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祭司探险指南》
7. 冥河莲④
“阿爹阿娘,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灵归拉着小嬴钺的手从木桌前站起来,木椅被拖拽在木地板上摩擦出尖锐的声音。
阿娘的眼底是漆雾弥漫的沼泽,欲望的触角几乎要刺破眼球汹涌而出。
“阿钺乖,阿爹和阿娘,要带你去个好地方。”
阿娘张着双臂朝灵归身后的阿钺走来,嘴角扬起诡异的弧度,声音温柔而空洞。
“阿钺…阿钺要去什么地方?你们会陪着我吗?”
“不!你要一个人去!”
抱着瓦罐从未开过口的男人猛然将视线从怀中画着蛇纹人面的诡异瓦罐移到阿钺身上,强硬而凶恶的语气不容反对,全然不像是个父亲对孩子的口吻。
训斥完阿钺后,男人又将化作一摊的黏腻目光倾数包裹在那瓦罐上,仿佛那绘着人面的冰冷瓦罐,才是他亲生的孩子。
“阿爹?为什么……阿爹今天好凶,阿钺……阿钺害怕。”
灵归感受阿钺的手在微微颤抖,他在害怕,害怕进入无人陪伴的未知,害怕突然变得陌生的亲人。
砰砰砰砰——
砰砰砰砰——
身后突然传来铜环叩击木门板的尖闷响声,打破了院内的沉默。
“阿钺,接你的人来了。”阿娘凝固的眼神微微上抬,半痴半狂地望向黝黑的门口。
敲门三声人为客,若四声为一连,敲门者为索命人,此门一开,必有血杀之事。
不能让他们带走嬴钺!
灵归呼吸一窒,一个箭步拦到门廊前,祈求般地看着阿娘和阿爹颤声道:
“阿爹阿娘,不能开门,敲门声四下一连,非送葬及索命!”
“送葬?索命?春桃姐姐,阿钺害怕……”阿钺脸色凄白,鸦羽睫不住地颤抖,一滴泪玉珠般的泪从左眼球中滚落。
可阿爹阿娘就像听不见二人说话般,阿娘不由分说地拉起小嬴钺的手,阿爹抱着瓦罐,径直尾随着阿娘向门口走去。
八角灯笼高高挂在门梁下,白纸糊成的灯罩下,迟暮昏黄的烛火剧烈地喘息摇晃,在木墙上拉出乱舞的细长鬼影。
呼——一阵森然的穿堂风略过,灵归桃粉色的裙摆被高高扬起,像朵飘零寒风中的落樱花。灯罩里,脆弱的烛火最后挣扎着跳动了一下,奄然熄灭。
门廊里彻底陷入了黑暗,吞噬光线的巨兽张开了血盆大口。又是四声一连的敲门声后,八角灯笼里旋即燃起了青幽的鬼火,冷异的火光在地面渡上了一层寒霜。
“不行,不行!”
灵归全然不顾儿童与大人之间身形力量的悬殊,毅然决然地扑到阿娘脚边抱住了阿娘的小腿。
阿娘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抱拉扯得顿了一下脚步,却连个回头的眼神都不愿给灵归,便这么拖着抱在腿上的小身躯继续往门口去。
春桃的这具身体毕竟是个小孩子,如何能与大人的力量抗衡。
只听吱呀一声,门还是打开了,屋外朔风裹挟枯败的残枝落叶一股脑儿地涌进来。
灵归怔愣着朝门口望去,那是一群黑斗篷下看不清面容的人,阴影将他们的整张脸都笼盖在晦暗中,一群人站得极为整齐,一动也不动,像傀儡师做出的半成品人偶。
为首的那个人拖着一盏九连枝铜灯盏,灯枝错落,九团幽青鬼火燃于灯座上,若凶星陈列,火光盈于低悬的夜幕下。
“阿钺乖,去吧。”
阿娘将小嬴钺一把推向门外,小嬴钺踉跄了一下,泪眼婆娑地回头望着阿爹阿娘和春桃,眼中满是迷茫和恐惧。
“你们做的很好。”
黑鸦低低飞过屋檐下,黑袍人幽幽开口,像潜于深渊里魑鬼的低语。
“司铎大人,那您答应我们的事情……”
“待万毒窟中蛊神出,再取其腹下鳞片九片、带血心肉三钱、一滴蛇毒、一滴恨泪,喂养人面罐中视肉,长生蛊成,服之永寿。”
听到“长生”两个字眼,阿爹和阿娘空洞的眼神中顿时有了光彩,阿爹一只手轻柔地抚摸着怀中的人面陶罐,一边喃喃着“长生”“永寿”。
那被尊称为司铎的黑袍男人不再理会陷入痴狂的夫妇,他一个抬手,身后浩大的黑袍队伍从中分开,露出一口黑石棺材。那棺材的尺寸很小,就像是为小嬴钺量身打造的一般。
三两个黑袍人桎梏住嬴钺的四肢,像抬尸体一样将他送入黑石棺材,小嬴钺撕心裂肺地哭喊着,直至口中被塞进肮脏的布条,只能发出哼哼的呜咽声。
“你们放开他!放开他!”灵归冲上去,想抓住阿钺挣扎的手,可她还没碰到,就被司铎掐住了脖颈,狠狠地推摔在地上。
“无礼的黄毛丫头。”
司铎一脚踩在灵归虚软的小腹上,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她。
灵归被踩得说不出话,她感觉五脏六腑都被迫移了位,视线被吃痛的泪水模糊。
唯一能看清的是司铎纸一样苍白而带着乌青的脸,和那双跳动着鬼火的眼睛,瞳孔里生长出冥府的花。
“小姑娘,你不是这里的人。”
司铎踩在她的肋骨上,力道极重却又不紧不慢地研磨着那根脆弱的骨头,直到随着女孩瞳孔的紧缩,清脆的骨头断裂声传来。
司铎俯下身,掐起灵归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细细端详着她的脸庞。
“有意思,我看不清你面具下隐藏的灵魂,你的来处一片混沌,你的存在将逆转未来的轨迹。”
“我……我听不懂你在讲什么……”
灵归虚弱地抬眸,眼神却毫不避讳地直视着司铎的眼睛,泪水缓慢地从眼角滑落。
“小姑娘,哭花了脸,可就不好看了。”
司铎长而锐利的青色指甲轻轻刮去她眼角的泪水,随后淡漠地起身开口:
“杀了她。”
灵归的心脏像被掐住了般骤停,沾满湿土的十根指头无力地伸曲,苍白的嘴唇蠕动着,却只能吐出破碎的音节。
“别……别杀我……”
杀了她,她就再也走不出这个梦境了,再也见不到阿娘,再也没办法找到雪藏草,没办法完成自己的使命了。
绝望、恐惧、悲伤,各种复杂的情绪铺天盖地地涌了上来。
她看到黑袍巫师的弯刀在月光下闪着阴白的光,刀尖沁着陈年的血污,直直朝自己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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砍而来。
突然!刀光凝滞在眼前一寸,万籁一瞬归寂,树枝停止了摇晃,秋风停止了流淌,狰狞的表情定格在了司铎脸上。
灵归感受到泪在脸颊边滑过,留下湿凉的痕迹,胸腔剧烈地起伏。手腕上隐隐传来灼热的痛感,一缕红线被牵引着悬浮起来,在她的手腕上流淌着赩炽的红光。
这个世界,好像刹那间静止了。
天空遽然变色,黑云吞噬了繁星和月亮,电光和雷霆从黑云中奔腾而出,撕裂了静置的天幕,像盘古巨斧劈砍出一道裂天的缝隙,火焰裹挟着的耀白陨星从那缝隙中坠落,卷席起巨大的暴风和烟尘。
灵归看着那陨星的光越来越近,直至占据自己全部的视线。
但片刻之后,意料之中的粉身碎骨并没有发生,灵归在强光中努力地睁开眼睛,只见渐息的火焰中,一个人影向她走来。
声光俱归于平静,只余那被撕开的天幕昭示着刚刚发生的一切。灵归终于看清了那个向她走来的人——
银彼岸花镶嵌在他胸口,百千只折射着稀碎银光的银坠花铃随步履一步一晃,卷曲的黑色长发随意地披在身后,漆黑若含墨玉的桃花眼低垂着望着地上的灵归。
在看清梦境中灵归的面容后,灵归感受到少年的神色微微愣住了一秒。
“这个村子,这些人,还有你这张脸,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一些陌生的画面闪现在脑海里,拿着青铜灯的巫师,穿桃粉裙子的女孩,屋檐下垂着铃铛的灯笼……
嬴钺有些头痛的揉了揉太阳穴。
“你……不记得了?”
“我该记得什么吗?”嬴钺轻笑。
“倒是你,一会儿子功夫,怎么就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嬴钺蹲下身子,将那柄横在灵归细嫩脖颈上的弯刃打落在地。
这浓浓的嘲讽意味,这人是嬴钺本尊没错了。
看来,冥河莲困住了他的这段记忆,嬴钺并不记得这梦境里的一切。
“你…怎么也进到梦境里来了?”
“我再不来,难道看着你死在这里吗?你死了,谁来解我的封印?”
嬴钺将这具幼小的身躯打横抱起,顺便将那拿刀的巫师一脚踹翻在地。
他在看到那具鹿尸后,发现那鹿尸的眼睛已经被冥河莲寄生,沾满了冥河莲的花粉。他刚想提醒灵归别靠近这尸体,回过头去,却发现她已经昏昏沉沉地晕了过去。
这个巫女的身体比他想象之中还要弱太多,也难怪她虽身负姑瑶氏血脉,却无法压制九蛊铃的力量。
“我都快死了,你还只想着你的封印。”
灵归有气无力地靠在嬴钺的胸口,他胸襟上镶的一圈银片膈得她脸痛,遂又往他臂弯里埋深了几分。
“你这是在向我撒娇吗?”嬴钺顿住脚步,长睫微微颤动,呼吸迟缓而沉重。
“……?”灵归很想照着他的脑门来一拳,但她此刻早已没了抬手的力气,只能任凭少年抱着她走进空间的裂隙里。
罢了罢了,看在你救了我的份上,我姑且不同你计较了。
灵归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沉沉地昏了过去。
8. 回雪渊①
从梦境的裂隙中走出的那一瞬间,所有虚幻而真实的景象飞星般远去,刀刃与火,司铎和石棺,秋日与村寨……
随之而来的是另一个世界吹来的风。她静静靠在少年的怀中,红白相织的九瓣莲花缓缓闭合在他们身后,那个世界的余温随着金屑般的花粉弥散在风中。
叮铃铃——叮铃铃——
萦绕于耳的是落珠碎玉般的铃音,清澈地揉进淙淙流水和簌簌雪风的低吟。
旖旎的睡眼被冰凉的触意一次次轻柔吻过,灵归在温润的月光里缓缓睁开眼。
明月高悬两山之间,清冷月色如瀑倾泻。
少年坐在河心隆起的巨石上,怀中脸色苍白的少女静躺于他的臂弯。
他们的周围,无数朵冥河莲无声盛放,溶溶月色流淌在雪色的花芯,赤红的花瓣化开幽蓝的冥河水,在摇曳的倒影里烧作一片火林。
“下雪了?”
灵归伸出轻颤着的手,接住了一片六瓣凤尾蕨叶似的雪晶,这片雪晶极大,灵归能看清雪晶上蔓延生长的纹路和每处细小的枝丫。
“别碰!”
嬴钺神色一变,猛然抬手打落了灵归捧着雪花的手。随后他挥手召出一道无形的屏障,将风雪都隔绝于屏障外。
“怎么了?”灵归疑惑道。
嬴钺望向前方,一片漠漠雰雰,琼英飞絮,如席大雪弥满山谷间。
他皱了皱眉道:“这里是回雪渊,龙息山的入口,雪妖盘踞的地方。”
“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困住你的那朵花开在这里。”
嬴钺张开手,一朵闪烁微光的冥河莲出现在他手心,花瓣紧紧闭合着。
这个亡灵梦境已经关闭了,灵归还没来得及经历这段完整的记忆,就险些丧命于其中。
灵归晕倒后,嬴钺找不到将她意识卷走的那朵冥河莲,龙毒水脉一到夜晚就会开满这种红白相间的莲花。
所幸,灵归先前在二人手上留下的红绳并非普通丝绳,而是由一种名为红丝缠的丝状灵虫拧结而成。这红绳通常分雌雄一对,需同佩于二人身上。若其中一方遭遇危险或二人距离过远,红绳便会显形。
沿着红线指引的方向,嬴钺一路追踪至这片飘雪的峡谷,在灵归即将被抹杀于梦境中的前一刻,他耗尽全部的妖力撕裂了梦境的外壳,将灵归救了出来。
“是……冥河莲。”
灵归从嬴钺的怀中坐起来,红莲的光华在眸中流转,她伸出手想要触碰那瑟缩的花瓣,但想到这妖冶之花中是吞噬亡灵而生,指尖顿在了花瓣上一厘。
“这朵花,我不喜欢。”
嬴钺紧蹙的眉心微黯,寒露打湿的几缕黑发粘在脸上,漆黑眼眸底涌动着烦躁与不安。
他在看到这朵莲花的第一眼,就觉得很不舒服。那刺目的血红和疏离的纯白,苔藓般从他眸中顺着血脉筋骨,一寸寸生长进他的心里,灼出一块淌血的伤疤。
后来他强行破开了梦境的外壁,看到了梦境内的景象。百千盏灯火同燃的古寨,黑袍巫师抬着黑石棺,倒在污泥里的粉裙女孩……他的心脏一瞬间抽搐着绞痛。
他心里掀起了一阵狂风骤雨,他看不清风暴中心那个小小的身影,他只想将这片海永远锁在匣子里,丢到自己看不到的地方。
“毁了它就好了吧。”
嬴钺迷茫的眼中生长出莫名的恨意,捏着莲花苞的手加重了力道,尖锐的黑色指甲不受控制地从他指尖生长出来。
脆弱的莲花苞被嬴钺妖化的指甲刺破,晶莹浅金色的汁液从他细白的指缝间流下。
伴随着莲花外层的破碎,嬴钺的心口突然一阵钝痛,噗的一声吐出口鲜血来。
“不行!不能毁了这朵莲花!”
灵归两只手抓住了嬴钺乏仍然在不断发力的手腕,在那朵莲花已经破碎得只剩下一个骨朵前制止住了他。
“你做什么?”
他眼中波涛未平,呼吸急促而紊乱,胡乱地抬手擦去自己的嘴角的血迹,眉梢微挑,略带疑惑地望向抓着他手腕的少女。
“你吐血了?”
嬴钺眸光一动,转而嘴角衔起一抹只有自己才能察觉的笑意,油烟墨晕的眼眸里泛起朦胧而透彻的光波。
她这是在关心他吗?他如是想。
“一点血而已,这么紧张做什么?”
他恍若无事地垂头,在鲜血涂抹均匀的半边脸颊上又狠狠地擦了几下。
“我只是怕你死掉,就没人能帮我找雪藏草了。”
灵归全然没注意到身旁少年骤然失落的神情,一边补充道,一边从身后的竹篓里翻出一张符纸贴在嬴钺脑门上。
写着金色符文的符纸嗡鸣着,化作温润金光笼罩在他身上。
“这是聚灵的符纸,想破冥河莲的幻境没那么容易,你应该消耗了不少妖力吧。”
“区区幻境……”
少年抱胸不屑道,却掩饰不了他泛白的唇色。
“随你怎么逞强,但这朵花……我要留着。”
灵归趁他分神、手劲松懈,眼疾手快地从他手中夺下了那朵被毁得只剩下巴掌大的花。
灵归猜的没错,这朵冥河莲里困住了嬴钺的一段记忆,甚至可能困住了他的一部分灵魂。花毁了,他的记忆就永远回不来了。
那应该是一段不怎么美好的故事,所以尽管如今的嬴钺已经忘却了那一切,潜意识里却依然在排斥、甚至想要摧毁这段记忆。
而且,这朵冥河莲中,不止困住了一个灵魂,她想,如果等她掌握了冥河莲蛊神的力量,或许就能将那些亡灵救出来,让他们能够开启新的生命轮回。
嬴钺冷哼一声没好气道:
“一朵险些害死你的破花,你还留着做什么?……罢了,别拿在我眼前晃就行。”
灵归将花骨朵小心翼翼地包裹进绢帕中,揣进怀里。
“天亮了,我们就出发。我太累了,需要好好睡一觉。”
灵归将竹篓放在一旁,在巨石上找到一处凹陷的石窝,调整了个舒服的姿态躺了下去。
妖力凝作的屏障隔绝了风雪和寒气,灵归将整个身子都蜷缩在槿紫色的白绒雪褂子,硬是在冰凉的石头面上窝出一团热意来,哼哧哼哧地熟熟地睡了过去。
灵归丢的那一魄,俗语里叫尸狗,因而灵归比常人略嗜睡,睡起觉来也很死。
“……这么快就能睡着吗?”
嬴钺是天性警觉的妖,从前在棺材里呆着的时候,一只野猫儿踩在石梁上的细小声音都能将他吵醒。就像动物总是要缩回洞穴中睡觉一样,枕在这样一块石头上席地盖天,他是绝对不可能睡着的。
好在他在被封在棺材里这么久,久到不知道数了多少遍墙壁的青砖,久到他无聊时拔下来的鳞片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
他可能已经不再需要睡觉这种行为了,至少现在是这样,少年如是认为。
月轮西落,霜风依然。
极天欲曙,残星照雪。
灵归睁眼时,闯进山谷里的淡金色的曦光已经照亮了她半边脸颊,她懒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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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地伸了个腰,恋恋不舍地与身下石头上暖意割舍开。
雪已经停了,绵延不尽的河谷中,连一层雾凇般银白的浅霜都没有留下。就好像昨晚那场旖旎的大雪只是她从幻境里接续出的梦。
可她分明还能记得那片雪花的形状。
灵归左看看右瞧瞧,却没见着少年的影子,可少年留下的那挡风雪的屏障还笼罩在巨石上,在阳光下琉璃似折射出五彩的光晕。
哗啦啦一阵水花炸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灵归惊觉回头,只见一抹鲜丽的红色在水面轻快地穿梭,荡漾开明媚的水波,一个花灼红点的娇俏女娃从那水波中兀地窜出来。
“嘿!你就是小钺哥哥捡来的巫女吗?”
女孩天真无邪地歪了歪脑袋,葡萄般大而圆的水亮眼睛好奇地大量着灵归。童音清灵澄澈,并非那种奶声奶气的那一挂。
女孩眉尾带着一点朱砂似的红色,睫羽尾端也是微微泛红的,梳着个俏皮的双环髻,金灿灿的几缕浮光锦般的发带乖巧地垂在耳边。
最惹人眼球的,当属女孩身下,那条不属于人类的漂亮尾巴。
长长的尾巴上布满了边缘闪烁着金光的红色鳞片,两片薄如蝉翼的浅金鱼鳍。
再往下,暮时天边灿若织锦的晚霞落进了水中,那是硕大的尾鳍,一片彩云似地飘摇在水中倒影里。
“鲛人?”
灵归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女童,眼中的震色难以掩饰。她太漂亮了,在这幽暗的深谷中恍若虹彩,一瞬间仿佛夺取了天地间所有的色彩。
听闻南海有鲛人,容貌极美,声如天籁,能诱渔民自沉大海。眼前的女童虽未成年,却已然美好得惊心动魄。
“花花才不是鲛人!”
