当年你陪着爷一道吃苦的情分。” 金姨娘的脸上敷着厚厚的脂粉。 即便那一日太医出手,妙手良方用着,她的脸上多少还是留下了些许痕迹。 也就是柳承易念旧情,这几年府里的那些上好的胭脂水粉都紧着金姨娘用,花多少银钱都没人说个不字。 听到这话,金姨娘抿了抿嘴角:“那就多谢奶奶了,妾身不过是担忧爷,爷是咱们府里的顶梁柱,若真有个什么……” 她有些说不下去了,低头抽泣,轻轻拭泪。 见状,浑身是刺的慧娘反而松缓下来。 双肩一沉,慧娘望向窗外:“咱们尽人事,听天命吧……那会子你陪着爷在外,不怕苦不怕累的,如今再坏也不会比那会子更辛苦。你原是……比我强的,怎么今日反倒哭起来了?” 金姨娘略一窒,忙擦了擦眼角:“奶奶说的是。” 这妻妾二人本就没什么话好说。 略坐了坐,金姨娘就起身告辞了。 出了慧娘的院子,她脸色刷的一下沉了,快步回到自己屋内,才压低声音骂道:“真是我命苦,总是棋差一着!!也没享过几天的福,怎么就这般了……” 一旁的丫鬟忙劝着。 这不劝还好,一劝就更火上浇油。 金姨娘一把摔掉了茶盏,哗啦一声,热腾腾的茶香四溢,那满地的碎瓷更压得丫鬟不敢开口。 她们如何能得知金姨娘的不快。 咬着牙,胸口起伏不定,好一会儿她才勉强压住了汹涌的情绪。 柳府牵扯其中的消息不胫而走。 这世上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为了避嫌,沈寒天与宋恪松都主动请示圣上,避开了这桩案子。明面上避开,但暗地里还是能帮上不少忙,也能及时知晓其中的关键。 很快,丹娘就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柳承易牵扯其中的,也是事关科举舞弊一案。 说是考生中有人主动举报,说柳承易暗示考生给了贿赂,也实打实地为其中几人作弊铺垫。 虽不知为何,最后这些人都没能在考场里查出舞弊,但……有一桩却是实打实的存在,那就是贿赂的银子确实到了柳承易的名下。 第1314章 这银钱的数额不大不小,刚刚好卡在了可轻轻揭过,也可认真严判的关键之处,就看圣心如何裁定了。 丹娘一阵错愕:“柳承易哪有能耐帮考生作弊?” “可不是,这就罪加一等,借着恩科的东风大肆敛财,又搅乱科考秩序,其害不小。”沈寒天正色道。 “应当是有人故意陷害吧。”她又提了另外一种可能。 “也并非不能,只是明面上并无证据。那银票最终兑现的是柳家的印章,这是抵赖不掉的,也是目前最大最对柳家不利的凭证。” 听到这儿,丹娘无语。 有了贿赂银钱往来的证据,就算柳承易当真冤枉,少不得也要落一个监管不严的罪名了。 况且这事儿闹开了多难听? 圣上也是要面子的。 老皇帝为选拔天才人才,特地多设了一届恩科,这本是天大的好事,结果被下头这些不做人事的臣子们闹的,非议不断,风波四起。 以己度人,丹娘觉得自己要是老皇帝,肯定也气得睡不着,恨不得把这些人的脑袋都摘了。 沉默半晌,她幽幽一叹:“不管如何,明日先把这事儿告知四姐姐吧。” 沈寒天提醒:“你亲自过去一趟,期间不要告知任何人,尤其是柳家那边。” 丹娘心念微动,抬眼间对上了丈夫的眼眸,顿时明白了什么。 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圣京里头重现一片融融春色。 哪怕接连几桩大案惊动全城,可对普通老百姓来说,日子还是照过,这些事儿不过是给他们添了一些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 临湖而建的一处酒楼是眼下京里最受达官贵人追捧的地方,这里景致好,茶水酒菜别致,一时间风头正盛,无人不晓。 慧娘应邀,只带了三奴出门。 待马车停稳,她便款款进门,拿着丹娘给的一块邀请牌子给小二瞧了,对方毕恭毕敬将人迎上了二楼某一包厢内。 一进门,慧娘只觉得眼前一亮。 但一扇窗棂大开着,徐徐春风送暖,湖光春色尽收眼底,看尽一派姹紫嫣红,衬得那天晴碧蓝,波光潋滟。 窗下,横着一张软榻,中间摆着的一方桌案,上面已经有了茶水并四色的春日点心。 丹娘一身淡雅装扮,抬眼轻笑:“四姐姐来了,快快请坐。” 慧娘忙坐在了她对面,迫不及待开口:“七妹妹找我来,可是我家那事已经有眉目了?” 丹娘压低声音,莞尔:“慌什么,我今日邀你,不过是想请你一道赏景品茶,这是这家店最好的茶,叫什么云华锦绣,你也知晓的我哪里懂得这些,得了好的,就想着找自家姊妹一同分享。今日本来也约了婉明姐姐的,谁知她府里事情多,一时来不了了。” 听说丹娘还约了其他人,慧娘这一路紧绷的心才算安稳些许。 才吃了一口茶,她又听丹娘问起:“许久不见你家金姨娘了,她可还好?” 慧娘腕骨一颤,忙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放下茶盏:“还是老样子,也没什么不好的,难为你堂堂侯府夫人还记得她。” 这话酸得很。 脱口而出后,慧娘才有些懊悔。 丹娘却觉得有意思——果然,人的本性是不会变的。 哪怕慧娘被内宅打磨得已经足够圆滑世故,有时候难免也会露出破绽。 她尴尬地扯了扯嘴角,讪讪笑道:“七妹妹莫怪,我不是这个意思。” “无妨,我问起她也是为了你。”丹娘柔柔一笑,“上回四姐姐托我问的事有眉目了。” 第1315章 闻言,慧娘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缓缓搁下茶盏,她抿了抿唇:“七妹妹但说无妨。” 这些话早就在丹娘的肚子里绕了好几圈了,换了不知多少回的说辞,称得上滚瓜烂熟。 她这么一问,丹娘张口就来,三言两语将事情的要害说得清楚明白。 一句句听着,慧娘不知不觉脸色微变。 待丹娘说完,她已经面白如纸,垂下的眼眸游走,慌乱可见一斑。 细细瞧了自家这位四姐姐的面色,丹娘斟酌着语气:“到底牵扯到了银钱,你回去了还是要从上至下好好查一遍,也不要闹出太大的动静,免得打草惊蛇,也免得叫人拿住了把柄。” 慧娘如今成长了好些,这些话稍加提点就能明白。 “你是说……”她抬眼,欲言又止。 丹娘微微一笑:“是不是的……总要等四姐姐你回去查了才能知晓,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银钱数目摆在这儿,旁人家犯不着为了这些去陷害,如今圣上雷霆之怒未减,谁又会不长眼地触这个霉头,你说是吧?” 说到底,银钱最后的去向是柳府。 这笔钱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对内宅而言,足以中饱私囊;对外人来说,这么一点蝇头小利,实在是犯不着拿来陷害。 何况柳府在圣京并非十分显赫的人家,柳承易也没有身居要职,人家犯不着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那么这银钱肯定还是柳府自己花销掉了。 只不过是什么人,以什么名目,丹娘却不知晓。 这话一说,慧娘呆愣在原处半晌。 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面色大变,忙不迭地起身告辞,那步伐匆匆,好似身后有鬼在追似的。 尔雅瞧了觉得纳闷:“四姑奶奶这是……想到了什么了?” “应该吧。”丹娘又品了一口,赞道,“好茶。” 慧娘匆匆出门,又乍然回府,除了自己身边的心腹,整个柳府里竟没多少人察觉到。 她回了家立马就去了账房。 这些年她身子逐渐恢复,婆母见她越发稳重,少不得也放了好些掌家之权给她,是以慧娘在理家管账这一块虽说比不上柳夫人,但也有了十足的长进。 她先是快速查了一遍自己房内,以及公婆那头的账目,然后又筛了一遍阖府上下的一应支出采买,一一核对。 直忙了快一个多时辰,才算了事。 慧娘猛地合上账本,对三奴吩咐道:“去把金姨娘带来,还有她那一屋子人都给我拿住了,一个都不许跑!” 三奴应了,忙不迭地去办。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慧娘便领着金姨娘告到了柳夫人处。 她将丹娘说的又告知婆母,然后郑重道,“母亲,这是咱们府里这些年的账本,我又细细查了一遍,确定没有错处。但……金姨娘那一屋的开支是她自己管着的,我不好插手,还请母亲做个见证。” 说罢,慧娘看向金姨娘,“你那一屋的账本也拿出来叫太太瞧瞧吧。” 一向温婉和气的金姨娘这会子却出奇的强硬了。 面对柳夫人,她依然梗着脖子:“爷说了,我这一屋的一应开销支取都是自己掌控的,不走公中账目的,为何还要拿出来瞧瞧?横竖我花费不要府里使银子就是了,为何奶奶还这般容不下我?” 慧娘冷笑:“若非家里出了事,我又何必问你要账?这些年都这么过来了,我要问早不问,现如今再来说容不下你,岂非太晚了?我也不跟你争辩,咱们在太太跟前把话亮明白了,回头免得说不清楚。” 这也是慧娘心底的痛处。 那一年柳承易还是心软了。 金姨娘到底是与他一同经历过生死的人,与他人不一样。 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了好些店铺田产予那金姨娘傍身,其实就是让她在慧娘手底下能得以喘息,不叫看着人脸色过日子。 这些事儿慧娘心知肚明。 她也从想过要去挑明戳破。 若不是今日这事儿,她估计一辈子都不会让金姨娘交账。 一旁的柳夫人瞧了,如何不明白儿媳的意思。 柳夫人冷冷道:“她使唤不动你,我应当可以使唤得动你吧?你赶紧把你那屋的账本交出来!” 金姨娘咬着下唇,慌乱的大眼睛转来转去,就是不吭声。 柳夫人不耐,直接命人:“去金姨娘的屋子里搜!一针一线都不许落下!” “不,不……太太!!这是爷给我的!” 金姨娘慌了神。 可她哪里能拦得住。 柳夫人身边的丫鬟婆子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服侍惯了的,只听太太一人的吩咐。 “爷给你的?”柳夫人厌恶至极地扫视着跪在下头的妇人,“你可知你口中的爷乃是我儿,这府里姓柳,不姓金!” 立在婆母身边的慧娘淡然看着,心头却难掩惴惴不安。 过了一会子,一众丫鬟婆子回来了。 金姨娘的账本也送到了柳夫人的手里。 柳夫人转手就递给了慧娘:“你瞧瞧可有不妥。” 丹娘告知慧娘时,确实说了个准确的银钱数目,在场众人没有比她更清楚的。 她立马翻开账本快速看了起来。 一抬手,身边的三奴立马送了笔墨还有一把算盘来。 就当着大家的面,慧娘一边写着一边算着,越算脸色越阴沉,拨动了最后一颗算珠,她在纸上落下了一笔。 “母亲,这……与我家七妹妹告知的银钱数目差不多一致,中间只差了三两银子不到。” 慧娘话音刚落,底下的金姨娘早就浑身抖个不停,深深跪拜在柳夫人的脚边,连一句辩驳都不敢有。 柳夫人闻言,只觉得眼前一黑。 要不是人还坐着,八成直接就倒了。 