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梦眠》 〈1.5.1〉黄沙之章 ② “孩子？”赵安吉盯着眼前无尽的风沙冷笑了两声，“但他总不是启明星的孩子。德利安，要记得我们的交易：替我找到沙漠对面的宝藏，我会下令终止这场不合人理的实验。” 真的吗？德利安一点都不信。 被关在研究塔最底层的研究对象是个货真价实的启明星的孩子，但赵安吉不是也没放过他吗？ 这人将不知从哪里得来的基因强制和那名少年融合，导致他现在浑身都长着可怖的红色眼睛。这险些令他丧命，也因此赵安吉找上了德利安，命令她不惜一切代价吊住这孩子的性命。 研究塔之所以建立在无边无际的沙漠，也是为了能在少年失控的一瞬间将他抛弃在沙漠里。 有时候德利安也会觉得死亡才是少年最好的归宿，可在赵安吉的压力和少年无知、纯粹的眼神中，德利安还是选择了尽力保住少年的命。 他还小、什么都不知道。等他长大了再告诉他这些事情，届时生与死他也可以自己做出决定，而不是成为统治者的傀儡。 “当然，我相信总领。”虚假的话从德利安口中说出，这令她感到恶心。 赵安吉不知为何深深地叹了口气，他伸手抓了一把沙尘仔细观赏，复又呢喃开口：“德利安，你曾是和我一同回到故土的战友。” 那是因为赵安吉当年许诺自己启明星必定会重建。德利安欣然答应并为此制定了一份长达百年的复兴计划，但意外地赵安吉只用了两年就达成了目的。 她曾多次追问赵安吉用了什么方法，可对方却只字未提。当命悬一线的少年出现在她面前时，德利安心中紧绷的弦终于断了——他的战友绝对用了禁忌的东西重建了启明星。 会是什么呢？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没有能力与之抗衡。 “启明星的重建必定会引来降临者的窥视，当年的四个降临者搅得启明星天翻地覆，而今弱小的启明也无力对抗他们。” 这明明是事实，但从赵安吉的口中说出来又是那么的虚伪。 “德利安，我命令你，”赵安吉突然转身，险些就看见了德利安眼中的嫌恶，“以处理降临者的方法，在第五降临者找到沙漠对面的宝藏时，处理掉他。” “……你怎么确定他是降临者？” “我不能确定，但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漏掉一个。” 风沙渐渐停歇，视野渐渐明晰。德利安举目眺望远方，似乎还能看见一抹纯白的尾羽从空中飘下，落在灼热的囚牢中。 【3】 “你是说，沙漠对面除了一个洞窟外荒无一物？” 凪玉拍掉肩上的碎石点点头。德利安没有追问他是怎么到达对面的，这令他很是欣慰。 但这和赵安吉的说法不一样，那个人笃定了对面有宝藏。 “……我明白了。这件事我需要和上级汇报后再做定论，辛苦你了。” 德利安说罢准备离开却被凪玉拉住了衣角：“那个！请不要说是我发现的，可以吗？我不太希望和你的上级打交道。” 这样的说辞更显得他身份可疑，但比起在德利安面前暴露，凪玉更担心启明星现在的领头人的手段。 德利安转身沉默了一会还是道出了赵安吉的猜测：“所以，凪玉先生你确实是一名天外来客，对吗？” “……是的。” “你的目的是什么？” “你的研究，德利安女士，我希望了解研究塔最隐蔽的研究课题。” 果然，不论他是Sirius的降临者还是摇光星的人，他一定是冲着启明星快速重建的秘密来的。 尽管德利安不满赵安吉的做法，但如果让她在一个天外来客和启明人之间抉择，她仍然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但你的身份太过危险。我不会向上级提起你独自越过沙漠的事情，但我建议你现在最好留在阁楼里不要外出走动。” “我不希望和你兵刃相向。” 凪玉看起来还是那么乖巧，德利安从外反锁了阁楼的小门，暗自叹了口气。她不需要向赵安吉汇报凪玉的事情，因为在此之前对方已经对凪玉起了杀心。 她不会动手，但也不会阻拦。能否活下去全看凪玉自己的本事了。 于是德利安将凪玉在沙漠对面的见闻完完整整地转告给了赵安吉。她并不认为一个洞窟会是宝藏所在，但赵安吉在听到这里时却展现出了一副狂热的面孔。 “洞窟？大概有多大？” “不知道。”凪玉没有提及这方面，德利安也只能实话实说。 赵安吉沉默了一会，似乎是在想象洞窟里会有什么。没过多久他便下令给德利安：“德利安，今天集结人手，明日启程穿越沙漠寻找洞窟。” “研究塔现在没有那么多人手。” “不需要很多，十个左右就够了。只要第五降临者跟着我们——他现在还没设防，会帮我们的。” 面对赤裸裸的利用德利安的脸色微微变化，但她也只能拿事实说话：“那也不够。这个月的沙尘暴波及的范围比之前扩大了两倍，边境等我小村子都被摧毁了。现在研究塔的人员还在忙着赈灾。” 赵安吉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地说出了最令德利安心痛的话：“那就把照看701的人喊出来，别让他们一天天无所事事。” 难道照看一个无家可归、危在旦夕的孩子也能被称作无所事事么？ 德利安冷笑一声，她知道自己无法驳回赵安吉的命令，谁让这个阴险狠毒的男人成为了启明星现在的“神明”呢？ “如果701在这段时间里出了任何事，后果都由你一人担负。别指望让我在这件事上和你妥协。” “不会的，德利安，”看着德利安冷漠的背影，赵安吉用手压着自己狂跳的心口，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狂热，“如果洞窟里真的有我要找的东西，701将会迎来不朽的新生！” 【4】 赵安吉并没有参加跨越沙漠的队伍，领头的德利安和凪玉两人。 不出意外地他们在临近沙漠中心时遭遇了风暴。在德利安下令撤退的前一刻，纠结了很久的凪玉还是决定显露真身。 白鸟再次张开羽翼越过风暴，与昨日不同的只是背上多载了十几个人。凪玉还记得昨天的路线，稳稳地停在了洞窟前。 正如凪玉所说，沙漠对面除了深不见底的洞窟再无他物。凪玉站在洞边比了一下自己的身形，无奈地变回人形。 “我的体型太大了，要进入这里恐怕需要你们自己想办法了。” 过了一阵德利安才从飞行的余味中回神——降临者居然帮了他们，这简直不可思议。 “怎么了？”凪玉用手在她的眼前晃了晃，奇怪地端详着德利安的表情，“如果没办法的话，还是尽早返回比较好。等到了夜晚我的视力不是很好，可能就不能带你们一起回去了。” “……谢谢，剩下的我们来想办法。” 凪玉眨了眨眼睛收下了这份莫名其妙的谢谢。紧接着他就看见德利安和她手底下的人利索地掏出各色仪器和工具测量洞窟。很快，他们便得出了结论。 “德利安博士，洞窟太深了，墙壁上也没有可攀爬物。恐怕需要安装滑翔羽翼才能安全下去。” “嗯，派三个人跟我和凪玉下去。其他人在地表观测风暴走向并建立网络，随时保持联络。” “是！” 德利安麻利地穿戴好滑翔羽翼，背上小型动能装置后她率先站在洞穴边查看。 〈1.5.1〉黄沙之章 ③ 后面的人挠了挠头看向站在她身边的凪玉：“凪玉先生，你需不需要……” 凪玉微笑着摇了摇头，一眨眼的瞬间就变成了一只胖乎乎的小白鸟落在德利安肩头。见对方惊讶地看着他，凪玉乖巧地扑扇着翅膀转了一圈，表示自己还能飞行。 “原来体型大是载不下人的意思啊……”德利安无奈地笑了笑，转身发出口令，“全体！启动羽翼！出发！” 降落途中并没有遇到任何威胁，除了坑坑洼洼的墙面以外再无他物。一行人安稳地落在洞窟最底层，德利安派了两个人守在入口，带着其他人朝着杂草丛生的深处探索。 “这里看起来……可不像有宝藏的样子。”德利安再次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观点。 凪玉落下后变回人形，他的身位要比德利安前半步，谨防出现意外。 “德利安女士。您口中的宝藏没有具体的样貌吗？” “……很遗憾，我们只能毫无目的的寻找了。” 赵安吉始终没有告诉德利安宝藏指的是什么，但她想那也不过是金钱、物资或是古迹之类的东西。 深入洞窟百余步，光线更加昏暗。另外一个研究员自告奋勇地点着灯进去探索，但还没等德利安和凪玉整合现有的线索就听见里面传出一声惊叫。 “啊！” “怎么了！”德利安立刻起身举着灯拨开遮住洞口的绿色青草，一脚踩进低洼洞穴中浅浅的积水。 “德、德利安博士……里面、里面有……” 德利安快步走到被吓滚的研究员身边，凪玉也掀开草丛默默在门口观察。他的夜视力不算好，两个人的灯光也不足以照亮整个洞穴，他更愿意站在稍有光明的地方等待。 但凑上去的德利安却清楚地看见吓住研究员的东西——昏暗的灯光里，一个不知死活的人安静地靠在内壁上，一动也不动。 德利安上前几步，但她很难判断这个人是否还算活着。他的胸口似乎被已无踪迹的锐器贯穿，腰侧狰狞的伤口甚至能看见累累白骨。从他的肩上仔细看过去，这人的背后恐怕也有成片的严重伤口，但德利安没打算把人翻过来仔细查看。 这几处都堪称致命伤，但偏偏他胸口、腰侧、后背的伤口都还在不断地冒血。血沫很浅，一点一点地溢出着，不仔细看根本不知道他的血还没流干。 而且，就洞穴这样潮湿的环境他也早该被蚊虫啃噬了，怎么会安安稳稳地躺在这里？ “走上前去！德利安，快，再靠近一点！让我看看！” 耳朵上佩戴的微型视频仪器突然亮起，在黑暗的洞穴里闪烁着诡异的红光。 看什么？看这具半死不活的尸体吗？德利安无法理解赵安吉的脑回路，她只能再次上前更加凑近了那人。 他仍然没有任何反应，德利安想，他要是有动作了才更吓人。 脚步止停在距离那人仅剩十米的地方，德利安低头去看被自己踩在脚下的异物。好像是一株被自己踩弯了腰的植物和无处不在的积水。 突然，通讯器里面传来一阵巨大的拍案声。赵安吉的语气已经不能用兴奋来形容了，他的嘴巴几乎怼在了通讯器上，向德利安大声传达着命令：“就是他！德利安，让你的人把他完好无损地带出来！” 德利安不可思议地紧盯着和死尸一般的人。他……就是宝藏？ “原来是找人啊，”德利安只能让人带着具近乎尸体的身躯先上去，凪玉跟在她身后慢悠悠地往入口返回，“早说是这样，我一个人就能把他带上来了。” 德利安摇摇头，她总觉得赵安吉的心思没这么简单：“这已经够麻烦你的了。” “说实话，凪玉先生，”德利安藏不住心思，更何况她现在面对凪玉还带着些许的愧疚，“我从来没预料过有一天，启明人会得到降临者的帮助。” 凪玉挠了挠头傻笑了两声：“还好吧，毕竟德利安女士答应了让我接触你们的研究。那这就是一场互惠互利的交易。” 交易吗？如果凪玉真是这样认为的，德利安心里反而能好受一点。 “德利安博士，”通讯中传出了一个稚嫩的声音，“请问您走到入口了吗？” 德利安停下脚步，仰头看了眼遥远的洞口，颇有些坐井观天的意味。 “已经到了，小齐先生。” “好的，辛苦德利安博士了，”小齐平静地话传入德利安的耳朵，一瞬间令她僵住了身形，“现在请您启动滑翔羽翼离开洞窟，请务必将第五降临者留在洞窟内。”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或者说这是总部的命令。您没有资格违抗。” “我不同意。总部的命令要总领、军方和研究塔话事人、也就是我共同签署才能生效。” 把凪玉单独留在这里，路过的狗都知道他们想做什么。 “啊，德利安博士，”小齐的声音显得颇为无奈，甚至还带着几分惋惜，“您曾经担任过我的老师，手把手教我科研……” “请您说正事，我的时间很宝贵。” “好吧。德利安博士，你身边的人可是降临者，祂们会给启明星带来无尽的灾厄。