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凶二十年》 第112章 杀人者人恒杀之 那男人没有杀莫小松,但似乎对他的去处已经做好了打算,他像拎小鸡一样把莫小松拎出了屋子塞进面包车里。 莫小松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们之前待的地方,只是一个地窖而已。 天已经蒙蒙亮了,莫小松被塞住嘴捆住手脚关在面包车里,而他的旁边,就是装着张美竹尸体的行李箱,血液顺着箱子的缝隙往外渗,最终又干涸在箱子表面。 男人发动了车子,莫小松顺着车窗向外看去,原来他离家这么近,只有两条街的距离,可就是这么近,他却没有办法回家,他甚至没有办法动一动。 半梦半醒间,车辆远离了市区,一路朝西北而去。 莫小松又冷又饿,昏昏沉沉,等他再次清醒时,是被男人扇醒的。 车已经停了下来,在一片荒芜的山坡上,男人把莫小松解开,塞给他一把铁锹,让他下去挖坑。 莫小松手脚发麻、头重脚轻,之前被踢伤的背部隐隐作痛,每呼吸一次都像有锉刀在摩擦肺腑。 他踉跄下车,用铁锹撑着身体,慢慢挪到男人指的地方。 莫小松知道,男人是想要挖坑埋掉张美竹的尸体,也许不光是张美竹,还有他,也会被埋在这里。 可他不想死,爸爸还在等他回家。 莫小松一想到爸爸,眼泪就忍不住流了下来,哭得几乎站立不住。 初春的土壤冻得硬邦邦的,便是个身强力壮的大汉来挖,也要废上不少力气,更别说病病歪歪的莫小松了。 男人本来坐在车里打电话,后来发现半个小时过去了,莫小松只挖出来一个浅浅的坑。 气的男人又扇了他两巴掌,脱下外套丢在地上,自己拿起铁锹来挖。 莫小松缩在车边上,眼神不由自主地望向那随着外套一起被扔在地上的匕首,锋利雪亮,明明捅了张美竹那么多刀,却一丝血迹都未沾染。 眼看男人挖坑越挖越深,几乎可以活埋一个成人了,莫小松的手脚抖得越发厉害。 他不想死,他不想被埋在这个冷冰冰,荒凉的地方。 “然后呢?你是怎么反杀陈长生的?”程亦安的心随着莫小松的描述,逐渐下沉。 陈长生的表现,显然是个反社会人格的体现。易怒、暴躁,他的暴虐是没有征兆没有逻辑的,没有羞耻心、没有同理心。 他的所作所为全部出自于自身欲望,不考虑后果,毫不在意外界的反馈。 他杀死张美竹的原因,仅仅就是因为张美竹激怒了他。 这个年仅十岁的小姑娘,生前饱受虐待,死状还如此凄惨,这个陈长生骂他一句畜生不如一点都不为过。 “我打不过他,我趁他挖土的时候,拿钥匙把车发动了,我爸爸教过我开车,我会开手动档。他看我把车开动了,就从坑里爬出来追我,我就开车撞向他,他躲我,结果绊在行李箱上,摔进了坑里,脖子摔断了。” 莫小松心有余悸地抱紧了自己的胳膊,但脸上却多了一点逃出生天的雀跃。 “他跑得真快啊,车在山路上根本追不上他,可他就是被行李箱绊住了,摔下去就死了。这是报应,他杀了张美竹,张美竹来找他复仇了!” 以陈长生的身形和当时莫小松的状态,莫小松几乎没有可能反杀陈长生。 可没想到,居然就有这么巧合的事情,陈长生慌不择路,被装尸体的行李箱绊倒在自己挖好的坑里。 “那陈长生死后,你做了什么?” 莫小松又露出几分茫然,他呆愣了很久,喃喃说:“我不记得了,但是我好像做梦梦到过,我梦到、我用他的匕首,在他身上捅了很多下,他还在求饶,但是我没听,一直捅到他没有气息了。” 程亦安不由自主地倒抽了一口气,因为她意识到,可能莫小松梦中发生的事情,才是现实中真实发生过的。 “你梦里还梦到了什么?” “我梦到……我牵着一个小孩子在路上跑,跑得很快,她鞋子都跑掉了,我不让她捡,我怕有人追上来。后面我好像摔了一跤,等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在我家附近了,穿着坏人的羽绒服,像个乞丐一样。” 莫小松回答的很小心,像是害怕被指责撒谎,又补充道:“我真的就记得这些,我回到家的时候,我爸爸说我失踪了一周,可是我记得我只离开学校了一天而已。” “你还记得那座山的位置吗?”程亦安几乎不抱希望地问道。 莫小松果然摇摇头。 根据当年江小珊案件中经办刑警的回忆,他们是在山脚处的一个果园里找到江小珊的。她自己描述她是从山上跑下来。从山上下来的路其实就一条,刑警们顺着道路找上去,并没有发现江小珊口中的红裙姐姐,也没有看到其他人。 “有没有可能当时江小珊和莫小松离开现场后,有陈长生的同伙到达了那里,然后开走了车辆,并处理了现场。因此后面警察到现场后,没有发现异常。”程亦安低声和吴谢池讨论道。 吴谢池说:“这种可能性有,北山丘陵就在出城的国道边上,如果仅仅只是要抛尸埋尸体,那个位置其实并不算很保险,因为国道是有监控的,而且那里的山因为景色不错,时常还有踏青郊游的人。但是如果作为接头点,倒是很方便,下山就是出城的路,陈长生给我的感觉像是在跑路的过程中顺便找个地方处理尸体。” 程亦安又问莫小松:“陈长生有和你交流过吗?他是否有提到过他的同伴?” “没有,他说过我和张美竹是他的投名状,他以后想要吃香的喝辣的就要靠我们。那时候他还不知道我是个男的。后来知道我是男的后很生气。” 投名状! 站在审讯室外的宋玉成眼神一凛。 这绝对不算个好词儿,基本都是违法犯罪分子为了加入某个犯罪团伙,来表示忠心的保证书。 在早些年,打黑除恶力度还没有这么强的时候,不少黑社会性质的犯罪团伙经常会采用抢劫、偷窃来考验新进成员。 陈长生没有正经营生,又和家人不合,他想找个大树依靠。 而为了讨好这个团伙,他投其所好,才绑架了莫小松他们。 可见这个团伙犯罪的根脚就是和人口拐卖有关的。 陈长生在转移人质时,必然会和团伙上线联络以出手人质,所以他才会在出城的国道边上,顺便处理尸体。 不管是什么犯罪团伙,一旦涉及到人命、尤其是少年儿童的人命,都是极为棘手的,陈长生捅了这么大一个篓子,他背后的人估计肠子都悔青了,但又不得不捏着鼻子帮他处理收尾工作。只是,没想到陈长生居然也死在当场,人质一个都不见了,如此情况之下,他们唯有快刀斩乱麻,立刻清理现场远离是非。 第113章 威严扫地 宋玉成的心里千回百转,把这个案子前前后后想了个明白。同时,心已沉入谷底。 当年警察去现场搜山都未发现异常,纵然有当时的侦查方向是查活人、找孩子的原因,但侧面也证实了收尾的人效率之高、做法之专业。 如今十年过去了,当年的面包车估计早已拆成零件流入废旧件市场,而陈长生和张美竹的尸体更是如泥牛入海,查找无门。 这样无处下手的案子,宋玉成上次遇到还是在二十年前,时任刑侦支队队长程忠实主持经办的少女失踪案。 就这么巧合,日月轮转二十年,如今又是一桩失踪悬案。 宋玉成长长叹息一声,当年的老队长在面对案子时,可没有退缩过,如今轮到他做领头羊,他也无论如何都要迎难而上,不能坏了刑侦支队的传承。 审讯室里,莫小松捧着一杯热水小口喝着。 整整一个上午,程亦安他们引导着他,把被陈长生绑架后发生的事情,翻来覆去地描述了一遍又一遍。 只有这样反复审问,才能筛选出真实的、有价值的线索。才能避免莫小松之前提到过,幻想与现实无法区分的问题。 中午刚过,王文博的父母王越和宋美清一同来到了市局。 距离上次宋美清给程亦安打电话,不过才过去了短短几天,但宋美清的状态却变化极大。 上次见面时,宋美清憔悴苍白,精神恍惚,满脸的凄苦。 而如今,她依旧是苍白憔悴,但是眼神冷漠,整个人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尤其是在面对王越时。 就连二人坐在问询室等待,宋美清都坐在离王越最远的边角。 而王越,对比之前衣冠楚楚、游刃有余的样子,如今却显得有几分狼狈,像是对宋美清突如其来的冷待十分不习惯。 隔着单向玻璃,程亦安看见,王越脸上的神情十分难看,甚至带上了些许怒意,但他没有发作,仍是耐着性子对宋美清说:“你究竟要闹到什么时候?你要闹也要看看场合吧!这么多外人在,你这么粗鲁无礼,哪里像一个知识分子,哪里配做我的夫人。” 宋美清像是没听见一样,垂着眼睛望着桌面。 一拳打进了棉花里,王越气的哼哧哼哧喘着粗气,那副斯文面皮几乎要挂不住了。 这几天宋美清总是这样,衣服也不洗了,地也不拖了,家里乱的不成样子。 关键是对他竟然也爱答不理的,叫她好多声都难得听到一声回复,以往总是服侍他服侍的很周到,茶水水果一个不落,如今居然连饭都不做他的。 王越觉得自己一家之主的威严被冒犯,也曾很严肃地和宋美清谈过,可她就像今天这样,不管他是好言相劝还是声色俱厉,都毫无反应,冷漠的不像个活人。 王越不明白为什么宋美清会变成这样。 可程亦安却很懂,作为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最追悔莫及的事情就是没能保护好自己的儿子。 当她知道一直虐待儿子的丈夫,极有可能和儿子的死亡有关时,她心中唯一的执念便只剩下找出真相为儿子报仇,什么丈夫、什么家庭、什么面子,在万念俱灰的母亲面前,统统不值得一提了。 程亦安推门而入,一直漠然坐着的宋美清立刻站了起来,目光殷切,急到语无伦次地说:“我来了,我见他现在,可以吗?” “请随我来吧!”程亦安抬手示意。 宋美清连忙快步走了出去,王越也施施然起身,扣起大衣扣子准备跟上,却被程亦安拦住了。 “怎么?我是王文博的爸爸,是死者家属!我夫人精神状态不好,需要我陪护,为什么不让我去?”王越拧眉,厉声说,一副很不耐烦的模样。 程亦安眉头轻挑,似笑非笑道:“王教授,你知道宋老师要去见的是谁吗?” 王越越发恼火,他是父亲,是一家之主,是大学教授,这帮臭女人居然胆敢如此忽视他。 “不管是见谁,怎么,我夫人这个家庭主妇见得,我这个头脑清晰逻辑严谨的父亲却见不得?” 程亦安并不在意王越的言辞,只是慢悠悠地解释道:“宋老师要见的人名字叫莫小松,他主动提出要见宋老师,来坦白王文博的死因。你如果也想见他,我补个手续,也并不麻烦,王教授你看需要吗?” 王越的愤怒瞬间凝固了,警方的电话是直接打给宋美清的,他只知道今天要过来配合调查,但不知道是要见杀人凶手,更不知道凶手竟是莫小松。 他脸色忽白忽青,站在门口边缘一副即将出门的模样,可那脚却始终踏不出去半分。 僵持了几分钟,程亦安一直态度温和,不催不问,王越无台阶可下,神情逐渐尴尬起来,最终愤愤转身坐回桌前。 见状,程亦安说:“既然王教授不打算去见凶手,那我就不多此一举了,正好,我的同事有些案情想要和王教授沟通。” “和我?我有什么案情好聊的,该说的我已经都说过了。”王越愈发不耐烦地挥挥手。 “这次聊的不是关于王文博遇害案,而是涉及到一桩成年人指使未成年人实施校园霸凌的案件。” 王越愣怔了片刻,眼神突然游移起来,他下意识地去摸口袋,却发现手机在进来之前已经被要求存放在储物柜里了。 他刷地站起身,僵着脸,步伐匆忙想要出去。 “我有事,我要回学校一趟,麻烦你让让!” 程亦安纹丝不动,皮笑肉不笑的温声道:“王教授,麻烦你耐心等待一下,稍后我的同事吴警官会过来了解一下当年的情况,这个案件目前市电视台非常关注,后面极有可能会进行相关报道的。为了避免出现一些不当言论,王教授还需要你配合一下。” “你是在威胁我?”王越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浑浊的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哪里,王教授你多想了,我们都是为人民服务而已。” 程亦安勾起嘴角,从外面关上了问询室的门。 她倒要看看,这位巧舌如簧善于假装的大教授,又会怎么狡辩他当年的所作所为。 第114章 忏悔 宋美清跟在吴谢池身后,走进了审讯室。 审讯室的结构和问询室不一样,这里被审讯的嫌疑人是有专门的座位,与审讯人员中间间隔较远。有些穷凶极恶的罪犯还会在审问时被铐在椅子上,或者与审讯人员用安全玻璃隔开。 莫小松自被捕以来,态度一直十分配合,因此他是没有戴手铐的,还稍微有点活动空间。 他看到宋美清进门后,突然站了起来,把一直盯着他的陈楚吓了一跳,连忙大声道:“坐下,谁让你站起来的!” 莫小松只来得及匆匆给宋美清鞠了个躬,就又坐下了。 这是陈楚第一次配合前辈们审讯,一直精神紧绷,生怕哪里做得不对。 他尴尬地给吴谢池打招呼,小声说:“我以为他要干啥呢,吓我一跳。” 吴谢池斜睨了他一眼,压低声音说:“放轻松,坐吧。” 又对身后的宋美清说:“宋老师,你请坐吧。” 宋美清自打进门以来,双眼就一直死死瞪着莫小松,她的表现并不奇怪,一个杀死了她儿子的凶手,没有立刻扑上去撕打他都算宋美清克制了。 宋美清用力吸了口气,她抬眼压下眼中的泪水,不让自己显得脆弱,然后一字一顿道:“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了王文博!” 莫小松茫然地望着宋美清,他想站起来,但又怕陈楚呵斥,只能有些焦虑地握紧了扶手。 “我没有杀王文博,王文博是自己要死的,我只是帮他……” 他话音未落,宋美清已经厉声反驳:“你说谎!王文博被刺了三十多刀,哪个自杀的人会这么残忍地杀自己!” 宋美清泪流满面,她几近崩溃地蒙住双眼,想阻止眼泪流出,但是都算徒劳,她涕不成声地接着说:“王文博不是个有勇气的人,他那么胆小怕疼,你杀了他,还要污蔑他自杀。你的良心去了哪里,你的父母是怎么教育你的……” 莫小松动了动嘴唇,想说话,但又迟疑了。 这时,程亦安推门进来了,她刚才在门口,听见了宋美清对莫小松的控诉,她捏了捏手中的档案袋,不知道为什么,她隐隐有种感觉,王文博的死,可能真的存在隐情。 “宋老师,先坐下吧,今天你能来参与审问是特事特办,我们正常的审问流程还需要遵照执行。” 在程亦安的劝说下,宋美清擦干了眼泪,在桌旁跌坐下了来,如果不是有椅背支撑着她,程亦安怀疑她可能都无法支撑自己。 按照正常规定,被害人可以与嫌疑人当庭对峙,被害人家属和嫌疑人应当是没有接触机会的。但是这个案子很特殊,嫌疑人莫小松供述被害人王文博是自尽,他仅仅是协助自尽。这就涉及到受害人心理状态调查、动机调查等等,而莫小松主动提出要求王文博妈妈参与审问,想来是有些话需要在宋美清在场的情况下说出。 “莫小松,根据现有证据,王文博遇害的凶器是你持有的匕首,遇害场所是仅有极少数人知道的隐秘地窖,而这个少数人中就包括你,在王文博家中,找到了有你指纹的超市购物小票,现场遗留的物证上也提取到了你的指纹。这些都是证明你杀害王文博的铁证,你供述王文博的死是自杀,你如何证明?”吴谢池问。 莫小松的视线在宋美清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秒,又重新回到他面前的桌面上。 “王文博来疗养院找我,说他不想活了,死之前想给我道歉,我不明白,当年打我的不是他,该道歉的也不是他。但王文博说,李思齐他们是因为他爸爸指使的,才那么对我,我是被他连累的。所以他也要道歉。我不想原谅,他说他会证明给我看他的诚意。” 莫小松慢慢地说着,语气平淡,像是在说其他人身上发生的事情。 “你胡说!博儿爸爸为什么要指使别人打你!你害死了博儿还要往他身上泼脏水!”宋美清强撑起身体,嘶声吼道:“骗子!凶手!” “冷静!宋老师!”作为已经知道内情的人,程亦安明白在这件事情上,莫小松绝对不是骗子,虽然真相让人难以接受,但是事实就是事实。 莫小松坐直身体,表情认真严肃,他瞪着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宋美清。 “我不是骗子,也不是凶手,张烨他们该死,王文博虽然有错,但是不该死,我不会杀他!你还真是跟王文博说的一模一样,又软弱又糊涂,被王越骗得团团转。” 冷冷淡淡的几句话,几乎击碎了宋美清的理智,她浑身剧烈颤抖着,眼睛一眨不眨地与莫小松对视。 “软弱……糊涂……博儿是这么说我的?”宋美清哽咽到几乎是挤出来这句。 “王文博说,他妈妈软弱又糊涂。”莫小松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又轻轻叹口气,很无奈的样子,“但他说你是一个好妈妈,你已经很努力地在保护他在对他好,但是他觉得活着没有意思,他不想伤害你,可是坚持不住了、太辛苦了只能放弃。他让我跟你见面时要客气一点,不要惹你生气伤心。但是我好像做不到,我又没有妈妈,我怎么知道该怎么跟你讲话才不会惹你生气难过,你看我几乎没有说什么,你就已经这么激动了。” 宋美清飞快地抹掉脸上的眼泪,立刻追问道:“博儿还跟你说了什么?他到底是怎么死的?求你告诉我,我不生气了我也不会哭了,你快说啊!” 莫小松侧着头开始回忆起之前和王文博往来的细节。 那天是夏天的尾巴,明晃晃的太阳挂在天上,树叶都被晒得焦黄干枯。 莫小松躺在树荫下的草坪里,周围寂静无声,一个人也没有。 没人会在这样热的午后在外面晒太阳,除了莫小松。 他喜欢这种没有外人打扰的安静,可以让他短暂地忘记一会儿爸爸的病情。 然后他听到了草坪被踩踏的沙沙声,他抬起眼皮,就看到一个像他一样、几乎干涸掉的人,正站在树荫外面。 第115章 王文博的办法 莫小松的状态说不上好,干瘪、憔悴、神经质。 而眼前的王文博也是一样,他像是很久没有睡好的样子,眼下一片青黑,如同幽魂一个,默默在莫小松身侧坐下。 两人有十年没见了,但王文博却熟稔地和他讲话。 “你这些年好吗?应该不算太好,我打听过你,也悄悄看过你几次,你好像一直都没有再读书,也没有在工作。” 莫小松眯着眼睛望着他,没有回答。 “我过得也不太好,你退学后,我浑浑噩噩的,我觉得太不公平了,坏人活得好好的,李思齐和张烨居然还考了不错的大学。这太不公平……” “你之前成绩挺好的,你也该有很好的未来,而不是被当做神经病,住在这破地方。” 莫小松动了动耳朵,说:“这里不破,这里很好,我喜欢待在这里。” 王文博竟然笑了,他试着也躺下来,躺在莫小松旁边。 “我来,是想跟你忏悔。我当年做了一些错事。你愿意听我说吗?” 莫小松的双手枕在脑后,不怎么想回答他,当年的事情,在他心中像是被黄泥封住的火炉,表面平静,内里却时刻在燃烧,一旦触碰,就像是往火焰中注入了氧气,迅速爆燃。 他如今只想陪着爸爸走完最后一段路,等爸爸死后,他就埋在爸爸的旁边,当一对鬼父子。 王文博后面又来了很多次,但是因为莫如晖的病情已经很严重了,莫小松不怎么出去晒太阳了,两个人都没说上话。 随着天气变冷,莫如晖的病情再次加重,已经无法下床活动。 莫小松的情绪越来越糟糕,他开始整夜失眠,焦虑地吃不下饭,当他又一次失眠,在外面游荡时,他又遇到了王文博。 王文博仿佛就驻扎在停车场一般,看见他就立刻冲下车。 王文博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面无人色,形容枯槁。 他哀求道:“求你,听听我的忏悔吧,我也不知道我还能撑多久,但在我死前,我想让你知道一切。” “当年,李思齐他们,之所以会那样做,是因为王越,也就是我爸,我当年……曾经暗恋过你,还悄悄写了情书,被我爸发现了,他觉得是你带坏了我,就跟李思齐说了让他教训教训你……” “我之前隐隐有过猜测,但是我是个懦夫,不敢去求证,我甚至在你被打的时候都只能当个逃兵。” “这么多年,我以为我可以忘掉,继续苟活着,但是我忘不掉,我忘不掉你求饶的样子,忘不掉他们那一张张可恶的脸。原来我才是罪魁祸首,你杀了我吧,你报复我,他们怎么对你的,你在我身上一样一样报复回来。我一定不躲。” 莫小松那天站在停车场里,站了很久很久,久到他浑身都凉透了。 他之前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被他们针对,他只以为是自己穿了裙子,而男生是不该穿裙子的,是他做错了,所以要被打被骂。 所以这么多年,他再也没敢穿过,甚至都不敢再幻想一些遥不可及的妄想。 而今天,却有人告诉他,一切的根源根本不在裙子上,而是一个父亲狭隘、蛮横、自私的随口叮嘱。 他不想让自己的儿子走歪路,所以他要逼迫一个无辜的人无路可走。 如果不是被霸凌,他本可以安然度过那个夜晚。 如果没有深夜出校,他是不是就不会遇到那个魔鬼,也就不会被血液浸透,变成同样满手血污的恶魔。 他的人生轨迹,就因为一个人的一念之间,就轻易地被扭转了。 而现在,引发一切的始作俑者,正在痛哭流涕,求他原谅。 他该原谅吗? 他怎么能原谅? “后来呢?王文博要给你展示的道歉的诚意是什么?”程亦安问道。 此时的审讯室内鸦雀无声,只能听见宋美清颤抖又粗重的呼吸声,她没有再说出一句话,而是僵硬地坐着,如果不是她的眼睫还在微颤,程亦安几乎要以为她已经晕过去了。 “他说李思齐组织要开同学会,他会让霸凌过我的人,李思齐、张烨、王文博在同学会上向我道歉,让我一定要去看看。我也想看看,他这个懦弱的人,过了十年,又能有什么变化。后来证明,没有任何变化。”莫小松讥诮地勾起嘴角。 “他以为就靠他的劝说、哀求,就能让那些恶魔弃恶从良,结果就是被打了一顿,灰溜溜地回来,真是没用极了。” 宋美清捂住嘴,不可自控地低泣,抽噎道:“王越也许不是个好人,可是博儿是个好孩子,你不要这么说他。” 莫小松怪异地看了宋美清一眼,妥协一般道:“好吧你说得对,他确实是个好人。他虽然懦弱又无用,但是他已经是我遇到的人中,还算不错的好人了。” “李思齐骂他,这么有骨气道歉,为什么不让他爸爸王越来道歉。王文博很惭愧,他说他这一生都在王越的阴影之下,他完全不敢去违抗他,所以让王越道歉他做不到。” “但是他想了个办法,他说他可以用他的命来报复,反正王越就他一个儿子,他死了,王越老年丧子也算遭到报应了。他本来也不想活了,如果他惨死野外,李思齐他肯定会被列入调查名单,毕竟他们之前有过争执,到时候警察调查他们,人心惶惶,说不定他们担惊受怕之下,还会主动忏悔呢。” “我并不相信那些人会因为无关人的死亡而有所触动,这些人,屠刀不砍在他们自己身上,他们怎么会害怕,他们永远不会忏悔的,他们只会后悔坏事做得不彻底留下后患。我问王文博,如果他们毫无表示怎么办,王文博前言不搭后语,只哄着我先把他杀了。我明白他的意思,无非就是那时候他已经死了,他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 “多可笑啊,把自私说得冠冕堂皇,不过无所谓了,反正我的归属我已经想好了,是枪毙还是自杀,没区别的,杀一个人和杀多个人,也没有区别。能在死前做点有意义的事情,我也算没白活。” 莫小松顿了顿,他望向一脸绝望的宋美清,问道:“接下来的事情有点不好入耳,王文博妈妈,你还要听吗?王文博说不要让你难过生气。” “你说!我听!我想知道博儿是怎么死的,我把他带来这个世上,如今他走在我前面,我总要弄个清楚明白,才对得起生他这一遭。” 宋美清咬牙,双手撑在桌子上,仿佛下一刻就要昏过去,但此刻,她还清醒着。 第116章 信 莫小松露出几分惆怅神色,低声说:“那天是我爸爸圆坟的日子,我本来想在坟墓上待上一天,但是王文博说他一天都不想等,他睡不着觉,煎熬得很痛苦。我觉得他好像病得比我还严重一点。我给他画了陈家院子的地图,让他下午到那去找我,地窖很隐蔽,做些什么也不怕别人发现。我们研究了很久,怎么被杀才能看上去可怕又血腥,我说用匕首,他说用毒药,因为他怕疼。后来综合了一下意见,先吃药,然后再用匕首。我就把我的镇定剂给他喝了,他很快就睡着了,但是我没有立刻动手,因为……因为杀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虽然他自私又懦弱,但是也算是个朋友吧,我不想杀死我的朋友,哪怕是他自己要求的。” “那你后面又是为什么动手了呢?”程亦安问。 “我拿着王文博的钥匙到了他家里,我在他家里看到了他的诊断报告,他病得很严重,他得了脑瘤,没救了。” 