须臾间,她缓过神来,拿起茶盏猛地砸向金姨娘。 哗啦一声,金姨娘的发髻都叫打散了,几缕细细的血丝顺着雪白的额头滑落,渐渐糊了脸上的脂粉。 她尖叫一声,又趴了下去,不敢动弹。 “你好大的胆子!!这些银钱都被你拿去花掉了?!你是哪里来的门路?哪里来的心思!!竟然还敢做这种荒唐事?你说不说?!” 柳夫人暴怒,吩咐左右,“给我打烂这贱妇的嘴!” 身边的婆子径直上前,扯着金姨娘的头发,左右开弓就是刷刷四下。 瞬间,原本娇俏的脸蛋肿胀起来,混合着点点血迹,几乎看不出方才光鲜的模样。 慧娘有些不忍看,开口劝道:“母亲,眼下不是发火的时候,叫她赶紧交代了银钱来路去向,咱们还要凑出来交出去的……” 柳夫人忍了又忍,点点头:“你说得对。” 有了慧娘,那些婆子才停了手。 “你快些说了,少受些个皮肉之苦,你与我家怎么说也有一段缘分,别到最后反误了你一条命!”柳夫人从齿缝中挤出几句话,说得格外隐忍森然。 金姨娘哭得几乎晕厥过去。 她捂着脸,缓缓抬眼:“我要说……这确实是爷给我的,太太奶奶信么?” 第1316章 慧娘呼吸一顿,眸光闪了闪,牙根不受控制的一点一点咬紧。 “放你娘的狗屁!”柳夫人终于控制不住,一时间典雅贵妇的形象都被抛到了脑后,指着金姨娘开口骂道,“你当我柳家是什么人家?你也敢编排这种谎言!!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啊,你是真想挨板子了?” 事关她的宝贝儿子,她如何不急? 一个妾室就能害得柳承易如今身陷囹囵,她看金姨娘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恨不得一口吞了才解气。 金姨娘笑了。 咧开嘴角,满口的鲜红,瞧得慧娘心尖微颤。 只听她笑够了,才说:“若没有爷帮衬点头,我一个妾室又哪里来的本事能做这些?就算我认了,你们去外头说,有人会信么?奶奶别不信,我是迷惑了爷,也叫爷对我多有怜惜,可这银票确实是爷给的……” “我如今已是这副模样了,再等几年青春不再,又哪有这个本事栓得住爷的心,不如趁着爷对我还有几分情意在,赶紧那些个细软银钱、田庄地产的傍身。” “我与奶奶您不一样,我是妾室啊!!若不这般,往后的日子怎么熬?” 金姨娘说着,突然拔高了声音,“若早知那银钱来路不正,我说什么都不会要!!” 她边说边哭着低下头去。 那凄厉委屈的声音仿若还在耳边回荡,慧娘身子颤了颤,赶紧一把扶住了旁边的椅背,这才缓了过来。 缓缓离去,将全部的争执谩骂都抛在身后。 慧娘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呆呆坐在桌边半晌,直到三奴过来点亮了烛火,她才陡然清醒。 “奶奶,且用些饭菜吧,您这忙活了大半日了,什么都没吃,连口茶都没用,身子吃不消的。” 三奴凑过来,柔声劝着。 慧娘却感不到腹中有半点饥饿,刚想说不吃了,却又听三奴说:“如今府里事情还没完呢,谁都能倒,偏奶奶您倒不了,您瞧瞧七姑奶奶,从前那么难呢,她都能挺过来,奶奶一样是宋家的小姐,也要撑住啊。” 一时间,心头被一片说不清道不明的火热笼罩,隐隐有些气愤顶了上来。 “好,你快去取些饭菜来我用,吃了后我再去太太那屋瞧瞧。” 慧娘振作起来,赶紧用罢了饭菜,又稍稍洗漱收拾了一番,再一次去往柳夫人的院内。 柳夫人已然发完了脾气,这会子人正恹恹地躺在榻上,额头上盖了一块湿帕子,伸手一摸,都是微凉的,显然是气急了。 见慧娘来了,柳夫人强撑着骂道:“那小贱人倒是嘴硬,还是一字不改!!把一切都推到承易的身上!” “母亲别着急上火了,仔细身子,别这事儿还没办妥自个儿就先撑不住了,如今爹爹在外头为了承易的事情奔走忙碌,咱们也要把家里家外看顾好了,才不叫爹爹分神担心。” 慧娘侍奉着柳夫人用了一盏茶,得知金姨娘已经被关进了柴房,便说过去看看,再劝一劝。 柳夫人点点头:“你赶紧去,与她再好好说说,我柳家又没亏待她,何以叫她这样以怨报德!” 柴房里黑洞洞的。 柳夫人连盏烛火都没给金姨娘留。 慧娘进去的时候,只觉得门一开,一股子灰尘混合着霉味扑面而来——这是柳夫人特地寻了个常年不用的柴房,打算给金姨娘一个彻头彻尾的教训。 微微皱眉,她命丫鬟点亮了烛火。 第1317章 两盏灯亮起,屋子里的昏暗也被驱散了大半。 金姨娘被五花大绑,正浑身瘫软地靠着墙壁坐在地上,发髻已然散乱,几缕青丝从额前鬓角垂下,叫人一时间看不清那张脸。 慧娘喊了她一声。 金姨娘动了动身子,这才缓缓抬眼。 映入眼帘的一瞬间,慧娘也被吓了一跳——那张原本清丽标致的脸高高肿着,一片不正常的红晕,几乎泛着淡淡的青紫,嘴角挂着血,一只眼睛都肿得不能看,乍一眼望去差点认不出这是金姨娘。 慧娘叹了一声:“你这又是何苦?早早说了实话不好么?” 金姨娘嘲弄地嗤笑:“说了实话又如何,不说又如何,还不是这样……说到底,我只是个妾,还能侥幸逃过不成?” “最起码你能保全大爷。” “我为何要保全他?”金姨娘好像听到了什么很可笑的话,竟吃吃笑得停不下来。 泪水混合着笑容,落在慧娘眼中格外扎心。 瞧着这一幕,她突然有些莫名的难受。 张了张口想要继续问些什么,千言万语,百转千回在心头,却又说不出一个字。 金姨娘这般惨样,偏嘴巴硬得很,怎么都砸不开。 事关柳承易,又不能擅自动了家法直接处死,到时候死无对证,才是更倒霉的。 柳家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金姨娘身上,可无论如何威逼利诱,这女人就是不说一个字,咬死了原先的说辞不放。 她还说了:“要么你们一鼓作气打死我,要么……我就这话,凭她是谁,我都不可能改口!” 柳夫人一开始倒是很厉害。 可也熬不过金姨娘的倔强,短短两三日下来,怒急攻心,非但什么都没问出来,自己就先倒了,昏昏沉沉发着高烧歪在床上,闹得又是请大夫又是抓药,一时间人仰马翻。 慧娘也是别无他法,心中火急火燎,嘴角硬生生长了两个泡,连茶饭都吃不下。 实在是撑不住了,她只好再一次登门,求丹娘帮忙。 慧娘是下午晌来的。 丹娘刚好歇了午觉起来,正陪着玉姐儿在花园里玩。 抚安王府地方大,除了大片开垦的菜园子之外,另有一处专门用来待客的花园。 正值春日,百花齐放,不算大的花园里也显现出花鸟相争的景致,叫人贪看。 玉姐儿却不爱这些花儿朵儿的,她对自家府邸后头的那一片菜地很感兴趣。 一会儿要去瞧瞧菜苗苗长多大了,一会儿又要月好提着小篓子,随她一道去捉虫…… 总之什么奇奇怪怪的想法都有。 偏丹娘宠着,叫闺女只管撒手放开了玩,只要不伤着自个儿,什么脏了臭了的,都好说。 于是母女二人只在花园子里头待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玉姐儿就拉着丹娘往菜地那边去了。 陈妈妈过来传话,说四姑奶奶到了。 丹娘眉心微动,转脸温柔地对女儿说:“你先过去玩,你四姨母来找我说话了,回头娘再来寻你。” “好,那我带着弟弟去晒会儿太阳,娘亲放心,月好姐姐还有其他人都跟着呢。”玉姐儿人小鬼大,说起话来条理分明。 “去吧。”丹娘揉了揉玉姐儿的脸蛋,只觉得有女万事足。 再看看一旁被放在摇篮里的承哥儿,她又凑过去亲了亲,让陈妈妈她们留下看护着,自己领着尔雅新芽往花厅走去。 姊妹二人刚一见面,丹娘就吃了一惊。 慧娘满脸憔悴,像是三天三夜不得合眼似的,那眼睛红得吓人。 “这是……怎么了?” 第1318章 慧娘这会子也顾不上许多了,直接拉着丹娘就打开了话匣子:“好妹妹,求你帮忙想个法子吧……” 她刚一开口,泪就滑了下来。 府里这两日的事情被她尽数告知丹娘,一丝一毫都没敢漏下。 听完,丹娘一阵惊讶:“这么说,你已经查出那笔银钱的去路了,确实是被你家那位金姨娘拿走了?” “承易怜惜她,你也晓得他们两人的情分,哪里是我能比得上的?”慧娘苦笑,“我从前不认命,那般闹了一场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咬着牙认了么……说到底,这事我自己也有错,若不是当初我不懂事,又哪里轮得到金姨娘。” 只是如今再说这样的话已经太迟了。 木已成舟。 丹娘没想到这四姐姐倒是诚恳爽快,竟能这般把自己的老底都揭开,袒露人前。 慧娘又擦了擦泪:“她说的那些傍身的田产我多少也知晓,横竖不从我手里过,也没有从府里的公中走,我当初也就没过问多少,今日这么一闹,她死活说是承易给她的,其余的一概不知,这要是闹大了,那岂不是叫你姐夫一人承担?” 丹娘张了张口,眸光清浅,清凌凌地扫过去:“难道你们觉得,只要金姨娘改口了,你夫君就能摘干净了?” 慧娘错愕地抬眼,一时有些听不明白。 丹娘又道:“别忘了,金姨娘有句话说得对,她只是个妾。” 妾,在府里顶多是半个主子。 柳承易又是能独当一面的人物,早就成家立业。 索贿银钱,拿来哄妾室开心这样的事情,若无他本人点头愿意,只凭一个金姨娘怎么可能成事? 柳夫人也好,慧娘也罢,她们都只想着让金姨娘改口。 却没想过,即便金姨娘改口了,柳承易也无法完全脱罪。 哪有妾室张罗男人外头的事情,在太太奶奶俱在的情况下,还能怂恿当家的编造名目,索贿银钱……这也太离谱了。 别说主审的官员不可能信,就是丹娘听了也觉得匪夷所思。 闻言,慧娘一张脸瞬间惨白如纸。 她抖着手,声音磕磕巴巴:“那、那……该如何是好?” 左右都是死路,前后都无法通行,她一内宅妇人哪里能想到那么多,这会子已然六神无主。 见她这副模样,丹娘心中微叹,也明白对方已经尽力了。 “我跟你走一趟吧,怎么说也要见一见金姨娘,听她怎么说,光一个不知情不晓得,这说辞也太苍白了。” 慧娘立马来了精神:“好,就劳烦七妹妹了。” 去的路上,马车颠簸,晃悠得丹娘头晕眼花。 她阖眼小憩,心中默默盘算着一切。 快到柳府时,她突然来了句:“我既问了金姨娘这事儿,那接下来要怎么做,四姐姐可要都听我的。” “这是自然。”慧娘忙不迭应了,“一切都听妹妹的。” 遇着这种事,慧娘其实先前已经去了娘家求助。 可宋恪松自己都忙得脚不沾地。 且,宋家好不容易重获圣心,一向爱惜羽毛、又以家族门楣为重的宋老爷自然不会选择插手。 到底是嫁出去的女儿了,他再不会一心偏袒。 哪怕慧娘哭得几乎肝肠寸断,也只换来了父亲冷冰冰的一句:“若是真有罪,那理当伏法!你怎好意思再求你爹开口求情?” 慧娘的眼泪当场就被憋了回去。 至于其他人,两位嫡亲兄长也与父亲如出一辙的态度。 他们只说这事儿不方便插手。 第1319章 要是柳承易来日真的获罪入牢,他们会酌情帮忙一二,但也只能叫柳承易在牢狱里的日子过得舒坦些,旁的再没有了。 放眼整个娘家,慧娘竟再找不到人帮忙。 嫁去荣昌侯府的婉明姐姐到底隔了一层,不是自家嫡亲的姊妹,慧娘哪里能开得了这个口。 是以,丹娘愿意来,已经叫她谢天谢地。 一切都听七妹妹的,丹娘让她往西,她绝不向东。 柳府,后院某柴房。 