以前的教训还不够多吗？” “但如果没有他，研究小队不可能跨越沙尘暴。启明星厌恶降临者，但也不能一概而论。” “……先进的认识。但德利安博士，你的想法那些愚昧的公民能明白么？他们只知道降临者会破坏星球，哪里懂得降临者的宝贵？” 德利安听到小齐的后半句话愣了半晌，她甚至在不知觉间回头看向疑惑的凪玉——什么叫降临者的宝贵？ “我知道，您认为第五降临者无害。但正因如此，以我的天赋自然能将祂用在正确的研究上。” “等等！你们到底在策划什么！齐琦！赵安吉！你们……” 通讯之中充满了野心的话语只留下了最后一句话：“父亲，只有德利安博士知道701哥哥的研究计划。我们还是得把她救出来。” “凪玉！”被齐琦几句话击垮崩溃的德利安惊恐地盯着凪玉，不由分说地抓着他的手臂往外走，“你快飞出去！” “什……”凪玉听不到他们之间的对话，还以为德利安是发现了洞窟的恐怖之处，“我知道了。手给我，我带你一起走。” “不，等等……” 德利安没有凪玉力气大，她像只小鸡仔一样被凪玉挂在左半边。她挣扎着抬起头，这才看见凪玉没有变成之前的大鸟，而是将他的右手变成了一半的羽翼。 踏着呼啸的风逆行而上，他们并没有遭到总部的袭击。这令德利安感到疑惑，但她被挂在凪玉肩上，只能看见他们留在洞窟里的杂乱脚印。 鲜红的一片，还带着几片奇异的花瓣。原来那个小洞穴里的并非积水，而是那个人不断流出的血液。 以他那流血的速度，究竟要多少年才能汇集成一片小水洼？ 凪玉将德利安稳稳地带回到沙漠表面，但这里已经没有其他研究员了。 德利安并不担心研究员，她更在意赵安吉和齐琦最后的话。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凪玉现在的处境依旧危险。 “你可能来不及看到我的研究了。” “什么？” “凪玉先生，”德利安这次铁了心要救凪玉，她不会欠任何人的人情，哪怕是降临者，“用你最快的速度离开启明星，不要犹豫！” “可是，我还没……呃！” 〈1.5.1〉黄沙之章 ④ 纵是见惯了各种奇形怪状的研究对象，德利安很多年后也无法忘记当时的情景： 呼啸而过的子弹悄无声息地穿透过能见度极低的沙漠，射穿德利安戴着通讯的那只耳朵的同时也令凪玉的半边脖颈迸发出暗色的血花。 子弹看不见他们，但它偏偏定位的是德利安的通讯，偏偏凪玉正好面对着德利安。 凪玉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右边的羽翼颤抖着捂住狰狞的伤口。片刻后，他不可思议地摊开羽翼看着仍然黑红的血窟窿。 他的权柄「羽化」无法修复伤势了……为什么？ “凪玉！” 德利安几乎咆哮着想靠近他，却被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军队控制在原地。她不断地挣扎着，仅剩的一只耳朵里只剩下了冰冷的声音。 “不要在靠近他了，否则你会被认为是降临者的同伙哦～”齐琦欠揍的声音从凪玉的背后传来，他将手中的枪扔到随侍的手中，冲被压在地上的德利安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齐琦！你疯了！” “我没疯，德利安博士。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启明星的未来！” 他简直疯了，和他那个便宜老爹没有任何区别。 “第五降临者，”他用着最陌生的名字称呼凪玉，“感谢你为启明星未来做出的牺牲。” 齐琦从身后取出一柄暗红色的蛇腹剑，按住剑柄上的开关将软绵的、长满骨刺的长鞭收拢成一柄骨剑，一步一步地走向凪玉。 “你……咳！为什么……” “因为子弹上和这把剑上附着着特意为降临者研制的毒素。上个月刚刚完成，初次投入使用。如果很痛，还请见谅！” “不要！混账！你住……” 德利安的双膝被两个人按进沙石里，硬生生磨掉了皮肉。但这依旧无法阻止齐琦的剑尖没入凪玉的胸膛，暗红色的黑血从凪玉的口中咯出。 “效果不错，就按照之前说的把它送给701哥哥了。” 他的脑袋低垂着几乎快要贴近地表，右侧的羽翼也在一点一点地落下。 “什么时候……”德利安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时候赵安吉和齐琦在背地里研究出了这些？ “德利安博士，若是换作最开始，你对降临者可不是这副态度。”齐琦明明只是个十岁左右的孩子，说话声却尽显冷漠。 “不是的……我只是……” 她好像看见凪玉的脑袋动了动，像小鸟被天敌一口咬碎后最后的倔强。她看见了那双眼睛，混浊地、无神地——望向了她。 【5】 哪怕是午夜梦回的时候，德利安也难以回想起那天最后她说了什么。她只记得齐琦带他们回来后，自己就和701被关在了地下研究室里。 凪玉……在哪呢？死了吗？德利安刚从昏迷中醒来时想得第一件事就是他的生死。 她终究还是欠了凪玉的人情。 “德利安博士……”怯懦的声音从营养舱后面幽幽响起，“您醒了吗？” 她听得出来这是701的声音。 “……我在。” “真的醒了！”701听起来还有些高兴，他从营养舱后探出头来，远远地盯着德利安很久才蹑手蹑脚地踏着小碎步走到她面前。 “德利安博士……小齐先生说您被敌人打伤了，让我照看您。但我……太笨了，我不知道怎么照顾人……您还疼吗？要不要去大水缸里泡一会？” 德利安这时才清醒了一些，勉强能听懂出701的意思：敌人是被称作第五降临者的凪玉，大水缸指的则是这里的营养舱。 她摸了摸自己的耳朵，那里已经被包扎好了，毕竟总部的人还不希望她在这时候死去。 “不用了，水缸是给你的。” “噢……”701看起来有些失落，他悄悄地瞥了两眼德利安受伤的耳朵，突然侧着身子给德利安展示自己也被包扎了的右耳。 “德利安博士，你看！我的耳朵也被缠了几圈，现在一点都不疼了！” 德利安不明白701的耳朵怎么会受伤，她伸手替他解开包扎严实的纱布一探究竟。随着少年的一声闷哼，德利安看见的却是少年的耳廓背后长出了纯白高洁的羽毛。 她不可能忘记这些羽毛的，羽毛曾经的主人就在前不久满怀遗恨死在了她面前。 德利安猛然转过701，对方差点没站稳向后倒下，但正好又被德利安抓住了左手腕。那颗狰狞的红瞳仍然长在701的手背上——她尽了最大的力气稳定住791的身体状况，周身的瞳孔消失却唯独留下了手背上的这一只。 异样的生理改变被德利安联系在了一起，那一瞬间她终于明白了什么叫降临者的宝贵——那群人在搞基因实验，一股脑地将有用的基因塞进701体内。 疯了，能想出这样不合人理的实验他们简直是疯了！这样的疯狂和那些无时无刻只想着扩张领地的降临者有什么区别！ 不知不觉，她的手松开了701的手腕，像安抚受了惊吓的小猫一样轻抚他的脸蛋。 她的声音很轻，生怕惊扰了这个孩子无知的梦：“你……还疼吗？” 701只点了一下头却又紧张地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我不疼。赵先生说了，我不怕疼。明天赵先生还要喂我红色的糖果呢！” 如果她猜的没错，红色的糖果很可能又是谁的基因。 疼才是正常人该有的感觉。于是德利安轻声教导着701，尽管他根本不会听懂：“701，你要永远记得：感知疼痛时，你才真正是个鲜活的人类。” 【6】 “德利安博士！沙尘暴的侵蚀范围比前年扩大了整整十倍！您确定不开启防护网吗？” 德利安站在研究塔外，她带着严密的防风镜直视着快要抵达研究塔的沙尘暴。她的衣衫被狂风吹得乱飞，布料里装满了飞沙走石。 “开吧。”她沙哑的声音卡在沙尘暴侵蚀研究塔的前一刻说出。 两年了，这里的居民早已搬迁去了相对安全的城区，凪玉也死了有两年了，701也依旧在接受着总部的基因融合实验和服从训练。所谓的服从训练也不过是令701牢记一点——他必须服从赵安吉和齐琦的命令，且明晰自己和启明星的敌人是降临者。 唯一变了的恐怕只有她和701之间的关系：随着齐琦年龄和能力的增长，维持701生命体征这件事几乎不需要她亲自出手。显然，她和701的距离越来越远，她被彻底架空了。 该怎样形容现在的701呢？工具？人？不，想来应该称呼他为降临者准备的战争杀器了。 但这不重要，德利安现在只记得一件事——今天齐琦和赵安吉都在这里观看701的最后一场服从训练。 “我好像……”德利安摸了摸自己残缺的耳朵，哀叹一声，“……还不了你的人情了。” “我也……救不了那个孩子了。” 话音落下，绝望的警报声响彻了整座研究塔。人们惊慌失措的声音里，德利安清楚地听到了赵安吉的怒斥：“混账！防护网不是在定期检修吗？怎么会出现自毁！” “不、不对！防护网以前没有自毁功能……是德利安！最近几个月只有她接触过防护网！” “德利安！” 咆哮声从研究塔里传出的时候，风暴已经淹没了德利安的小腿。她转头仰望高高在上的启明星总领，从包里取出一盏酒杯——那曾是他们第一次回到启明星举行回归仪式时，赵安吉赠予她的礼物。 他说，愿我们如这杯中之酒，冲淡启明星的苍凉、填满启明星的未来。 而现在，风沙碎石碾过德利安的肩膀滚进酒杯里，不过多时就填满了酒盏。 她明白赵安吉和齐琦有的是手段带着701逃出沙尘暴的魔爪，但是研究塔必定会被掩埋在沙漠里，所有关于701的资料都将被埋葬在最底层。 德利安高举酒杯向嘴脸扭曲的赵安吉致意： “让我们在此举起盛满沙石的酒盏，庆贺第五降临者的处决和末世的开端……” 天地昏暗、黄昏苍凉，研究塔的阁楼终究被自然的风暴埋葬，无一人敢诉之苦难。 睫毛被沙土压垮的最后一刻，德利安又想起了凪玉低垂的脑袋和漂浮在营养舱里的701。 按照感性的说法，701也算是她养大的孩子。 “愿你来路能遵从本心，无需徘徊回望。” 〈1.5.2〉九曲之章 ① 【你奔涌着碾碎被众人遗忘的滥觞，别看着我，我不过是留下伤痕的过客……】 【0】 「启明新历第三年冬」，研究塔被西北沙漠埋葬，启明星总部总领赵安吉及其子齐琦携带701走地下避险通道逃过一劫。但701的最后一次服从训练被这场意外打断，实验也被画上了不完美的休止符。 关于701的大部分研究资料缺失，研究无法再度重启，701也因此成为了唯一的半成品。 总部最初的想法是将701打造成能够对抗降临者的死士，但现在他似乎还不具备正面对抗降临者的力量，顶多只能拖住降临者探索启明星的脚步。 不过，有总比没有的好。在逃出西北大沙漠后，赵安吉安排齐琦暂时负责701的适应训练，让他基本能够融入社会，以便未来成为刺向降临者的一柄利刃。 同时，经过总部的讨论，赵安吉他们也给701这种半成品取了一个名字——「祭神灵童」。 【1】 「启明新历第四年夏」，骤雨初歇，萤火虫提着灯在公园里舞蹈。夜色逐渐深沉，越来越多的人们玩累了正准备归家。 齐琦从大批的实验卷宗里抬头，窗外已是夜明星稀。701毕竟是实验体，他仍然不知疲倦地替齐琦分类归纳这些文件。 “701哥哥，你累不累？” 经过三个季度的适应训练，701基本适应了启明星的生存规则。他坐在书桌旁边，越过小山似的卷宗冲齐琦笑着：“小齐先生，我不累。您累了吗？需要我联系司机送您回去吗？” 齐琦在701人畜无害的笑容里撇过眼睛，他总是受不了这人一副单纯无害的模样。视线掠过左手边的咖啡却已经没有了饮用的欲望。 “不用，我等会自己回去，”齐琦将最后一叠资料放在701早已伸过来的双手中，“这是今天的最后一份了，把它们整理好后你就先回去睡觉吧。” “好的，小齐先生。” 701的速度很快，不过十分钟就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他起身向齐琦鞠了一躬，轻轻地带上房门。 