众人哗然,任谁都没有想到,王文博一心求死,背后竟然还有身体的原因。 莫小松自嘲地笑笑,说:“所以我说他懦弱,其实也没有说错吧。他得了绝症,被肿瘤折磨的一夜一夜不能安眠,他想死,但是没有勇气,找到我想让我杀了他。这样他既可以如愿死去,还能宽慰自己是在弥补致歉。” “可笑吗?十年都过去了,如果他没有得病,他会有勇气来跟我讲述当年的事实吗?肯定不会的吧,毕竟他已经沉默了十年了。所以,王文博妈妈,你说我该怎么评价他呢?我该谢谢他吗?” 宋美清呆若木鸡,像是还未从王文博罹患脑瘤的消息中清醒过来。 莫小松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稍显夸张的笑容,他笑得很用力,目光却是冰冷的。 “也许我是该谢谢他的,我本来已经打算好了,这辈子就这样吧,等我爸的葬礼办完,我就去找我爸,和他埋在一起。是王文博来找我,让我想通了,反正都是一死,索性做点什么,也算替天行道,为这世界清理几个坏人。张烨宋承志这种人,烂泥一样的心肠、阴险恶毒,被李思齐像使唤狗一样,使唤得团团转,早就不该活在世上了。至于李思齐,假仁假义虚伪狠毒,坏事都是别人做的,他躲在后面当他的好好学生。可惜我还没想好怎么杀他……” 屋内一片死寂,莫小松的话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此前他们都认为莫小松是蛰伏很久,受父亲重病离世影响,内心扭曲产生报复心理。才大开杀戒报复高中同学。 而莫小松的证词却恰恰相反,他本来已经打算自我了断,甚至连墓碑都预约好了,是被害者王文博自己找上门,去告知莫小松真相,并主动献祭自己,让莫小松开展报复。 十年前,引发霸凌事件的,是王文博的单相思,而十年后,开启连环报复凶杀的,依旧是王博文。 这是多么诡异的剧情啊。 “证据呢?你把一切都推在博儿身上,我要看到证据!”宋美清气若游丝,她不敢相信莫小松的话,可是她的理智却在不断敲打她。 当年高中时期王文博的奇怪表现,王越莫名其妙地插手管教,还有前些天她听到的王越的电话,一桩桩一件件,都和莫小松说的“真相”刚好吻合。 真的是刚好吗? 莫小松耸耸肩,很无所谓地说:“你如果不相信,即使有证据给你看,你也会觉得证据是假的。王文博的病例我在他家卫生间里烧掉了,他想让人觉得是报复杀人,那我就帮他做戏做真。不过他人应该还没烧掉吧,打开脑子看看好了,还有他写了一封信给他妈妈,放在他家里,我本来想和病例一起烧掉的,但是觉得也许有人还在等着这封信,所以我就带走了。” “信呢?在哪里!”宋美清突然振作起精神,像望着救命稻草一般,死盯着莫小松。 莫小松看向程亦安,程亦安打开手中的档案袋,取出那张信纸。 “因为是涉案物证,会影响到王文博一案的罪名认定,我这边需要留存原件提取指纹及做笔迹鉴定,宋老师,我只能提供复印件给你。” 宋美清已经顾不得程亦安说什么了,眼含热泪胡乱点着头。 很快,还带着热度的纸张递到了宋美清的面前,她飞快在衣服上蹭了蹭掌心的汗,接过那封信。 “妈妈,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做了人生的逃兵,逃离了人间。请你原谅我的不辞而别,因为我不想你难过。我不聪明、不坚强、不勇敢,在王越眼中,我是个一无是处该被放弃的半成品,是你的耻辱。但你一直一直没有放弃我,一直保护我,帮我抵挡了来自王越的各种伤害。我就像困住你的一个牢笼,你因为我,不断地妥协,不断地让步,忍受王越的种种责难,从一个受人尊敬的老师,变成一个没有自我的家庭主妇。你总是说王越是爱我们的,是爱这个家的,只是不会表达。可是爱不应该是殴打、辱骂、精神控制。在王越看来,像我这样的人是不配做他的儿子的,我也不想当他儿子,我只想当你一个人的儿子……” “妈妈,我曾经做了一件错事,连累了我唯一的朋友,毁掉了他本来可以很好的人生,他有一个非常爱他的爸爸,一直一直都没有放弃过他。我羡慕极了,但是我想到了你,我就又不羡慕了,我也有一个非常爱我的妈妈。我曾经无数次想过,你要是和王越离婚该多好啊,我们一起生活,即使穷、即使艰苦,我想想做梦都能笑醒。可是我不敢问你,因为我害怕你选择的不是我。我和王越决裂离开家门后,我一直在等你来找我,我想告诉你我能照顾你,我们两个人的家庭也可以很幸福,但是你没有。你在王越的压制下,连电话都不敢给我打。我心里无数次反省,是不是我真的太没用了,你觉得我不够靠得住,所以你宁愿和王越生活在一起,经受他的精神压迫,也不愿离开那个家。后来我想明白了,反抗他确实很难,我自己都只能当个懦弱的逃兵,又何况是被他压迫了这么多年的你。” “妈妈,我知道我很没用,我又胆小又自私,我生了治不好的病,想死都没有勇气,只能借着赎罪的理由,卑鄙地利用我的朋友。这封信藏在我的床头抽屉里,妈妈应该只有你会发现吧,诊断书就在信的下面,我本来就命不久矣,如果你看到了,请一定不要责怪莫小松,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他是被我、被王越、被一些很坏的人给逼迫的。就连杀死我,也是我逼他做的,他是救赎我的人。而我这个困住你的笼子,如今也终于打开了,你不用再顾忌我的未来,在王越身边忍辱负重了,人应该活得有尊严,以前是我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拖累了你,以后,你可以自由了……” 第117章 虚伪小人 问询室里,王越焦躁地来回踱步,这一幕,像极了他的学生李思齐。 他当教授这么多年,多少风风雨雨经历过来,可从没像现在这么惶恐。 当年有关莫小松的事情,如果不是今年国庆节前李思齐打电话来道歉,说王文博那个蠢货要公开向莫小松道歉、李思齐情急之下打了王文博,他几乎都已经忘记还有这个事情了。 没想到电话过去没过半个月,就接到警方电话,说王文博死了,被人杀死在车里。 他当时都傻了,王文博那个人虽然没用又窝囊,但是不是惹是生非的个性,怎么会惹上仇杀? 但随着后面调查的情况还有李思齐传来的消息,凶手越来越像当年育才高中那个娘们唧唧的莫小松。 这下他坐不住了,去公安局认尸回来,他整个人都陷入恐慌中,几乎是立刻决定要搬家,搬到一个安全系数更高的地方。 不是他胆小怕事,而是他是瓷器犯不着去和瓦罐硬碰硬啊。 更何况当年的事情,他也不认为自己有哪里做错了。哪个父亲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变成人人喊打的同性恋的。 再说了,他堂堂一个教授,有个连大学都考不上的废物儿子就已经够丢人了,他不能容许自己身上再被别人贴上“同性恋的父亲”这种耻辱的标签。 而且他也只是和李思齐稍微提点了几句,既没有书面的往来也没有短信的叮嘱,后面李思齐他们怎么对待那个莫小松,都是李思齐他们自作主张,和他这个连学校都没去过的学生家长有什么关系。 充其量不过是孩子们在学校里的打打闹闹罢了,不值得一提。 结果后面居然又死了两个当年参与教训莫小松的学生,把李思齐吓得情绪几近崩溃,在凌晨三点多给他打电话来。 他担心李思齐说出什么不理智的话,只得敲打敲打他,让他管好自己的嘴巴。 当年旧事,知道的本来就没几个人,如今知情的,连同他儿子在内,已经死得差不多了,就剩个李思齐。只要李思齐管住嘴,警察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查不到他身上来。 他就不信警察能无用到这个地步,连杀了三个人的凶手都查不到? 只要躲过这一阵儿,等凶手被抓后,管他胡说些什么,也没人会信的,到时候他这个被害人的家属反而还能站在道德高地,骂骂凶手那个小瘪三。 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警察们跑了一趟又一趟,他一点儿破绽都没露,只有一次,那对儿年轻警察过来时,说话极为不客气,居然拿他当犯人一样审,他一怒之下把人赶走了。 可自那以后,宋美清那个蠢女人就像是失了魂,每天浑浑噩噩的,家务活也干不利索了,每天愁云惨淡,搞得新装修的家里都充满晦气。他多说了两句,宋美清居然还抱怨他对王文博没感情,儿子死了都不上心。 真是可笑,一个窝囊废儿子,智商低、情商低,耗费了他这么多年的管教,最后成了个社会底层人员死于非命。 说出去都要丢了他大教授的脸面,活着的时候他都没把王文博放在眼中,更何况是死了。 不过要说可惜也还是有点可惜的,毕竟是传承了他的血统,像他这样的天才,一个家族里能出来一个就是走运了,也不可能奢求再来一个。 能好好把他的血统传承下去,也算是王文博有点用处,可惜就是命不好,遇上了坏人。 王越一边踱步一边胡思乱想着,刚刚程亦安的话在他心中宛如一场巨震,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想去质问李思齐,除了李思齐,再没有别人知道这件事情了,李思齐他是怎么敢背叛他的? 放轻松、没关系,警方没有证据,单凭口供定不了罪。 王越自我宽慰道。 而在另一边的审讯室内,宋美清读完了信件,程亦安和吴谢池为了核查物证,也看完了。 寂静的室内只能听到宋美清绝望的低泣,她痛得像是要把心脏挖出来,弯腰半蹲在地上。 陈楚蹭着吴谢池的信纸看完了内容,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他一个外人看到这封信,都觉得心里不太舒坦,更遑论宋美清这个亲生母亲,那可是锥心之痛啊。 程亦安轻轻折起信纸,抬眼和莫小松的视线撞个正着,他目光沉沉,平静又漠然。 信件的真实性还在技侦科那边鉴定,但根据目前现有的尸检报告和证据,莫小松所说的内容中还有一些存疑的地方。 后续案情不适宜宋美清再继续听下去,她的情绪也不适宜再参与审讯,程亦安便安排陈楚先送她出去。 陈楚搀扶着宋美清走了,莫小松的视线一直追随着宋美清的背影,直到门关上看不见为止。 他收回视线,低声说:“王文博说让我不要惹他妈生气或伤心,可他自己都做不到,又何苦要求我。” “你之前说要帮朋友的事情没有做完,就是指的这封信吗?”程亦安问。 在富宁康养逮捕莫小松时,他说他朋友托他办的事情,他还没有办好。 莫小松点点头,“算是吧,王文博死之前,他几乎要清醒了,他抓着我的袖子说一定要让他妈妈知道真相,不能让王越再披着人皮哄骗他妈妈。所以我想见见她,有些话,当着你们的面讲出来,她可能会相信一点。” “王文博身上还有一些防御伤是怎么回事?是他临死前挣扎的吗?” “耽搁得太久,他喝的三唑仑已经快代谢掉了,所以很对不起他,他死的还是很痛,他没忍住挣扎了一下,不过只有一下,他后面也清醒了,只交代我要告诉他妈妈真相,很快就晕过去了,然后就死了。”莫小松说。 “王文博家里,你是因为烧了报告,所以把他的卫生间彻底打扫了一通?” 莫小松顿了顿,说:“不光是报告,我还在他家里发现了我高中的学生证、姓名牌,还有当年那张穿裙子的照片,这些东西都要尽早毁掉,否则会影响我后面的计划,所以我就在他家卫生间都给烧了,就顺便打扫了一下。” 程亦安想到衣柜里那件育才中学的校服,估计多半也是莫小松的。 如果不是莫小松去王文博家中查看了一通,清理了这些东西,那案件估计早就侦破了。 不得不说,莫小松是真的很聪明很缜密。这样一个脱离社会如此之久的人,做事都如此滴水不漏,倘若他没经历那些事情,如今恐怕也能在事业上有所成就吧。 可惜没有如果。 第118章 夫妻反目 而此时的问询室内,宋美清在陈楚的搀扶下走了进去,她强忍泪水,谢过了陈楚,自己走到王越身侧。 在门合上的一瞬间,“啪”的一声脆响骤然响起。 宋美清的手发麻发热,如同有团火,在她手上燃烧,在她心里燃烧。 王越被打懵了,他刚才正在胡思乱想,根本没注意到宋美清进来,谁知道宋美清不声不响地过来,扬手就扇了他一个巴掌。 王越愣怔地望着宋美清,一手捂着侧脸,半晌没说出话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过于愤怒一时忘了怎么反应,还是他被宋美清眼中强烈的恨意给吓到了。 一直以来,宋美清都是不敢和王越对视的,即使不小心对上了,宋美清都会飞快地挪开视线,她看向王越的眼神里,有恐惧、有惊惶、有忧伤,就是没有过恨意。 她怎么会恨我呢? 她竟然敢恨我! 王越心中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疑惑逐渐转化为怒火。 “宋美清,你是疯了吗?!你居然敢打我,你这个疯女人在家里疯也就算了,在外面竟然也这样!” 要是在以前,他只要高声说句话,宋美清都会唯唯诺诺地不敢辩驳,就像一头驯养良好的老黄牛,听着鞭子响,都不用鞭子打在身上就会老老实实。 可今天,宋美清不仅没有退缩,反而直勾勾地瞪着王越,那目光中赤裸的恨意,看得王越不由得退了一小步。 宋美清凄然一笑,笑了两声眼泪又落了下来,她捂住眼睛,低声道:“我真蠢啊,真的是个蠢人,这么多年就被你这么个色厉内荏的伪善小人给骗了,你天天自诩天才,看不起我、看不起儿子,看不起你共事的同事和学生,你这么能耐,为什么院士没有你的份儿,长江学者没有你的份儿?你在学校待了这么多年,行政管理上,你没有混个一官半职,学术研究上,发文评奖没有进项,就连你的学生都随了你的德行,搞什么学术造假抄袭论文,这就是有什么师傅就有什么徒弟吗?” 王越只觉得后背发凉、一股热血飞快蹿上脑门儿,脸上都滚烫起来。 这么多年,还没有谁敢这么劈头盖脸地骂他,谁不给他三分薄面,这个女人今天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居然敢这么对他。 最关键的是,她骂的那些内容,恰恰是王越心中最不能提的短处,他自视甚高、不可一世,可是这世间的天才如过江之鲫,他在榕城大学都不够看,更别提和别的顶尖院校的学者对比了。 痛处被戳到,王越顿时顾不得捂脸了,立刻指着宋美清的鼻子骂道:“你!!你这个疯女人,家庭主妇一个,你懂什么?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也是你这种货色能置喙的吗?” 宋美清冷笑一声,“我这种货色?我是你合法的妻子,是你儿子的母亲,是和你朝夕相处的人,这世界上,除了我,还有谁最了解你的德行?我说出来的话,你说大家会不会相信!” “你、你!你不可理喻!好端端的你突然扇我耳光,如今又口出恶言侮辱我,你这是中邪了吗?我和你这种人一天都生活不下去了,我们离婚!回去就离!” 如果说王越之前的愤怒还有几分惊疑不定,那他此刻的愤怒便是彻头彻尾的厌恶与憎恨了。 王越恶狠狠地瞪着宋美清,他要好好看看这个女人恐惧、惊愕、悔不当初的神情。 这个一无是处的老女人,在过去的几十年,只要听到离婚的字眼都要吓得面无人色,如今没了儿子,又老又病,唯一能依靠的丈夫如果不要她了,那她岂不是天都要塌了,她会跪下来寻求宽恕吗? 宽恕?笑话!就算她趴在地上舔他的脚,他也不会改变主意的! 可是,让他失望了,宋美清听到离婚一词时,不仅毫无惧色,反而如释重负一样笑了起来。 “离婚?你做梦!如果现在是十年前,哦不,是博儿死之前,我都同意离婚。可是现在,你害死了我唯一的儿子,我这辈子都要跟你纠缠到底,看看我们谁先耗死谁!” 王越连退两步,手扶在桌子上,脸上的怒色已然僵住。 他虚张声势一般厉声喝道:“王文博是得罪了人、被人杀死的,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不要失心疯乱咬人!就算你跟我有夫妻关系,我也要告你诽谤!” 宋美清逼近两步,如果眼神能够杀人,那么她此刻看向王越的眼神,估计可以杀死他无数遍了。 “你这个无耻小人,到这个时候还在狡辩!你说王文博是得罪了人,那你告诉我,他得罪的是谁?” “我、我怎么知道!警方到现在都还没有破案,我哪里知道他那个窝囊废在哪儿得罪了谁?还不是你教不好他!”王越大声反驳,他眼神一亮,像是回到了熟悉的赛道,立刻指责起宋美清来。 “我让你在家享清福,就是想让你多关注孩子学习,教他走上正道,你倒好,溺爱娇惯,养出来一个废物,大学都考不上,谁知道他是在哪里鬼混得罪了谁!” 这些话王越曾经说过无数次,宋美清也听过无数次,自打王文博出生后懂事后,他只要有哪里做得不好,这些话就会像附骨之疽一样追着宋美清。 她一开始还会内疚、惭愧、焦虑,有时候甚至会埋怨王文博,为什么不能像其他优秀的孩子一样,给她争一点脸面。久而久之,她也麻木了,习惯了王越这种蛮不讲理的埋怨。 只是没想到,到了现在这个时候,王文博都已经不在人世了,作为父亲的王越还是可以恬不知耻地推卸责任、满口谎话。 宋美清累了,她不再幻想这个男人可以坦白、可以坦坦荡荡承认自己造的罪孽。 “你不知道,那我来告诉你,杀死博儿的凶手,正是他自己,他耻于有你这么个伪善的父亲,虽然他也有很多缺陷,但是对比你,他的灵魂比你高贵不知道多少倍,他至少知道做错了事情要弥补,而不像你,明明已经知道凶手可能是谁,明明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却还要狡辩,你为了一己私欲,知情不报,间接害死了一个人,你知道吗?” 第119章 案破 审讯室里,程亦安在将录好的这一部分笔录给莫小松签字。 莫小松一笔一划在纸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很端正,比画也有笔锋,看着像是以前练过字的。 “王越指使李思齐的对你校园霸凌这个案子,单纯靠李思齐的证词估计很难被立案,时间太久,缺失关键的证据、证人。而李思齐对你的故意伤害的案子,有视频,但在视频中李思齐没有动手,当年也没有做伤情鉴定,在没有伤情评级的情况下,如今已经过了追溯期,我们会尽量争取的,但你也做好心理准备。”程亦安对莫小松道。 莫小松虽然是杀人犯,但他也享有法律赋予的权利,只是时间太久了,如今想要用法律武器保护自己,已经太迟。 莫小松很是无所谓的样子,他说:“没关系,报复本来就是预期以外的事情,如果没有王文博突然冒出来,这会儿我估计已经埋在黄龙公墓了。杀人也是坏事,我已经做了,能少做一件也算积德,日后下了地狱能少折磨几年。也能早点和我爸爸团聚。” 像是想到了莫如晖,莫小松沉默了一小会儿,他突然又说:“真的,你们不用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我都认罪,你们去找找张美竹吧,死要见尸,总要让她再见见她的爸爸妈妈吧!” “嗯,我们会尽最大的努力,如果你还能回忆起当时埋尸地的任何信息,你随时联系提供给我们。” 宋玉成已经组织了人手开始重启张美竹案的调查,张美竹的父母也已经接到通知,都在赶往市局的途中。 而那个幸运逃生的小姑娘江小珊也答应在放假时来市局配合调查。 虽然已经过去了十年,但是现有的侦查技术更新迭代,有了更先进的设施设备,相信后面会有所收获,被深埋地底的张美玉能够得以重见天日,真正入土为安。 莫小松被拘留所的干警带走了,在完成后续一系列的口供物证核定后,他将被移交检察院提起公诉,迎接他的将会是法律的制裁。 但是程亦安却觉得,莫小松并不畏惧即将到来的审判,在他答应王文博协助他自杀的那刻起,他就已经想好了自己的结局,他所求的,不过就是葬在爸爸的身边,只要结果对了,过程怎么样,他并不在意。 “案件破了,但是心里却没有很强的喜悦和成就感,真是奇了怪了!” 程亦安抱着卷宗和吴谢池一起走出审讯室大门,她一边走,一边低声感慨。 “大概是因为,案子没有完全告破吧,”吴谢池回答道。 “张美竹的案子还是悬案一个,还要继续奋斗。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我想应该是这个案子里,没有完全无辜的人。被害者曾经是加害者,加害者是从被害者转变过来的。两方身份的转变,让我们对张烨他们同情的有限,甚至会有种恶有恶报的感觉。而对于莫小松,他的身世和遭遇,都让人对他的所作所为有了一种天然的滤镜,尤其是张美竹和江小珊的遭遇,让莫小松身上的闪光点被放大。甚至他不是主动要复仇的,而是为了满足王文博赎罪的想法,被动地开展的。这一切都让莫小松身上有一种悲天悯人的光环。我比较惊讶的是莫小松对王越的怨恨很不明显,他似乎并不是很怨恨这个始作俑者。” 吴谢池比较疑惑这一点,因为明明整个霸凌事件是由王越引发的,但莫小松在回答问题时,往往会忽略掉王越,仅仅针对李思齐张烨他们。 程亦安倒不觉得奇怪,她说道:“我觉得要从莫小松的家庭环境来考虑,他和父亲相依为命,在他的认知里,爸爸就是无条件爱孩子的,所以他能够理解王越的出发点。而且,他觉得父亲失去儿子是比死亡还严重的打击,所以王文博死后,他觉得王越已经遭受到报复了。” 两人边走边聊,很快来到了宋美清他们所在的问询室外。 隔着问询室厚厚的木门,隐约还能听到宋美清对王越的高声指责。 这个情况,倒是让程亦安稍微有点意外,她看向吴谢池,却发现他很平静,像是早有预料。 吴谢池低声说道:“宋美清知道了王文博的死因,之前王越对她的精神压迫有多厉害,那么此时的反弹就有多强烈,决裂是必然的事情。不要小看一个母亲的勇气啊。” 说完,他直接推开了门。 问询室内,王越被宋美清的气势压得节节败退,他一个猝不及防,直接跌坐在凳子上,险些仰倒在地。 吴谢池进门时,恰巧扶住了王越的胳膊。 此时的王越,见到警察反而像见到救星一样,连忙站在吴谢池身后,大声说:“警察同志都来了,宋美清你收敛点吧,这个泼妇样子,你还想让外人看笑话吗?” “我这一生都是笑话,还怕再多一点儿吗?我儿子没了,我还活着的目的,就是要看着你王大教授是怎么跌下来被万人唾骂的!”宋美清捋了捋散落下来的头发,毫不畏惧地怼了回去。她转头看向程亦安,问:“程警官,莫小松那边需要请律师吗,我可以帮他请,起诉王越教唆他人故意伤害,这个可以起诉的吧?” “当然,服刑人员也有维护自身合法利益的权利,也是可以起诉他人的!”程亦安连忙回答道。 “宋美清!你当真是要毁了我吗?!莫小松杀了你儿子,你还要帮他请律师!你脑子进水了!”王越目眦欲裂,他一把推开面前的吴谢池冲到宋美清面前,像是想动手。 程亦安连忙要阻拦,结果没拦住,宋美清眼疾手快又扇了王越一巴掌。 她这些年天天做家务活,手上的力气还是有的,给王越的眼镜都扇飞出去了。 程亦安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愣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她扭头看向那个弱不禁风一推就闪的小吴警官。 小吴警官指了指王越的另一边脸,眼里透出浅浅的笑意。 程亦安这才注意到,王越的脸上已经有了一对儿对称的巴掌印,宋美清打的时候一定是使足了力气,此时的王越脸上浮肿发红,眼镜飞了,头发乱了,再无之前大教授的气定神闲,狼狈得一塌糊涂。 第120章 血色同学会 这一场夫妻反目的闹剧,最终在警察的介入下方得以收场。 而对于王越的问询,结果也并没有什么惊喜,老奸巨猾的王越对于李思齐证词全面推翻,不仅否认曾经指使李思齐霸凌莫小松,甚至否认和李思齐有私交。 直到吴谢池拿出了李思齐与王越的通话记录,王越才又转变了口风,只说是李思齐专业上的问题来咨询。 单靠李思齐的证词以及王文博的遗书,无法指证王越真的在十年前,通过指使李思齐的方式,对莫小松进行故意伤害。 这一点王越是很清楚的,所以回答问题都是滴水不漏,毫无瑕疵。 程亦安不得不沮丧地承认,他们无法通过法律的手段来惩罚王越。 有些时候,法律的力量确实具有局限性。 但宋美清显然已经自行给王越定下了罪名,她句句讽刺、字字锥心,把王越说得汗如雨下,几次怒急想要动手,又被宋美清歇斯底里、同归于尽的疯狂给吓退。 