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皆是局中人》 第321章 遇袭 “殿下。” 满室的寂静,被一串急促的脚步声打断,片刻之后,长靖的声音在房门外响起。 “何事?”萧清瑶拢了拢还滴着水的长发,将大氅系好。 “太后急症,召公主及萧氏宗妇即刻进宫侍疾。” 萧清瑶却并不意外,裹着大氅起身,“隔壁有热汤可以泡澡解乏,床单被褥都是你平时惯用的。累了一天,早点休息。”声声交代,体贴入微,仿若贤妻良母。 说完,转去一旁梳发更衣,素面朝天的跟着长靖离开了。 没有交代接下来该如何应对,又像是已经替赵震霆安排好了一切。 茶汤已经四沸、五沸,波滚浪涌,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直到再也听不到外面的脚步声,赵震霆这才将茶水斟入杯中。 茶汤已经过了最佳品评的时间,入口又涩又苦,赵震霆却面不改色的完成了观、察、闻、品所有品茗的步骤,侧目看向半掩的房门。 夜更深了,喧闹了一天的公主府彻底安静下来。 天上一钩新月,伴着几颗星辰,整座皇城都陷入了沉寂,公主府通往皇宫的街道空无一人。 “哒、哒、哒”,马蹄踏在石板路上的声音在深夜中回荡。 风乍起,吹动街头店铺的招牌‘吱嘎’作响,卷着一股似有若无的杀气。平地刮起一阵大风,尘土飞扬的刹那,一枚暗器破空而至,擦着并排拉车的两匹马中间呼啸而过,直直射在鸾舆凤驾镶嵌的宝石上。 ‘叮’得一声脆响。 这突如其来的意外,让受了惊吓的马匹嘶鸣一声,猛地停在原地,焦躁不安的原地踏步,发出短促的喷鼻声。 只一瞬间,铺天盖地的箭矢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在即将把车夫射成刺猬的前一秒,车厢中伸出一双手,将他扯了进去。 两匹马都没来得及被如有实质的杀气吓破胆,就被密密麻麻的箭矢射成了刺猬,倒地而亡。 整架车辇随着马匹倒地的动作,猛地前倾,连接马和车輈断裂,车厢撞向青石板面,发出‘咚’得一声巨响。 整个过程,不过眨眼的功夫,十几个黑衣人从街巷屋顶飞身冲了过来,无边的杀意,瞬间席卷马车周围。 就在倒地的马车即将被黑衣人团团围住的刹那,一道黑影自侧窗帷裳后滚了出来。 月光下,有银光闪过,一个即将靠近马车侧窗的黑衣人顺势倒地,首身分家,一命呜呼。 萧清瑶就地一滚,将带着血迹的刀重新插回小腿处。 就在剩下的黑衣人发现她行藏的瞬间,一股十分恶心的腥臭味以她为中心,快速蔓延开来,被波及到的黑衣人根本来不及反应,直挺挺的倒在地上,口吐白沫。 剩下的黑衣人察觉到危险,屏住呼吸的时候,一阵脚步声从街道尽头传了过来。 那是官靴踩在青石路上的声音,很特殊,很容易分辨。 为首之人回头看了一眼街头快速移动的火光,低声喊了一句,“撤。” 来的匆忙,离开时更匆忙的黑衣人,留下了一具尸体和六个不小心着了道的活口。 萧清瑶没有追,一直目送剩下的黑衣人四散逃窜。 官靴的声音越来越近了,萧清瑶重新将武器摸了出来,反手在自己腰腹处划了一刀。 衣服破损,有鲜血渗出。 她却面不改色,连眉头都没动。 “殿下。”长靖率先从马车中爬了出来,一把扶住萧清瑶。 “殿~殿下?!”左思琦带着一队人姗姗来迟。 虽然隔得老远,可萧清瑶那架天下独有的凤辇实在太招摇,再黑的夜,都无法忽视宝石们散发出的光芒。 直到离得近了,他才发现马车周围的惨烈,还有……腹部正在滋滋冒血的萧清瑶。 左思琦吓了一跳,大喊道:“医官!” 萧清瑶却在左思琦靠近她的时候,给他出了一道选择题: “玩忽职守罪,或是带着兄弟们拼死一搏救了镇国公主的命。二选一?” “……” 第322章 谁的局 竖着出去,横着回来,前后不过一个时辰。 据说萧清瑶被抬回公主府的时候,身上的血都是黑绿色的,像是被淬了毒的刀剑所伤,生死难料。 消息传入宫中时,萧文辉刚回到御清宫准备就寝,听到内侍来报,他却并不紧张,也没有追问萧清瑶的伤势如何,只交代了一句让太医去一趟公主府。 整个寝宫安静下来,萧文辉看着宫灯摇曳,半晌后,才开口道:“李光复呢?” 空荡荡的殿内,萧文辉像是在自言自语,语气中带着些许阴沉。 他的话音刚落,大殿盘龙金柱的阴影处传出一道男声,这声音暗哑如沙砾磨过般,粗犷又难听,在昏暗空旷的寝宫中更显出几分阴森可怖。 “在天牢审问刘肇怀。” “朕只是让他派人试探,他却想要致她于死地。”萧文辉拢了拢身上的龙袍,抚平袖口的褶皱,“你说,除了党争内斗,还有谁最希望大昭失去能征善战的镇国公主?东夷?西戎?或是……刘肇怀?” 这次却没人回应萧文辉的自问自答。 夜深人静,宫中用于萧清瑶大婚的红绸早已经撤下,这个承载着大昭至尊荣耀和至高权利的地方,重新恢复了庄严和肃穆。 这座藏匿了无数秘密和野心的权力中心,一场又一场的角逐,在这里诞生,在这里消亡。 *** 公主府内,安静了不过一个多时辰,便再次热闹起来,与早前喜庆的婚宴不同,此刻的公主府内侍婢和内侍穿梭忙碌,一盆盆黑绿色带着刺鼻血腥味道的血水自新房中端出来。 本该是春宵一刻值千金的洞房花烛夜,新郎新娘却都出了状况。 黎明降至,太医才离开公主府回宫复命,侍婢和内侍也都渐渐散了,只有长靖还守在房中,同燕十二、二十二一起,看着晕倒在地上的女子。 隔着屏风,萧清瑶裹着那件居家常穿的大氅斜靠在床边,腰腹处绑着一层厚厚的绷带,面色红润有光泽,看不出一点中毒或是受了很重刀伤的样子。 倒是有点意外,居然不是那六个宫婢中的其中一个,明明她们被李光复借着萧文辉的名头送来公主府的目的除了监视她,还有一个‘睡驸马’的任务。 “她体内,已经有‘欢’蛊了。若是在六个时辰内不能同身重‘合’蛊的人交欢,必会爆体而亡。”燕十二蹲在女子身边,又重新查看了她的状况后,总结道。 