这栋房子是齐琦的资产，就建在塔诺恩公园里。在这里连佣人们也拥有一层住宿房间，都在二楼。三楼是701和齐琦的房间，虽然只有一间卧室，但基本也都是701在使用。齐琦总是愿意一个人待在701隔壁的书房里，甚至可以直接在里面过夜。他基本不会和701一起睡，即使他表面看起来和701差不多大。 从书房里出来右转有个小旋梯，可以直通一楼去塔诺恩公园观赏风景。 701本来是打算听话去睡觉的，但却听到了楼底下佣人们的交谈声： “哎、你看外面！是流星！” “哇！真的是流星！快、快许愿！” “我我我先来！我希望自己能挣好多好多钱！” 701也趴在旋梯上好奇地往外看，殊不知齐琦刚好出门休息看到了他这副鬼鬼祟祟的模样。 “701哥哥，”701被吓了一跳，正准备道歉回去睡觉的时候却听见齐琦意外地说，“流星难得一见，想看的话……塔诺恩公园的许愿池边是很好的观赏点。” “人肯定很多，早去早回。” 看着701兴奋的背影跑下旋梯，齐琦的心里忽然有一阵奇怪的落空感。他分明记得701以前在地下实验室里只对自己带去的东西感兴趣。 他现在居然会在收到自己的命令后被外界的东西吸引……服从训练果然不够完全么？ 另一边，完全不知情的701小跑着赶到许愿池附近，那里果然像齐琦说的那样汇聚了许多人。 “妈妈，流星是什么呀？” “是可以实现愿望的星星哦！向它许愿，它就会给我们带来好运！” “哇！听起来好厉害！” 701的听着路人母女的讨论，但他却没有小朋友那么兴奋，因为走到这里他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什么是许愿、什么又是愿望？ 他挠了挠头决定不耻下问，并把目标对准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奶奶：“老人家，请问许愿是什么意思？” 老奶奶先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而后摸了摸自己苍白的发丝慢悠悠地解释：“许愿啊……就是站在原地，双手合十、脑袋微微低下、对着流星心里默念自己的愿望。” 她看着701仍然疑惑的模样又缓缓说道：“至于愿望……就是你心里最想要的东西。不管能不能实现，只要你希望得到，那就是愿望。” “噢……”701按照老奶奶教的动作做好姿态，忽然尴尬地又问，“但我好像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呵呵，”老奶奶慈祥地笑着，杵着拐杖后退一步为701腾开足够的位置，“仔细想想，你才这么大点肯定有很多天马行空的想法……” “老婆子我啊……十几年前还在另一颗星星上许过愿呢，一样也实现了。” “那您当时许的什么愿呢？”791好奇地歪头，却铭记着老奶奶的话没睁开眼睛。 “哎……我当时许的好像是……再见我家老头子一面吧……” 可自己又不是老头子，701越想越奇怪。 今天遇到的最有趣的东西就是流星了…… 『那……我许愿，能再见一次流星。』 “啊！”一声尖叫从701背后响起，但他仍然沉浸在许愿中未曾睁眼，“小心！有东西掉下来了！” 众人纷纷后撤，只有701一个人还在许愿池边合十双手。但不巧的是，天际滑落的那颗流星就像在回应他的愿望一样，直直地砸进许愿池里。 人们没想到塔诺恩公园成为了流星轨迹的落脚点，701被重物溅起的水花浇成了落汤鸡。 他被迫睁开眼去看自己的流星，眼睛却模糊了一阵。待到金光散去恢复视野，他才意识到自己浑身上下都湿透了。现在又是夏天，穿的本来就薄，这一水竟令他打了冷颤。 但……总有比这更意外的意外。 比如落在许愿池里的流星不仅不是星星，还是个披散着金色长发的……全裸的……男人。 有离得近的女生红着脸尖叫着跑开，701倒是没有这方面的模块，他甚至仔细观赏起了这颗流星： 干练的身躯上一点伤痕都没有，白皙的透彻。金色的发丝被水黏在了一起，垂在胸前刚好遮住了一些少儿不宜的画面。 男人扶着额头看起来很不舒服的样子，半晌过后他放下手才意识到身边有人。 被突然注视着的701蹲下身与他平视，贴心地双手捧起男人的脸：“你好，我是701，请问你是……” 手腕被男人握住，701松开手才发觉男子的脸也很红。对方凑近他仔细端详了很久，这时才像睡醒了一样呢喃。 701歪头重复了一遍男人奇怪的话：“不……掉？但你已经掉下来了。需要休息吗？” 男人看起来迷迷糊糊地，701便像齐琦给小朋友们看病那样拿手背碰了碰男人的脑袋。 “嘶……好烫！” 额头很烫叫什么来着？ “你……你发烧了？需要去看医生。” “不……”男人撑着身体想离开许愿池，但他手刚松开701却反过来被对方抓住，“你……轻……” 他的声音太模糊了，701只能听得出几个音节：“我？亲？” 男人干脆带着他的手一起扶在许愿池边，他的眼神迷离，连说话都要大喘气：“我……” “啊？我明白了，那你把头抬一下。” 男人难受得很，听他的话刚抬起头，冰凉的触感迅速贴住了他的双唇。因为发热他连嘴唇都是滚烫的，701被烫了一下险些弹开，但对方却被这来之不易的凉意勾起了兴致，主动舔过他送上来的美味。 〈1.5.2〉九曲之章 ② 『他连舌头都是烫的……』701的意识有些混乱，他也是第一次听到要求人亲自己这样无理的要求。 突如其来的亲吻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并没有持续很久，男人脱力地向前倒下，正好倒在701肩上。 “哎？先生，你……” “701先生！”别墅里的佣人这时才跑了过来，领头的那位年长一些还了一件长风衣出来，他身后还跟着两个红透了脸的女仆。 “抱歉，突发情况惊扰到您了。这位先生我们想带他去一楼休息，医生已经到了，请您不要过于担心。” “噢，好的，谢谢。”701在许多奇怪的眼神下一起进屋换衣服。 『我没有担心他啊？为什么他们要那么看着我？』701想了一晚上也没想通。 当然，他也没什么时间多想这些，因为齐琦今晚出乎意料地没在书房休息。 “小齐先生？” “你刚刚……”事实上，701的一举一动都被齐琦在三楼看了个完全。 “嗯？” “……算了。我今晚不想工作了，一起睡吗？” “当然可以，小齐先生。” 701贴心地掀开一边被角，齐琦顺势换了衣服和他一起躺在床上。这本来就是双人床，很宽敞。但齐琦侧身躺着和701面对面，距离意外地有些近。 你知道亲吻是什么意思吗？齐琦其实很想问701这个问题，但他很清楚自己不可能得到答案的。 所以，他改了一个问法：“701哥哥。” “我在，小齐先生。” “你可以吻我吗？” 701眨了眨眼睛，他有点疑惑，是和刚刚莫名其妙亲那个男人之前一样的表情。 “这是你的命令，当然可以。” “那如果问你的是赵……父亲呢？” “也可以。你们的话我都会听。” 齐琦最后还是没忍住问道：“那你刚才在许愿池那里……为什么亲他？” “因为他生病了。我记得小齐先生面对病人时也会答应他们的请求。” 但那其实不是病人，是齐琦的实验对象。 齐琦叹了一声，伸手捏了一把701和同龄人一样柔软的脸颊：“好，睡觉吧。” “好的，小齐先生。” 服从性没有问题，齐琦想，应该是他自己多虑了。 那个被701无意撞见的男人从那晚开始就处于高热状态，齐琦曾试图用些非法手段使对方痊愈并变成他的实验对象。但奇怪的是，男人对他的手段完全免疫。不论是正常的降温方式还是特殊的药剂都无法阻断男人的状态。 一向负责降临者的研究的齐琦心中诞生了一瞬诡异的想法。 男人高热昏迷的第四天，701接到了齐琦的命令，从今天起由他负责照顾对方。 又一个七日过去，在窗外被烈阳灼烧过的叶子快要咬住秋风的耳朵时，床上的人终于赶在夏日的尾巴尖睁开了眼睛。 701乖巧地在床边注视他，见他的眼神逐渐清明才撑在清凉的凉席上问好：“你好先生，很高兴见到你醒来。” 男人还没有找回说话的力气，701也只能越过机械的问候环节，用体温计确认男人没再发烧后，礼貌地扶着他坐起，喂他喝了几口水。 “……谢谢。” “不用谢，先生，”701坐回到椅子上，歪着头好奇地问他，“那么，我应该怎么称呼你呢？” 斜阳透过窗缝倾泄在他璀璨的金发里，低垂的眉眼正好能看见憔悴的发尾。他抬起头，如华贵的翡翠般的眼瞳里悲喜不明，与二十出头的外表不同，那里面藏着的更像无知幼童的纯粹怯意。 “我、我……叫……” “诺瓦??泽菲鲁斯。”书房里，齐琦默念着这个名字。 他翻阅了许多资料，多方比对之后终于找到了降临者中和这个男人相貌一致的人。 “你是说，701接触到了第一降临者？”通讯那端，赵安吉轻敲着桌面仔细思考着这种巧合的可能性。 “是的父亲，我亲眼见到第一降临者随着流星坠落在许愿池里。” “许愿池？701怎么会去那种地方？”赵安吉和最开始看到701好奇模样的齐琦一样都对他的服从性产生了疑虑。 但齐琦不希望赵安吉更多地关注701，他更希望自己成为701唯一的服从对象。 “……是我处理资料累了想去公园，701是跟着我去的。” 赵安吉也没兴趣深入调查这件小事，合理的谎言总能有效地掩盖齐琦的欲望和叛心。 “行，以后还是要密切监管701的动作，他必须绝对服从总部。” “是。” 解决了701的问题，赵安吉又把思绪带回到诺瓦的身上：“那么，第一降临者现在情况如何？” “上周开始就处于高热昏迷状态，任何抢救措施都无用。我让701近距离看管他，有异常会及时通报的。” “嗯……明天你回总部，我们再商量这件事。” 赵安吉斜靠在软椅上，他的姿态慵懒却完全掩盖不住眼中的狂热。 “祭神灵童养了这么久，就等着这一刻了……” “小齐先生。”701敲完门后礼貌地站在门外等候，不多时齐琦随便应了赵安吉一句就挂断了通讯去看701有什么要事。 “进来吧。” 701走到书桌前，熟练地坐在齐琦对面向他汇报：“那位先生醒了，目前生理状态均处于正常值内。不过，我目测他的心理年龄可能远小于生理年龄。” 齐琦本来没指望701收集到情报，但听到最后一句话他还是诧异地抬头：“远小于？” “是的，他看起来……”701想了一下，指了指门外，“最多比昨晚那个问流星是什么的孩子大三五岁。” 也就是说，诺瓦现在的心智和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差不多。这么一想，此刻不正是处理第一降临者的好时机么？ 既然701的服从性没有问题，那么他也会无条件听从自己的命令。于是齐琦直白地告诉了701真相。 “701哥哥，虽然他现在是弱势群体，但偏偏他也是启明星的敌人。” 701愣了一下，不解地问齐琦：“我记得小齐先生说过的敌人……指降临者。但我没看出来他是降临者。” 齐琦皱了下眉，这并不是701服从性的问题。早在祭神灵童的实验中途他们就把已知降临者的资料传入了701的记忆模块，按道理他该比任何人更早地清楚诺瓦的身份。 他把第一降临者的资料给到701手中，等对方阅读完他才问：“那个人和第一降临者——诺瓦??泽菲鲁斯的外貌特征完全符合。为什么你会觉得他不是？” “因为……”701仔细思考了一下其中的原因，尽管他的语气也不是很笃定，“他的心理年龄和这里面的描述不一致。” “那也可能只是他的伪装。” “但小齐先生，他也没有这上面说的权柄。” “那是他们的底牌，他在陌生的星球当然可以选择隐藏。” “可是……” 701将手指指向第一降临者的名字，他抬头时眼里越发疑惑。但齐琦看起来并不生气，索性701一并说出了最后的异常： “我能看出来那位先生没有撒谎。他和第一降临者的名字不一样——他说，他叫夏岚。” 