金姨娘已经关在这里数日了。 没人伺候,也没热腾的食水,每日就着冷茶冷饭过着,浑身被捆绑着,也只有在用饭如厕的时候才会给她解开,再在婆子的看守下行动。 金姨娘也是养尊处优惯了的。 这些年的好日子过着,十指不沾阳春水,哪里受过这样的苦楚。 才短短几日,她瞧着就比慧娘憔悴得多。 丹娘刚进柴房的门,第一眼差点没认出她来。 金姨娘却冷冷笑道:“原来是金尊玉贵的侯夫人,不想我也有这般体面能耐,能劳动您的大驾,您这一趟过来是为您的姐姐出气来的么?” 她沙哑着声音,头发乱七八糟,冷言冷语,尖酸刻薄。 跟在后面的慧娘听了这话,忍不住骂道:“没大没小!怎么说话的?!还不快放尊重些!” 丹娘摆摆手:“无妨,她被关了这么久,是个泥人也有三分气了,何况她。她身边伺候的人呢?” “都被关起来了。” “让她们来给金姨娘拾掇干净,你也叫人送热水干净衣裳来,给她弄好了,咱们再说话。” 见慧娘面露迟疑,丹娘微微一笑:“方才在车里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 慧娘清醒过来,讪讪着扯了扯嘴角,不再吭声。 金姨娘回到了自己屋内。 丫鬟们也都回来服侍着,屋子里重新打扫一遍,热水热茶都送了进来,只是进出来往的众人都不开口,一个个屏气凝神,低眉顺眼,只求将手头的事情忙完。 丹娘偕同慧娘坐在正屋里头。 一个慢条斯理地吃着茶,不慌不忙,不急不躁; 一个却满面不安,好几次都差点耐不住,想去里屋瞧瞧。 好一会子,金姨娘总算收拾好出来了。 重新换了衣裳,梳好了发髻,除了脸上还有旧伤未退之外,她瞧着已经比方才好了许多。 丹娘还特地吩咐,叫人给金姨娘上了一小盅开胃暖身的甜汤,大约是用过了一盏,这会子金姨娘对丹娘的态度远没有之前那样冰冷相对。 她上前来,对着丹娘福了福:“见过侯夫人,还请夫人大人不记小人过。” “无妨,坐下说话吧。”丹娘搁下茶盏,抬眼间便是盈盈春色,一片坦荡温柔。 金姨娘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旁边坐着慧娘。 发现对方并没有开口反驳,便放心大胆地坐在了靠在丹娘那一侧的凳子上,她双手交叠着、规规矩矩摆在腿上,嘴角泛苦:“侯夫人的来意妾身多少明白,但妾身没有旁的好说的,字字句句都是实话,绝无隐瞒。” “你——” 慧娘刚要跳起来骂人,被丹娘一把按住。 丹娘转脸笑得轻柔和煦:“我这一趟来,怕是与你想的并不一样,姨娘为何不问问再开口呢?” “这话倒是奇了,如今咱们府里的情况夫人是最清楚的,不问这最要紧的,反而要问别的不成?” 金姨娘嗤笑两声,“好吧,那就请夫人明示,不知夫人来这一趟是为何,总不会是为了与我说话叙旧吧。” 第1320章 金姨娘面上和顺恭敬,语气里难掩不快尖酸。 丹娘却好像没听出来似的,笑眯眯的,始终不发火,顺着对方的话说道:“叙旧什么的也未尝不可,只是眼下叙旧有些没心情。当日咱们初见时,我就挺佩服你的。” 金姨娘眼眸微动,嘴角抿紧。 “你一介女流,愿意跟着柳承易吃苦受难,哪怕是生死关头都不曾退缩,我相信,那会子即便叫你为了他豁出命去,你也是愿意的。” 丹娘的声音含着别样的温柔,字字句句都说进了金姨娘的心坎里。 她垂眸,微白的指尖如纸一样脆弱,先是舒展,随后不受控制地紧紧握在一起,像是要抓住什么,偏又寻不到个归处,只能死死用力,方能心安。 片刻,她苦笑:“现在还说当年的事儿干嘛?” “你待柳承易的情分,任谁瞧了都会动容,可怜你一片心了。”丹娘轻叹,“今日之事,我晓得你的苦衷,只想问你一句,若是叫柳承易舍下府里一切,与你去那乡野田间做一对无忧无虑的夫妻,你可愿意?” 金姨娘还没表态,一旁的慧娘只觉得耳根发麻,整颗心不由自主地提到了嗓子眼。 金姨娘也无比错愕。 微微瞪大了眼睛,她眼底的嘲弄瞬间荡然无存。 对上丹娘那双明澈认真的眸子,她忍不住喉间咽了咽,勉强镇定道:“夫人何必开这样的玩笑……怪没意思的,我自个儿的身份我自个儿明白,区区一个妾室罢了,主家给几分体面我受着,哪能起这个念头。” 丹娘摇摇头:“世人都说身份地位, 我却不这样想,若是论起身份,我一个庶女在旁人眼中又哪里能配得上我家夫君?那些人嘴上不说,但我晓得难免有人会在心里这样想。” “可我偏是个不好说话的,旁人说我不配,我就真不配了?我待他一片赤诚,真心不改;我操持料理一整个府邸,不说含辛茹苦,也算得上兢兢业业,若无我,他哪里来这般安稳的内宅?我打点账目,张罗这些迎来送往,说起来哪一桩不是功劳、不是我这个人的能耐,又与他沈寒天有什么关系?” 丹娘说罢,嘴角缓缓上扬,“说起来,你当初不离不弃,相伴柳承易的情意,比之我方才说的,更为难得。” “世人都说,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可咱们女子的情意……难不成就比不过这无价宝么?” 她边说边轻叹,“其实是一样的,不过是真心换真心罢了。” 金姨娘眼眸微动,赶紧垂下眼睑挡住了那汹涌而来的泪意,依旧是不开口。 “我不知当初柳承易是如何对你许诺的,但就从今日种种来看,是他——负了你。” “你这般怨恨不快,都是应当的。” 短短一句话入耳,令金姨娘再也忍不住,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似的簌簌落下。 一开始,她还想强颜欢笑,矢口否认。 可一张口,泪水决堤,委屈就像是毒药一样瞬间在身体里蔓延,直叫她说不出一个字,浑身颤抖着,止不住地哽咽。 见状,慧娘心口处一片凉意。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她应当愤怒不甘的,毕竟坐在眼前的只是她丈夫的一个妾,对方竟生出了这样的心思,如何叫人不恼? 看着已经哭成了泪人的金姨娘,慧娘又莫名有些感同身受,那些话都齐齐困在喉间,怎么都开不了口。 第1321章 丹娘也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等着。 等着金姨娘好不容易稳住了情绪,等着她一点一点抹掉那汹涌的悲伤,抬起脸给了一个苦涩至极的笑。 “真不愧是侯府的当家主母,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她深吸一口气,“当日是他说的,不会负我这番深情,我知晓自己的身份,在奶奶后头才进的门,又是个妾。我虽没读过什么书,也不识得几个字,可这先来后到的道理我却也明白。” “他说过,往后内宅只有一妻一妾,他不求旁人,只求这般相伴到老。我呢,也从未想过要与他一生一世一双人,只是……这话也是他自个儿说的,为何后来却不认了?” 金姨娘抽泣着,“他又给府里的两个丫鬟开了脸,没有正经抬成姨娘,好像这样……他就没有食言一般,当真可笑!” 她再也说不下去,用帕子捂着脸,哭得停不下来。 慧娘瞧着,只觉得一阵唏嘘。 过了一会儿,金姨娘让丫鬟送来了一只匣子,当着丹娘慧娘的面打开,里头是厚厚一沓银票,另有地契房契俱在。 她将匣子推到了二人面前:“东西都在这儿了,什么劳什子的银钱田产,我一分没动,这些年的一应营收进项我都记在了账上,奶奶可随意查看。” 慧娘翻了翻,大致扫了一眼,心里已经了然。 金姨娘说的都是实话。 银钱都在,她几乎没有怎么动过。 甚至比原先那索贿的一笔银钱还要多了不少,想来都是她仔细打点,用心经营的结果。 “你这又是……何苦。”慧娘也说不出苛责的话来。 “你是正房奶奶,哪里晓得我的心思?”金姨娘泪水涟涟,“你怨我恨我,打我骂我,我不怪你,本就是我有错在先。从前也是猪油蒙了心想要害你,你如何待我都是应当的……我只是咽不下这口气!” 金姨娘憋闷了这些年月,那种委屈早就酿成了无法下咽的苦酒。 旁人闻一闻都避之不及,她却要一直将这口酒含在嘴里,日日夜夜。 无法与人说起,也挽回不了那个已经变心移情的男人。 柳承易当然没有忘记当初生死相依的情分。 只是这世上的人都多变。 换了个环境,加上时间的推移,渐渐也就懈怠了…… 或许,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变化,还拿来了不少银钱以做补偿。却不想,当初那个不惧战火,甘愿与他一同赴死的女人要的根本不是这些。 是以,金姨娘才说,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丹娘垂眸,也是百感交集。 “那这索贿,当真是……大爷做的吗?”慧娘问。 金姨娘沉默片刻,点点头。 事情水落石出,没有比想象中好,也没有比想象中更坏。 事已至此,金姨娘和盘托出,但也拿出了这些银钱,来日可做补偿,多少也能替柳承易减少些罪名。 只是与慧娘想要的结果差距甚远。 她还是不太能相信自己的丈夫会做出这样荒唐的事情来…… 金姨娘耷拉着脑袋,面如死灰,显然已是认命。 丹娘却问:“那往后你有什么打算?” 金姨娘吃了一惊,撩起眼皮:“我?我还能有什么打算?” “这事儿你大可以推得干净,只是柳府怕是容不下你了,你总要想个去处。” 没等金姨娘回应,慧娘就先急了:“七妹妹,你这是什么话?!” 丹娘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这才让慧娘勉强按捺住激动。 第1322章 金姨娘心下一片茫然。 说实话,今日丹娘过来本就在她预料之外。 原本她想的,就是将这一片苦水藏在心中,慢慢地熬过这一段,等柳承易罪名落实,或贬官或发落,到时候她再一路相随。最坏的,也不过是被撵出府去。 这日子过得本就叫她心寒,在哪儿过不都是一样? 可丹娘来了,一连串的话说得她招架不住,那藏于心底的情绪倾泻而出,她一口气说完反而觉得浑身舒坦自在。 只是……对方还问她对于以后的打算。 生平第一次,有人将这选择的权利送到了她的手里。 金姨娘意识到了什么,又是兴奋又有些惧怕,犹犹豫豫地看向眼前这位侯夫人。 但见丹娘稳稳坐着,面容清艳端雅,那通身的气派冷冽却不疏远,总像是蒙上了一层纱,叫人心生向往又不敢轻易靠近。 咬了咬牙,她鼓足勇气问:“我自个儿还有的选吗?” “当然。”丹娘挑眉,“若没得选,我何必问你?这不是多此一举。” “我……还没想好。”她垂眸,神色间有些许不舍。 丹娘明白,金姨娘今日将那些心事和盘托出,但归根结底对柳承易始终没能忘情,怕一时半会也拿不了主意。 轻轻颔首,她放下茶盏:“那你就好好想,想好了只管让你家奶奶过来告诉我一声就成。” 说罢,她又看向慧娘,“这事儿可交给你了,事关你府上,你仔细点。” 慧娘大为不解,但想起先前的承诺,还是顺从地点点头。 姊妹二人没多坐一会儿,丹娘便领着慧娘离去了。 抱着那一匣子银票地契,慧娘还有点回不过神来,直到进了她的屋子,丹娘才说话:“这些银钱是肯定要交出去的,趁着上头还没查仔细,叫柳承易主动坦白,也能换一个罪名减轻,少吃些苦头。” “这是应当的。”