这女子生的高壮,膀大腰圆,穿着青灰色厨娘子的衣服,是公主府中专门负责厨房配置菜肴的侍婢。被燕十二等人弄晕拖到婚房,可是费了不少功夫。 “没有别的办法了?”最厉害的情毒还能想办法拖延压制,这个从来没听过的蛊毒倒是比情毒还要麻烦了。 燕二十二自怀中掏出那瓶白日从宫中送出来的‘极乐水’,“办法倒是有,就是有些麻烦,还不能保证一定有效,而且时间不够,肯定来不及。” 燕十二叹了一口气,“关键是,这女子并不知道自己体内有蛊毒的事,也已经派人查了她的底细,并没有异常。” “也就是说,不知是李光复还是昭武阐禹的主意,随机挑了一个无辜百姓下毒。” 知道前因后果的燕二十二却摇摇头,纠正道:“这件事的本质是挑衅,也是警告,想要挑起您和上面那位的争端。” 还有一层潜在的意思,从拓印的国书送到赵震霆手中,到这奇怪的只在野史中出现过只字片语的蛊毒,怎么分析都是昭武阐禹在提醒萧清瑶,他们之间那封该有两国印章的国书不但是一场交易,还是他们的婚书。 按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传统习俗,萧文辉已经算是将萧清瑶送给昭武阐禹了,不管有没有册封仪式,是妻还是妾,归属权都是昭武阐禹。 ‘吱嘎’一声响,耳房连接卧房的门被推开了,赵震霆走了进来。 他穿戴整齐,头发只带着些微湿气,除此之外,找不到其他刚刚沐浴更衣完的痕迹。 在厨娘子体内的蛊虫感知到‘极乐水’,控制她身体接近赵震霆的时候,他正在沐浴。 这虽然是燕十二他们布的局,但要毫发无伤地擒住因体内蛊虫作祟,力大无穷的厨娘子可是费了一番功夫。 作为‘诱饵’,赵震霆的‘牺牲’不小,又恰好赶上萧清瑶满身血污被人抬回公主府,一直坚持到太医离开再去沐浴,已经是重度洁癖患者的极限。 萧清瑶从来没有刻意隐瞒或是欺骗过赵震霆,包括暗卫和今天发生的所有事,只要赵震霆追问,她便会作答。 所以,此时此刻,萧清瑶也并没有避讳。 “成亲了吗?这厨娘子?”她已经起身,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低头看着地上高壮的厨娘子,“若是每日行房再想办法解开蛊毒,会不会更容易些?” “年逾三十,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只是她夫君不怎么争气,吃喝玩乐,整日招猫逗狗,甚至还在外面养了……”燕二十二觉得这些腌臜事会污了萧清瑶的耳朵,平时倒也罢了,驸马爷也在的话,多少还是要顾及些的,他想了想,才确定道:“确实更容易些。” “那感情好,咱们的西戎毫王也算误打误撞做了件‘好’事。还能替他消减点罪孽。”萧清瑶从旁边的榻上扯了一条毛毯盖在厨娘子身上,“既然是无妄之灾,就要好好补偿,除了银钱以外,让她多歇息一段时间,孩子先带来府中小住几日,住个三四五六月,也好让夫妻多些时间空间相处。每日精力用完,也就不会想着外面的人了。” “明白了。” 第323章 同床共枕 至于李光复和昭武阐禹…… 萧清瑶沉吟片刻,冲燕十二等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离开。 几人这才后知后觉得想起今天是她的洞房花烛夜,逐知情知趣的合力抬着厨娘子退了下去。 这一天过得,比深入敌后还惊险刺激。 “血腥味很重,需要我去书房或是隔壁耳房将就几日吗?”萧清瑶看向赵震霆,询问道。 “皆可,随你。” 萧清瑶打了个哈欠,转身回到床榻上躺下,“行。过来睡吧。”想了想,又补充道,“我睡相……应该挺好……罢。”又打了个哈欠,盖上被子,很安详的睡了。 这个特制的床榻不分里外,床头靠墙东西向的摆放,左边一侧临窗,右边是另一间被萧清瑶改成小库房的耳房。 她睡在右侧位置,整个左边的床铺还能再睡三四个壮汉,因为腹部受伤的关系,只能仰面平躺,一板一眼的样子看起来确实很安详。 这是赵震霆等了片刻后走进屏风,站在床榻另一侧看到的萧清瑶。 已近寅时,正是夜与日交替之际,房中龙凤呈祥的红烛已经烧了半数有余,浓郁的草药味将血腥气压得很淡,若不是她睡着后的脸色看起来比醒着时还要苍白些,仿佛刚才她满身是血,被人抬回来的样子只是他的错觉。 从被褥到枕头,确实如萧清瑶所言,都是按照他家中惯用的料子和花色,灰扑扑的棉布,没有熏香,只有皂角洗净晒干后的味道。 赵震霆脱下罩衣,叠放整齐后摆在床头的矮柜上,慢慢掀开被褥,躺到床榻的最左边,闭上眼,却能感受到不远处似有若无,轻浅的呼吸声。 在陷入梦境的最后一刻,他却在想:再熟悉惯用的床榻被褥,也无法改变多了一个人的事实。 说不上讨厌还是欢喜,反正,都一样。 忙碌了一天两夜的公主府,在黎明破晓前才再次安静下来。 *** 镇国公主大婚之夜被临时传唤入宫,半路却被一群死士劫杀,身受重伤的消息被萧文辉压了下去。 他的确只是想要试探、确认萧清瑶身边是否还有暗卫保护,并非要致她于死地。 至少现阶段来说,他对自己的女儿没有动过实质性的杀心,哪怕他曾经将萧清瑶‘卖’给昭武阐禹。 作为一国之君,作为想要建功立业,证明自己的一国之君,他连自己都能利用,更遑论萧清瑶。 比起萧清澜,这个早早就被他舍弃的女儿倒是更聪明些。 只是,可惜了…… “去公主府传道口谕,镇国公主旧疾复发卧床不起,归宁礼暂且免去,待她身体康健后再入宫问安。令驸马暂缓上任,留府悉心照料公主,待公主安康无恙,再行赴任。” “是。” 内侍领命退下,空荡荡的御事殿偏殿,只剩萧文辉一人。 他龙袍加身,曙光乍现的第一缕光透过金柱斜斜照在他身上,仿佛镀上了一层神圣的光环。 “昭武阐禹的野心是天下,是五国。朕也应该将眼光放得更远一些,不止大昭……”您说是吧?父皇。 那个曾经他仰望的父亲,打破旧制立他为储,又废了他的人。 