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伶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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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十二月,已是冰雪天地的时节,偏近来天公也不作美,整片天成日乌怏怏,连着下几天雪也不见有晴,只当是叫人冻得不愿出门,纷纷哀怨天色怪异,雪风呼啸,掀起屋柩边角处几缕破碎的瓦片,没来由地重重砸下去,却只是闷闷沉沉的落在雪地不作响。
林家府上一处破烂院里,乌压灰蒙蒙一片,几个小厮和女使前前后后进院,雪地里很快留下几道深浅不一的印记,仔细了看,那脚印并不整齐,似乎还带着压抑的急切。
林栀掐着时间算,此时大院里的那行人,差不多要遣人来请她了,于是故地又将炉火熏得浓些,小蝶站在旁边正要嘀咕,炉火的微光勉强映照闺门处传来声响,林栀敛眉,小蝶忽地明了过来。
“小姐,可还要抹些烟灰炭子?”
林栀惨白的唇微微曲了曲,似松口似叹息地低语,“不用罢。”
她心下清了清,抬眸坚定清明地望着小蝶,主仆二人多年来的默契使然,皆是敛下眼底笑意,因为她们知道,这装模作样的日子,今后怕是都不用了。
“大小姐,大娘子和主君传你去正厅问话,梅小娘想着让我们送些衣物过来,你看现下可否方便让我们进去伺候您沐浴更洗?”
说话的是梅小娘身边的掌事姑姑翠屏,她跟着梅小娘一同入府,也算是她最信的过的人。
梅小娘一向苛待她,如今能把身边的心腹唤来伺候她,看样子,这事儿同她心里估算差不了多少分毫末子罢。
“那就有劳翠屏姑姑了。”温柔清绵的声音从房里传来,还携着几声风寒并咳,翠屏心下慌了神,这要是染了病气往主君面前跑,少不了小娘是要挨训斥的,小娘掌家不过半月有余,这好容易见着熬出些名堂,可不能叫这病秧子毁了去。
“大小姐可是病了?若是沾了风寒不便出门,我回头请小娘去禀主君大娘子便是,大小姐好好在院里将养着...”
房门猛地被拉开,里面传出的浓烟熏呛得人眉眼咽喉生疼,偏这处风寒像是听了谁号令似的挟着冷气往人衣缝里钻,翠屏费力往风口处看,只见林栀一身素色白裙随风飘扬,长发如瀑用几处云钗微微倌起,她本就出落得高挑标致,如今这般隔了些距离看,竟生生不觉像个凡人,更像是哪处仙山落下的神女下凡,冰清玉洁如同万丈高空高悬的皎月般。
“翠屏姑姑,小娘可有送来棉褥披风?我听棠姐儿说小娘同姑姑是最最眼光顶好的,快让我也同小蝶沾沾光穿上两件可好?”
翠屏被奉承得连连回过神,刚才那个疏离清冷的仙子宛如幻象,她朝身后的人使眼色,林栀拉着小蝶随他们去选新衣,哪儿还有半分谪仙模样。
翠屏望着林栀清瘦羸弱的背影轻笑,生得再好有什么用,没了亲娘的孩子,终究只是浑在这高门深院讨生活罢。
离得翠屏远了,林栀才从内里取了几吊银钱,“麻烦各位哥儿姐儿了,这是我的一点儿心意,东西你们留下罢,天寒地冻的各位哥儿姐儿拿些小钱去吃盏热酒罢。”
几个小厮同女使是常来惯的,纷纷谢过林栀好意便厮混吃酒去,一路上不忘频频回望,总觉得今日大小姐是同从前来时见着有些不同,可细细思想,却并未有所不同。
“大小姐真是可怜,自从先娘子走后,主君近乎全然不管她呐。”
“是罢,梅小娘有棠姐儿桦哥儿,大娘子也是靠着娘家和儒哥儿在老太太跟前长脸,大小姐在这个家无依无靠罢...”
“快些别多嘴了,今日主君和大娘子回来听说是有意给大小姐指婚呢...”
“什么什么,我怎的不晓得此事?姐姐快些告诉我是哪家公子哥儿?”