问询草草结束时,王越几乎是落荒而逃,抛下宋美清自己飞快离开了市局。 望着王越离开的背影,宋美清的脸上却很冷静,她的眼睛亮得惊人,此前一直笼罩在她身上的沉沉郁气,如今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死不灭的恨意。 宋美清很郑重地谢过了程亦安和吴谢池。 “真的很感谢你们,为博儿的死,找到了真相,法律惩治不了王越,那我就想别的办法,我会让他得到报应的。” 程亦安的眼皮一跳,这话可不是什么好话,一般说这种话的,很多都走上了违法犯罪的路。 吴谢池扶住宋美清的手臂,阻止她鞠躬致谢。低声劝慰道:“宋老师,您以前是教书育人的园丁,又有这么多年阅历,很多道理您比我们明白的更透彻。以暴制暴、以怨报怨,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相信王文博还是希望您能逃脱家庭的阴影,好好生活下去的。” 宋美清微微扯动嘴角,挤出一个微笑,轻声说:“你们放心,我不会做违法乱纪的事情的。博儿是个好孩子,我不能做坏事让他在九泉之下不能瞑目。王越为人恶毒,以往他没什么权势的时候都能勾着李思齐,帮他坏人前程,如今他有权有势,更不知道背后又做了多少坏事,我如今看透了、想开了,我要揭露他的假面,帮那些被他祸害的人讨一个公道。像莫小松还有博儿这种事情,发生一次就够了,不可以再有了。” 宋美清说完,微微颔首,脊背笔挺,像一个战士一样快步走了出去。 不久之后,榕城大学生物工程系教授王某贪污挪用科研经费的事情曝光,随后又扯出了一堆诸如学术造假、论文抄袭等负面新闻。 而其中最令人愤怒的一件事是,王某压榨实验室的研究生,不仅克扣他们的补贴,还为利用这些廉价劳动力而拖延他们毕业,导致其中一名家境不佳的男生,绝望之下在出租屋自尽身亡。 这件事发生在数个月前,死亡男生的家庭贫困,父母都是农民,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在学校经历了导师何等的精神压迫,还以为是老两口病弱拖累了孩子,回家后想不开,一瓶农药,一起跟着孩子走了。 此前王某得势,实验室的同窗们纵然悲愤,也没有胆量和办法来为男生讨公道,直到王某贪污事件爆发,他们才鼓足了勇气,写下足足117页的控诉材料上报学校。 由此才揭开王某学术造假、论文抄袭等等一系列学术霸凌的黑幕。 很快王某被撤销职务,解除聘用,他所负责的项目也被撤项撤资,而他担任技术顾问的公司,更是早早与他撇清关系,解除了合同。 不可一世的王大教授从此成为了、他所鄙视的芸芸众生中最不光彩的那个。 推翻了头顶大山的学生们迎来了光明的未来,而同样推翻了头顶大山的还有宋美清。 她兑现了她对程亦安他们的承诺,合理合法的制裁了王越,后面她和王越离了婚,在社区当起了志愿者,照看那些孤寡老人和留守儿童,日子过得平静而有意义。 而一直依附王越汲汲营营的李思齐,在这棵大树倒下之后,他的日子也艰难了许多。曾经的获奖结果被推翻,公司也没有了他的容身之处。而曾经对他推崇不已的老同学们,在知晓了当年旧事后,纷纷与他划清界限,就连育才高中都删除了他优秀毕业生名单。众叛亲离之下,他不得不辗转流落他乡去继续求生。 对比张烨宋承志他们来说,李思齐的下场无疑是幸运的,但是对于曾经短暂享受过人生巅峰的人来说,余下的一生,他估计都会在后悔中度过吧。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这起由同学会引发的连环杀人案,被沉迷网络小说的张智取了个十分狗血的名字,叫“血色同学会”,大家虽然都吐槽他,但是最终都默契地认下了这个名号。 案件虽然告破,后续的手续资料还有很多,刑侦支队众人又狠狠忙碌了几天,终于迎来了难得的清闲。 当然,这个清闲是相对的,因为宋玉成带队调查的张美竹案还没有进展,他那一组人还忙得人仰马翻。 组里的谭明亮就经常幽怨地瞪着在办公室整理案卷资料的张智,还企图把程亦安也薅出去帮忙,被宋玉成无情地镇压了。 用他的话来说,薅羊毛不能抓着一只羊薅,得给羊留一点儿休养生息的功夫。这次血色同学会案得以顺利侦破,程亦安功不可没,于情于理要让她清闲两天。 于是,作为宋玉成的“爱羊”,程亦安拥有了两天假期。 她在榕城没有别的家人,亲戚也基本没有往来,以前放假了,她都是往训练场或者图书馆跑,日子无趣得很。 这次假期则不一样,程亦安计划要去挑选几个礼物来作为回礼,谢谢支队的这些同事们给她搬宿舍送的礼物。 还没等她想好要去哪里,吴谢池主动找上了门。 吴谢池也是宋玉成的“爱羊”之一,这次成功帮宋玉成完成了在江副局面前立下的军令状,宋玉成大手一挥,让吴谢池也休假两天。 程亦安打开宿舍门,就见吴谢池一身休闲打扮,背着一个小包站在门口,十分的精神帅气。 “放假有安排吗?如果没有安排的话,我妈托我邀请你去食神宴试菜,说最近有很多新菜要趁着新年推出。” 第121章 爸爸 程亦安懵懵的,被同事邀约吃饭倒是有很多次,但是像假期里这种单独出去的,她还是第一次遇到。 她倒是很喜欢吴巧玉,也很愿意和她一起吃饭,但就是觉得好像哪里怪怪的。 见程亦安发愣,吴谢池几不可查地微微垂了嘴角,又非常体贴大度地说:“有约了吗?如果有的话也没关系的,我和我妈解释一下,我自己过去。” “没、没有!”一听要回绝吴巧玉,程亦安立刻否认道,又如实说了自己的计划。 “我想去买一些小礼物,之前韩副队还有严哥他们都送了我搬宿舍的礼物,还有你送我的书,马上是圣诞节了,我想给大家回赠一些礼物。” 吴谢池眼神露出几分笑意,连忙说:“我可以推荐几个地方给你,不过位置有些远,我跟你一块儿去可以吗?正好我自己也想买一些东西,这样我们买完后可以去食神宴试菜。” 如此安排,简直不能更完美了,程亦安连连点头,觉得吴谢池真的是和自己很有缘,买东西都能如此同步。 因为是私人行程,吴谢池没有开队里的车,而是征用了宋玉成的老爷车。宋玉成因为家里得了二胎宝贝闺女后,就换了一辆宽敞些的7座SUV,淘汰下来的二手轩逸就丢在队里给大伙儿用,谁需要了自己开去,负责加油洗车就行。 车子出了市局一路朝东来到了中城区,中城区属于是核心城区,有许多个大型商超,极为繁华热闹。吴谢池熟门熟路地来到了一个名为梦之池的商场地库。 “这里有比较多年轻人喜欢的品牌,还有一个综合性的超市,不管买什么都很方便。” 看吴谢池对这里的熟悉程度,程亦安不由得感慨道:“跟你一起出来买东西,真的是太明智了!这里开业好多年,名气很大呢,我听同事提起过,还是第一次来看看。” 吴谢池关门锁车,背对着程亦安时,嘴角压不住地往上扬。 今天是工作日,正是上班的时间,商场里顾客寥寥无几,显得有些冷清。 进了商场,程亦安没顾得上去看礼品店,而是先被中庭的奶茶店吸引住了,自打上次她在吴谢池的推荐下尝了一次奶茶后,对这种香香甜甜还有很多馅料的饮品一见难忘。 “我请你喝奶茶吧!感谢你陪我来买礼物!”程亦安站在奶茶店门口挪不动脚。 “那我却之不恭了,去点单吧金主。”吴谢池乐得见她这么轻松开怀,自然是赞成的。 二人便一起站在奶茶店门口,对着五彩斑斓的菜单窃窃私语,在商量点什么味道的奶茶,宛如一对热恋中的小情侣。 就在两人商量好,正要点单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阿池”。 程亦安敏锐地觉察到身边的吴谢池瞬间紧绷了起来,她疑惑看过去,只见吴谢池眉头拧紧,嘴唇紧抿着,表情十分抗拒。 她立刻意识到刚才那声“阿池”,是在招呼吴谢池。 程亦安循声望去,只见几个人簇拥着一个中年人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当中那个中年人穿着一身得体的商务休闲装,头发乌黑浓密,身姿挺拔、风度翩翩,面容成熟英俊,和吴谢池还有几分神似,看着有一种上位者的从容安闲。 他挂着柔和的微笑,快步向程亦安他们走来,身旁围着的那群人也随着移动过来。 “阿池,你今天休息吗?怎么有空来商场玩。这位女士是?”中年人嗓音浑厚磁性,普通话极为标准,语气柔和,让人听着便心生好感。 程亦安下意识看向吴谢池,吴谢池的脸色极为难看,他冷着一张脸,侧身挡在程亦安身前漠然回道:“我休息,早知道今天会在这碰见你,我就不来了。” 这话说得极为不客气,程亦安都在心里捏了把汗,这中年人一看便知是吴谢池的亲人长辈,被这般顶撞难道不会生气吗? 还真不会。 中年男人眼带歉意地冲程亦安笑了笑,像是在替不懂事的吴谢池道歉,口中语气不变接着说:“阿池,瞧你说的什么话,这么久不回家看看父母,好不容易见你一面,你还要这样气我。抱歉啊小朋友,打搅你和阿池逛街了,我这个儿子有没有惹你生气啊!” 这男人居然是吴谢池的父亲! 这也太年轻了吧,这男人眼神清澈、皮肤光滑,发色乌黑,看着绝对不超过五十岁,谁能想到竟然是年近三十的吴谢池的父亲。 “叔叔好。”程亦安忙不迭地点头问好。 男人一笑正要说话,却被吴谢池冷声打断了,“让你的人散开,我不喜欢被人围观!” 冷清的商场里突然围聚了一堆人,确实引起了不少人的围观,就连旁边奶茶店的员工都好奇地打量着这里。 “好好好,都是我的不是,”男人好脾气地应道,又对身旁疑似助理的人说,“去挑几个畅销的饮料打包来,其他人都散了,我和我儿子说说话。” 那些随从人员很快便四散离开,助理则去了奶茶店里点单。 男人指着奶茶店外的露营椅说:“我让小杜去点单了,我们在这里坐一下等等好不好?” 说完他便自顾自地挑了个有遮挡的位置坐了下来。 计划被打乱,程亦安也有些摸不着头脑,那人是吴谢池的父亲,但看吴谢池的表现,他对这个父亲绝对没什么好感,表现得十分抗拒。程亦安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行动了,只好又看向吴谢池。 吴谢池轻叹口气,对程亦安小声解释道:“那是我爸爸,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耽误几分钟时间,你先到旁边坐一下,我说几句话就走。” 经过血色同学会的案子,程亦安明白有些父子关系亲如莫如晖莫小松,有些父子关系僵如王越王文博,还有些父子关系恶劣如孙明德宋承志,在不清楚吴谢池家的情况前,保持缄默配合是程亦安唯一能做的,她迅速找了个稍远的位置坐下,还拿出手机装模作样地看起来,一副毫不好奇绝不八卦的架势。 第122章 私生子 吴谢池带着几分情绪重重在男人对面坐下。 眼前的男人确实是他的父亲,也是梦之池商场的幕后老板,更是榕城数得上名号的富豪宋泽平。 宋泽平宽容地看着吴谢池的动作,并没有因为他的举动流露出一丝一毫的不愉快,反而笑道:“你这孩子,你爸爸就这么见不得人?都不让我和你的朋友认识认识?” “确实见不得人,我不想让人知道我是你的儿子。”吴谢池言辞激烈,表情却很冷淡,他压低了声音,不想让旁边的程亦安听见,“作为一个私生子很光彩吗?” 宋泽平无奈地摇摇头,依旧平和道:“你为什么总要这么想?你是我和珍真的儿子,是堂堂正正的任家公子,怎么会是私生子。” “我姓吴,和你们家没有关系。”吴谢池冷冰冰回道。 宋泽平一滞,像是被气到了呼吸急促了几分,很快他又平复了下来,继续耐心地说:“阿池,你为什么要这样呢?改姓的事情你没有和家里商量,自作主张改了,爸爸和妈妈也都接受了,难道你姓氏改了你就不是我们的儿子了吗?我们在一起的二十多年,都抵不了你和巧玉在一起的六年吗?这些年你对家里越发冷淡,珍真哭了一场又一场,擦干眼泪,还要再去给你订餐往市局送,你扪心自问,珍真对你不好吗?养恩永远比不上生恩吗?” 吴谢池嘴唇翕动,想要反驳,可是不知想到了什么,又静了下来。 宋泽平是何等老谋深算、眼光犀利,他看出了吴谢池的动摇,连忙又乘胜追击道:“你妈妈很想你,给你打电话你总是说忙,很少和她聊天,她最近身体也不好,家庭医生一直在给她打针,我说通知你,她又怕影响你工作,不让联系,可是我看她每天翻你的相册,样子实在可怜,即使今天不遇到你,我也打算这两天去找你的,当孩子的哪有一直和父母记仇的呢?” “她……生什么病?”吴谢池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问道。 宋泽平轻叹一声,柔情无限地说:“天气降温,她惦记你种在院子里的树,要去给树培土维护,我说让园丁去做,她不肯,说是你从小种下来的,不能大意,忙活了两天,受寒了,一直低烧。” 吴谢池瞳孔微颤,双手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 他怨恨很多事情,怨恨这个畸形的家庭,怨恨虚伪傲慢的宋泽平,但是他独独不能怨恨池珍真,这个赋予了他姓名的女人。 她对他的爱不似生母,胜似生母。 她会在每一天的清晨陪他读书,帮他准备四季衣服,关心他的每一丝情绪变化,她甚至每天都会拍下他一张照片,来记录他的成长,这样的成长影集,在家中有专门的一间屋子收藏。 他看过的书,玩过的玩具都被她精心保存,他爱吃的食物会被编成食谱,以各种花样出现在餐桌上,直到他吃腻为止,而他讨厌的食物也会以各种看不出形状吃不出味道的方式,出现在小点心里。 他是真的被池珍真非常用心地爱着,这一爱就是二十多年。 “我明天会回去探望她。”吴谢池低声道。 宋泽平欣慰地笑道:“珍真一定会非常开心的,一定会从今天晚上就开始折腾明天的菜单。” “你别告诉她,别让她忙!”吴谢池不悦地皱起眉头。 “你不懂父母的心,知道你要回来,她会从知道的那一刻就开始开心的,让她多开心一会儿又有什么关系呢?就是忙,她也是开心地忙!” 这时,助理拎着一大袋打包好的奶茶走了过来,停在离吴谢池他们几步远的位置。 宋泽平看了眼手表,有些不满地嘀咕:“这奶茶也做得太快了,连点单算进去才五分钟啊!罢了罢了,不打搅你和你朋友逛街,奶茶就当做赔礼吧。帮我和你朋友道个歉。” 宋泽平做了个手势,助理连忙把打包袋端端正正摆在吴谢池面前。 宋泽平远远和程亦安点了点头示意,然后和助理大步离开了。 坐在远处的程亦安虽然不好奇这父子俩的谈话,但是还是忍不住分析起了男人的身份。 刚才簇拥在男人身边的人,有几个都是穿着商场制服佩戴着胸牌的,其中有个中年女性的胸牌写的是总经理,姓名和商场网站上的备案信息吻合。 什么情况下,一个商场的总经理会陪同巡视,并且被挥之即去? 答案很简单,总经理之上还有老板,网站上显示,梦之池商场的幕后老总是榕城前任首富宋泽平,而那位前首富的样子,正和吴谢池面前的中年男人吻合。 程亦安倒抽了一口凉气,当初在知道吴谢池妈妈是食神宴老板时,她就大吃一惊,然后顺便大吃了一斤。如今逛个商场,居然又是吴谢池爸爸开的,吴谢池不会是打着来这里购物不用付钱的主意来的吧! 这声吴大少爷的含金量还在增加。 她不由得担心起自己的钱包,吴大少爷觉得不错的店,那一定档次不会低吧,她工资卡里的积蓄应该……够的吧…… 很快宋泽平起身离开,走之前还冲程亦安这边点头致意,是一个礼数周全又很有风度的大叔。程亦安从第一印象来看,不讨厌这个人。 吴谢池提着一大袋奶茶表情恹恹地坐到程亦安对面,正对上程亦安宛如探照灯一般的眼神。 “你那是什么眼神儿?” “瞻仰你身上的豪门光环啊!去吃饭,酒店是你妈妈开的,逛商场,商场是你爸爸开的,一想到这些,我都觉得我们食堂那硬的要命的烧饼、还有皮厚馅少的包子配不上你!你应该像……”程亦安支着下巴,在匮乏的偶像剧记忆里翻找能匹配吴谢池的角色,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一个有点儿像的,“就像那个道明寺,出入豪车,住豪宅,然后动不动欺负一下同学!” 吴谢池被气笑了,他一把没收了程亦安手里的吸管,“给你个机会,重新说!” “小吴警官是刑侦支队精英,嫉恶如仇、英明神武,今年的优秀刑警我一定选你!”程亦安立刻很识时务为俊杰地改了口。 吴谢池这才挑了一杯热饮扎上吸管递给程亦安。 “你不好奇我为什么跟我爸关系那么僵?” 程亦安满足的喝了一大口,含糊不清道:“好奇啊,一万个人有一万种亲子关系,有像我这种父母都缺失的,也有像陈楚那样阖家美满的,我当然会好奇你为什么父母都在,却一点都不开心,不过这些是你的隐私,等你释然了想说了,我再好奇也不迟。” 吴谢池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从刚才见到宋泽平时就一直紧绷的神经,总算有了一点放松。 “我是一个私生子。” 第123章 旧事 吴谢池对于自己的身世一直讳莫如深,从来不曾在人前提起。 宋泽平以为他羞耻的是这个私生子身份,其实不是的,他羞耻的是,因为他的存在,毁了两个深爱他的母亲的人生。 宋泽平是八十年代南下到港岛讨生活的大陆仔,在港岛摸爬滚打多年,游走在灰色地带,后来侥幸因为还不错的皮相和灵活的头脑,被大佬看中,给独生女找了赘。 其实大佬手下得用的人才不知道有多少,土生土长的港岛人有的是,与其说他是被大佬看中的,不如说他是被大佬的独生女池珍真看中了。 哪个少年不慕艾,哪个少女不怀春。 正是风华正茂、感情充沛的年纪,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了。 无论大佬怎么样劝说女儿,女儿就是认准了这个大陆仔。 吴谢池少年时曾经听池珍真诉说过她当年是怎么智斗自己的父亲,悄悄绕过家中的管家佣人,翻出花园去和宋泽平约会。 宋泽平也没有辜负大小姐的钟情,借着这一点点的东风,便扶摇直上,很快在大佬手下脱颖而出,黑白两路都混得风生水起。 大佬一片拳拳爱女之心,纵然对宋泽平有种种不满意,但最终还是认下了这个女婿。 婚后的生活蜜里调油,池珍真温婉多情,宋泽平细心体贴,二人过了几年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幸福生活。 你侬我侬的爱情过后,总免不了回到柴米油盐的生活。 烦恼也随之而来了,他们夫妻二人迟迟没有孩子。 宋泽平思想传统,不管男女总还是想要一个孩子,这时,池珍真才吐露实情。 池珍真自幼没有母亲关照,父亲忙于打打杀杀争权夺利,她十三岁之前都过的颠沛流离,也一直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异于常人,直到读书后察觉自己身体有异,去检查后才知道自己是卵巢早衰,经过长久的治疗,但是器官是不可逆的衰退、无法挽回。 因为这个缘由,她迟迟不敢谈婚论嫁,直到遇到草根出身的宋泽平。 宋泽平出身贫苦,身无长物,能被池家大小姐青睐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想必就不会介意孩子的事情,池珍真一直抱有这样的幻想。 但没想到,宋泽平对于后代极为执着,因为这件事情还破天荒头一次和池珍真爆发了冲突。 在老当益壮、权柄在握的大佬干预下,小两口重归于好,池珍真也开始又一轮的就诊吃药,调理身体。 很快时间进入到90年代初,港岛回归的新闻整日沸沸扬扬,大佬的身体也每况愈下,最终在90年的冬天离开人世。 没有了大佬的桎梏,宋泽平开始重新规划他的事业版图。 过去那种刀光剑影的发展模式已经落伍,他瞅准了内地的发展机遇,力排众议举家迁往老家榕城。 这其中池珍真有没有反对过、抗争过,外人不得而知,但最终她还是离开了温暖潮湿的故土,来到了寒冷干燥的榕城。 宋泽平有资本、有能力、有眼光。他在市场经济刚刚兴起的内陆地区发展的如鱼得水。 财富像滚雪球一样倍速递增,旗下产业处处开花。 然而宋泽平还是心有遗憾,因为这么多年,无论是怎么样治疗调养,扎了无数针,喝了无数苦药汤,池珍真的身体没有任何好转,孩子,自然也是遥遥无期。 这个时候,宋泽平的心动摇了,想要拥有后代的执念,压过了当年他牵着池珍真的手,在伯大尼教堂许下的忠贞誓言。 他开始在身边物色合适的女人,这个人要漂亮、年轻,身体良好,最关键的是,要家境贫穷没有背景。 在任何时候,徒有美貌而没有自保能力的女人,都是别人眼中的肥羊,没有爸爸庇护的池珍真如此,小镇出来的读书的吴巧玉也是如此。 在宋泽平的有心引诱下,涉世未深的吴巧玉很快陷入情网,以为自己遇到了命定的良人。 怎么不算是良人呢? 他富有帅气,体贴大方,能陪着她坐一天车、走十里山路回老家探亲,还能大手一挥,帮老家四面透风的小学装上窗户和电灯。 这样的男人,还情深似海,许诺对她忠贞不二。 别说是单纯的吴巧玉,便是个吃够男人苦楚的泼辣寡妇,都不一定能逃出陷阱。 吴巧玉一边读书一边和宋泽平过起了日子,除了宋泽平很忙,总是要出差以外,这个小家庭简直完美无缺。 啊,不对,还是完美有缺的,缺一个聪明可爱的孩子! 吴巧玉不是池珍真,她年轻、健康,自小走山路长大的姑娘,就像是山里漫山遍野的映山红一样,生机勃勃的。 很快,就在吴巧玉毕业那年,她怀孕了。家人远在千里之外,她惶恐又甜蜜,觉得这个孩子来的真是时候。 确实很是时候,这是宋泽平计划好的时间。 宋泽平将她养在郊区别墅,除了产检不见外人,单纯如吴巧玉也逐渐察觉了不对。 如果说之前不领证结婚,是因为她还在读书,那么如今,她已经大专毕业了,还怀孕了,难道不应该先结婚吗? 宋泽平有各种各样的借口和甜言蜜语来哄骗她,但是,日积月累的怀疑,终于让吴巧玉崩溃,她受不了宋泽平经常性的消失,受不了宋泽平遮遮掩掩、永远把她藏在阴影里的举动。 吴巧玉不是胸无点墨的深山少女,她也是那个年代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考入大专的优等生。 以前是被爱蒙蔽了双眼,如今她清醒地看到了隐藏在爱情背后的阴谋。 她在医生的检查报告上,看到了一个名为池珍真的孕检单,那上面的产检信息明明是她的,却被冠以池珍真的名字。 吴巧玉设法摆脱了保姆的监控,跑出了那个牢笼一般的别墅。 可别墅太远了,她挺着六个月大的肚子,几乎没有可能摆脱宋泽平的追踪,就在这时,她遇到了一个女人,一个衣容华贵,但仍然难以掩盖孱弱身体的女人。 她说她叫池珍真。 两个被同一个男人蒙骗的女人,终于碰面了。 原来一个男人可以有两个家,他可以一边享受一个女人带来的财富地位,一边享受另一个女人年轻的身体还有健康的子宫。 而更加另吴巧玉绝望的是,这个男人自始至终的目标都是孩子,他想要利用她生下一个健康的孩子,然后交给池珍真抚养。 至于那个被利用之后的子宫会怎么样,谁关心呢?给点钱打发走吧。 没有人问过吴巧玉愿不愿意来当这个代孕妈妈,也没有人问过池珍真愿不愿意养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更没有人问过,这样一个孩子是否愿意被生出来。 总之,一个狂妄自大的男人自以为是地算计,除了满足了他自己令人作呕的繁殖欲望外,平等地伤害了所有人。 第124章 小小男子汉 这一场三十多年前的旧事,除了亲历者,早已无人在意。 而那个被阴谋设计生下来的孩子,如今正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他人故事一般,娓娓道来。 “那后来呢?玉姐有被为难吗?” 程亦安回想起上次见到吴巧玉时的场景,那个活泼的、快活的女人,丝毫看不出她的人生中曾经有过这样的阴霾。 “没有,我的养母,是个很心软很善良的女人,她信佛,平时都是吃素的。她知道我妈也是被宋泽平蒙蔽欺骗,于是给了我妈一笔钱,让她去引产,重新开始生活。” 吴谢池自嘲地笑笑,说:“如你所见,我还坐在这里,所以我妈自然是没有引产掉我,她不舍得,她说当时我已经会在她肚子里打滚了。我妈其实去医院咨询过的,医生说像这么大的孩子,可能引产下来还是活的,她于心不忍,最后跑到南方一个小城去投奔了她的同乡小姐妹,也就是上次在食神宴里配合我们调查的敏姨。