慧娘忙不迭道,“还请妹妹帮忙……” “不,这事儿你得自己去办,别忘了,你才是柳承易的妻子,由你出面天经地义。” 若是由丹娘转手交给沈寒天,那就是把原本简单的事情复杂化,反倒会引起那些有心人的忌惮,反倒不好。 丹娘是想帮一帮这位四姐姐,可也没想过给自家男人惹麻烦。 见慧娘还有些犹豫,她叹了一声,劝道:“这事儿宜早不宜迟,你明儿就赶紧去。” “还有,别再苛待金姨娘了,人心都是肉长的,你们越狠她越倔强。就算你们下狠手,她也未必会听,何必脏了自己,又闹得她与你们彻底离心。” “她如今还是你们府里的姨娘,这个节骨眼上,你们又不能要了她的性命,不如把事情做漂亮了,兵不血刃地把这事儿了结了,也是你的一桩功劳。” 字字句句都说在了点子上,慧娘忍不住点点头,应了下来。 又提点了两句,丹娘这才起身告辞。 回程的路上,尔雅忍不住好奇:“夫人,您说四姑奶奶会按照您说的做吗?” “我言尽于此,她真要半路改了主意我又能如何?不想这些我管不到的事情,不如想想咱们府里的菜园子,还有京郊那一大片菜地田庄,这方是正经。” 尔雅歪着脸,轻轻一笑:“夫人说得对。” 丹娘本来阖眼想小憩一会儿,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眼睑微微一挑,盯着眼前的丫头:“江兴朝这次中榜了吧。” 尔雅瞬间羞红了脸,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还是新芽在旁接过话茬:“三甲第六名。” “年轻有为啊。”丹娘赞道。 尔雅越发低头不敢看人了,脸颊飞起了两片红晕,鼻尖上都沁出了汗珠。 丹娘扫一眼,在心里默默叹气。 憋了一路,快到家时她终于忍不住了,来了句:“你还没跟那姓江的小子有什么呢,好端端地害什么羞?男女之事本就天经地义,你行得正坐得端,脸红什么!该是放开些个,坦荡些个,别叫人看了只说你小家子气。” “若真有缘分,夫人我替你出面保媒就是;若无缘分,难不成这世上除了他,就没有别家好儿郎了?” 尔雅:…… 新芽却很赞同:“夫人说的是。” 尔雅再一次哑然。 忙活了一日,天色将晚,今日倒是凑巧了,丹娘前脚进门,沈寒天后面就追了上来。 夫妻二人相视一笑,竟习惯地牵着手往里头走。 趁着朦胧春色的凉风回到燕堂,丹娘才更衣,就迫不及待打开了话匣子,将今日之事说给丈夫听。 沈寒天比她快了一步,已经换好了常服。 他走到屏风后头,见妻子一面唠唠叨叨,一面正在穿戴,忍不住上前替她牵过腰带。 男人长身如玉,从背后靠近,修长的胳膊绕过她的腰间,没等丹娘反应过来,便替她系好了,顺势还将人揽入自己怀中。 他下巴搁在她的肩窝处,深深吸了一口气,笑道:“夫人冰雪聪明,是我所不能及的。” 丹娘白了他一眼:“少来,我不过是依着性子来罢了,权衡一个对大家都好的法子。” 想了想,她又叹道,“事已至此,想要让我那四姐夫安然无恙地全身而退,怕是不可能了……既然如此,还不如少做作点孽。” 沈寒天:“你心疼柳府的那位姨娘?” 她先是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 这奇怪的回应倒让他一头雾水,见丹娘脱身要走,忙又一把将人捞回了怀中:“你是什么意思?说给我听听都不成?” “算不上心疼。”丹娘无奈,“她毕竟是个姨娘,可她……也是个女人。” 点到即止,她相信沈寒天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心疼,是因为站在金姨娘的角度,柳承易今日所遭遇的一切,可以说咎由自取,谁让他辜负在先? 不能心疼,是因为这个环境背景之下,一个妾本就没多少生存空间,像金姨娘这样的,能在官宦人家为妾,吃穿不愁,与贫苦的普罗大众比起来,这已经是很好的了。 “说起来,还是男人该死!”她撩起眼皮,深邃如墨玉的眸子里闪动着火苗,“不能给的真心,当初就别轻易许诺呀,哄了人家掏出一片心,自个儿却食言,后又拿什么妻妾来压人,这不是耍流氓?” 沈寒天闻言,笑得合不拢嘴。 “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她恼了。 他却一把抱着她,学着她方才的语气:“没错,可不就是耍流氓。” 燕堂里头温馨甜蜜,夫妻二人正在用饭。 今日近身伺候的,是书萱和小桃绿两个。 新芽拉着尔雅躲到了后头的厢房里。 关上门,新芽就问:“你到底怎么想的?如今夫人也晓得了,也问起了,你自个儿不能稀里糊涂的,给个准话呀。” 尔雅涨红了脸,咬着牙:“我能给什么准话,姐你这是为难人嘛!他、他……又没说什么,我能有什么准话?” “那他若是真的来提亲了呢?” 第1323章 尔雅咬着下唇,早就羞得不敢看人。 一屁股坐在床边,不断绞着手指,半晌她才磕磕巴巴道:“那、那到时候再说呗……” 新芽无奈:“你没想清楚,但我这段时日想了很多,我说给你听。” “这头一件,你必然介意你与他的身份,到底差别太大,即便有夫人给你撑腰,你怕是依然心里没底;” “他如今金榜题名,是实打实的进士了,若无意外,半年内就会有任命他官职的旨意下来,留在京内是不可能了,多半是要外放的,到时候你若真能与他成了,是肯定要跟着一道走的。” 听到这儿,尔雅满脸血色退的干干净净。 方才还很犹豫的,这会子她猛地喊了一声:“我才不要离了夫人!” 新芽叹道:“所以我叫你多想想,想清楚了,今日夫人说得很对,你哪有这功夫害羞呢,等着你想明白的事儿多着呢!” 尔雅这才意识到姐姐说的都是肺腑之言,一时间愣在了当场。 身为亲姊妹,新芽如何不清楚自己这个同胞妹妹的性子,若不给她挑破点明了,她还不知能犯傻到什么时候。 叹了一声,新芽拍了拍她的肩头:“你好好想着吧。” 说罢,转身出门。 外头,翠柳等着。 “翠柳姐姐,你怎么来了……” 翠柳抿嘴一笑,望了一眼屋里头:“我过来给你送明儿一早要用的采买对牌,还有,外院的忠康媳妇领了后头花园子的栽种活计,明儿也是要到夫人跟前回话的,你可别忘了。” “多谢姐姐,我都记下了。” “尔雅是个聪明的,不过是心里缺了一份活络,不曾想到罢了,你也不用着急,且叫她自个儿安静待一会儿,她会想明白的。” “其实,我并不愿意她离开府里,翠柳姐姐你也晓得的,尔雅性子急躁遇事又容易冲动,还是留在夫人身边稳妥的好。”新芽终于实话实说了。 “各人的缘分说不准的,你虽是她亲姐姐,可有些事儿终归要她自个儿拿主意,今日是她的红鸾星动了,等来日你也嫁了,还如何照拂妹妹?”翠柳一语道破。 新芽陷入沉思,茫然地点点头。 春日的深夜,雷声隆隆。 下了半宿的濛濛细雨。 第二日早起,丹娘就听到了 一个好消息——昨个夜里南歌发动了,平安产下一女。 她喜得直接下床要冲出去,又被陈妈妈给拦了回来。 陈妈妈道:“夫人现如今赶过去也来不及了,孩子都生出来了,瓜熟蒂落,您还是赶紧更衣,仔细着了凉,就更瞧不了那新生的娃娃了。” 一边洗漱更衣,一边听翠柳跟她说昨夜的事情,她越听越喜上眉梢:“真是老天保佑,如今南歌总算苦尽甘来了!” “可不是。”新芽轻笑,“我与尔雅一早就去瞧过了,夫人原先吩咐下的一应补品药材也都送过去了,南歌姐姐瞧着虽然累了点,但精神还不错。” “那就好。”丹娘松了口气。 要知道,前些时候大夫登门时就说过,南歌的产期应该早就到了,偏偏就不发动。 这肚子里的孩子是个稳得住的性子,叫母亲挺着大肚子格外受累,孩子却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大夫还说了,再等上三五日,若还没发动,就要用催产的汤药。 谁知,昨个儿夜里南歌就发动了。 还好,吴夫子早早就命人准备周全,稳婆都是请来歇在家里的。 多亏了吴大娘子原先送的那套宅院,他们小夫妻住过来,单门别院的,清爽便利,一点都没影响到其他人。 第1324章 许是南歌年轻,这些年身子也调养的不错,产程很是顺利,半夜发动,天还没亮闺女平安落地。 丹娘是真开心。 用罢了早饭,又略微料理了一下府里的庶务,她便让人备了 车马,直奔南歌住处。 其实要丹娘自己来说,就这么点路程,还用什么车马,她走过去都比这个快。 总归她记得自己如今的身份,这话硬生生忍住了。 南歌与吴夫子的新家面积不大,也就一进的院落,足够他们小两口居住。 吴夫子早早得了消息,守在门口等着。 见抚安王府的马车到了,他喜不自禁,忙不迭地行礼作揖。 丹娘下了车,由一众丫鬟婆子簇拥着,与吴夫子简短地打了个招呼,便进门去了。 吴夫子身边的小厮跟在末尾善后。 左右邻居见了这般阵仗,不由得咋舌好奇,上前询问。 那小厮骄傲得意:“这是我们家大娘子的主家,喏,就是那边一条街的抚安王府的侯夫人,自然气派!” 众人闻言,越发艳羡,一时间议论纷纷。 却说丹娘进了里屋。 南歌见她来了,忙挣扎着要从床上下来,被她一把按住。 丹娘笑道:“你刚生产完身子弱,不需要这样的虚礼,还不赶紧躺着歇歇,等你好了,有的是你在我跟前的时候呢。” 南歌腼腆一笑,面上尽是满足的喜悦:“多谢夫人关怀。” 往前探了探,丹娘瞧见了睡在里侧的小娃娃。 刚刚出生没多久,当真娇软可爱,小小的一只,当真瞧得她心都化了,不由感叹一声:“瞧瞧,还是女娃娃好,玉雪可爱的,往后大了给她裁剪衣裳,打钗环首饰,样样都得趣。” 南歌抿了抿嘴角:“这还小呢,哪里就能瞧出什么玉雪可爱了,夫人就爱哄人。” “你模样好,吴夫子瞧着也不差,你们夫妇二人生的闺女还能丑了?不信的话,我把话撂这儿,往后咱们走着瞧。” 南歌到底刚刚生产完,没多少气力说话。 丹娘只略坐了坐便回去了,留下了好些礼物,足足堆满了一桌子。 送走了抚安王府的马车,吴夫子亲自过来点了点,越点越是惊讶,待理出一张单子来,他等着南歌睡一觉起来,就拿给妻子看。 “你瞧瞧,夫人也太……厚礼了。”他有些受宠若惊。 南歌扫了一眼,满心感慨,暖暖的几乎要落泪了:“夫人一向宽厚,待我尤其如此……” “你好好休养着,等身子大好了再回去操持。”吴夫子对妻子多有照顾关心,“横竖两边住得近,我每日都可来回,也不麻烦。” “好。”南歌缓了缓身子,温柔地注视着丈夫。 此刻,她心中满是柔情甜蜜,只觉得日子终于苦尽甘来。 当初那般暗无天日的时候,何曾想过还会有这样好的时候,如今她成了家,有了贴心的丈夫,更诞下一女,圆了此生最大的遗憾,再没有什么心愿未了的了。 许是心头没什么牵挂,南歌恢复起来竟比寻常产妇更快些,寥寥数日,便瞧着精神光鲜得多。 与之相反的,却是尔雅。 也不知动了哪门子的心思,她越发心事重重,神不守舍。 这一日,柳府那头传了书信过来,说柳承易已经主动招认,并加倍交还了索贿的银钱,不仅如此,他还供出了与他一道同流合污的官员名单,也算将功折罪。 丹娘看着信,松了口气,抬眼却瞧见尔雅正在发愣,叫了她两声人也没反应。 