女孩气鼓鼓地哼了一下,鲛人那种吃人的凶兽怎么能和她这个活泼可爱的花花大王相提并论呢?
“花花是鲤鱼大王!就是那种,能给人带来好运气、让人天天开心的鲤鱼大王!”
“……你好啊,鲤鱼…大王。”
灵归嘴角抽搐了几下,心中暗叹道,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可惜脑子不太好使。
“对了对了!”
鲤花花绽开骄阳般的笑容,一个后仰跃回水中上上下下地打了几个扑腾,随后又跃出水面,双手支棱在石头上笑眯眯的看着灵归:
“姐姐,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是不是阿钺哥哥捡回来的巫女啊!”
到底是谁捡谁啊!嬴钺这个王八蛋,怎么能在小孩子面前歪曲事实呢?
灵归纠正道:
“我的确是巫女,但可不是嬴钺捡到的我,是我捡到的他。要不是看他被封印在棺材里那么可怜,我才不会带他出来呢!”
“嗯?阿钺哥哥竟然骗花花,哼!”
鲤花花回想了一下昨晚的场景:
【鲤花花:哇,阿钺哥哥你被刑满释放啦!
嬴钺:闭嘴!
鲤花花:阿钺哥哥,这个姐姐是谁啊?
嬴钺:一个蠢巫女。
鲤花花:哇,是厉害的巫女诶!你从哪里搞来的漂亮巫女呀!
嬴钺:顺路捡来的!
鲤花花:求地址,我也要去捡一个!】
“看我可怜才带我出来吗?也不知道昨晚是谁差点死在朵破花里,还要我去救。”
灵归被冷不丁地被吓了一跳,转头看向河岸,神出鬼没的嬴钺也不知什么时候漫不经心地半倚在石壁前,戏谑的眼神斜睨着她。
“骗小孩子的人,可是要吃一整棵苦参的~”
9. 回雪渊②
“不解释一下吗?这只漂亮小鱼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灵归双手抱胸,站在石头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嬴钺。
“嘁,我才懒得……”嬴钺话未说完。
“花花来解释!”
鲤花花举起手来,抢夺走了嬴钺的发言权。一旁被打断说话的嬴钺只得低头玩着银坠子生闷气。
“花花是听说了阿钺哥哥刑满释放……”
“嗯?”嬴钺不悦皱眉。
鲤花花眨巴着圆溜的大眼睛无辜问道:
“难道不能叫刑满释放吗?那该叫什么呢?死里逃生?驾鹤西去?寿终正寝?”
噗嗤——
看着嬴钺的脸色越来越阴沉,灵归终于憋不住笑了。看来这只自称鲤鱼大王的妖精,却实在是不太擅长使用四字成语。
在嬴钺彻底发作前的一秒,鲤花花终于一拍脑门想到个绝妙的词:
“对了!应该叫重见天日!”
“……随你怎么说。”
嬴钺依然很不喜欢这个形容,但他思来想去挑不出这个词的错处,只得作罢。
鲤花花继续道:
“花花的爹爹是阿钺哥哥的师傅,阿钺哥哥被坏人关起来后,爹爹也去周游四海了,这些年来都没人陪花花玩……所以,花花听说阿钺哥哥重见天日的消息后特别高兴,鱼不停尾地赶来见阿钺哥哥啦。对了!花花还不知道巫女姐姐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茯灵归,茯苓的茯,灵芝的灵,当归的归。”
“那我就叫你……茯姐姐好啦!”
“花花啊,那你不会是想要……一直……”
“对啊对啊,花花要一直跟着你们!花花最喜欢冒险了!”
鲤花花嘴比脑快,惯会抢答。
“……”
灵归沉默地望向对面假装在走神的嬴钺。
【你带来的,你自己解决!】
灵归用眼神明示嬴钺。
【别看我,我也没办法】
嬴钺同样回以直截了当的眼神。
算了,嬴钺本人的性格都难脱小孩子气,哄小孩这种事情,的确不能交给他来做。
“花花啊,是这样,我和你阿钺哥哥不是来玩的,我们要去很危险的地方,花花还小,所以不能带上你哦~”
灵归蹲下来摸了摸鲤花花的脑袋。她的发质很特殊,虽然刚从水里钻出来,摸上去却并不湿漉漉,像水草般柔顺而蓬松。
找到雪藏草是她身为祭司的责任,她不想将无关的人牵扯进来。
“哼,当初爹爹去周游四海的时候也是这样说的!花花现在早就不信这种说辞了!”
鲤花花有些生气地嘟起樱桃小嘴,双手叉着腰,鱼尾一下下拍打着水面,溅起高高的水花,似是在宣泄自己的小情绪。
“可是……”
灵归刚想继续出言婉劝,又被情绪略微有些激动的花花打断。
“花花又不是那种没用的妖怪,花花可是鲤鱼大王,这十里八乡的水脉我都了如指掌,这山谷里的妖怪可都叫我水中百事通!”
“那你这尾巴……”
灵归又盯向她那条金光灿灿的大尾巴。
“花花是可以变成人形的!”
鲤花花闻言,一个猛扎钻进水中,尾鳍在空中划过一道轻盈的弧线。
过了一会儿,咕嘟咕嘟几个泡泡从水面上冒出来,随后冒上来的是颗圆润的脑袋,再接着是橙黄的暗花系带,玫瑰粉金的薄纱层层堆叠,一条缀着金线的霞红飘带从胸前至腰后绕了一圈。刚及膝盖的裙摆下俨然已是两截玉藕似的人类双腿。
“带上花花吧~”鲤花花央求。水汪汪的大眼睛里闪烁着憧憬的光。
“你真的想好了?”
“嗯嗯!绝对不反悔!”
鲤花花很用力地点了两下头。
“好吧……”
灵归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答应了。
“既然决定了,就别再浪费时间了。”
嬴钺将嘴巴里嗦到干瘪的红珠子丢到一边,起身一个纵身轻跃到湍急河流中的一块棋盘大小的卵石上。
立稳,念诀,指尖结印,妖力源源不断地从他指尖流出。
赤金的流光勾连起千重涟漪,沉郁水色被搅作满河碎辉,暗涌的浪自幽暗处盘旋而起,晶莹的水柱凝结成一方水镜,悬于河面之上。水镜中映出危峤裂谷,翠微草木。
龙息山结界已开。
踏入水镜后,灵归一脚踩在了长满墨绿苔藓的光滑石面上。
滴答滴答,几滴冰凉的水珠滴落在脸颊和手上,浓重的水汽紧贴着皮肤,像把人裹进了湿漉漉的树脂里,连轻轻的呼吸都能带起湿漉漉的尾韵来。
这是个巨大的落水洞。
落水洞中幽暗漆黑,只有头顶犬牙交错的石缝间漏下几缕微薄的光来。
鲤花花和嬴钺这两只妖怪夜视能力都极好,黑暗环境中视物如常。但灵归在这洞中,若没有照明,便同个瞎子没什么区别。
“青凤黎黎,极天微明。”
青羽凤蝶蹁跹而出,洞中盈满青色光华。
这洞穴里静的可怕,只有水滴打在石钟乳上的嘀嗒声音在洞中回响。
青凤蝶摇动纤翅,尾羽低拂过寒潭无波的水面,又沿着石壁盘旋着向上飞去。
自然鬼斧神工的雕刻着实令人震撼。
洞中琼雕玉砌,积月堆霜,洒满碎银的月白石瀑从顶端层层阶阶倾泻而下。千万年柔情的水滴,将坚硬的石头凝塑成流水起伏而飘逸的形状,摩挲出凝白如脂的色泽。巨树根茎般顶天立地的钟乳石柱上,结出了掺杂莹粉或湖蓝色晶体的大片石英花。
呼——窒息了片刻的灵归蓦然呼出一口白气,这洞中温度低得可怕,几乎在冰点之下。
这里原先应该是有暗河流经的,只是如今暗河已不再,只留下了这流水雕刻出的宫殿,昭示着它曾经存在的历史。
鲤花花站在一根比她还高半个头的乳白石笋后,同样探着头打量着这偌大的洞穴。
两行蜿蜒的石柱在洞穴中分隔出一条大道,三人行走于高低错落的钟乳石地上,向洞穴深处进发。
经过一片石英花地后,四周洞石上渐渐覆上了一层白霜,越往深处走,洞中温度越冷,白霜也越厚,直到洁白的霜花已经完全遮盖了石头原本的颜色。
再往里走,竟是幽蓝的冰洞。
“真是奇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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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归被冻的嘴唇发白,舌头打颤,却仍不禁感叹。
洞内四壁皆冰,冰柱、冰笋、冰钟乳、冰石花、冰锥、冰葡萄琳琅满目,冰壁上布满圆润的球状凸起,整个冰洞恍若水晶楼阁。
“茯姐姐,阿钺哥哥,这里好美啊!”
鲤花花眼神发亮,一会儿摸摸这个冰坨子,一会儿碰碰那个冰柱子。
突然碰到了个鹿角形状的玲珑冰凌,鲤花花想将那冰凌掰下来,但这冰凌冰冻时间极久,冻得极为结实,她尝试了多次都未成功,只得悻悻放弃。
走在前头的嬴钺突然顿住了脚步。
“是地火。”
“地火?”
灵归凑近一看,果真是一片磨盘大小的区域,地面没有冰层覆盖,露出光溜溜的青灰石头,石头上竟燃烧着熊熊烈焰,还不时有狂舞的火舌从石头缝隙中高高窜出来。
地火与冰洞,本为相克,却奇妙地共存于这一处洞穴内。
叮铃铃——叮铃铃——
灵归腰间的九蛊铃铛似是感受到了特殊的气场,突然开始剧烈的摇晃。
九蛊铃不同于以往节律分明、抑扬顿挫的摇动,此时的九蛊铃,九只铃铛交错碰撞着,听不出一丝章法。每只铃铛都只自顾自地响着紊乱而急促的旋律。
恰如惊蛰万物乍醒的躁动,恰如夏至猝不及防的骤雨,恰如霜降纷繁席天的落叶,恰如大寒雾凇碎裂的齐鸣。
“九蛊铃有反应,我们应该接近姑瑶墓的入口了。”
“茯姐姐茯姐姐,你快看上面!”鲤花花拉了拉灵归的衣角,指着头顶惊呼道。
灵归仰头朝地火井上看,只见一雕馈满眼、镂彩错金的八角藻井,上下共四层错落。
最下一层,九只凤鸟口衔夜明珠,盘踞于如意斗拱之上,月光般轻柔的光辉自穹顶倾泻而下。
第二层,重山错落,琼楼金阙点缀其间。
第三层,四角有四象神兽塑像支立,五色宝石作星斗铺陈,十二星次列序其间。
第四层,沥粉贴金的彩绘史诗,画的内容应是创世神话与神女祭祀图。
灵归仔细瞧了瞧那占据了半边藻井的神女祭祀图,紫衣的神女手持银铃站在祭坛上,祭坛下开满了血色的莲花,祭坛中央燃烧着熊熊的火焰。
灵归看着那藻井上的图案思索了片刻,随即便咬破自己的指尖,仿照那神女的模样,将血液滴入了地火井中。
地火井中的火舌将灵归的一滴血卷进幽蓝的焰心后,刹那间窜起几米高,炽热的火焰险些燎到灵归的衣摆。
轰——冰洞上空骤然一阵轰鸣。
灵归朝着声音的来源方向抬头望去,只见那藻井上的雕刻的栩栩如生的九只凤鸟,宛若赋生般悠悠地盘旋着飞了起来。
九彩的羽翼相接连缀成绚丽的凤尾团纹,几声芙蓉泣露、昆山玉碎般的凤鸣声恍如从九天落下,空灵地回响在洞窟中。
隆隆隆隆——随着几声沉重机械运转的响声,那藻井竟如绽开的昙花般从中间裂开。
极盛的烛火灯光从藻井中流淌下来,将三人都笼罩在光柱之中。浓烈的异香自上方涌入鼻腔。
这应该就是姑瑶墓的入口了。
10. 姑瑶墓①
藻井之上,是个巨大的八角墓室,八面墓壁各燃着两盏长明灯,墓室内弥漫着混合了草药香气、浓烈蓝花楹香和水腥气的味道。
三人进入墓室后,藻井立马闭合,恢复成了一片微微凹陷的地面。
墓穴的正中央并不是棺材,而是一棵巨大的、散发的莹白光辉的钟乳石树。
五人合抱粗细的树干上分出十余根树枝,这十余根树枝上又继续分叉出成百上千的枝丫,白色火焰般蔓延至墓室顶端。
灵归抬头看,那白色枝杈间幽微闪烁着无数盏青紫色的荧光,再定睛一看,原是无数个琉璃质地的骨灰坛。
黔青一带有树葬的风俗,但在溶洞里人工凿刻成钟乳石树,灵归还是第一次见。
灵归走近那棵石树,才发现石树上竟刻满了鎏金的铭文。这些铭文用的是古老的鸟虫篆体,灵归只能看懂几段文字。
【瑶山远去,龙水潇潇,
此隙雪砀,彼林落桑,
溪生飘萍,能溯高岗
林有白鹿,离渚有望……】
大致想表达的意思应该是:远走异乡的人,最终都会回到巨树,变成树上的星星,长伴于神明左右,保佑后世姑瑶族民。
灵归看到了挂在靠下位置的几个琉璃骨灰坛,还有两只是空的,只在坛上写了名字。
一只上的名字,是“紫蝶”,那是刚刚死去的老祭司的名字。
而另一只没有骨灰的琉璃坛上,赫然写着的是“灵归”二字。
那是她的名字。
灵归倒吸一口凉气,双腿脱力般软了下来,不受控制地向后退了两步。
“这是,我的骨灰坛……”
看来,历代被送往龙毒村成为祭司的巫女,她们的骨灰都被安置在这棵树上。
“茯姐姐,你还活着,为什么就要把你的骨灰坛挂到树上呀?”
鲤花花天真地问。
“……你们姑瑶巫族真的很奇怪,你人分明还生龙活虎的站在这里,便把骨灰坛都替你挂上了。”
嬴钺轻轻抬手,一道红色光芒一闪而过,那悬着骨灰坛的绳子被切断,骨灰坛像树上的松果般落了下来,被稳稳接在嬴钺手中。
“你……”灵归诧异地抬头看向嬴钺。
“现在它归你了,你若讨厌它,便亲手毁了它。”
嬴钺将那只骨灰坛递向灵归。
灵归接过那只流转着长明烛火的剔透球形骨灰坛,手指摩挲着“灵归”两个鎏金大字,随后将它扔进了背后的竹篓里。
“谢谢你。”灵归轻声道谢。
“你还拿着它做什么?”
嬴钺不明白为什么灵归不直接摔碎那只代表死亡的坛子。
“琉璃很贵的,扔了多可惜。”
灵归释然地回眸一笑,解释道。
“……”
环立墓室的八根四方石柱,柱础上各盘踞八尊形态各异的雕像。
灵归仔细一瞧,这八尊雕像正对应她九蛊铃上的八位蛊神——【青凤蝶】【湘妃竹】【鬼叶枫】【相思雀】【九节蛇】【红花鲤】【冥河莲】【乌头芝】
突然,空灵的、渺远的、吟吟不休的。
有不知何处而起的歌声,从四面八方飘落到灵归耳畔。
是谁在唱歌?
灵归连忙抓住了站在身旁的嬴钺的衣角,另一只手将好奇张望的鲤花花护在了身后。
嬴钺感受到衣角上传来的拉力,疑惑地回头问:“怎么了?”
【来啊,听芦笙,十二祖神,为你引路
去啊,有灵树,九黎千里,枫香丘丘
野有雾露,娑罗树啊,
红雪花,十二朵落下
天地日月,星云气风,
生息灵兮,来兮归兮……】
这段祭歌是用黔青古语唱的,灵归只能听懂歌词的前半段。
再往后,便只能听懂零星的词汇。
“你们听到了吗?有人……在唱歌。”
灵归压低了声音问,仿佛害怕惊动了墓穴中的什么怪物。
“唱歌?”嬴钺面带疑惑。
“花花没有听到有人在唱歌呀。”鲤花花拉起灵归的手,同样疑惑地看着灵归。
“茯姐姐,你脸色看上去不太好,是需要休息吗?”
“你们……你们都听不到吗?”
灵归不可思议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又使劲晃了晃脑袋,可那若即若离的歌声依然没有消失,阴魂不散地萦绕在她耳畔。
“算了,可能是冥河莲花粉造成的幻觉,不用担心我。继续往下走吧。”
灵归拍了拍自己的脑壳,努力保持冷静。
【野有雾露,荧幽树啊
红雪花,十二朵落下……】
三人沿着墓坛雕刻着铭文的边缘,绕着那棵巨大的白色石钟乳树走了一圈。
这墓室里似乎没有别的出口了,八面石壁上都绘满了巨幅的壁画,从底部一直蔓延墓室顶端,与石树的树冠融为一体。
嬴钺曾提到,姑瑶墓掏空了大半座龙息山建成,这里应该只是整个墓穴的冰山一角。
“难道这里与方才在冰洞火井处一样?大门,也在上面吗?”
灵归仰头看向被白色石枝铺满的顶部,怎么看都不像能打开的样子。
灵归继续道:“我们只是借道姑瑶墓从冥河入姑瑶山,无需在墓中深探,若是……能直接找到冥河所在的位置就好了。”
“你看这些壁画上的内容,似乎与冥河有关。”嬴钺突然看向四周的壁画若有所思。
嬴钺进过很多次龙息山,却是第一次进姑瑶墓,或许壁画上真能得到关于冥河的线索,只是他并不擅长解读壁画。
“你或许可以看懂?”嬴钺问。
“我试试。”
灵归看向四周的壁画,应该是施加了奇方异术的缘故,壁画的色彩线条都保存的很完好,栩栩如生,宛如刚刚画上去的一般。
“龙毒河在姑瑶山分出一条向东的支流,这条支流经由姑瑶山和龙息山间的巨大裂谷流入山中,变成了一条地下暗河。这条暗河,就是冥河。”
灵归解读壁画的话音突然停下,似乎是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内容。
“这是……一只大眼睛吗,还是什么奇怪的装置。”
灵归看着那壁画上一个圆形的奇怪符画愣住了。
“像蜗牛的壳。”花花点评。
“姑瑶人用这个奇怪的装置强行将冥河改了道,将这条暗河,硬生生引着向上流去了,他们用冥河水浇灌深埋于龙息山深处的灵脉,灵脉上长出了白色的巨树。”
这棵白色的巨树,应该就是眼前悬挂骨灰坛的钟乳石树了。
这样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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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想找到冥河的入口,就要先找到这壁画上绘出的形似眼睛的装置。
“茯姐姐,阿钺哥哥,花花或许有办法找到这个地方。”
川河湖潭,凡是水流汇聚之处,皆有灵气流动,江河中称之为水脉,湖潭中称之为水核,她是水中妖族,感应水脉不是什么难事。
“覆浪翻云,鲤跃潮生!”
花花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
“感应到了!水脉就藏在树里!”
花花指向那棵白色的巨树。
“什么?可这里并没有出现那壁画中的长得像眼睛的巨大引水装置啊。”
“或许,这个装置是被藏起来了呢?”
嬴钺走近了那棵白色石树。
他在树上看到了一个很深的凹槽,应该是人为开凿出来的。
“我记得,你的九蛊铃铛,是有一个紫荧石的铃柄的吧。”
嬴钺抬眼望向灵归道。
“……这真的可以吗?”
