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前继子绑定情蛊后》
7. 07
梨花林深处,阿九倒在地上,小小的身子绷成拉满的弓,浑身止不住地抖,小脸病白异常,朱砂痣格外殷红,漆黑眼眸定定地睁着。
“九公子!”
濯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要扶起他,被一口咬住手,她想抽回手,对上九公子幽幽盯着她的目光,濯云竟莫名后背发凉,愣了下才抽回被咬的手。
小公子双眼通红,阴仄仄的模样简直像是邪祟上了身!
“九、九公子,您怎么了?”
濯云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身后传来洛云姝仓促的脚步声。
“阿九?”
洛云姝本在休憩,璟瑄院侍女急匆匆跑来称九公子出事了,她连头发都来不及绾好,穿上衣裳奔了出来。
从药王谷接走阿九那日,神医便说过孩子不定期便发病。
她自知事起便开始用毒,见过太多中毒者发病的模样。可当这事落到骨肉至亲身上,看到阿九抽搐着蜷成一团,她竟手足无措:“阿九……”
听到阿娘的呼唤,阿九被痛折磨得猩红的眸子清明几分。
他看着她,仿佛在看陌生人。
洛云姝眉心又是一紧。
她试探着伸出手去触碰孩子,不料阿九的目光落在她带着伤疤的手上时,沉静的眸光倏然幽暗。
他猛地咬住她的手掌。
“嘶……”
洛云姝手上本就有划伤,这一咬她痛得面上血色尽褪。
“阿九!是阿娘,快松开……”
她试图用空着的那只手捏住孩子下颚,这个动作刺激到了阿九,他顿了顿,旋即咬得更紧。洛云姝本就体虚,这会连个小孩都按不住。
“我来。”
眼前伸过来一片玄色袖摆,姬君凌蹲下身掐住幼弟下颚,另一手握住洛云姝的手,将其小心地抽出来。
口中没了东西,阿九一动不动躺在地上,涣散的瞳孔有了焦点,然而抬眸对上长兄的凤眸,他发怔一瞬,眼底恐惧和兴奋同时漫上来。
他死死咬住姬君凌的手。
这一回阿九用了狠劲,姬君凌面色未变,任幼弟咬着。
“阿九!”旁侧的洛云姝忙要扒开阿九,姬君凌抬起空余的手按住她的手背示意她不必,如润玉的触感让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此举越礼。
他稍一顿,收回手:“不必。”
洛云姝便也没再阻拦,不知过了多久,阿九咬住姬君凌手的尖牙慢慢松了力,他松开了兄长,颤抖渐渐止息了,蜷缩成更小的一团。
“阿九,还好么?”
洛云姝试着去触碰孩子,这回阿九未挣扎,只是在被她抱住时,无措地看着她手上的伤口。
他用近乎沉寂的语气道:“阿娘,我是不是……又要被关起来了?”
洛云姝鼻尖一酸,阿九虽已六岁,可她说起来也只当了两年的母亲,素日散漫也不知道如何才能像一个慈母,她俯下身,抱住阿九的动作生涩,小心翼翼如同抱着易碎的瓷器:“不会的,别怕。阿娘会治好你……”
这些话不知是在安抚孩子,还是在安抚她自己,她也说不清。
姬君凌默然看着。
这位曾经的继母虽总端着长辈架子、实则毫无长辈之仪。宛如幽居深林的精怪,神秘、圣洁、易碎,同时又含着几分邪性与野性,十足矛盾。
但今日她散着发就匆匆奔出门,长发微乱,覆落在单薄的肩背上,连眉间圣洁的朱砂痣也如白瓷上的一道裂痕。尤其抱着幼子安抚时,怜子之心削弱了她非人非仙的神秘。
生母去世时姬君凌还未记事,“母性”和“母亲”于他而言是极其陌生的概念,仅能证明他是血肉之躯,而无法在他的记忆中留下任何画面。
然而此刻,他对“母亲”这陌生的词忽然有了具象的认知。
不知是怀着何种心情,应该也不曾带有任何情绪,姬君凌俯下身,朝洛云姝伸出手,长指靠近在她下巴。
洛云姝懵然地看他。
目光触碰,他看了她一眼,依旧没什么情绪,凤眸漠然半垂,长指轻将她垂落阿九眼上的一缕青丝挑开。
微凉青丝从指尖掠过。
姬君凌淡然起身,负手而立的姿态如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这看似只是怕她的头发戳到阿九眼睛,出于关心幼弟的一个寻常的动作,洛云姝却因此微怔。
方才是她的错觉么?
她怎么觉得他的手原本想挑开的,是沾在她唇际的那缕乱发。
姬君凌清冷声线打断她的走神,话不知是与阿九还是她说的。
“可还能站起?”
洛云姝闻言起身,腿又一软。
“郡主!”
濯云忙要搀扶,长公子已先她一步扶住郡主,并把从郡主怀中接走九公子,抱着孩子往玉恒院走。
等回到玉恒院,阿九已彻底平复,此次发病其实不算厉害,但孩子羸弱的身体支撑不住,很快虚弱睡下。
从阿九两岁起就跟在身边照顾的老仆张叟长叹道:“九公子刚中毒时每隔半月毒发一次,毒发时九公子痛得直打滚,但也从未伤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九公子发病时容易发狠伤人,那一阵子不少仆从因此受伤。二爷只能命我们将九公子关在院子里不得外出,后来又伤了人,老太爷这才下令,将九公子送去药王谷养病。”
张叟记得还很清楚。
老太爷出门后,九公子小小的身子蜷缩在床榻一角,十分可怜:张叟,祖父为何要把我关起来?我挡了毒,祖父不是要更喜欢我么……”
听着张叟满是心疼的诉说,洛云姝坐在榻边,面色越发凝重。
回到中原时,见到阿九变得寡言沉寂,她尚还不习惯,却没想过孩子的沉默背后藏着多少不安。
张叟说阿九发病时会伤人,见血后会近乎病态地兴奋。
而阿九所中的奇毒诡异,会激出一个人内心深处压抑得最深的一面。
可洛云姝印象中的阿九乖巧善良,两岁多那会连蚂蚁过路都忍不住上前帮忙。为何阿九会压抑着嗜血的冲动,是她离开的几年里发生了什么?
洛云姝想得出神,许久才发觉姬君凌还在。他立在榻边,沉默地看着她和阿九,也不知看了多久。
洛云姝收敛心绪,敛裙站起身:“方才多谢长公子相助。”
说着要送他出门,姬君凌视线落在她发间,只一眼,又淡淡移开。
“不必送。”
洛云姝便也没送,回到内室,一扭头偶然窥见镜中,才发觉她因担心阿九,散着发就跑出去了。
世家重衣冠,她这副模样出现在他面前,已经算得上“衣衫不整”。
难怪适才姬君凌走前看了一眼她发间,想到那位世家公子欲言又止的目光,洛云姝眼角就一抽。
她的长辈风仪算是完了。
-
“梨花谢了。”
梨花林中,阿九立在树下,身后跟着与他形影不离的老仆张叟。
张叟与九公子主仆情深,九公子在院中窝了三日终于肯外出了,此刻见小主子开心,老翁发自内心地欣慰:“九公子您看!树上有鸟窝。”
阿九抬眸望去,头顶方位果真有个鸟窝,其中应当有几只雏鸟。
鸟窝不算高,若有人抱起他就能看到,他跃跃欲试,可看到张叟佝偻的后背,又默默压下渴望。
身后有沉稳的脚步声停下。
阿九回头见到长兄高大的身影,上次发病咬人被长兄看到,内心的骄傲让他不想被长兄嘲笑。
他板着小脸见礼:“长兄安。”
姬君凌将幼弟别扭又高傲的模样尽收眼底,他蹲下与他平视:“无需担忧,上次的事我已忘了。”
阿九别过脸:“我并不在意。”
就算长兄也和其他族兄弟妹一样说他是“怪物”,他也不在意。
刚说完,就听到长兄轻笑了声,阿九不大高兴地抬起头。
长兄不常笑,即便是在笑,也比爹爹和阿娘看起来冷漠许多。但他才不怕,平静地和那双清冷凤眸对视。
阿□□着阿娘平日的冷静腔调,问道:“长兄因何而笑?”
话没说完,身子骤然凌空。
“啊——”
小公子惊呼出声,下一瞬,他被鸟窝里的雏鸟给吸引去。
-
洛云姝本在琢磨着怎样才能让阿九发病时没那么痛苦,忽然听到阿九的呼声,扔下书便奔过去。
眼前一幕让她始料未及。
梨树下立着玄衣金冠的青年,是姬君凌,他正单手抱起阿九让他看树上鸟窝。青年冷漠的侧颜在暖阳下有许温柔,阿九眼睛亦微亮。
这一幕堪称兄友弟恭。
这边阿九看够了鸟窝,仍不舍得下来,他喜欢这种居高临下的感觉,但从前鲜少有人将他举起来。偷瞄长兄,见他并未不耐烦,假装继续看鸟窝。
又一会,姬君凌终于发现他的小心思,问:“想爬树?”
阿九一顿,继而摇摇头。
“不想。”
姬君凌自小练习骑射,体格康健,而幼弟孱弱,他又是初次抱小孩实在不大习惯,听阿九如此说,也不管幼弟是不是口是心非便放下人。
面对长兄突然的亲近,阿九无所适从,下地后半晌不知该说什么,生分道:“谢长兄。”
姬君凌亦不习惯,只淡淡颔首:“回吧。”说罢欲回到自己院中,转身见到一道与梨花同色的身影。
姬君凌脚下稍一停顿。
阿九也发现了洛云姝:“阿娘。”
洛云姝徐步上前。微风拂过林间,她臂弯垂落的披帛被春风一勾,顿时如同有了生命,缠绕上梨树枝干的弧度柔软缠绵,又一触即分。
一如其人,温柔但若即若离。
姬君凌余光掠过那抹轻若流云的披帛,又淡淡移到别处。
“您来了。”
洛云姝还对此前的狼狈耿耿于怀,面对这位“晚辈”的问候,她极力让自己尽可能地从容:“长公子。”
问候过姬君凌,又揉一揉儿子的发顶:“和长兄玩得高兴么?”
阿九道:“尚可。”
话虽如此,他小嘴却微微翘起。洛云姝看在眼里,同姬君凌道:“阿九爱面子,长公子多担待。”
正说着话,林子后方传来一个清润的男子声音:“为父莫非是走错府门了,听下人说见长公子抱着九公子在掏鸟窝,还当是他们看错了。”
洛云姝回头,一袭玉白锦袍的姬忽从树后走出,温文气度与梨花甚是相衬。对上她目光,姬忽淡淡一笑。
他不疾不徐地走近,到姬君凌身侧时拍了拍长子肩头:“为父才听闻日前你遇刺中毒,可还好?”
姬君凌仍是下属待上级的疏离态度,淡道:“一切无恙。”
姬忽略一颔首,这才与幼子说话:“阿九和长兄玩得可高兴?”
阿九乖巧道:“高兴。”
洛云姝在旁饶有兴致地看着。
她发现阿九在姬忽面前总是规矩又乖巧,会敛起沉寂,像个天真的稚儿,却不似在她面前时随意。
甚至面对姬君凌这位不熟的长兄,阿九都更为真实。
想来是姬忽一向克己自持,事事周全不出错漏,才令孩子拘束。而姬君凌的冷淡则是我行我素的随性。
洛云姝一心想着天山莲叶,希冀地看向姬忽:“回来了。”
暖阳映照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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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双桃花眼微光莹莹,满是期盼。姬忽温和的目光停落在她眉间,唇际笑意温煦:“嗯。”
这对曾为夫妻的人虽差了十来岁,但姬忽养尊处优,乍看也只大洛云姝六七岁。一人温和稳重,一人温婉但难掩散漫本性,倒是很般配。
姬君凌置身事外地旁观着。
璟瑄院中的老人曾言:“夫人和二爷乃指腹为婚,夫人希望郎君温存些,奈何二爷性子内敛,那三年二人虽和睦,也只限于相敬如宾……”
多年后父亲再娶,众人也说:“郡主与二爷相敬如宾。”
姬君凌也曾如此以为,他父亲待人温和,却从未把谁真正放在心里,与谁成婚都只会和对方“相敬如宾”。
然而此时父亲含笑望着洛云姝,露出少见的温柔。显然,他与这位前继母并非相敬如宾,而是两情相悦。
父亲这样克己的人也会沾染情爱,温柔对待一个女子。
这让姬君凌颇为意外。
但他始终认为,情爱这种东西除徒增牵绊之外,别无用处。
-
姬忽终是带回天山莲叶,剩下那味峚山丹木亦有了消息。
与此同时,姬君凌的毒也将近解清。这毒本就不难解,是因以毒攻毒的法子伤身才需分几次服药,最后一次调制解药那日,洛云姝放了许多血,刚让人将药送至璟瑄院,眼前便一黑。
“当心!”
淡雅的沉水香靠近。
洛云姝被一双温暖的手扶住,姬忽温润的面庞在她眼前忽隐忽现。
望见那双凤眼时,洛云姝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缠住。她定定望着他,一时半会分不清他是谁。
是前夫姬忽?
还是他那位长子姬君凌?
洛云姝脸贴在他胸口,仿佛只要如此就能填补心中空洞。
上次这般还是在遇贼那日。
一次可能是错觉,两次总不会。洛云姝再次谨慎起来。
莫非真的是情蛊苏醒了?
已然和离的两个人再次被情蛊绑住,对彼此都不是好事。
思及此,洛云姝头都大了。
“云儿?”
姬忽关切的呼唤如砸入水中的石子,勾得洛云姝动念,她压下内心想靠近姬忽的冲动,虚弱道:“我无碍……取了太多血一时体虚罢了。”
姬忽什么也未说,无言地将她抱至内室的贵妃榻上。
洛云姝已经很困倦,却被身体里难以言喻的难受搅得不能入眠,她想去握姬忽的手,又克制着缩回。
挣扎之际,姬忽先握住她的手,温声道:“若觉得痛便握住我的手。”
双手肌肤相触那一刻,她若溺亡之人被拉出无底深潭。
身体里的喧嚣被他浇灭。
“姬忽……”
洛云姝满足地轻唤。
她更紧地握住姬忽的手,假装是疼痛难忍才要如此,借此将失态藏起,握着姬忽的手安生睡去。
榻边,姬忽拂过前妻的睡颜,若有所思地凝着被她抓着的手。
给她掖好被子,他唤来心腹周武:“派人去江南寻那苗医。”
_
一晃入了夏。
清晨,姬忽书房中。
香炉自博山炉中袅袅升起,乍看宛若云雾缠绕着远山。
姬忽带回的苗医无九立在桌案后,他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不仅精通苗疆医术,也懂用蛊解蛊。
无九向往中原已久,一心想在中原出人头地,然而中原人忌讳巫蛊之术,他来中原多年,依旧遇不到赏识他的贵人。半年前,他偶然碰到这位世家掌权人,发觉姬忽身上有情蛊,毛遂自荐要为这位贵人解蛊却被拒绝。
本以为错失了一条捷径,谁料不久前,这位贵人忽然派心腹来寻他。无九是个颇为圆滑的人,来时便猜到了姬忽的目的,一入书房,他主动道:“二爷身上的蛊似乎有异动。”
有无异动仅凭肉眼难以判断,但他知道姬忽在意此事。
果真,姬忽给了他机会。
无九替他看了蛊:“这同心蛊是子母蛊,需得子母蛊都得取出才可彻底解蛊,过去二爷身上母蛊不曾复发是因为子蛊被压制了。二爷身上的蛊并无异样,是子蛊有异动。”
姬忽道:“中子蛊者体质舒异,一旦中蛊便只能压制,无法取出。”
无九眉心深了几分:“若是这样的话,可就难了。”
姬忽听出了别的端倪:“难?你的言外之意是,你有办法解。”
无九自然有,但他迟疑了。
只因这彻底解蛊之法,是将母蛊引至血亲之人身上。
多数中蛊之人会将蛊引至重病将死的血亲身上,有狠心者,会选一个不慎在意的至亲将蛊渡给对方。
可姬家二爷在世的血亲只有三人,年迈但余威犹在的老太爷、年轻有为的长子,孱弱的幼子。
且不说舍得不舍得的事,二爷身上这蛊可是情蛊。姬家家风严谨,二爷又重孝悌人伦,怎可能接受?
他无九明知不妥还要告知,岂不得被怀疑是居心叵测?
无九为难地摇了摇头:“此蛊诡异,且时日已长,寻常的解蛊之法恐会伤及根本。二爷若担心子蛊苏醒,在下可同时替您压制母蛊,只要子蛊母蛊有一个不苏醒,蛊毒就不会复苏。”
姬忽听罢略微颔首,显然对无九的见识很是满意。无九趁机请示:“不知二爷何时方便?在下好提前准备睡觉。”
姬忽却说:“不必。”
博山炉烟雾氤氲,男子斯文的面庞时隐时现,君子的皮囊之下隐有偏执,温和的凤目幽暗:“我无意解蛊。
“无九,你替我将子蛊唤醒,中原必将有你一席之地。”
8. 08
梨花已落尽。
梨树下玄衣青年长身玉立,单手抱着个六岁的稚儿。稚儿伸手去探高处的梨子:“长兄,再高些。”
姬君凌什么也没说,悄然将臂弯的小公子举起来一把放到树上。
“啊!”阿九面露惶恐,紧抱着树干不放,依旧强撑冷静。
“怕高?”姬君凌略一挑眉,显然很喜欢看幼弟慌乱无措的模样。
洛云姝在假山后看着这不算兄友弟恭却还算和睦的一幕。
本以为阿九这位长兄冷血无情,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自几个月前她替姬君凌解了毒,那位长公子依旧冷淡,对阿九这个弟弟亦温和许多,偶尔会陪阿九玩。
她用一点血换来阿九和长兄的和睦相处,也算赚了。只可惜,奎山丹木仍没有寻到,好在她精心照料下,阿九每次发病已不会太难受。
一切也算往好的方面发展。
洛云姝又望了眼那对相差十二三岁的兄弟两,青年似有所感,微微侧过首,朝她这一处看过来。
她挽了挽披帛,欲上前问候。
刚走到离兄弟二人只有几步远的地方,自后方奔来一个小厮:“郡主!二爷有事请您到书房一叙。”
莫非是阿九的药有消息了?洛云姝调转步子,匆匆往姬忽书房去。
姬君凌未有反应,似乎未留意那道迫不及待离去的身影。
他转向树上的幼弟:“下来么?”
长兄忽然没了兴致,阿九到底和姬君凌不算亲近,虽还想在树上再多待一会,但还是忍住了。
-
洛云姝出来已是晌午。
奎山丹木未寻到,是姬忽找来了一位苗医。不过也好,虽精通用毒解毒,但因体质原因无法研习医术,有苗医相助,或许会添些成算。
果不其然,无九收藏了许多苗疆典籍,洛云姝从中得到不少启发。
随后一个多月里,为了试药,她取了不少血,有一半时日都需卧病在床。自小习惯如此,洛云姝倒不觉得如何,只是有一事困扰着她。
她体内的蛊,在蠢蠢欲动。
转眼到暑热时分。
洛川的夏日素来炎热,刚到盛夏,天儿已热得难捱。
姬家众人照旧例前往数十里外的山庄消暑,避暑是其一,拜见在附近修道的姬老太爷才是此行最大的目的。
是日,众人设小宴相聚。
姬老太爷苍老但锐利的目光扫过下方,逐渐染上寥落。经历了长子的毒害,这位曾把控朝堂的权臣在一年内迅速苍老,见到过去不甚喜欢的九孙,姬老太爷亦有几分心软,招招手唤阿九上前:“孩子,身子可还好?”
