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千金才是真团宠?全家跪求原谅》 30 两人屋门一关,足足谈了两个时辰。 一应侍女和小厮守在门外,恭敬端肃,只能见得里头烛火摇曳,随着日暮的天色渐渐清晰起来。 从日暮到天黑,街上的小贩都接连收了摊,屋里的两人总算是聊完了、 孟长乐推屋而出的时候,神色是前所未有的难看。 她脚步略有几分虚浮,经过门槛的时候险些被绊了一跤,身侧侍女连忙小心翼翼扶住她,颇有几分担忧的问道,“大小姐,怎么了?” 孟长乐兀自却红了眼眶,她低头,掩住眼底思绪万千,随即长长舒了一口气,“回府!” 一直到见着淮南侯府的牌匾,遒劲煊赫的笔锋,孟长乐紧绷烦乱的心这才略略松缓了几分。 今日接收到的信息太多,太密,太乱,以至于她险些失了心神,及至到现在她骤然抽回思绪,这才意识到——这是在淮南侯府,而她孟长乐是淮南侯府的小姐。 是啊,她再怎么说也是淮南侯府名正言顺的大小姐! 可即便这样拼命安慰着自己,即便给自己再多的宽慰,孟长乐的眼眶仍然不受控制的一酸。 绣帕被紧紧攥住,孟长乐只觉她活了今岁十六年,也从未如此不甘不平过。 凭什么? 凭什么孟清月代替自己享了十余年的荣华富贵,现在好不容易被自己压在了脚下,却忽然跑出来一个什么国公爷的侄儿来告诉她,孟清月竟然是国公府的骨肉? 是乔家失散多年的千金小姐?是阿羡的亲妹妹!? 孟长乐的嘴角几乎呕出血来,她紧紧扶住车辕,似乎只有这样才不至于跌倒在地。 究竟是凭什么? 眼见着孟长乐神色可怖,在原地站着又哭又笑,小侍女也有些害怕了,“小姐,你是身子不舒服么.....世子还派人约你明日同游呢.....” 孟长乐这才缓缓回过了思绪。 听得这声“世子”,她似是终于想起了什么,怔然片刻之后,旋即唇角扯起一股淡淡的,阴寒的笑。 好在,苍天是公平的。 纵然孟清月家世煊赫又如何?出身贵重又如何,是阿羡的亲妹妹又如何? 可是谁叫她慢了一步,叫那封密信落在了自己手里? 天时地利——不如人和,只慢了这一步,那么今日乔羽带回国公府的消息,那传说中的真千金,便是她孟长乐! 一步一步,温吞的回了府。 却不防淮南侯夫妇竟都还没睡,坐在正厅里说着话儿。 孟长乐见到他们的时候,有一瞬间的心虚。 她低下头,掩住眼底慌乱,慢吞吞走过去,“父亲,母亲,怎么还没睡?” 一向和颜悦色的孟夫人,此刻却是止不住的皱眉,“还不是为了清月,哎,虽说国公夫人面上说了无妨,可谁知她究竟介不介意?若真妨碍到了你跟阿羡的婚事.....” 说着,孟夫人一咬牙,狠狠说了一句,“若真妨碍了你们的婚事,我绝不会轻饶了清月!” 淮南侯亦是在一旁叹息着家门不幸,好端端的,竟养出了一个这样的孽障。 “只可惜这孽障眼下身世未知,咱们也不能把她丢出府去,不然,合该让她滚回她亲生父母处!” 孟长乐直勾勾看着淮南侯,忽然问道,“父亲,你可知道清月的亲生父母是谁吗?” 淮南侯眼下正烦乱着,闻言,不由得没好气的搭腔,“凭他是谁,既然生出清月这样不识好歹的孽障,必然不是什么好人家!” 孟长乐并未再多言。 只是神色愈发复杂起来。 她福了福身,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去。 31 孟行舟并不言语,只是眸光复杂的盯着她脸上的血印, “你可知晓,爹娘这些时日已在给你相看亲事?” 孟清月气急,觉得两人真成了冤家一般,竟是一个说东一个说西, “孟行舟,我问的是宫宴之事!大庭广众之下,你为何要如此害我!?” 她狠狠瞪着他。 孟行舟固执的重复:“你知不知道,爹娘要给你说亲?” 孟清月愣了半晌,终于反应过来,忽而竟是笑了,含着浓浓的讽刺与恨意, “所以,你苦心孤诣步步为营,只是怕我嫁了出去?孟行舟,你有病吗?” 孟行舟敛眉,默不作声。 孟清月长吸一口气,再抬眸,眼中只余无尽的冰冷, “孟行舟,从此你我桥归桥路归路,你不再是我的兄长,我也受不起你这声妹妹。” “今日,这一巴掌为界,你我恩断义绝!” 孟清月是真的发了狠。 一直到她步履蹒跚着回屋的时候,心中都仍然是痛着的。 翠儿红着眼服侍她漱口净面,又用药膏小心翼翼敷了伤疤,这才骤然一拍脑袋,想起来, “小姐,半个时辰前,有人来侯府送了一封信!” 半个时辰前? 那便是她从镇国公府离开不久。 孟长乐接过信封,抖落素白宣纸。 信中注明,约她明日戌时在天香酒楼一叙,落款是....镇国公府。 镇国公府? 孟长乐震惊的瞪大了瞳孔。 镇国公府为何要约孟清月一叙?他们有什么关系? 种种猜测与嫉妒涌上心头,她手轻轻一抖,信纸顺势落入烟台之下,被火焰吞噬了踪迹。 翌日。 孟清月自从与孟行舟以那一巴掌为界,便再也足不出户。 对侯府,对父兄,她已是死了心。 不如不见。 与此同时,天香楼。 乔羽寻了一处靠窗的位置坐下,百无聊赖的望着楼下的风景,心下却是隐隐有着几分紧张。 此次与表妹会面一事,是父亲暗中嘱咐了他的,并未让镇国公夫妇知晓。 只因父亲有言,如今未知表妹是何等境况,若骤然告知二老,恐惹得他们烦心。 所以,便遣他暗中先与表妹相认,待时机合适再行定夺。 大约过了一刻钟。 包厢的屋门轻轻一响,旋即款款走进一名女子,锦衣华贵,仪态端方。 乔羽的眼睛亮了。 因为他分明清楚的见到,这女子上身穿藕荷色,裙衫是碧沙蓝。 正是昨日他在信中说明让她穿的服饰,以便相认! 一时间,乔羽整个人都激动起来,他起身,紧张的搓搓手,迎上去, “姑娘.....” 两人屋门一关,足足谈了两个时辰。 从日暮到天黑,孟长乐推屋而出的时候,神色是前所未有的难看。 她脚步略有几分虚浮,经过门槛的时候险些被绊了一跤,身侧侍女连忙小心翼翼扶住她,颇有几分担忧的问道,“大小姐,怎么了?” 孟长乐长长舒了一口气,“回府!” 一直到见着淮南侯府的牌匾,遒劲煊赫,孟长乐紧绷烦乱的心这才略略松缓了几分。 今日接收到的信息太多,太密,太乱,以至于她险些失了心神,及至到现在她骤然抽回思绪,这才意识到自己是淮南侯府的小姐。 是啊,她再怎么说也是淮南侯府名正言顺的大小姐! 可即便这样安慰着自己,孟长乐的眼眶仍然不受控制的一酸。 绣帕被自己紧紧攥住,孟长乐只觉她活了今岁十六年,也从未如此不甘不平过。 凭什么? 凭什么孟清月代替自己享了十余年的荣华富贵,现在好不容易被自己压在了脚下,却忽然跑出来一个什么国公爷的侄儿来告诉她,孟清月竟然是国公府的骨肉? 是乔家失散多年的千金小姐?是阿羡的亲妹妹!? 孟长乐的嘴角几乎呕出血来,她紧紧扶住车辕,似乎只有这样才不至于跌倒在地。 究竟是凭什么? 她从未有过如此一刻觉得上天何其不公! 眼见着孟长乐神色可怖,在原地站着又哭又笑,小侍女也有些害怕了,“小姐,你是身子不舒服么.....世子还派人约你明日同游呢.....” 孟长乐这才缓缓回过了思绪。 听得这声“世子”,她似是终于想起了什么,旋即唇角扯起一股淡淡的,阴寒的笑。 好在,苍天是公平的。 纵然孟清月家世煊赫又如何?谁叫她慢了一步,叫那封密信落在了自己手里? 天时地利不如人和,只慢了这一步,那么今日乔羽带回国公府的消息,那传说中的真千金,便是她孟长乐! 一步一步,温吞的回了府。 却不防淮南侯夫妇竟都还没睡,坐在正厅里说着话儿。 孟长乐见到他们的时候,有一瞬间的心虚。 她低下头,掩住眼底慌乱,慢吞吞走过去,“父亲,母亲,怎么还没睡?” 一向和颜悦色的孟夫人,此刻却是止不住的皱眉,“还不是为了清月,哎,虽说国公夫人面上说了无妨,可谁知她究竟介不介意?若真妨碍到了你跟阿羡的婚事.....” 平素最是温和和善的孟夫人,在说起此事来却是接连不断的叹气。 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他们侯府从未亏待过清月半分,却一次又一次在她身上吃亏。 这一次,竟还险些波及到了长乐的亲事! 说着,孟夫人一咬牙,狠狠说了一句,“若真妨碍了你们的婚事,我绝不会轻饶了清月!” 淮南侯亦是在一旁叹息着家门不幸,好端端的,竟养出了一个这样的孽障。 “只可惜这孽障眼下身世未知,咱们也不能把她丢出府去,不然,合该让她滚回她亲生父母处!” 