灵归从腰间取下九蛊铃,端详着紫色的荧石铃柄,上面用阳刻的手法雕出了一圈圈形状规整的波浪纹和团草纹。
“不试试怎么知道。”
灵归尝试着将铃柄插入那石钟乳树上的凹槽里,没想到这铃柄竟严丝合缝地嵌入进了这凹槽里。
只听见啪嗒一声,类似机扩打开的声音响起,灵归轻轻转动铃柄,齿轮运作的咔咔声音也随之从石树内部传来。
灵归看到石钟乳树前的地面,缓缓升起了一个巨大的类似浑天仪的仪器,四层铁环内的黑蓝色晶石被雕刻成了个粗狂的眼球形状。四层铁环在有条不紊地运转着,那眼球状的的半透明晶石则在隐隐发着光。
灵归又是一阵强烈耳鸣,随后刚刚已经消停了一阵的古语歌声再次在耳畔缭绕。
“是……是这颗怪眼球在唱歌!”
这次汹涌而来的歌声几乎像是一群巫祝在她脑中齐声高唱,排山倒海的歌声在她身体里掀起一阵又一阵巨浪惊涛。
灵归感受到自己的太阳穴鼓胀着跳动,痛苦地抱住了脑袋。
【野有雾露,荧幽树啊
红雪花,十二朵落下……】
嬴钺和鲤花花听不见这诡异的歌声,但看到灵归额头青筋暴起、面容扭曲,似乎在努力地与某种折磨抗争,二妖当机立断,合力朝那不息运转的仪器施加妖力,迫使这仪器停了下来。
歌声渐渐平息下来,灵归大口喘着粗气睁眼时,下唇都被咬出了一个深深的白牙印。
“茯姐姐茯姐姐你没事吧!”
鲤花花连忙将蹲在地上的灵归搀扶起来。
“没事了……”
只听又是轰的一声——
随着仪器的停转,这棵白色巨树的树干竟从中向两边裂开,那巨大的裂隙中,是一条湍急流动的如飞天玉龙般的水柱,直直地向上流动,白色浪花如飘带般环绕在水柱上。
这正是壁画上那条被强行改道的暗河。这水被引到了哪里去,姑瑶人为何要大费周章地改变水流的方向,还有她听到的诡异歌声……一切依然扑朔迷离。
再望向那巨树之间的水柱,似乎是没了仪器的助力,这水柱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细,最终彻底消失。
石树中央只留下了一方小小的微波粼粼的水潭。
“这个水潭,应该就是冥河的水眼了。”
11. 姑瑶墓②
冥河原本应是从他们先前溶洞中所见的古暗河道流经。千万年的流水精雕细琢出那样一个神工天巧的钟乳石宫。
溶洞深处地热紊乱,地火自缝隙涌出,形成了地火井。地火井将流水蒸腾作水汽,洞中寒气聚集,水汽便凝华出了冰洞。这方才成了冰火两仪相融的奇观。
而姑瑶人应是借了地火之力,在溶洞之上开凿了墓室并修建了钟乳巨树。又设置了这样一个形似巨眼的装置,强行逆转流水向下的天则,将冥河自钟乳巨树中引流向上,进入山体内更广阔的空间。
只听得咕嘟咕嘟几声水流涌动的闷响,那水眼中央突然冒起水泡,水位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的下降。
巨眼被破坏,这方水眼也将要退却了。
“水眼要消失了,快跳进去!”
嬴钺一手将鲤花花抱起,扔进了水眼中,鲤花花在接触到水面的一瞬间,双腿又重新化作了金红色的鱼尾。
随后嬴钺又一手按住灵归的肩膀轻轻一推,将还没反应过来的灵归也扔进了水眼里。他也紧随其后跳进水眼之中。
“等等我还没准备……
咕嘟咕嘟咕嘟咕嘟…………”
灵归猝不及防地被扔进冰冷彻骨的水眼中,张着惊呼的嘴还未来得及闭上,咕咚咕咚地呛进去好几口水。脆弱的眼球在水流的刺激下一时无法睁开。
好在此时,已经化作半人半鱼形态的鲤花花摆动鱼尾游到了灵归身旁,拉住了灵归的手,吐出一个晶莹剔透的泡泡,将灵归的脑袋包裹起来。
“呼——”
灵归猛然从窒息中恢复,大口喘着粗气。
“谢谢你啊,花花。”
灵归十分感激地望着鲤花花,同时又怨气冲天地瞪了一眼刚刚将她扔进水里的臭小鬼。
嬴钺显然对于灵归怨气十足的眼神毫不在意,他一把抓住灵归在水中飘忽不定胡乱扑腾的手,向水深处游去。
在灵归的视角上看,少年高束起的微卷黑发随水流舒展着,缀着彼岸花纹银片的银绣发带宛如暝夜流云,捎连起皎白的月光。
他就这样带着浑身繁琐的银饰游在水中,黑红连缀的丝锦飘然地向上浮,而衣角上的银铃、衣襟上的银叶、腰上的银花链、袖口上的银珠圈都沉沉地向下坠去。
刚入水眼时,四方形的水道窄小,周围皆是青绿砖石,仅能容两人通行。
灵归回头望了一眼,只见身后不断下降的水位线不紧不慢地追在他们身后。
随着水位的下降,暴露在空气下的青砖石面开始自上而下的崩塌,不断有坠入水中的青砖石块从他们身边咻咻地疾速略过,带起一串细小的水泡。
这里马上就要彻底崩塌了。三人加快了向下游的速度,似乎在与那下降的水位线赛跑。
终于,三人赶在水道彻底坍塌前游出了那人为修建的砖石水道,一头扎进了广阔的水域,四周空间一下豁然开朗起来。
胸腔被水挤压得略感沉闷,随着水道的彻底崩塌,崩落的大块青砖将那本就窄小的洞口彻底堵死,只有零星的碎石从那洞口簌簌落出。身后再也没有一丝光线能照进来,视线逐渐被漆黑侵占。
“茯姐姐,阿钺哥哥,跟着花花走。”
鲤花花稚嫩而清澈的嗓音穿透河水落入耳畔,说不出的让人安心。
鲤鱼金红色的鱼鳍和鱼尾划过的地方流下了数道金色的轨迹,宛如漆黑夜空中启明的流星,这数道金粉闪烁的丝带在她身后笼合成一道星汉灿烂的光波。这是灵归在水中唯一能看到的亮色。
而嬴钺则手腕一个用力,将灵归从身后轻轻拉到身侧,随后放手,任由灵归的身体在惯性作用下向前飘。
透过薄如蝉翼的水泡,灵归因失去手上的控力而有些慌乱的眼神直直撞入嬴钺漆黑一片的眸底。
随后嬴钺伸手一揽控住了灵归的腰肢,就这么一手抱着她,一手拨水向前游。
“这水里有妖兽出没的气息,你最好别离我太远,我可不想你缺了胳膊少了腿。”
罩在灵归脑袋上的泡泡被流水撞得东歪西晃,连带着她眼中少年近在咫尺的面孔微微颤动着扭曲,只有那双眼尾微扬的桃花眼,在涟漪的中心显得越发深邃。
灵归猛然一下移开自己盯着少年眼睛看的视线,内心深处猛猛抽了自己两个嘴巴子。
灵归仿佛看到眼前冒出两个小人,喋喋不休地争论着:
黑色小人道:
“茯灵归,你和他只是各取所需、相互利用的交易关系!他救你、保护你都只是为了让你解开他的封印罢了,”
白色小人道:
“可是你不觉得他长得真的很好看吗?”
黑色小人怒斥:
“你堂堂大祭司,怎么能因为贪图美色而对一只来路不明的妖怪产生超出交易对象外的情感呢!”
白色小人辩驳:
“我对他只是由厌恶转变为没那么厌恶而已,你说的是不是有点太夸张了!”
…………
嬴钺看着灵归的脸色一会儿晴云万里,一会儿乌云密布,着实搞不懂这个古怪的巫女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还时不时地盯着自己的脸看,他被少女的视线盯得浑身不自在,索性腾出一只手来将灵归的脑袋掰正。
“看路,别撞到石头上。”
“……喔。”
溯游至此段河流,头顶不再是漆黑的石头,而是代以蓝绿色的水面,视线逐渐明朗。这里的水极清澈,波光粼粼地漾着秋波蓝的潋滟光晕,灵归觉得自己仿佛是游在一块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的碧蓝玉石里。
哗啦啦——
拨开水面,三人终于从水中钻出来。
鲤花花和嬴钺有妖力避水,衣衫发肤都依然完好干洁。
而一旁的灵归就显得十分狼狈,除却被泡泡罩起的脖子以上的部位,余下的地方都被水浸了个透,裙子和外衫都呈半透明状紧紧贴在肌肤上。
这是个洞穴中的大水潭,数十条白练似的瀑布从四周的洞壁上高高落下来,激扬起数米高的浓白水雾,将整个洞穴笼罩在朦胧而旖旎的蒙蒙白意中。
这水潭幽蓝深邃,水平如镜,像颗镶嵌在深山中的蔚蓝宝石,像雪妖古井无波的深邃眼睛,从外表上看去,很难想象这潭水下,竟藏着那样长的一条暗河。
深潭靠近岸边的位置,俨然漂浮着一片沉眠在青玉盘上的红色花苞,浮香绕于曲岸,姝影覆于清池。
这正是冥河莲,只是此时尚为白天,它们花瓣闭合着,酝酿着夜晚绮丽的盛放。
“我去换身干净的衣服。”
灵归爬到岸边,走到一块巨石后,将湿透的衣裙脱下来,揪掉了缠在衣带上的墨绿水草,使劲拧巴两下,甩着衣服上的水珠。
随后她又将半干的衣服扔进竹篓里。
她的小竹篓其实算是个储物功能强大的小法器,是茯娘送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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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十六岁生辰礼,是茯娘卖掉了一个月积攒的草药,从中州的大城市里带来的。
她平日出远门时,旁的都不带,就带一只小竹篓在背上,干粮、衣物、法器、符纸全都一股脑儿的扔到里头。小竹盖儿一盖,里头便是风吹不到雨淋不着,水也淹不进去。
她从前还在竹篓里带过一只小狸花猫,本想着路上能有个伴。没想到,出发不到一天,这只调皮的猫儿便把她的符纸都抓烂了,衣服当作了磨爪子的工具,干粮也偷吃了不少。
也不知道小狸花在家里过的怎么样,会不会又偷偷溜进炭火盆里把尾巴点着。
灵归颇为担忧地想着。灵归是个思维很发散的人,适合当个挥毫泼墨的诗人。
灵归一边想着,一边从竹篓里拿出一套干洁的衣服来穿上。
上身是水晴色的圆领衫和松花黄的绣花褙子,紫藤萝色的卷草纹印花灯笼裤,裤脚用银铛链束起来,轻盈又俏丽。
灵归穿戴完毕,将头发散开拿手胡乱梳理了两下,草草地扎起个清爽的侧麻花辫,随后将刚刚摘下的九蛊铃铛别回了腰间,背上竹篓从石头后面走出来。
嬴钺抱胸倚在石头上,又在百无聊赖地玩着发带上的银坠子,将那片小小的银叶抛起来又接住,再抛起来,再接住。
“换个衣服,怎么要这么——”
少年还没来得及把这句话说完,就被少女那一抹鲜亮的色彩撞入了视线。
“……久。”
暖黄的阳光从头顶温柔地撒下来,穿过氤氲的水雾,给少女笼上了一层光的轻纱。少女还沾染着泠泠水汽的肌肤像熟透的白桃果皮,似乎轻轻一戳就能爆出汁水来。
这身青黄萝紫的衣服很衬她,像把秋日的果园和桂花树都藏在了衣角下,轻轻挪步子,就能把带着清香的风送来。
“你说什么?水声太大,我没听清。”
灵归一边理着衣服,一边朝嬴钺走过去。
嬴钺却像是只受惊的猫儿般快速地向后撤了两步,在少女看不见的地方,耳垂红得像熟透的樱桃,几乎能滴出血来。
“等等!离我远点!”
嬴钺一只手挡在身前,另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鼻子,一边阻挡着少女无意的接近,一边于事无补地阻拦着那不断钻入他鼻腔中的异香。
她身上这股该死的香甜味真是越来越浓烈了,这次他闻到的,除了巫女血液的香甜,还有一股难以描述的、更致命的馥佩气息。
“你干嘛?莫名其妙的。”
灵归闻了闻自己的衣服,只有一缕淡淡的皂角香气,她寻思着,她身上也没有奇怪的味道吧。
“今天,是几月几日?”
“唔……一月初六吧……哦对了!你提醒我了,今天是立春诶,立春要吃春卷!”
灵归从竹篓里拿出一个纸包来,打开来看,里面躺着八只金灿灿的豆沙春卷。
“这是我娘做的春卷,要不要尝尝?”
灵归拿起一个春卷问。
“花花要吃!花花要吃!”
…………
“立……春……”
嬴钺颇有些抓狂地揉了几把自己的头发,本就因为微卷而蓬松的头发直接炸了起来,活脱脱一只炸毛的黑猫。
他被封印了十七年,早就不知道今夕何夕,只能隐约估摸出这段特殊时期到来的日子和持续的时间。
蛇的发情期,正是从立春这天开始的。
12. 雪藏花①
反复炸至金黄的春卷,薄如蝉翼的脆皮,虽已凉了,却还泛着油润的光泽。
“可惜了,我的小竹篓不能保温,放凉了便不脆了。”
灵归咬一口春卷,微凉的油水混合荠菜鲜蔬的清甜一股脑顺着牙缝儿溜进嘴里,软韧的香豆干和嫩滑的鸡蛋丝增添的醇厚的滋味。
“这也……太好吃了吧!”
鲤花花咬了一口,双眼顿时放出光来。
“你再尝尝这个,这是陈皮豆沙馅的。”
灵归又递上一只更圆润饱满的春卷,微鼓的金黄油泡下隐隐透着赤豆的深红色泽。
她们黔青人原本是只吃咸鲜口的春卷的,但茯娘爱吃甜,所以早年去中州游历的时候,便学来了这种做法。
酥炸的春卷皮中都沁入了陈皮浓郁的焦果香,层层风味包裹下的豆沙绵甜软糯,舌尖一抿,还能感受到红豆未被彻底碾碎的颗粒。
“这个……这个更好吃诶!”
鲤花花只是尝了一口,便立马被甜口的豆沙俘获,彻底成了豆沙最忠实的拥趸。
“我阿娘的手艺,试过的人…还有妖那可都是赞不绝口!”
灵归一边将一整只春卷塞进嘴里,一边颇为自豪地摇头晃脑,口齿含混不清地道。
“等我找到雪藏草后,你可以和我一起回龙毒村,尝尝现炸的春卷,更是好吃得没边!”
“嗯嗯嗯!”
灵归和鲤花花二人大快朵颐地吃掉了六只春卷,灵归还很贴心地留了一只素春卷和一只豆沙春卷,递向一旁沉默良久的嬴钺。
“你吃甜口的,还是咸口的?”
嬴钺低垂着脑袋,看不清他的神色,听到灵归说话,方才缓缓抬起头来。
“…………不吃。”
“阿钺哥哥不吃,那花花吃!”
“……喔。”
灵归将递出去的春卷收了回来,一口吃下了那只素春卷,红豆春卷则如愿以偿地进了鲤花花的肚子里。
灵归一边咀嚼一边补充:
“不好意思哈,又忘记你有异食癖这事了。”
根据她的观察,目前嬴钺感兴趣的食物只有三样————剧毒的红珠子、春桃养的蛊虫和巫女的血。
这食谱放在妖怪里也是极为不正常的,或许得请个医师帮他调理调理,灵归想着。
“吃完了就赶快准备进姑瑶山。”
嬴钺扔下一句话,又走远了些,只留给灵归和鲤花花一个远去的背影。
这蛇妖平日里脾气别扭、嘴上不饶人、爱使坏捉弄人,虽一身从棺材盖板里带出来的生人勿近的戾气,话却很密,见着什么都爱冷不丁吐槽一句,现下倒一下子变孤僻起来了。
“他发什么神经。”
灵归呆呆地看了眼嬴钺,问身旁的花花。
“阿钺哥哥可能是饿了吧。”
花花咽下最后一口哽在嗓子眼里的豆沙,认真答道。
“只是饿了吗……”灵归喃喃着。
轰轰轰——
一阵轰鸣声从水潭那头传来,一道斜阳蓦然打在灵归脸上,夹带着松雪和腊梅气息的晚风轻拂过鼻尖,扬起几缕鬓角的碎发。
灵归抬头望去,那玉泻而下的素白飞泉后,两边山石轰然向两边打开。
少年站在门口,夕阳勾勒出他金色的轮廓,山间夕风鼓起黑纹衣角,风中传来铃铛清灵的叮咚响。
“你怎么知道那有个暗门的?”
“猜的。”
嬴钺微微侧头,高挺的鼻梁上流转着熠熠的阳光,光模糊了他侧脸的轮廓,鸦羽般的长睫微翘着,墨黑如玉的眼眸能与夕阳争辉。
“那你挺会猜。”
“不来看看吗,这里,是你真正的故乡,你出生的地方。”
灵归穿过水流,来到暗门前。
映入眼帘的景象让她不禁瞳孔放大。
“那……那就是姑瑶山了吗?”
千峰成林,山峦逶迤,残雪覆盖的芜野相接数百座奇绝的残丘孤峰,山外山连着重峦间的雾霭,平林漠漠,晚烟如织。
两排峰林的尽头,合抱相连的苍苍群山缄默拱卫着中央那座高耸入云的山峰。凡人遥不可触的云雾,只是它腰间缭绕的丝绦。
那座山静立于群山之间,恰如遗世独立的神女,踏着浮海重浪,立于天地浩渺间,吟唱着只有神巫能听懂的古歌。
浸于暮色中的夕阳低悬于山尖,那是神女睁开双眼,静静俯瞰万物芸芸,生息如常。
“世间盛传,千年前,姑瑶山上曾有神女降世,有轻云蔽月、流风回雪之绝姿。
我从前始终无法想象这位神女究竟如何让天地也为她倾倒,如今来了这里,我便心中明了了。”
神女,即神山。
十万苍青群山皆在她脚下拜倒。
灵归走出了暗门,嬴钺和鲤花花刚想跟上,却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阻拦在了门内,连同他们的声音,都被隔绝在了神山之外。
啪啪啪——嬴钺使劲拍着那层无形的障壁,尝试使用妖力,却被反弹了回来。
“该死,姑瑶山已经沉眠了这么多年,但这层破结界还这么顽固。”
“茯姐姐!茯姐姐!”
鲤花花也尝试着打破那层结界,但显然无济于事。
鲤花花抬头问嬴钺:
“阿钺哥哥,茯姐姐一个人在里面,不会有危险吧。”
嬴钺看着走进山中的灵归,眼神若有所思道:
“放心,我不会让她死的。”
暗门轰然关闭。
灵归回头望了一眼闭合的山石,又转头坚定地向群山走去。
嬴钺和花花已经陪着她走了很长一段路,而最后的任务,只能靠她自己一个人来完成。
灵归踏在残白与新绿交织的草地上,缓缓取下了腰间的九蛊铃。
冥冥之中,先祖之灵化入山风,无声地指引着迷茫的后来之人。
叮铃铃——
银白的铃铛静静地漂浮而起,悬于灵归身前。九只铃铛泛出莹白的微光,无风而自摇,清越的铃声回荡于山谷之间。
砰——
灵归叩首,虔诚地跪地拜山。
“姑瑶神女在上——
姑瑶氏第二十六代灵巫
龙毒村第七代大祭司
茯灵归
前来祭山拜祖,求草救难——”
砰—砰—砰———
砰—砰—砰———
砰—砰—砰———
“九叩千重山,摇铃开天门!”