阿九恭敬见礼:“回祖父,有阿娘照料,孙儿很好。”
姬老太爷又看向洛云姝。
他虽已隐退,但手中仍握着姬氏过半权势,对姬家的一切了如指掌,自然也从眼线处得知洛云姝为姬君凌解毒的事,更得知这数月里因着洛云姝,姬君凌和姬月恒相处和睦。对于这个曾经的儿妇,他还算满意。
这份满意也含了别的考量。
在洛云姝见礼时,老太爷感慨:“今乃多事之秋,中原南疆皆不太平,既回来了不妨留下,姬家虽不如从前鼎盛,护住你们母子也绰绰有余。”
此话一出,席上众人各有忖度,纷纷留意二房的态度。
洛云姝假装未读懂其中暗示,只谢过老太爷关心。姬忽则含笑看向前妻,仿佛两人早已达成一致。
而姬君凌一如既往置身事外。
这次家宴并未持续太久,几个时辰后众人四散离去。
洛云姝的月信刚过,她正是体虚时,才走到栀子花林中,乏意便涌上来,索性在附近亭中休憩。
刚靠近亭子,见到一个熟人。
日光照得男子清俊眉眼愈发温润,姬忽手持书卷,听闻脚步声抬头,见是洛云姝,冲她淡淡一笑。
“怎么来了?”
与那一双丹凤眼对视的那一刻,沉寂多日的躁动再一次卷土重来。
月前无九便诊出她和姬忽的情蛊似有异动。想到情蛊,洛云姝压下长睫,散漫道:“累了,歇一歇。”
姬忽只笑了下,垂下眸继续安静地看书,并未打扰她。
洛云姝也不扭捏,在一侧落座赏景,她最欣赏姬忽待人的分寸,该安静时安静,该体贴时体贴。
在中原时,她会刻意藏起苗疆人随性的一面,可每当姬忽这样知进退,总会勾起她玩心,想逗一逗他。
但宴上姬老太爷刚暗示过,她身上的情蛊又有复发之使,洛云姝不想节外生枝,勉强忍住心思。
姬忽却先提起了他们的事。
“今日父亲的话你别介意,他是见你将阿九照料得极好,且又存着别的思量,故意说给旁人听。”
洛云姝压制住想触碰他的渴念,避重就轻道:“我是苗疆人,徒有郡主之名,身后却无权无势。以你如今的地位,娶个背靠大族的续弦,对你、对二房、对姬家岂不如虎添翼?老太爷为何还劝我留在你身边。”
姬忽似被她给问住了。
他沉默须臾,眼底有了讥诮:“父亲不想二房太过强盛。”
洛云姝明白了,没再多问。
她曾从大长公主口中得知当年姬老太爷和大长公主联姻是为了利益,姬老太爷偏心发妻生的长子。
因此哪怕大房毒害老太爷的证据确凿,老太爷依旧记挂大房,甚至担心二房过于强势威胁到大房的存亡。
他当众劝她留在姬氏不是为阿九考虑,而是借此表明态度,如此一来,外人皆以为她洛云姝要回到姬忽身边,考虑联姻时会倍加慎重。
否则一旦姬忽权势更盛,老太爷就再难牵制二房,何谈护住大房?
洛云姝虽也觉得不平,但蛊毒不发作时,姬忽对她而言就只是曾经的丈夫,她关心他更多是关心阿九的处境,但并非发自内心牵挂。
可现在不同。
蛊毒蠢蠢欲动,想到姬忽被至亲忌惮,他自嘲的微笑落在她眼底,就如一道针,刺得她眸子发酸。
似乎有什么在啃咬她的心口。
洛云姝攥着裙摆,支撑着起身:“我歇好了,你先忙。”
刚远离了姬忽一步,心口蓦地一痛,仿佛游鱼被迫离开水中,空洞越来越大,身子也软得提不起力。
“当心!”
她落入一个清雅的怀抱,姬忽见她不适,忙将她扶至一旁亭子里,取出帕子替她拭汗:“又发病了?”
他一触碰她,肌肤相贴,洛云姝心里压制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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渴念便克制不住,她握住姬忽的手轻轻贴在她面颊上。
“嗯……”
浅显的触碰已不足以满足她。
洛云姝空着的那只手抬起,指端拂过姬忽俊朗的眉眼。
她的指尖停在他眉梢,姬忽虽生了一双昳丽深邃的凤眸,目光却很温静,仿若不染七情六欲的仙人。
她一直想看这双眼染上情慾。
从前这种冲动尚还能用理智压制,可是此时蛊毒作祟……
洛云姝不想再收敛本性。
她指腹暧昧地轻揉着姬忽眼梢,腔调温柔无害,却极具蛊惑:“怎么办,我的情蛊,好像发作了。”
-
家宴后,姬君凌被姬老太爷唤去叙旧,出来时季城回忆着老太爷对长公子所说那些语重心长的话,喜道:“老太爷对长公子寄予厚望啊!”
姬君凌凤眸深处露出讥讽:“祖父不过是想让我与父亲抗衡,免得父亲独揽大权,让大房永无翻身之日。”
季城不解:“可今日您已将二公子雇山贼杀害九公子的证据呈上,老太爷难道还看不清二房秉性?”
姬君凌淡道:“祖父适才称二弟是受奸人蒙蔽,让我暂且压下此事。”
季城听了忿忿不平:“老太爷这也未免太偏心大房!若非二公子自小天资和魄力都不如长公子您,恐怕老太爷当初还想让二公子来掌权!长公子难道真的要帮着包庇二公子?”
姬君凌挑开挡在眼前的树枝,反问:“为何不要?祖父已年迈,想长久保住二弟也只能借我之手。”
他这般说,季城豁然开朗。
老太爷手中虽仍握着诸多族权,但到底老了。大房因下毒一事已在姬氏一族中彻底丧失了威望。老太爷不想其余几支不满,又想扶持大房,只能徐徐图之,如此便得先压制二爷,避免二爷因幼子中毒之仇对大房赶尽杀绝。
最好的人选就是长公子。
长公子自幼在老太爷膝下长大,且足够理智,只要老太爷给的东西足够有分量,他必然能分清自己的利益和二房的利益哪一个更重要。
季城仍有些担忧:“可上次您遇刺的事八成也与二公子有关,这人不除,恐怕还会对您不利!”
姬君凌轻描淡写:“我是答应祖父包容二弟,但不代表无条件包容。我不动手,总有别的刀可借不是么?”
他吩咐了一些事,季城领命离去后,姬君凌则独自往自己所在院落走去,途经一处栀子林。
他自小不喜欢大片的白色。
但今日不知缘何,姬君凌想起什么,往繁花深处走去。
山风凉爽,吹来的栀子香气亦显清冷,萦绕鼻尖若即若离。姬君凌走入栀子林中,被漫山的雪白围住。
立在错落的花枝间,他想起家宴上祖父对父亲和安和郡主的态度,虽说祖父意在压制二房,但某种程度上来说,此事对他亦有好处。
父亲何尝不算另一个祖父?
他这个长子,也并非完全没有成为下一个大伯的可能性。
姬君凌思忖着,不觉走到林子最西,花枝越茂,树影缠绵相叠,林子深处一座凉亭在花枝后若隐若现。
凉亭离他两丈远,一声急促妩媚的惊呼和着柔风袭入耳际。
“姬忽,你别……”
9. 09
姬君凌没有听墙角的喜好,欲转身离去,长指却已先挑开挡在眼前的花枝。
凤眸微怔,如噙寒冰的目光有了细微错愕,凝着不远处的凉亭。
亭中有一白衣玉冠的男子端坐着,清癯脊背蓄着克制的力度,从单薄夏袍中喷薄而出。
只看背影姬君凌也清楚那是谁。
男式白袍之后露出一片白色的裙摆,弧度如银河垂落,又如流云散漫柔美。
白裙的主人也不必猜。她坐在男子腿上,身影被男子宽阔的后背遮住,只露出一双纤细的手,十指细如嫩葱,玉白柔美,正环住男子的腰身。
“姬忽……”
洛云姝依恋地唤着姬忽的名字,手却极不老实,在姬忽后背暧昧地游曳触抚,转眼间姬忽外袍已微乱,但手中扔握着一卷书册,仿佛一心放在圣贤书,不为红尘俗世所扰。
只是他握着书卷的手在克制蓄力,手背上也因过度用力青筋暴起。
洛云姝双手从姬忽腰后,散漫游移到他的肩头,轻轻搭上去,附耳不知说了什么,说话的功夫长指还温柔触抚他颈侧,而后指尖轻刮男子耳根,让其耳根染上一抹情慾的红。
姬忽岿然不动的身姿微颤,手几乎要将书卷攥坏。
“云儿。”
他素来清润的嗓音亦哑得厉害,显然已濒临失控。
二人都穿白衣,清雅出尘,远看如世外谪仙,微风之中,男式白袍和女子罗裙相叠,都在小幅度地动弹,微乱衣摆下或许已藏了不为人知地偷偷暗合。
姬君凌凤眸闪过讥诮。
原来对发妻漠不关心、任其枯萎的父亲也是一个会沉溺在爱''欲之中的凡人,沉溺到竟不曾发觉他的长子正立在一丈开外,盘观着他与继母的交''欢。
姬君凌开蒙起就受祖父训导,祖父是位好老师,但不算一位好祖父,他从他那里学到了权势之道,也学到了冷血无情,连对待亲情都可有可无,更遑论男欢女爱?他无兴趣去窥探风月之事,松手欲落下面前花枝。
姬忽恰好在此时被挑''逗得不堪承受,微微侧过身避开洛云姝在他耳际四处点火的指尖,被他宽阔肩背遮挡住的一切半露。
时下民风开放,女子衣饰亦大胆,尤其贵族女子夏日只在诃子外面套一层薄纱,尽显风流韵致。山间风大,稍稍一吹洛云姝身上纱衣已褪至臂弯,半落不落地搭在手上,她身量虽纤瘦,但骨肉匀称,又养育了一个孩子,身姿较之十几岁时多了几分饱满,如初剥开的荔枝莹润。
白皙玉润的肩头半露,在日光照映下白得胜雪,随着呼吸难耐起伏的胸口泛着浅浅柔光,似灯下流光溢彩的莹润美玉。
金钗微斜,她依偎在他父亲怀里,已意乱情迷,双颊潮红,桃花目中噙着盈盈泪意,迷离眸光遥遥望来,掠过姬君凌时滞了一瞬。
四目相对。
女子眸光迷离,不见羞赧。
姬君凌长指稍顿,那枝挡在眼前的花终究没落下。
他平静地看她。
洛云姝视线定在他面上,发现他的存在却丝毫不回避,桃花目含泪欲滴,眸中交织着委屈与懵然,像是不高兴被继子偷窥,又像是不明白他为何会在此。
二人隔着姬忽对视。
姬忽的手抚上她发顶,在她耳畔说着什么,或许是情浓时的誓言。
洛云姝起初认真听着,后来心不在焉地蹙起眉,眸中泪意越盛,而后抓紧姬忽肩头,裙摆下的鞋履落下,被罗袜覆盖的足尖蜷起,腰肢亦小幅地扭了下。
“姬忽……”
过大的欢愉仿佛成了折磨,让她难以承受,额角渗出汗滴,两颊潮红,细长脖颈后仰,贝齿咬住下唇,不满地嗔怨着。
“姬忽,你不能这样对我……”
温柔妩媚的声线被山风吹至姬君凌耳际,他不禁蹙眉。
不止声音,洛云姝脸还倚靠着他父亲的胸口,目光越过花枝,直直地望向姬君凌。
不同于从前在他面前端着长辈架势、雍容端方之时,她目光迷蒙却不回避,懒洋洋地凝望着他,秀眉死哦粗飞醋,眼泪将落未落,无辜的眸子里含着乞求,眉心一点红痣被情慾染得殷红,圣洁中潜藏堕落,如罂粟艳丽。
她像是在乞求他,又仿佛在挑衅,想诱他一道沉沦。
看着他,洛云姝红唇张合,说了两个字,仅看口型,姬君凌也依稀能辨。
她在说:“给我……”
他的父亲一改克制,不顾以往所受的君子之训,光天化日之下便纵情声色,而他亦蔑视礼节,不顾“非礼勿视”之道,冷眼旁观着他们的亲密。
甚至隔着他的父亲,与他怀中的女人无声对视。
他想起数月前山中初见那日,这位曾经的继母因发病出现幻觉,将她错认成他的父亲,彼时她说:“你和姬忽,真的很像。”
姬君凌冷淡的目光陡然一深,凤眸微眯,毫不避讳地与她对视。
凉爽山风拂过周身。
却带来燥意。
-
洛云姝神思已错乱。
倒不是欲''求不满,这情蛊并非寻常所见的情蛊,受中母蛊者的意愿影响居多,而姬忽素来抵触男女风月之事,蛊发时也更偏向于情愫上的牵绊,肉''体的渴求次之。
因而蛊发虽难受,但只要姬忽再抱她一会,她就能慢慢熬过心里的折磨,不必非得合欢。
可洛云姝不甘心。
同样是中情蛊,凭什么姬忽依旧坐怀不乱,她就得被蛊折磨得欲''求不满,不要面子地缠着姬忽?当初和他当了好几年夫妻,她也没能占到便宜。
越想越亏。
姬忽肯在光天化日之下抱着她让她缓解蛊发已经是违背原则了,他是断然不会从了她的,看不惯他的克制,洛云姝有心让姬忽也难受,故意捏他耳垂,还把自己外袍褪下,露出半边肩头。
姬忽竟不为所动!
他甚至附耳耐心劝她别被肉''欲蒙蔽心志,言情''欲如何肮脏云云。
在这场心理对决上的挫败让洛云姝心生不满,本要平复的蛊毒叫嚣得更厉害。洛云姝甚至出现幻觉,抱着她的姬忽不知何故起了身,正一步步远离她。
他退至不远处。
洛云姝看着时近时远的一双凤目。一时觉得这是姬忽,一时又不大像……
姬忽的目光是温润的,只有往深处看才能发现隐藏的疏离。而那双眼乍看清冷无欲,往深处看,却能觉出隐约的侵略性。
如同狼看猎物。
这样的目光让洛云姝更不愿服输,她定定凝着他,想要在这场情绪的对决中赢了姬忽,勾得他也堕落。
她揉捏他耳垂,甚至低头在他耳根轻轻吹气。
“嘶……”
姬忽压抑地吸了口气。他低下头,和那双清澈又魅惑的眸子对视的瞬间,又再度恍惚了。
不能再看。
就是这样一双眸子,将他平静的心绪撕开一道深渊似的口子,让他在她离去后的一千多个日日夜夜辗转难安。姬忽想着不如给了她。
但她轻揉他颈侧时,堆积心头的阴霾涌上,姬忽眉头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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蹙起,他用只有他们才能听到的声音低语:“抱歉,云儿。并非我有意吊着你。我生在世家,见过太多肮脏淫''乱之事。父亲心中只有发妻,为了利益才与母亲联姻,他们不爱彼此,可我幼时却曾亲眼撞见他们失控交''欢,沉溺于情慾。那时我便知晓,情''爱非但不代表情意,甚至会玷污情意。”
及至十七,祖母希望他与她的母族顾氏联姻,好帮顾家走过难关,她老人家给他与顾氏的酒中下了情药,让他们奉子成婚……
姬忽掐断了回忆,讽道:“所以你看,情''慾何其肮脏,我不希望你我之间只有欲而无情。”
洛云姝一句也没听进去。
她忘了自己正被姬忽抱着,只看得见远处不为所动的他。
那双清冷凤目深不见底,定定凝着她,洛云姝亦直勾勾凝着他,挑衅般眯起眼眸,轻道:“给我……”
姬忽依旧八风不动,落在她发间的手掌却因为这一句话紧了紧。
察觉到这细微变化,洛云姝心中不满稍得填补。看,他姬忽也是凡人,并非完全不受侵扰。
这念头让喧嚣的渴念渐息。
她忽地从混沌思绪间抽出一分清醒,才发觉姬忽并非立在远处,而在她的身边。
至于树后……
长身玉立的青年玄衣金冠,冷冽逼人,似乎不是姬忽的幻象——
是他那位长子!
那次认错人的窘事历历在目,“你和姬忽,很像呢……”自己曾亲口说出去的一句话回荡耳边。洛云姝目光寸寸凝滞,平生第一次感到羞耻,她慌乱地把脸埋入姬忽胸口。
姬忽被她撩''拨得心乱,一时未留意别处,见她忽然羞愧地将脸埋入他怀中,心口一阵发软。
他抚着她头发安抚,沉默须臾,仿佛认栽了:“抱歉,是我让你难受了。我怕并非针对你,只是自己受阴霾所控,若你实在想要,我可——”
他的服从让洛云姝彻底满足,因蛊发而生的空落被一句妥协的话填满,她脑子更清醒了,想起适才所见的玄衣青年,洛云姝鬼鬼祟祟地抬头。
树后已空无一人,只有随微风摇曳的花枝和灰黑色的树干。
哪有什么前继子?
洛云姝疑心是自己因为蛊发出现了幻觉,她没了别的心思,拉上垂落臂弯的纱衣,撑着颤得发虚的脚从姬忽怀中站起,又恢复往日的散漫。
她理了理歪斜的发钗,像个撩''拨过后又无情离去的浪荡子,淡道:“……方才因蛊毒发作失了分寸。你先忙,我去看看阿九。”
说罢转身走出凉亭。
姬忽看着前妻佯装从容实则慌不择路的背影,被她挑起的燥意被风吹散,怀里虽空了,心中却更为踏实。
不够,她还不够爱他。
他不希望她对他先有欲再有情。
-
洛云姝恍惚地走着。
她这几日本就体弱,又被情蛊发作折磨了一番,浑身已虚弱无力,只是面子容不得她在姬忽面前多待上一刻,就连姬忽要送她回来,她亦果断回绝。
一路扶着树终于走出林子,经过一处水榭时,她的腿已软得发抖,身上也沁出薄汗。
洛云姝半倚着廊柱,手捂着起伏的胸口平复,目光瞥到水中亭台楼阁的倒影,又想起适才的错觉。
烦人。
正想着那个身影,如镜水面上竟真的出现个玄衣金冠的颀长身影,倒影并不清晰,洛云姝却仿佛清楚地看到水中人的眉眼。
他在与她对视。
清冷凤眸中藏着深意。
10. 10
日光强烈,来人又背对着光。
洛云姝眯了眯眼。
姬君凌长身玉立,日光将他颀长的影子打了过来,和他微冷但透着说一不二的魄力的眸光一道覆落在她身上。
他一身玄衣金冠,和她蛊毒发作时看到的幻象一模一样!