第1325章 还是一旁的小桃绿赶紧用胳膊肘捅了捅,低声叫道:“尔雅姐姐,夫人唤你呢。” 尔雅恍然大悟,忙不迭地抬眼:“夫人有何吩咐?” “你这两日是怎么了,整日这般如做梦似的。”丹娘好笑地看着她,“可是身子有哪里不爽的?且叫了大夫过来瞧瞧,别硬撑着耽搁了。” 尔雅脸颊滚烫,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没有哪里不舒服。” 说着,她又对着丹娘各种赔不是,闹得丹娘一阵头大。 “好了,我叫你可不是听你说这些车轱辘的话的,府里的菜园已经播种,这几日天温气暖,瞧着日日都要下雨,你可让下头的人当心点。” “还有,专管种菜的那一片庄子上选了几个得用的管事来,若是他们下午来得早,你就先留着他们瞧一瞧,问一问,等我起来了再说。” “好。”尔雅忙强自镇定,稳稳地应了。 丹娘扫了她一眼,明白这丫头心里还是不稳。 多半是为了那江兴朝的事情…… 哎,果然再成熟稳重的人,初次遇到情爱之事也会瞻前顾后,顾此失彼,何况尔雅还这么年轻,也是难免的。 想清楚了这一层,丹娘也多了几分宽容,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她去了。 倒也不是纵容,丹娘心里清楚,尔雅与新芽这两个丫头都是知晓分寸的人,不会在这种大事上掉链子。 若江兴朝真要求亲,怎么都越不过丹娘这一关。 她只要稳坐钓鱼台,安安心心过自己的日子就成。 却说柳府那头,柳承易主动坦白,又加倍交还了银钱,再加上沈寒天出面求情,到底是免了一场牢狱之灾,只不过该罚的一样没少。 负责这起案子的主审官上报天听后,老皇帝很生气,直接命人把柳承易按在宫门外狠狠打了二十板子,另又降职罚俸,好一番雷霆之怒。 柳承易被人搀扶着送回府时,整个下半身都站不稳,隐隐约约能瞧见透过衣衫沁出来的血迹。 柳夫人一瞧,当即心疼不已,连声唤着“我的儿”,紧接着泪如雨下。 还是柳大人稳如磐石,直接呵斥住了情绪崩溃的老妻,赶紧让人把柳承易送回了自己房内,另又寻了名医给他看伤。 慧娘特地差人去抚安王府求了两盒上好的棒疮药。 丹娘也没小气,索性又塞了好些,足足装了一个大盒子。 收到这一份沉甸甸的心意,慧娘当即红了眼眶。 三奴在一边劝着:“奶奶,七姑奶奶到底是自家姊妹,这般相帮也在情理之中,待奶奶料理了咱们府里的事情,回头多与七姑奶奶走动便是了。” “是我原先想岔了……”慧娘吸了吸鼻子,用帕子轻拭眼角,“原以为她会拿乔傲气,给我脸子瞧,没成想到头来还是我小家子气,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原来,当初她生产之后频频遭遇麻烦。 多亏了丹娘出手相帮。 她对这位七妹妹的感情就很复杂。 后来一切安稳后,她基于内心各种纠结,也就不敢也不愿与抚安王府走动太多。 说到底,慧娘骨子里属于嫡女的骄傲叫她不能低头。 今日种种细数开来,无一不体现着她的草率与无知,再对比当初,更叫人唏嘘不已。 “你说得对。”慧娘深吸一口气,扯了扯嘴角,“往后我可不能再这样了……你把这些药送去大爷那边吧,都是上好的,想来对他的伤也有帮助。” 第1326章 三奴见自家主子想通了,也暗暗松了口气,便问:“奶奶自个儿不去么?” 慧娘犹豫起来。 三奴又说:“金姨娘那头也没去,奶奶这边也不去,大爷房里头就那两个小星忙着伺候着。” 慧娘已经明白她的意思。 柳承易收用了两个丫头,俱是年轻貌美。 在出事之前,他就很少来慧娘或金姨娘处了,夜夜都是这两个丫头轮流着服侍伺候。 说好听是通房,只是还未抬成姨娘罢了。 就这样备受男主人疼宠,来日有孕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等到时候生下孩子,就不可能再是通房了…… 三奴是担心慧娘的处境——一个金姨娘就这般难以应付了,更不要说再来两个。 可慧娘摇摇头,神色淡淡的:“我每日都过去看了,他若是想留我,早就开口了。他如今伤着,身上痛心情差,我何苦来的非要凑到他跟前惹人嫌,还不如叫他与喜欢的女子伴在一处,或许还能念我一份好。” 三奴诧异。 “三奴,原先我是个糊涂的,总也看不清楚,还巴巴地吃金姨娘的醋。可你瞧瞧如今……金姨娘那番深情都不得善终,我又能算什么?” 有时候看清局面,理清自己的位置,也是一种好事。 慧娘仿佛在这一刻彻底成熟,也成长了。 待柳夫人过来问时,她也是用这一套话来应对。 当听到儿媳这么说,柳夫人哑口无言。 “母亲别慌,我虽没有近身照顾着,但每日的汤药、药膏药粉什么的,都是我亲自照看的,这些都是从我那七妹妹府上求来的,保管好得快。这几日下来,夫君身上的伤就已经好了大半了。” 慧娘温柔说着,似乎真的松了口气。 见状,柳夫人也不好过于苛责,点点头:“你费心了。” 话锋一转,她又提起:“还有那金姨娘……” “金姨娘这事儿,是儿媳求了七妹妹那边帮忙,我那妹子也说了,兹事体大,若想有个稳妥的了断,金姨娘还是要交给她帮忙处置。” 慧娘说着,走到柳夫人身边,俯下来低声耳语,“母亲,这事儿总归说出去不好听,且金姨娘当初与咱们大爷有那一段情分在,生死相随的,外头也有不少人知晓,这个节骨眼上咱们若是过分处罚,叫人知道了,反而会多生事端。” 柳夫人听着,两眼目光游离,似乎犹豫不决。 慧娘又添了一把柴,“如今承易平安归来,既没有入狱坐牢,也没有叫罢免了官职,已经是很好了……圣上雷霆之怒未减,若是又闹出什么故事来,岂不是害了承易?” 她边说边亲手奉上一盏茶,恭恭敬敬道,“承易还年轻,虽降职,来日也有再升官的时候,越是风声鹤唳,咱们越是要低头做人,莫要再被人抓住什么把柄。儿媳无能,也不求什么大富大贵,只求咱们一家子能平平安安就好。” 听到这儿,柳夫人一阵动容。 见儿媳语气诚恳,俨然是肺腑之言,她也不由得唏嘘。 婆媳二人沉默片刻,她抬手拍了拍慧娘的手背,言辞到底和软了不少:“难为你想了这么多,这些年……你也受了不少委屈,我都瞧在眼里的,你放心,你既一心一意待承易,柳家就不会辜负了你。” 慧娘垂眸,谦和恭顺地笑了笑。 就这样,柳夫人想要处置金姨娘的打算就此搁浅。 柳承易趴在床上休养了一段时日,总算大好。 这一日,慧娘特地寻了金姨娘过来说话。 第1327章 有段时日没见了,妻妾二人一打照面,慧娘先觉得有些尴尬,仔细想想她们俩还真没有单独坐下来说笑谈心的时候。 今日的金姨娘打扮得格外素净。 白白净净的一张脸上瞧不出太多脂粉的痕迹,头上也只挽了个简单的发髻,戴了两朵宝石珠花权当做点缀,那一身淡淡的天青月白色的衣衫配襦裙,衬得她整个人都淡雅澄净起来,略一低头,长长的睫恭顺乖巧地低垂着,时不时轻轻颤着,倒叫人生出了几分怜惜。 偏金姨娘的脸上并没有太多羞涩娇媚,有的只是淡漠与冰冷。 见了慧娘,她依着规矩行礼,也挑不出错来。 “坐吧。” 金姨娘闻言,便坐在了慧娘对面的凳子上,双手交叠着摆在身前,依旧不抬眼看她。 三奴上了两盏茶来,便领着其余的丫鬟退了出去。 随着房门关上的声音响起,慧娘开口:“我也不与你兜圈子,叫你来是想问问你上回的事情想好了没有。” 金姨娘嘴角微动:“妾身也没什么好想的,任凭奶奶与侯夫人做主就是。” 其实她并非没有想过。 而是无论怎么想,好像都跳不出这令人窒息的一方天地。 她是妾。 是柳府过了明面的妾。 一应手续文书,身契证明俱在,无不提醒着她的身份。 一个大户人家的妾室就算拿着切结书离开,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再嫁已是艰难,又能有多好的人家会讨一个破了身子的、曾经做过小妾的女人做正房。 若一直做妾,在哪儿不都一样? 说起来,这世道留给女人能走的路,终究是太少了点。 金姨娘明白得很。 慧娘轻叹:“明日,我要去拜访我七妹妹,你随我一道吧。” 金姨娘无有不从,乖乖应了。 次日一早,慧娘就起身打点。 这不是她头一回去抚安王府了,但却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地拜访,上回给了孩子礼物,只是略表心意,这回是求着丹娘给金姨娘找个出路,自然更不一样。 光是礼盒,她就准备了七八个。 从日常用的到那些个书画墨宝,几乎给抚安王府里的每一个主子都备了,另有两大坛子的腌菜——那是从云州送过来的。 慧娘孝敬回娘家,老太太吃了赞不绝口,还说丹娘也爱这滋味,不论下饭拌粥都好。 她记在心里,便也将这两坛子一道带去。 到了抚安王府,丹娘亲自出来迎接,见慧娘身边的奴仆忙得脚不沾地,将那些礼物几乎堆满了,她忍俊不禁:“姐夫没怪你吧?” 慧娘莫名:“怪我什么?” “四姐姐这般多礼,我瞧着都快把你们家库房 给搬空了,万一姐夫要是生气了可怎么好?” 这俏皮话说得慧娘也笑了,原本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的忐忑也减轻了许多。 她抿嘴直乐:“你呀,就是这张嘴能说会道的。” 姊妹二人相视一笑,竟有从前不曾有过的亲昵。 丹娘越过她的身影往后一瞧,顿时眯起眉眼:“金姨娘也来了,快快里屋坐着。” 金姨娘有些受宠若惊,忙不迭地往前一步福了福:“见过侯夫人。” 又是一番说笑后,众人进了府门。 丹娘在前头领着,与慧娘边说边逛,还领着她们二人特地去了一趟府里的菜园子。 放眼望去,一片绿油油的菜田,生机盎然。 远处还有三五几个奴仆正在料理田地,好一派田园悠闲忙碌的画面,瞧着叫人心情都跟着踏实平稳起来。 慧娘赞叹:“还是你有闲心,竟打点得这般好。” “哪里是我打点了,不过是闲来无事,又瞧着这么多地方荒废了怪可惜的。四姐姐也知道我,我哪里懂什么风雅欣赏的,花园子打点不来,只能弄些这个打发时间了。”丹娘笑道。 “上回母亲还与老太太说起,说七妹妹府上的菜蔬最是新鲜的,春日里就是尝这一口滋味,别提多割舍不下了。” “那你来得巧了,刚好那一畦野菜要摘了,等会儿你走的时候给你带上一些,晚上回去也添个菜。” “妹妹既这么说了,我恭敬不如从命,今儿算是有口福。” 两人有说有笑,徐徐到了燕堂。 自有丫鬟上了茶水点心来。 丹娘望向金姨娘:“你也坐吧。” 金姨娘小心翼翼地看了慧娘一眼,没有应声。 “坐吧,今儿又不是赴宴,没那么多规矩。”慧娘开口。 听见这话,金姨娘才缓缓落座。 丹娘问起了柳承易的情况,慧娘感慨了两句,也说了如今情况稳定,总算有惊无险。 “这样便好了。”丹娘顿了顿,“有件事你得知晓,姐夫被降职,怕是京内留不住了,这一去没有个三五年怕也回不来。” 慧娘脸上的笑容凝固。 半晌,她才嘴角泛苦,讪讪道:“这事儿……即便你不说,我心里也有数。” 京官毕竟地位摆在这儿。 天子脚下办差,总归要比旁的地方更体面些。 柳承易获罪被罚,再留在京内是不可能了,老皇帝看见他八成都觉得添堵,更不会有什么好印象。 