云雾风掠过群山之海。
一刹那间簌风齐喑,万籁生林。
灵归又听到了那首黔青古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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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出的歌。
须臾天地间,只剩下了银铃和缥缈歌谣的合鸣。
【来啊,听芦笙,十二祖神,为你引路
去啊,有灵树,九黎千里,枫香丘丘
野有雾露,有娑罗树,
红雪花啊,十二朵落下
天地日月,星云气风,
生息灵兮,望兮归兮……】
灵归能感受到,这片空山,已经不再有巫族的气息了。
在银铃的振荡中,隐入霞云的姑瑶峰上,一片枫香丹叶悠悠飘下,落在灵归身前。
枫叶落入春雪,登时长成一棵巨大的枫香树。北向为交错枯枝,南向为茂叶滴绿,东向为幼嫩初芽,西向为红叶流丹。
春夏秋冬,四季之相皆呈于树上。
一绰约女子,身披薜荔,腰束女萝,从树上腾雾翩然而下。
她半绾的如瀑长发竟是初春的嫩绿色,恰如河岸垂柳随风摇晃。
头戴藤条编织的帷帽,白雾般轻灵的云纱遮住了她的面容,恰如树影在山雾间朦胧。
“久别的孩子,姑瑶山的女儿,很高兴与你重逢。我是姑瑶山引路灵树,枫谣。”
枫谣将跪在地上的灵归扶起,纤纤玉手轻抚过灵归的脸颊。
“姑瑶神山已陷入沉睡,我就是神山的代言人。请呈上你的诉求,我将向你传达神与先祖的旨意。”
“龙毒村天劫将至,灵归身为龙毒祭司,护佑龙毒百姓乃灵归之责,故而向神山求一株雪藏草,以完成山神祭祀,免除此年天劫。”
灵归看着枫谣,认真地表明了自己的来意和所求。
枫香树叶轻轻摇晃,恍如神明的低语。
“神山应允了你的请求,但取得雪藏草,还需要靠你自己。”
“那我该怎么做?”
灵归眼神殷切,话语中充满希望。
枫谣莞尔笑了,伸出指尖在灵归额头轻轻一点,在她眉心留下了个枫香叶形状的印记。
“雪藏草古老的胚芽,还藏在千年不化的雪被中。它走过了千百年周而复始的荣枯,却被深掩在人骨荒冢之下。另一棵灵树还守在那荒冢上,静候着雪藏草再一次开花。很遗憾我无法帮助你,但我会带你去见它。”
枫谣转身,化作一片巨大的枫叶,灵归坐在枫叶之上,随风飘向姑瑶神山之巅。
“这里就是龙毒河之源了,往前走,你会看到另一棵灵树。”
枫谣说完这句话,便随风消失了。
这是一泓清而浅的泉水,在高山之巅的小窝凼中,不断涌流着,像神女落在酒窝中的一滴清泪。
它就这样从高高的山上落下,越过连绵的重山峻岭,走过河谷和平芜,穿过森林和溶洞,不断吸纳着新鲜的血液,吞吐着天水和地泉,最终变成刻入大地的脉搏,穿流在黔青一带广袤的土地上。
灵归踏着泉水向前走,穿过晕染了霞光的烟粉雾气,走进了那朦胧的影子。枫谣所说的另一棵灵树,赫然出现在眼前。
那也是一棵巨大的枫树。泉眼所在的山石之上,堆砌了层层叠叠的白骨,而那棵如扭曲的幽冥烈火般肆意燃烧的枫树,就生长在那白骨冢之上,妖冶而美丽。
灵归腰间的九蛊铃在不受控制的轻颤,其中一只刻着鬼面枫叶的铃铛泛起红色的异光。
“这是……鬼叶枫。”
13. 雪藏花②
“是……鬼叶枫……”
清泉之上生磷石,磷石之上积枯骨;
枯骨之上覆白雪,白雪之上燃鬼枫。
灵归抬头望去——
那是一团极野蛮的、肆意生长的、解发佯狂似要冲破天际的暗烈赤红,连山间最泠然明净的纯白雾气,也被那团红倒逼得退避三舍。
那扭曲的枫树踏着枯骨朽脊,每一片血红的枫叶上都有一片暗沉如血痂、形如未瞑目的骷髅头的凸起瘢痕,那正是“枫叶鬼面”。
“鬼叶枫”同“冥河莲”“九节蛇”相似,都是拥有着难以掌握的可怕力量、戾气深重、极易被执念所控的蛊神。
若九蛊铃持有者有绝对的力量压制它们的戾气或能了却蛊神的执念,这三位蛊神才能为之所用,发挥出极大的威力。
反之,它们不仅会反噬主人,更会不为所控,逃脱九蛊铃的桎梏,为患四方。
正如灵归,姑瑶氏将九蛊铃交由灵归继承时,她不过只是个三岁的幼童。
远离神山的护佑,失去族人的荫庇,纵有灵巫血脉加身,在强大的蛊神面前却不值一提。于是九位蛊神挣脱铃铛,托在她的一缕魂魄上,流散四方。
三位温顺而性善的蛊神,虽身向自由,却在铃铛中留下了残余的力量,这部分力量依然愿意听从灵归的调遣,这三位蛊神正是【青凤蝶】【红花鲤】【乌头芝】。
还有几位蛊神,自此下落不明,杳无音信,消失得无影无踪,灵归驱动不了一丝它们的力量,即【湘妃竹】【相思雀】。
至于余下最凶煞的这三位【鬼叶枫】【冥河莲】【九节蛇】,它们所掌管的铃铛,那更是灵归碰都碰不得的,神秘而凶煞。
冥河莲代表着幻梦、虚妄与无尽轮回,而鬼叶枫,则掌控着情绪催生、激化与异变。
带上鬼叶枫的傩面,它将燃烧你的生命,赐予你短暂但无与伦比的力量。
血叶编织的穹隆上,像是被烈火烧焦的黢黑树干上,赫然斜坐着一红衣男子。
那男子金链绕身,锦衣灼灼,黑发凌乱地披散在身后,戴着一狰狞彩绘的镶金骷髅半面具,面具下唇染朱血,像从地狱里爬出的妖冶恶鬼。
只是他手上,竟拎着一只瓷白上晕染青粉的釉里红酒壶。那只酒壶像初春新桃上的一滴霜露,与他周身肃杀的气质格格不入。
“又见面了,姑瑶巫女。”
男人仰头饮一口酒,微微侧头鄙夷地俯视着树下的少女,勾出一抹嘲弄的笑。
“这些年过去,你同当年那乳臭未干的婴儿想比,也没什么太大的长进。”
灵归默默攥紧了拳头,指尖深深陷进掌心的软肉里。
“鬼叶枫,蛊神皆是千年前自愿与初代神女缔下契约而入巫铃。
你可知,你违抗主人之命,擅自逃脱是无信毁契之举,该遭天打雷劈。如今又有何脸面站于我面前冷嘲热讽?”
那男人闻言,拎着酒壶的手一顿。满树鬼面枫叶簌簌狂舞,若烈酒浇进了火池。
红色邪光一闪,下一秒,男人出现在灵归身前。万千片飞刃般锋利的红枫环绕在灵归四周,尖锐的叶尖如千把利箭对准了漩涡中心手无寸铁的少女。
那鬼面的金面具下的恨意几乎是要喷薄欲出,男子也丝毫不遮掩他浓烈的杀意。
“你也配称之为我的主人?我真正臣服的,从来就只有一人,我原先与她签下契约,只为护她平安喜乐,如今,神女已逝,姑瑶氏已灭,什么狗屁契约,我才不在乎!”
满天罗织的枫刀叶箭中,少女额前的发丝被高高扬起,衣角在风中上下翻飞。
焮天铄地的火海之中,她像一朵顽强盛开的紫色鸢尾,纵然飞溅的火星烧穿了她纤细的花瓣,无情的火舌燎黑了她嫩黄的花蕊,她会破碎,但她永远在盛放。
灵归看着眼前盛怒的男子,眼眸恍如一潭结出薄霜的清泉,坚定而冷静。
她明白自己不是来同他清算因果的,更不是来送死的,她有祭司的责任在身,亦有与被封印的少年之间的约定。
“你不愿困于九蛊铃中,我理解你,所以我今天不为与你翻旧账而来,也无意强求你回到九蛊铃中。
我只求你还念及我是神女后人,让我取走一株雪藏花救族人。”
灵归澄澈的眼神穿过漫天红枫,直直盯向那双隐藏在面具下的眼睛。
听到“雪藏花”时,那男子明显愣神了一秒,随即猛灌一口烈酒,喑哑的声音莫名地苍凉而疏狂。
“雪、藏、花……世上不会再有雪藏花了,我穷尽此生也再也看不到了……可你,你有什么资格来觊觎它!”
男人的语气突然变得癫狂,烈风将他那身嫁衣般艴炽的红衣鼓成招摇的经幡,满天凌厉的红叶顿时又向灵归逼近了几分。
“雪藏花,它的胚芽就藏在白骨和雪层之下,对吗?”
“……枫谣都告诉你了?哈哈哈,就算你知道,那又怎样?雪藏花是她魂魄中生长出的花,可七百多年来,我上穷碧落下及黄泉,都再也找不到她的灵魂,姑瑶山上,再也……再也开不出雪藏花了……”
他仰天长息,泪水从面具中无声滑落。
“你们姑瑶氏不是自诩神女的后人吗,可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日夜求拜,却从未有人愿意寻找她的灵魂!你们的招魂巫术不是冠绝天下吗?!”
男人的情绪又从悲凉转为怨恨,嘶吼着控诉着姑瑶氏的冷漠。
“如今姑瑶氏一族尽绝,姑瑶山沉睡,再也没人能找回她的灵魂了……”
男子释然地一笑,痛饮一口酒,便又抱着酒壶回到了树上。
“你走吧,我今日乏了,懒得杀你……”
灵归四周的枫叶飘然落下,在神山之上下了一场轰轰烈烈的红雪。
他是个痴情人,灵归不知道他与那初代神女间有怎样刻骨铭心的爱情或痛彻心扉的别离。但灵归知道,这是他的执念,将他变成这幅不人不鬼的癫狂模样的执念。
鬼叶枫,本就是热烈如火、执拗倔强、至死不渝的树啊……
“可我也是姑瑶氏的巫女啊,招魂之术,或许我可以试试呢。”灵归蓦然开口。
“就凭你?没有蛊神的铃铛,魂魄残缺的巫女,你可知,何为招魂之术?”
那男子几乎要被气笑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灵归脱下鞋袜和御寒的风披,放下了背上的竹篓,拆卸掉的发带上的银片坠子和萤石手环散落在雪中,赤足踏在了雪地之上。
倥嚓——倥嚓——
恍若釉玉轻声碎裂,松散的雪团被压实,凄白之上留下了一串踽踽的脚印。
在男人怀疑的目光中,灵归踏上白骨高积的低丘,在枫树之下,静静跪在雪中。
灵归双手泛起莹白的光辉,交叠轻放在雪层之上。宁静而沉寂的雪面,恍如仙鹤轻点过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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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荡漾开一圈圈光华浮动的涟漪。
这是她只听过三次的歌。
这是刻在她魂灵中的歌。
“??,???,?????,?????
??,??,?????
???????????
???????????????????”
【来啊,听芦笙,十二祖神,为你引路
去啊,有灵树,九黎千里,枫香丘丘
野有雾露,有娑罗树,
红雪花啊,十二朵落下
天地日月,星云气风,
生息灵兮,望兮归兮……】
巫祖在上,巫女灵归
借问天地鬼神
雪中残魂何所去,灵兮归来何所从?
灵归在叩问的那一瞬间,看到了久远而缥缈的回忆,越过时间的重山距海,向她走来。
她看到神山之上,无数双巫女们的手高高举起哭嚎的女婴,极天破晓的第一缕曦光落在了婴孩紫色的双瞳。
她听到巫女们高唱着祝歌,燃烧的火把簇拥在她身前,她们最后落下的泪融进不灭的风雪,她们用朱砂在女婴细白的脊背上,写下了两个朱红的大字——
灵归。
灵归骤然睁开了双眼,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中涌出,滴滴落在白雪枯骨上。
她终于明白了自己名字的含义。
从夕霞满天到晨光熹微
这首歌将彻夜高唱而永无止息——
???????
神女啊,迷雾散了
请——灵——归————
?????????????????
歌声终于怦醒了千重山川,白骨的齑粉融进积雪高高飞旋而起。
它们环绕在灵归四周,迎着破晓的初光,恰如当初捧起她的那数百双洁白的手。
无数颗沉睡的种子,抽出了幼嫩的新芽,这新芽破开了积冬的大雪,将带着雪色的叶片肆意舒展,在伞形的花序上,绽开纯白的花。
在鬼叶枫诧异的眼神中,灵归力竭地跌坐在了地上,她的声音已经变得嘶哑,再也唱不出一句词。
灵归虚弱地抬眼看向前方,霞光破开重重雾霭,拂晓中的群山渐渐清晰,圣洁而美丽的雪藏花自她身下蔓延,铺满了山野。
“这不……雪藏花嘛,开了……这么多呢……”灵归笑了。
“这……这怎么可能!我用了那么多年,都找不到她的魂魄!凭什么!凭什么你可以!”鬼叶枫难以置信道。
“巫瑶,你既然已经回来了,为什么,为什么不来见我!!!”
男人对着漫山遍野的雪藏花撕心裂肺地质问,指甲将手掌道道掐出血痕。
“神女说,她不想见你。”
灵归抬眼,淡然笑了一声。
“不可能,你,给我闭嘴!”
鬼叶枫气急败坏地操纵着红叶箭,裹挟在狠厉的妖气中,朝她脖颈直直刺去。
灵归:不是吧,大哥?说句实话而已
灵归吃力地抬起一只手,螳臂当车般挡在自己身前。她已经没有一丝抵抗的力气了。
铮铮——
胸前一道红光闪过,想象中的穿刺并没有到来,一声碎裂的响声传至耳边,灵归睁开眼睛,看清了那挡在她身前的东西——
那是她挂在脖子上的,一截肋骨。
嬴钺的肋骨。
14. 雪藏花③
“鬼叶枫!你搞搞清楚!是我,帮你找回了神女的魂魄,让雪藏花再次盛开。她之所以不来见你,是因为她的灵魂自愿沉睡在雪藏花里,不愿醒来。
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你在这里发火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神女也一定不愿意看到你为了泄愤,杀掉了她的后人吧!”
灵归扯着暗哑破碎的嗓音,企图唤醒鬼叶枫的最后一丝理智。
“巫瑶怎么可能会不愿意来见我!一定……一定是你!是你蛊惑了她!”
鬼叶枫怒吼着,满树炽红在漫山遍野洁白的雪藏花间,显得格外刺眼。
灵归听到骨头碎裂的清脆咔嚓声,自己原本挂在脖子上的那截断骨,悬在她的胸口,与那片陵劲淬砺的血红枫刃相对抗。
那枫刃满是戾气的锋芒与断骨上的妖气激烈碰撞,在半空中展开了一场无声的较量。
“一个疯子,和他讲什么道理?”
少年清冽而慵懒的嗓音落在灵归耳畔。
“嬴钺?”
灵归看着那挡在身前的断骨,有些诧异的试探着问道。
姑瑶神山有强大的结界,未得姑瑶氏许可,山外之人无法踏足半步。嬴钺尚且被封印着,怎么可能打破姑瑶山的结界。
“没错,就是我,感动吗?”
少年坏笑,在这种关头依然没放弃他那副贱嗖嗖的秉性。
“……”灵归短暂无语了一下。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带别的妖进姑瑶山。”
鬼叶枫那狰狞的金面具下,眼眸一片沥血的鲜红,只残余下了微弱的理智。
鬼叶枫半疯半癫地猖笑着,又召出一大片鬼面枫叶,铺天盖地地朝灵归刺去。
嗡——嗡——
那截断骨轻颤着登时迸射出青幽的光芒,妖力在灵归周身结起一个球形的屏障,隐隐能看出鳞片铮亮的纹理。
鬼面枫叶一旦触碰到那屏障,就被妖力震碎成红色的齑粉,弥散在风中。
屏障之外,一条如墨巨蛇盘绕而起,巨大的蛇身足足有十数丈长,细密的蛇鳞每一片都比灵归的手掌还大,鳞片边缘在阳光下闪烁着金青色的熠熠光芒。
“爱掉毛的臭老头,带着你那些丑得吓人的叶子,给我滚远点。”
“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你管谁叫臭——老——头——!!!”
彻底被激怒的鬼叶枫像炸毛的刺猬,满树的叶片都朝天怒张,挥舞着焦黑的枝条闪电般朝巨蛇袭来。
巨蛇一边朝着鬼叶枫亮出森白的獠牙,毒腺中喷射出绿色的毒液,狂舞的枫叶一旦触碰到毒液,瞬息间就被消解成粉末,零散的毒液滴落在地面,坚硬的山石和白骨像被融化的蜡软塌塌地向下垮陷。
另一边,表面覆满坚硬鳞片但很灵活的蛇尾将灵归和她的小竹篓轻轻卷起来,尾巴一甩,将灵归和竹篓安放到了两妖缠斗的一片血雨腥风之外。
“赶快去取雪藏草,然后出山,我撑不了太久。”嬴钺的声音在灵归脑中响起。
灵归望向那白骨山头几乎与满天红枫融为一体的墨色大蛇,慌张而不知所措:
“那你呢,你怎么办!”
铿——一声破钟之响,几片残缺带血的黑色蛇鳞深深插入她面前的泥地里,随之而来的是少年急促的呼声。
“蠢巫女,你不用管我!这只是我的分身,死便死掉了,你快给我拿着东西跑!”
灵归眼中噙满了泪水,强撑起虚弱至极的身体,背起竹篓,一瘸一拐地跑进藏雪花海中,她衣角上沾着的嬴钺的鲜血,点点染在雪白的花瓣上。
灵归双手刨开积雪,将一株雪藏花连根带叶地拔了出来。
“……拿……拿到了!”
“你们……休想取走一株雪藏草!”
鬼叶枫直直瞪向不远处奔跑在雪藏花海中的少女,眼中划过狠戾的光,随即托身在一团枫叶,疾速向灵归驰去。
“老东西,打架的时候,可别分神!”
嬴钺一个闪身,挡在了那疾速飞驰的枫叶团前,凌厉的枫叶将蛇身滑出道道血痕,一刹那间,鳞片、血液与残枫漫天坠落。
“你以为,一个虚弱的分身,能阻拦得了我吗?游戏该结束了!”
鬼叶枫将磅礴地妖力聚在枫团之上——
噗呲——
血肉鳞甲搅合成一片红色的雾,枫叶从大蛇的腹腔贯串而过,留下了一个森然见骨的、空洞的、淌着鲜血的大洞。
“嬴钺!”