她当时在南方打工,我妈就是在那里生下了我。” 程亦安看出吴谢池的情绪不对,连忙安慰道:“还好玉姐手下留情,不然我们如今就要少了一个优秀的小吴警官。” 吴谢池勉强笑笑。 “那后来呢,后来你们又是怎么回到的榕城。” 吴谢池的笑意敛去,目光黑沉沉地盯着桌面,像是回忆到了什么令他无比痛苦的事情。 “我妈以为她逃离了榕城就能摆脱宋泽平的势力范围,但其实,她一直都在宋泽平的眼皮底下,我们的一举一动他都知道,他只是在等待时机,他要等我养母松口同意抚养我。” “他真的是个很可怕的猎手,我和我妈租住的房子其实就是他的,难怪,当年的房东那么友好,主动帮我妈添置家具,从来不催缴租金,我妈还觉得遇到了大好人。后来我在宋泽平公司见到那个房东,原来就是宋泽平的安保主管。我妈要给我解决户口问题,辛辛苦苦赚钱,好不容易在我六岁读小学前攒够了一笔缴纳社会抚养费的钱,结果任泽平出现了,他拿着亲子鉴定把我带走了,我妈的力量在他面前,完全就是螳臂挡车。” 程亦安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就这么把你抢走了?没有任何交代没有任何铺垫?” 吴谢池缓缓点头,“宋泽平是谋而后动的人,他卡在我妈给我上户口之前把我带走,迅速在榕城给我登记入户。还给我取了个名字,叫宋谢池。他的说法是,要多谢我的养母愿意抚养我,否则我现在还在南方小城里挣扎求生。” “他、他真是胡说八道!”程亦安忍不住想骂任泽平这个王八蛋,居然就这么残忍的把孩子从亲生母亲身边抢走,还施舍一般地取个这样的名字。 “那玉姐呢,相依为命的孩子被带走了,玉姐岂不是要崩溃,她知道你被任泽平带走了吗?” 吴谢池深吸一口气,双手用力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哑声道:“一开始不知道,她以为我是被拐走了,去公安局报案,还满大街发寻人启事,后来相处五六年的房东,于心不忍,指点她了一下,她才明白原来我是被宋泽平带走了。可等她赶到榕城,找到宋泽平的时候,我已经被上好了户口,出生证明等等资料一应俱全,从法律上来说,我就是宋泽平和池珍真的孩子,和我妈没有任何关系。她根本对抗不了宋泽平的势力。” 程亦安微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来,这世上的人千千万,可能厚颜无耻到这个地步的,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比王越还要恶心。程亦安决定收回自己方才的评价,宋泽平真是一个自私自利、奸诈阴险的小人。 她联想到之前吴谢池去王越家中走访时,曾对宋美清极为同情,还说让一个母亲不能见到自己的孩子,是多么残忍的事情。 那时她只觉得吴谢池像是很有感触,仿佛感同身受一般。如今看来,哪里是什么感同身受,不过是自己曾经遭受过同样的煎熬,回忆起从前罢了。 想到这里,程亦安隐隐有些心疼,当年她爸爸牺牲的时候,她也才六岁,那时候的伤心难过,她至今记忆犹新。更遑论六岁的吴谢池呢? 他突然被陌生人带走,带到一对从未见过、从未听过的夫妻面前,说从今以后,这就是他的爸爸妈妈了,那时候的吴谢池,该有多害怕,多无助。 “那……那后来,你是什么时候又见到玉姐的?” “大概半年以后吧,我妈回到榕城之后,想尽办法想要和宋泽平打官司,争夺我的抚养权,但是太难了,那时候的宋泽平已经是榕城数得上名号的富豪了,他还打着港商投资的旗号,无论是官方的还是民间的,他的势力都大得超乎我们的想象,甚至只要他想,我妈在榕城都无法落脚。” “我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见到我妈,养母虽然对我很好,但是我知道她不是我的亲生母亲,我憎恨宋泽平,自然也憎恨和他一起抢走我的养母。我想尽一切办法想要逃出去。后来我翻围墙的时候摔下来了,脑袋摔破了,当时据说很严重,宋泽平很担心,跟我谈了很久的话。他不知道,其实小孩子最会看人脸色了,当小孩子知道你重视他以后,他就有恃无恐了。我于是翻上了屋顶,威胁他,如果不让我见到我妈,我就跳下去。他不是想要孩子吗,死了或者残疾了,他应该也很为难吧。然后他妥协了,我就见到了我妈。” “你……很勇敢!玉姐一定特别骄傲有你这么个孩子。”程亦安感慨地说,一个六岁的孩子,半年时间其实已经可以改变很多东西了,有些小孩几个月不见父母,都会把父母淡忘,吴谢池在小小年纪,在各种闻所未闻的糖衣炮弹轰炸下,依然坚守本心,要回到妈妈身边。 当真是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小小男子汉。 “算是吧!”说到这里,吴谢池有点小骄傲地挑起了眉,“我妈当时瘦的厉害,都给我吓一跳,不过她也被我吓了一跳,因为那时候我才受了伤,头上还绑着绷带。我妈告诉我宋泽平确实是我爸爸,让我不要硬碰硬,我知道她是怕我再祸害自己,然后我和我妈,就跟宋泽平还有养母一起谈判,约定我每个月可以和我妈见一面。我妈不可以再去上访,而我不可以再伤害自己。” 第125章 徐公子 “一个月才见一面?这是什么苛刻要求啊!玉姐能接受?” 程亦安出离愤怒了,手中的奶茶被她挤得从吸管儿里冒了出来,淌了一手。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每次吴谢池家里送来分局的餐食他都不吃,为什么他对宋泽平的态度那么冷漠,如果换做是她被这样对待,见面没有打宋泽平一顿都算是她法律意识较强。 吴谢池连忙拿纸巾给她擦,无奈地说:“你可真和我妈一样,一着急就捏手里的东西,我妈当时也不同意,宋泽平想让我和养母培养感情,当然不希望我和我妈多接触,但他也知道我已经记事了,不是那么好糊弄,所以就以给我妈安排工作为条件,限制我妈和我接触。我当时有点心动,因为我不想我妈那么辛苦。小孩子好糊弄,我差点儿就同意了,还是我养母出面,说让宋泽平把这些年的抚养费结清给我妈,让我妈自己谋生。” “确实,你的养母的建议才是最实际的,如果说你妈妈接受了宋泽平安排的工作,那岂不是把自己放在了宋泽平手中,日后一旦有什么变故,就会受制于宋泽平的。” 吴谢池赞同地点点头,“我妈也是这么说的,所以她要了一笔抚养费,和我敏姨一起,在榕城从开小餐馆做起,慢慢做成了气候,最后开了连锁酒店。食神宴是她创业成功后开的,她的志向远大着呢,她的目标是要让宋泽平破产,再也不能仗势欺人!” “玉姐真是女强人,楷模!”程亦安立刻比起了大拇指,吴巧玉真是个韧劲十足、很有志气的大女人。 “她要是听到你这么夸她一定特别开心。”吴谢池眉眼舒展,方才的郁气消散了不少。 在知道了吴巧玉的过去后,程亦安愈发喜欢这个坚韧倔强的漂亮姐姐,在挑礼物的时候特意给吴巧玉也挑了一份,作为上次大餐的答谢。 吴谢池并没有阻止,他甚至还给出了自己的审美建议,因为他实在是难以苟同程亦安的审美。 “你确定这个丝巾比较好看?但是这个上面都没有什么花纹呢!” 程亦安拿着两个花型的丝巾在自己脖子上比划,虽然她自己不戴,但是也看过高铁乘务员和移动公司的客服戴过,总觉得丝巾好像要花里胡哨的更好看点儿。 吴谢池只能睁着真诚的大眼睛,努力劝说:“你相信我,绿色的丝巾一般人压不住的,玉姐喜欢穿红裙子,如果再搭配一个红色的丝巾,那不成了一根胡萝卜了?” 一旁的导购员都听笑了,程亦安有些不好意思,她连忙把咖啡色的丝巾递给导购员,“就这个吧,谢谢。” “女士,相信您男朋友的眼光,这条是我们店里的畅销款呢!”导购员客气地恭维了一声,去开单了。 而刚刚反应过来导购员说了什么的程亦安有一瞬间愣神儿,她下意识去看吴谢池,却只看到他的背影和微红的耳朵尖儿。 程亦安暗自庆幸,还好吴谢池没听到,不然多让人家尴尬呀。 晚上的食神宴又是一派热闹景象,靠近年底了,公司团建、商务宴请也愈发多了起来。硕大的停车场里密密麻麻,连通道处都停上了车。吴谢池如果不是有个隐秘的私人车位,那他也只能在夹缝中求停车。 二人熟门熟路地从侧门进去,正要绕到员工通道去,没想到突然有人叫住了吴谢池。 来人是一个油头粉面的公子哥,一身打扮用程亦安的眼光来看,不好看但不便宜。 那公子哥自来熟地冲过来要拥抱吴谢池。以程亦安对吴谢池的了解,他是不太喜欢和生人有肢体上的触碰,连和人握手都很少,这个人上来就要拥抱,难道是吴谢池的老朋友? 下一秒吴谢池敏捷地躲闪开来,公子哥抱了个空不说,还险些摔一个趔趄。 程亦安顺手扶了一把,余光瞥见公子哥脸上的阴沉。她默不作声,站到吴谢池身侧。 公子哥又重新堆起了笑脸,埋怨道:“好你个阿池啊!这才几年没见,你是把老同学彻底忘掉了吗?” “哪里,好久不见,徐公子!”吴谢池表情淡淡的,话语里也称不上热情。 但那位徐公子却很开心吴谢池的反应,又去拍吴谢池肩膀,这次吴谢池没有躲,勉强受了。 “阿池听说你去了公安干刑警,你家家大业大的,你去公安做什么呀,刑警那么危险,宋叔叔就没劝劝你?” 好家伙,一句话捅了吴谢池两个雷点,程亦安这下确定,这人绝对不是吴谢池的好朋友。 吴谢池眉头微皱,不想多说,只简单说:“个人选择而已,我们先上去了,你玩儿的开心。” 告别后都走了两步了,徐公子还依依不舍地招呼道:“好兄弟,日后有案子找你帮忙你可别推拒啊!” 程亦安好一阵无语,都走到楼上了,还耿耿于怀。 “小吴警官,你的这个朋友有点奇怪,他是笃定自己以后一定会遇上案件吗?” “这人有点儿脱线,不用管他,说起来,你还记得上次我们在富宁康养遇到的那台劳斯莱斯幻影吗?跟他还有点儿渊源。” 刚刚在程亦安面前坦白了身世,如今吴谢池心里也很松弛,难得起了八卦的心思跟程亦安聊起了自己的大学生活。 “记得,你说那台车是餐饮大亨徐友昌的车,这位徐公子也姓徐,难道是徐友昌的儿子?” 吴谢池冷哼:“他做梦都想,他是徐友昌弟弟的儿子徐晓杰,和我是大学同学。徐友昌只有一个女儿没有儿子,按照过去的说法,家产要给家里的男丁,然后这位徐公子就以徐家继承人自居了。读书的时常炫耀,有一次被同学激将,他就偷偷把徐友昌的一台加长林肯开到了学校,结果也不知道是操作不慎还是怎么样,居然撞了墙,把车差点报废了。” “都什么年代了,还在搞这种传宗接代思想,然后呢?徐友昌没有责怪这个侄儿?” “应该是没有,因为没过几天徐公子就洋洋得意,说撞坏的车他伯伯修好送给他,然后他伯伯自己换了一台劳斯莱斯幻影,当时榕城只有一台这样的车,是宋泽平的,徐友昌这台是第二台,徐公子在学校吹嘘了很久,还怂恿我把宋泽平的车开出来一起兜风。” “难怪上次在富宁康养,你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徐友昌的车。” “毕竟大学的时候见过好几次呢。” 两人一路说笑着上了五楼,吴谢池推开办公室门。 当看清室内景象时,他一个飞扑冲了上去。 第126章 发病 多年训练下来的反应速度,让程亦安在看到吴谢池动作的一瞬间,她立刻绷紧神经紧随其后,冲进办公室。 只见吴巧玉拿着一把撬茶饼的小茶刀正抵在自己颈动脉处,她形容憔悴,面色灰白,目光直愣愣的,眼睛像是蒙了灰的玻璃珠,全然没有了程亦安上次见到她时的光彩照人。 吴谢池动作迅速,伸手捏住吴巧玉的手腕一个巧劲,吴巧玉手一抖,茶刀落在木制茶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动。 吴巧玉如梦初醒一般,她浑身一震,缓缓抬头看向眼前的人。 只听一声凄厉的哀鸣,吴巧玉飞扑着抱住吴谢池。 “小树……妈妈的小树,你终于回来了,我是不是在做梦啊……” 吴巧玉的眼泪滚滚而下,瘦削的手背上青筋爆出,可见她有多用力地拥抱自己的儿子。 程亦安后退两步,轻轻掩上门,不知道为什么,她直觉觉得吴谢池应该不想让别人看见这一幕,不想让人看见玉姐如此狼狈的样子。 吴巧玉刚刚的表现,让程亦安想到了之前血色同学会中的杀人凶手,莫小松。 这种情绪极端,有严重自毁倾向的疾病,类似抑郁症,而此前不久,吴巧玉给程亦安的印象还是一个热情开朗的漂亮姐姐,人的情绪切换的如此迅速,唯一能解释的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吴巧玉也患有躁郁症。 联想到之前在查案过程中,吴谢池对于躁郁症症状的熟悉,还有对药物副作用的了解,当时程亦安只觉得是吴谢池知识面广泛,如今看来,大概是久病成医了。 想来也是,对一个刚刚步入社会的女孩而言,她的人生几乎被宋泽平的恶行整个颠覆。 爱情是假的,她落荒而逃。好不容易养大了孩子,又被硬生生夺走。明明和孩子生活在一个城市,却被迫一个月只能见上一次。 那些等待下一次见面的夜晚,吴巧玉都在做什么呢?是在哭泣,在怨恨,还是在祈祷? 这种反复的凌迟,逼疯一个人,一点都不夸张。 过了一会儿,门轻轻开了,吴谢池神情郁郁地站在门口。 “进来吧,我妈她去里间休息室休息了,已经没事了。” 二人重新坐在了那个熟悉的茶桌前。 “不好意思,邀请你过来试菜,没想到让你受惊了。”吴谢池勉强笑笑,他拾起桌上那个茶刀,用纸巾擦了又擦。 “没事的,别在意,这种情况,玉姐也是身不由己,人在被疾病控制的时候,总是会做出一些超常的举动。你应该庆幸我们今天来得很及时。” “对!”吴谢池揉了揉眉心,把茶刀小心收好。 他打开取水开关,水泵开始工作,往水壶中注入清水。 “我妈她,你也看出来了,躁郁症,已经很多年了,她始终被困在我被带走的那半年,走不出来。心理医生看了很多次了,一直在吃药控制。但是吃药会带来很多副作用,比如嗜睡、注意力难以集中、发胖、脱发,你知道的,她那么忙,又那么爱美。” 吴谢池像是想转移注意力一般,手上忙碌地冲洗着茶具,瓷器轻轻碰撞在一起,发出叮叮当当的清响,搭配着水壶咕噜咕噜的煮水声,像是有什么魔力一般,竟让人慢慢地沉静下来。 程亦安想了想,小声说:“精神状态也受身体情况的约束。我曾经看过一篇论文,是讲犯罪心理的,但是也涉及到一部分身体情况与精神情况的联系。如果能够增强体质,增加一定的运动量,运动带来的多巴胺可以缓解抑郁状况。当然,这只是研究分析,并不能适用于每个个体,不过如果玉姐喜欢的话,我们可以一起打打羽毛球,活动一下身体。” “那我妈肯定特别开心,她喜欢和年轻人在一起,她说因为这样能让她感觉自己也很年轻。”吴谢池眉目舒展,微微勾起嘴角。 “她确实很年轻,如果不是知道她是你妈妈,我真的会认为她是你的姐姐。” 两人正说着,吴谢池的手机震动了。 他拿起手机看到来电人,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手机震了许久,吴谢池像是内心在挣扎权衡,最终,他还是接通了电话。 他一开口,程亦安立刻明白过来电话对面的人是谁,也明白了吴谢池在纠结什么。 “妈……” 吴谢池的嗓音很晦涩、低沉。 电话隐隐泄出一点外音,能听得出来,那边是一位很温婉的女性,声音很柔和,讲话不疾不徐,有一些南方口音。 “嗯,都好,衣服够穿,没瘦。” “明天会回去的,中午回去,不用特意准备。” “嗯知道了,不用车,我自己回。” “明天见。” 吴谢池挂了电话,沉默了很久。 程亦安也不知该说什么,也跟着沉默起来。 她隐隐觉得身后有视线,迅速回头,只见休息间的门口,站着一脸空茫的吴巧玉,她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也不知道听到了多少。 吴谢池也察觉了这边的异样,他慌忙站了起来,手机掉在地上都顾不得捡。 “妈、妈,你醒了,你什么时候醒的。”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吴巧玉身边,吴巧玉却抬手阻止他靠近。 “我听到了,你叫她妈……你是我儿子啊,我的儿子,为什么要叫别人妈妈,你为什么不能像一棵树,种下来就再也挪不走……” 吴巧玉空洞的眼睛里迅速积满了眼泪,巨大的泪珠子簌簌落下,她决然转身要回到休息间,吴谢池想跟进去,却被吴巧玉狠狠推开。 “我不要一个叫别人妈妈的儿子!你去找你的妈妈去吧,我要找我的小树……” 明明吴巧玉憔悴不堪,没什么力量,吴谢池却像是被巨锤敲打一般,颓然倒退几步,险些跪倒在地。 程亦安见势不妙,连忙飞身在吴巧玉关门前挤进休息间。 她半强迫式地控制住吴巧玉的动作,让吴巧玉在床边坐下,蹲在她的膝盖旁轻声问道:“玉姐,你还记得我吗?我叫程亦安!” 第127章 慰藉 吴巧玉沉浸在悲伤里,根本无暇顾及她。 程亦安身上的背包还没来得及放下,她打开背包,拿出纸巾帮吴巧玉擦脸。又拿出那条吴谢池选的丝巾,展示给吴巧玉看。 “玉姐,你看,这是我送你的礼物,是你的小树选的,你喜欢吗?” 听到小树的名字,吴巧玉的视线有了焦点,她喃喃自语道:“小树,小树最喜欢我,我才是他妈妈。” 见吴巧玉有反应,程亦安乘胜追击,继续说:“对,你是小树最心疼最喜欢的妈妈,你记得吗,他六岁的时候,为了见到你,差点要从楼上跳下来呢!他是最勇敢的儿子,你也是最坚强的妈妈,你们谁都不会放弃谁,对吗?” 吴巧玉抬起手捂住眼睛,那双和吴谢池极为相似的眼睛里,满是惊惶与绝望。 “小树有新妈妈了,他会放弃我的,我有病,疯疯癫癫的,他的新妈妈那么温柔、高贵,是大家族的千金小姐,有用不完的金银财宝,她能给小树最好的东西,而我什么都没有!” 程亦安轻轻抚摸拍打吴巧玉的脊背,她很瘦,脊骨嶙峋耸立,程亦安也不由得心下一酸,哑声道:“别哭了玉姐,你的眼睛和小树的一模一样,你一哭,就像小树在哭了。小树才不会放弃你的,他在六岁什么都不懂的年纪,他都坚持要跟你在一起,更何况现在,他长大了能独立了,能够主宰自己的人生的时候。你要对他有信心啊,不要怀疑他,你看刚才,他差点儿都哭了。” “你要相信自己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你在那么艰难的情况下,都没有放弃过小树,我真的很羡慕他。我也想要有一个永远不放弃我的妈妈,但很可惜我没有,我妈妈六岁就不要我了,所以玉姐你一定不要让小树也失去啊。” “小树是人民警察,有句话怎么说的,要相信警察对不对,警察和群众心连心呢,换句话说,那就是小树和你心连心啊!” 程亦安绞尽脑汁,在大脑的各个犄角旮旯翻找安慰人的话,但很可惜,可能是因为她被人安慰的次数稀少,没什么库存,只能硬着头皮瞎掰。 吴巧玉居然被她这句心连心给逗笑了,“你也是警察,那我岂不是和你也是心连心。” “对呀!你和我心连心,是我赚了,我蹭了小树的妈妈,多好!” 吴巧玉突然弯腰,把程亦安抱在怀里,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和温暖,让程亦安有瞬间的晕眩。 原来……妈妈的怀抱,是这样的啊! “玉姐,人生是很难的,但是因为有了小树,所以你变得钢筋铁骨,百折不挠。不要被疾病打倒,不要让小树失去你!” 程亦安紧紧抱住吴巧玉的脊背,有什么热热的东西滴在了她脖子里。 那是妈妈的眼泪。 休息间门打开时,吴谢池正靠坐在门口,他眼眶通红,但是没有哭。 他坐在地上仰望着吴巧玉,就像他小时候无数次仰头喊妈妈的样子。 “妈,我饿了。想吃你做的酸笋炒鸡杂。” 他别的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轻声喊了句饿。 吴巧玉撩起衣摆猛地搓了搓脸,闷声闷气地说:“等着,算你小子有口福,今天我亲自下厨。” 她随便在桌上拿了根笔,三下两下把长长的头发挽了个结,撸起袖子,从衣架上摘下一个定制的大围裙套在身上,风风火火地出去了。 “这,要跟上去吗?”程亦安迟疑地问吴谢池。 吴谢池闭着眼睛仰头靠在墙上,长出了一口气,哑声道:“没事了,过去了。她刚才已经吃过药,这会儿应该已经起效了。” “哦,”程亦安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门边,今天发生的这些真的已经超出她的大脑处理能力了,她情愿去抓上几个地痞流氓,也不想面对他们的悲哀和眼泪。 “你要起来吗?” 吴谢池睁开眼,眼中一片赤红,仿佛再眨一眨眼,就要淌出泪来。 程亦安知道他心里难受,便小声说;“你要想再坐会儿就坐吧。我陪你坐会儿。” 说着她双腿交叉,利索地军姿坐,脊背笔挺正对着吴谢池。 吴谢池:“……”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刚刚心中还有很多暴虐的、怨憎的念头在膨胀,此刻对着程亦安那稍显单薄但力量感十足的脊背时,吴谢池突然感到一阵惭愧。 身世曲折吗?确实曲折! 那比起程亦安呢? 他这顶多算是人生的缺憾,如今已经在,慢慢弥补,而程亦安经历的生死离别,是再也补不回来的! 一个比他小、比他惨的姑娘都没有颓丧,他又有什么资格这样要死要活的? 想到这里,吴谢池一个骨碌站了起来,动作太急还差点撞墙上,好歹在程亦安回头前站稳了。 对着程亦安疑惑的眼神,吴谢池有些脸红,他尴尬地说:“坐沙发上吧,地上梆硬!” 因为今天食神宴爆满,周敏原本给吴谢池预留的一个小包厢最后也磨不开脸,让给了一个关系很硬的老顾客。 因此今晚这餐就在吴巧玉的办公室里凑合。 说是试菜,其实不过是吴巧玉想儿子了,找出来的借口罢了,还能顺带把程亦安一起叫来坐坐。 吴巧玉推着送餐车走进办公室时,脸上还带着忙碌后的潮红,见程亦安和吴谢池齐刷刷地看向她,联想到方才脑子不清醒闹的那一场,脸上顿时有点儿挂不住,她尴尴尬尬地冲程亦安笑笑,又瞪了一眼毫无眼力见儿的大儿子,“快来端菜,以前家里条件不好,给你吃点儿鸡杂调理肠胃,如今这么多好吃的,还要点着名儿吃鸡杂。真是山猪吃不了细糠!” “山珍海味入不了我的眼,我就爱吃鸡杂,就爱吃你做的!小程警官今天要尝一尝,我妈的拿手菜,大师傅都做不出这个味道呢。” 吴谢池抱了抱吴巧玉的肩膀,吴巧玉嘴唇轻颤,什么都没说出来。 “妈,你永远是我妈,我们有一样的血,任何人都不能取代你,你要相信自己,也要相信我!” “臭小子!”吴巧玉想锤他一拳,可刚要锤上去,又改成了巴掌拍了两下,“就会拿好听的话哄我!” 此时,在另一个餐桌上,一个清瘦孱弱的女人正捧着药碗小口嘬饮。 头发花白的老管家端着水杯和药盒过来,轻轻摆在餐桌上。 “阿珍,阿平那边说晚上不回来吃饭了,我让他们上菜吧?” 池珍真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桌上的药盒,突然泄气,将杯子药碗通通挥向地上。 寂静的屋内,只听得一片噼里啪啦的破碎声。 “钟叔,你说我当年是不是做错了?” 钟管家只蹲着身体小心翼翼清理地上的碎片,许久后,他缓缓直起衰老的身体,低声说:“吃饭吧,阿珍。” 第128章 徐友昌 榕城近郊的紫荆山是榕城城区范围内海拔最高、风景最好的山。说是山其实也不准确,顶多算是个丘陵,因为海拔不高,地势较缓。 紫荆山山脚处临近金江的一条支流紫荆河,地下水资源丰富。造就了紫荆山上山泉潺潺、植被丰茂的景象。 这一处依山傍水、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吸引了榕城不少富豪在这里圈地盖山庄别墅,而其中半山腰的那一处绝佳的赏景安宅之地,更是早早被榕城前首富宋泽平拿下,斥巨资盖了一座占地十余亩的庄园。 这处庄园单单是建筑面积就超过两千平,精心设计成了三层的半环状别墅,仿若一个爱心形状,外墙通体洁白,设置了高大的落地窗和扫墙灯,每当夜晚时灯光亮起,总给人一种身在童话幻境的感觉。 除此之外,庄园前院的把紫荆山水质最优异的一处泉眼给圈了进来,山泉汇成小湖泊,在设计师的鬼斧神工下,改造成了绿野仙踪一般的园林景观,草木颜色斑斓瑰奇,时常吸引水鸟松鼠前来。 