方才,不会真是他吧。
那她岂不是在前夫怀里对继子抛媚眼!洛云姝目光落在他襟口金线云纹上,尴尬得几欲眩晕。
对视那一眼,姬君凌错开目光,视线恰好落在她委地裙摆上。
日光和水光的强烈折照下,雪白的裙摆半透,裙摆下纤细的小腿若隐若现,止不住地颤抖。
洛云姝留意到他的视线,怕他误会,没来由地想并紧腿。她不认为纵情声色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但或许是少时刚来中原时被冠以南蛮子的笑名,这些经历让她的好胜心和反骨更重,变得极重颜面。尤其是面对姬君凌这样自幼重礼的世家子弟时。
她竭力心平气和地回看他,:“长公子,真巧啊。”
她的嗓音天生温柔,蛊发过后更是风情万种,像如云似雾的蛛网,以慵懒姿态等待愿者上钩。
姬君凌反应平淡。
良久,才轻描淡写道:“是很巧。”
洛云姝心里乱,也不想管他会不会误会,略一颔首就要提步离去。
姬君凌已先迈开步子。
他朝她走近了两步,目光落在看着她殷红润泽的嘴角。
那里有一道浅浅牙印。
是何人所留下的不言而喻,他蹙了眉,眸光倏地暗下。
察觉他在看她的嘴角,洛云姝长睫轻颤,不自觉抿了抿唇角。
脚还不听话地往后退一步。
姬君凌往前一步,她心烦意乱地又退了一步,刚要发难,姬君凌停下步子,他影子落在她胸口。
洛云姝还想离他再远些,又不甘心落荒而逃,她仰面平静地看着他。
“长公子有事?”
姬君凌被问得竟一怔。
随后他似是回过神来,眼底幽暗的深意敛下,和从前一样客套疏离:“无事,只见您面色不佳。”
口吻还是一样的尊敬。
洛云姝才不管他的尊敬是虚礼还是真心,她只想要表面上的和睦,只笑了笑:“老毛病了,早前在林子里歇息时还出现了幻觉,竟看到好几个你的父亲立在周遭,歇歇便好。”
有意说完这番话,洛云姝悄然觑向青年,见他眼底的思忖散了些。
她提步先行离去。
姬君凌亦迈开步朝反方向走,只是走出两步时,他余光看了眼水中渐行渐远的倒影,剑眉攒起困惑。
方才,他为何要朝她走过去?
-
有道是一回生二回熟。
初次和姬君凌见面时认错了人,洛云姝尴尬了大半日,第二次引逗他的鹦鹉被逮个正着,她又难堪了小半个时辰,后来替他解毒时共处马车……
这一次她情蛊发作时和姬忽亲近被撞见,洛云姝虽尴尬,等到她走到所在院落时,已恢复了平静。
只要他不误会她有意引诱他,就算撞见也不算什么。
男欢女爱,人之常情嘛。
本着这样的心态,此后再次见到姬君凌时,洛云姝依旧能落落大方。况且,她要担忧的事太多了。
譬如阿九的毒、复苏的情蛊。
“云儿近日似有苦恼?”
来到山庄的第五日,姬忽细心地察觉到洛云姝心事重重。
洛云姝顾左右而言他:“没什么,不过是照常担心阿九的病而已……对了,奎山丹木有消息了么?”
姬忽道:“尚未。”
二人又一次无话可说。
她要离去,却被姬忽拉住了:“你在因为情蛊躲着我对么?”
洛云姝停住脚步。
那日清醒后,她回过味,重逢后姬忽对她的态度意味深长。
可倘若姬忽真的心动,又怎会她百般撩拨都能把持住?
各自沉默片刻,姬忽先说了话:“云儿,你是否考虑过像从前那样,你我各取所需。我护你一生周全,你留下来继续当我的妻子。”
只是想各取所需啊,那倒还好,洛云姝稍放松:“我没有躲着你,只是没想好日后要过什么样的生活。”
留下来受姬家庇护,无论对她、对阿九都利大于弊。
可当年为质时,她只想保全自己,因而才攀附姬忽。而两人和离后,她遵循师命回南疆重振王室。
说起来都是被外人推着走。
她还从未想过,给阿九解毒后,没有旁人推着,她想去哪?
-
姬君凌未在山庄待太久,几日后便赶回上京。不似洛城的巍峨沉敛,上京繁华,权贵纸醉金迷。
入夜,怀王别院灯火通明。
殿中舞姬踏歌起舞,雅乐阵阵,姬君凌百无聊赖地把玩酒觞。
他在护军府任要职,又是世家长公子,怀王欲拉拢,特命美婢侍奉。可这后生只盯着手中酒杯,似有心事。
怀王小心观察着。
忽见姬家长公子破天荒地抬眸,看向殿中起舞的舞姬,那舞姬一袭素色白裙,广袖飞舞,似一抹流云拂过。
姬君凌只看了一眼,目光落回酒杯上,垂眸似有所思。
怀王以己度人,从来都不觉得这些外人称赞“洁身自好”的世家公子是真的不近女色,他不舍得放过拉拢的契机,在半途姬君凌至偏殿解酒小憩时,他召来那名舞姬:“去吧。”
舞姬端着解酒汤去了。
偏殿中,姬君凌以手抵额闭目养神,房门忽地被推开。
纱帘如雾,一道白色的身影踏着月色婷婷娉娉而来,不疾不徐,姿态温柔,裙摆勾起如云的弧度。
姬君凌看着女子,目光微怔。
待人走近时,他眼底的醉意退散,又冷然移开了视线。
纱帘拂开,云雾尽散。
一双杏眼秋波盈盈:“公子,婢子来送解酒汤。”舞姬素手轻抬,端杯递至姬君凌唇边:“公子。”
姬君凌欲接过酒杯,略一思量,又放下手,就着她端杯的手饮下。
舞姬悄然放松。
怀王派她前来接近这位公子,可这位公子虽有几分文士的斯文,神色却冷峻,一袭玄衣,周身散发着不容靠近的冷意,像一块冰冷的玄铁。
这位公子气度冷然、说一不二,显然并非会为情所困之人,更不会轻易被美色,不过只要他对她有些微留意,在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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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儿,她便有价值。
待他饮完酒,舞姬懂分寸地退至一旁:“公子有事可随时吩咐婢子。”
姬君凌看向身旁守着的随从杜羽,挥了挥手淡道:“先出去。”
杜羽会意地退下。
趁此机会,少年身影消失在门外,又如鬼魅隐入怀王府重重楼阁。
室内,姬君凌抬手召舞姬过去,随意道:“你喜穿白衣?”
舞姬回想怀王所说的话,怀王认为姬君凌是为情所困,或者和他一样,喜爱看女子穿一身素色白衣的模样。
她顺势点了头,又借机引出话题:“公子也喜欢白色么?”
姬君凌目光落在殿中朦胧飘动的白纱上,稍许:“不喜。”
在舞姬不知随后该如何时,他淡道:“但既来了,跳支舞吧。”
舞姬心里生出些希望,闻言翩然起舞,但她分寸得当,说献舞便只是献舞,并未刻意引诱。
第二支舞到半,杜羽在外叩门。
“长公子?”
姬君凌似从中醒过神,神色恢复冷然,朝外道:“进来。”
杜羽探头入内:“打扰长公子雅兴……但营中来了信,称有些事亟待长公子回去料理。您是要继续还是……”
姬君凌目光刻意在舞姬身上停留一瞬后移开:“走吧。”
主仆二人离去后,怀王得知美人计失败倒也不意外,只是得知姬君凌的侍从中途曾离开过殿前,他难免留了点心思,召来下人询问,得知那位长公子的侍从只是去如厕才稍微放心。
-
姬君凌回到宅邸已夜深。
杜羽上前复命:“长公子,别院的密室里的确关押了一个人,想来是如今太子殿下四处搜捕逆贼,怀王迫于无奈,只能将人藏在别院。”
姬君凌颔首,日前他得到消息,怀王在府上私藏了通缉的叛贼,因是陛下胞弟,他们不好明面去查,寻常人无名帖也不可入王府,正好怀王有意拉拢,递来帖子邀他赴宴,他便来了。
本最不必提防的一位皇亲却与叛贼有牵扯,朝廷中怀王这样的人不知凡几,姬君凌神色凝重。
他给太子写了封信交给季城送去。走前季城笑道:“还得是年轻人有办法,杜羽武功高,脑子也灵活,猜到怀王会曲解长公子意思,会送美人笼络长公子,到时他便可堂而皇之地离开去刺探。可真活泛!”
姬君凌抬眸扫了他一眼。
季城识趣退下。
怀王府上的酒里加了助兴之物,虽不会令人不适,却很是烦躁,姬君凌批阅了一会公文便吹灯入睡。
风越过窗隙吹来。
月色中,飘忽如雾的白色身影迈着慵懒的步子走近。
她在他榻边停下。
朱砂痣在月下若隐若现,一双桃花眼散漫,居高临下地睨着他,目光温柔干净,却藏着勾人堕落的深意。
姬君凌定定看着她。
她散着发,如那日仓皇奔出院外一样,青丝及腰,稍一弯下身,发梢若有似无地拂过他眉眼:“真像啊……”
意味深长地说完,她又如那日水榭碰面一样端出懒散姿态。
“我先走了。”
姬君凌在她转过身之际拉住她。
他翻身把她压在身下。
11. 011
月色如一床纱帐。
姬君凌低头,身下女子虚虚扶住他肩头、分明无措却还强作镇定。
她口口声声自称长辈,好胜心却比他这晚辈还重。根治骨子里的狩猎欲让姬君凌不想松开她。
他直直望入她的眼底。
她目光开始乱飘,慌乱央道:“放开,我是你继母……”
姬君凌身上暗火被这一句话浇灭,没了狩猎的兴致,他松开她。
女子嘴角却漫上笑意,反守为攻,手从他肩头移到腰间。
她的身体似一袭薄纱,触之若即若离,柔柔缠住他,面颊潮红,目光迷蒙却无谄媚意味,不见羞意地看着他。
仿佛只是想扳回一局。
姬君凌停下起身的动作,二人在静夜之中无声对视。
她眸光越发迷乱,红唇张了又合,姬君凌几乎能料到她会说什么,无非就是那一句“你和姬忽,真的很像”。
但没有。她温柔地望着他,眸中的情慾含着挑衅的意味。
而后,她环住他脖颈。
低声的呢喃携带着微热的气息,勾起他心中隐秘的渴求。
她含泪颤声乞求:“给我……”
眉心那点圣洁朱砂殷红,若一豆烛火,点燃清冷月色。
隐秘的燥意似野火燎原。
她的衣裙已半褪,玉白的肩头在月下光泽莹润,姬君凌低头咬上,白玉上留下斑驳的齿痕。
刺啦——
裂帛之声撕开良夜清宵。
她似一株藤蔓紧紧缠住他,手似不堪承受地用力攥住纱帐,又被他抓了回去十指紧扣,飓风摇荡不止,求饶的呜咽随青纱帐急剧起伏。
……
凌晨时分,河倾月落。
榻上映出个屈膝静坐的身影,姬君凌手搭在膝头,身上喧嚣的燥意在衣摆下冲荡,如一把即将出鞘的利剑。
梦中激荡而放纵的片段犹存,你来我往的对峙激起快意。
望着菱格窗上朦胧的窗纱,他眸中闪过暗色,又稍纵即逝。悖伦的绮梦扰人,醒后他虽讶异,却毫无愧意。
该不该、对不对、能不能,这些从不在他的纠结范畴之内。
只有想不想。
独坐须臾,待身上异样褪去,姬君凌起身,他每日都会练剑,无论寒暑冬夏皆风雨无阻。
今日亦不会例外。
-
姬君凌在上京于权贵之间周旋,数十里外的洛城。这日落了雨,古老的宅邸蒙在雨幕中如雾中的雄狮。
玉恒院内。
姬忽刚入书房,在上京的眼线来报:“二爷,有两件事。其一,十日前,长公子至怀王府上赴宴;其二,昨日怀王送舞姬出京,却被查出车内人并非舞姬,而是朝廷通缉的逆贼!陛下震怒,下令将怀王押入天牢。”
怀王是大房姬忽默然沉凝须臾,叹道:“怀王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当年是他暗中助父亲大哥加害母亲,如今下场也是他应得的。本想亲自动手,没想到,我这长子倒有几分本事。”
姬君凌扳倒了怀王,对二房是好事,对大房却相反。
怀王是姬召郢的表舅,本是大房剩下的为数不多的支持者,如今一朝被扳倒,如何不叫姬召郢忧心?
他越发嫉恨姬君凌,他得了祖父支持,朝堂上也大展身手!
人到末路之际便病急乱投医,姬召郢生出一计:“下个月叔祖寿宴,届时宾客盈门,二房若弄出累及姬氏声名的丑闻,必招致祖父和族中不满。”
转瞬到寿宴这日。
洛城姬宅占据的这两条街车水马龙,朱轮华盖络绎不绝,宫中都派了人送礼,彰显皇室对姬家的重视。
姬宅之中歌舞升平,一派热闹,宴席到半,姬君凌饮过几杯酒,一位侍婢来到身侧:“长公子,二爷身边的赵叟来过,说让您去赏月阁。”
姬君凌在那面生侍婢面上淡淡面上扫了眼,似未多想。
在侍婢要护送他前去时,他冷淡地摆了摆手:“不必了,我识路。”
赏月阁共有三层,姬君凌直接上了顶层,香炉中燃着淡淡幽香,甫一钻入鼻尖,便勾出燥热。
仿若火星落入干柴。
姬君凌毫不意外,定是有人趁宴上混乱,在他所饮的酒中加了药。
至于是何药?
不必猜,他也知道。此刻燥热的感觉似曾相识,和他从怀王府上赴宴归来那一夜乱梦中汹涌的躁动一样。
姬君凌并未慌乱,冷静的眸子在月光下迸射出寒光。
大房的人终是坐不住了。
只是他很好奇,既是情药,就不会只是针对他一人。世家公子中未娶妻便有通房侍妾不算稀奇事,被撞见与侍婢或其余世家女郎风流虽于名声不利,但并非足以扳倒他的大错。
他们定不会只挑个无关紧要的女子,这个女子该是谁,才有足够的分量让他身败名裂?
姬君凌有了猜测。
嗤讽之余,他竟隐有期待。
吱呀——
门被陡然推开。
一个摇摇晃晃的影子扶着楼梯上了楼,月光映照出一个女子的身影,柔软的浅色裙摆如天际流云,顺着木阶的起伏,如游走在山道上的柔软银蛇。
内间的门被推开。
姬君凌不动声色立在纱幔后,只听女子柔柔低唤一声。
“阿九?藏哪儿了呀……”
她不曾留意身后,隔着纱幔,姬君凌心念一动,将她拉了过去。
她如一团软云,撞入他怀中。
洛云姝惊呼着要去掏袖中用于防身东西,姬君凌捂住她嘴巴。
“别叫,是晚辈。”
清冷低沉的嗓音一响起,洛云姝甚是意外:“长公子?”
姬君凌低哑地“嗯”了一声。
他没有放开她,拉着洛云姝的手烫得要命,喷在她颈侧的热气也是。洛云姝直觉他今晚不大对劲。
在她开口之前,姬君凌不知是有意无意,拇指摩挲着她颈侧。
粗砺的指腹滚烫,如同烙铁,激得洛云姝肩一颤。
她脖颈处的肌肤格外敏感,平日若领子蹭到脖子都会不适,此刻被他温热的指腹揉出奇异的酥麻。
这感觉很陌生,是从前和姬忽一起从未有过的意外。
“嗯……”
洛云姝溢出婉转的低吟。
更可怕的是……
她察觉到姬君凌贴着她后背的身子热得可怕,还稍显突兀。
他动了欲。
思绪搅成一团乱麻,洛云姝避开了他覆在颈侧的手掌:“长公子,我是你父亲的前妻,这有悖伦常……”
身后的姬君凌轻笑了一声。
他依旧贴着她,一手将她肩头调转了个方向,低语:“您看。”
洛云姝看过去,透过半开的窗,竟见阁楼下不远处有一个人影闪过,似乎在窥探着阁中所发生的一切。
姬君凌喑哑的嗓音在耳际响起:“有人给晚辈下了情药。”
难怪……
洛云姝顿时明白过来,也是有心人利用阿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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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她引过来!
姬君凌揽着她靠近窗侧,洛云姝担心他乱来,忙扭动着身子要挣脱,却被姬君凌从后方虚虚囚住:“您别动,那人看不到我们亲近,不会离开。”
他们的影子被月光映在地上,他从身后贴着她,暧昧地融为一体,她裙摆随着窗隙拂来的夜风抖动。
乍一看像是裙下藏着一对男女在纵情苟''合的罪恶一面。
察觉她的僵滞,姬君凌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见到地上引人误解的一双影子,凤眸眼底的暗火摇曳。
他手心徐徐收紧。
洛云姝被他掌心烫得浑身发软,心神不宁,她挣了挣:“长公子打算如何?可知是谁做的……”
姬君凌没说话,良久,他忽然道:“您转过来,搂住我的脖子。”
洛云姝震惊地回头。
撞入青年映着月色的深沉凤眸,她呼吸陡然乱了一拍。
他不会想将错就错吧……
但怎么可能?
姬君凌应是想先让底下观察的人误以为他们有了苟且,再趁那人前去通风报信设法揪出背后之人。
横竖她嘴上挂着中原的礼教之道也只是入乡随俗,洛云姝抬手,环上了姬君凌脖颈,还主动踮脚凑近。
暧昧姿态下,她的话一本正经:“我会解毒,别担心。”
姬君凌低头与她对视。
月光下他目光幽沉,似狩猎的雪狼盯着闯入雪域的人。
洛云姝倏然错开眼。
“有劳您。”
他客气道谢后将她拦腰抱起,往角落里的矮榻走去。把她轻放在榻上后,姬君凌手撑在洛云姝身子两侧,并未立即离开,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他只低头看着她。
洛云姝虽觉得他那样的人不会轻易因药力失去理智。但两个人离得太近,气息暧昧交缠,她觉得自己的身子仿若被他的目光圈禁住,无处逃遁。
今日姬府寿宴,为了避免生出事端,她未带解药,好在寻常药物难不倒她,她自己就是解药。
洛云姝用簪尖刺破指尖。
血从指尖涌出,她像给阿九解毒那般将手递过去,意识到他是姬君凌,是她的晚辈,又倏地顿住。
她犹豫的瞬息,姬君凌掀起长睫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他低头含住她的手指。
“啊,你……”
洛云姝惊呼出声。
她已花信之年,见过许多事,却从未经历过眼下这种局面。她像个十七八岁、不知事的女郎僵硬地坐着,任由小自己几岁的继子含住手指。
他动作并不大,吮吸时也未发出声音,无半分狎昵,只是他喉结滚动,吞咽时会发出细微动静。
隐秘的声音在静夜中格外清晰。
偶尔他舌尖会扫过她指端,温热潮湿,让她心尖发痒。
洛云姝悄然咬紧了下唇。
姬君凌在此时抬眸。
对视那一刹,一股怪异的、不知如何描述,甚至不知道是什么的冲动在席卷了洛云姝脑海。
很默契地,姬君凌目光落在她襟口,眸光清冷无欲,舌尖却徐徐擦过她的指端,若即若离很是暧昧。
他的喉结滚了下。
洛云姝蓦地想起她曾在话本上看到的一幕,近乎放''荡的画面让她无比震惊,她下意识地攥紧了前襟。
“不可以……”
脱口说出这一句,才意识到这话蕴藏的含义多要命。
她怎能联想到那种画面?