...
几人循着小路窃窃私语,走得远些才不见声,小蝶气鼓鼓地望着林栀,“大小姐,你为何不争上争?”
林栀笑得淡薄清浅,也只有在小蝶跟前才能露得真切性情面孔,“小蝶,我何时同你说过不争罢?”
她将梅小娘送来的东西全一一清点仔细,末了叫小蝶偷摸收进西边一处破败小屋里,远远望去,那屋子全然灰暗一片,连着几日大雪也未将周遭堆积灰霾理净,林栀站在雪地微微叹口气,也不知她走后,这处偏落的小院是否还会有人记得。
往正厅主屋的方向走,林栀才惊觉林府原来这般大,她眼底一闪而过的贪婪眷顾,仿若噙着雾气明亮,小蝶没曾想她谋划这么多年,竟是为了这一刻。
正厅,灯火葳蕤,鎏金耄兽的香炉中,暖烟流淌,她还未进门,就听得大娘子身边的采环清亮着嗓喊:“大小姐,仔细些,当心撞碰主君同大娘子下江南得的红罗炭。”
林栀听得心惊,红罗炭,那是什么样的富贵人家才用得的贵重物什,她仔细走得小心轻慢,闻着屋内丹青橘暖的氲香,只怕他们这次突然召见,不单是为了那件事,臆想止,步履已至主君大娘子跟前,她跪拜行礼,冷不丁从旁传来轻笑声。
“什么大小姐,怎的穿得如此寒酸,得亏是个利落可心的人儿,我从外瞧着,还以为是哪家的落魄丫鬟呢。”
说话的是大娘子的表妹桂小娘,她原先是大娘子身边伺候的人,如今抬了房做小娘,对大娘子也是赤诚忠心的,林栀只当自己是哑巴,在这个家她一向如此,能被人当枪使也说明她还算有些利用价值。
坐上的林庸眉眼噙着冷,他如今刚被升了官职,却不曾想还没担上实职就被传来待家整业的消息,后来一经打听,才晓得原是自家内宅姑娘与人厮混之事被揭发,最难堪的,是那姑娘有婚约在身的。
林庸神色晦暗不明,望着底下形单影只的大女儿,只觉得这些年对梅小娘的确宠溺过度,然则眼下最重要是解决婚约大事,毕竟陛下也是看在他治理江南一带水患有功才没怪罪,可赵公府又哪里是他能得罪的起,思来想去,总觉得是一个头来两个大。
大娘子眉眼冷冷从桂小娘脸上扫过,视线落到身着单薄的林栀身上,“栀儿,可是没有月钱置冬衣穿?”
林栀微微俯身作辑,“回大娘子的话,有的,只是想着冬衣贵重,女儿不怕冷,总是里衣多穿些便好罢。”
大娘子点点头算是应下,一旁的林庸发话了,“栀儿,我记得你原是同你二妹妹年岁一般大?”
“禀大人,女儿今年十七,同棠儿妹妹一般大。”林庸点点头,心里缺忽地向被猫挠似的。
林栀是他同原妻育的第一个孩子,想起那时初为人父的错愕与欣喜,又为大女儿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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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身感到遗憾,想那日将她抱在怀里,还未见她娘最后一面就升了官,他心里原是忌讳,找来道士相看,说这孩子刑命相克,才冷落至今。
可转念一想二女儿如今在家不吃不喝的模样,心下一横,叹道,“栀儿,你可愿替你妹妹嫁于赵琰?”