还不如早早外放,或许数年内能有所建树,到时候也有起复回还的可能。 “四姐姐明白就好,横竖人保全了,府里也没有受到影响,一切都好说。”丹娘宽慰着,又转向金姨娘,“到时候你也要跟着一起么?” 这一问,金姨娘直接愣在了原地。 待柳承易伤好之后,外放的旨意以及任命的官职便会下达,到时候慧娘是肯定会跟着丈夫一道赴任的。 而金姨娘…… 她瞪大了眼睛,内心一片焦灼,犹豫不断。 望着眼前那位清贵典雅的侯夫人,她忽然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脱口而出:“妾身能否……不跟着一道去?妾身想留在京内。” 说完,她又急忙找补,“妾身不是想留下来图个舒坦,而是不愿再给奶奶添堵,哪怕草屋一间供我遮风挡雨,一日两餐,清粥咸菜也成!” 她说得很快,生怕自己慢上一步都会叫这两位贵人误会了。 丹娘点点头:“你若是不想走,那便留下,我给你寻个差事。” 略低头思索片刻,丹娘笑道,“我听四姐姐说了,金姨娘有一手好绣功,刚好这会子我还想买个绣庄什么的,到时候就烦请金姨娘过来帮忙,教那些女孩子手艺,或是帮着操持绣品什么的都可以,你意下如何?” 金姨娘错愕不已。 这回答来得太过意外,带着不切实际的惊喜。 别说她了,就连一旁的慧娘都怔住,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这……妥当么?”她磕磕巴巴。 丹娘去看慧娘。 慧娘立马领会,笑道:“既然侯夫人都开了这口,自然没什么不妥当的。” “你还是柳府的妾,不过到时候每日都得来我的绣庄忙活,怕是要累着你,叫你受委屈。” “不不!”金姨娘忙起身,对着丹娘深深拜倒,“妾身愿意,多谢夫人垂怜!” 寥寥数语,已经哽咽不断。 第1328章 女眷们的谈话总带着些许轻松,尤其是自家姊妹之间,把话说开了,反倒更令人畅快。 又坐着说笑吃茶,差不多一个时辰后,慧娘才起身离开。 离去时,丹娘也给她回赠了不少东西。 慧娘还要推辞,丹娘笑道:“这又不是给你的,是我那小外甥的,还有你公婆各一份,他们是长辈,这也是应当的礼数,横竖不与你相干,你可张不开这个口拒了。” 话都这么说了,慧娘哑然失笑:“既然如此,那我就收下了,往后我再过来多给你捎点好的就是。” 姊妹二人别过,丹娘回到自己屋内。 刚在榻上坐下,玉姐儿就从外头进来了,手里还捏着一只蝴蝶。 小丫头在花园子与菜园子里来回跑,直玩得是满头大汗,小脸红扑扑的,拿着蝴蝶就往母亲跟前凑。 “娘亲,您看!”她献宝似的。 月好跟在后头,也是追得气喘吁吁,刚到丹娘跟前站稳了,就忙不迭地福了福:“夫人,咱们小姐可真是跑得太快了……” 望着又羞恼又尴尬的月好,丹娘笑了:“不妨事,小孩子家家的,就是要这样活泼才好,没得整日懒懒的,反倒身子不好了。” 月好心细,照顾玉姐儿也有段时日了,做得如何都被丹娘看在眼里。 “是,奴婢先去给小姐备热水,回头叫小姐洗去一身汗气,也免得着凉。” “去吧。” 丹娘应了一声,抱起玉姐儿,叫她放开手里的蝴蝶,那蝴蝶便在屋子里飞了起来。 屋内一隅摆着一只高脚红木雕花的花格架子,上头一盆正盛放的玉兰迎风轻颤,蝴蝶落在花枝上,这一幕动人雅致,生动有趣,瞧得母女俩都笑了。 玉姐儿拍着手,又扭头在丹娘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二人抱着说了一会儿话,丹娘又亲自牵着女儿去沐浴更衣,刚拾掇好了,屋内又摆晚饭了。 沈寒天今日回来得比往常早了许多。 母女二人刚在饭桌前坐好,这男人便大步流星地迈入,一身品级的官服还未换下,他张口道:“圣上已经有了决断,柳承易会被外放至肃州。” 丹娘微微一惊:“那么远?” “本来还会更远,但……圣上还是改了主意。”沈寒天抬手轻抚妻子的脸,又亲了亲女儿的额头,“承哥儿今日如何?” “都好,能吃能睡的,今儿还晒了好一会儿的太阳,你赶紧换了衣裳就来,等你一道用饭。” “好。” 不一会儿,已经换过常服的沈寒天一脸清爽地与妻儿坐在一处,夫妻二人的中间坐着玉姐儿,沈寒天的另外一边则是一只摇篮架子——承哥儿吃饱了奶,正一边吐着奶泡泡一边用黑漆漆圆溜溜的眼睛到处看。 一家四口,温馨甜蜜,边吃边说话。 沈寒天尝了一口腌菜,赞道:“这味儿够劲!” “我让冯妈妈拿了去,用鸡油炒了,再用辣椒这么一拌,里头还搁了肉沫呢,自然好吃。” 丹娘见他喜欢,不由得来了兴致,滔滔不绝地说着,“我也爱这味儿,若不是惦记着你也喜欢,怕是一点儿都不给你留呢。” 他笑了:“这么说来,我媳妇对我还真好。” “那可不。” 她很骄傲地昂起下巴。 夫妻二人又说到了柳承易外放肃州一事。 “旁的都好,就是肃州偏远贫瘠,怕是……没那么好回来。”丹娘一语道破。 沈寒天奇了:“你竟能猜到这一层?” “这有什么难猜的,皇帝陛下是位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柳府这事儿虽小,但也确实叫他很不快,这口气没出完呢,不得将柳承易发落得远远的?” 丹娘说罢,叹了一声,“也是他自己命该如此。” 谁能想到当初那个意气风发,颇有一番理想抱负的年轻人会变得这么快呢…… 肃州,距离圣京足有五六百里。 且处在严寒之地,土地贫瘠不说,一年中有大半的时日都泡在天寒地冻里,当地老百姓的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艰难。 从前朝开始,历代皇帝对肃州一地的援助就少不了。 各个官员也是对这里敬而远之,唯恐避之不及。 气候糟糕,环境恶劣,又没有什么资源,就算当地的父母官再怎么有干劲有理想,想要做出一番成绩来也是难上加难。 说句大实话,在肃州,即便官员,能吃饱穿暖就算很不错了。 丹娘一听就明白老皇帝的意思。 柳承易想要有所建树,在数年内回返圣京,那圣上就给他一个很难出头的地方——机会给了,柳承易要是没本事,那就一辈子窝在肃州好了。 圣上的意思,沈寒天明白,丹娘明白,等明旨一发,柳府上下也都门清,心里跟明镜似的。 想起今日慧娘脸上的笑容,丹娘还是有点唏嘘。 思来想去,她来了句:“罢了,等他们出发那一日,我去好好送送,再多给四姐姐备些东西吧。” “你从前与她感情一般,怎么现如今倒是姊妹情深了?”沈寒天纳闷。 丹娘摇摇头:“我帮她并非是为了什么姊妹情深,就像你……为了连襟开口求情,也是必须要做的。圣上恐怕也不愿看到自己手下的官员是冷心冷血的吧?” 顿了顿,她又说,“况且,若是柳承易来日真能返京,今日我们此举是雪中送炭。四姐姐再不好,也是宋家人,老太太嘴上不说,但实际上还是心疼的……” 说到底,丹娘也是基于各方面的考虑。 其中最重要的,还是不愿叫老太太过于担心。 宋老太太都一把年纪的人了,风雨不断,波折起伏,到了眼下最该享福的时候,丹娘不愿叫她为了慧娘一直悬心。 沈寒天沉默片刻,抬眼间,眸光里一片动容的暖意:“要是我那不争气的二弟能有你一半就好了。” “沈瑞快要回来了?”丹娘心念一动。 丈夫已经很久没有提及自己这个弟弟了。 如今突然说起,定然有缘故。 “你这么聪明,倒让我一点秘密都没有的。”他笑着,就着几样好菜扒完了碗里的米饭,“你说对了,他来了书信,说是顶多还有半月就能回京。” “他知晓太太被送回云州了吗?” “目前不知。” 丹娘垂眸,了然地笑了笑:“我瞧着古人留下的话也未必都对,常言道多事之秋,这事情真要赶在一处了,哪怕是春日里头也叫人忙得焦头烂额呢。” 沈寒天:“夫人所言极是。” 隔了两日,丹娘特地回了一趟娘家。 沈寒天跟她说的,她一五一十都告知了老太太。 叫老人家安心,尤其是像老太太这样见多识广又睿智沉稳的长辈,隐瞒反而会适得其反。 老太太听后,沉默良久。 末了,她转着手里的佛珠,长长地叹了一声:“肃州么……是远了点。” 丹娘坐在老太太身边,也说不出什么宽慰的话。 在残酷的事实面前,好像所有的宽慰都显得格外苍白。 第1329章 好一会儿,老人家轻轻一哂:“老天爷倒真是公平,果真应了那句话,该你吃的苦,一点儿也躲不掉;当初她躲懒不愿随丈夫赴任,如今外放去肃州,怕是再也找不出理由不去了。” “四姐姐如今也长进了,断不会与从前一般。”丹娘温煦地笑着,“她不会找理由的。” “你如今与四丫头倒是来往密切。”老太太好奇。 “您不是说了,都是自家姊妹,况且又都在京里头,如何能视而不见的?”她挽着老太太的胳膊,将头靠上去,语气又绵软又撒娇,“这不是为了您老人家嘛,我也不想叫您担心。” 老太太嘴上不说,但心里多少是怕丹娘从前的锐气不减,恐她过于锋芒毕露,反而伤及自身。 这些担心,丹娘都心知肚明。 见小孙女如此冰雪聪明,老太太也松了口气,拍了拍她的手背,笑得越发慈爱:“你明白就好。” 因这事儿还没下发明旨,丹娘并未告知赵氏。 但老太太说了,还是提前告诉慧娘。 毕竟旨意下达后不久,柳承易两口子就要启程赴任了,到时候留给他们准备的时间也很仓促,横竖这事实改不了,不如提前备起来,等到了肃州也能多些余地。 丹娘听进去了。 她是个明快果断的性子,从宋府离开,便让马车调了个头直奔柳府。 这会子慧娘还在忙活,听门房传话来,说抚安王府的姑奶奶到了,她还略惊了一下。 “快快有请。”她忙搁下手里的事情,快步迎了出去。 姊妹二人见面,丹娘略呷了一口茶,便开门见山。 话才说了一半,慧娘整张脸已然苍白如纸。 丹娘心中微微一叹,语气也忍不住和缓下来:“大约再过一段时日,明旨便会下来了,你先提前准备起来,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慧娘回过神,忙对着她谢了又谢。 “你从未去过肃州,若是能请那些去过肃州的人问问,讨讨经验,那是再好不过。”丹娘又提了一嘴。 慧娘眨着眼睛,拼命逼退泪意,勉强挤出一抹笑:“多谢七妹妹提醒,我都晓得了。” 从柳府离开时,丹娘远远瞧见了金姨娘。 金姨娘就立在那一片花丛假山的后头,只露出大半边的身子,对着丹娘她深深福了福,也算全了一份礼数。 回去的路上,新芽有些担忧:“也不知四姑奶奶能不能准备好……或许,夫人这一趟去了还会叫四姑奶奶改了主意,叫那金姨娘跟着一道呢。” “谁知道呢?”丹娘也是没个答案。 她却不知,自己刚走,金姨娘那边就进了慧娘的屋子。 “是大爷外放的消息到了么?” 见金姨娘一语道破,慧娘也懒得再瞒她,点点头:“外放的州县不太好,在肃州。” “那我跟着一起去吧。”金姨娘直接道,“我从前小的时候与父母一道在肃州生活过两三年。” 慧娘愣住了,原先六神无主的慌乱仿若被瞬间凝固。 她抬眼,对上了金姨娘那沉静的眸子。 一时间,屋内万寂无声,就连呼吸都显得格外紧张。 从前,慧娘只觉得金姨娘是趁虚而入,夺了她在丈夫心里的地位,纵然有自己最初不懂事的原因,但若无金姨娘,他们夫妻的感情不会落到今日这样。 那一日,丹娘出面说留下金姨娘在圣京。 