会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 第324章 养不起 辰时,因为萧清瑶身受‘重’伤的原因,整座公主府内外依然笼罩在一片沉寂中。 直到宫中来人,赵震霆穿戴整齐,去正厅准备接旨事宜。 萧清瑶穿着一件桃红色的家居常服,行动间已经瞧不出身上带着伤,她靠在窗边,目光淡然地看着窗外的景色。 正厅还在焚香摆案,准备接圣旨,萧清瑶却已经知晓了昨晚宫中发生的一切,包括太后的急症、萧文辉以及各方收到她遇刺后的反应,还有内侍即将宣读的口谕。 房间背光的暗处,一高一矮,站着两个黑衣蒙面人。 既不是暗卫也不是向萧清瑶单线汇报情报的暗桩。 且两人之间隔着相对安全的距离,在暗中戒备,互相打量。 长时间的沉默后,晚到一刻钟的高个子黑衣男才开口道:“这次,就算是彻底还完殿下的解药钱了。从此青山绿水,后会无期。”他终于将当初在军营中拿到解药后,想对萧清瑶说的话说了出来。 萧清瑶却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一条不痛不痒的消息,就想换你几条兄弟的命?……你这么有本事,怎么还能被李光复喂了毒药做了他的死士呢?”说着,摇摇头,“你做死士可惜了,应该做悍匪,直接在路上打劫我,劫财劫色,劫我全家。” 关于太后急症和刺客的事,她早就知晓,拜眼前这位黑衣男所赐,这位第一个通过长靖那条线,摸上门来用国书消息同她交换解药的死士,顺便重新做了一笔交易。 萧清瑶没有追问上次就做好死生不要再见的人,为什么会为了其他几个被李光复用毒药控制的死士找上她,但赔本的买卖,她必须不能做。 “咳咳,殿下此言……”萧清瑶话里话外的讽刺太明显,他想要装傻充愣都不得法,只得假装咳嗽两声,掩饰当下的尴尬,试图讨价还价。 却直接被萧清瑶挥手打断了,她用下巴示意站在黑衣男身边三步开外的另一个黑衣人,“你问问她,为了换取解药,押了多少筹码,做了多少事,都是九死一生啊。” 黑衣男这才转头,明目张胆的打量身边与他做同样打扮的人。 黑衣女子却目不斜视,看着萧清瑶,继续汇报,“至少目前为止,未曾查到李光复与西戎昭武阐禹,刘肇怀与西戎昭武阐禹之间有什么交集。” 黑衣男听到黑衣女子的声音,却是眉眼微动,似乎已经确定了她的身份。 ‘罗刹’,早先专门为李光复处理门阀世族那条线的死士之一。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同僚’,没想到会在萧清瑶这里遇见。 他敛目不语,静静地听着萧清瑶和罗刹的对话。 “可世上之事哪有这么多巧合,大部分巧合皆是人为的有迹可循。”萧清瑶沉吟片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两个李光复的死士听,“暂且不论昭武阐禹、李光复和刘肇怀之间的关系,就单说李光复吧,你说他每天都会去天牢找刘肇怀逼供?” “是,对外声称逼问‘前朝宝藏’的事,为陛下分忧。因为天牢地形复杂,不得靠近,具体逼问什么,无人知晓,只知道每次御医都要费些周折才能保住刘肇怀的性命。”黑衣女子一板一眼,像个没有感情的汇报机器。 想清瑶想到上次去天牢时,瞧见的那个场景。穿透刘肇怀琵琶骨的铁钩,以及他披头散发,衣不蔽体,半人不鬼的模样。 这哪里是在逼问宝藏的去向,说是两人之间有灭了全族扒皮抽筋的世仇也不为过。 刘肇怀如此谨慎小心的人,为什么会将火硝和唐扬水坝这些要紧的事共享给李光复?当初两人在冷宫密道旁的对话,依旧历历在目,李光复暴露了火硝的消息,刘肇怀当时明明很气愤,却还是原谅了李光复,且将此事一笔勾掉,为什么? “好。”萧清瑶若有所思的应了一声,按下不表,却是看向一直低眉顺目,努力减少存在感的黑衣男,“要将你的几个兄弟从京兆府捞出来可不容易,正好趁这段时间,你再好好想想?” “小人……”黑衣男刚想开口说话,却见一直站在他身边的罗刹动了动,眨眼间飞身攀上梁柱,顺着另一头窗户飞身跃起,消失在窗外。 下一瞬,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听声音,似乎是驸马爷回来了。 黑衣男匆忙朝萧清瑶作揖告辞,直接追着罗刹消失的地方飞身而去。 就在黑衣男消失的瞬间,房门‘吱嘎’一声轻响,赵震霆推门走了进来,目光一扫,看见站在窗边的萧清瑶,便道:“是口谕……”简单复述了一遍内侍带来的口谕后,又问,“早饭?” “嗯,我不挑食,驸马爱吃什么,多做一份给我便是。”萧清瑶从善如流。 “嗯。”赵震霆也同萧清瑶一样,并没有羞耻、害羞之类的情绪,径直走到屏风后,将驸马官服换成普通舒适的居家服。 萧清瑶就看着他简单梳洗、换衣服,顺着旁边的耳房去了隔壁的小厨房,半个时辰后,又提着一个八宝食盒回来,默不作声将桌子重新擦干净后,才将食盒打开。 两菜一粥,外加两碟烙饼。 倒是寻常百姓家都会吃的早饭。 她早就洗干净手等在桌前,见赵震霆忙好坐下,便拿起筷子夹了一个烙饼。 房间里,连咀嚼声都很轻,倒显得门外长靖禀事的声音格外清脆洪亮。 “殿下,玉莲等人求见。” 这个时候,求见她?全公主府的人都知道她身受重伤,卧床不起,与其说求见她,不如说是要见驸马更恰当一些。 萧清瑶夹菜的手微顿,咽下口中的粥,解释道:“哦,差点忘了,这六个美人儿,是宫中赐给驸马的宫婢。” 赵震霆连眼皮都没抬,“养不起,送走吧。” 第325章 错综复杂 他没有选择花言巧语或是表忠心等常见的应对方式,却是另辟蹊径,给出了一个连萧清瑶都没有想到的答案。 意想不到,又在情理之中。 挺符合他的人设。 “就按照驸马的意思办吧。” “是。”长靖应声退下。 两人安静地用完早饭,一直到赵震霆将空碗盘收进食盒,离开前特意告知萧清瑶出府去交还前些日子接来的活计。 