灵归几乎是哭喊着叫出少年的名字。
巨大的蛇形化作千万片冥墨玄彩的鳞片纷纷剥落,像萧瑟秋风中花瓣片片零落入水的黑色莲花。
坚硬的蛇躯消散后,红枫血染的天空中,只余下了系着银铃发带的黑发少年。
被血染得看不出颜色的黑红长袍被烈风鼓起,浑身繁复的银饰叮咚陆离。
嬴钺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一滴血从他的长睫上淌下,模糊了他的视线。
嬴钺回头看了眼雪藏花中一边奔跑一边哭着回望的少女。
他又不是要死了,她哭成这样干什么。
只是一个分身被击碎了而已,修养个几十年,还是可以养回来的吧。
“蠢巫女,不许忘了我们的约定,否则…我就变成鬼,永远缠着你。”
嬴钺最后坏笑了一下,那些剥落的鳞片骤然停止了坠落,破釜沉舟般,燃尽了最后一丝妖力,阻拦了鬼叶枫片刻时间。
就这片刻的时间,灵归终于跑出了雪藏花海,身后保护着神山的雾气在迅速地闭合,连带着逐渐消散的少年和汹涌的枫叶,都彻底隐没在了浓得化不开的雾里。
“呼——呼——呼——”
灵归像搁浅的鱼般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浑身带着血从雾气中走出来,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那株明如雪山落月、光如碧海沉珠般晶莹圣洁的雪藏花。
戴着云纱帷帽的绿发女子站在灵归面前,对着灵归和她手中的雪藏花,恭敬而虔诚地行了一个妖族拜礼。
“我代神山谢过灵归巫女,感谢你为神山寻回了巫瑶神女的魂魄。”
灵归抬起有些失神的双眼,直勾勾地盯向云纱掩面的女子,轻声道:
“我想知道真相。”
“世间真真假假,光怪陆离,经年回望,也不过过眼烟云。
你所求的真相,可能会成为困囿你的槛笼,既然如此,又何必拗于尘世过往,求这个真相呢?”
枫谣说。
“可人活在这世上,总该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为何而来,方才能看清该去何方。请原谅,我还达不到空观世事的境界,我需要真相。”灵归眼神充斥着坚定和执着。
“哈哈哈,果然少年人。可是,这世间,有的真相该白于天下,有的真相,则该永远埋藏,你所求的,又是什么真相呢?”
枫谣抬手轻笑,满树枫香摇晃。
“天劫因何而起?”
“神女不归,天劫方至。”
“姑瑶氏,还有剩下的族人吗?”
“紫蝶死后,你,就是最后的姑瑶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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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巫女灵魂不灭,她们的灵魂会永远守候在雪藏花下,等待你的唤醒。”
“姑瑶氏为何而灭。”
灵归在唱祭歌的时候,看到了一些久远的记忆,她看到了上百个巫女簇拥在祭坛之上,双手举着尚在襁褓的她,举行神圣的仪式。
她不明白,姑瑶氏应该早就预见了将来的死亡,又为何会独独将不满三岁的她和九蛊铃送出姑瑶山,而她们自己却留在山中迎接死亡。
“是因为我吗?还是有人害了她们?”
灵归眼角带泪,泫然欲泣。
“……你的族人们,她们,是自愿迎接死亡的,她们别无选择,但这一切不是因为你,灵归。”枫谣温柔地安慰道。
“不是因为我,那是因为什么?!”
灵归的情绪稍微有些激动。
“很抱歉,关于这个问题,我现在无法告诉你,准确的说,是你的族人们,不愿意让我告诉你。
但是灵归,你要知道,她们很爱你,正如她们最后赐予你的名字,她们在你身上寄托了最后的希望,希望你有朝一日,能够重振姑瑶山,乃至整片黔青大地。”
灵归怔愣着杏眼,一滴泪水落珠般掉落。
“我的名字,灵归,难道不是寓意着,想让我能唤回神女的灵魂吗?”
枫谣哑然笑了,云纱帷帘轻轻扬起,浑身薜荔沙沙作响,送来阵阵萝草的清香。
“是,但不只是。
她们在预言之火中看到了,你会和她们、和你的先祖们都不一样,她们可能终其一身都出不了神山。
但灵归啊,你的未来是一片广阔而苍茫的芜野,你会走得很远很远,远到冰川的尽头和大海的极渊。”
“什么……”
灵归手中的雪藏草微微摇晃,像在低唱着古老而温柔的歌谣。
“她们希望,无论你走得多远,都不要迷失了自己的灵魂。姑瑶山是你永远的故乡,雪藏花海永远在这里,等着你的归来。”
“灵……归……原来这才是这个名字真正的意义吗……”
灵归心中震颤,睫毛不住地翕动。
“寻回你失散的蛊神,找回你丢失的魂魄,不要辜负她们的期待。”
枫谣轻轻抬手,四色的枫香叶自她指尖生长而出,随着山谷风朝南飘去。
“灵归啊,迷雾散了,该启程了。
你山外的亲人和朋友,还在等着你。”
灵归转身,站定,回眸。
晨风抹去她未干的泪痕。她面前是绵绵重峦,春雪千山,金光腾云海,明霜霁清寒,钟鸣远远而悠扬,仿佛这世间所有卷叠浩繁的风物都在面前徐徐展开。
她被长风吹醒的视线,跟随蜿蜒而下的龙毒河顺流而下,看到了河岸向她招手的红衣女孩,那是鲤花花。
那片枫叶悠悠落在河心,化作一叶小舟。
“出山的时候,就别绕远路了。
我已将路为你开好,龙毒河岸关押的妖兽不会伤害你半分,你与你的朋友顺着龙毒河而下,一日内就能抵达龙毒村。”
枫谣柔声告诉灵归。
“你其实什么都知道,对吧?”
灵归感激地回头看了枫谣一眼,她明明看不到她的面容,可灵归就是莫名觉得她在微笑。
灵归踏上了送她出山的枫叶,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她在风中回眸,向枫谣大声喊道:
“我期待,在山外的世界再见到你啊。”
枫香树轻轻摇晃。
再见了,姑瑶神山。
15. 山神祭
“茯姐姐,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红霓金裳的明媚女孩小跑着扑进灵归怀里,橙黄霞红的绣金飘带高高飘在她身后。
灵归惨淡的嘴唇没有一丝血色,但还是笑得温柔而轻松,脸颊被雪风吹得微微泛红,微垂的长睫上还挂着几片晶莹的冰霜。
“我没事,花花。”
“阿钺哥哥呢?他去哪里了?”
鲤花花将埋在灵归怀里的头抬起来,眨着水汪汪的金色琥珀般的眼睛问。
“他呀……他和一只老妖怪打架,打累了,回老巢休息一会儿。”
灵归摸了摸胸前空荡荡的红绳,喃喃。
“等他休息够了,我们一起去找他。”
“好呀好呀!”鲤花花天真无邪的脸上绽开灿若朝霞的笑容。
风自山中吹来,送过阵阵雪藏花的香波。
清冽的龙毒河水轻轻荡漾着,水晶般剔透溢彩的晴蓝冰凌被河水一潮又一潮地冲积在铺满了卵石的河漫滩上,几只性子活泼的蓝尾鸲翘着小扇似的尾羽在冰凌尖子上立着。
冰河初开,鹊鸲鸣春。
枫舟轻轻摇啊摇,水面被划开的哗哗声从身下传来,林鹿呦呦与鸣鸟啁啾不知从哪片雾林、哪壑山涧里悠然而来,此起彼伏,不绝于耳。两岸重山倏忽过,一水清影弄云河。
灵归觉得眼皮子越来越沉,呼吸声平稳而浅慢,眼中景象逐渐被蒙蒙清光涣散。
“唔……想睡觉了……”
灵归张开双臂仰躺在枫舟上,枫叶的余香还缭绕在她的鼻尖,身下的水流透过薄薄的叶片、一下一下□□着她的后背,像阿娘将她抱在怀里轻拍着她哄睡。
“茯姐姐,睡吧,花花会保护你的。”
鲤花花乖巧地坐在灵归身边,与停在手上的蓝尾鹊鸲逗趣儿,金红与明蓝交相辉映。
“好啊……我好像闻到阿娘炸春卷的味道了……好……香…………”
少女枕着一溪风月,沉沉睡去了,她又入了一个梦,梦里有青团,有纸鸢。
日头划过山角,缓缓坠进西边的云海中,洇染出一片粉橙的彩釉。
灵归和鲤花花再次睁眼,已是日暮时分。龙毒河岸被关押的妖兽究竟是何模样,二人都没能看到。
波涌浪叠的峰峦在此渐渐平息,枫舟已然行至了龙毒河的出山口。面前一片浮光蔼蔼,雾卷暮色。视野的尽头,夜晚的幽蓝正从山野的尽头向霞飞云卷的苍穹蔓延。
“茯姐姐,我们……到了吗?”
鲤花花揉着惺忪的睡眼,伸了个懒腰。
“诶?茯姐姐,快看前面,是金鱼河灯!好多好多荷灯啊!”
鲤花花突然兴奋地站起来,指着远处驱散浓雾的一片浮动的光海激动地欢呼。
一盏小小的荷灯逆着流波溯游到了最前面,轻轻撞在了枫舟上,被弹得漂远了些。
灵归俯下身子,在流波中捧起那盏玲珑可爱的红色鱼灯来。
龙毒村向来有在龙毒河中放鱼龙河灯祈福的习俗,这种鱼灯,鱼脑袋上顶着短短的灵烛,鱼身是用竹条做的框架,里头放上祭品,拿红纸糊上,又用雌黄勾勒出鳞片的金色轮廓,再拿墨水点上两只鱼眼。讲究些的,还会再捻出鱼的胡须和鱼鳍来,刷上一层亮晶晶的防水桐油,放到集市上都是抢手货。
只是这只,虽能看出来做得十分用心,鱼鳞勾得细致,鱼须鱼尾也都没落下,但这画工……却实在稚嫩。那鱼脸上的嘴巴宽又大,眼睛是小孩子惯爱画的黑豆眼,蠢萌蠢萌的,像只憨态可掬的大鲶鱼。
灵归指尖轻轻触碰那温暖但并不烫手的灵烛的焰心,一个小女孩的声音从鱼灯中传来。
【邻居家的灵归姐姐出远门了,爹娘说,这次,灵归姐姐是要去找能保护我们村子的东西,不知道路上会不会很危险,愿鱼龙神保佑呀】
这不是阿杏吗,灵归哑然失笑。
“茯姐姐,你看这只多好看呀,红鳞金尾,像不像花花?”鲤花花也捧起一只小鱼灯来,笑嘻嘻地放在脸边。
【鱼龙神在上,愿我龙毒祭司,平安而归,天佑龙毒】——这是村长的声音。
【阿归阿,一定要平安回来,阿娘在家等你】——这是茯娘的声音。
……
鱼灯中的话,或来自孩童,或来自老者,或低沉或清亮,或亲切或陌生……那百千盏鱼灯,写满了龙毒村村民衷心的祝福和祈祷。
“快了,龙毒村,应该就在前面了。”
灵归望着满河灯火喃喃。
龙毒山截住了南边远道而来的湿润的风,山口处常有云雾盘踞。但今天山口没有凝滞的雾,只有汹涌地夹带着细小的白色冰晶的风不断从山谷中汹涌而出。
是白毛风,老祭司死前预言中的白毛风。
【天劫将于春雪尽消后的第一个满月夜降临在龙毒村。蛰伏山谷的妖兽会撕裂山石,白毛风和红毛雪将从大地的裂隙中涌出】
灵归慌张地向河岸四周望去,河漫滩上已经露出了大面积的卵石,只有零星的残雪还顽强地抵抗着春日的到来。
白毛风已经起了,但红毛雪还没出现,只要残余的春雪还在,一切就都还来得及。
白毛风中,远山与村落的轮廓都隐隐而看得不分明,灵归燃起一盏香烛,跳动的烛火在风中不安地摇摆。
枫舟穿过雾气,穿过一片灯海,再往前看去,灯海相接着另一片更盛大的火海。
那是村民们举着火把,守候在河岸,火光冲破天际。在火焰噼里啪啦的烧灼声中,四弦月琴弹奏着龙毒传承了百千年的古老歌谣。
“我看到灵归姐姐了!”
“是灵归,我们的大祭司!”
“阿归,我的阿归回来了!”
在众人从翘首以盼转而喜出望外的眼神中,灵归站到了枫舟船头,从竹篓中拿出了那株洁白的雪藏花。
雪藏花被高高捧在少女手中,月白的光辉在河水幽蓝的背景下显得格外耀眼。
举着火把的村民们齐齐跪地,火海潮汐般一阵起伏。他们共同吟唱起祭祀的歌谣。而领唱的人,正是捧着雪藏花的灵归。
【长河长,月流淌,神山唤我归家乡
长河长,风轻扬,长太息兮望路惶
长河长,雾霭茫,灵皇皇兮初光降
风烟荡,石翻浪,午梦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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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莫须忘】
砰————
雪藏花瞬间炸开了雪白的焰火,霁色的光波推开层层白毛雾,刹那间,万物明朗起来,廖廖的晚星和沉寂的山峦都渐渐清晰。
祭祀完成了。
十七岁的大祭司,终于顺利完成了她的第一个任务。
夜晚,竹篱小院落,灯烧月下,腊梅吐香。
小小的木桌上,摆满了热气腾腾的精致菜肴和精致鲜艳的糕饼。
“娘,你别再上菜了,你看花花,她都快顾不过来了。”
灵归的微垂的眼眸因止不住的笑意而弯成了明媚的月牙形状,宠溺地揉了揉一旁看着琳琅满目的菜品眼花缭乱的鲤花花。
“最后一道菜了!”
茯娘端着一个盖着白布的木蒸笼来。
木蒸笼中集红、黑、蓝、白、紫五色为一笼的糯米饭,黑糯米还散发着乌稔树的清香。
红亮酸汤在锅中微微翻滚,酸香气息扑鼻而来,辣椒发酵后的浓郁芬芳独特且诱人嫩滑的肉片、爽脆的蔬菜在其中若隐若现。
米豆腐则宛如一方温润白玉静卧于餐盘之中。表面泛着微微的光泽,一缕淡淡的米香幽幽散发,纯净质朴,佐以香辣的蘸水和蕺菜的独特气息,别有风味。
…………
但是今天茯娘还是没能拿出她冠绝龙毒村的拿手好菜龙毒腌鱼,那可是精选自冬季龙毒河的冰层之下最肥美的鲤鱼。
“花花……花花不是在做梦吧!这么多好吃的,呜呜呜呜呜呜呜。”
鲤花花快要被香得哭了出来。
“想来,你住在那深山老林里面,每日所食之物与我们大不相同,所以今天啊,我多做了些我们素日里爱吃的特色菜肴,请你尝尝鲜!”
茯娘温柔地笑着,又给花花碗里夹了一块淋了桂花蜂蜜的黄米凉糕。
“阿娘,我明天,还要再进山一趟。”
灵归咽下一口香糯的凉糕望向阿娘开口。
茯娘闻言顿了顿筷子,又转而神态恢复如常,往火锅中下了一片滑肉道:
“好,阿归啊,你如今大了,你想做什么事情阿娘也拦不住你,你向来是个很有责任心又很善良的孩子。阿娘只希望,你能保护好自己,平平安安的。
这个大祭司,你若累了、倦了、不想再当了,你便只管撒手去。不管是去看看龙毒村外的世界,去游山玩水,亦或就是当个寻常村民了了此生,阿娘都会支持你。”
“阿娘~”
灵归眼眶微微泛红,拖着绵绵的尾音、嗓音甜腻地边喊着阿娘,边靠进阿娘怀里撒娇。
“茯姐姐,你是要去找阿钺哥哥吗?”
花花突然开口天真地问道。
“阿钺哥哥?”
茯娘望些向灵归的眼神颇有些欣慰。
“不不不,阿娘你别误会,他他他……只是我路上碰巧遇到,帮了我很多忙。要是没有他,我一个人是绝对找不到雪藏草的,所以我这次进山,就是为了救他出来。”
“好了好了,我没多想,快吃吧,饭都要凉了。”阿娘轻揉了揉了灵归的脸颊柔声道。
初春夜长,灯火摇晃。
16. 入血棺①
“照顾好花花,阿娘,我走啦!”
灵归又背上了她的小竹篓,进了山。
她今天穿了件绞缬蓝染棉麻裙,靛色在衣摆上晕染出苍山云水的轮廓,外头还披着件月白纱的罩衫,脖颈处扣着只萤石雕刻的蝴蝶。
灵归松松地绾起一半头发,余下的乌发如瀑般散在身后,头上还戴着块蓝底白花的发巾,衬得她的脸白如凝脂。
这次,有了经验的灵归再次进山,就显得颇为轻车熟路了。没用多久,她就找到了那个被荒草淹没是洞口,回到了那个她与嬴钺初次相遇的诡异墓穴中。
“嬴钺!嬴钺你在吗!”
灵归唤着嬴钺的名字,可这次,坐在黑石血棺上坏笑的小鬼没有出现。
嬴钺说过,他真正的身体是被封印在这口血棺中的吧。灵归看着眼前被六根粗如碗口的锁棺链牢牢锁住的、全部浸没在血符水中的黑石棺材若有所思。
“可是……以我现在的力量,真的能把这余下的六根铁链都打碎吗……”
灵归看着手中的九蛊铃犹豫,虽说姑瑶山一行,她的灵力有所见长,但毕竟,她铃铛中的九位蛊神还尚未归位。
她拿起铃铛来试了试,果然不太行。
但幸好她留了后手,她选择剑走偏锋。
银铃清脆的声音还是惊醒了棺材里那将自己的五感封闭的少年。
少年费劲地睁开眼睛,原本的漆黑眼眸已经变成了一片赤红的竖瞳。
他觉得自己像发了一场高烧,浑身都像是被浸泡在滚烫的岩浆里,皮肤上黑色鳞片不受控制地显现出来,每片鳞片都翕张着,似乎在焦灼地渴望着什么。
从前这段时间,他常常是咬咬牙就熬着过去了,最多找片有棱有角的粗粝巨石蹭,将那些不听话翘起来的鳞片压下去。他从不会把自己折磨到如此地步。
他今年这是怎么了?
耳边隐隐约约传来少女的声音。
“罢了,先试试。”
毫不知情的灵归正在准备抄家伙开棺。
突然,耳畔传来了少年虽然暗哑但依然清冽好听的嗓音,像一潭清泉上莫明燃起了来自地狱的火焰,那是嬴钺的声音。
“快走………”
他只说了两个字,随后接连的,便是无止息的、时浅时重的粗粗喘息声。像是在刻意地压抑着什么,与什么东西做着无声的对抗。
灵归连忙环视四周,可什么都没有看到。
“嬴钺,你……你没事吧?
你听上去……是伤口很痛吗?你等着,我现在就想办法救你出来!”
“等等!你……呼……呼……”
他听上去几乎是无法连续吐出完整的语句,没说几个字就要沉重地喘两口粗气。
“啊?”灵归眨着懵懂的眼睛疑惑。
他在棺材里躺着,怎么喘成这个样子啊。
“我是说……你……你先走……走远一点……你过段时间……五月……五月之后再来找我……”
嬴钺几乎是耗尽了全部的耐力,才顶着那股不断钻入他鼻尖和胸腔里的香味,强撑着完整说完了这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
他今天怎么莫名其妙的,我这么信守承诺,这么快就来救他了,他不该感动得痛哭流涕吗?灵归皱皱眉头想到。
但灵归转头很自信地提出了一个猜想——
他被鬼叶枫刺穿了身体,留下那么大的一个血洞,他一定是痛得受不了了,但却还死要面子,故在这里嘴硬逞强。
灵归觉得这种时候,是万万不能由着他逞强的,否则恐怕会闹出蛇命来。
灵归殊不知,自己接下来的行为,是真的可能会闹出人命来。
“这种时候你就别再逞强了,等着吧!本巫女现在就开棺救人!”