孟长乐直勾勾看着淮南侯,忽然问道,“父亲,你可知道清月的亲生父母是谁吗?” 淮南侯眼下正烦乱着,闻言,不由得没好气的搭腔,“凭他是谁,既然生出清月这样不识好歹的孽障,必然不是什么好人家!” 孟长乐并未再多言。 只是神色愈发复杂起来。 她福了福身,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去。 32 翌日,孟家人齐聚正厅。 见着姗姗来迟的孟清月,孟长乐先是担忧的问道,“妹妹怎么来得这样晚,是昨夜没睡好么?” 想了想,又叹了一口气,“也难怪妹妹夜不能寐,昨日出了那样大的事儿,爹娘亦是为你操心得一夜没睡,清月,你说你,也不心疼心疼爹娘。” 孟长乐嗔怪着,言语亲切,倒委实像是一个打圆场的和善长姐。 孟清月淡淡瞥了她一眼,旋即转过头,果然见得孟夫人眼下的黑圈都成了核桃。 她抿了抿唇,俯身行礼,“给父亲请安,给母亲请安。” 淮南侯冷哼一声,却是说,“她要是知道心疼我们,便不会在宫宴上做出那等下作之事,平白给我侯府蒙羞!” 淮南侯夫妇眼下并不知道此事真正的罪魁祸首是谁。 他们只觉得孟清月是刻意为之,算好了时辰地点,好在昭王面前演出这样的大戏。 淮南侯长长舒了一口气,终于还是下定决心,清月是决然不能再留在闺中了! “来人。” 他面色阴沉如水,唤来小厮,吩咐,“速速派人送信给陈生,就说侯府愿以十里红妆陪嫁,许清月为陈家妇——只一点,亲事要在三日内办成!切莫耽误!” 小厮得了令,飞快的去送信了,孟行舟却是勃然变了脸色,“父亲......” 他斟酌着,欲言又止,开口,“清月并不喜爱那个陈生,婚姻大事岂是儿戏,若清月嫁过去了不幸福.....” 落在任何人眼中,都会觉得这是个极疼爱妹妹的好兄长。 姜清月冷冷看着他。 怎么,是终于良心发现,自觉此事愧对于自己,所以才破天荒为她说了句话么? 但是很显然,气头上的淮南侯压根不把孟行舟放在眼里,“你又不是清月,怎知清月不喜爱陈生?况且就算清月不喜爱他,难道便喜爱你?” 说着,他一甩袖子,“哼”了一声,“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孟夫人倒也有几分迟疑,本想说些什么,可看了一眼花骨朵般娇美的女儿长乐,便也还是硬下了心肠。 罢了,十个手指头还有长短,她哪里能人人都对得住呢? 眼下,保住长乐的亲事才是最要紧! 只要清月嫁出去,乔夫人那边的疑虑自然便迎刃而解。 孟清月望着这些素日里一个一个口口声声说疼爱自己的亲人,心头不由得浮起一股讽刺来。 还真是....亲人啊。 从前她始终是狠不下心去恨他们的,侯府允她一地栖身,给她一口热饭,她已经很感激了。 未生而养,百世大恩。 所以即便孟长乐回府,他们那些赤裸裸的偏爱她也只当做瞧不见。 偏爱是什么意思呢,就是在无事发生的时候都是乖乖女儿,可若到了二选一的时候,那么她孟清月便永远会是被最先抛弃的那一个。 次次如此,从未有过例外。 就连眼下唯一为她说话的人,竟然还是孟行舟——甚至就连孟行舟,其实也并非是出于为自己考虑的缘故。 他帮自己说话,不愿让她嫁给陈生,是因为他心虚,他愧疚。 他为了给好妹妹孟长乐出气,这才亲自设计让她当众出了这场丑! 现下看见父亲为此要强硬为她找夫家,这才激起他些微的那么一丝内疚之心! 仅此而已! 孟清月安坐在下首的椅子上,思绪百转千回,神色风云变幻,有伤悲,有自嘲,有释然,有无望,却始终不见半分慌乱。 就好像,马上要如同货物一般被嫁出去的人不是她一样。 连孟行舟脸上的焦急与紧张都比她多。 很快,去陈家传信的小厮便回来了,只是去时形色匆匆,回来时脸色却不怎么好看。 淮南侯夫妇皆是殷切的迎上前,问,“陈家怎么说?” 小厮垂头丧气,“陈公子拒绝了。” 孟夫人蹙了蹙眉,觉得似乎不应该啊,陈生之前不是还对清月很热情么? 于是追问,“陈生究竟是怎么说的?你一五一十道来,不许有半句遗漏!” 小厮迟疑着看了孟清月一眼,到底还是迫于夫人的威压,慢吞吞开了口。 “陈公子说我们家小姐当众与昭王拉拉扯扯,不清不楚,不是贤妇所为....甚至还当众破了衣裳,这都叫那么多人给看光了....哪怕是送去给他当妾都不配......” “陈家人还说了....说这样水 性 杨 花的女子....京中是没人会要她的....让侯爷与夫人莫要再枉费心思,着急找人接盘了....” 小厮复述着陈生的话,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及至说完之后脑袋都埋在了胸前。 毕竟连他一个奴才都知道,这些话实在是不好听。 果不其然,淮南侯夫妇俱是脸色涨红,气得胸口都一喘一喘起来,“岂有此理!”淮南侯拍案而起,震得紫檀木桌都颤了三颤。 “他们陈家简直欺人太甚!” 望着震怒的淮南侯,孟行舟倒是难得的十分好气色,“父亲息怒,陈家不愿娶便不愿娶,咱们清月这样好的姑娘,难道还愁嫁不成?” 孟行舟说着,此刻嘴角都要压不住了。 收买裁缝,让他在清月的衣裳动了手脚,是他做的最正确的一个决定。 这下全京城的男子都知晓,清月大庭广众下被人看了身子。 至于究竟有没有被看身子,又有什么要紧? 反正现在清月没人敢娶,那么他这事儿就做的值得! 一时间,连心情都舒畅了几分。 淮南侯却是冷笑,“你没听见陈家人说的么?眼下此事人尽皆知,清月声名狼藉成这般模样!谁还敢要她?” 说着,不由得愈发气恼,直道自己养出个丧门星来,非得把侯府折腾垮了才肯罢休! 望向孟清月的脸色,也莫名阴冷起来。 反正她也不是他们孟家的血脉,眼下妨到了他的亲骨肉,连带着孟家的门楣都为她所累.....他凭什么还好吃好喝的继续供着她? 孟清月脸色些许苍白下来,似是意识到什么,心中隐隐有了几分不安。 她嗫嚅着,张了张口,“父亲.....” 却听得下一秒,便听得沉稳无情的男声刺入耳膜。 “来人——把二小姐的头发绞了!送她出家!当姑子!” 33 所有人皆是面色剧变。 孟夫人再怎么狠心,却也在此刻慌了神,扑上前挡在孟清月身前,哭道,“侯爷,你疯了不成!我如珠似宝养大的女儿,怎么能去庙里做姑子!” 就连孟长乐在一旁劝慰,也被她拂袖甩开,只一意攀着淮南侯的衣袖哭求,“清月是我的女儿,再怎么样你都不能这样对她....你这是要了我的命啊.....” 她用袖子狠狠抹着眼泪,几乎哭到失语,孟清月看在眼中,心绪是实然的复杂。 为何每次都在她彻底死心的时候,母亲便又跳出来护着她,不许任何人伤害她? 母亲究竟是爱她还是不爱她? 她怔怔的看着孟夫人的后背,一如她小时候那般温暖而踏实,思绪百转千回,电光火石间,她忽然就开了口,“母亲。” 孟夫人转过头,愣愣的看着她。 孟清月笑了笑,既然母亲这样心疼她舍不得她,听说她要去做姑子便伤心成这般模样,那么,也应该是很愿意听到这个消息的吧。 “其实此事的罪魁祸首,是孟行舟。” “是他吩咐裁缝在我的衣裳上动了手脚,这才在宫宴上闹出了这茬,父亲,母亲,这件事都是孟行舟做的。” 她说完,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此事她本就不打算帮孟行舟背黑锅,只是一直想等一个合适的时机说出来。 眼下若再沉默,她便真要被绞了头发做姑子,那么自然不能再坐以待毙。 淮南侯夫妇闻听此言,皆是震惊的僵在了原地。 如同一记惊雷般狠狠撞入他们脑中,两人面面相觑,就连孟夫人都止住了哭声,一时间竟失了语。 “行舟...当真么?”半晌,却是孟夫人艰难的开了口,不可置信的问向孟行舟。 孟行舟低头,沉默。 孟夫人忽然就含了哭腔,她推搡着孟行舟,几乎是哀求的语气,“我问你是不是真的!孟行舟!是不是你害了你妹妹!” 可,孟行舟仍然是紧握着双拳,冷汗却从额角流下。 孟夫人什么都明白了。 她颓然的瘫坐在椅子上,眼泪簌簌落下,良久,喉咙里忽然发出一阵野兽般的哀嚎,“啊!!” 孟长乐吓得扑到她怀里,“母亲,您消消气!阿兄想必也不是有心的....他素日最疼爱妹妹,如今这么做定然有他的理由.....” 孟夫人却是如梦初醒一般,骤然回过了神,狠狠一开口,“谁说的?谁说这事儿就是孟行舟做的?谁有证据!?” 