别人新婚燕尔,你侬我侬,赵震霆却只当寻常日子过,平日里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按部就班的去古玩店交付修补的古旧书籍。 “好,路上小心。”萧清瑶十分体贴的交代了一声,并未阻拦,也没细问。 一直到赵震霆收拾妥帖带着青岑出门,长靖才将煮好的药端到房中,却见萧清瑶像品茗般小口呷着又苦又涩的药汤,眉头分毫未动。 “怎么回事?” “是玉兰和玉菊。”长靖低眉敛目,回道:“分别在二门影壁后和走廊处截住了去外院接旨的驸马。” “哦?” “驸马没说什么,是他身边的青岑和姗姗来迟的玉莲,将两人一起打发走了。”至于事情的经过和细节,长靖并没有展开详述。 “玉莲?” 所以,玉莲才会特意选在这个时候带着其他几人来见赵震霆,大概率是想请罪或是探听口风的。 为了自保,亦或是其他目的。 “是。” “……知道了。”萧清瑶将喝完的药碗递还给长靖,正准备起身在屋中走动消食,却听得房梁上有细微响动,抬头的瞬间,一道黑影已经纵身跃下,跪倒在她面前,“姑娘,陆大人醒了。” 听到陆翊的消息,萧清瑶下意识皱了皱眉。 “……陆大人的表妹也中了蛊毒。二十二已经确认过了,不是阴冰蛊虫,是情毒。” “审问结果呢?”萧清瑶的眉头紧锁。 “据她交代,陆大人身上的蛊毒是她母亲——青州乐安孙王氏提供的。至于情毒的事,她自己似乎并不知晓,也并不知道情毒是何物。” 陆翊的身世和前尘往事,错综复杂的关系和利益牵扯本就增加了追根溯源的难度,如今又将青州乐安孙氏、陈留王氏等平日里不甚起眼的世族给扯了进来。 最近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指向一个事实—— 昭武阐禹的布局,神不知鬼不觉,按照这样的势头发展下去,要不了多久,大昭就会同南诏、北肃、东夷一样,彻底沦陷。 兵不血刃拿下四国,一统天下。 而在此之前,她,包括萧氏皇族等人居然没有一丝察觉。 若果真如此,很多结论也该推翻了。刘肇怀恐怕并不是所有事的幕后主使,而是活靶子,是昭武阐禹顺水推舟,故意推到明面上吸引他们视线的‘螳螂’。 “通知卫锋,不必调拨人手筛查乐安孙氏、陈留王氏了,将西戎昭武阐禹在大昭境内安插了不少内应的消息放出去,让朝廷去排查。” “是。” “李光复、刘肇怀、乐安孙氏、陈留王氏、琅琊王氏以及仍未缉拿归案的李靳东。” “是。” “还有……陆翊表妹的事,让他自己处理吧。” 第326章 底线 家族想要壮大或是往上爬,各凭本事。不管是阴谋还是阳谋,但绝对不包括通敌叛国。 这是她的底线。 乐安孙氏、陈留王氏等家族,平时不显山露水,暗地里却吃里爬外与西戎有勾结,哪怕这几个家族会牵扯到陆翊的身世,也必须尽快查明原委。 至于为什么要让朝廷去查?不但是要提醒萧文辉,昭武阐禹的手已经伸向大昭内部,还要通过这件事去测试李光复的背后是不是昭武阐禹。 最重要的一点,为什么是陆翊?以及他表妹身上的情毒是怎么回事? 所有逻辑都说不通,若表妹真的因妒生恨,通过自己的母亲拿到市面上都没有的毒药,想要借此机会控制陆翊,让陆翊离不开她,那也应该是准备好类似于阴冰蛊虫的蛊毒,而不是情毒。 若是换一个角度,还有一种可能,有人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测试或者是确定她与陆翊的关系。 不管乐安孙氏、陈留王氏被谁钻了空子还真的通敌卖国,既然大概率都与昭武阐禹脱不了干系,那便先交由朝廷去处理,至少明面上要让那些躲在暗处的人以为她不知道此事,也跟陆翊没什么关系。 若真如她猜测的那般……宦官专权的那条路便不能用了。 萧清瑶摆了摆手,示意黑影离开,而长靖早在黑影出现时便很有眼力见儿的退下了。 房中仅剩她一人。 揉了揉有些酸胀的额角,萧清瑶半瞌着眼,在心中复盘最近发生的所有事和人物关系,千丝万缕。 赵震霆推门进来,慢慢转进屏风,便看到萧清瑶靠在床边,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想到今天早上接旨前发生的事和方才回来后,在垂花门前遇到的人以及她说的那些话。 “奴婢玉莲参见驸马。” 与早上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两个宫婢不同,玉莲穿着公主府特定的侍女服,严严实实中规中矩的朝他屈膝行礼。 “免礼。”赵震霆回道,正要举步离开时,却见规矩行礼的玉莲跪倒在垂花门前的走廊处,恰好拦住了他的去路。 “奴婢斗胆替玉兰和玉菊向驸马请罪,请驸马责罚。” “送走,便是责罚。有什么问题?” 大概是赵震霆回答的太直白,让一向稳重的玉莲都觉得诧异,根本反应不及,只觉以头触地的额头处一片冰凉,直达心底,“……驸马。” 她见赵震霆说完这句话,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眼瞅着他就要错身离开,下意识的伸手攥住赵震霆的衣摆,在感受到衣摆被人强行抽离,一股难以言喻的厌恶和嫌弃的情绪直冲她而来,玉莲瞬间攥紧双手,紧到指甲深陷她手掌的嫩肉中。 她语速极快,又像是怕旁人听到般,“驸马,奴婢姐妹六人不过是圣上送到公主身边的……,身如浮萍,命如草芥,还请驸马开恩,饶恕玉兰和玉菊的不敬之罪,奴婢……” 话还没说完,脚步声伴随着眼前的衣摆一起消失在垂花门后。 赵震霆,那个传说中的驸马,比资料中所描述的还要冷漠无情。 想到方才赵震霆的态度,玉莲一阵苦笑,终于抬头起身,看着他挺拔的身影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内院游廊的尽头。 “……为什么,不肯给我们一条活路呢。” 第327章 谈心 “你的活路,是怂恿玉兰和玉菊去试探驸马?”长靖自廊柱后走了出来,看着跪倒在地的玉莲,看着她起身,似乎并不意外他会出现在此处。 玉莲转过头,额头上一片殷红乌青,眉眼处却是泪珠盈睫,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她平静地与长靖对视,淡淡道:“怂恿?” 她笑了笑,眼中的泪水顺着她精致的面颊滑落,“宫里头摸爬滚打出来的人,个顶个儿的八面玲珑七巧心,哪用得着我怂恿她们?” “不过是先下手为强,顺势而为罢了。”玉莲回身迎向长靖,只几步的距离,几乎要贴到长靖身前。 她抬头看着瘦高的长靖,纤纤玉手抚了抚长靖胸前没有一丝褶皱的衣襟,“都是为了活命,就像您一样,不也要昧着良心做些两面三刀的事吗?” “驸马虽木讷不解风情,但也不过是个没尝过‘荤腥’的男人……呵,男人。”她又笑了一下,笑声中带着几许意味深长。 说罢,也不等长靖回应,屈膝行礼后,向旁边撤了一小步,直接越过长靖离开了。 直到玉莲走远,长靖才回身,看着她抬头挺胸,掏出手帕,既没有擦拭额头的伤,也没有擦掉脸颊的泪痕,而是在反复擦拭着自己的双手。 不知是嫌弃他一个阉人的衣服脏,还是因为攥过赵震霆的衣摆,亦或者只是擦拭手上的灰尘。 看着玉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范围内,长靖才转身进了内院,沿着游廊一路走到正房外,却听得房门内有动静,隐隐约约的交谈声,自内向外传了出来。 *** 与其说交谈声,其实并不严谨,因为只有赵震霆一个人的声音,十分简洁明了,将早上和方才发生的事情经过复述了一遍。 包括玉莲等人的出处、目的,他没有避讳,一板一眼,也不怕这件事会让父女之间的关系变得紧张,出现更深的隔阂。 隔了半晌,才听得一阵窸窣声,萧清瑶换了一个姿势,重新靠向床头,轻“嗯”了一声,表示知晓了,又抬手拢了拢凌乱的长发,随手在头顶挽了一个发髻,“帮我拿支簪子,就在梳妆盒边上,那支木簪。” 赵震霆照做了,将木簪递给萧清瑶,随着她的动作,宽大的衣袖滑落,露出胳膊上几道泛白的伤疤。 这是刀剑留下的伤痕,比起她脖颈靠近胸口处的那道伤疤,这些只能算‘小’伤。 这些可怖的疤痕,却像是无法消失的“勋章”,通过特殊的方式,告诉见到它们的人:战争的惨烈,以及这个人身先士卒,挥刀阵前的勇猛和无畏。 他将视线移开,避开了因距离过近,又站立俯视的关系,眼角不小心扫到的春色。 “有什么想问或者想说的?”萧清瑶重新整理仪容,想了想,又补充道:“不是为自己,是为父母妹妹。”按照赵震霆的性格,想让他开口追根问底或是对某件事、人表现出好奇心,恐怕比母猪上树还要难。 虽然赐婚是个意外,但她却认真考量过这件事,也给过赵家和赵震霆选择的机会。 换句话说,这是共同选择的结果,夫妻这层关系,在外人看来,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利益共同体。 别人,尤其是敌人,也会将赵震霆甚至赵家当成她的‘软肋’,她纵然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百分之百保证护他们一世周全。 她已经深陷局中,这件事她也曾多次明示暗示过赵家,赵震霆也亲眼目睹过公主府的爆炸事件,她也曾交代过跟着赵家这条线的暗卫,对赵震霆知无不言。 萧清瑶并没有试图改变赵震霆的脾性、喜好,可架不住她身边的人、事、物错综复杂,你不想,不愿意沾染是非,架不住那些麻烦事会主动找上门。 既然选择成为一根绳上的蚂蚱,哪怕不能一起蹦跶,至少不能拖后腿。 “现在没有,也没关系,什么时候想问,想知道,随时随地,都可以来找我。” 赵震霆重新将视线移向萧清瑶,“遇到危险想要避险是人的本能,能够在危急时刻还能顾及他人性命的人……这样的人,不会让赵家陷入险地。” 第328章 撒娇 萧清瑶大婚当日遇刺的真相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知晓,这其中甚至都不包括居于深宫内院的沈明珠。 ‘旧伤复发’的第二天,公主府就送走了几个貌美宫婢,这样的花边八卦倒是比公主在大婚夜遇刺更容易让人接受。 一连十多日,公主府闭门谢客,萧清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日常饮食起居都是驸马亲力亲为。在各方势力都以为萧清瑶的‘旧疾’严重到快要进棺材的时候。 她已经活蹦乱跳地顺着公主府的密道出府了。 农历十五,月黑风高不一定非要是杀人夜,虽然也要见血,但是这个血流的程度,还比不上被银针扎手的血量。 陆府内院周围,静悄悄一片,不闻人语声。 昏黄的灯光笼罩着房中对坐的两人,一男一女独处一室,男子衣襟半开,虽然算不上袒胸露乳,但却为此时此刻的场景蒙上了一丝暧昧。 下一瞬,萧清瑶翻手亮出一柄泛着幽光的匕首,眼睛也不眨,反手在陆翊的心口处划了一道口子。 刀口不深也不长,鲜血滑落的瞬间,有什么东西顺着他胸前的皮肤‘游’了出来。 暧昧的气氛瞬间逆转成了恐怖片,一条染血的‘头发丝’顺着血流自他的伤口处直立起来,在空中左摇右摆,像活物一般对着萧清瑶的方向,似乎在吸嗅熟悉的味道。 萧清瑶将手伸过去的瞬间,那一簇‘头发丝’像是久旱逢甘霖的旅人一般,迫切的缠绕上萧清瑶的指尖。 明明细如发丝的蛊虫,扎入人肉饮人鲜血的动静却不小。 扎入的瞬间,更像是被冰刀穿透手指般,刺骨的冷气和痛感顺着她的指尖传遍全身,如坠冰冷深渊。 随后,吮咂声在安静的房中格外明显,甚至吓人。 整个过程看起来十分邪乎可怖,萧清瑶却因为这这又冷又痛的别样感受,攥紧了另一只手。 