【2】 齐琦从总部开完会出来时脸色并不好看。越是长大、越是深入接触701和降临者的事情，他和赵安吉之间的分歧就越多。 〈1.5.2〉九曲之章 ③ 赵安吉希望701现在就能杀了诺瓦——或者说夏岚，但齐琦和701生活了这么久，他知道701因为不完整的服从训练演化成了一个死脑筋。在没有切实的证据表明夏岚和诺瓦是同一个人之前，他不可能用祭神灵童的力量杀了夏岚。 但偏偏701手中的力量是唯一能杀死降临者的方案。 比起用强硬手段直接命令701动手，齐琦更愿意701心甘情愿地杀了夏岚并死心塌地地服从于他。 所以，哪怕是力排众议后被剥夺了参与总部命令的参议权，齐琦仍然决定让701近距离接触夏岚。 他能确定夏岚就是诺瓦。现在，他需要略用手段让701意识到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 “齐先生，欢迎回家。”管家站在门口朝着他鞠躬。 “嗯，701呢？” “701先生傍晚和夏先生一起去了别墅后的树林。需要我去喊他们回来吗？” 他要第一降临者自己露出马脚。 齐琦勾唇浅笑，故作不在意地摆摆手：“不用了，准备晚餐吧。” “是。” 层叠的翠绿影里，蕴蓝的溪流奔涌着。夏岚似乎对得体的衣装没什么概念，他把光溜溜的脚丫伸入水下，嫌热地将管家送他的薄风衣半挂在手肘附近。 701盘腿坐在他旁边，伸手想替夏岚穿好一边袖子却碍于水汽总是滑落。他摇了摇头不再纠结这件小事，注意力也很快被溪流中的鱼虾吸引。 “夏岚先生，你身体刚好，不适合在冷水里泡脚。” 夏岚愣了一下，奇怪地看向701，过了半晌突然明了：“不会的，夏天的河水很舒服。而且，我能控制水温。” 夏岚这才想起，启明星的人们和母亲讲的睡前故事里的居民如出一辙。他们没有强大的权柄，不像母亲能预知未来，也不像自己能控制时空。 他们如同童话王国里的小小士兵，没什么大本事，只能遵从自然法则，但却有着一股子韧性在身上，无法被轻易毁灭。 “水温？是什么先进的控温仪器吗？”701惊讶地看向水面，却没在夏岚的脚上找到任何可能的仪器。 “不是，是我本身。” 在701质疑的目光里，夏岚抬手点了下他的眉心。701“咦”了一声，却发现身旁的水滴停在半空中无法与溪流交融，而夏岚脚下的小溪也动弹不得，僵硬在了原地。 周围蝉鸣声戛然而止，树叶儿停止了摇曳，连落叶也找不到藏着根系的肥沃土壤。 “这！发生了什么？”701惊慌失措地起身。 四周寂静无声，仿佛凝固了一般，只剩下他和夏岚能自由活动。夏岚却并未直接回答701的问题，他弯下身从小溪里轻而易举地抓住一条僵僵直的小鱼举起献给701。 “就像这样，定格时间之后可以轻松的捕猎，或者控制它把需要的东西——比如温度调节到最合适的状态。我和妈妈在Zephyrus-荧惑卫星上就是这么生活的。” 定格时间、控制时间——701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书房里那些有关第一降临者的资料：“夏岚先生……你在说什么？” 夏岚根本不知道701心里在想什么，就和他也不清楚701其实是为狩猎他而创造的祭神灵童。 他依旧自顾自地表达着自己的真心：“嗯？你不喜欢鱼类吗？妈妈以前在启明星找到爸爸的时候也抓过鱼……我还以为你会喜欢。” “不、我不是说它——把它放回去，离开水鱼会搁浅的。” “哦、好。” 夏岚兴致缺缺地放生了小鱼，尽管它仍然不能自由自在地遨游。 他对自己的表现十分不满意，在701思绪正混乱的时刻，夏岚收回双脚轻巧地踩在水面上。 701的目光被他突然的动作吸引，仔细一看却发现夏岚脚下的水面结成了薄薄的冰层——这在夏日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等夏岚起身站稳后，冰层扩大覆盖了整片溪流。他没注意到701纠结、扭曲的侧脸，反手拉过对方一起跳上冰面。 “或者……你更喜欢像舅舅带我去过的莫冬之地？”夏岚误以为701是对夏天的生物不感兴趣，于是上演了这一幕冰雪的圆舞曲。 “……你怎么做到的？” 701的语气总没有什么变化，这令夏岚听不出他的喜怒，只能硬着头皮解释：“妈妈和我说过，她曾在海浪的怀抱起舞回眸，爸爸就在岸边描绘她的容颜。” “所以……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也可以在林间共舞。” 701的手被夏岚紧握着，彼此的温度都不高，甚至略显冰凉。但夏岚没有刻意调节这些，他认为这才是701的本真。 眼前的人令他看着很舒服，远比别墅里另一个人给他的感觉更美好。 “虽然……初见的时候是你主动的，但我会对你负责的。” 两人的距离很近，夏岚看不透701在想什么，只听见他在寒冷的舞台上吐出一圈白雾轻声问道：“这也是你妈妈教的法则？” “不是法则，但的确是妈妈教我的。”夏岚眯眼微笑，笑得温和。 但701意识海中的混乱已然产生，他只能用仅有的思维模块处理这些崩坏。 ——『不同的生存法则，夏岚和启明人不一样。』 “你妈妈是谁？” “她叫泽菲鲁斯，意思是：「流星」。” ——『泽菲鲁斯也是第一降临者的姓氏，夏岚也是流星。』 “这些力量，你从何得来？” “时间吗？是我与生俱来的。” ——『第一降临者的权柄和夏岚一样，都能控制时间。』 “你是第一降临者：诺瓦??泽菲鲁斯。” 面对701笃定的话语，记忆和过去被重组歪曲了的夏岚立刻摇头否定了他的质疑：“那不是我。我是夏岚，不是诺瓦和什么降临者。” 701低垂的眉眼抬起，夏岚没有从里面看出任何的喜怒哀乐。但701脚下逐渐迸发出裂缝的冰层出卖了他接下来的动作。 冰层一寸一寸地碎裂，701借着夏岚的力道反抓住他的手腕，眼底的阴影被夏岚悉数望见。 “701……你……” “你——” 701的手劲突然大得出奇，夏岚怎么也挣不开。几番拉扯之后，701的手背上逐渐破开一条裂口。夏岚被吓了一跳，那条裂口却在他动手之前张开，一只不断流淌着鲜血的红瞳狰狞地紧盯着他。 猛然，夏岚的意识里一团乱如麻的思绪就像被一起丢进油锅里一样炸开。牢狱、镣铐、丝线……奇怪的场景和物体在他的脑海中扭曲闪烁。 “为什么——” 毛骨悚然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就在鲜血滴进冰层的裂缝里时，诡异的暗红色花朵穿透冰面怒放开来。不到一刻钟，冰层完全碎裂，他们即将跌进疯癫的花海。 夏岚头痛欲裂，可他愈是低头，脚下的红花便愈发清晰。他一定是见过它们的，谁的肩头曾生长相似的花。想到这里，熟悉的割裂感从太阳穴洞穿了醒了的天灵盖。 他在混乱中抬眼，纯白优雅的耳羽洗去了他眼眸里的混浊，就好像它的前主人也是如此单纯可亲的性格。 然而，一瞬的清明在701得空的左手从虚空中抽出骨鞭时彻底幻灭。 意识和身躯的双重疼痛直接令夏岚崩溃，至始至终他都不明白701为什么认定了他就是第一降临者，他明明是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 “欺骗我——” 被紧抓的右手无力的滑脱，皮肉蹭过701因为能力暴走而变得修长的黑红色指甲。不痛不痒的红痕随着身躯向后的弧度一同坠落。 坠进无法再返回夏天的溪流里，被随风摇曳的不知名花朵所埋葬。 701的裤脚被飞溅的鲜血染红，骨剑在这样混浊的水中无法洗净。他收回武器，毫无留恋地回到又只剩下齐琦和自己的别墅中。 死寂的送葬花在疯长，被谁折下弯了腰肢也不介意。 “现在你知道了，他们可不会记得你的好。” 男人站在花海中，手中夭折的暗色花瓣散落在心里的脸上。 “被遗忘的滥觞和留下伤痕的过客，当然是两者合在一起更加有趣。” 不知为何他沉重地叹了口气，看向花海那头和自己一同降临的男人。 “你救还是我救？”男人温柔地笑着，仰起头看着独属于自己眼里的苍白星空，“还是说，等他？” 如同做出回应一般，林间的草丛里跳出一颗善良的星星，它用不方便的两只小短腿一点点挪过去：走出草丛、游过花海，最后手脚、脑袋并用地爬上夏岚的脑门。 它就像融化了一样藏进夏岚的额头。 而后，四野平和回归夏风的怀抱，暗色的花丛褪色枯萎，溪水畅快地淌过夏岚的胸口——直到他又一次睁开碧色的瞳。 〈1.5.3〉情蚀之章 【令常人欢喜的情爱之于我们却只是棋子间的交锋。将它埋葬吧，再将滔天的恨意展现……】 【0】 冒着热烟的瓷杯被放下，这也是齐琦第一次见识到701主动展现出这份足以摧毁任何一个人的力量。 惊叹亦或是兴奋令瓷杯和桌面相撞时的声响更大了一点，惹得701被他的动作吸引。 但齐琦不会再701的面前展露过多的野心，他的面色依旧温和，起身将自己的外套披在701肩上，遮住对方满身的水汽。 “你们俩去玩什么了？怎么衣服湿完了？” “……”701愣了很久才回过神，等语言模块组织好后才幽幽开口，“小齐先生。” “怎么了？” “……你是对的。他不是夏岚，他是第一降临者。” 他们的冲突比齐琦预料中的爆发更早，他强忍下心中的暗喜，面带欣慰和疑惑反问701：“701哥哥能相信我就最好了。不过，他人呢？” 701像在陈述一件普通的任务一样淡漠地回答：“死了。我杀了他。” 那一刻，齐琦的心里充斥着难言的喜悦。他表面夸701干得好，让人上楼休息，背地里却一个人深入树林去找夏岚的尸体。 但意外的，这里没有任何值得被称得上是尸骨的东西。他找了很久，直到凌晨收到时赵安吉的通讯时才停手。 “父亲，什么事？” “我听到汇报，701已经把第一降临者解决了？” “是的。” “那就把第一降临者的尸体运回总部继续研究——哪怕是没有德利安，我们对祭神灵童的研究也不会止步。” 齐琦看着空无一物的溪流，他深吸一口气，像样的谎言随口脱出：“尸骨无存，父亲。这是他的第一次实践，没控制好力量是可能的。” “……是么？” 他在怀疑自己了么？怀疑自己想要独占701的服从，还是怀疑自己想独自研究降临者？ “若你的话属实，”赵安吉那头传来翻书的声音，不一会他的指尖停留在了701说明书里的某个段落，“那就有必要启动自毁模式了。” “为什么？”齐琦的声线瞬间拔高，意识到对方的地位后又强压下怒意，“不是还有第二降临者的行踪没有掌握吗？701自毁后如果祂钻了空子怎么办？” “他不会来的，有人向我作了保证。听话，齐琦——毁掉他，不然他会成为我们统治的最大隐患。” 赵安吉的野心齐琦一直明白的，从对方第一天捡他回家时他已全然知晓。可他赵安吉什么也不会，他只是在做着春秋大梦肖想权力。 我们的统治？凭什么？ 齐琦怀着满腔的怒意回到别墅，此时已经五点过了，701习惯地早起为他准备早餐。 “小齐先生？您一晚都在外面？” 齐琦看着他却没回答这个问题，反而再一次问他：“701哥哥，你确定第一降临者死了？” “是的。” “被你亲手杀的？” “是的，用的是小齐先生送我的蛇腹剑。” 齐琦闭上眼，鼻腔里被早餐的鲜香味攻占。最后一刻，他像是下定决心一样上前握住701的手，如往常一样亲吻他的脸颊。 “出去走走吧，701哥哥。” “启明星……要变天了。” 【1】 听从齐琦的命令离开的那天也是701头一次走到塔诺恩公园以外的地区。 他本以为自己不能适应启明人的生活，但意外地所有人对他都很友好。很快，他便从酒吧调酒师的口中找到了答案。 “701先生，您又来啦？”调酒师一如往常地为701奉上一杯尼格罗尼。 “谢谢，”701品了一口，轻微的苦涩入口化作回味无穷的甘甜，“您的手艺又变好了呢。” “多谢夸赞！不过701先生这个点来该不会是和神子约好了的吧？” 