外界都说宋泽平这是为他的爱妻特意设计的童话庄园,就连庄园名字都叫做珍园,取自宋泽平爱妻池珍真名字中的珍字,意为珍爱。 当吴谢池开着宋玉成的那辆二手轩逸进入珍园时,就像一只贸然闯入童话城堡的流浪猫。珍园的安保人员已是见怪不怪了,客客气气地过来帮吴谢池停放车辆。 老管家钟叔早早地站在庭院门口等着,见人来了,便迎了上来。 “阿池你回来了,你妈妈今天早早就醒了,要盯着厨房做好吃的给你呢!这是给阿珍带的礼物吗?”钟叔接过吴谢池手中的几袋礼品。 “嗯,橙色那袋是给你的,钟叔你不是经常天冷了腿痛吗,我买了艾灸。” “哎呀破费了,还让你个小孩子操心这些。”钟叔勉强压下笑意,快步往屋里去,嗓门儿洪亮道:“阿珍啊,阿池回来啦,你别在厨房,那里油烟重,你咳嗽还没好呢!” 死寂的珍园,随着吴谢池的归来,像是突然被按下了启动键,忙忙碌碌的工人从各个角落出来轮番路过客厅,新来的想要看一眼那位传说中的少爷,老员工也想看看这位久不回家的少爷长成什么样子。 池珍真带着一身油炸排骨的香气从厨房里快步出来,她几乎是一路小跑地来到吴谢池面前。 “还说没瘦,都瘦脱相了,钟叔你说是不是!” 钟叔笑呵呵地说:“还是很精神的!又高又帅!” 池珍真心疼地拍了拍吴谢池的肩膀,说:“给你送的餐你有尝过吗?有没有喜欢的呀,我都和你爸爸说了不要送,你是公职人员,对你影响不好,你爸爸偏要我弄,隔三岔五就催我安排。” “嗯,下次不要听他的,我们食堂挺好的,不需要额外送餐。” 池珍真身材娇小,常年身体不好,很瘦弱。 吴谢池扶着她往沙发处坐下,手中的胳膊几乎是皮包骨一般,白到透明的皮肤下面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妈,你也要好好吃饭,太瘦了。” “我吃的呀,我最近都吃鸡蛋了,以前都不吃的。” 两人亲亲热热地讲着话,聊聊近况,氛围一派轻松温馨。 而这种氛围在宋泽平进到客厅后,彻底消失不见。 吴谢池从看到宋泽平的那刻起,就竖起了高高的围墙,脸上原本轻松的些许笑意也荡然无存。 而坐在他对面的池珍真也表情淡漠,既没有打招呼,也没有看向宋泽平那边,像是两人在闹冷战。 宋泽平却毫不在意,依旧笑意盈盈地在池珍真身边坐下,柔声说:“你心心念念的儿子回来,这下开心了吧,最近总是郁郁寡欢的,要我说,阿池你就应该搬回来住,这样你妈妈天天能够见到你,身体都能好不少呢!” “那怎么能行,阿池上班那样远,搬回来,岂不是一天四个小时都要在路上了。”池珍真连连摆手,“我才不要阿池这么辛苦。” “那班不上也罢,家里这么多产业,阿池也就是年轻气盛想去拼一拼,那还能一辈子做一个穷警察,又辛苦又危险。你舍得阿池这么危险吗?” 宋泽平揽住池珍真的肩膀,循循善诱一般说道。 吴谢池冷眼看着他,宋泽平打的什么主意,从他开口说第一句话吴谢池就猜到了,这个人还没有死心。 池珍真闻言,小心在吴谢池脸上打量,欲言又止,最终什么话也没有说。 宋泽平见池珍真没有如他所愿开口劝说吴谢池,索性自己出马:“阿池,你马上要三十岁了,圈子里一般像你这么大的人,都该要成家立业了,你当年和我对着干,硬是要去读公大研究生,还要去当警察,我也勉强同意了,如今你书读了,警察也当了这么久了,也该回归家庭。家里这么多产业,你不能总让爸爸一个人担着吧,我也六十多了,还能管几年?” 吴谢池并不搭理他,只是从桌上果盘里拿了一个苹果来削。 “珍真,你也帮我劝劝阿池啊!你不想天天见到他吗?”宋泽平见此路不通,又转头去说服池珍真。 池珍真低头避开他的眼神,语气平淡地答道:“阿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他,他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你那些生意,真当是什么稀罕玩意,人人喜欢吗?” “来,妈吃个苹果!” “谢谢儿子,乖啦!” 宋泽平气结,靠在沙发上生闷气。 吃完饭后,吴谢池送池珍真回卧室休息,她最近还一直病着,医生让她尽量卧床,能出来活动一上午,已经耗费了她太多精力。 宋泽平则一直跟在吴谢池后面,想找个机会再和吴谢池谈谈。 “阿池,下周末有个活动,你也一起来吧,徐友昌你记得吗?就是小时候给你送了一个迷你悍马那个叔叔,他过六十大寿,就在隔壁那个徐园办寿宴。到时候我给你介绍几个同龄的朋友认识一下。” “没兴趣!” “唉呀你就当给爸爸一个面子行不行,这么些年我走哪儿都是一个人出席活动,你看人家老徐,有女儿有侄儿,马上还要再添一对双胞胎儿子,你不能总让我羡慕人家吧。”宋泽平舍下老脸跟吴谢池讨好道。 “双胞胎儿子?徐友昌什么时候多了两个儿子?”吴谢池心中的雷达突然响了起来,他脑海飞快闪过一丝念头,立刻追问道。 “这还用问,代孕啊!老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家里女儿比你小不了几岁,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去订了一对儿双胞胎,听他的意思,孩子已经出生了,就等满月后带出来见人,他估计要在寿宴上宣布这个消息,到时候徐家就好看喽,他那弟弟、侄儿还有他女儿,可都不是省油的灯。” 第129章 各怀鬼胎 与珍园隔了约两公里外的另一处庄园内。 红木餐桌上摆满了各色菜品,榕城市餐饮大亨徐友昌当仁不让地坐在了餐桌主位。 他的娇妻尚怡清坐在他的右侧,正在殷勤布菜,而他的左侧坐着的却不是他的女儿徐婕宁,而是他的侄儿,徐晓杰。 徐婕宁一个人坐在这三人的对面,默默吃饭。 “大伯,宴会的事情您就放心吧,一切都在按计划执行,活动公司的物料都采购好了,只等咱们这边一声令下,就开始包装准备。寿宴的食材我也通知酒店那边定好了,到时候让宾客们看看,什么才是盛宴,省得他们老拿食神宴来登月碰瓷儿咱们家的友隆阁。” 徐友昌满意地点点头,“你爸呢?最近怎么没见着他?” 旁边夹菜的尚怡清动作有一瞬间的僵硬,她很快掩饰过来,端起碗给徐友昌盛了碗汤。 “唉,我都懒得说他,他上次不知道在哪儿勾搭了个小妖精,人家给他脸给抓花了,这几天躲着养伤呢!” 徐晓杰大大咧咧地当着堂妹伯母的面儿,说起了自家老爸的桃色新闻。 “胡闹!”徐友昌一听,重重放下了筷子。 “马上就是我寿宴的大日子,他倒好,不帮着自家张罗,还在外面胡搞。” 见徐友昌动怒,徐晓杰连忙找补道:“大伯您别气着身体,我爸他已经知道错了,这些天正老老实实修身养性,说等您生日前一天,要斋戒沐浴,去山上真武观给您求平安符呢!” “净搞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徐友昌虽不信奉道教,但对徐明昌的心意倒不反感,他怒意稍减,又重新拿起筷子吃饭。 徐晓杰眼神一转,看到了对面的徐婕宁,突然不怀好意地笑道:“宁宁啊,你那个预制菜小作坊还在经营吗?亏损止住了没?” “劳你记挂,经营的挺好,已经盈利了。” 徐婕宁眼皮儿都没抬一下,随口回道。 “哼,不务正业,像你这么大年纪,就该抓紧时间,该减肥减肥,该美容美容,早点找个如意郎君嫁出去,省得年纪大了,连孩子都生不出!” 徐友昌冷哼了一声,声音不阴不阳地嘲讽道。 这话一出,徐婕宁的表情没变,旁边的尚怡清脸色却阴沉了下来,一副敢怒却不敢言的隐忍样子,放下筷子僵坐着。 徐友昌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说错了话,他佯作弥补地给尚怡清夹了只虾,说:“你为我牺牲的,我都记得呢。不会亏待你的,来吃只虾。” 徐友昌的发家史离不开发妻李红秀的支持,在李红秀病重离世前,曾要求分割财产,将她名下的股份、固定资产都留给自己的女儿徐婕宁,可当时徐氏集团谋求上市,实在不宜大动干戈影响局面,最终李红秀只要求徐友昌签了一份协议,日后如果再婚生育了子女,则立刻将李红秀的遗产转入徐婕宁名下。 因此,徐友昌为了确保自己在徐氏集团的话语权,再婚多年,一直不愿生育子女,生生将小娇妻拖成了老娇妻。 尚怡清虽然在结婚时就知晓这个协议的存在,当时年轻,眼中只有纸醉金迷。 如今年岁上来了,钱财成了浮云,一个骨血相连的孩子成了她的执念,奈何徐友昌十分抗拒,一直蹉跎到现在也没有机会生育个一儿半女。 心里的委屈无处诉说,徐友昌竟然还要在她的伤口上撒盐,尚怡清眼泪在眼睛里打转,把那个会让她过敏的虾重重丢到骨碟里。 被扫了颜面的徐友昌十分不快,正要发作,管家端着汤盅进来了餐厅,他悻悻作罢。 徐园的管家是一个十分精干的女人,三十来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一身合体的职业套裙及平底鞋,动作十分利落、稳当地将满满一盘汤盅依次分发给众人。 “今日的汤品是虫草乌鸡汤,汤盅烫口,小心饮用。” 管家上完菜,微微欠身退出了餐厅。 徐友昌目光追随着管家的背影,直至她彻底消失才收回视线,面上不由得露出几分怅然。这一切都没能躲过尚怡清的视线,她咬了咬牙,主动给徐友昌递上了汤匙,算是给了台阶,方才发生的不快就此揭过。 一顿令人消化不良的午餐过后,徐婕宁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她的电话响了,来电人是她的男友,也是徐友昌的第二助理赵晨光。 “婕宁,我们之前担心的事情真的发生了,我今天看到他计划在寿宴上讲话的发言稿,确实有两个孩子,都是男孩。出生日期大概就在前两天。” “他还真敢惹火上身!”徐婕宁冷笑。 “我们得有所行动才行,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他,把你妈妈留给你的东西鲸吞蚕食,给这两个来路不明的孩子吗?” 徐婕宁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才说:“让我想想吧!” 而在别墅的另一个房间里,也有人正在打电话。 女人压低声音,但压不住焦躁的情绪。 “你找孩子有什么用啊,都生下来了,你还能给塞回去吗?重点是遗嘱你懂不懂啊,他要改遗嘱!” “他亲生的女儿他都没手下留情,我们这些人,他还能放在眼里?” “好啊你现在是过河拆桥了对吧,那我们大不了鱼死网破!” 电话那头又说了什么,女人握住电话的手开始有些颤抖,声音也跟着颤了起来:“你疯了!之前是你说慢慢来,不会被发现我才听你的,给他……你现在又要这样!到时候被发现,倒霉的就只有我这个替死鬼对吧!?” “我不管,要做你做,我已经趟了浑水,你要跟我同进同退才行!” 女人狠狠挂了电话,一头埋进羽绒枕里压抑地哭了起来。 别墅一层的厨房里,女管家正在埋头切苹果,她小心地把苹果籽挑了出来,又将果肉丢进榨汁机,嗡嗡的机械震动声后,一杯苹果汁便榨好了。 女管家端起鲜榨苹果汁,在帮厨们的怪异眼神下,走向书房的方向,徐友昌此时正在那边小憩。 帮厨低声议论:“李主管这是铁了心要往上爬呀,你瞧她那副谄媚样子!” 另一人低骂道:“闭嘴吧你,想被开除别带上我,厨房可是有监控的……” 第130章 代孕 短暂的两天假期后,吴谢池迅速恢复了工作状态,大清早他一进办公室,就看见陈楚在跟严学友嘚瑟他的新帽子。 “瞧瞧,我学姐送我的新帽子,是不是很帅气?” 看见吴谢池进来,陈楚连忙又凑过来显摆。 “吴哥,来的正好,看我新帽子,学姐送的,不要太羡慕啊!” 吴谢池用一根手指顶开他硬往眼前凑的脑袋,嫌疑之情溢于言表。 陈楚得意的坏笑:“瞧瞧你,我可是学姐嫡亲的学弟,咱警校薪火相传!学姐没给你准备你也不要气馁,下次好好表现,学姐一定不会忘记你的!” 吴谢池本来都走过去了,听到这话还是有些不爽,又折回来,掏出手机在陈楚面前晃晃。 “我的手机壳,你学姐亲自挑的。至于你的帽子,原本你应该收到的是一顶狗头帽,你该谢谢我,是我帮你重新挑了这个!” “啥?你们啥时候偷偷出去逛街了,怎么没有叫上我啊!”陈楚顿时不嘻嘻了,像被孤立的小土狗一样嗷嗷叫。 “呦,大清早的在比啥呢?瞅瞅,我的,小程同志刚刚送我的,还真合适呢!”韩焱乐呵呵地过来了,还给他们展示了一下自己的新手套。 “怎么你们都有啊!” 显摆不成,陈楚嘟嘟囔囔抱着自己的帽子颓然撤退。 韩焱正要回办公室,吴谢池叫住他,两人来到隔壁隔间找到程亦安。 “手套正合适,谢了啊小程警官!”韩焱笑眯眯和程亦安说。 “合适就好,怎么了一起过来了,是有什么安排吗?” 支队没有新案子,今天是不开早会的,程亦安正在整理调案申请,想调取二十年前程忠实案的案卷档案。 吴谢池放下背包,半靠在桌边低声说:“你还记得我和你提过的那个餐饮大亨徐友昌吗?我最近得知一个消息,他代孕了一对男婴,孩子可能已经出生。这种情况,涉嫌非法代孕及人口买卖,但是,鉴于代孕案件管辖权的模糊程度,这个事件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要不要查。” “代孕?”韩焱放下手里摆弄的手套,摸了摸下巴,表情有些为难,“代孕违法,这个毋庸置疑,但是,在目前的国内,是处于灰色地带的。法条缺乏明确约定,违法行为仅仅针对的是机构和医务人员所涉及的非法经营、非法行医。而对于买卖双方,经过各种名目的包裹掩饰,几乎很难追究他们的责任。甚至买卖双方还觉得这是各取所需的公平交易,极力隐藏,即使警方介入,除了不痛不痒处罚机构和医生外,孩子甚至还要给买方抚养,因为血缘关系事实存在。不是不想管,实在是……” 韩焱叹了口气,隐去了后面的话。 “徐友昌?这个名字最近出现得还挺频繁,之前他的车出现在富宁康养……” 程亦安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说到这里,她突然灵光乍现。 代孕……湖边的孕妇……莫如晖——妇产科的高材生…… “富宁康养背后存在有组织的代孕行为?!”程亦安语出惊人。 “你还记得吗,我们当时去查莫小松的案子时,曾经看到很多孕妇在湖边散步,我当时还很奇怪,为什么会有孕妇特意住在疗养院,如果她们不是在那里疗养呢?而是作为代孕妈妈呢?还有,莫如晖,一个高材生,九十年代的人民医院的妇产科医生,居然放弃编制,蜗居在一个疗养院,这太不正常了!但如果他的主业是为代孕妈妈接生呢?” 这也正是吴谢池今天特意把这个消息拿出来讲的原因。 之前看到徐友昌的车出现在富宁康养时,他就察觉有异样,结合宋泽平告诉他的消息,推测出这个结论并不难,难的是,知道了该如何处理这件事。 如果单纯只是非法医疗辅助生殖,那情节还相对较轻,只会面临行政处罚。但如果里面还涉及到买卖人口、强迫代孕,那就是严重的刑事犯罪了。 韩焱顾虑比较多,这种案子以前不是没有过,最后基本都是一地鸡毛,机构被罚了几万块钱,医生吊销了执照,卖家买家都拒不承认,甚至还有几个买家被吓跑单了,代孕妈妈生下来孩子无人认领,最后送到福利院了事。 社会舆论雷声大雨点儿小,不少好事者还埋怨警方,拿国外代孕合法来说事,丝毫不顾国外代孕泛滥成灾,人口买卖犯罪肆虐的现状。 缺乏法条约束,警方在面对这种案子时,也免不得不束手束脚。 韩焱摇摇头,拍了拍吴谢池的肩膀低声劝道:“这事儿有点不好说,目前消息仅仅只是消息,没有进一步的证据,立案都很难,更拿不到搜查令,如果贸然行事,打草惊蛇,那就得不偿失了。我私下和宋队提一提,看他是什么个意见,如果能有进一步的消息,我们再研判吧。” 话说到这里,吴谢池已经明白韩焱话里的潜意,这种案子阻力太大,不管是民间的还是官方的,如果不是恶性案件,上下都希望是一片和谐,不要被破坏。 吴谢池只能无奈叹息,“过几天是徐友昌六十大寿,我到时候会参加,看看能不能有进一步的消息。” 被谈论的主人公徐友昌此时激动得双手颤抖,他看着手机里机构发来的视频,尤其是对准婴儿下半身生殖器官的特写,禁不住地老泪横流。 当年他老父亲去世前,因为他这个大儿子无子绝后而死不瞑目,他一直心怀惭愧。 他和李红秀结婚后忙于事业,李红秀帮他在外奔波,累掉了两个快成型的孩子。最后好不容易事业稳定,想要好好生个孩子时,却无比艰难。 几经波折,最后勉强生下了徐婕宁,而李红秀难产大出血,被迫切掉了子宫,再也无法生育。 面对这样的结发妻子,徐友昌于情于理、于公于私都不能对不起他,结果李红秀死前却摆了他一道,硬生生想从他身上割下来一大块儿肉,给那个赔钱丫头。 徐友昌咬碎了牙,被迫同意了那个霸王条款,让自己老父亲抱憾而亡。 如今他运筹帷幄这么多年,资产转移的转移,清洗的清洗,留给徐婕宁的都是一些空壳了,分割与否对他来说都不痛不痒,于是他也就毫无顾虑地生起了儿子。 徐友昌的继妻尚怡清年岁已过,机构说像她这个年纪的女人,卵细胞质量差,不适合生育,勉强生了,孩子的质量也很难保障。 他徐友昌的儿子,那必须是高品质的,因此,他特意挑选了盘靓条顺的名牌女大学生,挑了两个,一个肚子里揣一个,好事成双嘛! 机构说还可以真人上阵,顺便尝尝学生妹仔年轻的身体,可惜他年纪大了,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试管。 漫长的九个月孕期过去了,如今看着视频中和他极为相似的两个健壮的男孩儿,徐友昌百感交集,只想对天大吼一声,我徐友昌有后了!! 第131章 变故 随着寿宴的临近,徐园内多了不少生面孔:包装公司做氛围包装的,活动公司来测试灯光、舞台、音响的,还有酒店方来协调桌椅摆设以及贵重食材的保存。 这人一多就容易生乱,到处吵吵嚷嚷的,让一贯喜静的徐友昌烦不胜烦,可寿宴的事情又是他极为重视的,也是他硬性要求必须在徐园设宴的,所以他也不得不忍耐这些吵闹。 这时管家李雨菲提出让徐友昌到影音室去休息,那里做了充分的隔音设施,既能隔绝内部噪音,也能隔绝外部噪音,除了在地下室稍微有些不便利外,没有别的缺点了。 徐友昌立刻同意了,等他来到影音室时,里面已经按照他的喜好熏好了香薰。惯用的茶几、水壶、茶杯,甚至是常用药品都摆在他习惯的位置。 徐友昌一愣,不由得有些动容,他看向身侧的管家,语气温和:“雨菲啊,辛苦你了。” 李雨菲微微一笑,将影音室的门彻底拉开,露出摆放在门侧的迷你高尔夫球道。 “我让他们把球道也挪了过来,这样办公之余还能休息一下,徐董您先忙,我去准备今日的水果和果汁。” “去吧。”徐友昌爱怜地打量着李雨菲的背影。 等李雨菲再次回到影音室时,屋内多了一个人,此人身材魁梧,面容和徐友昌有七八分相似,只是比徐友昌年轻不少,他正是徐友昌的弟弟,徐明昌。 徐明昌脖子贴着几块绷带,嘴里咬着一根点燃的香烟,正一脸焦躁地和徐友昌说着话,见到有外人来,他立刻住口了。 李雨菲放下手中的果盘和苹果汁,表情严肃地对徐明昌道:“徐总,董事长他最近呼吸道有些不适,您还是不要抽烟了,虽然新风系统开着,但是二手烟残留还是避免不了呢!” “嘿你这女人,我在我哥面前抽烟我哥都没说啥……” 徐明昌老大不乐意了,可他话没说完就被徐友昌喝住了。 “你给我闭嘴!人家小李都知道为我的身体着想,你这个亲弟弟怎么就不关注关注我的身体?在我面前抽烟,你还嘚瑟上了?你不知道你哥哥我高血压、糖尿病啊!我最近又是拉肚子又是咳嗽的,也没见你关心一声。” 一番劈头盖脸的好骂,骂得徐明昌悻悻地在鞋底按灭了烟头。 李雨菲毫不在意徐明昌的憎恶眼神,只继续说道:“徐董,之前周医生推荐的那款胰岛素泵已经送来了,我想着后面都还是要我们自己更换药剂,所以擅自让他给我培训了相关操作事宜,您看什么时间方便,我给你上泵。” 徐友昌还没说话,倒是徐明昌先挑起了刺儿,“你靠谱不靠谱啊,这么大事儿,你不让医生来,让你一个管家来?你是能打针啊还是能开药啊!” “少胡说八道!人家雨菲是持证上岗的专业人士,我这些年胰岛素都是人家给打的,指望你?家给我败完喽!滚滚滚,看见你就烦!” 徐友昌抓起手边的香蕉就往徐明昌身上砸去,指着门口让他赶紧走。 这个不省心的弟弟,从小到大没少给他惹麻烦,如今在徐氏集团任职,功劳没几件,祸没少闯,真是上辈子欠了他的。 在外人面前被哥哥徐友昌这般呵斥,徐明昌的面子荡然无存,他恼羞成怒,接住香蕉用力砸在地上,转身气呼呼地走了。 徐友昌也不管他,转头对李雨菲温声道:“雨菲啊,他就是这个狗脾气,你别记恨他。一会儿就给我上泵吧,我要在寿宴前适应适应。我这最近身体是挺不舒服的,上泵没问题吧?” “没问题的,我问过周医生了,他说可能是换季,受了凉,身体有些反应,这个胰岛素泵啊是根据身体血糖情况自动调节药物分配,更精确,对身体更友好,早用早安心。” 李雨菲对答如流,相当专业地回复道。她是护士学校毕业的,后来辗转来了徐园做护工,一开始主要负责给徐友昌打针,很被徐友昌所看重,后来逐渐接手了家里的餐食搭配,环境管理,现在已经是徐园的管家了,徐园上下四十多号员工都受她管辖。 “行,你办事我放心,去吧。” 徐友昌拍拍李雨菲的背,和蔼道。 李雨菲合上门离开影音室,在门外遇到了徐友昌的第二助理赵晨光。 她客气地招呼道:“赵助理好,这里隔音设施比较完善,里面没有设置呼叫铃,如果您和董事长有什么需要,麻烦直接打我电话就好。” 不太明亮的射灯从顶部投下,赵晨光的脸一部分隐没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他低声应道:“好的,我知道了,谢谢李管家。” 李雨菲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转身离开。 在楼梯间,李雨菲遇到了正要下楼的徐婕宁,她表情严肃、隐隐有些紧张,眼神短暂和李雨菲对视后便匆匆下楼,负一楼仅有徐友昌和赵晨光在,徐婕宁这副样子,像是有什么急事。 冬日的天黑得早,不过刚过五点,夜幕便逐渐降临。 此时的徐园还是一派热闹景象,灯火通明。 这次的寿宴,徐友昌当真是大手笔投入。 因为天气寒冷,邀约的客人又多,为此他要求徐晓杰在前院草坪搭设一个千余平方的玻璃阳光房,来保障寿宴当天不受天气影响。 同时为了确保阳光房内的温度,又在阳光房四角设置大型空调供暖。 此时庭院外面草坪上,舞台正在赶工搭设,舞台下方的观众席两侧在施工挡风屏,数十个工人干得热火朝天,徐园门口的货车上,叉车正在往下卸运空调主机。 徐晓杰像模像样地戴着一顶安全帽在施工现场巡查,四处指指点点的。 他看了眼手机,对项目经理招呼道:“还有半个小时开饭,不要磨洋工,今天晚上务必施工完成。” 叮嘱完后他匆匆离去。 就在徐晓杰离开后不久,只听一声沉闷的轰鸣,徐园瞬间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惊叫声四起。 “什么情况?!断电了?” “注意安全、注意安全,别乱动,可能跳闸了!” 室外还有些微天光勉强照亮,可别墅内部,除了荧绿的消防疏散灯外,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徐友昌正在听赵晨光汇报事项,骤然的黑暗,让他极为不适。 “董事长,电源可能因为施工跳闸了,白天施工单位的人提醒过负荷太大会有跳闸的可能,您先闭目养神一会儿,我出去外面看看,门我先不关上了,有事您随时叫我。” 赵晨光沉着冷静地说完,见徐友昌没有反对,便拿着手机照明快步出去了。 第132章 死者 失去了视觉之后,听觉就格外敏锐,徐友昌躺在影音室舒适的太空舱沙发里,听着外面若有似无的嘈杂声,他的心跳莫名有一点加速。 大概是环境太黑了,隐藏在黑暗中的未知令他紧张,他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六点零五分。 想了想他招呼了赵晨光一声,“小赵,外面什么情况,什么时候来电?” 赵晨光像是走的不远,隐隐约约地回了句“快了,在修了。” 大约过了几分钟,有脚步声近了,却停在了门口不远处。 徐友昌先是疑惑,而后慢慢有丝凉意从背后升起。 