是在绣庄做绣娘也好,是留在府里伺候老爷太太也罢,横竖是留下享福的。 第1330章 慧娘明白这决定是对大家都好,但也难免有些意难平。 今日外放肃州的消息传来,她最先想的,便是接下来几年怕是会日子艰难,却无论如何都没想过金姨娘会改了想法,要与他们一道去。 见慧娘不吭声,只直愣愣地看着自己,她苦笑:“奶奶安心,妾身不是要跟着去抢大爷对奶奶的情分,只是……肃州确实贫瘠艰苦,奶奶又是千娇百宠长大的,如何能吃得了这个苦?横竖我在肃州住过,多少也了解些个,奶奶与大爷身边多一个能伺候的,这日子也好过点。” 突然,一阵难言的暖意从心头涌起,顺着呼吸一下子顶了上来,叫慧娘根本开不了口。 别过脸,她稳了稳,才略带哽咽道:“既答应了你,留你在京内,我就不会食言。况且……这是我那七妹妹的好意,拂了她的意思总归不好,你就留下吧,肃州再难,总归也有人生活,这是我应当的,又怎能再次推脱给你?” 语毕,慧娘抬眼,清澈又朦胧的眼眸里盛满了淡淡的温柔:“就这样吧,这段时日你先帮着我收拾,这一趟离京怕是要准备的东西有不少,有你在旁边提点着,我也安心。” 金姨娘嘴角微动,什么也没说。 正如沈寒天所料,柳承易身上的伤势大好后,宫里便御发明旨,任命柳承易为肃州太守,下月二十五出发上任。 太守一职,在职位上是有所提升。 但明眼人都知道,圣上这是明升暗贬。 柳承易不得圣心的消息瞬间在京内各个圈子传开了。 消息传来,丹娘感叹:“皇上还是心软的,到底给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叫他们准备呢。” 到了下个月,又是春夏交汇之际,气候温暖微热,一路前往肃州也能少受点罪过。 沈寒天:“圣上只是想给他一个教训,并非真要了他的命。我这位连襟还是有点本事的,去年他奏明的治理上谏书就得到了圣上的夸奖。” 如今朝廷正在用人之际,把柳承易发配去肃州,一箭双雕。 抚安王府这头并未对这个消息有多惊讶。 柳府也是早早备了起来,旨意到时,也就尘埃落定,松了口气罢了。 但宋家那头……赵氏哭天抢地,说什么都不让心爱的女儿离京。 “肃州是什么地方?!又冷又穷,什么都没有!我慧儿自小娇宠着长大的,怎能吃得了这份苦楚?你那个女婿!!平日里好的香的想不到她!如今获罪了,遭殃了,却要带着我闺女一道受苦,凭什么!” 赵氏对着宋恪松又哭又喊,激愤不已。 宋恪松知晓妻子的心情,便也不好开口说什么,任由她哭闹,他耷拉着脑袋坐在椅子上,面沉如锅底。 赵氏:“我不管他柳家怎么想,但要这样带走我慧儿,门都没有!!” “不然你要如何?”宋恪松抬头,隐忍又克制地厉声吼道,“这是陛下的旨意!你要抗旨不成?” “谁说要抗旨了,他柳承易做的错事自个儿承担便是,他不是有什么金姨娘什么银姨娘么,带着她们一道过去,自有人服侍,别带我慧儿就行!” “你休要胡闹了好不好?上回慧娘就没跟着去,这一趟是推不了的!” 赵氏愣住了,瞬间眼泪涌出,糊了脸上的脂粉。 她顾不上擦拭,只一边落泪一边摇头,一只手握成拳重重击打着胸口:“老爷!杳儿已经不在了……我、我只剩慧儿这么一个闺女了啊……” 第1331章 “这一去,山高水远的,肃州那地方过日子有多艰难,老爷你也是清楚的……那会子咱家还没获罪的时候,你那个下属不也是从圣京外放去了肃州么?结果呢,没几年就病死了……” “那地方连正经大夫都没有一个,真要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不得全靠自己扛着?你那女婿从未心疼过慧儿,若他们夫妻齐心,我倒也没这么担心了,可偏偏……” 赵氏哭得肝肠寸断,不一会儿两只眼睛红肿不堪。 这泪水涟涟的模样看得宋恪松也是一阵难言的苦涩悲痛。 他上前,轻抚着老妻的后背:“慧儿也是我的亲生女,我如何不心疼?” 短短两句,竟也说得哽咽颤动,满是伤怀。 赵氏再也忍不住,掩面大哭。 宋恪松缓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你的担忧我如何不知,只是两害取其轻的道理你可明白?” 赵氏茫然地抬起脸,眨巴着一双泪眼:“什么两害?” 她一内宅妇人,也没读过什么书,关于朝堂之上、政治敏感的事情是一知半解。 宋恪松叹了一声:“姑爷这事儿办得确实不对,对内咱们都晓得,那是为了安抚一房小妾,他才从中想法子索了这些银钱,可对外呢……外头的人只知道慧儿与他是夫妻,姑爷办错事,又是涉及这么多银钱的大事,作为正房奶奶怎么可能一无所知?” “若是慧儿不去,外头的人必然议论纷纷。” 话说到这里,赵氏陡然明白了。 她于泪光中迸发出一抹狠厉,咬着牙骂道:“这个不要脸贱货!!” 她骂得痛快,宋恪松却不理解她到底在骂谁。 但这不影响他继续给老妻阐明其中的道理。 他又语重心长道:“事情总有两面,万幸的是这一回丹丫头的夫婿出面求情,才让慧儿府里免了一场牢狱之灾,圣上雷霆之怒未减,这个节骨眼上还是乖一点比较好。” “若是真惹了圣意,再降下大祸,到时候就不是外放去偏远的肃州这么简单了。” 女儿吃苦和女儿小命不保这两个选项对赵氏来说,并不难以抉择。 话说开了,赵氏反而稳住了情绪。 她忙用帕子擦了擦眼泪:“既这般……慧儿是非去不可了么?” “当初她任性妄为,嫁了人还这般无理取闹,闹出了好些故事来,也险些闹得差点过不下去。如今有了这弥补的机会,还不抓紧点?”宋恪松又道,“你放心,这消息亲家那头早就知晓了,早在好些日子之前就开始准备,丹丫头也给了不少帮衬。” 赵氏又惊又喜,猛地抬眼:“当真?” “若无抚安王府提前告知,他们又怎么可能这般稳重?” 这消息对赵氏来说,简直是黑暗中突然亮起的一盏明灯。 有了抚安王府的帮忙,想必女儿这一路前去肃州也不会很危险,等到了肃州,日子虽苦了点,大约也不会过不下去。 情绪回笼,她也渐渐安静下来。 “老爷说的是,全听你的……我刚刚也是担心慧儿。”赵氏还是心疼,但到底比方才镇定许多。 “我当然知晓,我也是慧儿的亲爹,你心疼,难不成我就舍得了?哎……” 宋恪松负手在屋子里踱着步子,“我是一家之主,你都这般哭诉慌乱了,我若是再没个定性,岂不是全家都跟着乱成一锅粥?” 赵氏破涕为笑。 宋恪松又道,“赶紧收拾一下,别叫下人瞧见了笑话,这事儿我会看着办的,尽咱们的一份力,也叫慧儿能少些负担。” 第1332章 赵氏闻言,心中安定了不少,忙一一应了。 出了书房,她先回自己屋里重新梳洗收拾一番,又去了老太太那屋。 老太太显然也知晓了,对着赵氏宽慰了几句。 赵氏这才明白,丹娘原来早就把消息传了回来。 她顿时有些不快:“这七丫头为何不与我说?” 老太太横了儿媳一眼,颇有些无奈:“你瞧瞧你这听风就是雨的性子,那会子还没定下来,若是叫你闹腾开了,再传出去被圣上知晓,圣上一时动怒把你姑爷外放到更远的地方,你当如何?” 赵氏讪讪不已,一时也找不出理由反驳。 毕竟,她这性子自个儿最清楚。 “你也不用怪丹丫头,她心里总归还记挂着咱们是她的娘家,虽没有告诉你,但却告知了慧丫头那边,这些日子前前后后也跟着帮了不少忙。喏……这个你瞧瞧。” 老太太把手边的一封书信交给赵氏。 赵氏打开一看,扫了几眼,忍不住喜上眉梢。 “丹丫头已经托人在肃州边上的州县寻了靠谱的名医,到时候四丫头他们两口子过去,顺路就能把人捎上,岂不便宜?”老太太笑问。 赵氏欢喜不已:“既如此,为何不在圣京寻了名医跟着一起?丹丫头如今是侯府夫人了,寻个大夫对她而言又不费事!” 在赵氏看来,肃州那地方缺医少药的,条件艰苦,就算再好的大夫也难与圣京这边比。 老太太的笑容凝固在唇边,只说了一句:“地界不同,气候各异,还是寻当地有经验的大夫更稳妥。况且……京内没几个大夫去过肃州,到时候去了水土不服,大夫先病倒了,你难不成要四丫头两口子先照顾大夫?” 赵氏哑然。 最重要的一点,圣京里头最不缺达官贵人。 京内的名医不少,有一个算一个都是那些高门府邸的常客。 他们留在京内就能赚得盆满钵满,名誉满身,干嘛还要费事搭上自己一条老命,跟着去肃州。 就算出再多的银钱,怕也没有人愿意。 再者,圣上已经很不满了,这个节骨眼上在出高价聘请大夫同行,那也太招摇了。 丹娘也是听了沈寒天的建议,由他出面写了信,寻了大夫,才把这件事办成的。 老太太赞不绝口。 有了大夫随行,再给备上各种药材、食物、布料之类的,这一趟的不安也能冲散掉一大半。 谁知这般好的安排到了赵氏面前,对方居然还不太满意。 这下轮到老太太不满意了。 望了一眼还在错愕的儿媳,她端起茶盏呷了一口,淡淡道:“你若不乐意,我这就给丹丫头去一封信,叫她别为了她四姐姐这般操心了。” “不不!”赵氏忙道,“母亲说哪里话,丹丫头一片心我自然是知道的,我就是刚刚一时想岔了。” 老太太无奈,从鼻息里长长一叹:“丹丫头为了她四姐姐一事,当真是尽心尽力,姊妹做到这份上已经够可以的了!你作为嫡母当年也没有对她有多少照拂,还想人家怎么样?” 赵氏面上尴尬不已,却无言以对,只耷拉着脑袋,乖乖听婆母的训话。 有了这么一遭,待丹娘后来登门时,赵氏就变得格外热情,倒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从赵氏的热情包围里脱身,她才能躲去老太太那屋。 老太太瞧着小孙女一脸无语,笑得停不下来,才与她说了这回事。 第1333章 丹娘哭笑不得:“我当是什么,原来其中还有这么一段故事,您可不知道,今儿我刚进门,太太就对我嘘寒问暖的,可把我吓坏了,又是催我用点心,又是问我茶水合不合胃口。” 她边说边笑,差点抱着老太太一道滚在榻上。 老太太被她闹得也是无语,捶了她两下,笑骂道:“给我松手,在自个儿府里那般端庄,到我跟前就跟个猢狲似的折腾!” 丹娘这才松开,笑着替老太太理了理略乱了的鬓发。 “说起来,也是多亏了你……这个法子好,我原也担心,有了你这一趟安排,大家都安心得多。”老太太慈爱道。 “哪里是我的安排,是您孙女婿见多识广,到底是从前戍边有了经验,说得一套一套的,我这耳朵眼都被他磨得起茧子了。”丹娘抿嘴轻笑。 老太太轻轻颔首:“难为他一份心,说到底还是为你。” 丹娘羞涩,低头不语。 祖孙二人正说着,外头丫鬟进来传话,说是荣昌侯府的婉明奶奶来了。 门帘子一打,婉明款款而来。 有段时日没见了,宋婉明似乎比从前丰腴了不少,脸庞圆润,浅笑嫣然,明显是过得不错。 她徐徐到了老太太跟前,规矩地行礼问安。 “你瞧你姐姐,总是这般多礼。”老太太笑道。 丹娘上前,拉着婉明坐好,转脸也跟着笑:“这还不是老太太您人好,若非这么好,怎么能叫姐姐这般人物进门就先来拜见?您倒好,却怪姐姐多礼了。” 婉明白净的脸颊上飞起了两朵红晕,顺着丹娘的手,两人一道坐在了榻下的椅子上。 奚嬷嬷上了两盏茶来。 丹娘立马打趣:“我今日真是沾了明姐姐的光了,你瞧瞧,我进门到现在才能吃上这一口茶,当真是不容易。” 老太太立马骂道:“明明是你自个儿进门就吃光了我那壶里的,这会子又倒打一耙了!” 