还险些说出口!
12. 012
气氛有转瞬的凝滞。
洛云姝咬住下唇,她该庆幸这是阁中不曾点灯,否则姬君凌定能从她细微的僵硬中瞧出什么。
她的庆幸被他下一句话打断。
“什么不可以?”
姬君凌的语气比上次在马车里问她“您在看哪里”还要耐人寻味。
洛云姝佯作平静:“……不可以吸得太用力,我会疼。”
温柔的嗓音让这句话有了撒娇的腔调,姬君凌想起不久前那个梦中,她不堪承受时也曾如此央求他。
青年喉结微动。
短短瞬息,两人各有心思,洛云姝被自己那一句话尴尬得头皮发麻不说,还发觉他唇舌含吮她指尖的力度变得很古怪,虽刻意温柔了,但这样吮着……好像更暧昧了。
她下意识往回缩手。
姬君凌看着她,像是故意一般口中含着她手指不放。
直到她心跳加速才松口。
动作慢条斯理,像极了她平日逗狸奴到半忽然大发善心,决定放过可怜的小东西。不甘被他逗弄,洛云姝反倒没立即收回手,高高挂起长辈的架子,温声调侃他:“长公子和阿九果真是亲兄弟,阿九也总这样。”
没错,她本就是长辈,不在意他的逗弄,全当他这是孩子心气。
这一通“反击”让洛云姝舒坦了。
姬君凌眉梢微挑。
她总是能他意外,每当他以为她是因为见惯风月之事才不在意男女大防,她却表露出生涩。而当他以为她要落荒而逃时,她却反过来挑衅他。
他慢悠悠地松了口,唇瓣徐徐道出一句低哑:“多谢您。”
这一个“您”字咬得极为敬重,洛云姝却觉出其中的揶揄意味。
见下方盯梢那人已走,她直起身子理了理披帛:“余下之事想必长公子自有对策,我先走了。”
说罢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地离去,背影从容,步子却微乱。
姬君凌看着那抹裙摆消失。
舌尖残存着淡淡香气,这个苗疆女子连血也带着异香。
将熄的热意又在躁动。
姬君凌微怔。
他从不认为自己梦到继母是如何大逆不道之事,但更不认为自己的心绪会被一个梦侵扰——他不过是一时动念,并不会不顾理智当真去强夺她。
所以,若论理智,他不该在将那个梦延续到现实中。
染指她对他并没有好处。
冷风吹过,姬君凌压下这份不理智的燥意,亦提步出门。
-
姬召郢这边。
小厮垂头丧气,事与愿违,众人赶到时,赏月阁已经无人。
姬召郢才知被长兄耍了一通。
本以为姬君凌要予以还击,但璟瑄院那边竟毫无动静。
他搞不清姬君凌如何想。
但姬召郢如今处境不方便做太大动作,此次计划本就全是漏洞,他本就不抱太多期待,如今落空也只略有恼恨,抬脚去了阮氏院里。
而此时姬君凌的院中。
季城等人正忿忿不平:“这个二公子简直是不知好歹!长公子放过他这么多次,他非自寻死路!”
一扭头,姬君凌摩挲着指腹,目光意味深长,竟是在走神。
想到郡主也一道被算计,又想到之前的种种端倪,季城心一颤:“长公子可还记得日前我们的人查知二公子与庶母私''通之事么?老太爷素来厌恶这类有悖伦常的行径,若得知二公子染指庶母,必将对其大失所望!”
季城试探地说完,抬眸看着姬君凌,他依旧摩挲着指腹,半晌才掀起眼皮:“季城,你想说什么。”
长公子一语洞穿他的小心思,季城只好装傻:“属下只是觉得,二公子既然如此,您是否也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揪出他和阮氏的私情?”
姬君凌讥诮:“你想错了,倘若我染指父亲的女人,危及的不止我的名声,而是我与父亲的关系。”
如此大逆不道的悖伦之事被他轻描淡写地说出口,季城觉得割裂。
既认为长公子不屑于为一个女人影响自己的二爷的父子关系,又觉得以长公子的野心,不仅要继承父亲的权势,连他的女人也要占有。
但他不能僭越,只有岔开话:“那长公子打算如何?只怕二公子会故意让二爷知晓今夜之事。”
姬君凌不以为然道:“那就让父亲知道,正好助二弟一臂之力。”
季城明白他是欲借二爷之手处置姬召郢,遂着手去办。
只剩姬君凌一人。
他手中把玩着个玉摆件,玉质温润,他蓦地忆起女子被他触碰颈侧时敏感的轻颤,和那声失控的呻''吟。
以及在双双心知肚明时,她拢紧衣襟,对他说:“不可。”
那时她究竟在怕他作甚么,其实他和她都心知肚明。
属于她的残香犹在唇齿间。
姬君凌长指屈起。
他重重地靠向椅背,修长的脖颈微仰,喉结急遽地滚动了下。
-
洛云姝游魂地似回到院中。
脑海中交错着一个念头。姬君凌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
自从上次在山庄发病搂着姬忽被他撞见衣衫不整的模样,她就无法不多想。洛云姝不清楚他适才那样只是药力作祟,还是因为别的。
但他怎么看都不像那种人。
更让她混乱的不是姬君凌对她的态度,而是她自己。
她身上有情蛊,按理是会抵触姬忽之外的男子,可方才靠近姬君凌非但不觉得难受,居然滋生出那种渴念。
在姬忽那从来没有过。
那是前夫的长子,太过悖伦,她一个南疆人都接受不了。
洛云姝咬咬牙将杂念挥散。
一抬头,见姬忽立在院门处看着她,温和凤眸意味深长。她竟觉得他那样平静审视的目光让她后背丝丝发寒,就如夜深时分走夜路时吹在耳边的一缕幽风,阴仄仄的。
再眨眼,姬忽微微一笑,让她瘆得慌的目光仿若是她的错觉。
他走到她跟前:“在想什么?我在此处候着都不曾留意。”
洛云姝对上他那双凤目,蓦地想到昨夜姬君凌含住她时的目光。
她移开视线,理了理思绪,最终选择将适才的事道出。
又问姬忽:“你觉得会是谁?”
姬忽看着她没说话。
又来了,那怪异的目光。
洛云姝有些不满,反问道:“莫非你怀疑我有所隐瞒?”
姬忽笑了下,周身清风朗月般的温润又镀上他的眉宇间:“我只是庆幸,你不曾因为怕我误会而隐瞒。”
来前他已知晓适才发生的事,见她心不在焉,不由得多想。
好在她没隐瞒。
洛云姝嗤了声:“有什么可误会的?我与长公子本就不熟,我也会解大多数毒物,我们怎么可能会越礼?”
她虽如此说,但姬忽仍是看到她提到姬君凌时微蹙的秀眉。
想到片刻前他的长子可能在中药失控时抱住她,甚至有过更亲昵的举动,姬忽负在身后的手紧了又松。
他不喜欢她与别的男子有触碰,哪怕只是误会一场。
尤其那还是他长子。
洛云姝只当他在思索是谁做的,这种事她也一向懒得去想,全权交给他操心,又提议道:“要不,我们还是设法解蛊吧?我十几岁时,为了保全自己用中原世族的礼仪规训自己,变得既不像一个中原人,也不像一个昭越人。姬家的主母、昭越的大祭司,我都无法能胜任,也不想去胜任。我只适合窝在一个角落里懒散度日。”
姬忽看向她散漫的背影,这种握不住的感觉何其相似?几年前她突然离去,他已被折磨一次。
他不想再体会第二次失去。
姬忽压下不适,宽慰她:“我只需你帮忙占着我的正妻之位。执掌中馈等事,可交由管家。昨夜让你受牵连是我不周全,我会着人尽快查清背后之人,让你们母子安心。”
正好周武过来,他说完便称有要事回了书房。
周武禀报道:“是二公子买通了三房夫人的仆婢,撺掇三房借郡主与长公子离间二房以坐收渔利。”
姬忽温润面上微冷:“我本想念在叔侄之情饶他一命,但他屡次触碰我的底线,断不能留。”
-
这日,黄昏夕照。
洛云姝正在院中看着对着鹦鹉露出笑容的孩子,眉间忧虑再起。
奎山丹木的线索断了,奇药难寻,阿九的毒等不起。
洛云姝决定用从前师父用于培养圣子圣女的秘法,以灵药和她的血交替喂给阿九,来压制他体内毒性。
此法虽剑走偏锋,但可延缓毒性蔓延,让阿九不至早夭。
洛云姝低下头看向幼子。
阿九乌发用一根白色发带半束,像个粉雕玉琢的小仙童。
回到中原短短数月,那个沉寂如雕像的小少年已逐渐恢复孩童稚气。洛云姝欣慰地摘下一枝花:“娘给你簪朵花,好不好呀?”
阿九仰起雪白小脸,笃定拒绝:“我不作女郎装扮。”
洛云姝再道:“你与阿娘生得像,娘想看看自己幼时的模样,这样吧,作为交换,阿娘教你训鹦鹉。”
实在敌不过诱惑,阿九咬咬牙,别扭道:“仅此一次。”
小东西,假正经的模样真有趣。
洛云姝得逞一笑,利落地将阿九的发带拆了。濯云大惊失色地奔入院中:“郡主!前院出大事了!”
一问才知大房的侍婢香兰因犯了错被二公子杖责,香兰不甘,揭发了二公子与庶母阮氏的私情!
濯云兴奋又震惊:“听说二房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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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一岁多的六姑娘并非已故大爷的遗腹子,而是二公子的种!此事还牵扯到了您,二爷请您去前院一叙!”
洛云姝听得懵了。
濯云说的应是她和姬君凌被下药的事,难不成她和姬君凌也要被冠上“悖伦苟''合”之名?
到了祠堂,香兰还在哭诉:“婢子素来规矩怎会偷窃!是因那日偷听到了二公子与阮姨娘的苟且之事,他们还说什么雇贼人杀郡主母子!”
姬忽听罢不置可否:“此事并非你一人之言能决定的。”
三房的姬三爷趁机站出来:“雇凶杀人许是这婢子听错了,但六娘身世不容忽视,需得滴血验亲!”
香兰忙道:“不必滴血认亲,二公子不辨红绿两色!这是已故大夫人传下的,六姑娘也是!”
姬召郢面色大变:“你个贱婢!谁人指示你如此!”他恼怒地要去惩治香兰,却被众人合力拦下来。
六娘被抱来了,一岁半的孩子已能说几句简单的话,对着红花绿叶指了一通,果真不辨红绿。
真相水落石出,阮氏瘫倒在地,姬召郢愤恨地看向众人。
姬忽沉默不语,姬三爷趁机道:“按族规,不顾伦常苟合者,男方杖责二十,禁闭一年。女方倘是自愿应立即休弃,若为妾或通房则由族中发卖至别处或送去庄子里,若女方是被逼迫则从宽处理。”
姬三爷问阮氏:“你与二公子究竟如何?若是被逼,可有证据。”
这是要阮氏为了活命出面指认姬召郢,让他名声扫地。
阮氏看着年幼的女儿,想到家中的老母,对上姬召郢深情的目光,她心里更乱了,匆匆避开他视线。
姬召郢深深看了她一眼,咬咬牙,哑声道:“不必问了,是我强迫她。阮氏虽是父亲的妾室,但只比我大三岁又生得貌美,我遂以她家中老母为威胁,让她委身于我。我与庶母苟合自当受罚,但阮氏和孩子无辜,望从轻发落。至于雇人杀害长兄一事是捕风捉影。”
阮氏不敢置信地看他。
姬召郢没再看她,被家丁压着跪在地上,认栽地闭上眼。
众人商议着对姬召郢的处置,洛云姝好奇的目光徘徊在姬召郢和阮氏之间,看到阮氏的神情,她笃定姬召郢说了谎,他和阮氏应是彼此有情。
不久前她与姬君凌刚被下情毒,姬召郢的丑事就被揭露,此事定非偶然,看今日三房恨不得火上浇油的态度,想是三房的人揭发的。
但阮氏与姬召郢的私情,定然不是三房自己查出来的,否则若三房有这等本事,早就借此扳倒二房。
所以是谁在暗中提点三房?
洛云姝下意识看向对面一身玄衣,冷然玉立的姬君凌。
姬君凌没有参与决策,更没在看姬召郢与阮氏,而是凝眸讥诮地看着祠堂中一排排姬氏先祖的灵位。
他格外敏锐,在洛云姝看去时眸光一转,恰好与她对视。
此时姬老太爷的胞弟正恨铁不成钢,用拐杖点着地面,愤然长叹着:“大哥去山庄修道前还嘱咐我多关照关照几位孙辈,尤其是二郎。谁料你这孽障如此不争气!竟强占庶母……”
苍老嗓音道出“强占庶母”时,洛云姝正好与姬君凌视线相触。
想到那夜他贴在身后发热的身躯,洛云姝目光闪了闪。
不是出于羞耻,也不是畏惧礼教。只是好面子的毛病又犯了,若她不是体质特殊就会中了赏月阁中的催情香,和这位晚辈衣衫不整时被当场撞见,冠以“悖伦”的骂名,头皮就要发麻。
姬君凌毫不避讳地隔着众人与她对视。许是错觉,洛云姝竟从他眼底看到难以界定的复杂神色。
仿佛对一切势在必得,在挑衅所谓世俗礼法。又似乎只是回应她的猜测——她未猜错,是他暗中撺掇三房。
洛云姝倾向于后一种。
她错开目光,将注意力转到姬家众人对姬召郢的处置。
最终姬召郢被杖责二十大板,送出姬宅禁闭,并收回名下一半商铺。阮氏则被送至城外的庄子里。而六娘的身世有损姬家名声,只能依旧保留姬召郢妹妹的身份,交由族人抚养。
尘埃落定,众人四散离去。
洛云姝慢吞吞走在梨树林中,出神地回想今日的事,前方出现一片玄色绣金袍角,她步子慢下。
虽然他们清白,但她想起方才的对视,总觉得这会该避避嫌。
姬君凌却一步一步地朝她走过来,玄色袍角停在她面前。
他径直问她:“是您做的?”
洛云姝讶然看他。
难不成不是他是姬忽?可若是姬忽的话,方才对视时姬君凌就不是在挑衅她的质疑,而是在挑衅那句——
强占庶母,颠倒伦常。
她下意识后退,姬君凌一把攥住她腕子,掌心微收。
他慢悠悠道:“您在躲什么?”
13. 013
她躲什么?
洛云姝被问住了。
她的手被姬君凌攥在掌心,他的力度使得薄薄的衣料如不存在,莫名的异样从被攥着的那片肌肤漫开,传到心口,激出怪异的痒意。
洛云姝不解地看着他的手。
上次在赏月阁她忽略了一件事——情蛊复发后,她会排斥除和姬忽阿九之外任何男子的触碰。
为何姬君凌两次触碰她,她身体里的蛊却没有抵触?
非但不抵触,还隐隐有渴望。
她不明白。
姬君凌低头端凝洛云姝神色。
她凝眸定定盯着他的手,蹙起的眉头满是不解,怔愣片刻,她的手动了动,仿佛才想起要避嫌。
但她分明想起,最终又改变了主意,任由他攥着她。
这位曾经的继母看似端方,实则相当随心所欲,比如眼下,她根本不在意他会如何想,更不在意他们的关系,出神地思忖着自己的事。
姬君凌难得有猜不透一个人的时候,他走近一步,如缓缓逼近猎物的狼,话问得更放肆。
“您为何躲我,莫非您是担心我也如二弟一样?”
他们是近乎继子与继母的关系,阮氏和姬召郢的苟合又刚被拆穿,他问她这样的话已算是侵犯。
可洛云姝竟未回应。
她恍若未闻,仿佛不觉得他的话有什么离谱的地方。
她仍出神地看着他的手,确切来说,是看着他们二人肌肤相贴的地方。也不知究竟在想什么。
她不为所动的反应让姬君凌眼底的探究意味更深。
他手心力度大了几分,低头凝视她的目光也如清寒雪水中滴入一滴墨汁,清冷中晕开了晦暗。
洛云姝微偏着头,很是不解地盯着姬君凌握住她腕子的手,仿佛不谙世事的精怪第一次触碰凡人。
她甚至好奇地抬起空余的手,手心覆上姬君凌手背。
但她却不是要掰开他紧攥着她腕子的手,而是带着惊讶和好奇,像是要验证什么似地小心轻触。
“为什么……
“好怪,我居然不抵触……”
她讶然低喃自语着,柔软手心轻触着姬君凌的手。
在他问出那样大逆不道、伤风败俗的话之后,她非但没有斥责,还以更“伤风败俗”的方式回应他。
姬君凌未动弹。
凤眸中映着她和他交叠的手,目光如昼夜交替之际的天色,一点点变暗,最终彻底变得深沉。
他拇指摩挲着她柔嫩的腕处。
她不仅体弱,肌肤也格外柔嫩,他粗砺指腹来回轻蹭过,那一小片白皙如玉的肌肤迅速泛红。
她敏感得颤了颤。
介于不适与酥麻之间的怪异感受丝丝缕缕钻入肌肤,洛云姝遽然回过神,低头一看,一双桃花目倏然睁大。要命,她想情蛊的事想得魔怔,竟主动去摸姬君凌!
他似乎还问了什么话……
对,是问她“躲什么”,“莫非您担心我也如二弟一样”。
他那样一个清冷无欲的世家公子,竟在光天化日之下拉着曾经继母的手,问那样放肆的话?
离谱……
不,更离谱的是她。她身为长辈,竟在这当口主动亲近他!
太没面子了……
洛云姝平生从未如此难堪,简直想跑回南疆!她似被毒虫蛰咬,忙要将她的手从姬君凌那挪开。
姬君凌掌心一松,放开了她的腕子。洛云姝刚舒口气,他却一个反手,将她覆在他手背的那只手握在手心里,紧紧裹住她。
洛云姝愕然仰面看他。
她撞入他似暗夜深渊的凤眸。
他们身量差距颇大,对视时她需微仰着头,而姬君凌则略微低头,他攥着她的手,两个人都没说话,乍看像一对含情脉脉对视的恋人。
但他们不是恋人。
他们是两个隔着伦理和辈分的人,近乎继子与继母的关系。
如今他们却在族中刚揪出二公子与庶母苟合的时刻,在这假山后、见不得光之地私下独处。
洛云姝一个苗疆人也受不了。
她为自己令人误解的举动懊恼,满心都是丢了面子这事,连素日伪装的长辈之仪也忘了,用力挣了挣:“放开我,别人会看到!”
但这样说好像更暧昧了,短短一句如暗夜中迸出的火星子。
姬君凌眸中掠过暗火,那种目光洛云姝见过,她曾在夜里与师父外出采药,偶尔会遇到狼。
月夜下的狼便是如此。
他透出的侵略性让她戒备,被他握着的手攥成拳。
“你……你到底想干甚么?”
说这话时,她本想装得更严厉一些,但天生温柔的嗓音让她的质问都变得怯生生的。
仿佛是被他给吓到了。
姬君凌一怔,手上力度放松,漫不经心地反问她:
“那您呢,又想做什么?”