灵归从竹篓里掏出来了她专门为此次“营救蛇蛇嬴钺计划”而准备的高端工具。
这是一根很粗的撬棍,是她耗费了不少力气才搞来的,很厉害的一个工具。
好吧,其实并没有费多大力气。
【灵归的回忆:
吃完晚饭在院子里踱步消食的灵归一边踢着地上的小石子儿,一边苦恼着明天的营救行动。
这次,嬴钺还受了那么重的伤,恐怕也是不能再用妖力帮她了。那口棺材浸泡在血符里,八条锁棺链和封尸坛上都加了封印。
要是能让嬴钺的妖力快点恢复就好了。
或许她可以撬开棺材缝,从缝里塞点灵草灵药进去呢?
想到这里,灵归随即以大祭司的身份在村口贴了个告示——急求一个能撬开石头棺材的工具,越厉害越好。
这告示是戌时贴出来的,灵归家门口是在亥时被围堵的。一众村民纷纷拿出了他们能想到的最合适、最厉害的工具。
“祭司啊,您看这铁铲子。”
“这是我家祖传的大铁钎。”
“这是我家女婿的九齿钉耙。”
……
乱七八糟的物件堆满了灵归家门前石桌。
“这是中州鼎鼎有名的铸造司打造的一柄撬棍,上头加持了术法灵力,听说是专门用来应对那些用灵术设了封印的棺材,不知能不能派上用场。”
很对口啊!灵归心中暗暗赞叹。
灵归由衷地感谢父老乡亲们,她挑来挑去,选中了这柄看上去朴实无华的撬棍。】
看着掏出撬棍磨棍霍霍向棺材的少女,嬴钺内心:“……不是?”
铿——铿——
灵归将那撬棍插进了石棺的缝隙中,铁与玄石碰撞出清脆的铿锵声。随后她又踹了几脚,将那撬棍插得更实了些。
“这方法……是不是有点……太蠢了点……”嬴钺极其无力地吐槽着。
“这你就别管了,剑走偏锋嘛!”
灵归确认那撬棍插好后,奋力一个按压,将全身的力气和重量都施加在那撬棍的一端。
只见那封尸坛上流转着的金色铭文停滞了一瞬,玄石与金属迟重的摩擦声中,那棺材盖竟真的被翘开了一个小缝隙。
缝隙之中,不断有大量的红黑色的烟气决堤般涌出,混合着蛇毒的清苦味、血檀的木香气和一股莫名难以形容的浓郁香味。
“咳咳咳啊——嬴钺啊,你是天天在你的棺材里面调香吗。”
灵归被这棺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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积压已久的妖气熏得一时睁不开眼睛,生怕那撬棍撑不了太久,慌忙眯着眼睛就在竹篓中盲摸着准备好了的药草。
嬴钺原本已经拼劲全力去封闭自己的五感,但严重的伤势让他几乎丧失了全部的自控能力,又加上立春后这势不可挡汹涌而来的发.情期。
他血色的眸子只剩下了无尽的野火,他早已分不清那烧灼的,究竟是渴望血液的食欲,还是别的什么难言的欲望。
又偏偏棺材又被翘开了这一道小小的缝隙,虽然不足两只宽,但蛇极其灵敏的嗅觉依然如饿虎扑食般捕捉到了少女身上馥佩而致命的甜香。
轰————
随着一声轰鸣,一阵石翻气涌,那棺材板竟被棺中喷薄欲出的血浪顶飞了一丈高。
灵归还没来得及反应,似乎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吸进了棺材中。
随后只听得咔嚓一声,那撬棍生生从中断裂了,棺材又彻底地合上了。
棺材之中是彻底的黑暗,平日里最为依赖的视觉在这里毫无用武之地,因此触觉、嗅觉和听觉被格外地放大。
灵归觉得自己像是压到了什么东西,伸出手来摸了摸,先是摸到一层薄薄的衣服面料,又摸索到了那衣服上颇有些硌手的银片,随后感觉到了那衣服下面,是鼓鼓囊囊又硬邦邦的,很结实的一块肌肉,应该是男人的胸膛。
“嬴……嬴钺……?”
灵归试探着开口问。这棺材里的空间不算太小,但灵归试了试,依然不足以让她整个身子坐起来,因此只能以一个诡异的姿态趴伏在那剧烈起伏着的肉垫上。
“……嗯。”
灵归听到身下的人喘着粗气,从喉头处咕哝出一个字节来。
“你到底是怎么了?我压在你身上会压痛你吗?”
灵归听得出来嬴钺很不对劲,但她还是觉得,他的不对劲和她设想中的不对劲并不是相同的一种不对劲。
这非常的不对劲。
灵归的手上下摸索着,在黑暗的环境中所有的安全感都来自于手上的触觉。
微凉的指尖沿着胸腔往上摸索,略过少年的锁骨,又轻轻从他滚动的喉结处滑过,最终抚摸在少年的脸颊处。
脸上没什么不对劲的。灵归又将手朝下移,从胸口游移到腹部,四处摸索着,想要找到他的伤口所在的位置,但依然是无功而返。
她将手又往下移了几分后,就在她马上就要发现那“不对劲之处”时,忍无可忍的嬴钺终于一把桎梏住了灵归十分不安分的双手。
向来傲娇嘴硬的嬴钺今天却几乎是哀求着说出这句话的:
“求求你,别动了……”
一片漆黑中,少女看不到他眼眸中跳动的火焰在肆意生长,夜视能力极好的一双猩红的眸子紧紧地粘黏在少女娇艳欲滴的红唇上。
“好好好,我不动了我不动了。”
灵归像是哄孩子般哄着身下的嬴钺,但双手却未能从他的两条肌肉虬结的手臂上展开。
指尖一阵微微刺痛,灵归感受到柔嫩的指腹被几片生长在嬴钺身上硬而锐利的东西划得略微有些痛。
“你的鳞片,怎么露出来了?”
17. 入血棺②
狭小又漆黑的黑石棺中温度高得吓人,低沉又急促的喘息声在耳边如春夜潮水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灵归摩挲着指尖所触那片滚烫的肌肤,没有任何衣物的阻挡,一片细腻光滑的触感,一根凸起的骨头横亘在两只中间。
灵归虽然看不清楚,却能猜出来,那应该是嬴钺的锁骨。
“你不是说了……不摸了吗……”
嬴钺几乎是要被气笑了,竖起的尖瞳缓缓上移,眼下一片秾艳的红。
他突然伸出一只手来抓住了那截尽在咫尺的皓白手腕,袖口两片银垂片碰撞出清灵叮咚的响声。
尽管嬴钺此刻正在企图阻止灵归继续好奇探索的行为,但那锁骨上三两片微微翘起来的硬质的鳞片,依然在不甘示弱地顶着少女温软的指腹,昭示着其主人内心的一片沸腾的喧嚣。
“可是你身上很烫,你在发烧啊。还有,你的鳞片怎么都露出来了。”
在灵归的认知里,妖族一般情况下不会有妖化的特征,除非因为受伤而极度虚弱或者极度痛苦。
但灵归忽略了另外一种特殊情况。
碰巧,嬴钺此时正处于受伤和这种特殊情况的两重叠加状态。
“我……”
嬴钺刚要开口,就被灵归打断了。
“嘘,你别说话!”
灵归伸出另一只手来拍开了嬴钺抓着她的那只手,从袖口里拿出了那颗灵丹。
“听着,我们现在都被困在这个棺材里,你又这么虚弱,驱动我的九蛊铃还需要你的妖力,你得快点恢复,我们才能出去。诺,你把这个吃了,看看会不会好一点。”
灵归一只手拿着灵丹,另一只手在漆黑中顺着少年修长的脖颈向上摸索着,滑过少年的下颌线,想找到嬴钺的嘴巴在哪里。
“等等……等等!”
嬴钺惊慌失措地制止住了灵归的行动。
“我……我自己来……”
此时,灵归正半跪坐在他的小腹上,一只手捧着他的脸颊,另一只手拿着灵丹。
黑石棺之中,少年一只手撑在冰凉的黑石棺材底板上,轻轻将上半身支起来,脖子朝前一伸,微微张开嘴巴,衔咬住了少女悬在空中的食指和拇指,蛇妖分叉的舌尖灵活地一卷,从两指之间叼走了那颗小小的药丸。
少年湿漉漉的鼻尖不经意地碰到灵归的手腕,尖利的虎牙在灵归手指上的皮肤上蹭过,留下小猫胡须刮过般的轻微的痒意。
这药丸本来是苦涩的,但嬴钺莫名觉得舌尖被清甜包裹着,巫女鲜活的血液和那股独特的梨膏糖般清澈的甜香味,就算只是隔着皮肤轻轻舔了一下,也足以给一片炽热混沌的灵台带来几分清明。
可这分清明不过持续了片刻,那气息的尾调含着鸢尾花般勾人的甜味,引诱着他继续无度地索取和掠夺。
灵归听到喉头吞咽的声音,急切地问:
“怎么样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好一点?”
这可是她目前能炼制出来的最好的灵丹。龙毒一带盛产灵花异草,茯娘又是个采药人,由于从小受母亲熏陶,她茯灵归虽然巫术不太行,但炼制丹药的水平却丝毫不输于大都市里的一些炼药人。
“……好了……一点点。”
其实只好了一点点点点,但是嬴钺不想表现得太贪得无厌,他一向自诩为是一个很懂得节制的妖怪,至少在蛇妖里是这样。
那天在姑瑶山上,他是直接拿元神去挡下那鬼叶枫的伤害的。元神上留下的创伤,也的确不可能是几粒丹药就能补回来的。
“那你快试试,像第一次那样,你把你的妖力借给我,我来驱动九蛊铃。”
灵归眼神中闪烁着期待的光。
“……不行。”
嬴钺很少说自己不行,如果他说了,那就证明,他现在是真的不太行。
他现在忍得快要爆炸了,几乎无法抽出别的精力再去做别的事情。
“哈?”
灵归歪脑袋疑惑,上次说不行的是她,这次怎么倒变成了他说不行。
可惜她不能像他当初一样强迫他做不行的事情,灵归觉得有些不公平。
“……不……不够。”
嬴钺暗哑着嗓子,心虚地垂着头,尽管他知道灵归看不见他的脸,但他就是不敢与少女清澈的双眼对视。
“啊……可是这灵丹我只有一颗……”
灵归颇为忧愁地说道。
“我……我有个别的办法……”
不知道是不是灵归的错觉,她觉得身下的嬴钺呼吸得愈发急促了。
“什么办法!”灵归追问。
“但是……可能会……让你有点不舒服……”
嬴钺含混不清地咕哝着。
换做第一次见面时,他要做什么是绝对不会提前征求她的同意的,但今天的状况大不一样,这不是普通的进食,他从小被教导要当个有妖德的妖怪,他有必要提前告知对方。
“你今天讲话怎么磨磨蹭蹭、畏畏缩缩的,你吃错药了?”
灵归真觉得今天的嬴钺变得有点陌生——他从前可不是个在做事情前会耐心和她商量的人,哪次不是想怎么做就干脆利落地实施?
“快说!到底是什么办法!”
在灵归的逼问下,嬴钺最终还是坦白了:
“给我……给我吸几口你的血。”
“这么简单?”
“可能……可能还要留一个……小小的标记。”嬴钺弱弱补充。
“害,这点小事情,你还扭扭捏捏半天,吸两口血的事情,来来来,你放马过来。”
灵归释然地舒了口气。嬴钺当初为了保护她受了那么重的伤,现在给他吸两口血而已,他总不能把自己吸成具干尸吧。
至于她理解中的标记,不就是像夫子批改作业那样用朱笔勾画两下一样吗,这更是不在话下。
嬴钺血红色的竖瞳一下子变圆了,呆愣了几秒钟,随后有些难以置信地开口问:
“当……当真?”
“废话!快来快来,你要从哪里吸,手腕吗,还是脖子?”
灵归觉得在这压抑的棺材里再呆下去,她一定会窒息而亡的,连忙催促道。
“脖子。”
嬴钺做出了个毫无悬念的选择,因为脖子上少女独特的梨膏糖味道更加浓郁。
“快来快来!”
灵归将扣在脖子下的萤石蝴蝶扣啪嗒一声摘掉了,月白色的罩衫轻盈地从少女肩头滑落,层叠的云水纱堆在了嬴钺腰间。
灵归抻着脖子,把白嫩又脆弱的脖子下的皮肤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了少年面前。
“啊……该死。”
嬴钺暗暗骂了自己一句咬紧了牙关,内心不断地向自己发出警告:
要做只有妖德的妖怪……要做只有妖德的妖怪……要做只……
算了,他已经守了十七年的妖德,今天,这个妖德短暂地抛弃一下也不是不行。
嬴钺一只手轻环上少女柔若无骨的细腰,一只是托着少女蓬松的后脑勺,一个翻身,便把原先跪坐在他身上灵归压在了身下。
一阵银饰碰撞的悦耳响声。
“唔——”
突然感受到身上的压迫感,灵归不免嘤咛一声。
嬴钺将手伸到她腰带处,将她腰间别着的九蛊铃打落在了棺材里,这次,九蛊铃没有阻拦他的行动。
灵归感受到少年额前微卷的发丝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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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的脸颊上,甚至能感受到少年湿漉漉的眼神盯着她,灼热的吐息一下一下喷洒在她的脖子处。
痒痒的。
她感受到少年将头向她脖子间拱了一下,她微微侧了下头,任凭他的长睫煽动着刮过她的下颌,鼻尖深深陷进她的颈窝。
紧接着,她察觉到两个尖锐而冰凉的东西的东西,极具压迫感的、不容忽视地抵在了她脆弱的血管上。
灵归禁不住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而此刻的嬴钺,心脏狂跳地像是要爆炸了一样,熟透了的梨子香气和馥佩的蜜糖甜味一股脑儿地钻进他身体里,游走在他的五脏六腑,他身体中的每一个器官都在疯狂叫嚣着:吃了她,吃了她……
噗呲——
两颗妖化的獠牙终于穿破了那层吹弹可破的脆弱皮肤,狠狠地刺了进去。
一刹那间,四周似乎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灵归只能听到银靡而黏腻的咕啾咕啾的吮吸声,伴随着少年若有似无的欲求不满的轻哼和血液涌流的声音,不绝于耳地灌入。
血液从两个微小的创口中一小股一小股地涌出来,还没来得及顺着皮肤流下,就被嬴钺全部舔舐吮吸至嘴里。
这就是巫女的血吗?
简直是比任何食物都让人上瘾的东西,似乎蕴含着诱人走火入魔的神奇力量。
嬴钺不禁享受着微微眯起双眼,头又在少女颈窝中埋得更深更用力了几分,喉头发出喟叹之声。
突然,嬴钺感觉身上一阵猛烈的颤栗,他身上从脸颊到腰腹上皆顿时暴起了十几片乌黑的鳞片,倘若没有这黑石棺材的限制,他恐怕是早就化作了半蛇形态。
“……啊!~~~”
嬴钺的嗓音突然变了调,猛得一下把头抬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胸腔剧烈起伏,潮红的脸上难掩神色慌乱。
“嗯?怎么了……”
被吸血吸得七荤八素、灵台一片混沌的灵归强撑着脖子上传来的麻痹感,抬眼问。
“我……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毒腺了!”
嬴钺极其紧张地、喘着粗气捂着自己的嘴巴。
蛇在咬住猎物的时候通常会分泌出毒液,顺着伤口进入猎物体内,将猎物杀死。
而除了在捕猎时会分泌毒液外,蛇在极度兴奋的时候,也会难以控制毒腺。
此刻,嬴钺两颗獠牙下被藏得很好的毒腺,就正在难以控制地分泌出大股大股丹草般清甜、微辛的乳白色毒液。
他的毒液,只需要一滴便能轻松杀死一头大象,对于灵归这样脆弱的人体而言,更是几乎沾都不能沾的。
他完全没预见自己会出现这种毒腺失控的情况,慌张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将不断溢出的白色毒液都堵在了掌心,但还是有几滴白色毒液从指缝间滴落。
在这甜中带辛的味道里,灵归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大脑被麻痹得无法正常运转,几乎不能驱动自己的四肢。
嬴钺连忙将自己的食指咬破,随后将流着血的指头塞进了灵归的嘴巴里,将能解毒的妖血喂进了灵归口中。
“应该没事了……呼……”
那应该可以继续了吧?嬴钺想。
“再……再吸一口不许吸了,我觉得我快不行了。”
灵归虚弱道,两只手抵在嬴钺的胸膛上,做着无声的抗议。
“好……最后一口……”
嬴钺不再遮掩自己失控的毒腺,又一次将头深埋进了少女脖颈间。
乳白色的毒液顺着肌肤汩汩地流下,从灵归通红的耳垂上滴落,拉出一条条旖旎的丝线,在少女后脑勺处积成了一摊白色的小沼泽。
“最后一口……”
“一定是最后一口……”
18. 入血棺③
【玄棺之中,少年双目血红,汹涌的妖气将黑色石棺击得粉碎,少年抱着怀中沉眠的少女,踏着一片滚滚黑气走出来。
他们身后,无数青铜的镇妖铃如陨星般坠落,血池中符水如同热锅中的沸水蒸腾成一片血雾,锁链的残骸皆在妖气中被化成碎片。
祭坛四周的金色铭文突然光芒大盛,金光之中,铁链的碎片竟凝为金光重新融塑,俨然变成了八位蛊神的虚影。
翅上生羽的青色凤蝶,
泪斑遍染的幽绿竹影,
叶生鬼面的烈焰红枫,
朱砂点额的长尾云雀,
金环九节的白色巨蟒,
红鳞生花的金尾鲤鱼,
红瓣白芯的重瓣莲花,
黑紫云纹的伞顶灵芝。
“姑瑶神女在上,承山精水华,蕴日息月灵,吾以蛊神之名结此印……”
………………】
灵归完全不记得自己的四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麻木的,也完全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晕过去的,她感觉自己就像一团乳酪在火炉上慢慢被烤化了,然后被贪婪舔舐得干干净净。
好在醒来的时候,周遭已经不再是一片灼热的漆黑,眼前是一片迷蒙氤氲的白气,烛光和萤火都如水墨般晕染在白气之中。
她感受到脖子凉凉的,脖子以下却很温暖。比体温略高的水将她包裹着,荡漾的水波一下一下轻吻着她的皮肤。
她泡在温泉里,身前是矮矮的落水瀑布,热气腾腾的泉水从泉眼中涌出,落进这一方深潭里,水面呈现出波光粼粼的碧蓝色。
身上有点痛,特别是脖子周围一圈,麻麻的,像被泡在花椒水里,她想抬抬手,但身上没什么力气,虚虚浮浮的像没了骨头。
她出来了?那嬴钺呢?
灵归半眯着眼睛吐出一口气来,轻轻晃了晃脚,才发觉脚下空无一物,没有着力点,就这样晃荡在水里。原来这温泉是极深的。
灵归这才隐约感觉出身下有个托举着她身体的东西,半硬不软的、滑腻腻的、像巨树树干一样的东西横亘在她身下,让她险些以为她是坐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
“你……你醒了?”
声音从身后传来,灵归半迷糊地侧过头去,直到耳廓蹭到了少年的锁骨,脑袋向后靠到了堵硬实的肉墙,她才意识到自己身后原是有个人的。
那她身下坐着的是什么?灵归往水下摸索着,光滑而硬壳的,带着骨质的凸起,还湿哒哒地裹挟着黏腻的液体。
“别……别摸我的尾巴!”