她死死攥着衣袖,明白此事一旦由行舟认下,那么他的前程,他的仕途,他这辈子就完了! 串通裁缝陷害自己的亲妹妹,一旦传出去,必然为天下人所不齿! 几乎是强忍着巨大的悲痛,她强自直起身,重重喘了好几口气,旋即开口,却是冷若冰霜,“清月,没想到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死不悔改,甚至妄图攀污你阿兄!” “我是护不得你了!既然如此,那便听你父亲所言!你即日起便落发出家吧!” 孟夫人咬牙说完这番话,而后眼一闭,心一横,便再也不去看孟清月。 孟清月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寒意自膝盖蔓延至全身,狂风暴雨般侵袭至五脏六腑,她的身子都颤抖起来,如同生命不能承受之重,她几乎支撑不住要瘫倒在地。 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母亲只是在能爱她的时候,才爱一爱。 原来连自己最初的几分感动与心酸,竟都是如此可笑。 她从前总觉得母亲是个善良的糊涂人,这才总是被孟长乐撺掇了去,但是心里还是有她的。 可,眼见如今这番情形,母亲哪里是糊涂呢? 她分明清醒的很,聪明的很! 以至于如此当机立断的就做出了对她,对侯府最有利的决定。 身边一个个皆是她孟清月的至亲,可是竟无一人可依靠,无一人可指望。 她从未如此绝望过。 明明所有人都对真相心知肚明,可却依然不妨碍最终被推出去的人是她孟清月。 只是谁也想不到,孟清月马上就要被送去庙里做尼姑,心如死灰的当口,竟是一直沉默着的孟行舟出了声,“父亲,母亲。” 他平静的看着他们,平静的近乎有那么一丝诡异,“清月说的不错,此事就是我做的。”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清月皆是受我所累。” 淮南侯气结。 反应过来后,他怒不可遏,一脚踹在孟行舟胸口,“竖子!” “你是失心疯了不成!你这样做,是存心逼死你妹妹,逼死我们淮南侯府么!” 见孟行舟认了罪,孟夫人的态度亦是转换的极快,当即扑到孟行舟身上,怒声哭着打他,“你平素不是最疼爱你妹妹么?眼下如此这般又是要做什么!?” “清月一个姑娘家,当众破了衣裳,以后谁还敢娶她?她的后半生谁来负责?!” 孟行舟的胸口隐隐泛着疼,他一言不发,任由孟夫人责打怒骂,只被打得狠了,才梗着脖子说一句,“我负责就我负责!” 孟夫人哭得更大声了,“你负责?你照顾得了你妹妹一时,难道还能照顾她一世么?你拿什么负责!?” 入夜。 孟清月疲惫的回了屋,倚在榻上,似是用尽了全身气力。 翠儿红着眼打来洗脚水,而后褪下姑娘的鞋袜,手下轻轻按捏。 捏了许久,见姑娘脸色稍稍红润了些,翠儿这才抽抽噎噎的开口,“侯爷与夫人狠心,却没想到最后竟是公子幡然醒悟,不然.....” 翠儿想想就后怕,鼻头酸酸的,得出结论,“公子有这份心,其实心里还是念着小姐,不忍心见小姐被送走的。” 孟清月苦笑,却不知该如何接话,旁人都觉得孟行舟替她认了罪,是真心心疼她这个妹妹,不忍她去庙里受苦。 可,此事本就是他孟行舟做下的,谈何认罪不认罪? 他设下这般毒计,逼得她现下做了尼姑,只需最后一刻悔悟,便是待她孟清月好么? 只是她确实也不太明白,为什么到了最后一刻,孟行舟忽然就把此事认下了。 也难怪翠儿会觉得他是念着自己了。 于是随口敷衍道,“是啊,他估计也是怕有个做尼姑的妹妹,丢了他的人吧。” 34 另一边的国公府,鸡飞狗跳不输侯府。 乔夫人嘴皮子都磨破了,可乔羡就是摆明了态度,“你们要去孟家赴宴你们去,反正我不去!” 乔夫人急了,“你这孩子,明明你才是孟家的姑爷,现下孟家宴请,你不去算什么道理?” 乔羡冷笑,“又没正式拜堂,我算他们哪门子姑爷。” 乔夫人没辙了。 她并不知当日在宫中孟清月被贵妃罚的内情,眼下见乔羡连孟府都不肯去了,不由得满腹狐疑,“怎么,是不是你与长乐吵架了?” 乔羡依然冷笑,却不做声。 孟长乐那些小心思和伎俩,没必要告诉母亲让她烦心,他自己知道就成了。 可乔夫人自然想不到这一层,只觉得两人都快成亲了,怎么还总是闹这般小儿女脾气? 于是好言好语的劝道,“长乐是个好姑娘,眼下她要嫁你为妻了,你更应好好待她才是.....” 说着,还拉来乔羽统一战线,“阿羽,你说姑妈讲得对不对?” “不对。” 清清脆脆的男子嗓音,乔夫人和乔羡都愣了愣,反应过来后,乔夫人狠狠蹙了蹙眉,“什么不对?” 乔羽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在两人紧紧的目光中,慢吞吞开了口,“孟长乐其实也不算什么好姑娘,不过是模样出挑了些,性子还算温柔而已,哪里配得上我们阿羡?” 乔夫人笑了。 “你这孩子,什么配不配得上的,阿羡和长乐都快成亲了.....” “一日没成亲,便一日做不得数!”乔羽的语气忽然生硬起来,他提高了嗓音,在两人怔愣的神色中再次开口,“我偶然与孟长乐见过一次,那女子实非阿羡良配....看上去也不像是个贤惠好生养的,不妥不妥,阿羡绝不能娶她为妻!” 说着,乔羽便摆起脑袋来,满脸都是对这桩亲事的不赞同。 乔羡意识到什么,他迟疑的去看乔羽,一切他总觉得这个表哥傻愣愣的,没想到在这件事情上却是洞若观火。 就连孟长乐并非良人,甚至都不算是个好人的事情,都能一眼看出。 对着自家姑妈不善的神色,乔羽亦是有苦说不出。 他也是几日前才知道,原来那位孟家大小姐孟长乐,便是姑妈与姑父一直在寻的亲生女儿。 可,孟长乐和阿羡不是有婚约在身吗? 他们俩是亲兄妹,怎能做夫妻? 想通了这点,乔羽不由得冷汗涔涔,兄妹**,那还了得? 他为这事儿愁的好几日睡不着觉,却委实不知该如何与姑父姑母开口,于是索性自己先跳出来找茬,“孟长乐看着就不像个好人,反正阿羡不能娶她!不能不能就是不能!” 见他如此坚决,乔夫人倒是疑惑了,“依你之言,孟长乐品性竟坏到了这地步?” 乔羽反而又踌躇起来,觉得自己只是想破坏婚事,可若是真妨碍到了乔夫人和孟长乐的母女情分,岂不是天大的罪过? 于是想了想,铁青着脸,憋出一句,“其实.....品行也还好.....就是....不适合当妻子.....适合当别的.....” 许是自己也意识到这番话的荒谬之处,他干巴巴坐下来,脖子一梗,说道,“反正不管怎么样,这桩亲事!我不同意!” 他言之凿凿,说罢,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估计我父亲也不会同意。” 乔夫人眼下,却是真有些不悦了。 她还以为乔羽真是有什么孟长乐的把柄,如今看来,竟是信口胡说而已。 她自然不会与晚辈多计较,可是乔羽这话委实也太过分了些! 长乐都要成他们乔家的儿媳了,他当着自己的面说她不是个好姑娘,这不是存心叫人不痛快么? 直到行至孟府时,乔夫人的脸色仍然是有些不好看的。 身后乔羡和乔羽两人如小鸡崽一般,焉头巴脑跟在乔夫人身后。 自从乔羽那番话惹怒了乔夫人,被当堂骂了一通之后,起到了杀鸡儆猴的作用,乔羡是不敢再闹腾了。 一进正厅,孟长乐便一脸笑的迎上来,乖乖巧巧的请安行礼。 乔夫人特意看了一下乔羽的脸色。 却不想方才还言之凿凿的乔羽,如今却堆起满脸笑,望向孟长乐的眼中甚至有着几分柔和,“长乐妹妹。” 就如同是看自家妹子一般。 乔夫人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转身入了座。 孟府此次设宴,一是为宫宴一事给乔家赔罪,二是借此商议小两口的亲事。 镇国公与乔夫人本来也是中意孟长乐的,加上近日亲事多舛,于是便也意欲早些结了亲,安下心来。 一拍即合,直接便定下了下月初六的好日子。 乔羽闻言急了。 却又不好在桌上表现得太明显,于是想了想,问,“听说长乐妹妹前些日子坠崖受了伤,眼下身子还要紧么?能撑着办完亲事么?” ..... 两家人都莫名其妙看了她一眼。 孟夫人讪讪,“不妨事,长乐的伤已经不要紧了,劳烦乔公子挂心。” 乔夫人也瞪了他一眼。 一计不通,乔羽又生一计,“长乐妹妹,亏得你不嫌弃,说起我这表弟啊,着实是个风雅人,平日里得了空便去听些戏啊曲的,和那些乐倌舞姬们关系都可好啦。” 