他依旧攥着她,等着她回答。
她似乎更无措了,偏过头不敢看他,身子也不安地动弹,没被他握住的那只手在袖摆下紧张地乱动,看似是彻底被他吓乱了心神——
但也只是看似。
她悄悄从袖中摸出个瓷瓶,看清她的动作,姬君凌手一紧。
洛云姝吃痛地低吟:“啊你……”
她被姬君凌整个转过去与他背对着背,他往前迈了一步,将她压在面前的假山石壁上。
高大身躯从后方覆了上来。
他换了下姿''势,一手擒住她一双手,胸膛则压着她后背。
洛云姝用毒时一向利落,可姬君凌是武将,身手快得不像话,眨眼间她便彻底不能动弹了。
他空着的手顺着她腕子往上,摸到她手中的瓷瓶。
轻轻一抽,就将其抽走。
他看也不看,随意将瓷瓶往后扔,沉冷嗓音从她身后传来,似一张网:“您果真让晚辈刮目相看,示弱迷惑我,再趁机用毒。”
洛云姝被他压在石壁上,这样的姿''势太暧昧,也太过屈辱。
他竟以下犯上!
她从未见过他这样的世家公子,表面冷情冷性、无情无欲,实际上却干着冒犯她的事……回想赏月阁那夜,洛云姝冒出一个惊人念头。
他不会真对她……有了超出继子对继母的悖伦念头吧?
洛云姝被这个猜测惊到了,不管前因后果、控诉道:“谁让你先说一些大逆不道的话!还对我动手动脚!我怎么说都是你继母!你这——”
本想说“伪君子”,又觉得实在太轻,不够衬她的身份,也不能让他摆正到他们的关系。
洛云姝一顿,迸出一句她自己都始料未及的说辞:“小畜生!”
说完她自己也愣了。
哪怕在南疆遇到泼辣无礼的人,她也总是拿捏着姿态,从未因任何人乱了自己的风仪。
如今却被一个小她几岁、还是晚辈的人激得胡言乱语。
更何况她如今是在中原。
在他们姬家的地盘。
姬君凌也没料到她会这样骂他,沉默许久。他不说话,只是身上冷冽的熏香,洛云姝才想起这位长公子可不是什么好相与之人。
他不会恼羞成怒了吧?
忐忑之际,身后姬君凌两手分别握着她的手,将她两边腕子按到石壁上,掌心力度变大。
洛云姝心跳加快,超过了姬君凌从身后传来的心跳。
二人的心跳声纠缠着。
姬君凌忽地笑了。
他的笑依旧噙着几分冷淡,嗓音也比平日清冷些:“南蛮子。”
洛云姝:“……”
果然是才十八九岁的幼稚少年,他没生气,竟还斗上嘴了。
她很想还嘴,展示自己这些年积累下的“文墨”,但听他话里并无杀意,见好就收地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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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君凌说完又不言语了。
不知在想什么,只有温热的气息偶尔喷在她的颈侧,有些难受……洛云姝不禁缩了缩脖子。
实在忍不住,她回过头看他。
姬君凌也在看她。
准确道来,是在审视着她。像是要穿透她,又像是在考虑什么。
四目相对,洛云姝想躲开他的目光,但她的面子不容许,她凝肃神情,板起脸回看他,模样比今日祠堂上的族老还板肃。
姬君凌低头看着她,覆在她右手手背上的手微动,食指和中指屈起,不容置疑地撬开她的指缝。
他与她十指紧扣。
青年粗大的手指挤得洛云姝手痛,身子忍不住轻颤了下,唇畔溢出一声闷哼:“嗯……”
声音太引人遐想,他强势地与她十指紧扣的动作也是。
洛云姝咬住下唇不出声了。
姬君凌目光微沉,手指撑开她指间的缝隙,嵌入她手心。
十指紧扣的动作放在一对年轻男女之间,本应是缱绻无比的。可他这人冷淡如霜,和他的行径及压在她身后咄咄逼人的身体都截然不同。
他不带过多情绪地问:“不是您先对晚辈动手动脚?”
洛云姝被问得一恍惚。
似乎也是。
她别过头继续面对墙壁,琢磨着他话中的质疑之意。无论他对她是否存着那样的心思,但听这语气,他应该不会不管不顾地冒犯她。
想来多半是试探。
洛云姝戴上道貌岸然的面具,心平气和道:“我躲着你也只是担心瓜田李下,不想你我名声受损。触碰你的手背,是突然想到别的事走了神,别无他意,也未留意你问了什么。在我心里,你和阿九是一样的。”
姬君凌没有说话,似乎在考虑她的话可不可信。
在洛云姝心跳大到他都能听得到时,他后退一步,顶''弄着她手心的中指也抽''出,但未放开她腕子。
他看着地上毒瓶,淡道:“既如此,晚辈便放心了。”
洛云姝听出了揶揄的意思,他好像就想她装不下去的模样。
但她不想再多生事端,粉饰太平道:“是我让长公子误会了,又因以为你要冒犯我才下意识去取蒙汗药,但你放心,我不会对你不利,你是阿九的长兄,我相信你。”
郑重撂下这几句后,她连地上瓶子都未顾得上拾就转身离去。
披帛突然被他牵了牵,她松了的弦又绷起:“你又——”
洛云姝愤然地回头,才发觉是她的披帛是被一旁石壁上的棱角绊住了,与姬君凌无关,而他双手抱臂,悠闲的目光平静地看向她。
洛云姝颜面无存,好在姬君凌没有不依不饶,他稍一欠身,长指轻挑,勾出她被卡住的披帛。
-
洛云姝回到了院中。
一路上她脑子里都回荡着一句话。荒唐。姬召郢、姬君凌……姬家人没有不荒唐的。
不,姬忽还算正派。
还有阿九。
不过其实她也猜不透姬君凌到底什么想法,是纯粹闲得慌,想看她露出本性,还是真有别的想法。
洛云姝休憩片刻,刚缓过神,姬忽便来院中看阿九。
洛云姝决定还是远着姬君凌些,以免给她和阿九招来麻烦。
借着姬召郢与阮氏的的事,她说道:“我还是搬出去吧,大房出了那样的事,不久前他们还给我与长公子下了药,三房也知道此事,之后会不会故技重施?就算不会,瓜田李下也不大稳妥。”
姬忽考虑了一番,刚要回应她,濯云恰好入内通传。
“郡主,长公子求见。”
“子御?”
姬忽放下茶盏,含笑看向洛云姝,“你与他倒是和睦。”
听到“长公子”时,洛云姝并紧指缝,适才被强势嵌入的触感还在,腕处也残存着姬君凌的痕迹。
她莫名心虚了。
14. 014
姬君凌是来见姬忽。
听他表明来意,洛云姝并紧的手又松开,敛裙要起身回避。
姬君凌却一转朝她走来。
当着姬忽的面。
洛云姝强压下想退一步的冲动,立在姬忽身侧,含笑看着姬君凌。姬君凌淡漠如常,递过来一个瓷瓶。
是她落下的那个。
当时她被姬君凌压在石壁上,被他困在怀中,连瓶子都忘了拾,瓶中的毒还是她要下给他的。
如今他当着他父亲的面把这个见证了他们越礼之举的瓶子还她。
洛云姝不想多心,但不得不多心,她淡淡道了句多谢,要接过瓶子,姬忽已先她一步接了过来。
他未第一时刻将瓷瓶交给她,把玩着瓷瓶:“这府里也就你的物件上绘有苗疆纹样,所幸是子御拾到此瓶,若换成有心人,恐怕会做一番文章。”
温和的话里带着宠溺之意,显然是在调侃她的粗心大意。
姬忽一直把她当做小孩,偶尔温声调侃,洛云姝也不与他计较。
但这次,她嗔怨地牵了牵他袖摆,轻将瓷瓶从他手中抽走:“有小辈在呢,你给我留点颜面。”
是故意做给姬君凌看的,将三人的关系摆正后,洛云姝出了门。
离远了她眉头才攒起。
她和姬君凌分明清清白白,为什么还是会有心虚的感觉。
好像真有了什么苟且一样。
房中,姬忽看着她恼羞成怒的背影,低头无奈笑笑。
看到俊朗年少的长子,猝然想起今日祠堂中族老训斥姬召郢“强占庶母”时,洛云姝与长子对视的一眼。
姬忽的眉心微蹙。
长子也离去后,他垂目看着被洛云姝牵过的袖摆。
她这人看似懒散、与世无争,实则好胜心宛若孩童,不愿在年纪上被他压制,在他面前会故作沉稳。
今日她牵他衣摆讨饶的举动看似寻常,实则像故意为之。
姬忽印象中的长子一向不近女色,极度爱惜羽毛,怎会觊觎继母?
或许她是有意避嫌,不想和姬君凌有牵绊。可人有时很有趣,越回避,心底越易滋生隐秘恶念,最后忍不住尝尝一心回避的禁忌。
姬忽意识到自己错了。
不该带她回到姬宅,应该把她和孩子妥善藏起来。
姬忽抚平心里的褶皱,刚回到书房,周武面色凝重地入内。
“郎主,道观那边的人来了信,老太爷日前派人去查了一年前九公子中毒之事,看来老太爷仍是怀疑九公子中毒是二房苦肉计,若在此当口处置二公子,是否会激怒那边?”
姬忽轻嗤:“我正是有意在此时对大房动手、激怒父亲。他既从未信过我,我又何需挂念父子情?传信让朝中布局,将长公子暂时调离京中。”
周武心一惊。
竟还要支开长公子,二爷是下定决心要与老太爷彻底决裂了。
都道姬家二爷如玉含蓄,只有他这个在二爷幼时便追随的心腹知道,面前人骨子里多复杂。他戒备、狠绝,一旦下决定就不会留情。
料到数月之后姬家可能将要经历的一番变故,周武也不寒而栗。
他越发谨慎。
-
姬忽是如今姬家的掌权者,他的每一个决定都牵涉颇多。
姬君凌一回到院中,他的人便迎上前:“长公子,依您看,二爷如此处置二公子和阮氏究竟有何用意?难不成是想让二公子在老太爷的眼皮子底下犯错,好让老太爷彻底对二公子寒了心?”
他们来回猜测,姬君凌反倒对此漠不关心:“或许吧。”
见他冷淡,似乎没什么去深究的兴致,几人也索性不再问。
他屏退众人,独坐书房中。
窗外一阵嘈杂,是侍婢在园子里追赶狸奴:“小畜生!”
姬君凌一怔,想起了什么。
他徐徐摊开掌心,空空如也,在一侧香炉中的烟雾掠过手心时,他蓦地收拢了手掌,圈住一缕薄烟。
再摊开手,又空无一物。
这样的毫无收获的游戏倒能让他乐此不疲,反复捉住又松开。末了,他冷然低笑一声,放开了她。
那日后,洛云姝闭户不出。
一连半个月,她再未见过姬君凌,这日她带着阿九在园子里玩,姬忽来了,阿九顺道问起长兄。
洛云姝悄悄竖起耳朵。
姬忽抚着幼子头顶:“你长兄去南地镇压反贼。没个一年半载回不来。”
洛云姝想起前几日姬忽说过,南地有流民作乱,阵仗虽不大,但疑似叛贼余党所为,朝廷遂派兵镇压彰显威严。
按理不该是姬君凌。
不过那些朝堂斗争与她无关,她只知道这对她是好事,姬君凌这样冷情的人,只是一时兴起,久了就忘了。
何须在意?
洛云姝悠然倚向椅背。
-
转眼时光飞逝,一晃入了冬。
临近冬祭,姬宅忙着置办年节物件,连在外修道的姬老太爷也从山中回到姬宅,主持祭祀。
除了在外征战的姬君凌和禁闭的姬召郢,姬氏子弟都在。
清晨,姬宅中一片热闹。
今冬第一场大雪落在这一日,整座宅子覆上一层鹅毛软被,孩子们雀跃着出门堆雪人打雪仗。
阿九近几月体格渐好,偶尔会和府上其他几房的孩子们玩耍。见兄弟姊妹们在园中堆雪人,闹着要洛云姝和张叟也带他出去。
阿九和孩子们玩耍时,洛云姝便在凉亭中候着,外头忽地传来侍婢惊恐的呼声。
“九公子!”
“来人,九弟又发疯了!”
园子里人仰马翻,其他几房的孩子惊恐躲至一边,阿九则按住三房的八郎,双目猩红,手中拿着块尖利石子。
八郎额头出了血,抱着头害怕地哭嚎:“救、救命啊……”
“阿九过来!”
洛云姝忙上前要拉开阿九。
张叟也上前帮忙,颤声道:“九公子!不可如此啊……”
好不容易才将三房那孩子从阿九手里弄出来,阿九却像得了失心疯,不管不顾地要追上。
洛云姝低斥:“阿九!”
张叟也忙上前拉阿九:“九公子,要冷静,冷静啊!”
阿九似被劝住,略微顿住,看着一脸焦急的阿娘和张叟,再低头看看自己沾了血的手,小脸茫然:“我……”
见他神智略微清醒,洛云姝和张叟皆稍松了一口气。
不料阿九再一抬眸,定定看着身后,眸子倏然幽沉,小脸攀上冷意。
她和张叟忙要按住孩子。
阿九死死盯着后方,发了疯似地往前,一把推开张叟。
咚——
喧闹中响起沉闷的声音。
周遭静了一霎。
洛云姝刚抓住阿九,就见张叟重重磕到了雪地上,厚雪覆盖下是个棱角分明的石墩,此刻张叟身后溢出了鲜血,染红白雪。她面色惨白:“张叟!”
四下乱作一团。
……
片刻后,玉恒院中。
郎中摇了摇头:“张叟上了年纪,今日这番伤筋动骨,恐会落下病根!”
洛云姝心沉猛地沉下。
张叟从姬忽少年时就在玉恒院服侍,又照顾阿九,无论对于姬忽,还是她和阿九,都是重要之人。
却没想到有朝一日,这位忠仆会因为阿九的发病而受了牵连。
洛云姝眼圈泛红。
姬忽亦然。
他似完全没料到,垂下头显出懊恼:“张叟年过六十,他膝下无子,将我与阿九视为亲人,本该安享晚年,不忍阿九孤寂坚持要留下。”
转头见阿九麻木地坐着,眼中前所未有的淡漠,眼底如同一滩死水,仿佛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姬忽看着将满七岁的幼子,他从此子身上看到了许多人的影子。
他自己,他的长子,甚至他的父亲,他们都一样冷漠。一旦做了决定,哪怕误伤重要之人,也只会短暂地懊悔一瞬,从不回头。
从前这样,以后也会如此。
姬忽走到幼子跟前。
阿九定定看着白衣上的血渍——血不知是三房那孩子的,还是张叟的。
稚儿白净额间一点朱砂痣,如仙童降世。眸子里本该充满着童稚之气,此刻竟幽暗如深渊,眼底还颤动着邪性的光芒。
他在因血兴奋。
这一刻,和幼子对视着,连姬忽都觉后脊一股寒凉。
想到某个可能,姬忽心一惊。
他肃然看着幼子:“张叟因你生死难料,虽是毒发失控,可你如今竟还毫无悔意,尚年幼便如此冷血……来人,将九公子关入房中!”
阿九被关了起来。
三日后,张叟亦没有撑住。
姬忽亲自为张叟料理后事,许是对老仆心存愧意,他不愿见到幼子,就在数日前他还抱着阿九手把手教他下棋习字,如今提及幼子却神色凝重,人也迅速变得沉默,似被什么情绪缠绕着。
阿九亦然,他又变回孤僻的模样。比洛云姝刚回中原时还要阴冷。
那日发病误伤张叟后,他的毒性反扑,隔三差五便失控。
厢房中又是一片混乱。
濯云捂着被抓伤的颈侧,恐惧地看着九公子:“婢子提了句落雪,不知为何激怒九公子……”
洛云姝揉着发眩的额角,让她先退下,走到阿九榻边。
阿九平静地看着母亲。
被这漠然目光刺痛,洛云姝伸手触他额角:“阿九……”
洛云姝和阿九并排坐在榻边,母子眉心都有一点圣洁朱砂,坐在门窗紧闭的暗室中,如荒废破庙里缺乏香火、失了灵气的观音像。
“阿九,为何会忍不住呢……这已是第五个因你受伤的仆从。阿娘也不知怎么办……
洛云姝兀自低喃,扭头看向阿九,却见那张冷漠的小脸上闪过无措。
那神情她很熟悉。
在中原为质那几年,每当大长公主因在斗争中落败,面露无力时,她会心生无措,担心有一日这位野心勃勃的贵妇不再想争权夺势,也不再需要她,她会因为无所凭恃再次被权贵欺辱。
阿九何尝不算是当初的她?
洛云姝倏地清醒,她不该苛责个对命运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阿九近日的失控也并非刻意放纵。
过去数月他的乖巧不止因为她替他压制毒性,更因竭力克制。
是张叟的死让孩子濒临放弃。
洛云姝轻道:“阿九,阿娘也不会放弃你,若是张叟在,也不会放弃你。你也别放弃,好么?”
阿九呆坐着,许久,洛云姝听到他低而偏执的话:“那日八郎说你是南蛮子,他还说,他们说阿娘太年轻,会不守妇道……
“他骂你,我讨厌他。”
洛云姝一怔,心头酸涩翻涌。
_
深山静阒,晨雾未散,亭台楼阁在云雾与林木中若隐若现,若蓬莱仙阁。
在姬忽提议下,洛云姝带着阿九住到洛川城外的云昭山庄里。山庄里有处四面皆是镜子的密室,重重镜面中映着许多身影,洛云姝牵着阿九,指着镜中千千万万的面孔,柔声道:“往后发病,便来这密室中待着吧,让这些镜子敦促你。”
阿九盯着镜中无数自己。
许久,他点了头。
他们母子在这里住下,过着与世无争的散漫日子,转眼又到十五。
这日本是姬忽来山庄探望他们母子的日子,但直到入夜他都未来。
洛云姝倒不甚在意。
如今姬忽又变回温润含蓄的君子,但她能感觉得到,他和从前不一样了,对她和阿九也莫名戒备。
也不尽是戒备,更像担忧。
读书人的心思弯弯绕绕,想得也多,洛云姝搞不懂他。
春去秋来,风依旧寒凉,刮到数十里外的姬宅也未添多少暖意。
自岁除回到姬宅与众子孙团圆后,姬老太爷就未再回山中修道,而是留在姬府,亲自掌管族务。
入夜,夏雨忽至、电闪雷鸣,姬老太爷书房中,格子窗被雷光映出两个对峙的身影。
姬老太爷拄着手杖、愤然指向次子:“不肖子!”
姬忽不为所动,从容不迫地关上窗,仿佛怕老父受风着凉:“我是不肖子,可父亲又何尝算是慈父,长兄也可曾算仁兄?”
他步步走向姬老太爷,温和眉眼被恨意扭曲:“您声称挚爱发妻,却放纵本性与我母亲敦伦,并将我归咎于罪恶的证据,厌恶我而偏爱长兄,此乃虚伪。我母亲信任您,可您为人夫婿,联合您的长子助陛下扳倒她,将她逼上死路,此乃无情。母亲死后,您用她余下权势,给您与发妻生的长子铺路,因我在外游历不知情,又在我面前污蔑我母亲,甚至挑唆我的长子,让他与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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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此乃无耻!”