701已经不是第一次从这个边陲小镇的居民口中听到神子这两个字了，他歪着头好奇发问：“神子？” 调酒师的表情明显愣了一下，复又明了的笑了笑为下一位客人调酒：“啊……明白，算是两位之间的小情趣。放心，我的职业素养不会说漏嘴的。” “什么？”701还是没能得到神子是谁的答案。 这也不是他第一次问了，但这里的人们总会掩嘴一笑而过不再多言。 没办法，701只能闷闷地闷了口酒。酒吧里的舞池响起激情的音乐，人们或是举着酒杯、或是揽着舞伴的腰肢跃进舞池，狂热地舞动着。 701不喜欢跳舞，上一个邀请他共舞的人已经死得透透得了。 他撑着脑袋无聊地小口喝酒，也没发现调酒师放下了手里成型的血与沙后悄然离去。 青年摘下斗篷露出略微凌乱的修长金发，他偏头和701那双如血般的红瞳相撞。一瞬间，仿佛手中的酒杯松脱在地上碎了稀巴烂。 701瞳孔微缩，对方却对他的出现一点也不惊讶，仿佛一直在等待着。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夏岚眼疾手快地按住701企图再次抽出蛇腹剑的右手：“好久不见。” “至少，先陪我喝完这杯酒，好吗？” 【2】 他们挑了一处灯光不算刺眼的角落叙旧，但夏岚喝得很慢，他知道一旦这杯酒见底701一定会动手。 毕竟701就是这样，和机械一样的死脑筋程序。 “你为什么没死？” “你不该先关心：为什么他们把我叫神子吗？” 701摇头，按照意识模块中事件的优先级排列，第一降临者死而复生一定会排在第一项。 夏岚浅酌一口，他看起来已经不似那几日等我天真懵懂：“701，你有名字吗？” “701。” “那是编号，不是名字。就像我，夏岚是我的名字。” “难道「诺瓦·泽菲鲁斯」就是你的编号了吗？” 翠色的绿瞳随着脑袋的弧度凝视701，他的眼中带着几分无奈，冰凉的酒液令他的喉结滚动：“我不否认。” 言外之意，夏岚承认了。 感受到空气中久久不散的杀意，夏岚撑在桌子上百般无趣地打了个哈欠。 他大概能想起来一点了，比如“死前”爆发的那些片段里的人，又比如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泽菲鲁斯代表着流星，而「诺瓦」代表新星。” “对于我来说，启明星和创造你的启明人——都太陈旧了。” 启明星的一切像泛黄的记忆，逐渐成为他无法割舍的一部分。但他那些破碎地、尚不完整的记忆挤在自己混乱的记忆中，于是他有了一种冲动——独属于Sirius星系领主的——破坏的冲动。 701听不懂也不想听夏岚稀奇古怪的解释，他未再碰一次酒杯，手依旧放在武器上等待着某一瞬间的猎杀。 最后一滴酒滑进夏岚的口腔，他甚至都没看一眼701已经拔出的蛇腹剑。 最后一口酒在杯底摇晃，尚未被咽下的美味溢出唇缝，又在他撬开701的唇瓣时悉数落入对方的咽喉。 两种截然不同的口味在701的食管中纠缠，一如身侧他被夏岚牢牢按住的手腕。 对方挑衅似的松了劲，701顺势拔出蛇腹剑却在刺入夏岚的前一秒又回到了最初。 似试探又似缠绵的吻落幕，701从夏岚的眼神中再看不到初见时的纯粹。 “我们彼此的都已摊牌，故技重施谁也赢不了。” 随着话音落下，沾染了夏岚气味的酒液跌落胃底，仿佛要将701彻底贯穿、侵蚀殆尽。 “你！你不该还能用能力！”这不符合齐琦告诉701蛇腹剑的功效。 “这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在你来之前，这里的人们一直以为我们是……很不错的关系。” “是你让他们误会的？” “算不上，因为我后来想明白了，”夏岚顺着701的手腕划向他的指腹，在一些往此地偷瞟的眼睛里与他十指相握，手指却在暗暗用劲夹疼了701，“初见的时候我是让轻些。是你先误解了我，各种程度上的。” “是吗？我向你道歉，但今天你还给我了。” “你觉得这种东西能还？”夏岚像是在和朽木对话一般难受，最后他也只能暂时隐瞒自己的另一些目的，“好吧，那就算两清了。” “但还有件事，你误会我了：至少现在，我没有做过任何伤害启明星的事情。” “但你无法保证以前。” “你说得对，毕竟我的记忆还很混乱，”夏岚牵着他的手起身走出酒吧，路过狂热的舞池时他附在701耳畔小声说道，“但你必须知道，这里的人唤我神子不过是因为我这张脸。” “他们不知道第一降临者，只知道自启明星诞生的摇光星的神明。” 701摇头，自从夏岚承认之后他就更没有好脸色给他了：“我不认识那个神明。” “他是我哥哥，一母同胞。启明人很尊重他，”他们走出喧闹的酒吧，夏岚站在风中与701面对面，“也是他救我了。如此，你还要杀我吗？” “当然，”如此算来第一降临者的哥哥也该是降临者才对，于是701毫不犹豫地给出答案，“连你哥一起。” 夏岚并没有惊讶，他只是平静地牵着701离开此地。 “那么，在你执行任务之前，陪我去见一个人吧。” 喜欢无梦眠请大家收藏：()无梦眠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1.5.4〉诡枭之章 ① 【启明会喜欢你的眼睛——能看透终末的双眼。越是喜欢，越是禁锢……】 【0】 在齐琦看来，有赵安吉在的地方，连空气都是恶心的。所以即便在701离开后被赵安吉召回了总部，他也想尽了办法称病不去开会。 “齐先生，您的病好些了么？” “没好，请出去，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又是回绝了跑腿小啰啰的一天，齐琦的美好心情也从此刻开始。但今天这跑腿的家伙居然还赖在门外不走，难道赵安吉开始没耐心了么？ “齐先生，总领说这两天出了件大事，会议必须要您亲自到场。” “……什么时候？” “后天。” 这几年连续除去了两大降临者，齐琦不觉得还能有什么大事发生。但毕竟已经推迟了很久，到点了还是得给赵安吉一个面子。 后天转眼就到了，齐琦戴着口罩出现在会议室里，意外地发现启明星总部几个掌权人都来了。 很快，一件对于赵安吉他们来说分外重要的事情被抬上表面——某个边陲小镇上的人们供奉了一位神子。 这听起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按照赵安吉一贯的作风只需要派人去肃清并强行纠正那群人的信仰即可。但偏偏报告中多了最后一句话：神子很可能是摇光星的神明。 一时间会议室鸦雀无声。启明星上绝大部分人都是从摇光星上迁徙过来的，赵安吉打着回家的旗号独揽大权，但总有些人是真心想回家的。那群人对于当年「无梦眠」的崇拜远超过赵安吉，如果是那个人的话赵安吉当然紧张。 反正借着生病的由头戴着口罩，齐琦没什么顾忌地藏在口罩里嘲笑。空有野心的屠夫，这下是遇上真对手了。 “齐琦。”赵安吉眼见着在场的人没一个能给他答复，目光这才投向坐在他身旁的人。 “我在，父亲。” “701现在还在塔诺恩公园么？” “当然不在，”对于这个问题，齐琦也早就想好了借口，“您不是说要启动自毁程序吗？但701哥哥毕竟是除掉了两名降临者的大功臣，好歹得给他一些时间犯错。” “所以你就放任他去了神子的地盘？” 齐琦没太惊讶，毕竟他可是背着赵安吉在701身上安装了微型追踪器。他骗701说这是保护他的工具，反正他会听自己的。 “接近敌人的中枢，701是犯错还是建功都在他的一念之间。这更有利于判断，不是吗？” 赵安吉没说话，几个老东西看透了他是默认便在一旁帮齐琦圆话。没过多时，这场没什么看头的会议到此结束。 但齐琦并没有接到赵安吉准许他返回塔诺恩公园的命令——赵安吉看出来了，他在尽力控制自己。 “好吧，没用的人贩子，”齐琦回到自己的小黑屋里，没好气地呸了两声，“就陪你玩玩……” 【1】 嘴上说着要去见人，但夏岚却把701带去了一间拍卖会场。 二楼包间外，701被夏岚拽着却怎么也不想进去：“这不是正规的拍卖会所，你们这是在犯罪。” 夏岚扯不动他，只能由着他直挺挺地站在门外。他好心劝说道：“你杀我也算犯罪，当时怎么不带犹豫的呢？” “那是我的权限。而且，降临者不属于启明人范畴。” “噗，”包间内还有个人在，那人耳尖地听完了他们俩小学生般的吵架，温柔地声音传入701的耳朵，“好啦，天塌下来还有我这个主办方顶着。你们俩别在外面丢人现眼了。” 夏岚的脸色沉了一下，他似乎不太喜欢里面的人，但701看不出来，接着刨根问底：“他就是你要见的人？” “我早就见过了，现在是你见。” 这次701少了几分抗拒，任由夏岚把他带进包厢。这间包厢的视野很好，坐在原地也能看见一楼平台上忙碌的工作人员，想来等会也能清楚地观赏所有拍卖品。 “来了，坐吧。” 701站在门口仔细端详着那个白绫覆眼的男人。他的身体略感僵硬，明明是第一次见这人，为什么他会觉得熟悉？ 他好像……还能在空气中闻见熟悉的营养液的味道。 夏岚就知道701会是这种反应，干脆搬了个椅子放在他腿边，按着人肩膀坐下。而他自己却坐到了那个男人旁边。 男人回过眼神，脑袋撑在桌子上嗤笑了一声：“抹去记忆、或者使记忆混乱都是重塑一个人性格的方式。但我要是知道你现在会变得略显……风流，我应该会多少还你一点记忆。” “而不是拿我爸妈相遇的模板胡乱创造一段记忆给我，是吗？”夏岚的语气听起来可不像对701那么宠溺温柔。 失去记忆的他是个天真无邪的孩子，而现在他记忆混乱又被701刺了一剑，性格上倒又有了些许扭曲。而在这边陲小镇遇到诡枭，了解到某些事情之后，他的谋略又很快展现了出来。 “我只是觉得这样的你远比以前的诺瓦更适合体验启明星之旅，”诡枭回忆了下KELT-9617-F行星上的诺瓦领主，不由得笑了笑，“以前的你……是不会理解启明人的思维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就像这位可爱的701先生一样，”夏岚转头看见701拖着椅子坐到自己身边一起倾听诡枭讲述，下意识地他还是握住了对方的手腕，“你们小时候都是在培养仪里长大的，养出来的性格都很统一。” 培养仪？701愣一下，他感觉空气中潮湿的营养液气味更重了。但夏岚居然也是在培养仪里长大的吗？ 但701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对。按照诡枭的说法，夏岚的记忆在他手上，他本人并没有恢复第一降临者相关的记忆。 “701先生，”诡枭侧头看向701，看起来他是要进入正题了，“如果我记得没错，你应该拥有着一头秀丽的粉发。” 他说话很奇怪，701的粉色中长发光看就能知道了，为什么还要用“记得”？难道是因为他目盲？ 701不太理解，但面对诡枭他似乎产生不了什么敌意，他只能呆呆地点头。 “那便对了，”诡枭抬头看向一楼即将布置完成的展台和展柜，“我们打算收购一件很适合粉头发孩子的拍品。若是拿到了便送你吧。” “可您不是主办方吗？”701不懂，但他知道如果齐琦或者赵安吉是主办方就会借职务之便提前预订想要的东西。 “那可不一样，”诡枭隔着白绫与701对视，“即便是「犯罪活动」也要有规则可言。701先生可不要跟着他们学坏了。” 他意有所指，但明明是针对齐琦和赵安吉的话，701却欣然接受。夏岚对此有点意外，毕竟他可是没法在701面前说那两人一句坏话的。 “看来，701体内有你的基因这件事是事实？”夏岚只想得到这一个解释的答案。 “不然你也不会在701的手背上出现红瞳的时候想起我的存在。” 701听不太明白，面对诡枭他总有一股特殊的扭捏感在，以至于他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一样乖巧地坐在椅子上。 