说罢,在众人复杂的面色下,他又问,“长乐妹妹,这你也不介意么?” ..... 孟长乐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她当日冒领了孟清月的身份,自然便是决定做乔家女而非乔家媳。 可就算要退亲,却也不是用这样的方式! 这不平白打了两家人的脸么? 见着朝自己挤眉弄眼的乔羽,孟长乐没好气瞪了他一眼。 淮南侯夫妇脸色亦是不好看,未来女婿和歌舞伎走得近,他们该说介意还是不介意? 若说介意,亲家的脸面往哪搁? 若说不介意,一则违心,二则,倒像是他们孟家上赶着求着要嫁给乔家似的! 乔夫人自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 重重放下筷箸,望着乔羽面色不善,“你吃饱了出去散散步吧,等我们走的时候再着人叫你。” 35 就这样,乔羽被轰出了正厅。 他百无聊赖的在孟府后院走着,越走越烦心。 得想个法子,退了这场名不正言不顺的亲事才是。 可能有什么法子呢? 阿羡现如今瞧着对长乐倒是诸多不满,可似乎也不至于真到了到退亲的地步。 他烦闷的不行,只觉得自己任重道远,而其他人都不理解自己! 不理解他一番苦心,只为了避免一桩丑事的发生。 沉沉叹了一口气,还是决定从长计议,脚步沉重的往回走,路过假山时,却隐隐听得里头似乎有人在说话。 乔羽下意识贴过去。 “清月,我与你说的这些话都是真心的,你为什么就是不明白呢?” 焦急的男声过后,紧接着便是仓皇的女声传来,似是身心受到了极大的震撼一般,嗓音都在打着颤儿,“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让开.....我要回席用膳了.....” 女子语无伦次,显然是急得说话都说不利索了,乔羽愈发满腹狐疑起来。 这是怎么了? 什么真心的?又是什么不明白? 他眉头都蹙的打了结,下一秒,假山后惊雷般的男声炸响在耳边,“有什么听不懂的?清月,我说我要娶你!你现下被爹娘逼得那么紧,只要你嫁给我为妻,这些问题不都迎刃而解了么!?” 乔羽惊的险些跌倒在地上,旋即,只见假山后跑出来一个模样清丽的女子,捂着嘴,毫无停顿的飞快逃离。 再然后,便是同样迅捷的男子身影,利落如风,一路追随女子而去,口中还不停焦急的呼唤着。 乔羽只觉得天都塌了。 他从未想到偷听墙角竟然还能听到这般密辛! 孟家的兄妹两人,竟然有私情! 而且都在谈婚论嫁了! 他们可是亲兄妹啊!! 孟行舟怎能对自己妹妹做出这样丧尽天良之事! 浑浑噩噩,几乎是麻木的抬脚往前走着,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如今的乔羡与孟长乐不也是这样么? 明明是骨肉至亲的两人,却莫名其妙马上就要做夫妻。 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乔羽觉得自己的大脑似乎都不够用了,可他很明确一点,亲兄妹是绝对不能在一起的! 孟家的事情他管不着,可乔羡与孟长乐这桩亲事,他是绝对不能坐视不理的! 原先本来还没有头绪,眼下见着孟家兄妹二人,倒是意外给他提供了一个思路。 既然孟家亲兄妹不能在一起,乔家亲兄妹也不能在一起,那不如....给他们打乱组合试试? 让孟行舟和孟长乐成亲,让乔羡和孟清月成亲,那不就得了? 这样一举,便解了两个家庭的难题。 乔羽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天才。 换作旁人,谁能有他这般巧思? 男女亲事是一辈子的大事,更是两个家族的大事。 他乔羽这样做,既保全了乔府名声,还顺带着帮了一把孟府。 真可谓是功德无量。 许是乔羽的神色实在太满足,太自恋,太幸福,以至于他回了正厅,乔羡疑惑的瞅了他半天,问,“表兄,你出去散了趟步,怎么散得心情这样好?” 乔羽笑得神秘莫测,却不答。 一直到晚宴结束,淮南侯一家人送着亲家回府的时候,他才冷不丁开了口。 “孟伯父,孟伯母,多谢你们今日盛情款待,来之前姑父姑母还说呢,请三日后你们阖家来乔府小聚,以表姻亲之间的心意。” 无视镇国公夫妇逐渐诡异的眼神,他笑得客客气气,“还请孟伯父和孟伯母务必赏光,携上令公子和两位千金,一同出席。” 淮南侯夫妇亦是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奇怪。 论宴请,就算不是镇国公夫妇主动提出,也该是乔羡来说。 怎么倒是乔羽一个做侄子的开口? 于是不由得有些迟疑,不知道该答应还是不答应。 旋即却见乔夫人堆着满脸笑,“亏得羽儿提醒,我都险些忘了与亲家说此事。” 这边算是定下了。 回府路上,乔夫人盘问了乔羽一百遍,可乔羽就是坚称,“来而不往非礼也,难道我们只吃孟家的饭,不让孟家来吃我们的饭吗?姑母,你也忒小气了些!” 乔夫人瞪了他一眼,知晓这个侄子与自己儿子一样,都是彻头彻尾的混不吝。 眼下更是不知为何,竟自作主张便替她宴了客。 当着孟家人的面,话自然不能再收回来,她这才不得不硬着头皮开了口。 但,乔羽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因为只要孟家一家人来了乔府,那么,他便自有天衣无缝的妙计。 能把乔羡和孟清月撮合成一对儿,把孟行舟和孟长乐结为连理的妙计。 万事俱备,只待孟家人来也。 入夜。 晚冬的风,凛冽中渐渐掺了几分暖意,透过没糊紧的窗户缝钻进来,吹的人凉嗖嗖,昏沉沉的。 翠儿歪在外面的榻上守夜,眼见得都快要三更天了,可屋里头姑娘的叹气声就没断过。 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 似乎自从晚宴结束之后,姑娘的状态便一直有些古怪。 耳畔又是一阵悠长的叹息,翠儿想了想,还是隔着锦帘问了一句,“姑娘,您有什么心事么?若是睡不着,可以和翠儿说说话。” 锦帘之内静默了半晌。 似是里面的人也在迟疑,该不该把今日的事情与小侍女讲一讲,权当解烦。 可,千万种思绪缠绕心头,孟清月最终还是咽下了话头,旋即沉沉开口,语气含了分幽微的苦涩:“没什么,翠儿,我先睡了。” 屋外头渐渐没了声响,孟清月瞪着大大的眼,却是注定今夜无眠。 一直到现在,她的心绪仍然是沸腾着汹涌着的。 似是怎么也无法相信自己所经历的一切,她甚至都有些怀疑,这是不是一场梦? 可假山后那样真切的触感,那发了狂的男子把自己禁锢在怀中,若非自己躲得快,只怕他的唇便落下来了。 哪里是梦?分明就是真的。 可,这怎么能是真的? 她孟清月,怎么能被自己的哥哥爱上? 36 孟清月这一夜都没怎么睡好。 浮浮沉沉间,一闭眼,便是那个男子声嘶力竭摇着她的肩膀质问,“陈生可以,乔羡也可以,凭什么我不可以?” “你是怕爹娘不答应么?没关系,清月,只要你一句话,我必当为此事赴汤蹈火而不辞!” “清月,只要你说一句你爱我....我把星星都捧到你跟前来.....” 回应他的,是孟清月干脆利落的一巴掌,满含无尽愤慨,“你疯了!孟行舟,你就是个疯子!” 她当下落荒而逃,逃出此生最狼狈的步伐。 天光大亮。 孟清月顶着浓重的黑眼圈起身时,把翠儿都吓了一大跳,“姑娘,您这是一整晚都没睡么?” 孟清月无声的摇摇头,翠儿见状,只好不再多问,转而说起了另一桩闲话,“今日大小姐非嫌咱们侯府给她准备的嫁妆不够气派,哭着闹着一上午,死活不肯依呢。” 孟清月却是无心管孟长乐的闲事,她的嫁妆气不气派,关自己什么事? 可翠儿似乎倒是很感兴趣,喋喋不休道,“夫人说嫁妆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当时也是给大小姐过目了的,怎么到了这个节骨眼,大小姐忽然就不同意了呢——姑娘,您猜大小姐怎么说?” “怎么说?”姜清月顺口接话。 翠儿笑得神秘兮兮,而后开口,压低了嗓音,“大小姐说她如今要嫁的人今非昔比,嫁妆自然不能按以前的规格准备,不然等她嫁去夫家,会被人嘲笑!” 