受再重的伤都没能让她皱一下眉毛,却差点被这个小东西给整破防了。 第一次取血,是媸媚操作的,并没有让她直接接触阴冰蛊虫。 倒是没想到这细如发丝的蛊虫有这么大的‘破坏力’,让她不得不在又痛又冷的感知中转移注意力,比如……从科学的角度观察分析蛊虫治病救人的医学原理。 最基础的问题,它是怎么在人体内存活下来的?还有,心脏到体表的距离需要经过心包、胸膜、肋骨、肌肉、脂肪,然后才是皮肤。 它是怎么穿过这么多‘障碍’来到体表的? “她逃走了。” 在一阵惊心怵目的恐怖场景过后,阴冰蛊虫吃饱喝足慢慢松开了萧清瑶的手指,又像出来时一样,慢慢缩回了陆翊的伤口处。 萧清瑶的指尖只留下几道血痕,这血还是陆翊身上的血,用帕子擦擦,可能连痕迹都不会留下。 陷入深思的萧清瑶反应慢了半拍,半晌后才理解陆翊刚才开口说的话。 陆翊将事先准备好的湿手帕递给萧清瑶,才低头处理自己胸前的伤口。 烛光闪了闪,连带着他的影子也跟着摇曳扭曲了一下,“她知道自己身中情毒后,当晚便联系府中的内应。第二天,卫锋顺势放她逃走了。” 萧清瑶擦掉手上的血污,凑近桌上的蜡烛观察了半天,果然连个痕迹都没留下。 没有冻伤,也没有伤口,但是那彻骨的寒意和痛感却留了下来,让人终身难忘。 “跟着她的人来报,她被孙王氏的人接走后,秘密辗转了几个地方。” 萧清瑶像是间歇性失聪患者一般,随手将帕子扔到桌上,“下一个初一后,媸媚差不多就回来了,你身上的毒她会帮你彻底清除干净,至少不会受制于我。至于心疾的治疗,恐怕还要再往后顺延一段时间。”毕竟,这次的蛊毒还是让他伤了些元气,将余毒清除后,需要调理一段时间才能进行下一段治疗。 交代完,也不等陆翊什么反应,便转身如来时般准备翻窗离开。 陆翊拢住衣衫,一瞬不瞬地看着萧清瑶的背影,“若李光复果真是西戎细作,宦官专权那条路便走不了了,我的病也没必要付出那么大代价,去同南诏的大祭司做交换条件。” 萧清瑶都已经双手撑着窗框准备翻走了,却冷不丁听到陆翊的这番言辞。 她先是嗤笑一声,顺势翻到窗户上,就这样站在窗边转头居高临下的看着端正坐在凳子上的陆翊。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比起上次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要强上许多,只是性格却一如既往的不讨喜。 萧清瑶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唇,仿佛在暗示多年前那场九死一生,她为他人工呼吸救他一命的经历。 她的嘴角勾着,仿佛在笑,笑意却不达眼底,“算起来,你的命还是我救的,以前也就罢了,以后……是死是活,也该由我说了算。” “还有,陈留王氏和你表妹的事很可能会牵扯出你的身世,先做好两手准备,比在这里要死要活跟我‘撒娇’更有用。不管萧氏或其他势力会不会在意,户部尚书和寒门派系不能丢。” 说罢,直接飞身攀上窗外游廊的廊柱,几个纵身飞跃,彻底消失在夜色中。 第329章 天生无情 卫羽听到动静推门进来,却见陆翊披着衣裳,就这样坐在桌边,嘴角微翘,似乎在……笑?! “公子?”若是他耳力没出错,方才两人的疗伤过程应该并不算愉快才对。 陆翊却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他说:“也不知,她的无情是天生的,还是后来经历多了,才变得。” 卫羽一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懵逼样。 无情?谁?姑娘?开玩笑,一个心怀天下又不顾男女大防一次两次救他家公子的人,怎会无情? 可若说的不是萧清瑶,那公子又在说谁? “去准备吧。接下来的事。” 卫羽下意识应声道:“是。”条件反射的就要退下,走到一半却像是想起什么,转身道:“已经打听过了,赤蚕蛊性烈且热,用阴冰蛊虫以毒攻毒,抑制赤蚕蛊,确实算是最有效的方法,只是……” 卫羽抿了抿嘴角,“只是阴冰蛊虫虽然看起来细小不起眼,但吸食供血人时却并没有它看起来那么‘无害’。据悬济山的人介绍,被此物吸血时犹如万年冰川的冰锥刺入体内,非常人能忍受之痛。” 陆翊只觉得的呼吸微滞,想起方才萧清瑶没有回应他的奇怪模样。 原来……她是在忍痛。 “……还真是,我命由她,不由己了。”不喜欢欠人情的,可若欠的是萧清瑶…… 陆翊捡起萧清瑶随手扔在桌上的帕子,上面似乎沾染了一丝寒气未曾消散,他却重新叠好放回前襟胸口处。 “下个月初一过后,她会离开京城,之后京城的事还是由我们接手,尤其是李光复,若查清李光复的底细,能够反利用最好,若是不能利用……” “既然怀疑李光复有问题,他又是蚕食各方势力,又是打压朝臣,搞得朝廷乌烟瘴气,为什么不即刻除掉,以防万一呢?”卫羽不耻下问,问出了他心中的疑惑。 “邀买人心的饵,最好用在关键时刻。” “哈?” “按照殿下的意思办吧。” “……”这就又称呼殿下,还要按照殿下的意思办了? 还真是‘撒个娇’就好啊…… *** 萧清瑶翻出陆府内院,被夜风一吹,冷不丁打了个冷颤,想到方才从指尖蔓延至全身直触灵魂深处的寒冷,下意识又打了个冷颤。 “这么多年的执念,你们故意放水,她就真走了?” “公子中毒体弱,不宜操劳。您传来消息让我们自行处理后,是手下做主让送饭的人将消息透露给她。况且,她跟着公子多年,公子可从未亏待过她,锦衣玉食,侍婢仆从若干,比公主还要奢靡……咳。”卫锋等在内院外的墙角下,话赶话拿公主做比喻时,想起萧清瑶过的日子,忍不住干咳了一声,才继续道:“她母亲孙王氏接应她后,即刻隐匿了行藏,辗转几个州,最后一次探子来报的位置是临近南部边境的村庄。” “南诏?” “是。” “知道自己身重情毒,又指望不上无法‘行房’的表哥,即便要找其他人解毒,也不至于跑那么远。” 