嬴钺又闷哼了一声,感觉到那些好不容易顺平的鳞片又隐隐有翻起来的趋势。
坏巫女!嬴钺心中暗暗骂。
“尾巴?!”
灵归原本被热气熏得有些迷糊的大脑一下子清醒了许多,她低头朝水下一看,一条粗长的黑色蛇尾,鳞片上还泛着青色荧光。
蛇尾从她身下向泉水中蜿蜒,目测有十几丈长,在水潭里盘绕了两三圈,但整个温泉还是容不下他的尾巴,灵活的尾巴尖尖露出水面,耷拉在岸边的石头上,一下一下重重拍打着石头,几乎要将石头拍碎。
灵归被吓得一哆嗦,她自小就害怕蜈蚣蚯蚓这种长条的东西,虽说对蛇好一些,但让她不做任何心理准备就坐在一条这么长的蛇尾上,她还是难以马上接受。
“你不会是害怕我吧?”
嬴钺感受到怀中少女身体的轻微颤抖,几乎是连带着他的心也在抖。
“笑……笑话!我怎么可能害怕嘛!”
灵归扯出一丝牵强的笑来,双手向后撑,想坐起来,却摸到了少年精瘦但结实有力的腹部,没有一丝布料的阻挡。
灵归错愕地回头,看到眼神湿漉漉的、满脸无辜的嬴钺歪着头像小狗一样看着她,坚实的胸膛和腹部就这么毫不遮掩地展露在她眼前,灵归的脸猛地爆红。
“你……你怎么不穿衣服啊!”
灵归立马回过头来,不敢再回头看。
下半身是尾巴,上半身也没穿衣服,那现在的嬴钺不就是浑身赤裸的状态吗,她怎么能坐在一个裸男身上呢!
灵归又赶忙看了看自己身上,还好除了那件月白罩衫外,其他衣服还都在。
“泡温泉穿什么衣服啊。”嬴钺无辜道。
“好端端的,泡什么温泉!”
“这是灵泉,泡了对身体很好的,可以帮你快点恢复……”
嬴钺不会告诉灵归,其实是为了洗掉他在棺材里控制不住沾了她满身的浊白毒液。
“不行!我不泡了!”
灵归在水里扑腾了一下,想要站起来,奈何水太深,她根本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灵归强撑着虚弱的身子费力地转了个身子,一只手想扒到温泉边的石头上,没想到身下一滑,整个人都淹进了水里。
嬴钺连忙扶着她的身子将她从水里拔出来,灵归也慌乱攀住了少年的脖子,像只抱树的松鼠般挂在了他身上,烟紫的水眸与少年漆黑的瞳孔对视了片刻,又瞬间向下移开。
完蛋,这怎么贴得更近了。
“不泡就不泡,你跳到水里去干什么。”嬴钺有点被逗笑了。
“我怎么身上一点儿劲都使不出来!你说!你昨晚到底喝了我多少血!”灵归红着脸愠怒道,狠狠地在他胸口上锤了一下。
“对不起。”
出乎她的意外,嬴钺道歉道得极为干脆利索,就好像提前演练了很多遍。
灵归看着少年精致好看的脸,温泉的水汽将他的皮肤蒸得格外白皙。
她第一次如此近地端详嬴钺的五官,散在额头前凌乱微卷的黑色碎发下,眼窝深邃,眉弓高挺,一双闪烁着狡黠光芒的桃花眼微微上挑,极具攻击性。偏偏他眼尾有一簇格外长的睫毛弯弯向下翘,像只破碎的蝶翅,显得他有些在装乖似的无辜感。
倘若挡住下半张脸来看,像是个西域浓眉大眼的美男子。只是他的鼻峰却是直挺微翘的,鼻头精致,不似西域人硬朗粗野的驼峰鼻,薄唇红润而微张,浅浅地喘息着。
“……罢了,不同你计较。”灵归慌忙撇过头去,不与他对视。
“话说,我们的交易算是完成了吧。”
“交易算是完了,但你欠我的还没完。”赢钺装作委屈巴巴的样子看着灵归。
“我还欠你什么?”
“我也是方才才知道,你铃铛里那八个老东西,他们当年能挣脱铃铛的束缚,不仅是因为借了你的魂魄,还因为,他们利用当年封印我的阵法偷走了我一半的妖力。”
嬴钺可怜兮兮地说道,眼神里写满了“你看他们!给我主持公道!”。
“是他们偷走了你的妖力,怎么就成了我欠你的。”灵归皱眉。
“你可是他们的主人~”蛇蛇撒娇。
“他们又不听我的……何况我现在连他们在哪里都不知道。”灵归无奈。
“你不是要去把他们找回来吗?”
“那是我自己的事……”
“那现在这就是我的事情了,你得让我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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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监督你、然后必要的时候帮帮你……”嬴钺湿漉漉地看着灵归。
“……好吧”灵归勉勉强强答应了。
得逞的少年这方才露出个促狭的坏笑来,尾巴尖尖在石头上拍打得更快更用力了,似乎在昭示其主人内心的雀跃。
“你现在扶我上去,温泉泡太久了,浑身都没劲了。”灵归开口。
“好~”
嬴钺的嗓音带上了些轻快的尾调,随即一手扣着灵归的腰,一手托着她的双腿,将浑身绵软的少女打横抱了起来,他用尾巴立在温泉池里,很轻松地就把灵归送到了水面,随后又缩回了温泉里,双手支在石头上瞧着她。
水珠子从少女身上和衣衫上不断滴落,在石面上打湿出一片暗色水迹,一阵冷风吹过来,灵归不禁打了个哆嗦。
她刚准备换上干净的衣服,却顺着自己的视线往下一看,顿时僵在了原地。
随后一声尖锐的爆鸣声传来。
“嬴!钺!我身上,这是什么东西!”
灵归洁白细腻的脖颈上,除了一圈大大小小被吸血留下的淤青和牙印外,竟多出了个蛇形的黑色刺青,蛇信子吐出来,蛇身弯曲着,蛇头朝下,像是要爬到她雪白的胸脯上去。
灵归愤愤地瞪向温泉中的罪魁祸首。
嬴钺心虚地往温泉水里缩了缩,不敢直视少女的眼睛,弱弱辩驳道。
“昨晚不是说了,会留下一个小小的印记吗……这我控制不了的……”
“这哪里是个小小的印记,这是个超级超级大、还很丑的印记!若是让旁人看到了,恐怕都要耻笑我品味差的!”
灵归双手掐腰吐槽道,这只小黑蛇的刺青实在不符合她的审美,黑乎乎一团,有点蠢萌,还长在这么显眼的位置,夏天穿衣清凉的时候,岂不是暴露无遗!
“哪里丑了……”
嬴钺倔强地嘴硬道,这是他第一次标记女孩子,不太熟练也是很正常的吧。
“这要多久才能消掉!”
“七天……”
“呼……那还好。”
灵归愁眉苦脸的表情缓和了几分。
反正还会再标记上的。嬴钺如是想。
蛇的发情期本就很长很长,而嬴钺作为蛇中翘楚的一只蛇妖,他的发情期更长。从立春开始,惊蛰后愈发激烈而不可控制,一直到初夏,方才结束。而夏季一过,立秋天气一转凉,就会迎来第二次发情期。
他记得,他第一次发情期是在墓穴中度过的,那是他被封印的第一年,当时他浑身像被炭火烧灼着一样,胡乱地在洞穴里和石头上乱蹭,失控的尾巴把周围的石头撞的粉碎,偏偏当时的封印还很强大,他每次动作稍稍激烈,那些锁链就会刺进他的鳞片下,穿进他的血肉里,遏制他发狂的行为。
他只是隐约懂得发情期的含义,他也见过两条蛇交尾的样子,但没人告诉他到底该怎么缓解这种痛苦。他是妖,不是动物,当然不能像山上的野蛇一样随便找东西交尾。
后来,嬴钺便自己琢磨出了让自己不那么难受的办法,他每次忍到不能再忍的时候就开始拔自己的鳞片,有的时候一天就能拔掉十来片,一个发情期过去,几乎会把一大片的蛇鳞都拔得光秃秃的,拔下的蛇鳞堆成一座小山。
再后来,他发现,饮血进食也能暂时缓解这种痛苦,但山洞中的活物实在匮乏,他常常是隔十几天才能抓到一只误入的猎物。
直到那天他遇到了误入森林的巫女,他才发现这世界上,原来还有如此美味的食物。
19. 乌头芝
听闻,龙毒村中来了位收购药材的巫医,那巫医自巫都而来,神秘莫测,常年戴一乌纱斗笠,一袭锦墨紫云纹鹤氅,背黄花梨木药箱,能医妖医鬼,人称乌公子。
好巧不巧,灵归带着嬴钺回到村子时,正好碰到这位乌公子设摊义诊。
腰间铃铛无风动,碎音清越连心魄。
灵归眸光一闪,便朝那刚刚支好的摊子径直走了过去,坐在了桌子前的蒲团上。
“乌公子好,我是龙毒祭司茯灵归,听闻您自巫都远道而来收购药材,不知您,所求何药啊。”
灵归抬眸,眼里满是捉摸不透的深意。
灵归看到那斗笠下的乌纱一阵荡漾,连同竹藤条上系着的垂珠也在微微摇晃,似乎在昭示着那轻纱后之人的错愕神情。
“姑娘……你就是灵归祭司?”
啪!灵归猛地拍了下桌子站了起来,一手掀翻了那乌公子头顶的斗笠,娇叱道:
“乌头芝!你真以为,戴了个掩盖妖气的斗笠,我就发现不了你了吗!”
那斗笠后俨然是个面若桃花、色如明月的俊俏小生,荔枝般圆润的眼睛中满是惊慌失措,丹唇微张,以手遮面,倒显得十分娇俏。
“姑娘……姑娘怕是认错了人……”
一口一个小生和姑娘,装货一个。
嬴钺站在少女身后冷哼一声,抱着胸靠在木柱上,懒懒地投过来一个漫不经心又颇为鄙夷的目光来。
“嬴钺,把他绑起来。”灵归指挥道。
“乐意效劳。”
嬴钺对于自己被使唤这件事感到很受用,嘴角绽出一抹笑意来,轻轻勾手,黑蛇般的妖气自他身后涌出,化作一条条长绳,缠绕上那俊俏公子的四肢。
“诶!等等,小生可以解释的!等等!”
乌公子慌乱地挣扎着,眼角泛红,眼看着就快要哭出来了。
灵归这方才示意嬴钺停下了动作,嬴钺却好似没玩够般,怏怏不乐地撇撇嘴,悻悻收了手。
“那接下来,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除了回答问题外什么都不许说。”灵归威胁道。
那俊俏公子哪里还敢开口反驳,只能在那里睁愣着圆圆的大眼睛不住地点头。
“你当年为什么逃跑!”
“这事小生当年本是反对的,奈何寡不敌众,他们几个都威胁我……”
“他们几个是哪几个?”
“当然是枫公子、九姑娘和莲姑娘啊。”
“鬼叶枫,九节蛇和冥河莲?”
“没错没错,就是他们!”
“那你如今回来,又是想做什么!”
“小生感受到冥林下的封印被强行破开了,小生担心那封印中的大妖会对你下手,便想着回来看看……”
“大妖?他说的不会是你吧,嬴钺?”
灵归扭过头去看了看正百无聊赖地把玩银坠子的黑发少年,被点到的少年无辜地抬了抬眼,努力装作纯良无害的模样。
“对!就是他!话说,他的灵魂似乎是缺失了一部分?”
乌公子疑惑地上下打量着嬴钺,开口问:“你是不是,不记得你在被封印前发生的事情了?”
“哦?看来这事和你有关系啊。”
嬴钺一个闪身到了乌公子面前,骨节分明的手掐上了他的脖子,似笑非笑的问道,眼中汹涌着腾腾的杀意。
“嬴钺你快放手!”灵归连忙拉开了嬴钺的手,在乌公子的脖子上留下五道红色指印。
乌公子喘着大气解释道:
“不……不是我!小生没有那等本事,应该是莲姑娘,是她将你的一半魂魄连带着记忆投进了冥河莲中。”
灵归眸光一闪,心中暗想,她当初的猜测果真没错,那朵莲花里的确封印了嬴钺的一部分灵魂。只是冥河莲为何要这样做,那段记忆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
“那我的魂魄呢?你们当年逃走,也带走了我的一缕魂魄,去哪里了?”
“应是分散在各位蛊神手中吧,我这里,只有九分之一。”
乌公子摊开掌心,一枚莹紫的晶核静悬在手上,那正是灵归的一部分魂魄。
“好了,既然你主动回来了,便不用再走了。我过段时日便要出发,去寻找剩下逃散的蛊神,待我找齐九位蛊神,将我缺失的魂魄找回来后,我会给你们自由。”
灵归将那枚晶核收进手中,对乌公子说。
托灵归的福,茯娘做饭的爱好终于得到了用武之地。从前她只做两人份的餐食,做多了总会浪费,怎样都做不尽兴。如今灵归又一口气领回了两个大男人,再加上暂住家中的花花,茯娘如今要做五人份的饭,终于能多做几道硬菜来。至于女儿为什么会到处捡人带回家,茯娘便也懒得过问。
花花爱吃除了鱼肉外的所有肉,辣子鸡、小炒黄牛肉、腊肉、红烧肘子都是她的最爱。而乌公子看着瘦弱俊秀,却出乎意料的十分能吃,尤其爱吃米饭和菌菇,可以就着一盅酸汤菌子下掉一盆米饭。至于嬴钺,只在一大桌子菜里捡了些甜腻的糕饼和果子吃。
花花吃得肚皮圆滚滚的,一口一口啜着茶碗里艳红透亮的蜂蜜洛神花茶,一边望着面前还在大口扒拉米饭的乌公子好奇问道
“茯姐姐,这个大灵芝怎么这么能吃呀?”
“小生不叫大灵芝,小生名为乌芝。”乌芝放下碗筷端坐起来,郑重其辞。
“乌芝?听上去好好吃的一个名字哦~大灵芝,你能让我啃一口吗?”
鲤花花双眼放出垂涎的光来,搬着小木凳子就挪坐到了乌芝身边,把脸埋进他的袖衫里一阵嗅闻,一股甘香微甜的菌菇味道,尾调带一点焦苦。
“这……这是万万不可的!小生这一生皮肉虽有滋补养生、治病救人之用,但若是身强体健之人吃了,怕是会内火过旺,失眠心悸啊。”
乌芝连忙将自己的衣袖抽了回来,往远处坐了些,满脸写着“万万不可”四个大字。
“好吧~_~”
鲤花花知道自己吃不到大灵芝,微红的眉尾无精打采地耷拉下来。
晚饭毕,灵归决定给三人划分一下房间。
“我们家只有三间卧房,我阿娘一间,我和花花睡一间,你们两个睡客房,如何?”
嬴钺把玩着银坠子的手突然顿住了,不悦地皱起眉毛,嘴角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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抿着,满眼哀怨道:
“我才不要和这朵大灵芝睡在一起,他身上一股蘑菇味,我不喜欢。”
“小生身上并非蘑菇味,而是灵芝味。”
乌芝也不生气,面不改色地纠正嬴钺的说法。
“可我家没有多余的房间了,要么你就将就着和乌芝睡一晚,要么,你就露宿街头。”
灵归非常无情地驳回了嬴钺的不满。
然而到了晚上,灵归刚刚替陷入酣睡的鲤花花掖好了被角。灵归轻轻摸了摸花花粉雕玉琢的圆脸,浓密纤长的睫毛像只蝴蝶般停在眼睑上,睡着后更像个青底粉釉的白瓷娃娃。
灵归随后起身,解开了垂在肩膀一侧的松散麻花辫,从梳妆台前拿起只枣木半月梳篦,一边将缠绕的乌发梳开,一边准备去灶台前烧水沐浴。
忽然听得窗户吱呀一声地开了条小缝,晚风的凉舌狡黠地顺着那小缝儿钻进来,夹杂山茶花沾染雪露的清香和月亮清泠悠然的气息。
灵归原以为那是风吹开的,将枣木梳插在乌密发间,走到窗前去关窗户。
突然,灵归感受到腰间一紧,似乎有什么灼热滚烫地环过她的身体,一块烙铁似硬邦邦的东西贴上了她的背,灵归顿时僵直在了窗前,任由窗外的凉风舔舐她微颤的双手,背后的炽热焦灼着叫嚣。
啪嗒一声,插在她乌发间的枣木梳掉在了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在一片寂静的夜色中格外突兀。
灵归回过神来,刚想挣扎一下,却被一只同样灼热的大手握住了手腕。随后灵归感受到一个毛茸茸脑袋从身后埋进了她的颈窝里,微凉的鼻尖轻轻蹭着她的脖颈,不断把深热的鼻息喷洒在她敏感的皮肤上。
她不用回头都知道背后是谁。
“你跑来我房间做什么?”
“我难受,灵归,我浑身都很烫。”
“生病了就找医师,乌芝不就是个医师吗,你怎么不去找他?”
“我找了……我告诉他我不舒服,他就给了我片灵芝让我吃,苦苦涩涩的,结果吃完之后,就更难受了。”
赢钺嗓音哑哑的,像从幽涧深谷中穿过的烈风,裹挟着热泉的蒸汽和苔藓的潮湿。
“那你找我,我也没有办法呀。”灵归非常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
“你有办法,灵归。你让我呆在你旁边,我就会好受一点。”
嬴钺撒娇道,环着灵归腰肢的手臂又紧了几分,像是要把自己嵌进灵归散发着梨膏糖气息的身体里。
“还是因为受伤吗?”
“不……不是。我每年总有那么一段时间,会浑身很难受,夜里症状就会加剧,需要有人陪着,才会好受一点。”
嬴钺在灵归耳边低语着。
这算是什么娇气的病症,还需要人陪着,灵归几乎要被嬴钺气笑了。也难怪嬴钺脾气如此古怪,白天的时候像只炸毛刺猬,晚上的时候又变成只黏人的猫儿。
罢了罢了,缠着她一人总比麻烦其他人要好,毕竟这条蛇是她带出来的,她总归要负责的。
“那你今晚打地铺好了,我正好还多了一床被褥。还有,你先放开我,我要去洗澡。”
20. 春日焰
缱绻的泠泠水声,隔着绘了海棠春色的暖黄绢素屏风,一阵一阵落珠碎玉般漫过来。
嬴钺就这么盘腿坐在屏风前面,看着屏风后少女黑色的剪影,一件件褪去轻薄的衣衫,踏进了热气腾腾的浴桶中。
腊梅花瓣厚厚地覆盖了水面,手臂轻轻一推,就能荡漾起浅金色的柔潮和香波。
嬴钺觉得口干舌燥,不停地吞咽着口水。他很想变成半人半蛇的样子,但他的尾巴太大,灵归的房间又太小,那些摆放着的精巧的物件也很小——譬如梳妆台上雕花的铜镜、譬如窗棂上一盆瑟缩的鸢尾花,他害怕他一不小心把那些物件打坏了,灵归会生他的气。
银汉迢迢,月上柳梢。
灵归终于洗浴完,从浴桶里出来,换上了身月白轻纱的丝绸睡袍,水珠子还沿着发丝尾端不断滴落,在地板上晕染出一片水渍。
在灵归从屏风后走出来前,嬴钺像只滑溜溜的泥鳅一样悄无声息地钻回了被窝里,眯着眼睛装睡。
灵归瞥了眼装睡的嬴钺,不理会他,径直走到梳妆台前,拿起梳子来理开有些打结的头发,将木樨油在手掌上揉搓开,在热意中化开馥佩香气的精油涂抹在发丝上,半干半湿的发丝在月光下闪烁着莹润的微光。
随后灵归径直走到床前铺好的地铺旁边,蹲在装睡的少年身侧,伸出手来往他被窝里一探,随即笑盈盈悄声道:
“你被窝里都是凉的,别装睡了。我睡不着,你陪我出去走走,顺便晾干头发。”
嬴钺在少女目光注视下睁开眼睛,装入视线的就是那样一双与月色争辉的紫色眼眸,像是开满了阳春四月的紫藤花,像是有流星划过的彩色星云,他呼吸不免凝滞了片刻。
“……嗯。”
嬴钺沉默良久,却只从嗓子里挤出一声闷哼声来。
灵归披上一件厚厚的烟粉夹绒风披,蹑手蹑脚地推开房门,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左右张望。
眼见院中静悄悄的,向来晚睡的阿娘似乎也已经歇息了,便勾着嬴钺腕上镶着红玉髓的蛇纹琉银环走了出去。
他那只银手环和手腕之间的缝隙刚刚好能容纳灵归的一根指头,牵着走很舒服。
立春刚刚过去,风便似乎一下子褪去了冬日的凛冽和肃杀,转而变得柔情似水了,长青松叶上新化的雪水,带着些草木独有的清香和月光的味道,从高高的树梢上滴落。
二人一前一后走在村中小道上,眼前一片村寨都沉眠在氤氲的夜色里,只有零星几盏灯火星子般跳动。
“你说,初代神女是如何让九位强大的大妖都臣服于她,自愿入巫铃的呢?”