虚伪、无情、无耻。
每说一句,姬老太爷面色就更阴沉,皱纹中都蓄满恼恨。
姬忽扯出一个扭曲的笑:“我曾一度以为您是不愿我沾染权势污垢,才教我寄情山水;直到得知母亲死去的真相,我才幡然醒悟,您仅是担心我的野心和才能压过长兄。可您的长子,并没有您想象中的孝顺,我只略一挑拨,他就纵容长嫂给您下毒,您可欣慰?”
姬忽句句见血,姬老太爷看着面目全非的幼子,苍老身躯猛然一震:“果真是你……”
姬忽走过来,扶住他,眼底似有什么难忍的情绪在闪烁,良久,他哑然问了一句:“父亲,您当真就对我和母亲毫无愧意?”
姬老太爷浑浊眸中溢满愤恨:“我儿,怪为父不信你……”
他在对长子忏悔,姬忽眼底最后一缕希冀寸寸冷下。
他照旧扶着父亲,却斩断了父亲最后的希望:“儿子忘了告诉您,您疼爱的二孙不思悔改,欲与阮氏私奔,三日前于私奔途中坠崖,不知所踪。”
姬老太爷苍老眸中彻底失了希冀,冷冷盯着次子,撂下最后一句期许:“孽障……我便是死了,多年根基也并非你可以轻易撼动!你以亲子为饵,设苦肉计栽赃长兄,今日你如此待我,日后你的长子次子,亦会……如此待你!”
姬忽目光微怔。
少顷,他敛起凤眸道:“我不会给他们那样的机会。”
-
三日后,清晨。
洛云姝正睡懒觉,迷糊中,听到有人在说话:“再也无人会威胁你我……就算他们两个与我反目成仇,你会永远陪着我对么?”
她只当是自己做了梦,直到脸上一阵冰凉,洛云姝睁了眼,看清坐在榻边的人:“姬忽?”
姬忽面色苍白,收回落在她颊上的手,面上有着近似于疲倦的温和。
“把你吵醒了。那夜我本欲来陪你,但父亲因得知二郎与阮氏私奔,气极病倒,于今日凌晨仙去,近期我需料理族务,恐怕不能常来。”
“老太爷?”
洛云姝犹记得上次姬老太爷还精神矍铄,双眼虽苍老浑浊但犀利明亮,怎如此突然?
她问姬忽可要带阿九回去奔丧,姬忽毫不犹豫地拒绝:“阿九体弱,病情不稳定,就不必回去。”
洛云姝未再多问,这是他们姬家家务事,她只想带阿九安生度日。
姬家讣告很快送到各大高门府上,及归途中的姬君凌处,青年快马日夜兼程赶回洛川。
一入府,满堂缟素。
灵堂中,一众僧侣正唱词做法。
听闻姬君凌归来,众人皆探头望去,外出征战近一年,这位天之骄子较之从前更为冷冽,面容虽还存着与生俱来的清俊斯文,凤眸却尽显凌厉,立在其父身侧也毫不逊色,况且他年方十九,再有半年才及冠,众人皆道姬家人才辈出。
姬君凌在祖父灵前站定。
看着漆黑的棺椁,青年垂着眸良久不语,大抵是因悲痛失神,直待礼官催促才跪拜,举止郑重。
宾客皆感慨:“长公子毕竟自幼养在老太爷膝下,祖孙情深啊……”
姬忽听着这些概叹之言,看着年轻而野心勃勃的长子。
耳边忽地回响亡父的话。
他短暂地走了神。
行过跪拜大礼,姬君凌暂且退至一旁,不经意在一众披麻戴孝的女眷之后,看到一个柔弱慵懒的背影。
他略一停顿。
女子侧身,是张陌生的侧脸。
姬君凌冷然转眸。
-
姬老太爷的去世无疑给姬家带来巨变化,大房二公子下落不明,三房不足以成气候,外人看来姬忽与姬君凌这对父子已将姬家牢牢握在手中。
也只是外人看来。
姬忽书房中,几个幕僚正愁眉不展:“眼下二房虽主事,然几大旁支及朝中部分势力都称老太爷死的蹊跷,蠢蠢欲动。且我等查知老太爷生前就已将部分势力和产业隐藏起来,交由几个相互制衡的心腹暂理,若能将这部分势力收拢,才算高枕无忧!可那些人只忠于老太爷,恐怕只有一人才可从中周旋。”
姬忽问:“你是说,楚珣?”
幕僚点头:“楚珣乃老太爷义子,才冠江北,性情孤高,深得老太爷信任,他若能入局,定事半功倍。”
那人说着眼露兴奋:“楚珣家中有个幼女,半年前,楚珣之妻沈氏领幼女下江南探望亲故,遇一行径怪异的老者求财,沈氏因见其身带邪性,避而不理。半个月前刚回京,竟查知幼女身中慢性奇毒,正是半年前所中!另外,楚珣今是太子少师,我等不妨从此入手。”
姬忽并不惊讶:“倒是巧,此事便交由你们去办吧。”
几人退下后,周武上前:“郎主,二公子和阮氏仍未寻到,他们似有两年前老太爷被下毒真相的证据。”
姬忽神色淡淡:“父亲已去。就算他们有证据,又能托谁主持公道?”说着想到越发稳重的长子,手中笔尖悬滞。
他竟险些忘了。
当初他本计划让体格康健的长子替祖父试药,而非阿九。
姬忽眼底晕开墨色:“派人搜寻阮氏下落,一旦找到,格杀勿论。切莫让她见到长公子。”
-
姬君凌协助姬忽料理完族务后就回京城复命,一忙便两三月。
再次回洛川,又是雪落时节。
刚到府上,还未来得及歇息,就被姬忽以有事为由唤去书房。
房中立着位气度高洁、如松如竹的青衫男子。
此人姬君凌认得,是太子少师楚珣,亦曾是他祖父的心腹兼义子。
月前楚珣之妻沈氏从江南回京,发觉女儿身中慢性奇毒,楚珣听闻洛云姝擅长解毒,便来求助姬忽。
姬君凌来时,楚珣似已与姬忽谈妥,孤傲的脊背隐透出戒备和颓丧。
姬忽转向长子:“子御既休沐,不妨护送你世叔去云昭山庄,顺道陪陪你九弟,他很想你。”
他本不想让长子和洛云姝多接触,但思及楚珣定能猜出此番是他姬忽推波助澜,只是碍于怜子之心才不得不与之同谋。而长子是老太爷栽培信重的长孙,让他护送楚家父女,可减轻楚珣对助他收拢亡夫权势的抵触,并让楚珣以为他们父子站在同一边。
姬君凌本不欲配合父亲,待看向博山炉中袅袅白烟,目光稍凝。
凤眸半垂,他点了头。
15. 015
楚珣与姬家的渊源,还需从姬老太爷的发妻楚氏说起。
楚氏长兄原是老太爷至友,楚家落败后,楚氏携长兄独子投奔至姬家寻求庇护,由此与老太爷结缘。
老太爷会收楚珣为义子并重用,也是意在帮衬楚氏的母族。
楚珣说到底是老太爷留给大房的人,对老太爷不甚信任的次子姬忽,亦不敢全数信任。若不是幼女中毒是在半年前,那时老太爷刚丧子,虽私下同楚珣说过担心姬忽对大房赶尽杀绝,面上却更信重姬忽。姬忽没理由冒险弑父夺权,否则楚珣恐怕要认为是姬忽早已决意弑父夺权,提前半年布局给他女儿下毒,以备夺权所需。
但楚珣与姬忽也算一道长大,印象中姬忽温雅澹泊,虽有些城府,但绝非冷血狠辣之辈,若不是隔着大房,他们说不定能成为挚友。只是如今大房姬召郢生死未卜,他帮姬忽等同背叛义父遗愿,背弃他秉持的君子之道。
然而……
“爹,我们要去哪啊?”
“爹爹?”
清稚嗓音勾去楚珣注意力,他低眸一看,女儿七七揉着惺忪睡眼坐起,葡萄似的杏眸澄澈懵懂,蕴着些许清傲。
“爹爹带七七去治病。”
七七虽年幼,却心细,触上爹爹紧蹙的眉头,稚声问:“爹不开心。是那伯伯要的诊金太多么?”
楚珣远眺着隐在山峦之中的重重楼阁,下定决心道:“那又如何。再贵的诊金,也不敌我们七七。”
-
山中覆满白雪。
洛云姝方起榻,正散着发,裹了狐裘坐在廊下看雪,身侧坐着阿九。
她看向比冰雕还淡漠的幼子:“阿九,想堆雪人么?”
阿九目光寂如深渊:“不想。”
洛云姝没再劝,来到山庄后,她担心阿九孤寂,让姬忽寻来几个与阿九年纪相仿的小仆,可这期间阿九数次发病,那些小孩吓得不敢靠近。
如今山庄中,众仆从最怕的人不是她,而是年近八岁的阿九。
阿九不愿为难仆从,骨子里也骄傲,不愿让旁人知道自己的孤寂,对周围人越发淡漠,除去养的那只瘸腿狸奴,他仿佛对什么都不在意。
他是在借疏离强撑傲气。
洛云姝心知许多事急不来,她自己也是从小八岁起就独自远行,周围人只会告诉她该如何做才能让旁人更看重她,无人教她如何放下心防。
她好像,并不擅长爱人。
她更不知道如何才能让阿九感觉到阿娘其实很爱他,只有每日不断地告诉他,阿娘不会放弃他。
她揉了揉阿九脑袋。
侍婢上前,在廊下见礼:“郡主,郎主派来的人在院外。”
洛云姝眼帘未抬,姬忽这数月里极忙,临近情蛊发作才会过来陪她,离蛊毒发作还有十余日,他派人来作甚?
她把玩着肩头长发,将其绕在指尖又松开:“派了什么人来?”
那侍婢是新来的,也是听前方的仆婢传话,更不清楚姬家都有哪些人,道:“说是带了个小孩。”
看来是来陪阿九玩的。
洛云姝拎起阿九:“走么?”
阿九漠然别过脸:“阿娘,我该去泡温泉了,不得闲。”
看出他在抗拒,洛云姝也未强求,拢了拢披风,就这样出了门。
她出门不喜侍婢跟着,独自穿过假山石林,走到半山腰的茶室,遥遥看到个似曾相识的玄色身影。
洛云姝疑心是看错了,歪着头,眯起眸子凝向远处。
玄衣郎君回头,撞上一双映着雪光的清寒凤眸,她更惊讶了。
-
雪零星散落,山风呼哨。
整座园子被白雪覆盖,这日是阴天,日光洒下,天地间罩上一层迷蒙如薄纱的柔光,一切若即若离。
姬君凌遥遥朝她望去。
洛云姝立在雪间,墨黑长发披散,衬得一张脸白如新雪,额间朱砂似雪中绽放的红梅。她拢了拢一袭雪白毛领的狐裘,不疾不徐地走近了。
她比一年前多了几分不可言说的懒,可以称之为疲倦过后的无力,亦可称之为彻底抛却俗世顾虑的游离。
曾短暂融入山下的人间烟火的精怪,最后又回到深林中。
她偏着脑袋,困惑地凝着姬君凌,仿佛在好奇他为何会在此。
也像是忘记他。
姬君凌踩着雪走去。
他停在她面前,问候的语气很平淡:“多日不见,您与九弟可好?”
青年一出声,洛云姝才似回过神,眨了眨眼睛,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客气地一笑:“尚可。”
实非她故意拿乔,短短一年,不止姬忽和阿九,这位长公子也变了些,许是在外征战的日子磨炼人,他气度更有锋芒,清俊眉眼也越发俊朗。
瞧着更杀伐果断、不近人情了。
洛云姝无法将眼前的他与去岁的他联想到一处,回想他含住她手指、将她压在假山石上的画面都觉得割裂,或许当初他真的只是一时兴起逗逗她。
她又拢了拢狐裘。
姬君凌顺着她的手望过去,才发觉她只披着狐裘就出来了,狐裘下,似乎是一身单薄的里衣。
留意到他在看她的衣裳,洛云姝意识到不妥,转身往院子里走去:“不知长公子突然前来,所为何事?”
姬君凌走在她身后,简明地将楚珣之女中毒一事说来,并且毫无保留地说出此人对姬忽的用处。
洛云姝的步子慢下来。
姬君凌冷淡的态度也让她抛却了当初的羞耻。她转身看着他:“你是说那孩子中毒和姬忽有关?”
姬君凌清濯眸光落在她面上。
洛云姝专心思忖,亦抬眸直视着他,鼻尖被寒气吹得泛着浅浅的红,双颊泛上胭脂色,显得楚楚可怜。
姬君凌抬起手,似乎要去碰她鼻尖,洛云姝柔和眸光起了涟漪,后退一步:“长公子这是作甚?”
姬君凌并没有回应她。
他在她后退时隔着厚厚狐裘攥住她胳膊,让她不得动弹。
修长的手触向她发间。
长指梳过青丝间,冰凉指尖刮过她敏感无比的耳后,激出阵阵战栗。
洛云姝呼吸骤紧。
时隔已久,本该在情蛊控制下对姬忽才有的冲动,在被他的长子触摸后再次喧嚣。这细微的渴念挠动着她的心尖,让她很想再靠近他一步,让他更近地触碰她,理智与错愕交杂,洛云姝口不择言,板下脸:“小畜生,你……”
姬君凌慢悠悠掀起眼帘看她。
他松开对她的桎梏,两指夹着片落叶,在她眼前晃了晃。
随意地扔掉手中落叶,青年若无其事道:“走吧,客人还在等着您。”
说完自顾自往前走。
洛云姝莫名其妙,这是她的地盘,他怎跟主人一样?
不对,她用手梳了梳长发。
问题不是他反客为主的作风,而是他不该口口声声尊她为“您”,却没个晚辈样子,对她动手动脚!
真想告诉姬忽,让他来管束管束他这大逆不道、以下犯上的长子!
可姬忽膝下二子,幼子多病阴郁,唯长子可寄予厚望,洛云姝不认为在姬忽心里前妻会比长子重要。
有二公子和阮氏的事在前,姬忽说不定会觉得她在妨碍他长子的前程,至于和姬君凌严正声明,那更不行。
万一他说自己没有暧昧,只是纯粹没大没小,反过来调笑这长辈她心思歪,她岂不是很没面子?
洛云姝决定不去管。
待会见完客人就把他轰走。
-
山庄的云山阁中。
洛云姝摆弄着她的几个陶罐,秀眉渐凝,见此,楚珣提心吊胆:“敢问郡主,小女所中何毒?”
洛云姝盖上陶罐:“并非剧毒,只解起来耗时,令爱需在此住下。”
因着对姬忽的不信任,楚珣不免担心洛云姝刻意拖延。
“敢问需多久才可解清?”
洛云姝道:“半年。”
楚珣面色微变,猜出他的顾虑,洛云姝笑笑:“不必担忧,我并非刻意扣留令爱,实在是令爱中毒时日太久,又察觉太晚,只能循序渐进。”
且这毒需要她的血为引子,她同时要给阿九镇压毒性,身子吃不消。
楚珣虽有疑虑,但为了女儿也只好放下对姬忽的成见:“有劳。”
洛云姝去看躲在楚珣身后的小姑娘,招了招手:“七七是么?”
七七杏眸圆睁,试探上前一步,怯生生地见礼:“爹爹适才让我唤您为云姨,我可以这样唤么。”
洛云姝掐了掐她的小脸。
看着眼前玉雪可爱的小团子,她心里滋生出复杂的感触。
寻常郎中或许看不出,她擅于用毒,清楚这孩子中的毒有多古怪,此虽非奇毒,中毒后暂时对身子无害,需得用特定的药草刺激才会显露出毒性。
小姑娘毒发的时机太巧,恰在姬老太爷去世之后不久。
洛云姝不得不多想。
若七七中毒真与姬忽有关,那老太爷去世包括姬召郢私奔,都必然与姬忽有关,甚至他提前半年就开始布局。
可她认识的姬忽澹泊名利,最不屑于利用老弱妇孺。
定是她多心了。
-
和楚珣议完解毒之事,见时辰尚早,洛云姝正要送客,姬君凌却问起阿九,她推脱道:“阿九近日不宜见人,长公子先回吧,日后见也不迟。”
姬君凌淡淡觑她一眼,他看向揪着楚珣衣摆不放的七七:“楚大人父女恐怕未做好分别的准备。”
明知他是在寻借口,可洛云姝看向七七,心还是软了下。她亦为人父母,几年前突然收到师父来信,得知要回南疆与孩子分离,也是彻夜难眠。
她改口道:“楚大人留下陪七七,长公子有事可先下山。”
赶客之意很是明显。
姬君凌笑了声,眉梢徐徐轻抬:“若我今夜非要留下呢?”
非要留下?
洛云姝被这句话惊住。
她对男女之情虽然体悟得不够深刻,可毕竟嫁过人也有了孩子,当一个男人同一个女人说“今夜留下来”,她无法不联想到情慾意味。
姬君凌是个正常的男子。
她是个正常的女子。
两个年岁相差不大的男女,也都不是会被礼法束缚的人。
可他们的关系与礼法无关。
他们之间有姬忽,还有阿九,这两个人维系着她和姬君凌的关系,也圈定了他们的关系——
他们只能是长辈和晚辈。
姬君凌说今夜留下时,她觉得很荒谬,还伴有隐秘的刺激。
仿佛她和他早已背着她的前夫、他的父亲,在暗通款曲。
洛云姝指尖猛地一颤,一本正经道:“我知道长公子爱护幼弟,想留下陪伴阿九,但现在——”
姬君凌悠然打断了她:“您既然知道晚辈别无他意,为何要抗拒?
“您担心晚辈无礼?”
他们距离并不十分靠近,但也足以看清她的神情。姬君凌不得不承认,他喜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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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反复怀疑,又反复打消疑虑的模样,比挑明有趣。
这话问得洛云姝一时语塞。
不必问,她也猜到他下一句定是“莫非是您自己心思不正”。
狡诈虚伪的中原世家子弟!
洛云姝强行平复心绪,作端庄体贴状:“我也只是出于对晚辈的爱护,不想长公子被你父亲误解。不过你既不担心,我也不操这份闲心。”
她召来下人收拾院落:“长公子就和阿九住一间院子吧,不过,阿九不定期发病,你担待些。”
并不是担心他被阿九伤着,或他伤着阿九,而是在威胁——若阿九在此期间有任何不适,他可得担全责。
姬君凌并未她唬住,恭敬道:“呵护九弟是晚辈之责。”
-
黄昏时,洛云姝给七七调制了一回解药,七七饮过药汤后一个时辰,楚珣带来的郎中一诊脉,奇道:“郎主,女郎脉象较之前更平稳了!”