林庸话一出口,满堂众人皆是惊诧,只有林栀心里如释重负,恍若有种得偿所愿的释然来,她上前一步跪拜,先是拜了林庸,再是大娘子,连同桂小娘与后赶来的梅小娘一同拜了,林庸见着她这般懂事,也是想上前拉一拉她叙叙温情的。
可是林栀身上有种凛然让他缩了缩手,原是他对不住她,何来温情可叙?于是又坐了下来,抬手招来林棠。
“还不快拜谢你大姐。”林棠也是瘦怕得不行,整个人缩缩然然,俨然一副失了心神模样,林栀上前拉住她的手,言语温柔,“棠姐儿,别怕,阿姐自是替你在赵家活出些名堂来,你同顾三哥儿可得好好的。”说着,还忙不迭用手拭了拭眼角的泪。
梅小娘愤恨地睨了两眼,这病秧子是在这儿当着众人的面点她呢,转念又想着她要替棠姐儿嫁去赵公府,眉眼就更尖利起来,“栀儿,你妹妹同你数来要好,小娘怎好耐烦你做这般错事,不若你住到我们静怡轩来,多帮我劝劝她,小娘自是少不了你罢。”她说着,也动容起来,先是将手上的冰透翡翠抹下来套在林栀手上,又是命旁人将早备好的黄金银两拈在信纸同她看。
梅林赌林栀一定心动,这病秧子虽说平日相处不多,却瞒不过她的七窍玲珑心,尤其是翠屏回来将事情禀明后,她愈发觉得这些年当真是仔细想小巧了她,心里又盘算着不能真让她嫁去赵公府,她好不容易花了黄金万两笼下来的亲事,岂能真让这病秧子抢了去。
可梅林不知道,她在心里细细盘算把人编排了个遍,谁又未曾从未编排她呢,林栀心冷发笑,只觉得翠屏同梅小娘实在是粗鄙。
她深知梅小娘断不会这般轻易同意她替林棠出嫁,忙不迭地跪下啜泣,她本就生得柔美,又是常年病着,林庸心里忽地烦闷,朝梅小娘十分生冷地吼道:“若不是栀儿,家里还有半个姐儿拿去替棠姐儿挡着?你不感谢栀儿大度,还将这层关系笼了利益画了钱财,我看你是这些年愈发没规矩了,你别在我面前装罢,你若是真心疼她,她会穿得这般轻薄!”
林庸越说越气,大娘子却眼角沾笑,“梅小娘想必是太忙罢,主君忘了这些时日我们本就是下江南去拜访赵国公,她或许是忙着准备棠姐儿的嫁妆这才忘了罢。”
经大娘子一提点,林庸面若寒霜,从前为着内宅掌家之事没少费心神,想着带大娘子出去让心爱的女人耍耍威风倒也是好的,没成想他竟是好心办了坏事,“梅娘,你明日还是将管家对牌交还大娘子罢。”言罢,他十分心寒地走出正厅,留下一众各怀心思的女人。
林栀早已见怪不怪,这样勾心斗角的深宅大院她是一刻也不想待,她隐姓埋名委曲求全这么多年,为的就是这一刻。
她要所有人看着她离开,她要她们记得此刻,因为那招兵书上赫赫有名的官渡之战①,曹相公借着乌巢烧粮草的用计,唤釜底抽薪。
①官渡之战,出自《三十六计》第十九计。
2. 2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赵公府也是热闹得不行。
“先头不是说送棠姐儿过来,如今又送栀姐儿,这北方商贾确是不大懂礼数罢。”说话的是赵琰弟弟赵祁,两人年龄相差不大,却完全是两个相反的性子。
赵琰自幼老练沉稳,跟着赵国公能文能武,在朝堂之上也可谓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可老天爷偏是公平的,得了个老二,却是实打实的流里流气,整个江南盛传一句话,便是“铁打的大将军,流水的赵公子”想到这儿,坐上的赵国公也是眉目紧锁。
若不是当初林庸在他孤立无援之时出谋献计,哪会儿有官家为他林家女儿指腹为婚的事,本也应下想着先将老二送出去替他哥分担些,没曾想这婚却是指给老大,思来想去,他同夫人都觉着这婚事不妥,也无奈是隆恩浩荡,只盼那姑娘能温婉娴淑,持家有道的好。
可今晨老二从坊间收来消息,二老一听,原是打算戎装面圣也要将这桩婚事推下的。
“父亲母亲,无妨。”说话的是赵琰,他刚下朝回来,一路上也算听人细细分说了这事儿,现下心里也是有三分定数。
今晨陛下特意许了他休沐半月,美其名曰让他修养生息,实则却是想看林赵两家对此事的态度,也难怪新帝继位总是闹事繁多,这婚嫁之事可大可小,眼下世道也还算太平,没必要为的个女人闹出什么幺蛾子出来,况且他娶妻也并未非要心悦之人,对于另一半的期望,或许他同天下大多普通男儿是一样的。
赵国公心里忧心儿子,也不全然是为了林棠换成林栀之事,赵周李王如今也算是他们江南赵氏一家独大,可树大总是容易招风,他本是思量着想替孩子们寻门平亲低调了事,却没想陛下竟将北方林氏许了过来,虽他们祖荫不及四大家显赫,却也是实打实的当朝新贵商贾大户,现下看来,只恐陛下不曾有别的用意。
“大哥,我听闻那林栀就是个病秧子,她这样的姑娘如何能当得起咱们这家,且不说我心中未来嫂嫂该是如何,可大哥你心下想想,那种从小养在闺阁大院的姐儿,能是什么有大家风范的,我还听说她幼时就没了娘...”赵祁只自顾自地将听到有关林栀所有的不好想了出来,他是什么货色他清楚,但他不能让大哥也跟着犯了难,只眼巴巴地望着,倒像是林栀要嫁于他似的。
“陛下已准了我休沐,我打算明日便往林家去,爹娘可有什么要同替林相公大娘子带的不成?”