闻言,孟清月倒是纳闷了。 她缓缓转身,疑惑的歪了歪脑袋,“要嫁的人今非昔比,这是什么意思?” “她和镇国公世子不是早就定了亲么,怎么听她的意思,竟是要换夫君似的?” 翠儿自然也是一头雾水,“奴婢也不晓得——大小姐莫不是失心疯了不成?好端端的,哪里有夫君给她换?” 孟清月略略一思忖,犹豫片刻,还是宽衣去了正厅。 果真是闹得不可开交。 地上有一堆凌乱的花瓶碎片,屏风被推倒了,装嫁妆的檀木匣子也被掀翻在地,里头的金银珠宝咕噜噜滚了一地。 而孟夫人正坐在那里抹眼泪,却是怎么也不肯松口,“长乐,你莫要说为娘不疼你,可你这般狮子大开口,侯府实在拿不出这么多银钱!” 孟长乐站在三寸远之处,眼眶通红,“母亲到底是拿不出银钱,还是要留下银钱给阿兄娶妻?有些话不妨说个明白!” 此言一出,孟夫人顿时气得心肝疼。 她直指着孟长乐,手指都哆嗦起来,旋即另一只手捂着胸口呜呜哭泣,“原还说你懂事,比你妹妹乖巧,却没曾想眼下一个两个的,都是这般不省心!” “你阿兄娶妻?你阿兄他根本就不喜欢女人!他娶什么妻?他要真能娶妻,那我可该阿弥陀佛了!” 孟清月自动无视了那番关于孟行舟究竟娶不娶妻的宏论。 她只是觉得古怪,孟长乐自回孟家三年,一直都是安分守己的乖顺模样,从未在爹娘面前有过半分忤逆。 今日,这到底是怎么了? 为了一点子嫁妆,竟这样顶撞孟夫人? 况且孟长乐原先的嫁妆本就不少,乔家煊赫,孟家自然不能薄待了女儿的嫁妆。 所以她口中那今非昔比的夫婿,到底是何等家底?难道竟钟鸣鼎食,犹胜国公府么? 孟清月心下狐疑,虽不解其中内情,但她知晓绝不是因为孟长乐失心疯了。 可,至今未见有人登门过府,交换庚帖,更遑论请期下聘了—— 所以孟长乐何以这样笃定,自己一定会嫁今非昔比的夫家? 甚至不惜这样大吵大闹,就怕自己的嫁妆被夫家看轻了去。 近日之事一一闪过眼前,孟清月似乎抓到了什么,可是太快,太繁,只略略在脑中飘忽而过,便消失了踪迹。 还不等她想明白,上元佳节便到了。 孟家一行人应邀去乔家赴宴,用完晚膳天色尚早,乔羽提出大家一起去逛元宵灯会。 元宵节,自然要看灯,因此这一次乔夫人倒没有异议。 只是走之前瞪了乔羽一眼,警告他不许再生事! 乔羽吐了吐舌头,只是在乔夫人扭头过去的一瞬间,神秘莫测的一笑。 若是不生事,今日这一场好戏,可不就白费了么? 万人空巷,摩肩擦踵。 水面波光粼粼,祈福的灯笼在天上悠悠飘荡,花灯在水上浅浅摇晃,好一幅盛世好河山,人间好光景。 孟清月身处其中,只觉连日以来的压抑一扫而空。 街上大半都是卖面具,灯笼,和糖葫芦的,其余便是五花八门的首饰发簪。 一转头,见得孟夫人和乔夫人簇拥着孟长乐,在给她选首饰。 “长乐皮肤白,戴红色的发簪最相宜。” “这支蓝色的也不错,衬得长乐稳重大气。” 两人一左一右,笑眯眯给孟长乐戴着发簪,眼中皆是一般无二的疼爱。 孟清月定定的看了许久。 就如同孟长乐始终耿耿于怀自己代替她享了十多年的荣华富贵,她也常常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什么都没做错,可,却无一人是真心待她? 而孟长乐似乎轻轻松松,就能让所有人的视线都在她身上。 孟夫人,乔夫人,都把她当成亲生女儿一般疼爱。 孟清月苦笑,有时候又觉得老天当真公平,若有人多了一个母亲疼爱,那么便会有有一个人少了母亲疼爱。 用在孟清月和孟长乐身上,倒颇为相宜。 她闭了闭眼,只觉双眸都要被刺痛,漫天灯火却无一盏是属于她孟清月,反而是徒增寂寥罢了。 下一瞬,却忽的感觉身前一阵阴影投下。 是一支玫瑰合金簪子,烨烨光辉,璀璨如星,极其符合孟清月的审美。 如果.....它不是被拿在孟行舟身上的话。 她脸色豁然便变了,不动声色退后一步,下意识便要离去。 转身那一刹那,手腕却被紧紧握住。 男子磁沉的嗓音轻轻回响在耳畔,几乎禁锢得她寸步难行,“跑什么?” “怎么?怕我?” 37 孟清月神色分毫未改,面容平静,只是微微颤抖的肩胛却暴露了她内心的慌乱。 见状,孟行舟微不可闻叹了一口气,轻轻放下了手臂。 孟清月这才如释重负,抬眼看着他,“公子找我有什么事么?” 不叫阿兄了,也不叫孟行舟了。 只有一句冷冰冰的“公子”,便是她对他,对他的情意表明出来的态度。 孟行舟心头缓缓溢出几分苦涩,他伸出手,掌心赫然躺着那只玫瑰金簪,“清月,我....” “多谢公子美意,我不需要。” 孟清月语速飞快的打断,几乎不见半分迟疑,就这么毫不犹豫的把孟行舟拒之门外。 说罢,又问,“所以还有什么事情么?” 言外之意,若无别的事情,她就不奉陪了。 孟清月这样旗帜鲜明的态度,终于还是刺痛了孟行舟。 她就这样厌恶自己么? 竟至于连一句话都不再愿意与他多说,生怕与他牵扯上一分一毫的关系么? 他那么那么爱她,她怎么能这样对他? 许是孟行舟微红的眼眶中情意实在太过汹涌,以至于孟清月明明想忽视,却都不能装作看不见。 正当孟清月满心不自在之际,一阵轻佻而散漫的男声解救了她,“孟兄,清月妹妹,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孟清月这才松了一口气,见有人解围,说话也客气起来,“乔表兄,你们逛完灯会了么?” 乔羽笑得意味深长,假装自己没有看见孟行舟微红的眼眶。 他方才远远的便看见二人拉拉扯扯,旁人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却是知道的! 又想到自己是目前唯一一个知晓孟家兄妹和乔家兄妹皆阋墙的人,因此不自觉生出几分责任感来。 是以,飞快的跑来救场了。 正逢灯会开始,人群皆簇拥在堂下,孟家与乔家的年轻男女们自然也被挤在了一块。 今年灯会的规矩,是男女组队,在人群中戴上面具,最先找到对方的一组为胜。 只是组队的时候,却出了意外。 因为孟清月坚决不和孟行舟一队。 面对孟夫人疑惑的询问,她脸不红心不跳的说道,“阿姊与阿兄素日感情最好,既是男女组队,合该让他们一组。” 孟夫人蹙了眉,狐疑的目光在这几人身上来回扫视。 却未能发现出端倪。 于是她又怀疑清月此举,是不是要借此与世子爷一队? 可,见得一旁长乐坦坦荡荡的模样,似是丝毫不在意清月要和乔羡一组。 这可就更奇了。 依照长乐那般醋劲,如今见着清月与乔羡一组,竟然能视若无睹? 还是说清月委实没有什么旁的心思,所以长乐才不满意。 这样想着,孟夫人便也只得暂且按捺住心下疑惑,组个队而已,她也不欲往深处揣摩。 乔羡这边,自然也是无所谓的。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了,他总觉得孟长乐近日以来待他似乎冷淡不少。 比起从前的小意温柔,各种体贴乖巧,可谓是判若两人。 不过他也不在意,甚至想着若真能由孟长乐主动退了亲,他也是愿意的。 因此,几人各怀心思,使得这场诡异的组队竟还真就这么成了。 虽然孟行舟看起来似乎有些不高兴,不过似乎没人在意他高不高兴。 一行人这就去挑选面具,然后再换上年节特制的衣裳。 乔羡与孟清月一同去往场地,两人不太熟,也不怎么搭话。 倒是孟清月先开了口,“世子,听说令妹即将回府,不知归期可定?” 乔羡不防她忽然提起这个话题,愣了愣,如实说道,“应该还有半个多月。” 半个多月。 孟清月若有所思点点头,想了想,旋即又问,“听说令妹与昭王殿下定了亲,只待归府之后,便会嫁于王爷为妃?” ..... 乔羡古怪的看了她一眼。 却见女子眼中是真切的疑惑,似是急于求证什么事情一般,固执而执拗的开口。 他似笑非笑,“我妹妹要嫁谁,关你什么事?” “你放心好了,我妹妹绝不可能答应昭王纳妾的,你要是想当王爷侧妃,劝你还是尽早死了这条心吧!” ..... 孟清月有些无奈,可有些困惑盘桓在她心中,却是必须趁着今日问个清楚。 因此,即使乔羡的神色已隐隐有了几分不耐烦,她仍旧是抿了抿唇,干巴巴开口,问,“那么世子,你最近和我姐姐感情如何?” ..... 乔羡终于忍不住了。 他止住脚步,双臂一抱,冷冷道,“这位孟二小姐,我劝你搞清楚自己的身份,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对我乔家家事问东问西?” “我和长乐感情怎么样关你屁事?