蒙羽凤中了情毒,自己有手段可以暂时压制体内的蛊毒或是如她所说的下下策,找个男人去父留子也使得。 表妹的父族乐安孙氏和母族陈留王氏虽不是什么实力雄厚的大世族,但为表妹找个门当户对的男人成亲生子,甚至抓个男人过来用完处理掉也比现在这种情况合理。 为什么要隐藏行踪秘密前往南诏? 若蒙羽凤的情毒是南诏圣女下的,是为了政权为了利益,那一直在陆府深闺中的表妹为什么会身中情毒? 陆翊身上的赤蚕蛊毒是孙王氏给表妹的,想要以此牵制陆翊,多年夙愿一朝得偿,也算合理。 可如今事与愿违,出了这样的乌龙事件,不但陆翊没得手,还把自己搭进去了。 这是……被谁摆了一道。 南诏圣女?南诏王?还是昭武阐禹。 西戎在大昭的内应若是乐安孙氏和陈留王氏之流,这样没有进入权力中心的小家族,又能为昭武阐禹做什么? 亦或者……利用乐安孙氏和陈留王氏的人,真正目的是陆翊吗? 哪怕他的真实身份曝光,可能会让陆翊失去寒门官员学子及地方一些小势力的支持,也可能会引起萧文辉的不满,却暂时不会影响他的仕途。 搞这么复杂的回报率太小了,不值当。 或许,还有一种可能,目标是她。 她与陆翊的关系…… 萧清瑶朝暗处招了一下手,一道黑影从树丛中飞身而来,跪倒在她脚边,“姑娘。” “让人支开李光复,清理一下天牢,我要见刘肇怀。” “是。” 第330章 套话 阴暗潮湿的天牢,阴寒之气如同毒蛇般悄然游走,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墙壁上爬满霉斑,又似混合了血液及排泄物般,在昏黄的灯光下宛如无数张狰狞的鬼脸。 锈迹斑斑的牢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仿佛病入膏肓的人在低声啜泣。 交错纵横的铁栏和石墙构筑成一座庞大的囚笼,像是一头蛰伏在暗处的远古巨兽,张开血盆大口,等待着将闯入者一口吞噬。 腐朽的稻草和人体的气味混合在一起,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怪味,与铁锈的腥气交织在一起,在封闭的空间里像是经过发酵的鲱鱼罐头。 墙角处,有老鼠快速掠过,爪子摩擦地面的窸窣声带着几分诡异。 咳嗽声、呻吟声和铁链声,从未知的黑暗尽头传来,谱写出绝望的牢狱之歌,令人不寒而栗。 天牢的尽头,刘肇怀依然被吊在石室的正中央,除了身上新添的伤势和血迹,整个人连姿势都没变过。 进入石室后,萧清瑶故意放重脚步,慢慢走近刘肇怀。 他垂着头,呼吸清浅,像是睡着了,又像根断了生机的枯木。 听到熟悉又陌生的脚步声,锁住他的铁链先是‘咔啦’一声轻响,好似被砂纸打磨过的嗓子,发出‘呵哧’的喘息声,“不~像~是~来看~我的~我猜~猜~咳~咳~是终于想通了要弑父~登基称帝~还是~咳咳咳~” 刘肇怀像是一个生锈的机器人,动作十分缓慢的抬起头,透过被干涸的血水凝固在一起的乱发,看向一身禁卫军打扮的萧清瑶。 他嘴角微微翘起,想要挤出一抹笑容,却扯动眼角连着脸颊处的旧伤,厚痂裂开,鲜血顺着他的脸颊慢慢滑落,‘啪’得滴落在地。 “李~光~复?” “开启唐扬水坝的乌金墨玉都在他手中,就连他故意暴露火硝的事,你都轻拿轻放不予追究……”萧清瑶走到离刘肇怀五六步的距离停了下来,看着他身上穿透琵琶骨的铁链和遍布他全身,反复受伤治疗后与衣衫融为一体,长在一处的血肉,“这么明显的事,犯不着我深更半夜不睡觉,来这里看一块别人刀俎下的鱼肉。” 刘肇怀眯着眼,盯着萧清瑶半晌没有做声,末了轻笑一声,“呵~咳~我~手~里~的~火硝~没有~那么大~咳咳~威力,毁~不~掉……西戎……昭武阐禹从一开始~忌惮的就是~你~不是~火~硝~” 他眼睛半阖,掩去眼中的情绪,“厉~害~的~武器阵法固然~重要,可战争胜负的关键是将帅~是你的谋略~和精锐的军队~~这个道理~你那些蠢货一样的亲族,至今都无法参透~” 这些话,似乎耗尽了刘肇怀所有的精气神,他轻喘一口气,猛地咳出一口血沫,整个人精神萎靡不振,一副进气多出气少将死不活的模样。 可他却像是许久没有同人交流又渴望倾吐的患者,根本不在乎那么多,吐掉口中的老血,只抬眼看着萧清瑶,她的脸,她的眼。 “为什么解甲归田?又为何~要~成~亲~?” 第331章 胡扯 原以为萧清瑶不会理会这莫名其妙的问题,谁成想,她像是认真思考了一番,一本正经道。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按照皇族、世家的传统,享受家族供养,锦衣玉食长大的子女,到了年纪就该为家族的延续和荣耀尽义务……更何况,脸好看,驸马脸好看,进得厅堂,下得厨房。没有野心,也不会掺合进权力争斗,安分守己,与我很般配,不是吗?” 一本正经的胡扯。 可刘肇怀不但是情场老手,与许多女子有瓜葛,更是洞察人心的高手。 只一眼,他便知道,萧清瑶还是从前那个萧清瑶,眼神一如往昔,无波无澜,像是海纳百川,将一切尽数包容,又像是一道无法穿透的屏障,将世间万物隔绝在外,任凭风浪起,都无法在那片深邃中激起半分涟漪。 不见温柔缱绻,也没有嫁为人妇后该有的眼神,那种道不清说不明,只凭经验判断才能得出的结论。 不是萧清瑶摆脱不了婚事,而是顺水推舟,借势而进,造势而起,背地里不知道在谋划什么。 连对女子来说最重要的婚姻大事都能当作筹码用得人。 想到这里,他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带着一种压抑已久的疯狂。 萧清瑶离刘肇怀更近了些,“你不是知道吗?为了萧氏,我没什么底线的……否则,你怎么会在这里?”早在识破他的身份,确定他留在唐扬水坝坝底的那些火硝对大昭不再有威胁的时候,就该死了。 