两二老叹了叹气,看样子,大儿子对这门婚事算是认了,罢了,他本就是心怀天下的人,哪里轮得到他们来替他操心家长里短,只盼着新媳妇能温顺贤良,也当是全了他这份家国天下的心罢。
赵琰带着聘礼文书往上京赶,路程不算远,他却走得慢,一来是从旁人口中打听不出林栀喜好,二来是林家对此事也并未表现得热情,想来是内宅出了那样的事,也赶不上这一来二去事事都连着,于是半日的路程他行了两日,总是难得休沐,也当是一路游山玩水罢。
赵琰游到一处就找个旅家小酌,正饮酒赏景时,远远瞥见两姑娘从远处跑来,先头那个穿着一袭红衣十分明艳,身上的锦绣处处绢着鸳鸯戏水,看样子,像是逃婚。
赵琰被这想法唬了一跳,也不怪他这么想,林栀确实是自己带着嫁妆逃出来的,一路上遇上林家追赶的人,东躲西藏不说,还得防着流氓强盗什的,实在劳心劳力。
“小姐,要我说,主君同大娘子此时一定恨极你了,你一个姐儿上赶着嫁人,只怕到时候林家赵两家都记恨你呢。”
她何尝不知呢,两家隔得并不算远,快些也就半日路程,不过是为了全天下文人墨客的风骨这么叫,实则不过是城里城外的区别,她家是新贵,自然比不得祖上大荫郊外百亩地的国公府,可眼下她没法,一来是跟梅小娘撕破脸也不能待在林家,二是赵家那边没信儿,按着梅小娘同林家那群人谋略,只怕不是将她替嫁赵家就是随便许配什么人家,她清清白白来世上一遭,何以让人如此践踏,小蝶怨她不争,可她并非等闲娇女之辈,母亲说婚嫁乃女子重生之命,她偏是要嫁得活得比从前好。
于是她寻了空闲偷跑,对于婚假她没十里红妆的执念,也不想应付亲戚官眷,找人探了信,知晓赵琰已经在来的路上,便自己去嫁他。
她不要他的人,更不要他的心,她自赶着上去也是想私下同他说清她是什么样的人,想来他也是不喜欢她这般心机深沉的女子,只盼着他们能相敬如宾,这桩天家贵婚也不过是朝堂一面棋子,他们各自带着目的利益,她图的也不过是身外物钱财罢。
思忖间,身后已传来官兵追讨的声音,小蝶在旁边惊呼,她没注意,脚下重心不稳,整个身子轻飘飘朝前落去,赵琰放下酒蛊,在林栀还未来得及惊呼前拥住她,声音沉润好听,“娘子当心。”
林栀站定,面前的男子身姿卓约,仪表堂堂,一身戎装偏给他穿出几分文雅模样,眉眼硬朗,眸色如晦,整个人英气十足又气宇不凡,仿若这世间所有好的坏的都叫他沾了去,林栀不经意瞥见他腰侧的对牌,心下窃喜,却全然不露于言表。
“多谢将军。”林栀微微俯身行礼,心下却清出主意来。
“将军可是去往京城?”