怎么,莫非你眼见着嫁昭王不成,又上赶着想来嫁我?” “那我同样劝你死了这条心!孟清月,我有名正言顺的未婚妻,比你漂亮一百倍温柔一百倍,我是绝对不可能喜欢上你的!” 看着乔羡一张一合的嘴唇,嘲讽的言语如同连珠炮一般从口中冒出来,任谁听了都会觉得是好大一通羞辱。 可,孟清月此刻呆滞在原地,乔羡的声音在她耳边回响,眼下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乔羡他,根本就不知道孟长乐是他的妹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三年前淮南侯夫妇弄错了,孟长乐其实根本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 脑中杂乱无章,姜清月只觉得一切都愈发扑朔迷离起来。 唯一可以确定的....便是.... 她看着眼前这位高傲不可一世的世子,心中倒是难得生出几分同情来。 看这样子,想必他还不知道,孟长乐早就心属他人了吧...... 他口中那个比自己漂亮一百倍温柔一百倍的未婚妻,已经攀上了更好的夫家。 ——不要他咯。 许是孟清月眼中的幸灾乐祸实在太明显,乔羡蹙了蹙眉,愈发觉得这女子当真莫名其妙。 于是索性不再理会她,扭过头,大步往前。 38 一行人这就去挑选面具,然后再换上年节特制的衣裳。 乔羡先换好了衣裳,在外头百无聊赖等着孟清月。 等着等着,不由得有些不耐烦。 真烦人。 除了他娘和他妹,乔羡觉得世上女子都是一样的烦人,换个衣裳都要这么久。 大约一刻钟,帘子轻摇晃动,女子藕节般水嫩的手臂挑开门帘。 乔羡等着憋了一肚子气,张口便是不满,忽的,目光落在孟清月手臂上,却骤然顿住了。 那样惊骇震惊的眼神,掺杂着浓重的激动与不敢相信,孟清月匆匆走出的时候,顿时吓了一跳。 虽是劳世子多等了她一会儿,却也不至于做出这样一副骇人模样吧? 她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世子,方才换衣裳的人太多,这才耽误了.....” 下一瞬,顿觉手腕一痛,便见得乔羡骤然上前,猛的把她双臂攥住,极力压抑着的嗓音仍是难掩的颤抖,“你胳膊上是什么?” 孟清月一脸茫然,低头看了看,下意识问,“什么?” 他们动作慢,前去参加灯会的男女早已先至,此刻当街无人,乔羡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当即不管不顾强硬的扒开孟清月的袖子。 右手,若他没记错的话,就是右手! 妹妹右手手腕处,自娘胎出生便有一处羊头胎迹!只是颜色与肤色相近,且藏于衣袖之下,外人轻易看不见。 可方才孟清月掀帘子的那一瞬,他分明瞧见——孟清月,这位淮南侯府二小姐的右手手腕之下,分明就有这样一处胎记! 她究竟是谁! 眼见着乔羡神色如此骇人,更是忽然便对自己拉扯起来,孟清月神色浮出几分惊惧,“世子,来来往往这么多人.....你别这样.....” 可,思妹心切的乔羡此刻哪里还顾得上这么多? 每日一闭眼,脑中便是那个粉粉糯糯的小团子叫自己阿兄的模样,这么多年,他思念妹妹早已是发了疯。 男女本就力气悬殊,孟清月被强硬的锁在墙角,旋即衣袖便这么被重重掀起—— 就是这里! 乔羡的眼睛都亮了。 孟清月却是愈发惊恐起来。 许是意识到此刻两人似乎也太近了些,若是落在来来往往的行人眼中,只怕风言风语便足以把她淹死! 孟清月反抗的动作愈发猛烈,几乎含着哭腔,急急苦苦哀求。 可,乔羡恍若未闻,只是死死盯着那藕节一般的手臂,摄人的目光几乎要把墙角都烫出一个洞来。 下一瞬,却听见身后一阵震惊掺了慌乱的嗓音,“你们在做什么!?” 乔羡如梦初醒般回转过身,迎面对上乔夫人惊恐的双眸。 视线再往左,是同样震惊到近乎呆愣在原地的孟夫人和孟长乐。 乱套了。 天色越来越黑,银河中星星点点的光暗了下去,漫天彩灯渐渐飘远,旋即不知落在天涯海角哪个角落里,暗沉,生灰。 国公府已经足足吵了一晚上。 乔羡跪在地上,双颊上红肿的巴掌印清晰可见,乔夫人的怒火已经持续了半个时辰,可一转头,却见得乔羡仍旧是那副疑惑怔愣的模样。 她气急,一个花瓶砸到他脚边,“你聋了?傻了?还是哑了?我与你说了这么半天,你竟是一句话也没听进去么!?” 乔羡的思绪终于被拉回,他缓缓抬头,看着怒火中烧的母亲,神色尚且有着几分迟钝与茫然。 他张了张嘴,问,“母亲,我记得妹妹刚出生的时候,手腕上是不是有一个胎记?羊头状,颜色极浅....” “啪”的一声。 一个巴掌落下。 乔夫人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他,眸中怒火更甚,“我说东你偏偏要说西!乔羡!你知不知道,你今日当街强迫的,是你未来的妻妹!” 妻妹? 乔羡神色愈发古怪起来。 妻未必是他的妻,可妹..... 他脑海中不由自主便浮现出他把女子逼在墙角,强硬检查的那处胎记。 那处独属于他妹妹的胎记。 他当时俨然是急昏了头,什么也顾不得了,竟连男女大防都抛在了脑后,就这么当街掀起了孟清月的衣袖。 可,映入眼帘的,哪有什么羊头胎记? 没想到竟是他看走了眼,孟清月手腕之下的,分明只有一块可怖的伤疤。 是被火烧破了皮,烧碎了肉,经年日久痊愈之后留下来的骇人疤痕! 与他妹妹的那块自娘胎便带来的羊头胎记,根本没有半分关系! 可。 世上当真有这么巧的事情么? 不偏不倚,就正好烧在了那里? 乔羡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凉意自膝盖而起直冲天灵盖,他仍只觉脑中一片混沌,苦苦思索也想不出其中究竟。 “啪”的一声。 又是一巴掌落下。 乔夫人见无论自己好说歹说,面前的乔羡始终都是那般入定了的表情,不由得愈发怒上心头,“不管你到底喜欢孟清月还是孟长乐,但是眼下你与长乐定了亲,你便决然不能辜负那姑娘!” “今日你众目睽睽之下与孟清月抱在一处,长乐看在眼中,想必现在还在家里偷偷哭!你还不快去孟家登门谢罪,把你的未婚妻哄回来!” 乔夫人越说越气,越说越气,见着儿子这般痴痴呆呆的模样,心中对孟清月的厌憎已然到了极点。 从前长乐总在自己面前明里暗里提防孟清月,说她中意乔羡,只怕存了抢亲的心思。 那时候她只当是小女儿吃醋,往往一笑而过,安慰孟长乐不要多心。 可直至今日,她才发觉自己大错特错! 那孟清月就是个狐媚的祸害!竟然当街便与自己的姐夫搂抱在一起!如此行径,与那些烟花 柳 巷的女子有何区别? 乔夫人重重推搡起乔羡,让他务必马上亲去淮南侯府请罪。 “孟府门楣虽不高,可我们乔府却也不是那等仗势欺人之人!乔羡,男子汉当顶天立地,而非成日让自己的女人哭鼻子!你今日不把长乐哄好,便不必回来了!” 乔羡慢吞吞的起身,脚步踌躇不定,下一秒,门外清亮的男子嗓音打断,“表弟留步!” “这侯府,不去也罢!” 一见到来人,乔夫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合着这一个一个不省心的,竟都出在了自家!于是语气也不善起来,“你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乔羽,若非你今日非要提议去什么元宵灯会,又怎会闹出这档子事!” 乔夫人环着双臂,她养尊处优多年,素来极要面子,更是从不欲旁人拿住自己的错处。 如今自己的儿子当街强迫未来妻妹,此事一旦传出去,她的脸还往哪搁? 39 她这样想着,语气便愈发悲怆起来,对着乔家这两兄弟苦口婆心,“长乐这个孩子我是知道的,对羡儿素日最是深情,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必然是伤心欲绝,也不知现在哭成什么模样了——她那样喜欢羡儿,羡儿怎能辜负她?” ...... 乔羡冷笑。 乔羽冷笑。 孟长乐伤心欲绝? 想到方才元宵灯会结束,孟长乐把自己拦在巷子里,咬着牙问:“乔羽,你有病吗?