婉明见状,忍俊不禁:“老太太快别骂了,七妹妹是在您跟前受宠惯了的,旁人想这般还不能呢,不就是一盏茶,七妹妹喜欢,连我这一盏都吃了也无妨呢。” 三人说说笑笑,打发着时光。 宋婉明今日前来也是有正经事的。 说了一会子家长里短后,她便直奔主题:“我听说了四妹妹家里的事儿,却也不知该如何相帮,特意备了一些物品,回头叫四妹妹一道带去。” 说着,她就拿出一张单子,“我年轻,没什么经验,怕有个万一不好的,没帮上忙不说,反倒给四妹妹添乱,便想着过来请老太太帮我瞧一瞧,这单子上的东西可还得用?” 这般贴心,倒让丹娘对宋婉明有些刮目相看。 老太太接过单子瞧了瞧,又递给了丹娘:“你姑爷一定与你说过两句,你看着可还周到?” 丹娘细细瞧了一会儿,忍不住赞叹:“明姐姐当真细致,这里头的东西还真齐全。” “你觉得好就好了,我也不懂这些,还是你姐夫特地去翻了关于肃州的书籍,才与我商量了备下这么多,也不知够不够。” 婉明得了夸奖,小脸更是红扑扑的,语气轻快,更显愉悦。 “足矣。”老太太见她们姊妹间亲密,互帮互助,只觉得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了,“横竖是要吃苦的,也叫他们出去历练一二,没坏事。” 又在老太太处说了一会子,丹娘便起身告辞。 她与婉明一道缓缓往府门外走。 婉明这才娓娓道来:“不想今日在这儿见着妹妹,却叫我省了一趟事。” 第1334章 丹娘好奇地迎上对方的目光。 婉明凑近了,拉着她耳语:“你姐夫回来说了,说你家二弟这一番做出了不少成绩,一路来行商贩卖,赚足了眼光,还与沿途州县的官员相交甚密。他身边那个翁姨娘……打着琼妃娘娘的旗号,很是风光。” 丹娘心头咯噔一下。 见她脸色微变,婉明又加紧道:“这话原不该我说的,但听你姐夫提起,我总觉得心里不安,少不得要来告知你,怎么说咱们一家子姊妹,早些叫你明了了,说不准也能避开一场祸事。” “你姐夫的意思是……这番做派太过高调,引得非议四起,流言纷纷。太过出挑,又是因这些事情惹人瞩目的,总归不太好。如今,咱们家虽重获圣心,可四妹妹府上那事儿横在这里,万事还是要小心些的好。” 这番话发自肺腑。 丹娘听了也一阵油然感动:“难为姐姐想着,多谢告知。” 婉明看出了她眼底的真诚,也松了口气。 姊妹二人到了府门外,各自别过。 回到府里,婉明刚更衣,谢诗朗就回来了。 见妻子还在对镜卸妆,他就知晓她出过一趟门了,笑问:“回娘家了?老太太怎么说?” “老太太说好,老太太还夸你能干,还谢咱们俩呢。”婉明弯起眉眼,望着镜子深处的丈夫,笑得轻快甜蜜。 “能帮上忙就好,这事儿我听说抚安王府那头也出面求情了,咱们也是一家子亲人,我与那柳承易更是连襟,不帮忙说不过去。”谢诗朗被夸得有些不自在,忙又解释一番。 “你也不用遮掩。”婉明从梳妆台前起身,走到丈夫跟前,“这本就是你的好处,老太太又没夸错,你怎么还害羞起来了?” 语毕,她抿嘴一笑,“今儿也是凑巧了,我还遇着了七妹妹,那事儿……我跟她说了。” 谢诗朗一听,顿时心头紧了紧,忙追问:“如何?” “还能如何,今儿只有七妹妹在,妹夫可没来。就算他们两口子有了商量,也不能立时三刻叫我知晓呀。你呀,真是关心则乱,糊涂了。” 谢诗朗道:“这事儿总归不太对,咱们家是受过波及的,还是提前打算得好,免得到时候惹出什么祸事来,咱们还被蒙在鼓里。” 荣昌侯府吃过同宗兄弟宣平侯府的亏,自然是小心翼翼。 如今谢诗朗也成熟稳重得多。 加之与妻子情投意合,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是半点不想因为这些麻烦受波及,难免也考虑得多了些。 婉明如何不知他的心事,又宽慰了几句,才道:“你放心,我瞧七妹妹是个聪明的,七妹夫必然在她之上,他们两口子挡在前头,多半没事儿。” 横竖是沈家的子弟,就算闹出什么荒唐来,还有宫中皇妃撑腰,怎么算也波及不到荣昌侯府。 这会子,丹娘已经到家了。 灯下,她翻了一会子账本,依旧心神不宁。 沈寒天今日格外忙碌,老皇帝留他与其他几位军机大臣商议事情,迟迟未归。 天边又是一声雷鸣轰轰,须臾间便下起雨来。 一直等到很晚,才听外头步伐凌乱,小桃绿隔着门传话,说侯爷回来了。 丹娘忙让新芽将搁在炉子上暖到现在的姜汤端过来。 一盏姜汤刚上桌,沈寒天推门而入。 瞬间,雨水裹挟着大风灌了进来。 沈寒天反手关上门,一抬眼瞅见妻子快步过来,又见她身上穿得单薄,忍不住沉下脸:“你不在里头待着,倒出来作甚?我又不是没回来过,还累得你跑出来。” 第1335章 一语落地,一旁的新芽已经取了一件厚实的外衣过来给丹娘披上。 见她身边的丫鬟这般能干,沈寒天剩下的话也就咽了下去。 丹娘轻笑:“哪里就那么娇贵了,我身子你还不知晓么,便是你病倒了,我还好好的呢。” “凡事总要小心,你别仗着如今天气暖和了就得意,仔细真着了风寒,我可不会再给你备那些个蜜饯果子,有多少苦药汁你都要自个儿咽。”男人板着脸,故意吓唬她。 新芽笑道:“夫人,您还是听侯爷的吧,别到时候您病了,侯爷着急上火,倒霉的都是咱们这些个做下人的。” “我看他敢。”丹娘笑骂。 男人回来,丹娘的一颗心也算定了不少。 外头的小丫头早就备好了食笼,听自家主子一声令下便进来摆好了晚饭。 今日一样是春日里常吃的几样鲜蔬,一口的野味鲜甜。 冯妈妈手艺好,丹娘会点拨,再加上甘娘子心思巧慧,一桌饭瞧着平平无奇,吃着当真是叫人身心愉悦。 只不过,沈寒天回来晚了,丹娘舍不得女儿一起饿着肚子等,便让月好领着孩子回屋内先用饭了。 夫妻二人对坐着,一边说话一边吃着。 烛火轻轻跳动着,那晃动的光落在她的脸上,一水的白净如玉。 她正低头扒着碗里的米饭,嘴上有一搭没一搭地与沈寒天说着话,心里却在想沈瑞一事。 突然,男人问了句:“你都知晓了?” “什么?”她讶异地抬眸。 “沈瑞的事情。” 瞬间,丹娘心头咚咚狂跳。 她不由自主地抿了抿嘴角,点点头:“你如何知晓的?” “方才你就魂不守舍、心不在焉的,我想了想,能叫你这般的,也就只有不确定的事情了——如今咱们府内府外不是没有麻烦,只是唯有我那二弟是个不确定的,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沈寒天一语道破,“你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何曾见过你这般举棋不定的时候。” 丹娘闻言,索性有话直说:“既然你都猜到了,我也不跟你兜圈子。” 她便将今日宋婉明说的话与丈夫和盘托出。 说完后,她忧心忡忡:“朝堂上的事情我不懂,也不想管,但……婉明姐姐有句话说对了,如此高调,总归不是好事。” 所谓枪打出头鸟。 何况沈瑞也是被罚过的人。 他身边的翁姨娘,说好听是琼妃的侄女,实际上也早就失了圣心,早就不是当初那个风光无限的顺令县主了。 也就圣京以外的地方官员还不知晓,这才把他们当成宝贝一样供起来。 沈瑞那人,本就不是什么品行高洁、谨言慎行的好人。 相反,他胆大包天,甚至有些嚣张放肆。 从前被沈夫人宠着,在府里就横行霸道;如今跟个翁姨娘一道,加上这段时日生意八成做得不错,顺风顺水起来,他肯定又尾巴翘上天,骄傲得意到极致。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小心谨慎? 他必然会出错。 这也是丹娘最最担心的事情。 慧娘那头尚且还好说,毕竟是出嫁女。 按照古代的风俗,出嫁女姊妹之间就是走得比较近的亲戚,都不算同宗同族的。 哪怕柳家真的获罪,也牵扯不到抚安王府。 可沈瑞不一样。 他是实打实的沈家人,是沈寒天的亲弟弟。 真要有什么,他们夫妻俩一个都跑不掉。 越想越是烦躁,一起闷气顶了上来,丹娘狠狠剜了丈夫两眼:“当初说什么都该把人追回来的……” 沈寒天哭笑不得,赶紧安抚。 好一通甜言蜜语地哄着过后,丹娘总算消了点气。 男人才说:“这事儿我也知晓,今日在宫里,陛下避开众人也问了我这件事。” “皇上怎么说呀?” “陛下……他大约是想让东宫的位置挪一挪了。” 这话题转得太突然。 从家事一下子转到了国事上。 改立东宫一事,非同小可,那是要诸位重臣聚在一起商议,哪怕吵上个三天三夜都不为过的国之大事。 怎么好端端的就扯到这上面来了? 丹娘满脸迷茫。 沈寒天缓和着语气:“自从皇后娘娘薨逝,中宫空悬至今,圣上感念发妻,现在都不曾从悲痛中缓过来……” 丹娘抿抿嘴角,腹诽道:不见得吧,老皇帝女人那么多,会为了一个结发妻子这样难过? 沈寒天看穿了这小女人眼神里的不屑,好笑地给她添了一筷子菜,又道:“琼妃娘娘是想要这个位置的。” “她想当皇后?”丹娘惊了,须臾间,又镇定下来,满心了然——琼妃的儿子都当太子了,她不想做皇后才怪。 “嗯。”沈寒天轻轻颔首,“按理说,她作为继后也顺理成章,如今的东宫太子是她所出,她与后位的距离只差皇帝的一道圣旨而已。” 丹娘明白了。 要说宫里那些女人里,谁最有希望入主中宫,唯有琼妃。 别人宫斗,斗成了乌眼鸡,还不是为了自己所出的孩子能有个好前程,连带着以后荣及自身,这就是母凭子贵。 可琼妃的情况不一样。 她早先备受圣上的宠爱,感情非同一般。 她所出的小皇子早早就成了储君。 所谓天时地利人和,她几乎全占。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只可惜,这东风错过了该来的季节,迟迟没有下文,这就让很多原本看好琼妃的人也动摇了起来。 丹娘沉思片刻,才道:“道理我都懂,可这事儿……跟你二弟有什么关系?” “早些年,边境动荡,他国来犯。为了平复战乱,陛下从国库拨了不少军饷,如今太平日子才过了没几年,万民尚未完全恢复,国库空虚。这一次南朝使团入京,沿途会带来不少商机,也是给咱们狠狠赚一笔的机会。” 沈寒天顿了顿,“你说二弟张扬,那琼妃侄女也跟在身边,格外风光,其中也是有宫里头的手笔的。那翁姨娘虽远不如从前,但毕竟做过县主的人,哪会连这点道理都不明白?你要知道,她自小跟在琼妃身边,是在宫里长大的。” 话说到这份上,几乎已经挑明了。 沈瑞八成是借着翁姨娘这条路,正式搭上了琼妃这艘大船。 而琼妃也不是饭桶。 早早就拿这事儿做文章,八成是想借着这一回机会,叫沈瑞他们二人多多捞些银钱,以充国库。 老皇帝如今最缺什么,琼妃就给什么。 丹娘一阵唏嘘,这样的体贴周到,哪怕她是皇帝八成也抵挡不住。 沈寒天又道:“从年后到如今,圣上只要去后宫,十九八九都去陪琼妃了。” “那……为何还迟迟不封她为后?” 男人笑了,冲着她眨眨眼睛:“承诺总要等兑现了才能落地生根吧?” 丹娘:…… 好好好,这宫里的人,每一个都长着九曲十弯八的玲珑心肝。 她眯起眼眸:“你们男人——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