赵琰点头,眼看着林栀身后的官兵越跑越近,心想莫不是这姐儿是犯了什么事情,他清了清嗓,柔声询问:“姑娘可否需要相助。”
没想到她竟阴差阳错撞上未来夫婿,只是线下相认并不打紧,躲过身后的官吏追兵才是上上之策,她温着嗓音浅答,“将军,能否助我躲过身后追兵?”
赵琰唇角微扬,对面前这个落逃新娘忽地产生逗趣,“娘子可是要逃婚。”
“正是。”
赵琰往前逼近,淡冷清浅的面上露出丝缕逗弄的趣意,“原是谁的人,要逃谁的婚?”
林栀不悦地睨了眼赵琰,传闻中的冷面将军不径如此,她清亮的眸子闪了闪,往男人硬朗眉梢望去,忽地心生一计。
“原是顾家三郎的棠棠人儿,要逃赵公府赵大公子的婚。”
“林棠?”赵琰逗趣的眉眼忽地染上一层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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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往后退了两步,算是同她拉开距离。
林栀唇角不自觉微勾,与其在这里让人捉弄,不如自报家门让他不得不帮她。
果然,赵琰面上闪过丝缕难堪神色,但这并不妨碍他出手相助,赵琰拈手吹了哨,四面八方涌出一批身着黑衣玄甲的隐卫,他淡淡拂手,那群人便一涌而上将周围目击旁人同官吏追兵们一同敲晕,林栀悄悄瞧了眼他,心下已然有了结论。
赵家对这门亲事许也是半推半就,赵琰担心名声想来也不会对替嫁过来的她多有好感,何况他并不是心系风月之人,这样算罢她假借林棠身份想必也并不大在意,只是这隐卫的出现,倒实在叫人意外罢。
自古私自豢养兵股都是重罪,何况是赵家这般官宦朝臣之家,但眼下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不过是她又得了一个秘密握在手里,横竖对自己也算是有利。
“林小姐,你可认得在下?”赵琰的声音透着不悦,他瞧着面前这个清美秀丽的人儿,实在无法将她同与人私奔这等事联想到一处,但其实并不怪赵琰,林棠嚣一贯跋扈的性子和乖张模样在汴京也是大为有名,她忽然扮她,若是他信了,才是真正叫人生出几分疑惑来。
“自是认得。”
“那林小姐为何还不走?”赵琰眉心十分拧,脸望向别处,似隐忍着不悦未发作。
林栀巧生一计原也是想打探她未来夫郎品性教养,虽说是流言蜚语都将他传的顶好,可林栀知道,人心隔肚皮,有些话从旁人口中讲出也只得听罢,眼下见赵琰被下了面对她也算沾亲带故地维护,心下便有了定数,她浅浅笑笑,这才从包里摸出帖子现开,上面陛下钦赐的几个字幌得人移不开眼,赵琰抬眼,刚好瞥见赫然醒目四个大字:天赐良缘。
他猛地朝身侧女人看去,只见刚才还小家碧玉的姑娘如今已然换了张模样,她眉目清清浅浅的启唇道,“将军恕罪,林栀见过将军。”
她微微附身行礼,大雪中的一抹红,倒是生出几分惊心动魄的艳来,赵琰沉清平冷的眸子凝着她,一时不知该作何应答。
面前的女子便是他将要聘娶的妻子林家大小姐林栀,坊间也曾派人细细打听说她在林家过得极其艰难,对于情爱之事他向来不屑只是在听闻这林家大小姐幼时差点被亲爹卖去勾栏时产生些许疼惜,但赵琰也清楚,这份疼惜并不是爱。
眼下朝堂并不安稳,林家被三王架到慢火上,也不知陛下是否有意蒸煮烹烤,不过瞧着这大小姐聪慧机灵的模样,想必也是自有打算的,想着,赵琰往前踱了许步,“大小姐不必多礼,只是...”