是谁?是赵晨光吗?为什么不进来? 想到今天徐园来来往往的各色人等,徐友昌禁不住有了些许危机感。 这世上啥人都有,仇富的尤其多。 想到这里,徐友昌立刻拨打了赵晨光的电话,很快电话铃声在门外响起。 “董事长,我回来了!外面还在维修,大概还需要几分钟,您看是继续在这边休息下,还是回到楼上客厅坐坐,那边他们拿了露营灯维持照明。” 赵晨光快步进来,带回来一身寒气。 徐友昌安心了,随口问:“你刚在门口做什么呢,听着脚步声像你。” 赵晨光解释说:“我刚想起来您的平板电脑还在车上,我给司机发个信息,让他送过来,这会儿没电,您可以用平板看看资料。” “走吧,去一楼客厅,徐晓杰这个不靠谱的,找的什么队伍。” 徐友昌扶着赵晨光的胳膊,在手机手电筒的光照下,来到一楼会客厅。 他们刚刚走进客厅,灯光一闪,电力恢复了。 屋外的工人们一片欢呼,感染的屋内工作人员也都面带喜色。 李雨菲迎上来,“董事长,时间不早了,您看通知开饭吗?” 徐友昌低头看了眼手表,已经是六点二十了,是往常开饭的时间,便说:“那就通知开饭吧。外面施工人员都安排好了吗?今天不会要折腾一夜吧?!” “不会,小徐总说加班到十点,不能影响您休息。”赵晨光说。 “哼,还不影响,吵死了。” 徐友昌一脸不快地大步朝餐厅走去。 经过家政工人挨个电话通知用餐,很快楼上的尚怡清、徐婕宁都下来了,而负气离开的徐明昌居然也没真走,也来到了餐厅。 众人按照老位置依次坐下,只空了徐友昌左侧的位置,那是徐晓杰常坐的。 菜品陆陆续续端了上来,直到菜上齐了,徐晓杰依旧不见人影。 徐友昌皱着眉看了一眼赵晨光,赵晨光了然,连忙说:“我打电话给小徐总催一催。” 可电话拨过去许久,无人接听。 “先吃饭吧,那臭小子最近忙得很,连我的电话都顾不上接,毕竟上百号工人等着他发号施令呢!” 徐明昌佯作抱怨,其实是在为徐晓杰邀功。 徐友昌白了他一眼,“好了知道他辛苦,吃饭!雨菲,一会儿让厨房给晓杰备着晚餐。” 众人刚刚拿起筷子,外面突然传来几声大叫,像是从后院传来的。 “什么声音?”徐明昌皱眉。 紧接着,声音更大了、也更清晰了。 “死……死人了……淹死人了!!快报警啊!”“110!打110!” “什么情况?死人了?” 徐友昌顿时顾不上吃饭了,他丢下筷子快步往大门走,和冲进来的安保队长撞了个正着。 安保队长脸色惨白,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董事长,后院儿泳池、淹了个人……不知道死没死,反正沉池底了……” 徐友昌的脑袋里嗡的一声,全身血液都往脑子里冲。 怎么会淹人呢? 他六十大寿马上就要到了,这么好的日子,怎么会突然遇到这种晦气事情,这叫他徐家的脸面往哪儿搁呀! 想到这里,徐友昌禁不住有些眩晕,他踉跄着倒退两步,被眼疾手快的徐婕宁扶了个正着。 “120打了吗?还能抢救吗?”徐婕宁飞快问道。 “这、这人还在水里呐,都沉池子底了,没人敢下去捞啊!”安保队长结结巴巴,目光躲闪不敢看徐友昌的眼神。 徐明昌不耐烦呵斥:“废物!要你们有什么用啊?找人去捞啊!是哪儿的人掉下去了?安装工人都在前院儿忙活,大冬天的谁跑后院泳池闲晃。徐晓杰呢?找他来处理!” 安保队长应了声又慌慌张张地跑走了。 徐友昌按着胸口,用力喘了几口气,勉强稳住心神,大声说:“小赵,你立刻通知王律师过来,还有,让安保公司派人手,过来把徐园守住,今天在场的人都要给我签保密协议,不准有一点口风流出去!我允许任何人破坏我的寿宴!” 赵晨光点头应是,拿着手机到角落里去通电话了。 来电后的后院里,庭院灯和草坪灯散发着温馨的暖光,光线洒落在泳池里,北风轻抚,水面荡漾着点点波光,看上去宁静又安详。 可站在池边的人们各个脸色难看,不少人心生惧意,连连后退。 只因此时的泳池底部,正有一个黑乎乎的人影呈趴俯状。人影沉底的位置靠近泳池的南边,原本是不易被察觉的,只是恰好徐园的配电房就在泳池旁边,停电时,电工前来检修,恢复供电后,他无意间竟看到泳池底部有光线在闪,隐隐还有音乐声,他用手电筒一照,才发现是一部手机屏幕在散发着莹莹亮光,而就在那亮光不远处,竟有一只手在水中若隐若现。 电工吓得不行,连忙找了几个人壮胆,一起到泳池边查看,这才发现原来真的有个人沉在了泳池底,这才闹了起来。 这会儿泳池周围的灯都被打开了,池底的氛围灯也开了。 泳池冬日少有人来,最近为了寿宴准备,这两日才清洁完泳池,注入的新水,清澈见底。 池底那人的衣着打扮在氛围灯的映照下,看得清清楚楚。 硬着头皮往下看的安保队长呆若木鸡,嘴长得老大却喊不出一点儿声音。 呆滞了几秒后,才扯着嗓子尖叫道:“小、小徐总!!” 第133章 一语成谶 池底那人,身着咖啡色皮衣、黑色西裤,皮衣过长的下摆还随着水波微微起伏。 而他手边的手机,因为出色的防水性能,此刻还在尽职尽责地显示着来电提醒,只是手机的主人,却再也接不到电话了。 虽然岸上的人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但是那一身昂贵精致的皮衣已经显露了此人的身份,正是徐园主人徐友昌的侄儿,徐晓杰。 消息传到别墅内时,徐友昌正在李雨菲的照看下喝降压药。 “董事长,您今天刚上了胰岛素泵,情绪不要波动太大,以免血糖波动影响给药。” “唉!” 徐友昌重重叹了口气,吞下药片,又喝了口水。 “董事长!不好了董事长!” 安保队长像拉着汽笛的火车,一路呼喊着跑了进来,他迎着徐友昌想要杀人的目光勉强压下声音说:“小徐总死了!泳池里淹死的人是小徐总!” 徐友昌想都没想直接把手中的杯子砸向安保队长脚边。 随着玻璃炸裂声一并响起的是徐友昌的怒斥:“你像什么样子,咋呼什么?你刚才说谁死了?” 安保队长战战兢兢地小声说:“小徐总!” “谁?!” “小徐总!徐晓杰死了!”安保队长也压抑不住惊慌,大声答道。 屋内落针可闻,几秒钟后,餐厅那边响起碗碟落地的声音,徐明昌撞歪了餐桌,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顾不得满地的玻璃渣子,一把揪住安保队长的衣襟,恶狠狠逼问:“你说谁死了?!你他妈有病啊,我儿子活得好好的你咒他死?” “真不是啊!”安保队长都快急哭了,他拍着大腿嚷道:“从停电开始我们就一直在联系小徐总,就是联系不上,刚才他们发现池子下面有人,我过去一看,那人就是小徐总的打扮,旁边儿手机还在亮,我试着打了电话过去,那手机还响了呢,这不是小徐总是谁呀!” “不、这不可能,这不可能的!我儿子会游泳,他怎么会淹死,我不信!”徐明昌眼睛发直,喃喃自语,他用力推开安保队长,自己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 早晨还没到上班时间,韩焱就匆匆赶到小隔间办公室,程亦安和吴谢池正在分包子吃,今天轮到程亦安带早饭,她特意跑外面打包回来蟹粉小笼包。 见韩焱来了,程亦安招呼道:“韩哥吃早饭了吗?尝尝蟹粉小笼包。” “你们快点吃,一会儿出个案子。韩焱摆摆手,“这案子是江副局交代下来的,说是南岭区分区周局打电话到市局这边儿求支援。开酒店的那个徐家出事儿了!” “你说的徐家是徐友昌家?”吴谢池放下嘴边的包子,惊讶道。 “对!徐友昌的侄儿昨天傍晚死在了徐园里,南岭区中队接到报警后就去现场了,本来像这种案子,就在区中队处理了,但是里面可能还掺和了点儿家族内斗啥的,闹得不可开交,周局想把案子直接归给市区,江副局说如今年底事多,抽不开身,就支援一个小组过去,小吴哥不是前两天儿说那个代孕的事情吗,我就主动领了这活,咱们仨加刘法医,老搭档,一会儿出发。” 韩焱竹筒倒豆子一般,利利索索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结果发现俩听众都没反应,像是没注意听一样。 “我说你们有没有认真听我讲话!” 韩焱不满地敲了敲桌面儿。 程亦安和吴谢池互看了一眼,程亦安忍不住小声问:“徐友昌有几个侄儿啊?” “你没猜错,就是他!” 吴谢池表情有些严肃,他放下早饭,开始收拾背包。 程亦安猜测成真,有些唏嘘:“还真是徐公子啊!老话说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这还真是一语成谶了呢!” “你们你们!又开始搞小团体,打什么哑谜,有啥是我不能听的?”韩焱更不满了。 吴谢池解释道:“没啥哑谜,就是这位被害人,我们前两天恰巧遇到过,那人是我大学同学。” “遇到他那天,他知道我是刑警,还说日后有案子要找我帮忙,这不就来找我了吗?” 吴谢池无奈地一摊手。 “还有这事儿!”韩焱也是一惊,“难道他早就知道有人要害他?” 程亦安也说:“我当时也觉得很奇怪,按理说咱们刑警就跟法医一样,哪个好人没事儿会说要找我们帮忙呢?他就这么笃定自己日后会遇到案子呀,我看这个徐家不简单。” “简不简单,会会就知道了!赶紧出发!” 很快,韩焱他们来到了徐园。 昨天这里还是热火朝天的施工景象,今天工人四散而去,只留下施工了一半的舞台、阳光房,整个徐园看上去又狼狈、又混乱。 徐园前院很大,从入口到别墅建筑物足足有三百多米,负责徐园安保的人员踩着手扶平衡车,领着韩焱一行的车辆前往案发现场。 案发现在徐园后院的游泳池边上,这里已经被警方隔离带封锁了起来,南岭分局刑侦中队的人接到通知正等在通往泳池的小路上。 韩焱下了车,立刻与打头的那个男人拥抱了一下,那男人名叫黄海,是南岭分局刑侦中队的队长,也是韩焱的老同学。 “辛苦了,让支队的战友来支援我们工作,真是不好意思啊!”黄海客气地掏烟出来敬给韩焱,韩焱接了烟,没忍住瞪了他一眼。 “你再给我这么装腔作势的,别怪我在你的地盘上抽你了哈!” “狗脾气!” 黄海收了客套,抬腿拐了韩焱一脚。 韩焱没计较,“给你介绍下,这是我从支队调来的骨干,这位是吴谢池,这位是程亦安。” 黄海的视线在程亦安身上略作停顿,回看韩焱,韩焱几不可查地微微点头。 黄海眸光微闪,露出一个稍显复杂的微笑,他对着程亦安很正式地敬了个礼。 程亦安连忙回礼,她起初有些莫名,但很快她明白过来。 这位黄队看她的眼神,和张局、宋队他们一模一样,他敬礼的对象不是她,而是她身上的警号。 第134章 意外还是他杀 “死者徐晓杰,男性,今年三十,未婚,是友隆餐饮有限公司的总经理,人称小徐总,他在昨天大约七点钟被人发现沉在泳池底部,后面被打捞上来时已经没有了生命迹象,身上经法医现场检查无明显外伤,据他家人表示,徐晓杰会游泳、但也仅仅就是会扑腾几下。因为昨天徐园发生过电力跳闸,而配电房就在泳池旁边,就隔了一米多宽的一条走廊,所以在尸检报告没有出来前,不能排除徐晓杰是意外落水的可能性。” 黄海简单介绍了一下案情。 “那这案子目前都还没有确定为刑事案件,为什么会把市局扯进来呢?”韩焱问。 黄海叹了口气,勾了勾手指示意他们凑近点儿,他要讲小话了。 市局的几个连忙围上来。 “咱们分局的周局你们都知道的吧?周局啊她有个表姐,嫁给了徐友昌当老婆,后来去世了,留下了个女儿叫徐婕宁,咱们周局呢就算是这个徐婕宁的表姨了,徐友昌重男轻女,在徐氏集团里呀,徐晓杰比徐婕宁受重用多了,就有谣传徐友昌立遗嘱里给徐晓杰分的财产多,这徐晓杰死了,他爸爸徐明昌跟魔怔了一样,非说徐晓杰是被谋杀的,而且就是被这个堂妹徐婕宁谋杀的,目的就是为了争夺财产排除异己!” “昨天我们过来出警,徐明昌那叫一个闹啊,那架势恨不得要告状到中央去,说我们是袒护徐婕宁的,不相信我们调查,要换其他地方的刑警来,这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都到年底了,正是考核的时候,谁想惹这种混不吝啊,周局没办法,就跟市局打申请,这不,把你们几位请过来了!” 听到这里,韩焱几人都有些无语。 别说案子目前还没有被认定为刑事案件,就是认定了,徐婕宁是否是嫌疑人还未可知,再退一步,就算徐婕宁是嫌疑人,周局乃至南岭分局需不需要回避,也不是一个受害者家属能决定的啊。 但是现状就是,讲理的要给不讲理的让路。 这种蛮不讲理又稍微有点儿社会能量的人,破坏力惊人,他不一定能让你干成某件事,但是他可以让你什么事都干不成。 最后结果就是,韩焱他们要离开温暖的办公室,出来干活了。 说到这里,黄海也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应承道:“让咱们市局战友受累,等案件了了,我一定让周局请大家伙吃饭。” “抠死你,请客还要拉周局来请。” 韩焱懒得跟他磕牙,自己套了鞋套进了隔离区。 程亦安二人也连忙跟上。 黄海边走边把现场情况简单说了一下,“尸体已经运回你们市局做尸检了,现场由于围观的人太多,破坏的比较厉害,足迹提取和指纹提取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昨天现场大概有一百多号工人施工,全部采集足印指纹不现实,目前是登记了全部个人信息,后面再逐步筛查。” “人打捞起来之前的照片有吗?”程亦安问。 黄海无奈,“没有,当时很混乱,我们来的时候人已经被徐园的安保捞起来了,120检查完没有抢救价值就走了。不过泳池这边有监控,当时电力恢复后,监控应该也是恢复了的,我已经安排人去调取监控了。” 案发的泳池是非标准泳池,长度大约在三十米,宽度约十二米,池水清澈见底,深度大概在两米出头的样子。 黄海拿着一个捞网在池边标记的地方指了指,“人大概就在这个位置的底部,距离池边约有一米的距离。” “这个距离,这个深度,一个稍微会一点游泳的成年人,完全有自救空间,毕竟只需要一个身位就可以搭上池壁,居然会这样溺死在池边,这很难用意外来解释。” 吴谢池低声说,他蹲在池边,伸手测了下水面,水面距离岸边也就十五厘米左右,成年人借用水浮力,撑手就能上来。 黄海认同他的意见,“我们也是这么判断的,所以我们也按照刑事案件的大方向在走了,结合徐家人自己的指控,目前别墅里的工作人员及徐家人都暂留在徐园,待尸检初步结论出来后,再决定后续方案。” 在徐园别墅的会客厅里,韩焱他们见到了大名鼎鼎的富豪徐友昌,此时的他坐在会客厅的主座上,状态极为糟糕。原本保养得当的脸上满是憔悴,头发也没有用心打理,稀稀拉拉地耷拉在额头上,极显老态。 而在座的徐家其他人,也大多有气无力,双目失神。 昨夜对于徐家人来说,必然是个无眠夜了。 这些人里面精神最为亢奋、焦灼的要属徐晓杰的父亲,徐明昌。 他几乎是见到警方进来的一瞬间就从椅子上跳起来,冲到韩焱面前。 “你们是来查案的刑警?你们是哪里的警察,是不是徐婕宁找来糊弄我的?” “闭嘴!阿明你冷静一点!” 徐友昌扶着身侧职业装女性的手臂站了起来,声音不大,但极为严厉。 徐明昌双目赤红,面色灰白,嘴唇干涸裂着血口,他颤抖着低吼道:“哥!晓杰死了!我儿子死了,你要我怎么冷静!” “晓杰死了我不难受吗?你这样像只疯狗一样到处乱咬,你让警察怎么查案!” 徐友昌闭了闭眼,浑浊的眼睛里泪光闪动,这个侄儿他从小看着他长大,又懂事又嘴甜,比女儿还贴心,整日围着他这个大伯打转,不是亲生儿子,也胜似亲生儿子了,骤然间白发人送黑发人,他的心里也仿佛在滴血。 “怡清,你和小赵把阿明带回房间去休息,雨菲,你让厨房煮一些安神的汤给大家。” 徐友昌在商海沉浮多年,大风大浪都有经历,此时也唯有他还能保持镇定,安置徐家的众人。 会客厅的徐家人四散后,韩焱他们终于落座。 “徐董,昨夜你和周局沟通后,周局连夜向市局领导打了申请,这几位是市局刑侦支队委派过来负责调查徐晓杰死亡案的警察,这位是韩副队,剩下两位是程警官、吴警官。” 黄海给双方互作介绍,徐友昌审视的目光在韩焱他们身上打量过后,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这事是我徐家失礼,家丑本不可外扬,但是我那弟弟一时接受不了晓杰意外身亡,所以折腾了大家过来。昨夜断电,外面漆黑,晓杰去配电房检查,误入泳池,不幸溺水身亡,这本是个意外,让各位警官奔波劳累,实在是我的过失。” 第135章 大事化小 程亦安微感诧异,这个徐友昌这副唱念做打的架势,显然就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把徐晓杰的死当成是意外事故。 而是不是意外,徐友昌说了可不算。 只是徐友昌的所作所为,和他话里的意思是截然相反的。 如果徐友昌真的想把徐晓杰的死当成意外事故,含糊处理,那又何必折腾这么一遭,把市局也牵扯进来。 像是看出了程亦安他们的疑惑,徐友昌又说:“徐家人口不丰,就我和我弟弟两个,孩子们也少,晓杰的离世对我们来说是个巨大的打击,昨夜事发突然,明昌他情绪失控,信口胡说,指责是家里人谋害了晓杰,这完全是无稽之谈,晓杰平时又不是那种惹是生非的人,怎么会有人要害他?为了安明昌的心,我才给周局打了电话,我不想家里闹得不可开交。如今你们来了,我对明昌也算有了交代,案子的事情嘛,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你们也能早日收工。” 韩焱和黄海目光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离谱”二字。 黄海轻咳一声说:“徐董,案子的事情,是不是意外目前还不能确定,根据我们的经验判断,徐晓杰是被害的可能性要远大过于意外,所以你的要求,大而化小什么,应该是不得行了!” “这……徐晓杰这当真是意外,我们作为家属,要求不查了也不行吗?” 徐友昌露出意外的神色,像是没想到警察竟然会这样回答。 程亦安也觉得啼笑皆非,徐友昌一个大名鼎鼎的商业大亨,竟然能提出这样的疑问,他竟是分不清刑事案件与自诉案件的区别。 “不行,一旦涉及被害,那就是刑事案件,我们必须一查到底。”韩焱沉声道。 徐友昌又问,“我给你们局长打个电话呢?” 韩焱几乎要气笑了,继续回答:“打了电话,也还是要一查到底。” “可我六十寿宴就在这个周末,你们这样查,我还怎么过寿呢!” 徐友昌一拍沙发,吹胡子瞪眼地呵斥道。 如果是徐家人,估计这会儿还会对徐友昌的怒气发憷,可现在坐在这里的都是警察,没人买他的帐。 韩焱这个暴脾气直接怼道:“你爱怎么过怎么过,但是这个案子,我们必须查。这个园子里的人,都有涉案嫌疑,也都是证人,需要配合我们调查。未经警方允许,不得擅自离开。” 徐友昌气得手抖,正要开骂,韩焱的电话响了,是刘法医,他起身到一旁去接电话了。 徐友昌又把目光移向黄海。 黄海连连摆手,小声说:“这人是你让周局从市局请来的,都是领导呐,我们说了不算,得听他的,他说查到底,那我们就得查到底!” 韩焱接完电话,挑着眉头带着点儿扬眉吐气的架势过来了。 “刚接到法医电话,死者徐晓杰初步判断是溺亡,后脑部有重物击打痕迹,应该是被凶手打晕后丢入泳池,可以排除意外事故了,这就是一桩故意杀人案。徐友昌,烦请你通知家中人员做好准备,并提供一间相对安静的房间,稍后我们将进行初步问询。当然,如果你们想随我们到市局去配合调查也可以。” “这、这怎么会呢……晓杰会被人杀了?” 徐友昌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扶住胸口缓缓往沙发上靠,一副呼吸不过来的模样。 站在不远处远眺着会客厅的女管家立刻箭步冲了过来,从徐友昌的外套口袋里掏出降压药喂给徐友昌。 “抱歉警察同志,我这会儿需要叫家庭医生过来看一下董事长的情况,他有高血压的情况,目前恐怕他不能配合你们调查了。不如你们先找安保那边,稍后我安排房间配合你们。”女管家飞快地说着,掏出手机拨打起电话。 见状,韩焱也不好多说什么了,揉揉鼻子,悻悻跟着黄海往监控室走。监控室在别墅主楼往外延伸的一排二层小楼,那里是工作人员的宿舍以及办公室。 “你说这徐老头儿,侄儿都死了,还惦记着他的六十大寿,真有意思!”走在路上,黄海小声嘀咕道。 “少扯闲话,快点儿带路,还在人家里呢,你想人投诉你啊!” 韩焱锤了他一拳头,笑骂道。 程亦安和吴谢池则坠在后面,窃窃私语。 程亦安觉得徐友昌的表现有些异样,一方面是他前后不一的态度,另一方面是他对寿宴的执着。 “你之前见过徐友昌吧,他给你感觉是个什么样的人?”程亦安问。 吴谢池稍作思索,答道:“比较爱面子,讲排场,有点古板脾气很大。” “总的来说有点那种封建大家长感觉,他很护短,很会为徐公子撑腰。别人都说他对徐公子比对女儿还好。” 程亦安说:“那既然他对徐公子感情颇深,却想要把案子压下来当成意外事故处理,你觉得是为什么。” “为了袒护他女儿?他担心他女儿真的是杀了徐晓杰的凶手。” 程亦安摇头,“我倒不这么认为,如果他真的担心这个,那昨天晚上,就不应该主动联系周局,把市局拖进来,他应该是很信任徐婕宁,相信徐婕宁一定不会杀人,所以应了徐明昌的要求,让市局来查。那为什么仅仅过了一夜,他就不想查这个案子了,就想让徐晓杰以意外死亡解释。” “你的意思是,有什么东西干扰了他的想法,让他不想深究徐晓杰的死因。” “对,他还拿做寿来当借口,这让我觉得很怪异,一个六十岁的人,理应沉稳、懂事,思考问题全面。更遑论他还是徐氏集团的董事长,一个位高权重的管理者,怎么会表现得像一个任性的小孩儿一样。”程亦安疑惑不解,她低头在本子上记录下目前的疑点。 “也许,他执着的不是六十岁寿宴,而是他将要在寿宴上公布的孩子,一个重男轻女的人,一朝有了儿子,在他看来是何等扬眉吐气的事情,足以告慰祖宗。所以,我认为徐友昌想压下案子,一方面可能是他有某种顾虑,不想深究徐晓杰死因,另一方面,他不想因为案件,影响了他公布他有儿子的安排。” “总之,我认为徐友昌的表现和他的人设是有偏颇的,一个老谋深算身身居高位的商业大佬,不应该表现得这么狂妄、无知。” 程亦安回想起刚才徐友昌听闻即使家属不告,案件也必须彻查后的意外神色,那表情不似作假,徐友昌是真心以为只要他出言要求,警方就会遵照执行。 自大的有些不正常。 第136章 预谋 监控室里已经有一个南岭分局的刑警正在查阅监控,是一位年轻精瘦的小伙子,皮肤黝黑,一笑一口白牙。 “沈小勇,我们中队的小伙子,这几天就交给你们使唤了,老韩你可得帮我好好带带。”黄海拍了拍黑皮小伙的肩膀,指着韩焱道:“小勇,你后面就跟着这位韩副队好好学习,除了抽烟骂人以外,别的都可以学。” “我去你的!”韩焱啐了一黄海一口。 “韩副队,师哥、师姐!”沈小勇十分机灵地和韩焱他们打招呼,他把电脑前的位置让出来。 韩焱按住他的肩膀,让他坐下,说:“不用,你坐,把案发后和案发前的泳池监控都调出来。这个徐园监控装的应该不少吧,有盲区吗?” 沈小勇有点紧张,连忙说:“有、有盲区,后院除了泳池附近有监控外,其他地方就设置了几个云台镜头,不能实现全覆盖。但是围墙上都有电子围栏,而且只有一个入口,整个安保屏障还是可以的。” 他动作熟练地从电脑里调出了案发当晚停电之前的监控,以倍速播放。 “整个泳池处有两个监控,一东一西各一个,基本覆盖了泳池处的交通动线和整个泳池,停电时间不长,也就十分钟左右,在停电前几分钟,看到了被害人徐晓杰从泳池的东面走廊过来,在泳池边抽了一根烟后又往走廊深处走到监控盲区,然后就断电了。” “来电后,监控恢复,这个时候就能看到泳池内有个人,此时还没沉底但看着像是已经失去生命迹象。” 监控画面中,一个人影面朝下,沉在泳池里,四肢静止不动,如果不是已经死亡,那么此刻也一定也是陷入昏迷状态,连本能的挣扎都没有。 “你看这里,池边有反光,人是从这里下去的!”程亦安指着屏幕中靠近别墅骑楼走廊一侧的泳池边缘,那里在监控下有些许反光点。 “徐晓杰身高约一米八,体重八十公斤,如果这么一个人在站立状态下被踢下泳池,根据泳池液面高度,溅出来的水花范围,应该远不止监控中显示的这一小块。