夏岚这会也差不多明白了，合着因为701第一次融合的基因就是诡枭的，现在他们的关系就和失散多年的父子一样？ “哼……”感觉自己辈分矮了一头的夏岚冷哼一声，却不想另外两人看出自己的小孩子顾虑，“怎么还不开始？你的人办事这么慢？” “性子还挺急？”诡枭调侃的时间里，一楼的主持人已经站上了展台，“真不知道等你恢复记忆了，要抽自己多少个巴掌。” 喜欢无梦眠请大家收藏：()无梦眠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1.5.4〉诡枭之章 ② “那也是以后的事情，”夏岚越过二楼围栏，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展柜里拍品，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欲望，“先拿到701的东西再说。” 701不解地看了他一眼，但夏岚这时却没注意他。跟着这俩人一起，701的注意也逐渐被楼下的拍卖会吸引。 前几件拍品都是些珍贵珠宝，被一楼的收藏家们抬成了天价，也不知最后被谁收入囊中。 无聊的竞价令701昏昏欲睡，等他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主持人已经抬上了倒数第三件拍品。 “这是什么？有点像一颗眼球？” “噫……有点恶心。” “眼球……”楼下的讨论声不过这两种，夏岚却和他们不一样。在他仅有的记忆里能和眼球扯上边的人只有诡枭，“你的？” “我只是瞎了，”也不知诡枭的白绫之下此刻是什么表情，“不是没有眼球。” “接下来的这件展品来自于某位热心市民在潮汐海岸捡到的一颗眼球。正如诸位老板所看见的一样，即使被污血沾染也能窥见内里的湛蓝。可以肯定，它的主人一定是个如大海般温柔的人。” “还得是主持人的话术……”夏岚对主持人的美化不置可否。 “先生？”701看到诡枭下撇的嘴角，还以为是夏岚的话刺痛了他。 夏岚随着701的目光去看诡枭，却见对方招来了工作人员低声说了几句话。 “你要买这颗眼球？” “不能买。它现在可是无价之宝。”和诡枭的声音一起响起的还有主持人的第二段介绍：“在被发现之初，这颗眼球上还残余着降临者世界的力量。不过在经由专业人士剔除之后，它现在可以称得上绝佳的装饰品。” “现在，请各位开始竞价。展品「潮汐之眼」起拍价……” 主持人的声音戛然而止，她关了耳麦被后台工作人员叫去交谈。不一会她面带抱歉地走上台向众人宣布：“很抱歉，就在刚刚有一位匿名人士全款收购了「潮汐之眼」，第16件展品拍卖时间到此结束。” “搞什么？还能这样？怎么还匿名啊？” 看见诡枭等我嘴角又恢复了最开始的温和状态，夏岚不由得觉得搞笑：“有些人刚刚还在说和别的主办方不一样……” “她说的没错，我确实用了全部钱款。” 诡枭笑着说出这句话后夏岚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那待会701的件怎么办？” “无所谓，我只负责传消息给你，决定是否拍下并付款的人——是你。” “你！” “你不会没钱吧？” 几个字硬生生把夏岚的怒气堵了回去。他来启明星才几天，怎么可能有钱？这次被诡枭忽悠带着701来拍卖会，他还以为是这位豪气的贵公子包全场呢。 “你故意的？你调查那东西的情报这么久，怎么会不知道和它同一批的拍品有什么？” 诡枭压下夏岚激动的肩膀，他知道让这两个目前处于小孩状态的人抢东西或者赊账被追杀不好，但这次还真是个意外：“巧了，这件和接下去的东西都是隐藏展品。我能拿到其中一条情报已经不错了。” “要不这样，先看看那东西会花落谁家，等我卸下了主办方的身份再抢回来送给701先生？” 正直守法的701立刻打断了诡枭的馊主意：“先生！你这是入室盗窃，更违法了！” “没事啊，造个假的给那人就行了。不过到那时候……”诡枭不打算和死脑筋的701多扯，侧头看向急得眉毛拧成了一团夏岚，“就是以我的名义送给701先生的礼物了。” “嗯？”701不知所云的歪头，刚刚不是说是这两人一起送给他吗？ “想都别想，”夏岚一听更是急眼了，火急火燎地做了决定，“……那是第几件展品？” “最后一件——如果你打算赊账逃跑的话，最多只有跑出两百米的时间。” “你忘了我是谁？留个欠条在这就行了，回头我挣了钱会还清的。” 诡枭笑了笑，经历不全的夏岚仍然保留着小孩子心性。不过这对于他本人来说，应该会是一段难忘的旅程。 “可是……”701犹豫了一下，暂时认同了夏岚还算规矩的做法，但却不太认可他刚刚说话的对象，“你在给拍卖会的主办方说哎？” “……” 被701一提醒尴尬地坐立难安的夏岚终于等到了最后一件展品露面。 “本场的最后一件展品——”主持人一边呼喊一边揭开展柜上的黑布，“「曼陀罗之夜」！” 主持人抬高手臂介绍起了这件拍品：“整体呈现为暗红的古老剑仗，拍卖者在某个黑夜、一片黄沙的废墟中发现了它。它并不似群星般璀璨，却如黄泉路上善恶难辨的引渡使者一般为旅人指引前行的方向！” “呵，土气的名字。”诡枭难得吐槽了一句，一下就引起了旁边两人的好奇。 “你知道它本来的名字？” “忘了，我的记忆也被人修改、删减过。但我确信不是这个名字。”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好吧……”夏岚深吸一口气，天不怕地不怕地和一楼的大款们竞价——反正他现在又不给。 在一楼不甘心的骂声和第四声定锤声响起时，夏岚连道别都没说，直接暂停了时间并利用空间折叠快速拿到剑仗。 等他突然出现在二楼收回权柄时，一楼的惊呼声响彻云霄。夏岚头也不回地用空间能力带着701走了。 “哐当！”包厢的门被工作人员暴力砸开，刚巧夏岚留下的欠条也被诡枭撕了个粉碎。 “先生！有人抢走了「曼陀罗之夜」！” “我知道，”诡枭把手中的纸屑吹飞，再次强调了一遍他的观念，“也请你们以后不要用这个土气的名字称呼它，它真正的主人会伤心的。” “啊？是、好的。” “至于带走它的人……”诡枭的手肘轻轻放在桌面上，突然食指不受控制地向后翘起。 他用了点力对抗住另一头的牵引力，一根透明的丝线将他的指尖硬生生磨破，鲜血顺着丝线这头染红了整条被紧绷的丝线，为工作人员指了条明路。 “这不就抓住了？” “是！先生高明！我们这就去抓他！” “不用，小孩子吓一吓就够了。”诡枭在启明人惊恐的眼神中唤来了单瞳人偶，将丝线割下重新绑在人偶的手上。 他本人则未施舍给那群人丝毫的可怜，优雅地顺着旋梯下到一楼，主持人还在台子上疑惑地看向他。 “你好，小姐。” “您是……”主持人仔细回忆了一下，他不记得宾客登记表上有诡枭，“您不是拍卖会邀请的嘉宾吧？” “的确，”诡枭轻度鞠躬向她表达这场闹剧的歉意，“我算是你们主办方个人的客人。” “那您是要找先生？他就在二楼的……”主持人抬头一看刚刚诡枭他们的包厢，却只能看见一个高大的人偶。 她感到同样的惊讶和恐惧，就好像这是启明人见到降临者的标配。 “如您所见，那位先生把他的包厢借给我了。现在，我想见见他，可以吗？” 主持人尖叫一声跌跌撞撞地跑走了，只换来了诡枭又一次的询问：“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熟悉的声音从展柜的方向响起，“即便你没有全款买下「潮汐之眼」。” 诡枭点头向他致意：“使人惊吓的惊喜，如果你能在我问你那把剑仗的下落时把它也一起告诉我，我会更乐意来这里。” “那就没意思了，毕竟友情就足够吸引你了，”男人笑得灿烂，顺口添上一句，“我呢，就算是锦上添花。” “不错的借口。那么你想我用什么支赊账的代价？”和夏岚一样，诡枭其实也没钱，他只是爱忽悠小孩而已。 “一个问题的答案和你的一天时间——算从现在起的24个希里时，别想耍诈哦。” “可以。请问吧。” “你感觉那孩子的眼睛如何？很漂亮，对吧？” 诡枭知道男人问的是701，很快他也给出了答案：“启明会喜欢他的眼睛——能看透终末的双眼。越是喜欢，越是禁锢。” 紧接着，他走近那个至始至终都坐着的男人：“他的眼睛继承于我。如此，先生禁锢我一天是想和我一起看点什么？” “这颗眼球是曾经一个坠崖假死之人留在崖边的树上帮他的朋友抵御灾难的，后来沧海桑田便落在了潮汐海边——你教了另外一个人同样的方法不是吗？只不过你这次歹毒了一点。” “原来是想看这个，”诡枭明了地点头，走到男人身边，手碰上他背后冰冷的把手，“歹毒……你不喜欢？” 男人轻笑两声把那颗眼球丢进诡枭的包里：“喜欢。” “那我推你过去围观？” “感激不尽。对了，离远一点，毕竟是隔岸观火。” 喜欢无梦眠请大家收藏：()无梦眠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1．5．5〉回旋之章 【扣下扳机，没听见子弹击碎血肉，只看见枪管里满当当吱呀乱叫的罪恶……】 【0】 今天是齐琦在总部的最后一天，也是他最想发飙的一天。 赵安吉，那个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告诉他神子的名声已经从那个边陲小镇扩散到了周边城区。 “所以呢？父亲。” 赵安吉吸了口烟，深深的吐出一大口烟圈，透过朦胧的烟雾他看不清齐琦的表情：“701彻底完蛋了。在我们启动自毁程序前，他马上就会被神子玩死。” 齐琦的眉毛颤了好几下才勉强忍住他的嫌恶：“为什么会这么说？” “神子的声望达到了顶峰，并且他不是我们的人。如果神子是降临者那方的，那么701逃不出他的手掌心，最终因为他会因为和我们的关系逐渐走向崩溃。” “据我所知，当地人对701足够友好，包括神子。” “这是表面，齐琦。降临者的手段肮脏歹毒，偏偏那位神子又和第一降临者有血缘关系——701不需要被漫长的挤兑排斥，对方甚至只需要701一瞬间的崩溃。” 齐琦被他的借口说得犯糊涂，他不想再纠缠下去了，直截了当地戳穿了更加肮脏的赵安吉：“但你从始至终都没说——701究竟是因为什么而崩溃？” 赵安吉皱眉，他并不想齐琦那么敏锐。但来不及了，齐琦已经自顾自的说出了答案： “是因为信任的瓦解，对吗？” “第一降临者死后尸骨无存，下一刻边陲小镇就出现了神子，你不会对此毫无防备。你在启明星这么多年，在一个破败小镇安插眼线不是难事。但你没有揭穿神子的真实身份，你让人们假意拥戴他，甚至放任我让701也去了那里。” “是这样，”赵安吉卸下表面严肃的伪装，神情逐渐贪婪起来，“到时候就让那群人煽动民众。利用神子是降临者伪装的这件事将701视为降临者一方一起除掉。即使除不掉，他也会更加仇恨降临者，成为启明星的一条疯狗。” “想的真简单，但看来你比起自毁，其实更希望701拥护你。” 赵安吉沉默了一下，齐琦便接着话头继续说：“所以你当时故意想让我启动自毁程序。如果我那样做了，你会救下701，让他恨我一辈子。” “但那群人似乎更喜欢我安排的戏码。”齐琦微笑着将近日来的布局展现给赵安吉，也好让他做个明白鬼。 “什么？” 齐琦靠在椅子上，慢悠悠地将好戏的梗概说出：“从始至终，701看见的其实都是表象。那些演员扮演着神子的忠实信徒，他们会尽职尽责地饰演到最后一秒——等到701和神子的冲突爆发，他们再以你的名义反咬701一口……” “赵安吉，701该恨的人不是我，而是我们、乃至启明人。” “就像我，也恨透了你们。” 【1】 “嘶！”空间的转移突然停下，夏岚闷哼一声蹲在地上。 