灵归摩挲着九蛊铃上精巧繁复的纹路,像是在问嬴钺,也像是在问自己。
“为什么忽然问这个问题?”
嬴钺漆黑如墨的眼睛盯着走在前面的少女,湿漉漉的发尾在微风里轻轻掀动。
“我只是在想,蛊神所臣服的从来就不是我,而是神女,和强大的姑瑶巫族。”
头顶悠悠然飘落了一片枯萎的枫叶,还留着秋天的绚烂的色彩,只是在它还未零落入土时,突如其来的寒潮就将它连带整棵树冻结在了枝头,春天随着冰雪融化,它便落了下来。
灵归接住了那片在枝头苟延残喘了一个冬天,却最终无法逃脱既定命运的叶子,斑驳的叶片上还有未碎的冰渣。
灵归抬头看了看那棵树,那是棵树龄不大的枫树,枝条光秃秃的没有了色泽。它没能挨过这个多雪多风的冷冬,再也没法在春天里抽出嫩绿的新芽了。
灵归觉得自己就像这片被冻住的叶子,看似还在凛风中燃烧着秋日的橙黄火红,但终究难逃零落的命运。
“我从前读史诗,那些古老的唱词里,一个部族的灭亡,就像是漫漫青山间一棵树的死去,一句话就略过了它的盛衰枯荣。我纵然是那枯树上最后一片鲜活的叶子,又能改变得了什么呢?”
“灵归,或许你不只是片叶子呢。”
嬴钺拿过了她手中那片枯萎的枫叶,翻过来一看,只见那叶柄下端,还连缀着一个黑色的小毛球,十分不起眼,那是个枫纠子。
“或许你是个果子,就算掉进了泥土里,也能再长出新芽来,长成一棵新的树。”
灵归哑然笑了,她没想到嬴钺这个傲娇毒舌的妖怪也能讲出这样有哲理的话来。
“如果我真的长成一棵树,我就腾出一个树洞来给你做窝好吗?”
灵归满含笑意地回眸望向嬴钺,嘴角还衔着清澈的月光。
少女的面容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柔和灵动,微微下垂的眼角似是含着春雪融水,眉毛是标致的落尾眉,让她平添几分悲天悯人的圣洁,鼻头圆润可爱,嘴唇饱满地像块红色的玛瑙石,嬴钺不禁一时失了神。
“我还没有睡过树洞。”
“笨蛋,你怎么还当真啊。”
灵归爽朗地笑了,惊起枝头栖息的雀鸟。
“不许骂我笨蛋。”嬴钺垂眸看着灵归的目光带上了几分哀怨。
“好,我不骂你。你看今晚月朗星稀,微风和煦,是个讲故事的好时候,你还没有和我讲过你的过去呢。”
“我没有什么过去。”
嬴钺声音弱了下来,低下了头,鸦羽般的长睫在眼睑下打出一片浓重的阴影。
“我被封印前大多数的记忆,我都记不起来了。我只记得,我原本,应该是在一个斗兽场里当蛇奴的。
那是座很大很大的楼,流光溢彩,笙歌燕舞的声音从来不会停下来。
我记忆的开端就在那座楼里,我脖子上戴着铁链被困在铁笼里,穿着华丽衣裳的贵族们围坐在四周。
他们找来各种各样的妖兽放进我的笼子里,有来自昆仑的巨鹰,有来自西域的狼妖,还有来自无尽海的鲛人。我们在那笼子里缠斗地浑身鲜血,而他们在高台之上,饮酒、奏乐、狂笑、作诗、交.媾。”
嬴钺说着说着,藏在衣袖下的手越窝越紧,直到锋利的指甲掐进了肉里。
灵归感受到异样,连忙拉起他的手,将他自残的指头拉开,拢在自己温热的掌心间。
“他们太坏了!”
“对不起啊,我原本不想把这些都告诉你的,可我忍不住。”
嬴钺觉得,他不该把灵归作为一个他倾吐这些黑暗过去的对象。
“这不是你的错。”
灵归笑着抬手,将遮住他眼眸的一缕卷曲碎发轻轻捋回了他耳后。
她突然发现嬴钺好像比之前在姑瑶山里长高了一些,如今她的头顶好像只能到他胸口的位置了。
“那你还想,继续听下去吗?”
嬴钺眼眸疯狂地颤动,小心翼翼地问。
“嗯,你继续说吧。”
“后来,我在那所斗兽场里遇到了我的第一个朋友,那是一只黑猫妖,他年龄比我大许多,阅历也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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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丰富许多。
他给我讲了许多关于这个世界的事情,他告诉我,外面有许多好人,会将流浪的小猫捡回家,会给他们做过冬的小窝。就像他的小主人,据他描述,那是个很善良的小姑娘。因为他,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我同外面那个世界的联系。”
嬴钺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个长着黑猫耳朵和长长尾巴的男子,浑身带着血,残缺的鲜红嘴唇下是半颗断掉的牙齿。
“然后呢?”
“后来他死了,那群贵人们格外青睐他,他们想强迫他放下自己的尊严,可他不从,他们便用开水烫掉了他的皮毛,将他的四肢折断,将他的尾巴活生生拔了下来,眼珠子都挖了出来做成了吊坠。然后那天,我将那群高台上坐着的人都杀掉了。”
嬴钺突然顿住了回忆,不再继续往下说,他带着悲怆与苍凉的眼神看向灵归开口。
“我杀了很多人,按照黑猫的说法,我是个坏妖怪了。”
他在那坐楼里见过许多女人,涂脂抹粉的、衣衫不整的、娇嗔嬉笑的、满脸皱纹的,她们也每日每夜地在那座楼里往来生活,洗漱、梳妆、歌舞、陪酒,像一群背上拴着无形丝线的木偶。
他记得有一次,一个抹着鲜艳口脂的中年妇女强迫他喝下了一整壶加了春药的烈酒,将他与一只发情期的鲛人关在了一起,可他当时心中只有恶心和愤怒,他将那只鲛人丢出了他的铁笼,咬伤了那个妇人。那是他第一次伤人,他也因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但灵归不一样,灵归的灵魂是清澈的月光味道,他闻得到。他们原本只是最普通不过的交易关系,可她会在他吐血的时候关心他痛不痛,她会守约来墓中救他,会因为他的受伤而落泪,那是他记忆中第一次,有人为他落泪。
“你才不是。”
灵归仰头看着神情破碎的少年,突然轻轻地抱住了他,两只软乎乎的胳膊环过少年紧窄的腰身,脸颊贴到了少年的胸前,与他那颗疯狂跳动的心脏仅仅隔了一层薄薄的皮肤。
这个拥抱仅仅持续了片刻。明明看上去像是灵归钻进了他的怀里,可二人都觉得,这更像是灵归将嬴钺抱进了怀中。
“你才不是坏妖怪,嬴钺。你其实就是嘴碎了点,脾气别扭了一点,但你是个顶顶的好妖怪,我们才认识了这么短的时间,你就愿意受那么重的伤来救我,说明你是只本性很善良的、很单纯的妖怪呀。对吗?”
灵归踮起脚尖,伸出手来揉了揉了嬴钺的脑袋,露出个清风朗月般的笑容来。
嬴钺眼角泛红,睫毛颤动如蝶翼,先是轻轻点了点头,随即又重重地点了点头,像是先确认给灵归,然后又确认给他自己。
“灵归,我想咬你一口,就轻轻咬一下,不会痛的。”嬴钺突然恳求。
灵归的笑突然僵在了脸上,内心疯狂吐槽道:现在收回刚才夸他的话还来得及吗!
“你的伤不是好了吗?”
“不是因为受伤……是我同你说的,每年都会有一段时间会犯的怪病……方才在房间里不是告诉你了吗,这种病要待在你身边才能好一点,要是能轻轻咬一口,就会好得……更快一点。”嬴钺娇声道。
蛇从来不是喜欢细嚼慢咽的动物,往往都是囫囵吞枣,一口气吞入腹中。
可嬴钺想,他不能做一只反抗不了本性的弱妖怪,他要慢慢来,先咬,再舔,然后用蛇尾将她一圈圈围起来,再细细品尝她的味道……
21. 月明楼
这是一个不带任何情欲和食欲、且毫无章法的咬。这次,嬴钺连两颗毒牙都没有探出来,依然保持着人类整齐的两排贝齿,轻轻啃在她的锁骨上。
痒痒的,不痛,嬴钺没有骗人。
灵归想到家里的狸花猫,会拿硬硬的脑壳在她身上撞来撞去,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然后用两只没伸出爪子的肉垫抱起她的手,先轻轻地咬一口,然后再用长满倒刺的粉舌舔舐她的皮肤。
灵归觉得嬴钺有时候很像她养的那只小狸花。总喜欢龇牙咧嘴地找别的猫干架,村里头的猫都打不过它;她忘记给它添饭食时,它就喵呜喵呜大声叫骂;一到晚上,它又会乖乖蹲在她的脑袋旁边,两只爪子踩着奶陪她入眠。
灵归是枕着腊梅花和松雪香入睡的,第二天从温暖的被窝里醒来时,鲤花花还在她身边熟睡,清晨的第一缕曦光透过花格被分割成片片碎金,镶嵌在水蓝色的棉被上。
灵归洗漱完毕,将头发拿一根桃木簪盘在脑后,换了件鹅黄色软烟罗裙,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出卧房,肉茸粥的咸鲜香气扑面而来。灵归循着那香味望过去,茯娘、乌芝已经坐在饭桌旁了,而嬴钺懒散地靠在腊梅花树下,阳光下晶莹的黄色花瓣悠悠落了他满身。
“花花,起床吃饭啦!”
灵归朝卧房内唤了花花一声,比花花先出来的却是狸花猫小黑,将木门顶开一个小缝滑了出来,两只前爪向前伸撑在地上,前半身匍匐着,脑袋高高扬起,伸了个极舒展的懒腰。
“昨夜吃了太多肥油甜腻之物,今早便来一碗清粥,配上酸萝卜,养胃健脾。乌公子啊还给了我几片灵芝熬进粥里,你别说,味道还真不错。”
茯娘给灵归盛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鸡茸粥,又夹了几片嫣红的萝卜放在粥上。
“乌芝,你不是说你的灵芝不能随便吃吗?”灵归看向乌芝问。
“只是熬粥,应该无大碍。”乌芝脸上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
“话说,当年,你们几个蛊神分道扬镳后,还有彼此联系过吗?”
灵归溜着碗边抿了一口滚烫的米粥问道。
“大家…都各有归宿与追求,大多便再无联系了。枫公子回了姑瑶山,阿莲姑娘去了无尽海,雀儿去了极北昆仑,蝶公子定居在了巫都……唯独我,负箧曳屣,江湖行医,漂泊无定……”
乌芝深深叹了口气。
“你是说,青凤蝶在巫都吗?”灵归将一块酸萝卜送进嘴里,咯吱咯吱咬碎。
“正是,只是具体在何处,小生并不了解。”乌芝答道。
“那我们明日便启程,去巫都。”
“茯姐姐,花花也想跟着你们。”
鲤花花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了桌前。
“花花的爹爹很多年前去周游四海,便再无音讯,但他会在花花每年生辰时,给花花寄来一件生辰礼。前年是一朵昆仑的雪莲花,大前年是一角无尽海的红珊瑚。”
花花说着,从发髻间拔下一支红珊瑚打造的簪子来,看得出来打造的手法略微粗糙,并无繁复的纹饰,却反而保留了珊瑚原本柔和而纯净的色泽。
“但花花今年的生辰,没有收到爹爹寄来的礼物。花花担心爹爹遇到危险,想去找爹爹……”鲤花花的声音越来越小,似乎是害怕灵归拒绝。
但在灵归开口前,一旁靠在腊梅树下的嬴钺率先说道:
“花花,你要想好了,这注定是段看不到终点的旅程,山外的世界广袤无垠,波谲云涌,循着那些微茫的线索去寻师傅的下落,无异于系风捕影,大海捞针。”
灵归想起来,昨晚嬴钺曾说起过,鲤花花的爹爹是位温文尔雅的鲤鱼妖,名为离洛。早年离洛带着鲤花花游历于巫都时,捡到了逃出斗兽场、浑身是伤的嬴钺,并将嬴钺带回了他的故乡龙息山,离洛教导嬴钺善恶之分、存亡之道,也教会了他如何控制妖力。嬴钺在龙息山度过了三年平稳宁静的日子,直到姑瑶巫族合力以九蛊铃将他封印于冥林之下。嬴钺被封印后不久,离洛就以周游四海为名,离开了龙息山,自此杳无音信。
“花花知道这很难,但若是花花不去,花花心中便始终会有缺憾。”鲤花花握紧了手中的红珊瑚簪,眼神坚定而执着。
灵归和嬴钺最终还是决定带上了花花,一行四人踏上了远行的船只,顺由龙毒河入潇水,再经潇水抵达云梦泽。
他们出发时,水边远衔黑山的灯火漫漫送去行人,阿娘的道别声和村人的歌声都在开合又归寂的涟漪中渐渐隐没了。
黔青人爱唱歌,唱生命之降,唱魂灵之归,唱春去秋来四时风物,唱天地山川日月星斗。仿佛只要将时流中倏忽影过的风雪都唱进歌谣里,就能在千万载韶华里铭刻下他们所牵怀与敬仰的一切。
灵归踏着渐远的歌声朝前看,天地间雾露满馀,青松如膏沐。江上渔翁抛出辉映曦光的金色渔网,孑立于船头的、红颊黑羽的鱼鹰也开始扑扇起翅膀抖水珠子了。
灵归轻轻拨弄四弦月琴,两三声莺雀啁啾先声于前,不成曲调,曲意蔓生,接起一段无词的呢喃吟唱。
又一阵拢指弹弦,冰河骤开,梅枝凇落,万籁生春山,再一阵揉捻拨扫,金鲤溯游江上,苍鹿呦呦长鸣,春意乍醒,就连哀婉感怀的歌词也带上了几分朝露的希冀。
“今别彩云去,潇湘云水茫。
渔灯翻沧浪,明河动影长。
去兮,离兮,风笙音尘渐邈邈。
吟兮,歌兮,两岸离烟起袅袅~”
春帆宜别家,烂漫向天涯。歌声缓缓,木兰小舟显得格外轻快,不过清晨到黄昏,金轮尚未沉入紫山,天边暮云叆叇时,那片烟波浩渺的大泽终于出现在眼前。
“我们到云梦泽了,前面就是巫都。”
灵归起身向前远眺,天色尚未暗却,前方便已一片灯火通明,十里灯海,银花火树,浮动在碧澜万顷之上。夜幕下是一片盛大的火海,水面下则是浮光跃金般的碎影,隐隐有鼎沸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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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和歌舞声穿过茫茫泽雾飘过来,让行路的旅人心驰神往。
巫都,是黔青一带最繁华的城市,是一座漂浮在大泽上的岛城。
在这里,潇湘澧沅四水皆于苍梧山阳汇为烟波浩渺的云梦泽。黔青十二巫族最先发现了这片荒芜的泽地,他们将大泽中的淤砂堆积成沙岛,在沙岛之上建立了巫都。
四周舟船逐渐多了起来,大大小小,或彩舫画舸,或一叶扁舟,舳舻千里,帆墙如云,皆是来自各地的商贾行客,由潇湘澧沅四水入云梦泽,他们相同的目的地,便是巫族的朝圣地——巫都。
灵归他们的小船旁是艘略大的商船,灵归侧耳听着那两个商人打扮的男子讨论着今日巫都的盛况。
“今天入巫都的人格外多啊,看来这城内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是啊,听闻今日是千里月明楼一年一度的花魁竞选。花魁出选时,亦会有传说中的极品蛊‘万花伏艳’出现,人们都翘首盼着,又是哪位姑娘有幸能得此蛊呢!”
灵归满脸疑惑地扭头问乌芝:
“这万花伏艳蛊,我竟从没听说过,你可对这蛊有何了解?”
“茯姑娘,这‘万花伏艳’,乃是这千里月明楼花魁历代承袭的一种蛊。
话说这月明楼啊,最以美酒和花娘闻名,这花娘皆以花卉为名号,头上也簪着相应的花卉,那簪花皆是鲜花,却能久开不败,始终鲜妍如初。你们猜,这是为何?”
乌芝故意朝三人卖关子。
“有话你就快说。”
嬴钺不悦地挑了挑眉毛。
“咳咳,小生不才,曾入得楼中为一花娘诊病,这方才打听到了些坊间秘事。
原来啊,那花娘头上的花,并非是簪上去的,而是从姑娘的脑壳中长出来的。
据说这花娘,六岁时便要被送进月明楼中,拿金锥在后脑勺的位置凿出一个血洞,将花蛊的种子放进去,填进草木灰,再拿猪皮缝上,待每年正月十五,年龄足够的花娘同时绽出不同的花来。
至于这花魁竞选,则是这批花娘中最为出挑的五位,共同竞争血月风花蛊,谁若是能得到此蛊认可,绽出来血月风花来,便能成此年花魁。届时,另外四位失败的花娘则会暴毙而亡,成为滋养花魁的养料,这正是所谓的‘万花伏艳’。”
“以幼女之身养凶蛊,将女子当作观赏的玩物,这算哪门子的盛会?”
灵归闻言一阵恶心,厌恶地皱了皱眉。
“这千里月明楼本就是坐供达官贵人们享乐的酒楼,其间不知多少蝇营狗苟、声色犬马之事,实非我等平民能随意插足。”
乌芝重重地叹了口气。
“是吗?那我倒更想去见识见识这所谓的‘盛会’是何等风光了。”
四人下船,随着人流进了城门来到月明楼下,月明楼建于水上,人们熙熙攘攘围着的是水上浮桥的入口,浮桥通往河心那座灯火辉煌的七层高楼。
千里月明,灯火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