你撮合乔羡与孟清月我不说什么,可你撮合我与孟行舟作甚!?” 面对女子浓浓的怒火,乔羽摸了摸脑袋,疑惑:“为什么不能撮合你跟孟行舟......” 孟长乐紧紧蹙着眉,张口便是“我是乔家女,待回了府认了亲,自然是要嫁给昭王为正妃的!” 昭王殿下和国公千金指腹为婚,至今婚约尚在。 乔羽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还有这一茬。 可,想起来方才孟长乐提起自己即将要嫁昭王时那般期待憧憬的模样,究竟是哪一丝哪一毫伤心了? 人家分明开心的很!幸福的很! 乔夫人还真是想多了..... 乔羽心情不由得有些复杂,眼见着乔夫人还在推搡乔羡,让他速去孟府请罪,而后者不情不愿,一张脸都皱成了核桃。 乔羽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毕竟若是再不说,只怕这场乌龙便会越闹越大,到时候,便不好收场了。 眼见着乔羡的脚步都快挪到门口了,乔羽重重舒了一口气,欲言又止,欲言又止,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在乔夫人觉出不对劲的狐疑目光下,缓缓开了口。 “其实孟二小姐温婉端方,也堪为阿羡良配。” ..... 眼见着乔夫人彻底不再理会自己,只是愈发催促起乔羡来,乔羽眼一闭,心一横,终于还是破釜沉舟般喊了出来,“姑母!孟长乐她不能嫁给阿羡!” “她是阿羡的亲妹妹,您的亲女儿!” 静。 死一般的寂静。 满屋落针可闻,冷风哗啦啦灌进帘子里,吹的屏风摇晃哗哗作响,可,此刻一切的声音似乎都渐渐远去,消弭。 偌大的正厅,只听得见几人的呼吸声,紊乱中略显急促。 乔羡抬着的右脚顿在半空,嘴巴微微张着,似是还没蕴过来这话是何意。 乔夫人却已哀嚎一声,直直扑到乔羽身前,一双眼瞬间便蓄满了泪。 她似是害怕自己听错了,竟是连欣喜的神色都不敢显现半分,只急急哭着与乔羽求证,求证他说的并非虚言。 极致的震惊之下,一张口,声音竟都有了几分嘶哑,“你说....你说长乐....便是我的亲女儿?” 她的嗓音极轻极慢,似是生怕说大了几分,便惊扰到了自己来之不易的女儿! 乔羽柔声,扶着姑母的手臂,坐下,“此事我与父亲原也不确定,所以他才先遣我回京,待明确表妹身份,确保万无一失之后,再告知姑母。” “只是没想到闹出这档子事来,我这才不得已先行告知,还请姑妈莫怪.....” 乔夫人怔怔的坐在原地,努力消化着乔羽这番话。 也就是说,方才那些话,不是假的。 长乐,便是她苦寻了十数年的亲生女儿! 那个清雅知礼的孩子,那个一见到她就甜甜唤着乔伯母的孩子,那个差点便成为了她儿媳的孩子。 竟,是她怀胎十月掉下来的一块肉! 双鬓微霜的妇人,终于还是在此刻泣不成声。 她伏在乔羽怀中,放任自己哭得不能自已,满屋皆是女声悲切而又激动的嚎哭,见者伤心,闻者流泪。 唯独乔羡早已彻底愣在了原地,从头僵硬到脚,竟是好半晌也没回过思绪来。 安抚好了乔夫人,乔羽去拍了拍乔羡的肩,一脸同情,“兄弟,节哀。” 妻子变成妹妹,任谁一时半刻都接受不了。 因此眼下乔羡表现出这样一副比乔夫人还要震惊的模样,也不是不能理解。 乔羽和乔夫人对视一眼,两人都心照不宣的不再言语,留出时间让乔羡自己消化。 眼见着乔羡的脸色白了紫,紫了青,呆滞在原地好半晌,穿堂冷风入室,迎面扑在人的面颊上,带来晚冬瑟缩的寒意。 乔羡这才终于被拉回了思绪,“孟长乐是我妹妹?” 乔羽舔了舔嘴唇,不说话,乔夫人却小心翼翼的起身,把乔羡拉在自己怀里,欲言又止:“儿啊....为娘知晓你难过....可造化弄人....你再怎么不愿意接受.....” 她语重心长,劝着儿子早些接受现实。 可,乔羡如今在意的,根本就不是什么莫名其妙的妻子变妹妹!? “你确定吗?孟长乐真是我妹妹,你没弄错?” 乔羡忽然扭过头,紧紧盯着乔羽,冷不丁便开口问出这句话来。 乔羽一愣,而后下意识点头,“千真万确.....” ...... 乔羡长长舒了一口气,似乎直至这一刻,他才终于找回脑中的清明,问,“那我和孟长乐的亲事怎么办?” 五礼俱成,只待亲迎。 请帖也早就给各家挨个送了过去,这个节骨眼,说不娶了? “自然是不能娶了,亲兄妹如何能成亲?”乔夫人斩钉截铁的说道。 可是旋即想到这些天的筹备与安排,不由得又有些头疼。 乔羽想了想,提出一个“好”主意:“反正都是孟家小姐,娶谁不是娶?” “既然阿羡不能娶孟长乐,那就让他娶孟清月!” “这样对外说出去,亲家也还是没变,只说咱们记错了两位小姐的次序,也好圆过去。” 乔夫人不由得有几分心动。 如此听来,似乎....确也是个好主意。 那不如就这么办? 40 彼时的孟府,孟清月毫然不知自己的命运早已在三言两语之下,便再一次悄然发生了逆转。 她只是想起方才在元宵灯会上乔羡那般忽然癫狂了的模样,心有余悸的同时又有些疑惑。 ——乔羡究竟是看见了什么?为何会有那样大的反应? 孟清月略微有些不确定,但是还是轻轻扒拉了衣袖,晧腕霜臂之上,赫然便是一处丑陋得近乎狰狞的疤痕。 是这里吗? 孟清月手指微凉,落在伤疤之上,却似仍是那年那般灼热的痛感,那时候自己不过五岁,在孟府被娇养了两年,早已把淮南侯夫妇视作自己的亲生父母。 所以当他们以云游道士说这处羊头胎记不吉利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就答应了父母的请求—— 烈火啃噬肌肤,十几年过去仍是隐隐作痛,孟清月的思绪一寸一寸迷茫着,却怎么也想不通这处胎记与乔羡又有什么干系? 她从不信巧合,不信阴差阳错,只信万物万事皆有情由。 孟清月长长舒了一口气。 旋即换来了翠儿,在她耳边轻轻低语几句。 翠儿的神色闪过一丝震惊,旋即点点头,飞快的出去了。 另一边,孟长乐的屋子里。 孟夫人呆坐在榻上,嘴巴越张越大,越张越大,及至到最后,俨然是震惊的无以复加。 她身子都哆嗦起来,看着对面一脸心虚的孟长乐,满目不可置信,“你说,你冒领了真千金的身份!?” 孟长乐连忙“嘘”了一声。 她惊慌的往四周扫了一眼,见得四下无人,这才压低了嗓音,开口,“母亲这样吃惊做什么?我若是成了乔家女儿,往后便是昭王妃,女儿谨记母亲生养之恩,待飞上枝头变凤凰那一日,也必然不会忘了淮南侯府。” “母亲,这是一举两得的大好事!” 可孟夫人压根就不是担心凤凰不凤凰的,她急切到语无伦次的问,“长乐,就算我纵着你胡来,可乔夫人和乔大人,还有那个精明的猴儿一般的乔羡,你怎知他们就会被你蒙骗过去呢?” 孟夫人说着,愈发觉得这个主意行不通。 万一真被发现,乔家人必然震怒,到时候她的长乐,他们孟家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竹篮打水一场空便也罢了,弄不好,恐怕还会惹火上身! 是以,孟夫人苦口婆心,语重心长,就差没明说人各有命,不属于自己的富贵强求不来。 可,孟长乐哪里肯听她的? 自从上次进了一次宫,见得那泼天的富贵荣华,天家尊荣。那万人簇拥的宸贵妃娘娘,还有芝兰玉树只可远望的昭王殿下。 这一切的一切,诱人如斯,几乎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而眼下,竟真有一个这样好的机会摆在面前,能让孟长乐一举飞上枝头,嫁给她心目中最潇洒的男子,成为她心目中最想成为的人上人。 她怎能不心动? 是以,在那个午后安静的厢房中,乔羽略有几分踌躇的试探她,“你与你爹娘感情如何?”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就回答, “我与爹娘感情甚好,只是养恩不及生恩,我自小从亲生父母身边离散,若有机会能够再见到他们二老一眼,便死而无憾了。” 这也是为什么,她今日要将此事告知孟夫人的缘故。 不然到时候两家一合计,岂非露了馅? 见着孟夫人焦灼的神色,孟长乐柔声安抚道,“母亲不必担心,若到时候乔家人问起来,你就说清月才是你们的亲生女儿,只是自小离散,所以便抱了我回府抚养。” “我与清月未出阁,皆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算乔家真有什么疑心,也无从考证。” 