701的手腕终于被对方无力的松开，他瞥了一眼夏岚，那个人的脚腕不知何时被一根结实的丝线缠上，此刻绷直的丝线直接勒进了肉里，仿佛要把他的皮肉勒断。 “要帮忙吗？” “不、不用……” 701理所应当地点头，在夏岚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下捡起掉在地上的剑仗。 “你……算了，”夏岚本来也没指望701对“客气语气”的理解力，干脆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怎么样？它好看吧？” “好看，”701陪着夏岚坐在地上，他把剑仗放在腿上，一寸一寸地描摹它的纹路，“如果不是抢来的就更好了。” “都说了我写了借条的！”夏岚气得快要吐血，但他根本不知道某个人已经把他的借条撕成渣渣了。 701才不想和他争辩，他将手心覆在剑身上，闭上眼就能感受到它轻微的震动，像是剑仗本身在低语着。 也许有什么人住在里面？701不由得这样想。但他放空了大脑，在原地放空了好几分钟思绪却还是抓不住剑仗里缥缈的声响。 终于701忍不住看向一直目不转睛盯着他的夏岚，赌气似地说了一句：“你太吵了。” “我？”夏岚懵圈地回想，他刚刚根本没说话好吧？ “嗯……我听不清它在说什么……” 夏岚将探究的眼神移到这柄剑仗上。看来诡枭没骗他，那些被赵安吉强制植入701体内的基因根本不能被他完全吸收。再加上最后一次基因融合以失败告终，那些基因就像有灵魂的鸟兽虫鱼一样会更喜欢自己本来的身体，也就是他们的前主人。 所以701才会在看到诡枭的时候感到不自在，觉得无法控制自己的感官。 就在夏岚死后复生的那天，诡枭找上了他并带他来到这里。莫名其妙的他成了人们口中的神子，而这一切都是为了他们能在拍卖会中拿到这柄剑仗，并通过它找到701体内另一份基因的主人。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按照已有的线索，这份基因对701的影响更大。诡枭也告诉了夏岚他的一些判断：粉发、秀丽的五官、诡异的花海——这些就是体现在701身上的基因。 “既然这份基因在701体内占比最大，那么它对701的影响也是空前的。这柄剑仗曾经属于那个人，或许你可以试着让701和剑仗对话，看看能否有新发现。” “你再试试？” 701闻言再次闭上双眼，霎那间风声停顿、万物寂静，夏岚用时间暂停将这片天地都化作701安静聆听的场所。 “不要……休……” 声音逐渐清晰，701屏息而待，直到好不容易听见的话在耳畔婉转： “不要、伤害他……” “休想、越过我……” “别怕、我在这、一直……” 声音戛然而止，701就像被剑仗踹了一脚一样猛然睁眼，身体还不由自主地后倾。 权柄回收，时间再次流动。夏岚抬手扶住701的腰，脚上又被丝线拽得生疼，但还是关切地问道：“怎么样？” “我听见了！”701的声音突然激动，“一男一女两道声音，男人的声音……有点嘶哑。但他给我的感觉和刚刚那位先生的有些相似。” 果然没错，现在只需要让701通过剑仗找到那份基因的主人就完事了。那个人一定能告诉701自己以前做过事，到时候701对他的态度也会有些转变吧……夏岚低头看向禁锢着自己的丝线——他本来是打算亲自和701去找的，但看来诡枭并不希望他去。 虽然只见过寥寥数面，但诡枭却在夏岚心里留下了狠辣的印象。 比如现在，他并不在全盛时期，刚用了权柄必须休息一会。时间一拖再拖，连带着701的耐心也被磨灭了。夏岚并没有忘记酒吧里的重逢，眼前这个令他有些欢喜的人可是带着使命留在他身边的。 701当时回答得已经很清楚了——他一定会遵从命令和意识里被植入的准则杀死夏岚。 “你还有什么要我做的吗？” 夏岚从脚踝狰狞的伤口抬起视线，除了和诡枭待在一起的那点时间，701对他的表情就没变过。这个人还没学会如何藏匿杀意。 “有啊，比如：你要记得拿着它找到你的基因来源。到时候你就会知道杀了我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然后追悔莫及地在我坟前大哭。” 夏岚的诅咒在701看来多少有点幼稚的恶劣，但这也表明他的权柄一时半会还不能用。 “顺便提醒你一句：我死之后你最好谁也别信，有多远跑多远。” 谁会信降临者的鬼话……701想，他刚刚也不过是忌惮夏岚的权柄，但既然知道这人一时半会没有手段可用，那他也该尽早完成自己的使命。 正好，杀了第一降临者再回去给小齐先生报个平安。 “换个死法可以吗？”眼见701抽出蛇腹剑，夏岚哭丧着脸仿佛还在为即将到来的死亡哀悼，“我怕疼。” 齐琦也和他说过，可以适当地尊重逝者的意愿。眼前的夏岚和已逝之人也没什么区别了，于是701收起了惯用的武器，利落地从腰间掏出一把手枪。 “……你还真有啊。” “砰！砰！砰！” 三枪入骨，最后一颗子弹甚至穿透了夏岚的内脏卡在他背后的地里。701抬头无视了夏岚不知道是在翻白眼还是在看他的举动，他这才意识到这里也是一片树林，不过没有溪流。 到此为止了。至于要不要追溯自己基因的来源，还是得问过小齐先生再说。 此时，连701自己也没有意识到，齐琦在他意识中的地位不知不觉间已经高于赵安吉了。 通讯突然响起，701还以为是齐琦打来的电话，却没料到来电人是许久未接触的赵安吉。他刚接通，通讯那头就传出了一声惨叫。 701愣在原地，却听见赵安吉声嘶力竭地大喊：“回来！回总部救我！疯子！齐琦他娘的就是个疯子！” “什……” 通讯戛然而止，同一时刻树林周围火光骤起。 701回头，他第一个看见的人是酒吧的调酒师。 调酒师带着小镇的所有人围拢他，说了句让701这辈子都难以明白的话： “看！第一降临者杀了神子！” 喜欢无梦眠请大家收藏：()无梦眠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1．5．6〉魂灵之章 【虚伪的善意之下是更空洞的灵魂，摆渡人问我：你要去哪？我呆滞地望向他：想去没有欺骗和伪善的国度，想去那爱与恨的交界。可摆渡人却说：到了那儿可就回不了头了。我无法理解追问：那究竟是哪儿？摆渡人离开小舟，任凭小舟逆流而上：是命运的彼岸……】 【0】 “咔嚓！”通讯被鞋后跟无情地碾碎。 在边陲小镇惊飞鸟雀的枪声响起的同时，齐琦的枪口也飘出呛人的硝烟。 “原来，”恶魔般的掌心随着齐琦的动作抓住赵安吉被冷汗浸湿的头发，他用膝盖顶住赵安吉的脊柱，将对方的脑袋后扯，硬生生扳断了骨头，“你也会哭喊啊？” “啊！”苍白而尖锐的喊声脱口而出，赵安吉看见办公室的门被夏日的暖风吹开，裹挟着他周身的血腥味传递给安静垂眸站立在门外的总部手下。 一瞬间被背叛的腥甜铺天盖地地涌向赵安吉的喉咙，像严丝合缝的齿轮一样卡在那里。他没能咯出血，血液因为脑袋强制后仰的姿势全数呛进了他的气管。 “啊咳咳！”嘶哑地声音里还带着点咕噜咕噜的气泡声，像被丢进温水锅煮熟了的青蛙一样。 齐琦对这种场面丝毫不惧，他已经在梦里演练过无数次了。他轻笑着为美梦的实现而庆贺，俯下身像无知的稚童一样询问他的“父亲”：“你看，你不是也会尖叫、崩溃吗？” 赵安吉小幅度地晃着脑袋，他的脸因为窒息而变得青紫，已经无法回答齐琦的话了。 但齐琦也不需要他的回答。有些事的答案，他早就知道。 “要听睡前故事吗？人贩子。” “从前有个小孩子，他的母亲把他抱在怀里轻轻拍打着温暖的襁褓。母亲一边哄他笑一边说：‘我们要去找救命恩人啦，小宝要记得对恩人笑一个哟’。” “但孩子一声也没笑，他很想哭，他在想母亲为什么不过问被父亲弄丢的哥哥。但他那时根本不知道母亲已经被鬼影响了神智，更不知道一起的父亲也被鬼上身了。他们一路走到了恩人的天使朋友身边，然后父亲捅了天使一刀……就像这样。” 齐琦一边跪在赵安吉背上一边把腰侧的短刀刺入赵安吉的后腰。他没有得到想要的惨叫声，但这并不妨碍睡前故事的继续： “噗呲一声，父亲和天使都没见了，母亲清醒后变成了一个疯子。于是乎人群疯了一样挤进诺亚方舟……”齐琦用近乎癫狂的口吻讲述他从六岁起就在求的真相，不知不觉间改了称呼，“扑通一声心跳，疯女人想起了自己的大儿子，逆着人流往回跑；又是扑通一声，我被她摔在了人贩子的脚上。” “你说，都那种时候了……你们这群人贩子怎么就改不了性呢？还要把我捡起来揣上。为了什么？为了在方舟上被人挤来挤去的时候有个借口吗？还是为了把我当人肉垫子隔开人群？” 齐琦讲地起劲，赵安吉在他腿下简直就像一只只会吐泡泡的丑鱼。 “你说，你都把我捡走了，为什么不把我哥也带上？”尽管那不可能是一群人贩子能考虑到的事情，但齐琦的精神早已被真相扭曲了近十年，他根本不会在乎任何人的解释，他只会相信自己看见和判断的。 “哦对，你根本不知道我还有个哥哥。你只是在我思念家人哭闹着睡不着的时候把我扔进地下实验室，你让我喊一个人造兵器哥哥……甚至还称701是和我一起被你捡回来的？” 齐琦说到这里声音都开始颤抖。不是哭腔，而是大仇得报、无与伦比的极致快感。 赵安吉的眼神开始涣散，却在濒死的前一刻被齐琦翻过面。散去硝烟的枪管抵进他的口腔，口水混着鲜血挂在嘴角。 他无力反驳，只看得见齐琦猖狂地咧着嘴角，带着眼尾的笑意扣下扳机。 “你的人贩子帝国到此为止了，”眼前被爆开的碎骨和鲜血覆盖，子弹也不知被卡在了地板还是赵安吉的某根骨头里，“每个人，都会死得其所……” 【1】 之后的一切都在按照齐琦的布置展开——他在701的心里攒够了地位，当那群人以他的名义抓回701的时候对方甚至没有反抗。 本来，齐琦还在想他可以改一改701的思维模块，让他彻底成为自己的所属物，弥补自己无一家人的遗憾。 但当齐琦看清那些服从于他的手下呈上来的报告时，他改主意了： 『检测到星球附近有多架飞船靠近，跃迁来源地并非摇光星。』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锁链轻颤，701无力地摇头。他都还没弄懂自己为什么被齐琦的人称为第一降临者，又怎么会弄明白那群来路不明的飞船呢？ 齐琦搬了个小板凳坐在监狱门外，像以往在书房里给701讲故事一样教701：“你杀了神子，对吗？” 701点头。 “同时，那个人也是第一降临者。而在这份报告之前，我听说了另一位降临者劫走了诺瓦尸体的事情。”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701回想了下当时的场景：夏岚本来已经死透了，但在那群人靠近他的时候，那家伙突然从地上直起腰，像个带着血窟窿来索命的僵尸一样抓起地上剑仗砍向他的手腕，在鲜血喷溅的前一秒夏岚抓着他的手放在了被枪穿透的伤口上。 701连呼吸都停滞了，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在通过他们贴合的皮肤穿透骨髓。像血液交融一样杂乱、像白驹越过时间的缝隙一样欢快、像灵魂纠缠一样刺痛。 那如万蚁噬心后坑坑洼洼的心脏一样的手腕从夏岚的手中滑脱。这一次夏岚彻底晕倒在地上，调酒师为首的那群人也包围了701。 他从那一刻开始发懵，甚至记不清是怎样的黑影带走了夏岚，更记不得自己是怎么被绑在监狱里的。 “而现在，降临者们来寻仇了。”齐琦丢下一句冰冷的话语，它们泼在701的脑袋上比给他当头一棒还要痛。 “我没有向外告知第一降临者的形象，所以那群人能轻易地煽动舆论把你变成祂。而等其它降临者来的时候，你就是杀死启明星找到的杀死第一降临者的凶手。” “届时，你孤立无援。” 