楚珣心中淤积的担忧吁出,道谢后领着幼女前去安置。
而洛云姝前几日刚取血为阿九压制了毒性,今日又给七七调制了解药,身子颇吃不消。
她打算去后方泡个温泉。
这处山庄中得天独厚,有几处上好的天然温泉池,每个池子四周建了屋舍,围成一处院子。
洛云姝是南方人,吃不消北地冬日的寒冷,平日隔三差五会来此消乏取暖。吩咐侍婢守在附近后,她往其中一处温泉小院去。
热气氤氲,池畔落梅纷纷,冷香萦绕。洛云姝将狐裘解下,放在一旁的石头上,又走至池边,素手解了缎带,白色衣裙窸窣落在脚边。
修长笔直的玉腿在朦胧氤氲的水雾中尤显得白皙莹润,如上好的羊脂白玉沾了晨露。
再换上一袭泡温泉时穿的薄纱绸衣,洛云姝抬脚入水。
温泉池水温热,从四面八方合拢过来,如同千万只温柔又有力度的手,将她环绕其中。
温柔又不乏压迫感的池水压过来,不放过她任何一寸肌肤。
“嗯……”
洛云姝细微一颤,喉间溢出低吟,身子一点点往后仰,后背靠上石壁,依旧平复不了突然的刺激。
她的手不禁扣住岸边的石头,纤细五指沾了水,指尖被泡得潮红,又因用力而泛着白。
她的身体实在太脆弱、太敏感,即便时常泡温泉,每次也需得好一会才可逐渐适应这温泉水。
缓了缓,舒适的感觉传遍周身,勾出倦意,洛云姝合上眼。
身体里忽有什么破笼而出,勾出难以言喻的难受。刻入骨髓的习惯让洛云姝虽意识朦胧,也知晓为何如此——是情蛊提前发作了。
她想睁眼,却累得一时无法睁开眼,任蛊毒蔓延。
-
阿九所在的院落中。
姬君凌立在廊下,看着门上匾额上“玉恒居”三个字。
九弟在姬宅的住处也叫此名。
他在想,这名字究竟是九弟恋旧才主张原封不动挪过来的,还是说,那个恋旧长情的人是她。
姬君凌立在院中,玄衣随山风猎猎而动,与暮色交融。
山间冷冽的风让他无比清醒。
他抬起手,忽而想起白日里五指穿过女子长发时的触感。
姬君凌蹙了眉。
当时,包括从前他每次有意无意的欺近,究竟是源于何种心情?
只是觉得有趣?
还是已经到了“想要”的地步。
姬君凌自三岁起受祖父教导,十岁起拜于江南名士处,祖父教他如何认清自己的野心,并如何满足野心。而恩师教他克制野心。
换言之,如何粉饰野心。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他想要的是权势,更是可以容许他睥睨一切的自由。
而如今他想要的行列里,却好像涉及了一个女子,还是他父亲的女人,且她对他父亲一往情深。
他有必要去夺么?
耳畔喧嚣的山风停了,姬君凌眉间淡淡的困惑被冷然取代,淡漠身姿在夜色下冷冽决然,似乎不会为任何事真正动心起念。
他提步朝院外走去。
出去寻九公子的仆从回来了,恭敬道:“回长公子,九公子这会在泡温泉,您稍等片刻。”
姬君凌淡道:“不必,我还有事要下山。”想到幼弟孤寂又藏着希冀的小脸,他决定亲自道个别。
顺着仆从所说的方向,姬君凌到了九弟所在之处。
院外无仆婢守着,他径直往里走去,水声淅沥,越靠近池畔,热气越浓重,周遭一切若隐若现。
姬君凌在池边止步。
水雾氤氲的池中有个模糊身影,他淡声道:“阿九。”
水中的身影动了动。
软如柔雾的女声传来,温柔潮湿:“可阿九不在这……”
姬君凌一顿。
他停在原地,清冷凤眸被水雾熏出多情温柔的错觉,水雾有一瞬稀疏,他看清了雾中的女子。
洛云姝墨发用一根簪子挽成一个松松的发髻,身子泡在水里,双臂交叠着搭在石上,似是常年生活在池中的妖邪,无辜又魅惑。
她脸慵懒地枕着手臂,桃花目含着潮湿的情愫,悠闲地打量他。
“真巧啊。”
她意味深长地感慨着。
姬君凌并非守礼君子,但也无窥探女子沐浴的癖好。
他漠然转过身要回避。
洛云姝幽幽地叹了口气,嗓音软得能掐出水:“怎么才刚来就要走呢,我又不会吃了你……”
16. 016
洛云姝悠然地看着来人。
前方的郎君身影很是熟悉,体内的蛊虫也很熟悉他。
她依稀记得姬忽的长子今日似乎来过这里,可体内的蛊虫又暗示她,立在那的应当是她的前夫姬忽。
他似被她的话给惊到,秉持着一贯含蓄隐忍的作风,默然立在前方,不离开,也不回头。
真是个迂腐又保守的人。
若在往日,她定会和旁人保持合宜的距离,可现在……
蛊毒让她大胆、放纵,不会像清醒时候顾虑那么多。况且姬忽温和包容,也不会怪她。他只会无奈、无措,甚至不敢看她裸露的肌肤。
她很难受。
比从前每次都难受。
她一难受,就不想让旁人太好受,洛云姝将脸埋在臂弯,故意低低地呜咽了一声:“呜……”
听起来似乎委屈极了。
池畔颀长玉立的人依旧漠,洛云姝变本加厉,憋着一口气,再次溢出一声似断非断的妩媚低吟。
在她发出委屈地那声低吟后,姬忽终于徐徐转过身。
洛云姝枕着一边手臂,姿态更为慵懒,手指轻轻撩起一线池水,好整以暇地等着欣赏来人神情。
池边的青年回过头,凤眸中却无半分姬忽的温润。
只有毫不掩饰的深意。
似对她势在必得。
这样的神情,不大像姬忽,倒更像是……是谁来着,洛云姝突然记不起那个人的身份和名字。
她撩动池水的手停顿在半空,懵然地眨了眨眼,看着走来的青年。
他越走近,水雾越淡,清俊凤眸中毫不掩饰的侵略越清晰。
仿佛一支利箭在欺近她心口。
洛云姝本就不清醒的脑子更混乱了,她呆呆看着立在池边居高临下俯视着她的玄衣青年。
思绪有一瞬间的清明。
姬忽平日喜穿浅色衣衫,除去上朝朝服,寻常不穿玄衣。
她想起来另一个生了凤眸的人是谁了——姬君凌,姬忽的长子。
但蛊毒让她的思绪极为混乱,仅够她想起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但辨不清今夕是何夕,没了理智拦着,洛云姝此刻就只想反制姬君凌。
他俯视她的姿态让她不舒服。
哗啦。
洛云姝从水里站起身。
她身上除去挽起的乌发,别处都沾了水,里衣被水湿透,将每处起伏凹陷勾勒得暧昧清晰。
让人一眼看过去如同在大雪之日立在薄纱掩映着的凉亭中,去看亭子外面零星绽放着红梅的雪地。
雪白、淡红皆是若隐若现。
姬君凌垂下眸看她。
若是别的女子,若是别的时候,他定会错开视线回避。
但她不是别人。
刻意的挑衅也让他不想克制。
因仍身处池中,她即便立着时目光也只与他腰际齐平,看着他时要微微仰面,这样的姿态很是温顺,桃花眼亦沉静无害,似柔弱可欺的猎物。
可她湿漉漉手却大胆地触上他腰封,好奇地把玩着他腰间玉佩,语气似池上水雾飘渺,温柔至极。
“把它解下来给我,好不好啊……”
她说着想拿玉佩,手却醉翁之意不在酒地解他腰封。
姬君凌单膝半蹲在池边。
他伸出手,温热有力的大掌握住她细白的脖颈,粗砺拇指暧昧地摩挲,直至揉出淡淡的红痕。
“您当真想要晚辈?”
他指腹摩挲至她的耳际,揉得洛云姝身子急颤,视线越发迷离。
以前情蛊发作,她受姬忽心境影响,并不渴求肉''体之欢,只要他陪在她身边,就能安然度过。
可她的心虽不想要,身体却想。
这份渴欲原本小到可以忽视,可随着一次次的蛊发、平息,已经堆积到了极点,她的身体开始抗拒蛊虫,抗拒这种浅尝辄止的满足。
眼前只剩下一双凤眸。
这双凤眸不像姬忽,又像姬忽。
凝着这双侵略感十足的凤眸,她的欲望被一点点勾起。
混乱的脑子也不足以让她有余力在意,她只知道体内的情蛊也没有排斥他,这是她可以靠近的男子。
洛云姝难耐地咬着唇,以轻哼回应他的话:“嗯……”
姬君凌眸色一沉。
_
滴答,滴答。
水珠顺着洛云姝的面颊,游曳至她下巴,悬着须臾,又落下。
一滴,一滴,融入池水中。
交融为一,不分彼此。
姬君凌暧昧摩挲的手顺着洛云姝下颚线往下,经过柔美的颈侧,来到锁骨处,拇指在凸起的锁骨上揉捏。
他目光不移地看她。
洛云姝桃花眼越发湿润,湿漉漉地望着他,目光迷乱如蒙薄雾,是对他手上动作无声的迎合。
姬君凌手上倏然重了些。
她肩头开始耸起,玲珑锁骨凸起,上方深窝盛了些许温泉池的水。
姬君凌想起怀王宴上所见一幕,宾客将酒倒入舞姬锁骨上方,而后低头啜饮,称之为“美人醉”。
当时他只觉得荒谬至极。
但此刻看着洛云姝锁骨处的一汪泉眼,他目光逐渐晦暗。
这样咄咄逼人的目光看得洛云姝睫羽一颤,连气息也急促了三分。
她觉得自己好像被猎物反猎了,本以为那是一只可堪逗弄的幼犬,不料竟是一匹咄咄逼人的狼。她反过来被当成可肆意吞吃的猎物。
被觊觎的不安漫开,夹杂着原始的冲动,在她的身体里对抗。
她本能地感到不安,想逃离他。
却又疯狂地想贴近。
察觉她在纠结摇摆,青年拇指力度渐大,指尖刮过她的而后,勾出洛云姝更激烈的战栗:“啊……”
最终后一种情绪胜过了前者,她不介意让他暂时把她当成猎物——大不了用过了之后再反扑,也不算输。
她似不堪承受般,手紧紧抓着他的腰封,贝齿溢出柔弱无助的低吟,分明喜欢他的力度,却故意偏过头无助地祈求:“不要,不要这样……”
她嘴上在抵触、央求,脖颈却不由自主后仰,露出更多。
姬君凌握住她肩的手一紧。
宽大手掌游走至她后颈,将她的后脑勺后颈一并控在手里,十指深深插''入松松挽起的发髻。
大手一收,再一放。
簪子坠入池中,她挽起的乌发落下,又和白日里一样。
他喜欢看她散发的模样。
洛云姝乌发及腰,眉头似蹙非蹙,颇委屈懵懂,控诉的声音也怯生生的:“你干嘛弄乱我头发……”
温柔生涩的嗓音似轻羽挠在耳畔,若是旁的男子,譬如他的父亲,定会因她这无措模样而心软。
可在某些地方,姬君凌和她是同类,他很了解她。
她的柔弱并非孔雀身上掉落的羽毛,而是利箭末端的箭羽。
她在以猎物的姿态诱他进入。
姬君凌低笑一声,更扣紧她的后脑勺,让她仰面看着他。
他低下头,去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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颈窝。
月牙泉里的泉水被他咽入喉间,发出如猛兽饮血的声音。
这是毫不掩饰透着欲念的声音,和青年此时矜贵的姿态截然不同,越是矛盾,越让人疯狂。
洛云姝攥紧他的腰封。
她身子后仰,好让他能含吮到更多,贝齿紧紧咬着下唇,用力揪住他肩头的衣料稳住身形。
他舌尖忽地划过颈窝。
“呀……”洛云姝被舔得一个激颤,失控将他的玉佩扯下。
玉佩沉入水底,无人留意。
好痒……洛云姝手忙脚乱地捧住他的头,让他别再那样吻。
他一离开,空落落的感觉取代了不适应,她柔软无力双手虚虚挽着他的肩颈,抬起湿漉漉的眸子看他。
在她眼中,姬君凌看到了生涩、不安,和些微犹豫纠结。
除此之外,还有压抑的躁动。
近乎野性、原始的渴求。
这种目光姬君凌在很多人身上见过,但这种神情出现在洛云姝面上,衬着她额间神圣高远的朱砂痣,让他犹如被寺庙的钟声敲击。
震撼过后,是强烈的征服欲。
他们看着彼此,坦然地展露着想对彼此的渴求。都想吞没、侵入彼此,又都想让对方先失控。
无声的对峙持续很久,姬君凌嘴角忽而上扬,他低头吻住她。
“唔……”
洛云姝被他突然的吻惊到了。
青年不容她犹豫,也不在意她的犹豫,唇舌在她唇上辗转过后,直接而强势,舌头顶开她的唇隙。
洛云姝渴望亲近,却不想轻易服软,故意咬着牙关。
姬君凌比她还强硬。
他趁她张口换气的瞬间,不容分说地撬开她的嘴唇,径直入侵她口中,反客为主,勾住她的舌尖含吮,肆意而张扬地索取她的呼吸。
但他毕竟是初次与女子交吻,洛云姝虽嫁过人,可姬忽从不与她亲吻,她也是第一次与人交吻,实在不太熟练,两人都吻得磕磕绊绊,姬君凌气息微乱,心跳却越来越大。
洛云姝心口急剧起伏,紊乱的喘''息和呻''吟比水声还大。
濒临窒息时,她咬了他的唇。
青年更过分了,扣在她后脑勺的手收紧,洛云姝有些恼了,手用力拍着他肩头,总算让他松开了。
她轻喘道:“……我不想要了。”
青年把她扣向自己,目光里的侵略之意不减反增。
洛云姝咬了咬被吮得发麻的唇,胸''口不堪承受般急剧地起伏。
她幽幽地望着他:“你一点也不会吻,我喘不来气……”
姬君凌拇指揉着她唇角。
明知她以退为进,他仍放过了她,撤去目光中的强势。
有颗水珠落在她颊上,要往下滑,姬君凌食指指尖按住那颗水珠,化作蘸了墨的笔,从她唇角划至下巴。
洛云姝微抬起下巴。
姬君凌会意,指端顺着她下颚,划过微红脖颈、锁骨。
最后停在两襟交叉的地方。
恰是山峦起始处。
雪色的里衣被水浸透,宛若不存在,沾在身上显出起伏弧度。
姬君凌的指''尖似一支箭支的尖端,抵在她柔软肌肤上,缠绵又含着威胁,他指尖停在那里,低下头鼻尖与她轻贴,目光欺入她眼里。
洛云姝眸光颤了颤。
起初被狼盯上的错觉重现。
她下意识垂下眼,错开目光,青年的指尖却用力了些。
他的长指往下,挤到中间。
17. 017
柔软从两边堆挤,要把姬君凌的长指夹住,又似在排斥他。
姬君凌气息微沉,身子前倾。洛云姝被他的长指抵得后退了一步,扶着光滑的石头才堪堪站稳。她被他的肆意撩拨激出反骨,怒而拍开他的手。
洛云姝故意后退到他不下水就无法触到她的地方。
桃花眼中含着恼意,挑衅似地看着他,长指散漫地往两边一挑。
上衫被她褪下,飘悠悠浮在水面上。她身上只剩一片绸布,上面绣着的苗疆纹饰被撑得变形。
姬君凌没动,目光从她身上收回,垂目看着水中,修长手指百无聊赖地搅弄池水,似不打算入她的套。
装什么装?
她这里岂有他只坐在池畔,衣角都未沾水就能得到的好处?
洛云姝偏要让他抛下贵公子的风仪,自愿来淌这水。
她咬了咬牙,像是被他的无动于衷落了颜面,抬起一双柔软玉臂,环住身前。仿佛是清醒过来,知晓了羞耻,她带着央求道:“你还是走吧。”
姬君凌没应,仍拨弄着池水。
装腔作势的男人!洛云姝忽然觉得没了意思,想与他亲近的渴念虽仍在喧嚣,她却不想再费劲去引诱他,扯过浮在水面的上衣披在肩头遮住春光,要从他的反方向出水。
“郡主?”
外头有脚步声朝此处靠近。
洛云姝猛地抬头,幻觉消失一瞬,她似乎看到姬君凌、她前夫那位野心勃勃的长子蹲坐在池边!
他掀起鸦睫,好整以暇地看她,仿佛在说:您自己想办法吧。
怎么会是他……
不对,洛云姝又眨了眨眼。
似乎也不是他。
顾不得思索,她如今的状态也不容她思索太多,她一把将池边蹲坐的青年扯入水中,借着比水面高出一尺的池壁和池边梅枝遮掩将人藏起来。
是濯云,她来到最后一重纱幔前,毕恭毕敬:“九公子的狸奴不见了,让婢子来问问可是从后门溜进来了。”
洛云姝没顾得上回应。
她低头怔怔看着被自己按住的人,一阵恍惚,虽然眼前的郎君面容和姬忽不像,可这双深邃的凤眸又在暗示她,他是和她绑着情蛊的人。
他是她前夫姬忽,而非别人。
这一刻和上一刻,究竟哪个才是错觉?她目光闪烁,回答濯云时声音有些虚:“我不曾见到什么狸奴……”
濯云立在纱幔后,莫名觉得郡主的声音听来妩媚至极。
好像还带了些许的慌乱。
郡主人虽温柔,但神秘捉摸不透,她不敢忤逆,匆匆退下。
转身时似乎听到一声惊呼,如初熟的荔枝媚得能掐出水。
濯云莫名脸红了,只当自己是多心,因怕被责罚更加不敢多留。
-
温泉池中。
洛云姝紧张地揪住身上青年的衣襟。这人太过分!她刚和濯云说完话,他就掐住她的腰肢将她抱起,按在一旁的大石上,俯下身打量她。
神思错乱,她好像听到他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您胆子倒不小。”
洛云姝愣了下。
他为何要称呼她为“您”?
眼前又开始恍惚了,洛云姝蹙起眉头,将脸转了过去。
察觉她在走神,青年倾下身,高大的身子覆上来,压迫感随之而来,二人的身子若即若离地相贴。
突然的贴近让洛云姝一颤。
突兀隔着几层湿衣贴近,他灼灼逼人,炽得她脸发热。
身体在渴求想将他纳为己有。
心里却突然有个念头,似利剑将她整个人斩成两半,一半想遵从最原始的本能,一半在抗拒这种感觉。
不对,有什么不对……
到底是什么不对,是接下来要与她欢好的人不对,还是这件事?
她也说不清楚。
洛云姝忽然想起姬忽曾经说过的话,情慾很肮脏。
顷刻间,蛊控制了她。
她开始抵触他,像被一根丝线牵着,不住地往后缩,手无力地推他:“不行,我们不可以……”
身上的人却将她压得更紧。
他控住她,虽未言语,按住她膝头灼热的手已表明态度。
一旦开始,她就不能后退。
发热的手掌握住她的膝头,像推开窗似地往上一展。
洛云姝蓦地惊呼一声。
她的腿听从自己内心所欲,不自觉抬起膝盖轻蹭他,手听从蛊虫支配,慌忙要推开他:“不要……”
这样的拉锯快将她被劈成两半,丝丝缕缕的痛在身上蔓延,她揪住他衣襟,不解地看着他,唇瓣因吻而糜艳,齿间溢出不成句的话:“姬忽,我们,你……不,我们不应该放纵……”
身上的人一顿。
他撑起上身,将她的脸掰过去,清冷凤眸眯起:“您在唤谁?”