而根据刚刚刘法医的推断,徐晓杰是在被打昏后推下泳池,如果以紧贴池边、卧躺的姿势被推下去,就应该符合监控中的水花范围了。” 黄海一边说着,一边比划徐晓杰的大致身型。 韩焱摸摸下巴,“也就是说,作案时间,就在停电期间!那这个停电时间就很微妙了,停电原因查了吗?” “痕检已经去提取痕迹了,不过昨天徐园在施工,有很多大功率设备,比如电焊机什么,还有空调在调试,电工说如果是单纯超负荷跳闸是很常见的情况,在施工之初已经和徐园主家报备过的。”黄海说。 韩焱曲起指节敲敲桌子,做了推断。 “也就是说,停电可能存在随机性,那这个凶手,也许是在停电后临时起意杀人,停电后监控失灵,当时天也黑了,没有照明的情况下,也很难有目击证人,他趁机将徐晓杰打晕,丢入泳池,让他溺亡。另一种可能,就是停电是凶手设计的,目的就是利用这个空档时间杀人。” “停电是凶手设计的。” 一直沉默的吴谢池突然说,“烦请把监控倒回停电前,徐晓杰出现在泳池旁边的时间,不要倍速。” 沈小勇闻言立刻照做。 只见监控画面里,徐晓杰从走廊出现。 “暂停!” 画面停在徐晓杰转头看向泳池西侧的动作。 “前院在施工,后院并没有任何施工迹象,他从前院跑到后院来,走出走廊时,他立刻转头看向了泳池西侧,监控中是音画同步的,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动静吸引他的视线,他为什么要往这边看?继续。” 画面又继续播放,徐晓杰沿着泳池旁边的走廊一直向前,站在泳池旁边开始抽烟。 吴谢池自己按下空格暂停,“注意看徐晓杰的动作,他在抽烟,而根据天气预报,昨天室外的温度大概是1摄氏度左右,西北风四级,徐晓杰的皮衣都被吹的摇摆,香烟的烟雾出口就被吹散了,这么冷这么大的风,他为什么站在泳池边上,都冻到跺脚抱着胳膊,却不肯去背风的地方。” “他在等人!”程亦安立刻答道。 “对,他的表现显然是与人有约,在这里等人,抽完一只烟后,他径直走向了监控盲区,也许是等的人来了,或者是他想避避风,而后,停电了。这个时间太过巧合,别墅房间众多,监控盲区也不少,有什么话要背着人讲,却要独独约在这要了徐晓杰命的泳池边。” 程亦安迅速厘清这些线索中的信息,串联出一条逻辑完整的信息链。 “也就是说,停电是有预谋的停电,犯罪嫌疑人他和被害人徐晓杰约定了某个时间在泳池边会面,然后嫌疑人利用某种方式使徐园断电,在黑暗的掩护下,他打晕徐晓杰,并将他丢入泳池。那么当前的重点就是,第一,谁和徐晓杰约在泳池边见面,通过什么方式约的,电话?短信还是微信?这些都有痕迹,如果是口头邀约,那么这个人就在徐园内,需要我们甄别。能够将徐晓杰约到池边的,应该关系不会很疏远。第二,电闸断电的时机是如何控制的,凶手有没有同伙,之前有说配电房就在泳池旁边,那就有三种可能,一种,凶手自己断了电闸,第二种有人帮他断了电闸,第三种,通过某种控制装置,定时断电。无论哪种方式都会有痕迹,看痕检结果了。” 室内一片静寂,韩焱心情很好地拍了拍黄海的肩膀,嘚瑟道:“行了,这思路都说得清清楚楚了,该怎么查不用我指挥你了吧!” “我靠老小子你命真好,脑子都不用动一下。人家俩把活安排得妥妥的,要你这队长干啥,给人家当吉祥物氛围组?”黄海一脸羡慕嫉妒恨地勒住韩焱的脖子,又冲沈小勇恨铁不成钢地念叨:“听到没学着点儿,赶紧把老子解放了。” 第137章 刺猬 刑事案件侦查思路一般有两种,一种从作案动机出发,一种从作案能力出发。 如今尸检报告还未出,痕检调查也还在进行中,刑警们当前能做的,就是调查作案动机。 徐园的管家李雨菲在徐园的别墅一楼找了两间茶室给警方用作临时的办公室和问询室。 韩焱他们两两分组,开始第一轮问询。 韩焱继续死磕徐友昌,而程亦安和吴谢池这边,则优先选择了被徐明昌指控害死自己儿子以争夺家产的徐婕宁。 徐婕宁今年二十五岁,比徐晓杰小了足足五岁,五官看着很像徐友昌,这副五官长在男人身上,也许还能称得上阳刚坚毅,可是放在女孩子身上,就显得过于粗犷,不够秀美。 其貌不扬的徐婕宁,身材有一些微胖,穿着一身加绒的睡衣,头发凌乱,显得有点邋遢,和程亦安想象中精致貌美的富家千金有很大的区别。 她进屋后沉默地坐在茶桌另一侧,脸上既没有紧张也没有任何悲伤神色,有些木讷地坐着。 吴谢池在年少时期是见过徐婕宁的,那时候的徐婕宁还没有失去母亲,还是一个有点娇气稍显任性的大小姐,说话的时候眉飞色舞的,十分开朗。多年没见,徐婕宁居然变化这么大,像是被抽干了水分的鱼,麻木颓丧。 “徐婕宁,好久不见!”吴谢池率先打了个招呼。 徐婕宁抬起眼皮,像是辨认,想了想,恍然道:“原来是你啊,上次我爸说有人放着家产不继承,不务正业跑去做警察的,原来就是你呀。” 程亦安突然有种想笑的冲动,原来当警察在这些豪门子弟眼里,真的就是不务正业。 吴谢池眼神沉了沉,他本意是想套个近乎麻痹一下徐婕宁,没想到这位大小姐居然不按套路出牌,那他就只好公事公办。 “徐晓杰的死和你有关系吗?你应该知道,你的叔叔徐明昌指认你是杀害徐晓杰的主谋。” 徐婕宁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嗤笑道:“他有毛病,胡搅蛮缠的,你们警察连这种毫无来由的话也信,那你们也聪明不到哪儿去。” “注意你的态度,如果你是清白的,那我们警察就是最能够帮助你证明你清白的人,我们和你没有利益纠纷,你无需把你的怨气发泄在我们身上,我们也没有任何义务来承接你对于徐家的怨念。”吴谢池冷眼看着她,语气也很冷漠。 徐婕宁眼睫颤了颤,换了个坐姿,没有再说话。 “昨天你的活动轨迹是什么?认真回答,这关系着你身上的嫌疑。” “我昨天去了趟办公室,然后中午回来吃饭,饭后就一直在我房间里待着,因为外面在施工很吵,我就带着耳塞睡觉,一直到厨房通知下楼吃饭。” 徐婕宁想了想,回答道。 吴谢池继续问:“你昨天见过徐晓杰吗?有和他交流吗?手机能否展示一下你和徐晓杰的沟通记录。” “见过,中午吃午饭的时候,我和他没有交流,他不来我这里犯贱,我不会主动和他讲话。我没有他的微信和电话。” 徐婕宁提起徐晓杰时,是不加掩饰的厌恶,她掏出手机,解锁后丢在桌上。 “你们随便看吧,人可以厌恶一坨狗屎,但绝不会去故意踩这坨狗屎。” 程亦安接过手机,在通讯记录里还有聊天软件里,确实没有找到徐晓杰的交流记录。 “可以问下你和徐晓杰关系恶劣的原因吗?你们是堂兄妹,血缘关系是很亲近的吧。” 徐婕宁竟然笑了,笑意却不达眼底,她嘲讽道:“你会喜欢一个从小仗着胯下二两肉,在你面前耀武扬威的蠢货吗?你会喜欢一个被自己爸爸无条件偏爱、几乎抢走你爸爸的人吗?一个胸无点墨、满腹稻草,就因为他是个男的!就可以轻轻松松抢走我准备了两个月的项目!而我这个亲生的,只能在他的阴影下苟延残喘,捡他指头缝漏下的渣子,即使这个企业有我妈的一半。只因为我爸说,女孩子还是减减肥美美容,早点嫁出去。你说,我有什么理由喜欢他?” 屋内静了一瞬。 程亦安想起之前吴谢池告诉她的,徐公子的做派。 徐公子是徐家的男丁,是徐友昌默认的继承人。在这种情况下,徐婕宁的怨气可想而知。徐明昌指证徐婕宁杀了徐晓杰,也并非空穴来风,没有根据。 “当时停电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徐婕宁摇头说:“我在睡觉,带着耳塞,根本不知道停电了,后来厨房打电话来叫醒我,我下楼才知道之前停电了。” “也就是说,停电时,你的行踪是没有人能够证明的,对吗?” 吴谢池故意问道,在他看来,徐婕宁像是一只巨大的刺猬,始终对人保持着很强的防备心理,虽然她的态度恶劣无礼,但底层流露的,却是对徐家、对徐友昌深深的失望与愤怒,她情绪的焦点不在徐晓杰身上,而是针对徐友昌。 她和徐晓杰之间的矛盾,大部分是由徐友昌的重男轻女导致的。这种情绪不足以让她对徐晓杰痛下杀手,毕竟,没有了徐晓杰,还会有代孕而来的两个孩子。 徐婕宁果然又焦躁起来,她不耐烦地反驳道:“废话,谁睡觉还会找人看着自己,走廊有监控,你们去调监控不就行了!” “停电了,监控也会关停,这点你不会不清楚吧!” 徐婕宁一愣,像是刚反应过来。 没等她讲话,吴谢池接着说:“你在这栋房子里住了这么久,即使摸黑,你也能知道怎么样通往游泳池是最近的,你厌恶徐晓杰,如果能除掉这个讨厌的人,那你爸爸就只能着重培养你一个人。不是吗?” 徐婕宁竟然又笑了,她笑得极为夸张,连眼泪都流了下来,等她终于停下来时,她淌着泪水一字一顿地骂道:“你他妈是不是有病!我厌恶他,我就要杀他?我985毕业的大学生,我读了十六年书,年年第一名。我是我妈差点儿用命生下来的,我这么宝贵的人生,会用来和一个臭狗屎一样的徐晓杰一换一?他配吗,我爸配吗?你以为,没了徐晓杰,我爸就会培养我?笑死了,除非我长出那二两肉,我爸眼里永远不会有我这个女儿的!不然,他那对双胞胎儿子算什么!?” 第138章 地下恋情 徐婕宁脱口而出之后,表情僵了一瞬,像是有些后悔,但话已出口,没得挽回的余地,她不自在地换了个坐姿,闭口不再讲话。 果然,徐友昌代孕的事情,外人都已经知道了,徐家上下又怎么会毫不知情。 从作案动机来看,徐婕宁虽然确实讨厌徐晓杰,但是她很清晰地知道,她处境的根源不在徐晓杰身上,杀了徐晓杰也并不会改变徐友昌的观念,甚至会毁了自己的人生。 这是一个很清醒、认知很明确的姑娘。 程亦安都有一些敬佩她了,毕竟换位思考,假如她是徐婕宁,有可能她会执着于和徐晓杰争宠夺爱,在徐友昌面前拼命刷存在感,来证明她的爸爸,就是她一个人的。而不会像徐婕宁这样清醒地放弃对徐友昌的希冀,专注于自身。 “你爸爸的双胞胎儿子?能细说说吗?”吴谢池计谋得逞,表情不变地继续问道。 “我不知道!”徐婕宁生硬地丢下一句,别开脑袋看向他处。 吴谢池放轻了声音,循循善诱道:“你要相信警方强大的信息获取能力,而且,你不说也会有别人告诉我们,与其让我们从别人那里获取一堆带有明显偏向色彩的消息,不如你告诉我们,让我们协助你洗清你的嫌疑。我相信徐晓杰不是你杀的,虽然你有一定的动机,但是当这对双胞胎儿子出现后,你的动机就急速衰减了。” 徐婕宁深吸了两口气,像是在内心权衡利弊,最终她开口道:“你说得对,即使我不说,总也会有别人说,这消息根本压不住,这对儿双胞胎儿子,会像一个窜天猴一样,把这个徐园轰得人仰马翻的。如果徐晓杰还活着,估计他会是最跳脚的那个,他不是一向自诩自己是徐家的‘根’,如今这‘根’多了俩,还是我爸亲生的,估计他掐死那两个孩子的心思都有了吧。可惜他死了,不然真想看看他的破防的表情,肯定很逗。” “那对双胞胎孩子是哪里来的,你知道吗?” “我爸生的呀!”徐婕宁嫌弃地白了吴谢池一眼,“不知道他跟哪里的女人生的,应该是做过亲子鉴定了,他还打算在寿宴的时候正式公布这两个孩子的存在。” 程亦安微微一滞,这和他们收到的讯息是不同的,徐婕宁显然以为孩子是徐友昌和外面的女人生的孩子,而不是代孕得来的。 吴谢池暂时无法从徐婕宁的表情上分辨她是真的这么认为,还是她在说谎。只继续问道:“孩子现在在哪里,你知道吗?” “不知道,我爸藏得可严实了,他如今心里有底,所以对徐晓杰的事还能接受,要是换这俩孩子没出生前,估计我爸的天都要塌了吧,毕竟他的根儿没了呀!”徐婕宁轻蔑一笑。 “既然你爸爸藏这么严实,那你是怎么知道这两个孩子的存在?” 徐婕宁从进入这个茶室以来,态度一直都是淡定且爱谁谁的,并没有把警察真的放在眼里,这种一般都是没有作案的人正常会有的态度,对自己有绝对的信心,所以根本不惧怕警察的调查。 但当吴谢池问她消息来源时,徐婕宁第一次有些躲闪地移开了视线。 “怎么,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徐婕宁迟疑了很久,内心像是在天人交战。 她沉默了许久,吴谢池也没有催促。 终于,徐婕宁开口道:“我可以告诉你我的消息来源,但是我不希望你透露给其他人,因为这关系到他的工作。我愿意告诉你们的原因,也是想把他从我家的破事儿里摘出来,这事儿和他本来也没关系。” “我的消息来源是我的男朋友,也就是我爸的第二助理,赵晨光,我们是地下恋情,这个事家里没人知道。他把我爸有孩子的事情透露给我,是因为他看到了我爸计划在生日宴上的发言稿。他们都是签的有保密协议的,他这么做是严重的违规,我不想因为我的一时嘴快,毁了他好不容易奋斗出来的位置。” 赵晨光今年34岁,是徐氏集团的员工,岗位是徐友昌的第二助理,这个职位其实已经很高了,因为如今徐氏集团的执行总裁正是徐友昌的第一助理,在赵晨光这个年纪,能爬到第二助理这个位置,不得不说是年轻有为。 但显然,他还想更进一步,所以和徐氏集团董事长的女儿谈起了地下恋情。 “你们年龄相差九岁,搞地下恋情是因为担心你爸爸徐友昌不同意吗?”吴谢池突然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这个问题有些冒犯,毕竟和案情没有直接关联,而对着一个女性说她的男朋友年纪大,也确实不太礼貌。 程亦安有些奇怪为什么吴谢池会突然这样问。 果然徐婕宁面上露出了明显的不快,她冷冰冰道:“这和徐晓杰的死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我需要了解他有没有可能,为了帮你报复、或者为你争夺家产,而谋杀徐晓杰。” 徐婕宁并不笨,相反,她很聪明也很敏锐。 吴谢池略一提及,她便明白了吴谢池话里的潜意,立刻反驳道:“不可能!他认识我的时候,并不知道我是徐友昌的女儿,我们交往一年多以后,才在一次会议上被捅破了身份。我们地下恋情,不过是为了避免我爸因为对我有偏见,而影响到赵晨光的事业。他不可能对我有所图谋,进而为了获得徐家的财产来对徐晓杰下手。他是个孤儿,如今的成就都是他自己一步一步奋斗出来的,他如今身居高管,年薪也不菲。而且我都说了,我爸有两个儿子的事情,还是赵晨光告诉我的,我都明白的道理,他难道会不懂吗?他不可能会去针对徐晓杰,甚至杀害他。” 徐婕宁的反驳有理有据。确实,赵晨光作为徐友昌的第二助手,职位不低,前途无量。 而他和徐婕宁的事情,还没有过明路,徐友昌同意不同意还是两说,赵晨光不可能因为一个未确定的结果,去冒风险杀人,这性价比太低了,一个企业高管,不可能连这点儿分辨能力都没有。 第139章 司机老钱 徐婕宁离开后,程亦安和吴谢池复盘这场问询。 对于徐婕宁身上的嫌疑,程亦安和吴谢池都认为她不可能是杀害徐晓杰的凶手。 原因很简单,只要有徐友昌在,有徐友昌代孕的两个男婴在,徐晓杰的死亡就不可能给徐婕宁带来任何实质上的利益。她在徐家的地位不会有根本上的改变。 既然如此,一个受过高等教育极为聪明清醒的女人,实在没有必要去冒着自毁的风险去杀人。 在徐婕宁离开前,吴谢池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是问她,她认为这个徐园里,谁和徐晓杰有仇,最有可能杀害他。 徐婕宁想了很久,最后才谨慎地说,徐友昌的司机老钱和徐晓杰可能有过节。 原因是,徐晓杰总是擅自动用徐友昌的车,他明明自己有很多辆豪车,但是却总是惦记徐友昌的车,导致很多次徐友昌用车时车辆被占用或者车辆被折腾得不成样子。 徐友昌不会去骂徐晓杰,但是却会把火气撒在司机老钱身上,为此扣了老钱很多次工资。老钱也曾经抗议过让徐晓杰不要随便开徐友昌的车,可徐友昌不管束徐晓杰,徐晓杰根本不会听一个司机的话,老钱只能被动承受徐友昌的痛骂和经济损失。 徐婕宁曾看到过几次司机老钱和徐晓杰低声商量,最后又被迫忍气吞声。 “这样说来,司机老钱对于徐晓杰是有怨恨情绪的,作为动机来说,是合理的。下面要看他的作案时间是否满足。”程亦安在本子上记录下司机老钱的信息。 “我觉得有一点违和,根据徐婕宁提供的信息,我们很容易想象到司机老钱的形象,一个受气的好脾气的打工人,他之所以受委屈却没有走,说明他想要赚这份钱,既然他要赚这份钱,又怎么会杀人砸了自己的饭碗。” 吴谢池倒是有不同意见,他端着茶杯慢慢晃着,茶香四溢。 徐家的管家不光给他们安排的茶室用作问询,还让人泡了上好的红茶以及茶点送来,十分的有大户人家的气度。 程亦安反驳道:“司机是除了秘书之外与徐友昌关系最密切的工作人员,知晓徐友昌许多私密事情,资料上说,老钱在徐家工作了有十五年,工作了十五年之久,应该算是徐友昌的嫡系了,这样的人,在徐氏集团应该是可以横着走的,谁不对领导的司机礼让三分呢?可徐晓杰却不,他还屡次给老钱制造困境,害老钱被徐友昌责骂甚至罚款。徐友昌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偏袒,老钱不可能不埋怨。矛盾日积月累,一朝爆发。这个逻辑线是通畅的。” “那我们就见见老钱,问问他对徐晓杰的死是个什么态度!” 很快,司机老钱被女管家带到了这间茶室。 司机老钱全名叫钱忠明,今年五十四岁,看长相是个十分坚毅忠诚的面相,脸型方正,浓眉大眼,很像古装片里那种守城大将的角色。 但是他一开口讲话,面相上的那种威严霸气就荡然无存了,因为他的嗓音很柔和,听上去就感觉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 “警察同志,你们好。” 钱忠明很客气地问了好,然后就规规矩矩地坐着,表情很淡定。 程亦安也态度温和地回道:“你好钱师傅,关于徐晓杰的死,我们警方这边已经有了初步调查结论,想向你再了解一些情况,请问你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提供吗?” 钱忠明似乎没想到警方居然会上来主动为他撇清干系,一时之间竟愣住了。 “钱师傅?” 钱忠明一个激灵,连忙答道:“我和徐晓杰不太熟悉,也不知道谁和他有仇要杀他。” “哦?”程亦安狐疑地打量着钱忠明,语气沉了下来,“可是钱师傅,我们可从来没有对外公布过徐晓杰是被人杀死了啊,此前徐友昌一直说徐晓杰是因为停电意外失足落水的,你怎么知道徐晓杰是被人谋杀的呢?” 吴谢池面上表情不变,暗自有些想笑,程亦安每次在问询时都有她的小妙招,让人看着都觉得十分鲜活生动。 这份鲜活生动也就只有吴谢池欣赏了,钱忠明却是脸色煞白,表情都僵住了。 程亦安不给他思考的间隙,立刻追问道:“你和徐晓杰的死是否有关,否则为什么你一口咬定徐晓杰是被人谋害。连他的亲伯伯都觉得徐晓杰是意外身亡。” “我、我没有杀他呀!”钱忠明连连摆手,之前的淡定荡然无存。 “那你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会认为徐晓杰是被人谋杀。” 钱忠明下意识擦了一把额头上不存在的冷汗,结结巴巴地说:“我其实不能确定他是被杀的,只是失足落水这个解释太没道理了,徐晓杰又不是第一天在这个徐园住,他从小住到大的地方,地下几块砖,哪里有石头,他门儿清啊。怎么可能因为停个电就直挺挺往游泳池里跳?这不可能啊!” “除了这个原因呢?是不是还因为徐晓杰和人结仇,有人报复他?” 钱忠明目光有些游移,他挪开视线,看向茶桌上的摆件,低声说:“主人家的事情,我们这些下人怎么知道。” 程亦安正色道:“钱师傅,新中国都成立七十五年了,旧社会都没了,哪儿来的什么下人?你只是为徐家服务的工作人员,用劳动交换报酬,哪里算什么下人,你不要妄自菲薄自轻自贱。” 闻言,钱忠明眸光轻闪,嘴唇微微颤抖,像是有话要说,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挤出一个笑容来,低声说:“谢谢您警察同志,您是读过书的人,有见识有教养,把我们当人看。但是徐家人不是这样的,徐晓杰这人吧,我也算看着他长大,他十五岁的时候,我就来徐家了,他小时候虽然调皮捣蛋,但本性不坏,只是长大后,性子就开始有点歪。” 说到这里,钱忠明像是忽然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连忙住了口,不肯再说下去。 对着程亦安疑惑的眼神,钱忠明面露难色,涩声道:“警察同志,我知道你们想破案,但是我人微言轻,还要在徐家混口饭吃,有些事情,我不方便说多说,会砸我的饭碗的!” 第140章 败絮其内 “这你放心,今天你在这里说的话,出你口,入我耳,一切只为破案服务,我不会把你说的内容和徐家的任何一个人讲。而且我们的口供也是保密的,没人知道,到底是谁说了什么,这是我给你的承诺。”程亦安连忙保证道。 钱忠明不自在地动了动,一会儿挠头一会儿咳嗽,挣扎了好一会儿,钱忠明才说:“那个徐晓杰,一个有钱少爷,那个啥,就是男女之事上,不太讲究。” 钱忠明老脸微红,像是对着程亦安一个女同志说这些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他吧,有时候喝多了酒,会撩拨徐园的一些女工人,其实在徐园工作的人员年纪都不会太老,毕竟年轻人懂得多学得快,徐董又不是那种好色的人,所以徐夫人也不怎么管工人漂不漂亮、年不年轻的。可徐晓杰不一样,他就很乱来,之前喝了酒欺负了一个做家庭收纳的小姑娘。也说不清到底是半推半就还是徐晓杰霸王硬上弓,反正后来我听说那姑娘哭着找徐夫人说理,再后来那姑娘就没在这里干了,徐董还难得地骂了徐晓杰一次,后面徐晓杰就不太敢招惹徐园的员工了,但是酒后占个便宜啥的,也还是有。我反正听人骂过他。” “所以你的意思是,有可能是徐晓杰欺负过的这个女孩子报复徐晓杰?” 钱忠明一下子跳了起来,连连摇头,大声喊冤:“我可没这么说呀,警察同志。虽然你是警察但你也不能歪曲的我的意思啊,我只是说徐晓杰可能会在女色上得罪人,被人报复了也说不一定!” 程亦安和吴谢池同时战术后仰,躲避钱忠明四溅的口水。 “别激动别激动……”程亦安揉了揉自己的耳朵。 “也就是说,徐晓杰欺负过徐园的女员工,那个女员工如今已经离职不干了,我这样说没有歪曲你的意思吧。” 钱忠明满意了,点点头。 “这件事情发生在什么时候?” 钱忠明回忆了一下,说:“两三个月前吧,天气还热的时候,就、就那个徐晓杰……给徐董事长解释的时候,还赖人家姑娘身材好,裙子太短……” 没想到这个徐公子还是这样的人渣,程亦安在心中暗骂。 当初在食神宴遇到的时候,那人还穿的人模狗样的,看着一副富家少爷的架势,没想到是金絮其外,败絮其内。 程亦安让钱忠明把那姑娘的名字写了下来,小姑娘有个好听的名字——田薇薇。 程亦安合上本子,钱忠明悄悄松了口气。 没想到下一秒,程亦安突然问:“那你和徐晓杰之间的过节,怎么说?” “啊、啊……我、我什么过节……”钱忠明瞬间傻眼,他结结巴巴,话都说不囫囵。 “就是徐晓杰每次私自动用徐董车辆,害你被徐董批评痛骂,还被扣钱的事情啊!” 钱忠明愣了片刻,表情竟然稍微松动了一些,很快又紧张兮兮地解释道:“这个事儿确实是有,但是吧,徐董的司机又不是我一个人,我只是常驻在徐园这边,单徐园这边司机都有三个人,公司那边的小车班还有三个司机呢。我只是年龄大、跟徐董跟得久,大家推我当了司机班长而已,徐董为这个车的事情,也不是骂我一个人,每个人都被连累骂过。他心里门儿清是谁的过错,他只是不想骂徐晓杰,骂我们几句出出气罢了,说是扣钱,但经常私下给我们好烟好酒啥的,早把扣的那点儿钱给补上了,大家谁还会记恨那点儿钱呀。” 这下轮到程亦安愣住了,她之前捋的逻辑里,是钱忠明因为徐晓杰的所作所为积怨太深,导致的报复行为,但按照钱忠明的话来说,第一,这个积怨不是聚焦于钱忠明一个人,而是小车班里的所有司机都面临这个情况。第二,他们都明白徐友昌只是迁怒,出出气,并不是针对司机班里的人发脾气,也私下给了补偿,他们没理由记恨。如此以来,钱忠明身上的作案动机就很不明显了,他确实没有必要为了这点儿小事儿去杀人,毁了自己的饭碗和人生。 