孟长乐方方面面安排的周到,此刻她满心满眼皆是成为王妃之后的尊荣加身,早已听不进去任何人的劝告。 孟夫人出神良久。 有着对女儿出此险招的担忧,也有着隐隐说不出道不明的膈应——他们侯府虽非顶尖门户,却也是正儿八经的侯爵之家。 眼下他们家的女儿,这样上赶着去认别人为父母..... 说心里不难受是假的, 可回过神来,对着孟长乐殷切的眼神,孟夫人却又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半晌,也只得低低叹了一口气,道出最后一个疑虑,“那么乔家的亲生女儿,到底是谁?” 孟长乐的脸上闪过一丝心虚。 但也只是一瞬,便飞快消逝,无影无踪。 旋即面色恢复如常,笑道,“那我就不知道了,只是这么多年没找到,想必早就死了吧。” 这一晚,乔孟两府的人都没有睡好。 寂寥无声的夜,料峭冷绝的风。遮盖天光明朗,吹散月色皎洁。各有各的谋算,各有各的隐衷。 月光洒向疏疏密密的叶,影影绰绰的暗与黑,像是趁着夜色遁逃的狰狞鬼影,无声似有声。 人间没有鬼,却多得是披皮的兽。求富贵,谋权势,争名望,得地位。处心积虑,步步为营。伤了别人,丢了自己。到头来,皆是大梦一场空,醒来空余恨。 次日一早,乔府全家人都来了孟府。 国公爷,乔夫人,乔羡,乔羽,齐齐整整出现在淮南侯府的那一刻, 孟夫人便知晓,长乐的身份怕是已经众人皆知了。 说不上是什么心情,满怀复杂的迎上去,依旧是一如往常的笑,“亲家公,亲家母......” 镇国公夫妇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欲言又止。 亲家公?亲家母? 他们现如今,还如何担得起这称谓? 昨晚,镇国公夫妇知晓孟长乐是他们的女儿之后,当即便要连夜来认亲,是乔羽一力拦住了他们。 “姑父姑妈,我知晓你们思念表妹,可是此事我父亲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等他回京之后再做定夺。” 话音未落,就被镇国公怒声打断,素来温和从容的国公爷,此刻竟显出几分怒色,“荒唐,长乐是我的亲女儿,需要谁来做定夺?” 乔夫人更是不必说,他们与女儿一别十几年,如今终于得知了她的下落,哪里有不着急的? 乔羽急的都快哭出来了,看着两位老人家这般模样,最后还是乔羡站了出来,“父亲,母亲,就算你们思念妹妹,可人就在那,又跑不掉,你们急什么?” “不如先趁着这段时间先与妹妹培养一番感情,等舅父回了京,届时再顺理成章接妹妹回府,岂不是两全其美?” 41 乔羡很懂得父亲母亲的顾虑和担心。 因此这一番话,算是说到了他们心坎上。 两人面面相觑,觉得似乎有那么几分道理,要是如今贸贸然认了亲,人长乐根本不愿意搭理他们老两口,到时候岂不是更叫人伤心? 只是...... 乔夫人狐疑的看了乔羡一眼。 她可是知晓她这儿子的,对他妹妹的思念绝不比自己少毫分。 怎么如今真寻到了妹妹,却反而还瞻前顾后起来了? 乔夫人满心狐疑,最终却也只是归结为乔羡一时间接受不了未婚妻变亲妹妹的真相,这才迟迟无法接受。 若真是如此,那么她身为母亲,儿子女儿一样疼,也着实是需要给羡儿一些时间去消化此事的。 这样一想,她便也半推半就顺应了下来,答应等乔羽父亲回京之后再做定夺。 只是到底思女心切,因此今日一早,便忙不迭带着一大家子人,一同寻到了淮南侯府。 “长乐呢?怎么不见长乐?” 乔夫人一进孟府,便四处张望着寻找孟长乐。 孟夫人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却只是端着神色,并未出言。 倒是淮南侯一脸笑的迎上前,“长乐在换衣裳呢,随后便到,亲家母稍坐片刻。” 乔大人和乔夫人耐着性子做下,神色却都是刻意平静下也难掩的焦灼与期待。 就像是有什么遗失的稀世珍宝,如今终于要回到他们身边一般。 唯有乔羡半点不见他父母那般的欢喜神色,反而是抱着双臂,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 其实乔夫人猜的没错,他确实是有点接受不了未婚妻变妹妹的真相。 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自己想了那么久,盼了那么久,每日做梦都心心念念盼着的妹妹,竟然会是那样一个人...... 是那样一个工于心计,眼见着自己的同胞骨肉被贵妃欺凌,都不闻不问的无情之人。 是她妹妹坠下山崖,她为了博取同情装作难受的惺惺作态,阴险狠辣之人! 这样的人,凭什么做他乔羡的妹妹? 若是未婚妻,那看清她的嘴脸之后退亲便也是了,可偏偏是他妹妹。 是他血浓于水,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妹妹。 他乔羡不仅不能讨厌她,甚至还必须去爱她,呵护她? 这是什么道理! 乔羡这么想着,心里愈发不顺畅起来,所以一直到孟长乐扶着小侍女的手款款而出时,他瞟了她一眼,竟无办法反应。 却是镇国公夫妇当即红了眼眶。 “长乐.....”乔夫人泪眼朦胧的,伸出手,却不敢触碰近在咫尺的女儿。 她就这么一直看着她,紧紧看着她,眼中母性柔情化作绕指柔,却怎么也看不够自己的长乐。 她的长乐! 她年仅三岁便和家人相距天涯,再也无福消受母女缘分的,她可怜的长乐。 “孩子....你受苦了.....”乔夫人一语未毕,泪水横流。 淮南侯看了孟夫人一眼,心中有些纳闷。 孟夫人含笑,不语,眼底却是一层一层暗了下去。 孟长乐神色清浅,含着天真无辜的笑,问:“昨日阿羡与舍妹之事.....此事虽是阿羡唐突,可说到底舍妹也难辞其咎,伯母,你不必为此事挂心。” 乔夫人一愣,旋即心中那股笃定愈深了几分。 这傻孩子,到现在都还不知道真相呢,还傻乎乎的觉得自己是因为元宵灯会之事在纠结。 当真是至真至纯,至情至性。 一时间,看向孟长乐的目光愈发和婉了几分。 孟长乐只作未闻,旋即眸光微转,看向一旁自始至终面无表情的乔羡,语气轻柔,“阿羡,你也不必为此事自责了,是人总难免有失态之举,我不生气的。” ..... 乔夫人愈发感动的涕泗横流。 瞧这孩子,多懂事,多体贴啊。 明明此事是她受了委屈,可她偏偏是这样一般宽容大度的模样,竟是把人人都考虑进去了。 乔夫人泪眼婆娑,紧紧握住孟长乐的手,一时间恨不能当即把她带回府中去,让她唤自己一声母亲。 “女...” 乔夫人刚一开口,便被乔羡冷冷的打断,他冷笑着看向孟长乐,似是终于忍不住开口讥讽道,“孟长乐你装什么装?明明你早就想跟我退亲了,还故意做出一副全天下人都欠了你的模样,孟长乐,你要不要脸?” ..... 孟长乐的身形都摇摇欲坠起来,似是受到了什么极大的打击,她咬着嘴唇,倔强的昂着头,眼角却沁出泪来。 把乔夫人的心都看软了。 她当即转过头,对着乔羡怒斥,“你在说什么疯话!乔羡,给你....长乐妹妹道歉!” “道歉?我凭什么要跟她道歉?” 乔羡望向孟长乐的目光愈发冷漠,若她还是他未婚妻,有些话他反而不会宣之于口。 可如今,既然她成了他妹妹,他这个做兄长的见妹妹言行不善,难道还不能教导她两句了? 是以,神色愈发冷冽了:“我说错了么?孟长乐,当日你在宫宴之上,眼见着你妹妹那样受辱也不发一言,之后昭王来了,你倒是终于活过来了似的,开始给你妹妹帮腔了,求情了——哟,不知道的还真要夸你一声好姐姐呢?可你当我在一边就是瞎子不成?你那样谄媚着昭王与他眉来眼去,不就是看上了昭王府的门第吗?既然早就攀到了高枝,现在又何必在这里做出一副对我深情无悔的模样.......” 乔夫人一巴掌扇在乔羡的脸上,神色俨然怒极,“乔羡,今日是在孟府,我本来想给你留下脸面,可是谁允许你这么跟长乐说话的?你算个什么东西?” “谁攀高枝,谁眉来眼去?你说话前也给我想想长乐的身份!放眼满京城的儿郎,就算是皇子公卿,难道长乐有谁嫁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