清冷嗓音让洛云姝清醒几分,她定定看着他,眼前出现了两张面孔,一张温润如美玉,一张清冷如玄冰。
两张脸时而分离,时而重叠,洛云姝看得头晕,揉了揉额角,茫然看着眼前的这双凤目:“姬忽?可为什么……你的眼睛好像变得更好看了……”
姬君凌听懂了。
他眼底的欲色褪去,复归平素淡漠,若天山之巅不化的寒冰。他低头目光锁住她的神色,等她回应。
她沉默的时间渐长,他撑在她身体一侧的手逐渐握成拳。
攥着她膝头的手亦逐渐用力。
洛云姝脑中一片空白,哪有心情理他,面对他的桎梏,她毫不在意地闭眼假寐。身上一松,膝头的桎梏也松开了,只闻一阵急剧水声。
他出了水。
走得决绝,激起水声略大。
等洛云姝回过神,池畔已无人。
蛊毒尚还有余韵,她看着空空无人的周遭,顾不得管是幻觉还是真的,无力地扶着石头出水。
来到后方寝居,服过可缓解蛊毒的药丸,洛云姝不顾一切睡去。
_
姬君凌出来时院子外候着的侍女不在,应是去寻狸奴。
他径直朝山庄外走去。
但适才被她拉入温泉池中,衣衫湿了大半。冬日寒冷,好在他是武将,暂时未觉得太难受。
姬君凌拐入附近的院落。
洛云姝母子搬来山庄前,这里是姬氏子弟每年闲时来狩猎之处,来时都会居住在西侧的院里,这两年虽鲜少有人来此狩猎,但会定期派人洒扫,院内备有衣衫可供更换。
姬君凌来到一间厢房,取出套崭新的深色箭袖衣裳,利落地换上。
衣上残存淡雅香气。
姬家人讲究,即便是山庄中备用的衣袍也会根据主人喜好定期熏好。
清雅香气让姬君凌蹙眉。
他环顾一番房内陈设,四面墙上挂着高山流水的画卷,窗前设有竹木书案,其上笔墨纸砚俱全。
走到书案前,他在一旁箱箧中寻到一卷竹简,观成色已有数年之久。
竹简上记着一个方及冠的年轻人游历四海的所见所闻,行文洒脱,言辞之间透出文人的淡泊。
上面的字迹有几分眼熟。
姬君凌径直翻至最后,见到竹简后方提着的字,微怔。
是他父亲方及冠时所作文章。
字迹清雅隽秀,可见书写之人的心性,时隔十几年,如今他父亲的字迹早已大变,笔锋遒劲有力。
这处厢房,竟是他父亲年轻时所住,那么这套衣袍——
也是为他父亲备下来的。
或许曾被他穿过。
他是姬忽的长子,十几年后,偶然来到此处,穿着姬忽年轻时的衣袍,阅览姬忽及冠之年所书的手札。
他尚有半年及冠,正是同他父亲当年的年纪相仿。
可因自幼与父亲疏远,如今立在父亲同他一般年纪时所住房中,姬君凌却并未感悟到父子间的血脉联系。
父子关系对他来说,只有“青胜于蓝”,没有“青出于蓝”。
十九年来,生母的积郁成疾与早逝,父亲的疏于照顾,祖父的有意引导,使得他们父子注定是对手。
此时此刻,姬君凌身穿父亲二十岁的衣袍,而片刻前,他与父亲的女人在温泉池中纠缠亲昵。
他将她按在石上意欲占有的那刻,便想到继续做下去面临的后果。
但他没有犹豫。
更无恐惧。
但她心里想的人是他的父亲,他和他父亲的关系注定了他只能取而代之,而非成为他父亲的替身。
唇角有着被父亲的女人咬出的破口,姬君凌挑起眉梢,拾起父亲的手札,一行行读下去。
放肆的目光忽而变得复杂。
“当年仲春初二,长子诞。吾年仅一十有七,尚昧于为父之道,然心亦望其日后能成龙化凤。
“每至妻有修好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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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稚子上前,忆及当日受药力所制之辱,虽知妻亦迫不得已,却终难释怀。发妻亡故,吾怜稚子孤苦伶仃,本欲躬亲养育,然吾方及冠,心智未臻成熟……”
手札是姬忽在发妻死后所写。
姬君凌心里升起一股复杂难辨的情绪。若他是在渴望父亲关怀的年纪看到此书,或许他会心软,理解姬忽年少便不得不娶妻生子的心情。
然而现在已经过去了十六年。
父亲对他的愧疚或许早已被时日消磨一空,他亦长到了野心勃勃的年纪,重视权势大过亲缘。
尽管对这点父爱无半分动容,但姬君凌也改变了另一个念头,在取而代之和替身之间,选择成全父亲。
他离开了山庄。
-
绵密的痛意不知何时散去,身体和内心重新陷入平静。
意识逐渐回笼之际,日光透过窗纸侵入房中,散下暧昧柔光,一如昨夜似真非真、似假非假的绮梦。
洛云姝眸子半阖,手隔着寝衣,触上柔美起伏的心口。
她还未彻底清醒,桃花眼睡意犹浓,如盛佳酿,慵懒迷蒙。手柔弱无骨地抬起,细长葱指从下颌线,顺着脖颈的弧度游走到锁骨的凹陷处。
停留须臾,又从锁骨正中往下,直到被挤得无法前行。
柔软汹涌,如潮水的触感。
昨夜梦中,那人也曾以长指作笔,一路向下描摹,再被挤住。
蛊发时攀升的渴求死灰复燃,且是在洛云姝思绪清醒之时。她苦恼地蹙眉,开始痛恨这情蛊。
它不该绑在姬忽的身上。
那人就是个老古板,说什么情慾肮脏,他的心境影响着蛊,让她身体在渴求,内心却在挣扎。
还不能和旁人亲近。
不过……
洛云姝无奈地轻笑,昨夜幻觉中看到的姬忽倒是有趣。
回忆逐渐清晰,氤氲的水雾时聚时散,隐约有一个青年低下头,去饮她锁骨中盛着的池水。虽是孟浪的举止,但他动作从容贵气,堪称矜雅。
只不过……他喉结滚动,发如野兽饮血的声音蛊得很。配上一身玄衣金冠、凤眸清冷,更使得情慾有着最接近原始、不顾伦常的浓烈。
玄衣金冠,凤眸,清冷。
不对,洛云姝怔住。
这不像姬忽,更像他那表面冷淡、大逆不道的长子!
可她怎么会想到他?
洛云姝抓住锦被,遮住前襟散乱的自己,仿佛要一并压住青年从梦里伸到现实里,点在她心口的指尖。
这太离谱了!
她耳根热得发痒,手触向嘴唇,幻觉里他们似乎还接了吻,近乎窒息却令人沉迷的感觉至今仍逼真。
她不得不多想。
为何偏偏在他到来时生出这样的幻觉,幻觉中与她相互撩拨的人为何偏偏如姬君凌白日的穿着一样。
可是若真是她出现幻觉时将姬君凌认成了姬忽,有情蛊控制着,她该排斥与姬君凌交''欢才是。
虽说一年前她也曾尝试过触碰姬君凌的手,她的身体未有排斥之兆,但浅显触碰和亲吻纠缠毕竟不同。
洛云姝实在想不出所以然,依稀记起半途濯云入内寻猫,她生出不该有的紧张,将他拉入池中。
人走后,青年把她压在石上,手将她的膝头上推:“您倒是大胆。”
他贴近了她,隔着衣袍,他的变化炽得她眼角溢出泪水。
后来……
似乎是继续了,又似乎没做,醒后只记得激荡又空落的感觉。
洛云姝抬手捂住眼,不愿再去回想那荒唐的一幕。
所以到底做了么……
不,她该纠结的是究竟是幻境还是真发生过,而不是做到了哪一步。
心情烦乱,洛云姝套上衣衫,到了阿九所在的院落,假意问起阿九的起居,犹豫须臾,唤来被她指派去服侍姬君凌起居的仆从。
“对了,长公子呢?”
仆从仔细回想着:“长公子说有事要下山,昨夜就走了。”
洛云姝又问:“何时走的?”
仆从说:“天快黑那一阵吧。奴本去温泉池寻九公子,刚回到院前,长公子就说他还有事要先走,不过走的是西边的路,说不定长公子是舍不得九公子,想顺道去和九公子辞行……”
洛云姝越听,脚下越是虚浮,她也是天将黑时去的温泉池。
难道那真是姬君凌走错了!
18. 018
太荒唐……
洛云姝实在接受不了。
她唤来濯云,问起昨夜:“昨夜我沐浴时,你来过么?”
濯云迟疑点头:“您沐浴到半时,九公子来了,让婢子问一问。”
洛云姝心被这话捏紧。
“那你……可有听到什么动静?”
濯云犹豫地抬头。
今晨的郡主眼梢藏媚,连慵懒搭着的指尖都柔软似水,仿佛醉后海''棠,昨夜那声柔中带颤的惊呼乍然鲜活,她心里迸出个一荒唐可能。
难不成郡主昨夜是在与人……
她脸噌地红了起来。
洛云姝心里七上八下,担心吓着这丫头,放柔声音问道:“有么?”
濯云觑向她温柔的眸子,被她温柔宽容的目光看愣了。
郡主貌若神女,却独守空房,就算为了派遣寂寞私下……只要别被撞见,也没什么大不了。郎主是她名义上的主子,但郡主才是她真正服侍的人。
她不能得罪郡主。
濯云装傻装到底:“没听到什么,郡主您说过不喜欢沐浴时旁人在侧……但婢子绝非有意闯入!”
笃定的模样不似作假。
洛云姝暂放下心,抬起发颤无力的指尖:“无事了,你先下去吧……”
她宽慰自己,她和姬忽尚绑着情蛊,昨夜定是幻境。
就算不是,也得是。
-
“七七乖,别动哦。”
“七七没动。”
铜镜映出一张稚气乖巧的小脸,洛云姝将七七按在椅子上,摆弄着从山下买来的各式发饰,挨个试过。
它幼年还未被送往中原为质时,也曾又过天真无邪的时候,爱给稻草人装扮,如今闲时也还是喜欢。
原本阿九偶尔心情好,还会任由她把他当成人偶装扮,自从张叟去世,他就不再喜欢玩这游戏。
不过,好在七七来了。
小姑娘乖巧听话,山庄的仆从都喜欢她,洛云姝也不例外。
唯有阿九,他说对什么小姑娘没兴趣,整日不是窝在他的小院中看书、逗那只瘸腿小猫,就是泡温泉。
洛云姝给七七梳了个双平髻,簪了蝴蝶发饰,又在眉间画了花钿,满意地放她和仆妇们去玩耍。
没一会,仆妇大惊失色地跑回:“七七姑娘和九公子碰面了!”
洛云姝忙问:“打起来了?”
仆妇摇头:“倒没有,不过……哎!您去看看就知道了!”
洛云姝提着一颗心去了。
温泉池中,小公子端坐池畔,岸边立着一只瘸腿的小猫,对面立着个,小团子浑然察觉不到他的敌意,杏眸发直,好奇地摸摸他额间的痣,又捏捏他耳朵:“哥哥是活人,真好看。”
阿九蹙起眉头。
洛云姝来时见到这一幕,简直啼笑皆非,招手:“七七,来。”
七七收回恋恋不舍的目光,手脚并用地从池中爬上来。
洛云姝命人取来干帕子,将小姑娘裹成一团抱在怀里,要到室内给她换衣裳,七七扯了扯她衣摆:“云姨。”
乌溜溜的杏眸望着她,小手指向阿九的方向,一字一句地问道:“云姨,可以把它给我玩么?”
狸奴似有灵性,躲到阿九身后。阿九碍于女眷在侧,迟迟不出水,平静地抚了抚狸奴的头顶,看向阿娘。
和儿子对视一眼,洛云姝就知道他的意思,他不愿。
这孩子极护短、占有欲也重,他原本不喜欢那狸奴,奈何狸奴只理他一人也只喜欢他一人,大抵是见狸奴瘸腿和他一样不能出门,阿九最终从冷淡到默许狸奴跟着,平时不让旁人碰。
可七七被裹在巾帕中,只露出巴掌大的小脸,眸子澄净如琉璃,被她这般看着,洛云姝陷入摇摆,用只有她和七七能听到声音附耳道。
“七七乖,等到晚些时候,云姨去把狸奴给你先偷……借过来。”
七七摇头,小手指向阿九:“不要狸奴,要漂亮哥哥。”
洛云姝和阿九同时怔住。
阿九蹙眉扫过来一眼,沉寂的桃花目中闪过一丝匪夷所思,垂下眼揉着身侧狸奴的头顶:“不行。”
冷淡的语气太不近人情,怕吓着七七,洛云姝附耳道:“哥哥害羞,不敢和生人玩,而且你们才刚认识。”
七七被说服了,被裹在巾帕中的小脸仰起,溢满认真。她转向阿九,十足有礼:“那我明日再来问。”
阿九:“……”
洛云姝趁他走神,将七七抱走。
阿九纹丝不动端坐着,看着阿娘抱着小团子离去的背影。
有些烦。
-
往后七七每日都会去寻阿九,枣树下、温泉池畔、假山……有阿九在的地方,必会跟着只小尾巴。
阿九起初不悦,后来索性当小团子不存在,连那只除了阿九谁都不理的狸奴都喜欢上七七,他仍不理她。
洛云姝更愁了。
阿九这孩子平日虽不粘人,却很不喜欢旁人侵占他的领地,阿娘、狸奴,都是他领地中的一部分。
担心他对七七不利,直说又怕这偏执的孩子多想,洛云姝只能哄七七多来陪她玩,离他远些。
但没想到,某日过后阿九突然转变了态度,他开始默许七七唤他“哥哥”,默许她沾染他的狸奴。洛云姝常见到阿九按着七七念书,似乎嫌弃她不学无术,可待小团子困得小鸡嘬米时,他又满脸无奈地让她枕着他膝头大睡。
她担忧的事没发生,俩孩子越发要好,比亲兄妹还亲近。
清寂的日子因七七有了变化。
幽静的山庄添了人间烟火,开始有了世外桃源的模样。
-
转眼年关又至。
姬老太爷死前的话在姬忽心里种下了一根刺,他有意修复和姬君凌的父子关系。顾虑到按旧例姬君凌需在元日入宫朝贺,便定在岁除前几日邀长子至山庄与幼弟小聚。
时隔三月,洛云姝本就快淡忘了那个不知是真是假的绮梦,姬忽邀她出席他们父子三人的小宴,她拒绝了:“你们父子聚吧,我带七七玩耍。”
姬忽也未强求。
可惜家宴刚开始,七七就坐不住了,牵着洛云姝衣摆:“云姨,我想阿九哥哥了,你带我找他玩好不好?”
这声“云姨”听得人心都要化了,洛云姝认栽地领她过去。
山庄的一处暖阁中。
姬忽看着对面的姬君凌、姬月恒兄弟二人,这对相差十三岁的异母兄弟也曾短暂地和睦共处过,但一年多不见,姬君凌更为冷淡,阿九也一改稚嫩变得沉寂,二人竟无话可说。
直到清稚的话语在阁外响起,才打破沉默:“哥哥?”
阿九沉静的眼波微动。
七七探头进来,被她牵着的洛云姝无奈道:“七七找你。”
阿九面上嫌弃,看都不看七七,却抬起袖摆无奈道:“过来吧。”
七七认得姬忽,也并不怕他,高兴地上前去了,看到阿九对面不苟言笑的姬君凌,又露出怯意。
阿九淡淡看向长兄,毫不客气地指出来:“兄长,你吓着她了。”
洛云姝无奈,儿子和她一样死要面子。说到底是在意自己的病,不愿落长兄一筹或是被看不起,要借挑衅兄长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孱弱。
她无奈笑笑。
姬君凌倒没什么情绪,客气地朝洛云姝颔首以示敬意。平静的目光从她身上掠过,而后端起酒杯,朝八岁的幼弟遥遥一敬,仰面一饮而尽。
算是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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诉幼弟和洛云姝,他们兄弟二人虽有年岁之差,地位却平等。
他疏离得仿佛初次见面,和上次来山庄时刻意逗弄她的青年判若两人,不像曾与她有过亲昵。
洛云姝更坚信那是幻觉。
这位晚辈虽随心所欲,但观他在姬忽跟前对她恭敬的态度,她猜他不会做出染指继母的事。
她念经一般在心中一遍遍地说服自己,总是彻底平静下来。
姬忽看向她:“子御和阿九皆是话少,我们父子三人在一处实在无趣,你们一来活络多了。”
洛云姝莞尔一笑,和姬忽一样说起场面话:“阿九到了爱面子的年纪,拉不下脸和从前那样缠着长兄。”
她习惯了隐居山庄,懒得与人维系关系,如今配合姬忽说着粉饰太平的话,竟格外默契。
姬君凌兀自饮了杯酒。
姬忽见阿九喜欢七七,调笑道:“这样喜欢你阿九哥哥,不若这样,改日我去求你爹爹将你许给阿九,长大与阿九哥哥成亲可好?”
七七坐在阿九身侧,歪着头好奇地看着姬忽:“成亲是什么?”
阿九按住她乱动的脑袋,拾起一块点心吸引去她目光:“多吃些,那些不是你该考虑的事情。”
姬忽还是头一次见幼子这样有耐心,笑道:“开春后七七就要回家了,阿九既喜欢妹妹,让阿娘给你再添个妹妹陪着你如何?”
阁中静默了一瞬。
阿九似未听到,姬君凌置身事外地把玩着手中酒杯。
洛云姝琢磨着姬忽的话。
不久前姬忽说过想让她再度成为他的妻子。但都是以让她帮他占着正妻之位为由,从未涉及情字。
如今他乍然和阿九说什么再添一个妹妹,意思就变了。
洛云姝刻意忽略这话中的暗示,扯了扯姬忽袖摆:“别开玩笑了。”
姬忽放任她一再装傻,自饮一杯酒:“我的确不擅说笑。”
他转而问起长子的境况,又提起数月后他的及冠礼。
姬君凌逐一应了。
洛云姝悄悄旁观着父子二人,惊奇地发觉如今姬君凌对姬忽的态度较之从前竟和缓了不少。
姬忽亦察觉到了长子的变化,不动声色地聊起些家常话题:“我记得你之前随身戴着一块玉佩,是你祖父所赠,近日怎未见到,可是遗失了?”
姬君凌执杯的手一顿,面色如常道:“不慎遗落。”
洛云姝正给自个倒酒,发现他说话时似朝她的手看了眼。
不明显,但她看得清楚。
她不明就里。
他的玉和她有关么?看她作甚,好像她偷了他的玉佩一样。
正暗自嘀咕,被阿九喂了满嘴点心的七七从袖中掏出一块玉,怯生生地看向姬君凌:“您说的是这块么?”
洛云姝笑了。
七七年幼,正是天真的年纪,一听到大人提到玉佩就觉与自己有关。她揉揉七七发顶,柔声:“大哥哥说的是他自己的玉,不是七七的。”
姬君凌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稍顿,从七七手里接过玉佩。
“正是。”
洛云姝仍未反应过来。
只暗笑他也有孩子气的一面,竟故意捉弄个小孩子。
却见七七板起小脸,鼓起勇气看着这位冷冰冰的大哥哥:“你既说是,可我是今晨在温泉池里拾到,你今晨还没来这里呢,怎么可能是你的?”
洛云姝蓦地一怔。
思绪转到某个被遗忘的画面。
她把玩着青年腰封上玉佩,嘴上说想要他的玉佩,实则意在诱他解开衣衫,而他俯身,目光深邃地凝着她,一字一句道:“您当真想要?”
要、要命……
洛云姝手一抖,倾了酒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