“既是出逃,为何还着嫁衣。”一则若是与人私奔倒另说,可林栀是实打实要嫁于他的,这般赶着婚假,倒像是故意败林家的名声。
赵琰想得不错,只见林栀唇角微勾,温声细语道:“将军猜得不错,一石二鸟,我以身入局,为的就是这一刻。”言语间,赵琰已经将目光落到她脸上,眉目冷丽,容颜清绝,完全不像常年病着之人,他忽地生了兴趣,“那娘子,可有将我算在里头?”
3. 3
返程的路上,赵琰叫人套了马车,林栀道了谢,他又让女使寻来些简单衣物,“换上罢,既是逃婚恐不能太快回去,我带你游玩闲逛番。”
“多谢将军。”林栀伸手接过,两人指尖不经意轻触,他唇角轻抿,感叹她身上也算终是有些温度,虽瞧着她嘴上不叫冷,却是这冰天雪地穿这般单薄,想是出门走得急也没带什么衣物罢,只是想到她匆忙奔走的原因是嫁他,赵琰眉梢染上温度,周身的冷冽化了化。
“可有想去的地方?”赵琰嗓音温柔,从马车里清浅传来两声轻咳,他剑眉微蹙,朝身旁护卫唤道:“去酒家取些温水来。”
苍茫雪白的天地间只有寥寥几人,赵琰声音放了低却还是叫林栀听了去,她垂眸从包里翻出鎏金沉香手炉,叫小蝶递了出去。
“将军,这是小姐的一番心意,天寒地冻恐将军担忧受冻罢。”赵琰立身战马旁,看着她女使递来半成新的手炉,眉梢低敛地接过捧在手里。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一声:“将军不好了——”马车里的林栀同赵琰一道探头,只见一位传信的小厮直直跪倒在两人跟前。
“将军,太后大娘娘送霁月姑姑来了。”
“可是有口谕?”
林栀注意赵琰在听闻太后大娘娘时神色深了深,想来定是他朝堂也有些难料理之事,只是不知道这个时候太后叫人寻了来,只怕是已然了了两人行轨踪迹,看样子,镇国大将军也并非这般好当的。
“不...不曾。”赵琰心下松气,太后年暮垂老这些年生性多疑,对于朝堂内阁之事也愈发热心,他朝远处乌压灰蒙天色望去,只恐这分热心并未带着某些私心薄意。
“到底是何事?”霁月原是太后娘家屋里的姐儿,与她一同进宫相伴数十载,如今突然指到他跟前来,怕不是...
“是为了将军新妇之事前来。”
果然。
两人四目相对,心下已了然。
“可有几人?”
小厮颤巍巍地睨眼林栀,又将头垂得低些,许是从未见过将军身边有小娘子出现缘故,他一时不知该不该答,赵琰浅笑,语调随和平淡:“无妨,她便是未来将军府的主母,是我的娘子。”轻轻一句话,倒是将林栀风轻云淡的心搅了乱,她轻轻望眼他,只见筋瘦有力的手递来一碗水,他还记得她刚才的轻咳,“先喝罢,别着凉。”
她接过饮下,不知是水温刚好还是换了冬衣缘故,她凝着身边高大清明的人心头涌出阵阵暖意,明明是寒风凛冽的时节,她竟觉着苍茫白皑的世界同他一齐生动温暖起来。
“啊——”小厮先是惊愕,接着连连朝她扣头,“大娘子对不起,小的瞎了眼小的不识货小的有眼无珠小的...”林栀忽地被他逗笑,清丽脸上泛了笑意,她笑得温温婉婉,语调期期艾艾:“快快起来罢,我本不是什么千金小姐,这冰天雪地里这样跪着冻了我若还不唤你起来,只怕小公子要将平生所学词句全搬出来诓求我罢。”赵琰被她生动了趣的语调逗乐,冷清的眉眼间也染上笑意,他侧头往旁的看了看,只见她一身素白冬衣衬得人更加气尘绝然,他脑海一闪而逝的念头想着,若是这场注定朝堂姻亲能娶到她,倒也还算圆满,思忖间,他恰到好处的目光顺着她朝小厮伸过的手去戛然制止,他几乎未曾思量,先一步将小厮匡扶起来。
“太后大娘娘送了三个姑娘过来,说是...”