程亦安动摇了自己此前的判断,但还是没有彻底放弃,问道:“昨天停电时,你在哪里,有没有证人。” 钱忠明不假思索地说:“昨天停电之前,我在小车班办公室里玩手机,昨天徐董没有去公司,在家办公。我也没别的安排,后来赵助理给我发信息让我帮他把徐董的平板电脑从车里拿给他,那个时候已经停电了,赵助理估计是想到可以用平板电脑办公,我就去拿电脑了,结果我刚拿到电脑,电就来了。” “有人能证明你的行踪吗?” 钱忠明想了想说:“人没有,因为昨天其他人休息,就我一个司机在,办公室里没别人了,不过应该有监控吧,能拍到我那个办公室不?对了,赵助理让我拿电脑,还给我发微信来着,这个可以当证据吧?” 钱忠明掏出手机,翻到和赵晨光的聊天记录给程亦安看,确实在傍晚的六点十五分赵晨光让钱忠明去车里拿平板电脑。 “这些只能证明有这个事情,但不能证明你在停电期间的行踪。还有别的方式可以证明吗?”程亦安确认了微信号是赵晨光的之后,拿手机拍下了这个聊天记录。 钱忠明苦着脸,努力又想了想,说:“那打斗地主的记录能算不?我游戏记录应该可以显示当时我一直在打斗地主啊!” 他又拿出手机调出游戏胜负记录,吴谢池接过手机查看,游戏积分明细上显示,钱忠明确实从下午四点一直打斗地主打到六点十五。 程亦安再也没有支撑自己判断的依据了,只得把钱忠明提供的不在场证明统统拍下来,让钱忠明离开了。 说不清为什么,钱忠明给程亦安的感觉,他绝对不像他口中所说的那样,对徐晓杰毫无怨念。至少刚刚,在程亦安和他讲服务人员和徐家人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时,钱忠明的表情是极有触动的,如果没有发生一些事情,他为什么会对这些话如此有感触。 还有,刚刚程亦安转变话锋,突然提到钱忠明和徐晓杰的过节时,钱忠明一开始是紧张的,可当听到是关于车辆擅用时,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放松,说明他紧张的事情并不是关于车辆,他和徐晓杰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过节! 第141章 有发现 临近中午的时候,痕检科的人完成了泳池和配电房那边的搜证工作,韩焱通知可以去配电房看现场了。 于是程亦安和吴谢池暂停了问询工作,去案发现场附近的配电房查看。 徐园的配电房设置在别墅主体建筑向后院延伸出来的两层小楼里,位于小楼一层的角落,是一间约十来平方米大的小屋。 配电房有门锁,正常应该是锁闭状态,非专业电工外是不得随意入内的。不过因为是私家别墅的配电房,也就没有那么按章行事。配电房在徐园后院,没有什么闲杂人等进得来,所以常年这个房间都没有特意锁过。 程亦安留意到,配电房这个位置正好处于走廊的末尾拐角,也就是刚刚在监控视频里,徐晓杰走向的监控盲区当中。 嫌疑人是完全可以避开监控范围从盲区进入配电房。 韩焱显然也是这么认为的,程亦安他们到现场时,韩焱正在安排痕检对配电房外围所有能通行的路径进行核查。 “你们来得正好,电工师傅也刚到,走,一起进去看看吧,真该把老严也叫来,他可是精通水电,喜欢捣鼓这些电线电路什么的。” 韩焱招呼了一声,他身边站了一个神色拘谨的中年男人,应该就是韩焱口中的电工师傅。 几人穿戴好脚套手套,便依次进入了这间不算太大的小房间。 此时的配电房里,抽湿器、变压器都散发着低频的微微轰鸣,扑面而来的空气有一股子不太通风的铁锈味。 程亦安越过高高的防鼠门槛,踏入配电房,脚下是一种哑光的扣板式的地砖,踩上去有微微的下陷。 “这是防静电地板,为了保护设备和安全使用的。” 见几人纷纷看着脚下,电工师傅小声解释说。 这种地板表面光滑,很难留下脚印,现在上面还残留有痕检科提取脚印留下的粉末,不知道能否有所收获。 程亦安想到这里,立刻问道:“师傅,昨天停电恢复供电时,是您一个人进来处理的吗?这里平时经常会有人进来吗?” “啊对,有个同事陪我一起,不过他没进来,在外面帮我打手电筒。平时不出故障的话,基本没谁会特意过来,就我隔段时间会来看看设备情况。” 既然如此,那这配电房内就应该只有这位电工师傅的鞋印。如果提取到与师傅鞋印不吻合的脚印,那么就有极大可能是嫌疑人留下的。 配电房靠近墙边立了一大排铁皮柜子,这便是管控整个徐园电路的控制箱了。 电工师傅带着电工手套依次打开柜门介绍。 “这个柜子是一级柜,总闸就在这里了,这个开关一推,徐园就彻底断电了。这边是二级柜,分别有别墅一层到四层,还有地下室的照明开关、动力开关,这边是员工小二楼的开关,下面这一排是室外庭院的照明开关、泳池水泵过滤系统开关等等。” 因为长期无人操作,这些开关上不可避免的都落了灰尘,但是奇怪的是,像是有人刻意摩擦过,导致所有开关表面的灰尘都是斑驳凌乱的。 “也就是说,如果想要达到昨天晚上那种停电效果,只需要推上这个总开关就可以了,对吧?”韩焱问道。 电工回答道:“昨天所有电源全部中断,室内室外都停电了,这其实不太正常,因为昨天施工用的是庭院部分的电,如果负荷太大,断路器跳闸,也只该是庭院部分停电,不会全园都断电。我起初还以为是电路出现故障了,昨天来检查了半天,没发现哪里短路,就尝试复电,结果电路就通了。说明没有故障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停电。” 这很显然,断电不是意外事件,而是有预谋的断电。 谢过了电工师傅,三人看完现场,回到茶室,来汇总上午获取的线索信息。 吴谢池沉默了一路,直到坐到沙发里,才突然提出:“凶手断电的目的是什么呢?” “关闭监控,隐匿行踪。”程亦安说。 韩焱补充说:“转移视线,制造混乱。” 吴谢池眉头紧锁,像是遇到了解不开的谜团,他低语:“我始终觉得,停电是凶手计划中很重要的一环,如果单纯只是为了隐蔽、避免被发现,停电是不是有些画蛇添足。监控并非是全方位的,还存在有很多盲区可以利用,他在配电房旁边作案,停电后,配电房几乎是必然会有人来检查的,这并不是一个安全隐蔽的作案现场,他可能随时被来检查的人发现,可他还是选在了这里,为什么?” 这确实是个很矛盾的点,凶手一方面要在泳池边杀人,一方面又设置了一个必然会引来人的障碍。难道凶手就这么自信,他一定会在别人来之前,完成作案? 就在他们几人还在思索时,黄海兴冲冲地推门而入。 “有发现!沈小勇那边查看了全天监控后,发现在昨天下午三点钟左右,有一个人从泳池东面走廊进入监控范围,然后同样消失在监控盲区,就是徐晓杰最后走入的那个地方。这个人后来再也没有在监控画面出现过,我已经提取了人像让徐园的人辨认。” 韩焱精神一振,“这个人有可能埋伏在与徐晓杰约定的地方,守株待兔,等徐晓杰六点前过来时,他关掉电闸,趁乱打晕徐晓杰,丢进泳池,自己趁着停电漆黑逃走。” “对!我也推测是这个逻辑,先把人找到,审一审再说!” 对着监控里的人像,徐园的人,无论是徐家人还是徐家的工作人员都表示不认识,最后还是承揽徐园改造工程的项目经理认出了这个人。 这人是负责搬运清理的杂工,从劳务市场招聘来的,在徐园这里工作了两天,昨天中午突然提出要请假半天,被项目总好一顿骂,工资也没给就让他滚蛋了。 而最让程亦安他们惊喜的是,这个工人名叫田磊磊,和之前司机老钱提供给他们的,那位被徐晓杰酒后侮辱的女孩田薇薇,都姓田。 第142章 后妈 田这个姓,在百家姓里排第三十六位,虽不罕见,但也着实算不上常见姓氏。 能在同一事件里碰上同姓勉强还能算是巧合,而同款ABB式的取名方式,就实在不能拿巧合来解释了。 黄海负责去带人回来接受问询,而程亦安他们则要先和徐家的女主人尚怡清聊一聊,毕竟田薇薇是尚怡清主张招进来工作的,最后田薇薇出事也是第一时间找的尚怡清。 家中出了人命案子,死的还是朝夕相处的家人,尚怡清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如惊弓之鸟一样,满脸惊惶,憔悴得过分。 尚怡清今年不过四十出头,保养得当的脸上皮肤光滑紧致,肤白如雪,纵使昨天受到惊吓,不得安歇,但也只是给她的美貌增添了几分病弱感,越发楚楚动人。和她的丈夫徐友昌相比,尚怡清明显要年轻许多,看上去不像徐友昌的老婆,倒像是他的女儿。 尚怡清裹着厚厚的羊绒披肩,双臂紧抱在胸前,表情倦怠。 “你们想知道什么,快问吧,我想休息了。” 程亦安也直接开门见山:“徐晓杰的死,你知道些什么。” 尚怡清表情一僵,有些惊慌地瞪着程亦安,尖声道:“你胡说什么?他的死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会知道?” 这本来是例行询问都会问到的问题,有些人反应平淡,十分淡定,有些人则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样一跃而起。 反应平淡的不一定没有问题,但这种跳起来的,一定都有一些不想被人知道的小秘密。 见尚怡清反应这么强烈,程亦安把田薇薇的问题先放了放,着重问起了尚怡清和徐晓杰的关系。 “资料显示,你在友隆餐饮是副总,而徐晓杰恰好是友隆餐饮的总经理,你们平时工作上也有交集的吧!” 尚怡清脸色发白,神情有些不自然的扭曲,“我就是一个挂名的副总,又不参与实际经营和决策,有什么交集?” “没有交集吗?”程亦安其实心里没有底,她只是凭感觉在诈尚怡清。尚怡清不是一个城府深藏的人,她的情绪表达很外在,虽然已经极力在压抑掩饰了,但是还是可以轻易从眼神、从微表情提取到她的情绪起伏。 许多犯罪嫌疑人认为自己可以负隅顽抗,面对警方的质问撒谎抵赖,但事实上,经验丰富的刑警们几乎一眼就能分辨真假。毕竟没有谁是专业的演员,可以把微表情乃至于面色、瞳孔控制到极致。 只是在许多时候,警方明知道对方在撒谎,但是缺乏相应的证据指证,还必须严守法律与制度,不得诱供、逼供,所以只得暂时放过,让一些嫌疑人产生误解,以为自己骗过了警方。 此刻听到程亦安刻意压低声音,意有所指地问话,尚怡清瞳孔猛地震颤,手指不自觉地揪紧了披肩。 “就是没有交集,我是他婶婶,他有事情找他爸找他伯伯,跟我这个婶婶有什么关系。你们警察不要为了完成任务,就胡乱往人头上扣帽子。” 既然尚怡清这么回答,那她和徐晓杰就必然有私下的交集,至于这个交集是男女之情的还是利益纠葛的,总之,都是不宜放在台面上讲的,否则尚怡清的反应不会如此强烈。 有疑点就要深挖,吴谢池已经飞快地在手机上传出了几条信息,寻求技术方面的支持,来调取尚怡清和徐晓杰的通讯记录和车辆行驶轨迹。 “那昨天停电之前和停电后,你在哪里,有没有证人?”程亦安见好就收,换了个问题。 尚怡清拢了拢披肩,轻咳一声,若无其事地说:“停电时,我正在健身房做瑜伽。” 见尚怡清避开了第二个问题,程亦安又问了一次:“有证人吗?” 尚怡清有些心虚地瞟了程亦安一眼,低声说:“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们不会瞎说吧,有些事情本来没什么,大家清清白白的,叫你们一传话,搞得家里不痛快。” 程亦安正色道:“对于你个人隐私部分,我们会按照规章制度保密,但是需要核实对峙的除外。你要搞清楚,有认证是洗清你杀人嫌疑的重要证据,徐晓杰是在别墅后院的泳池边死去的,你们这些在别墅内的人,如果没有证人证明不在场证据,那都是有杀人嫌疑的。” “我可没有杀人嗷!我胆子小得很,哪里敢做那种事情,想都不敢想。”尚怡清连忙摆手,“我当时在健身房,那个、那个徐明昌也在的,我们还打了招呼……我做瑜伽,他用跑步机,后面我们还一起汗蒸了一下,停电的时候,我们正好在汗蒸房,停电了我们就出来了,因为汗蒸后都是汗,就各自回房换衣服了。” 尚怡清佯作镇定地说着,眼神控制不住地游移,像是把心虚刻在了脸上。 难怪一直吞吞吐吐,还要特意和程亦安强调不要乱说,原来是她和徐明昌有一腿。 停电时俩人都在健身房,至于是在汗蒸还是在做别的什么,那就无法验证了。徐明昌是徐晓杰的爸爸,正常来说,亲生父亲杀儿子的概率有,但极小。 在徐晓杰死亡案发生后,徐明昌是愤怒且焦躁,表现符合失去儿子的父亲的正常状态,如果徐明昌能够为尚怡清做不在场证明,那么大概率来说尚怡清确实与徐晓杰的死亡没有直接关系。 “那徐明昌指认徐婕宁杀了徐晓杰,你认为这个指证有道理吗?” 尚怡清的脸色凝重了下来,本有些游移的目光定定看着程亦安,她低声说:“这徐家没几个好人,婕宁这丫头……也许是个傻丫头,但是绝对不是坏人,徐晓杰的死,和徐婕宁绝对没有关系!” 尚怡清说得斩钉截铁极为肯定,就连徐婕宁自己为自己澄清时,语气都没有这么果断。 这让程亦安稍感惊奇,从关系上来说,尚怡清是徐婕宁的后妈。在各种影视作品、书籍故事里,后妈这个词一般都关联着不太好的事情,尤其徐婕宁又是一个亲生父亲都慢待的女儿,能在后妈手下讨得几分好? 为什么尚怡清这个后妈却会对徐婕宁如此信任,坚信她和徐晓杰的死无关。要知道,徐婕宁的嫡亲小叔可是亲口指证是她杀了自己堂哥。 第143章 协议 “我二十五岁嫁给四十五岁的徐友昌,旁人都说我想钱想疯了,嫁个大我二十岁的老男人,可我确实是穷怕了,出身不好还生了这副皮囊,又没有钱傍身,有没有人护着我,不趁着年轻找个依靠,难道等着被人吃干抹净一脚蹬开吗?他们瞧不起我贱,我还瞧不起他们穷呢!我嫁进来时,徐婕宁才10岁,还是个黄毛丫头。我也还年轻,她瞧不上我,我也不待见她,但是,我没苛待过她,她要做什么要买什么都随她。人家是徐家嫡亲的闺女,我一个嫁进来享福的,都吃上肉了还磋磨别人干什么,反正徐友昌的钱我也花不完,也不会都给我花。” 尚怡清像是打开了话匣子,索性从头说起,她弹了弹自己精致的美甲,语气平淡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 “你们应该不知道吧,徐友昌前任老婆离世前,给徐友昌签了个协议的,徐友昌如今的身家是当年他前任老婆李红秀在的时候一起打拼下来的,有一半都是人家的呢。李红秀死之前,让徐友昌把归李红秀的那一半家产给徐婕宁,好多个亿呢。徐友昌也不知道怎么哄的,反正李红秀最后同意暂时给都徐友昌,便于他管理公司,等徐婕宁成年了,再慢慢交给她。但是有个前提条件,那就是徐友昌不得再生孩子,如果生了,那协议立即生效,李红秀的遗产通通要交给徐婕宁的。所以说呀,我当初结婚,就知道徐友昌不会跟我生孩子,都不能生孩子了,还有啥指望,快活一天算一天呗。” “所以你说我有啥必要去跟徐晓杰过不去,人家徐婕宁有啥必要跟徐晓杰过不去。就算徐友昌再偏心徐晓杰,人家徐婕宁手里可是有人家妈给的尚方宝剑呢,一半徐家都是她的,她还要跟徐晓杰争什么三瓜两枣的?别说是杀徐晓杰了,我看徐晓杰平时蹦跶那么厉害,婕宁根本都不乐意搭理他。” 尚怡清嘴皮子利利索索,三下五除二便把徐家的隐秘抖落得干干净净。 可根据尚怡清所说的,徐婕宁在徐家的地位应该是超然的,毕竟有李红秀的协议在,可在和徐婕宁沟通时,徐婕宁表现出来的悲愤不像假的,难道徐友昌没有把李红秀留下来的产业交逐步交给徐婕宁? 程亦安于是问道:“那你说协议里让徐友昌在徐婕宁成年后慢慢把产业交给徐婕宁,徐友昌乐意吗?他不是更器重徐晓杰吗?” 尚怡清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不屑道:“徐友昌就是个重男轻女的老古董,搞不懂他放着自己亲生女儿不培养,反而去捧弟弟的孩子,公司的事情我不清楚,他也很少跟我提,我只知道那个协议是真的,徐友昌也一直很忌讳那个协议,他想把产业捏在自己手里,所以这么些年迟迟不肯让我生个孩子。” 这下程亦安更加震惊了,徐友昌因为忌惮李红秀的协议,不想把产业交给徐婕宁,所以不愿意让尚怡清生下孩子,以免触发协议,可他代孕了两个儿子,还即将要对外公开,他此时就不怕徐婕宁拿着协议分家产了吗?就不怕尚怡清记恨吗? 尚怡清轻叹一声,“徐婕宁是个傻姑娘,是个嘴硬心软的烂好人,徐友昌有眼无珠,拿珍珠当鱼目,去捧徐晓杰那个烂人,如今徐晓杰也死了,徐友昌,哼,徐友昌估计也不会难过到哪儿去。” 程亦安心神一动,连忙追问:“为什么这么说,难道徐友昌喜欢徐晓杰也是假的,不然为什么徐晓杰死了他却难过不到哪儿去?” 尚怡清嘴唇动了动,垂下眼眸,无精打采道:“因为他也是个自私自利的人啊,侄儿死了又不是儿子死了,能难过到哪儿去。” 看尚怡清的语气,她极有可能也知道徐友昌代孕男婴的事了。只是这事如果尚怡清不主动开口,程亦安他们也不方便主动提及,以免泄露信息引起徐友昌的警惕。 程亦安转移话题,开始此次问询的最终目的:“你记得田薇薇吗?” 尚怡清愣了两秒,像是没听清,“你是说谁?田薇薇?” “对,以前在徐园工作的一个女孩,你记得吗?” “记得,她还是我面试过的,我想找个人专门帮我打理衣帽间,我衣服、鞋子实在太多了,就让他们推荐了一个做收纳管理的,小姑娘毕业没多久,做事挺细心,我还挺满意的。可惜……遇上了徐晓杰那个烂人。”尚怡清有几分郁闷,咬牙切齿的。 “当时是什么情况,徐晓杰对田薇薇做了什么,你们最终又是如何处理这件事的。” 尚怡清冷哼,牙关紧咬道:“那个徐晓杰,以往就知道他喜欢鬼混,但是没在徐园乱搞过,谁知道那天他发了什么疯,当时是夏末,我有一批秋款衣服送来家里,我就让田薇薇给我加班把那一批衣服整理好,我要看看缺了什么再配货。她也答应了,晚上在衣帽间加班,结果遇上了徐晓杰那个混世魔王,也不知道他是喝多了还是脑子抽了,把田薇薇给拉到他屋子里给糟蹋了。” “事后田薇薇哭得不行,找我要报警,我让人去找徐晓杰,他还舔着脸说是田薇薇主动勾引他,我呸,真是不怕闪了牙。这事儿怪我,要是我不让田薇薇加班就没这回事了,我也只能劝田薇薇别跟徐晓杰计较,拿上一笔钱,回去念书去,徐家家大业大,这事儿闹大了,对徐晓杰可能只是一桩桃色新闻,可是对田薇薇来说,那可是天都塌了。后来田薇薇估计也是想通了,拿了二十万走了。” “这二十万是给的谁?田薇薇本人还是她的家人?” 尚怡清摇头,“谁记得那些,这钱也是徐晓杰给的,徐晓杰还埋怨我掺和,说哪里要得了那么多钱,够他睡多少个黄花大闺女了。” “徐友昌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当时徐友昌还觉得我小题大做,不痛不痒地骂了徐晓杰几句,就把这个事情盖过去了。” 第144章 田磊磊 很快,田薇薇的信息被发到了程亦安他们的手机里。 田薇薇今年24岁,老家在榕城下面的饮水镇,是榕城一所职业技术学校的毕业生,主修的是家政管理,毕业后在一家专门从事日式收纳的公司工作,但是记录显示她在三个月前已经离职了,应该就是在徐园出事后离职的。 离职后,她就再没有其他动态了,像是没有继续工作了一样。 而与此同时,前去抓田磊磊的黄海他们扑了个空,田磊磊在榕城的出租屋内空无一人,田磊磊的室友说他一夜未归,不知道去了哪里。而田磊磊的手机关系,彻底联系不上。 种种迹象都在表明,田磊磊应当是负罪潜逃了。 黄海立刻召集南岭分局警力在榕城市区对田磊磊进行抓捕,而韩焱这边则和程亦安他们一同来到了田磊磊和田薇薇的老家饮水镇。 饮水镇距离榕城市区大约两个小时车程,是属于榕城北城区下面的一个小镇。人口大约有三十多万,但常住人口基本都是留守老人和儿童,青壮年都去榕城务工了。 韩焱联系了当地派出所民警和村干部,在他们的指引下找到了田薇薇的家。 在前往田薇薇家的路上,驻村的大学生村干部小声和程亦安他们说了田薇薇家的事情。 “这个田家,是我们村儿的贫困户,老大难,田国伟,就是田薇薇和田磊磊的爸爸,早年外出务工,摔断过腿,后面就一直以养伤的名义,不肯再出去工作,在家也不好好种地,他家田里荒的能养牛,幸好他有一个好老婆,吃苦耐劳的,又出去打工又回来种地,拉扯一对儿女。就这,老田还时不时的要造反,喝点酒就打老婆。村里都调解过好几次了,他老婆要离婚,不跟他过了。” “那离了吗?”程亦安好奇。 村干部一脸唏嘘,感慨道:“哪有那么容易啊,田国伟不同意,李玉凤能离得了吗?而且他家里孩子也不同意离婚,就是那个老二田磊磊,说他妈要是离婚了,就不认这个妈,不给她养老。你说这叫什么事儿,现在李玉凤也不回村里了,就在榕城,和她家老大田薇薇在一块。家里应该就田国伟一个人在家。” 沿着村道走到头,一处堰塘旁边盖着一栋两层的红砖小楼,和别家都粉白挂砖的院子不同,田家没有院子,房子也盖得潦草,外墙连水泥都没糊一层。小楼外面乱糟糟的,满地的鸡屎,鸡却不知道哪儿去了,养鸡的篱笆里空空的。 田家大门虚掩着,里面黑漆漆也没开灯,韩焱冲吴谢池使了个眼色,吴谢池挪了几步绕到小楼后面去。 韩焱推开房门,示意村干部喊几声。 村干部便用本地土话喊田国伟,喊了几遍,没见有人出来,倒是屋后有了动静。 一个男人大呼小叫地被吴谢池从屋后扭送了过来。 村干部恨铁不成钢地骂道:“田国伟,你跑什么?我在前屋找你里往后屋跑,你是又做啥亏心事了你不敢见我?” 被吴谢池抓住的男人正是田家的男主人田国伟,他四十多岁的年纪,个头挺高挺壮,面色蜡黄头顶没几根头发,看上去邋遢又猥琐。单看相貌,和监控里的田磊磊倒有几分神似。 田国伟看到村干部,立刻不叫唤了,舔着脸笑道:“啊呦张主任,你突然来我家,是有啥补贴要发给我吗?我是睡迷糊了,以为有人来要债,这才翻窗户出去的,这位小哥劳烦你松松我。” 吴谢池松开田国伟,田国伟立刻凑到村干部身边,一脸警惕地看着韩焱几人。 村干部没好气地说:“你在哪儿又欠钱了,怕人要债!我今天来可没什么补贴发给你,先进屋说,省得让隔壁邻居看笑话!” 几人进了田家堂屋,这屋里简直没个下脚的地方,家禽没有关好,鸡鸭都进屋在堂屋地上拉屎,又是灰又是泥,到处乱糟糟的,桌上还摆着没收起来的剩菜剩饭,也不知道是烧的什么东西,大冬天都散发着难闻的味道。 “你这是怎么搞的,这日子还过不过了!像你这样,玉凤傻了才会回来。”村干部劈头盖脸地一顿好骂,田国伟悻悻地听着,也不敢反驳,村干部指着韩焱他们说:“这几位是榕城那边过来的警察领导,来找你儿子田磊磊的,田磊磊昨天回来没有?” “啊?”田国伟茫然看向韩焱,脸上有了几分害怕的神色,连忙问:“领导啊,我儿子磊磊他咋了?他没回来啊,家里就我一个人。” 韩焱蹭了蹭脚底不小心踩上的鸡粪,漫不经心地在屋里打量一圈,吊住了胃口之后,才对上田国伟惊慌的眼神。 “田磊磊昨天到底回没回来,你心里清楚,你不老实交代,田磊磊就会惹上大麻烦。我们是刑警,你懂刑警是办什么案子的吗?” 田国伟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嘴里喃喃说:“刑警……刑警是抓杀人犯的,天网上放过,磊磊是干啥了,他惹上什么事儿了啊!” “所以你赶紧交代田磊磊的行踪啊!你想被当成逃犯家属对待吗?”村干部踢踢田国伟的屁股,心急火燎地催促。 “磊磊……磊磊啥也没说啊,就说要躲躲债,他在他大伯家里。”田国伟哭丧着脸,全招了。 原来昨天临近十点多,田磊磊慌慌张张地回来了,匆忙吃了顿饭,就说在城里惹事了,要躲躲,田国伟问他惹了啥事儿他也不肯说,然后就躲到他大伯家去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田国伟明明一人在家,餐桌上却有两副碗筷的原因。 很快,在村东头的另一户人家里,韩焱他们找到了还睡的人事不省的田磊磊。 被吴谢池拷上手铐带上车时,他还一脸没睡醒的样子。 由于这桩案子本质上还是南岭刑侦中队在办理,韩焱他们三人只是以支援小组的形式参与办理。因此田磊磊被带到了南岭分局的审讯室。 韩焱他们刚到,黄海他们也回来了,黄海一脸神秘地冲韩焱三人低声道:“我们虽然没有找到田磊磊,但是我们找到田薇薇了,还有个新发现,因为这个发现,田磊磊极有可能不是杀害徐晓杰的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