701从没有想过，从小他被教导的猎杀降临者的思想会成为刺向自己的利剑。而握住剑柄的人，是他一直以来服从的对象。 “……这不对，”701的思绪开始混乱，锁链突然被他疯了一样抓住。双脚被栓住，他就跌跌撞撞地用膝盖挪向齐琦，“小齐先生，是你教我的……我们要杀了降临者，才能保护启明星……” “那可不行，701，”齐琦贴心地向前倾身让701更能清楚地听见他的话，“在赵安吉刚死的这段时间，我还要整肃这颗病入膏肓的星球。” “赵安吉只是个颇有野心的人贩子，他来启明星只是为了建一个不受法律管控的人口基地，他的死亡是应得的。” “而你只是他在拐卖人口时收到高人指点后的意外成品，于是才有了对抗降临者的借口。所以啊，你只是他弥补我的替代品——你的献身亦是必要的。” “……为什么？”到了这种时候，701也很难意识到他从头到尾只是齐琦的一件玩具。 “简单地说吧：我骗了你。” “可你也说，骗人是不对的。” “嗯，对。我很高兴你总能记得我的话，本来我们也可以一直维持这样的关系。” 齐琦的眉眼弯弯，像是一副平静地和洋娃娃解释今天中午吃什么的温和模样：“如果，你没有遇见第一降临者，那一切都不会这样了。” 齐琦仗着701被固化的思维里对他的最后一点信任把被欺骗、被伤害的锅甩给不知所踪的夏岚：“你好像在恨？那就恨夏岚吧——这可是我对你最后的命令，要好好记着。” 在701垂着脑袋给不出齐琦想要的回答后他起身走人，却在刚转身的一刻听见了701细微的声音：“恨是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声像极了他们俩初见时701躲在营养舱后面胆怯地问他是谁。 “……你杀诺瓦的时候有现在这种感觉吗？” “有一点。” “这就是恨——当你想彻底毁灭和撕碎一个人的时候。” “那喜欢呢？” 701的记忆开始乱窜，他又想起了夏岚濒死抓着他的手对他说：“我还是有点喜欢你，别死了。” “喜欢？那是一种奢侈，是最可耻的欲望。”齐琦回头，正好对上701无神混浊的红瞳，最后还是吐出了对701来说最无关紧要的一句话，“喜欢和恨同源。” 喜欢无梦眠请大家收藏：()无梦眠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1．5．7〉稻草人之章 【他们围着死囚的篝火欢呼，却不知时间也懂得阅后即焚的道理。成败是非，静待下回分解……】 【■■■视角】 我是一个稻草人，站在麦田里一动不动，维持着脸上的表情平视一成不变的世界。 我有一双很棒的耳朵，它们能听见麦子们的窃窃私语： “那就是降临者吗？” “齐先生说是那肯定就是了，他可是从启明大迁徙里活下来的人！” “所以把这个人绑在这里……游街示众？” “不知道呢……哎！你别拿东西砸他！他会杀了你的！” 我是一个稻草人，站在麦田里听不见风带来的呼唤，微微抬头看见的还是一如既往的金色麦浪。 蚁虫沿着支撑我的木棍往上爬，飞鸟落在肩头愤懑地啃食组成我身体的稻草。 我鼓起勇气扇动手边的杂草，腥甜的风压下了我的挣扎，只剩喉咙里溢出的求救： “我不是……”“放开我……”“别打我了……” “好痛……” “救救我……” 我是一个稻草人，歪歪斜斜地倒在麦田里，压弯了一大片麦秆的腰。视野终于有了改变，我能看见红霞漫天的黄昏。 火烧云啊烧呀烧，烧着了天际，烧着了麦田，也烧着了我的小木棍： “杀了他！杀了降临者！保卫启明星！” “啊！他、他动了！锁链拉不住他了！” “点火！快，点火！趁他还被绑在笼子里！” 我是一个稻草人，在麦田里扑腾着，像溺水而死的鱼。我瞪圆了眼睛，云层挤压落在沸腾的液体，呼吸也跟着灼热刺痛。 粗制滥造的鼻腔被空中的微粒堵塞，我张开嘴贪婪地大口呼吸着苦涩的热浪，直到舌苔被覆上黑色。 我看见的，是血与背叛的组成的麦穗。它们的壳子里空荡荡的，和我一样，连心都抛弃了。 【冥刹视角】 KELT-9617-F行星很少有这么空荡的时候。 就在昨天理事会集体宣布了对诡枭的关押。原因是诡枭私自将基因送给启明人，导致了启明星目前的混乱和KELT-9617-F行星领主诺瓦·泽菲鲁斯重伤濒死。 而对于早已被理事会纳入Sirius星系版图的启明星，理事会会长冥刹自然不会坐视不理。从十个希里时前开始，冥刹已经集结了大批飞船停在启明星边境，只待一声令下发起总攻。 但明眼人都知道，虽然打着为诺瓦复仇的名义，但实际上也是对启明星的一次试探。 理事会和莫冬之地水火不容，Zephyrus-荧惑卫星的无我又随时随地都在给双方添乱。再加上三方独自寻找摇光星和启明星的领主无果，此时对启明星的判断和占领无疑会扩大某一方的势力。 冥刹不会错过这个好时机，他本该今早下令关押诡枭和进攻启明星。但直到他从那个陌生男人面前救回奄奄一息的诺瓦，他才彻底意识到诡枭把他们推上了怎样的境地。 “这就是你最初和我说的——‘可能受伤’？” “是他自己选的，我也没想到失去了记忆的诺瓦会对一个杀了他两次的人那么上心，”诡枭被关在空荡荡的监狱里，他看起来略微有点后悔，“你是他的竹马，你说……他是不是有受虐倾向啊？” “当然有，”意外地冥刹居然给出了肯定的回答，“你以为诺瓦小时候的培养舱是营养液？那是能渗透皮肤的毒液，让他能永远铭记痛苦。” 诡枭听完就没说话了，他的表情就像在思考一些更过分的事情。冥刹不想理他，他现在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 但他想，诺瓦总不会再喜欢那群伤害了他意中人的家伙。诺瓦不是什么旧情都挂念的人，而他冥刹也不是心慈手软的货色。 安静的KELT-9617-F行星上，食肉鸢用尖锐的牙齿啃开无人看管的鸟笼。它扑扇着翅膀只听见渐行渐远的通讯声： “报告理事会长！共计八十艘飞船、八支小队，已全部集结启明星附近！请求指示！” “出发。”话音落下，冥刹仗着诺瓦曾经用权柄留在KELT-9617-F行星的空间通道直接落在了启明星的地表。 刺鼻的火油味争先恐后地钻进他的鼻腔，他嫌恶地捂住口鼻却看见那群猴子一样的痴傻生物手牵着手围着一处篝火跳舞欢唱。 他不想在挚友的地盘上滥杀无辜，但他也后悔自己问了多余的问题： “你们在庆祝什么？” “我们烧死了降临者！降临者变成了一团篝火化成了灰！我们将迎来启明星的曙光！” 冥刹上前一步，灰蒙蒙地「生息」从腰后的剑柄里涌出奔向火焰中心。它们像磁铁一样，吸出了一只突然紧紧抓住牢笼的手。 人们相互握着的手心冒出冷汗，他们的舞步突然停止，有些僵硬在原地像一具扭曲的活尸。 生与死的气息冥刹再熟悉不过，虽然没能找到这场闹剧的始作俑者和夏萧的踪迹，但他受够了启明星上愚蠢的气息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让这场愚者的戏码终止演出吧。 “听令。” “在！” “飞船落地。启明人一个不留。” 【诡枭视角】 其实那天从「卵巢」里出来的时候诡枭就想象到了今天这一幕。但他却在思考一个问题，到底是从什么开始「启明人」成为了曾经启明星上人族的专门称呼？ 反正不是从赵安吉他们返回启明星的时候开始的。这一点诡枭记得很清楚，在他悄悄登陆摇光星的时候就已经看见了人族、也就是启明人和灵族的分歧，那群人也给灵族取了一个还挺有趣的新名字。 总之，诡枭找到了那些人里面最有野心也最愚笨的赵安吉——我的基因可以帮你们扳倒灵族和降临者，你可以用它做任何事。 诡枭像一个基因贩子一样把自己最重要的一部分卖给了赵安吉。但他知道赵安吉自己玩不来这么高级的东西，于是在德利安的制衡下，701诞生并长大了。 按照诡枭若有若无的解释，赵安吉慢慢地收集来了另外两种相辅相成的基因令701茁壮成长。而齐琦的存在则是他埋下的一根导火索，他只需要在逐渐明晰事理的齐琦面前放出真相的诱饵，哪怕是这匹豺狼也能被简陋的捕鸟笼抓住。 最后的一刻，冥刹在启明星上几乎是以屠杀为最高目标。但这还远远不够，他想起了梦里那个因为和人族对抗被海水泡胀的孩子——尽管诺瓦已经和他解释过了那是很久以前的启明星——启明人欠摇光星的还远远不够。 “齐琦和你形容的那个人理事会没找到，但可以肯定他们绝对没死，”冥刹回来的时候甚至连衣服上的血迹都懒得清洗，食肉鸢跟在他身后流着口水，“我是否可以认为，你的计划也远没有完成？” 诡枭笑了笑，他倒是很享受还能每天吃水果的被关押时光：“当然了，我还没出手呢。” “该死的人，还有些没闭上嘴呢。” 【若渡视角】 血色染红的地平线成为了启明星现在的常态，这比老师和他讲的启明大迁徙还要恐怖。 摇光星的飞船停在这里已经有两周多了，他们在这里承担搜寻幸存者的任务，但自始至终无一所获。 “若渡，”领头的年长大叔抬手关上了若渡面前的车窗，又给他披了一件外套，“外面的味道很难闻，你的肺不好，本来不该来这的。” “我知道，奇戈达叔叔，”若渡不死心地扒着窗户，映入眼帘的是稀奇古怪的尸体和满地连成小湖泊的血，“但我不明白老师为什么不让我们提前支援启明星，只让我们来这里找幸存者……” 奇戈达叹了口气，他知道那个人不忍心告诉若渡启明星发生的全部真相，又怕不让这小子来会伤了他的心。 他想了很久才想到了一个能谈论的话题：“你在路上说还有个朋友在启明星？” “嗯。”若渡连声音都是闷闷的。 “他叫什么？” “不知道，他没给我说过。” 这一下奇戈达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若渡了。他看了看飞船上的空气指数测量表——今天的空气还算不错，毕竟他们的人已经清理过这片区的一些尸体了。 “出去走走？” 若渡愣了一下，他被惊喜砸中后看起来还是呆呆的：“真的……？” “对，不过只能在飞船附近。” 终于能下飞船活动的若渡小跑着踩上启明星的土地——干瘪的、臭气熏天的大地。 他皱起了眉，按着肺部轻咳了一下。奇戈达怕他不舒服便替他戴上面罩：“受得了吗？” 若渡喘了几口气，挤眉弄眼地装怪冲奇戈达点点头。玩闹过后他站在飞船的台阶上举目眺望，老师总爱让他练枪，至少现在他的视力相较于常人好很多。 “……退一万步说，奇戈达叔叔，我们真的不能去西北沙漠吗？万一那里也有幸存者呢？” 奇戈达大概猜到若渡的朋友可能在那里，但飞船只有一艘，他也不敢带着若渡穿过启明星的腹地抵达西北沙漠。 看着他遗憾的摇头，若渡失落的垂下头，从包里取出以前和星星哥通讯过的夜莺小姐——他花了大价钱从老板娘那儿租了几天，但现在看来只能是睹物思人了。 “哎……”若渡的肺上又开始难受，他实在不能习惯这种废土的世界，甚至连心脏也隐隐刺痛。 又站了一会，若渡还低着头却转身心如死灰地往回走。 “砰！”好像有什么东西抓住了飞船的台阶。 奇戈达心中警铃大作，转身正好看见一只手扑向毫无知觉的若渡。常年的军队训练令他立刻出手，腰上的佩刀瞬间斩断了那只手。 若渡惊讶地转身，那只手上的血飞溅到他的脸上。但没等到若渡反应过来，那只手的主人又重新长出了新的手，和刚刚那一只一模一样——包括手上陈旧的伤痕。 那只诡异的手抓住若渡手上的夜莺小姐，顺着力道和若渡一起滚在了飞船门口。 他没能看清这个人的样子，只能判断出还是个活人。 细微的声音从鲜血难止的少年口中断断续续地溢出： “带我……离开……” “你！你是谁？” 【■■■视角】 我是谁？ 我是稻草人。 我是■■■。 我是…… “我就是你们常说的——始源异种呀～” ––––〈1.5〉异端-陨星篇 完 –––– 喜欢无梦眠请大家收藏：()无梦眠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