萧清瑶停顿片刻,目光缓缓扫视四周,从锁链延伸至墙角,最终落在刘肇怀琵琶骨处的铁钩上,仔细端详他撕裂的皮肉和溃烂的伤口,依稀有蛆虫在溃烂的伤口中爬行,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味道。 她却并不在意,嘴角微微上扬,“当然,我的底线,跟你比起来,小巫见大巫。” “让我想想,不惜与外族联手残杀同根同源的无辜百姓,还有那些一心一意只为你的女子……” “所以呢,就要像你一样以德报怨?只甘心做萧氏,做萧文辉的狗吗?” 萧清瑶却并不在意刘肇怀的嘲讽,自顾自说道:“哦,还有……弑父杀母屠戮亲族。你的母族姜氏,说是被乱贼流民冲破家宅,灭了满门,其实是你,怨恨她生你却不养你,任你在冷宫吃馊水冷炙,被宫婢内侍欺辱……怎么?姜嬷嬷难道没告诉你吗?你的母后直至临死前,都不知道自己曾经生过一对双胞胎。” 刘肇怀敛住笑意,一瞬不瞬的盯着萧清瑶。 日复一日的刑罚只在他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痕,却始终无法撼动他坚不可摧的心神。 直到此时。 萧清瑶的话仿佛将刘肇怀带回了年幼时在宫中苟且偷生的那段日子。 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和被深埋心底,终其一生都无法直面的事情。 就这样被萧清瑶揭开了。 年幼时那些想不通的事情,却在此时得以印证。 为什么人人都称赞贤良淑德的姜皇后会狠心将自己的孩子扔在冷宫自生自灭?为什么姜嬷嬷每次来都躲躲闪闪,不肯直面他的问题。 刘肇怀似是回忆起过往种种疑点,隔了许久,才勉强道:“……她即便知道了……” “按照姜皇后的秉性,她知道了,就会想尽一切办法将你送出皇宫,送去富庶之地,让你免遭父亲刘桀的迫害,平安顺遂的长大。” “你现在跑来同我说这些,是觉得我会愧疚?” “那是你的事,愧疚还是无所谓,都改变不了结果。” “你~是故意的。”故意选择在这个时候带来这样一条消息。 为什么? “你想要什么?” 萧清瑶却笑了一声,认认真真打量着刘肇怀被穿透的琵琶骨,一切尽在不言中。 刘肇怀暂且将往事搁置,稳住心神,怕自己会着了萧清瑶的道,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只是,事与愿违,最后还是朝着萧清瑶想要的结果发展了。 第332章 甘拜下风 …… “……你不但早就识破了我同李光复的关系,还知道他不是为了宝藏,而是想要SU……”说到关键处,刘肇怀突然神情一凛。 白日的拷问已经透支了他不少体力,新伤旧伤反复叠加,不但在折磨他的身体,更是精神上的消耗,再加上萧清瑶东拉西扯,不但扯出了姜皇后的事,还将话题转到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 半夜三更正是容易困倦的时候,多方因素让处于警醒状态的刘肇怀下意识的松懈了。 李光复几乎每天都会来天牢,刻意营造出一副忠心耿耿,为萧文辉探明宝藏的假象,实则是……为了孙雪那本手札和同她一起失踪的那批连弩、震天雷等兵器。 想从他这里确认,萧清瑶炸毁西戎王城和炸掉西戎边境线的那批火硝是不是他秘密提供的,以及孙雪和那本手札的下落。 孙雪是他的人,这件事最早只有李光复知晓,也因为李光复的身份来历问题,他只是想要留一条后路,将最关键的东西攥在自己手中。 乌金墨玉和制成的火硝,根本不重要。 直到上次李光复无意间透露出西戎边境一役的细节,他才隐约觉得,孙雪或者那批失踪的武器应该已经落入萧清瑶之手。 前提是唐扬水坝坝底的那批火硝是否还在?他不动声色,也不想在李光复那个人精面前露出破绽。 至于,李光复为什么没有怀疑孙雪和手札落到了萧清瑶手中?因为截至目前为止,除了有数的火硝外,其他那批失踪的武器应该不曾出现在萧清瑶的军营中,也没有在关键时刻用在西戎和东夷两大战场。 彼时,他被萧清瑶的人赶尽杀绝,最后落到李光复手中,关押至今,导致消息闭塞,无法实时洞察事态发展…… 以前要守口如瓶的事,现如今更不能轻易泄漏了。 想到这里,刘肇怀突然大声笑了起来,伴随着抽风般得喘息声和咳嗽声,‘哗哗’作响的铁链闹出的动静,在天牢中回荡。 就在这时,萧清瑶缓步上前,神色冷淡地伸手扣住刘肇怀的颈部,两指用力施压。 刘肇怀对上萧清瑶狭长的凤眸。 下一瞬,笑声戛然而止,刘肇怀四肢无力的垂下,整个人昏死过去。 萧清瑶从怀中掏出一个细长地竹筒,将盖子打开后,凑到刘肇怀胸前地伤口。 先是两条亮得发光的虫须试探性地探出竹筒,紧接着,一条五彩斑斓形似蜈蚣的虫子像是闻到了什么诱人的食物,疯了一样顺着伤口钻入刘肇怀的体内,瞬间没了踪迹。 萧清瑶将竹筒收好,又将来过的痕迹打扫干净后,直接顺着来时路出了天牢,从冷宫那条早先只有刘肇怀和李光复知道的密道口离开了皇宫。 天色微青,整座皇城从静谧无声的黑夜中挣扎出来,零星的炊烟从斑驳的青瓦间袅袅升起,街尾巷口,时近时远的鸡鸣声,将沉睡了一夜的庞然大物唤醒。 生机重现。 原来,李光复是想要孙雪和她手中的那本武器手札。 除了统治阶级外,只有那些想要颠覆朝纲,推翻政权的人才会执着于武器研发。 利器,从来就不是普通百姓甚至一般世族觊觎的东西。 那应该是帝王亦或是反贼的执念。 能让刘肇怀不追究李光复泄露火硝的事,除了成品火硝不重要外,可能还有其他她不知道的理由。 “再查前朝刘氏的皇亲国戚,包括流落在外、远嫁外邦的皇族皇嗣。” “是。” 如果李光复留不得,那可能真的要重新考虑一下陆翊的计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