“说是...”
林栀笑得娴雅温婉,她将手中的暖炉递给小蝶,小蝶心领神会般将手炉放到小厮手中,小厮正要跪拜感激,只听得大娘子娓娓道来般开口道:“我猜是大娘娘送了几位娘子同霁月姑姑一起,你瞧我在这里,便怕下了我的面子又不好瞒着将军,是罢?”小厮呆傻着愣住,在江南他也曾在二公子口中听闻这位嫂嫂的性子为人,印象里不是说她蠢笨如猪面若枯槁吗...
不光是赵府的小厮被她的聪慧惊住,就连赵琰也是全然惊讶的。
从小厮表情能看出她猜中十有八九,又因着这话是从她口中道出的缘故,他整个人有种被惊艳的耐人寻味端在里头,像是想到什么,他清了清嗓询问,“可是有说那几位娘子送来作何?”
小厮这下倒不是担心大娘子会将他如何,而是担心将军能不能受得住了,“...回将军...太后大娘娘说...说是给国公爷亲上加亲喜上添喜罢...”
赵琰故作淡定地点头,将视线移过林栀身上,“娘子以为如何?”林栀看过去,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对上,他眼里的晦暗意味不明,带些饶有兴致的逗趣与看好戏,实在有些鼓弄风月的暧昧来。
果然当今的朝堂也同林家般是浑水一膛,只可惜那几位青春美貌姿容绝丽的女子就这样被当成权利棋子般献给她的夫郎,只是瞧着他生性寡冷的模样,想必这美人计怕也端不上棋局,想了想,她迎上他深沉晦暗的眸,一字一顿地开口道:“将军意下如何,妾身自当如何。”
果然是聪慧过人,将棋局中的弃子原封不动地抛回楚河汉界,这一招叫完璧归赵,他唇角拈出笑意,□□硬朗的五官在此刻笑意盈然起来,“娘子好一招反问倒是将我心中所想套出来罢。”
林栀微微附身,面带笑意,“将军若是将几位娘子原封不动送回去却只留下臣女,太后大娘娘会作何遐想,可若是将军同我到娘娘面前上演一场家宅不宁的苦肉戏,将军以为,太后大娘娘会作何念想?”
完璧归赵虽好,却并不适用朝堂,家国天下乃是镶金瑕玉之争,可她同赵琰的婚事到底也只算得寻常小事,这寻常小事可大可小,最关键的一句,在于棋中人。
赵琰听罢,觉得林栀所想甚有道理,一来是将这些人送回去太后往后自是可以寻了别的由头送其他人来,可若是他们先入为主将此事拿到她老人家面前,只怕是不顾惜僧面也要看佛面罢。
这样想着,想立刻成婚的念头在脑海逐渐深刻,他深深凝着林栀,眼里涌出几圈说不清道不明的千沟万壑,在这双深邃缱绻的眼眸里,林栀听见自己跳动如雷的心跳同他的声音一齐,勾成细密轻绵的织网,仿若下一刻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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量身定做一场名唤“心动”的绵柔剧场,在这里,世界万物只能看到两个人昔昔相惜的情意。
“栀栀,你若是男儿身,只怕是在朝堂也能一席之地罢。”他眼里的欣赏同林庸眼里的惋惜截然不同,林栀笑了笑,第一次有了想为自己辩解心情,“将军,臣女不才,只盼得夫妇一体相敬如宾,将军待我真切我便待将军真心,将军若是待我虚假凉薄我便也是同样的,这世间对女娘子多有不公,我也只能求个聪颖保全我自己罢”她像是想到什么,言语间满是低落,赵琰细想刚才那般话,约莫是她从小对母亲的遗憾罢。
“听闻你母亲曾是才名远扬的书相,娘子这一身才思倒是同你母亲很像。”林栀敛下眼底的湿意,唇角带笑,“将军过奖了。”
两人一同往赵府赶去,眼下太后已着来了,想必林家很快便会知晓她的消息,林栀同赵琰坐在马车里,却是思虑重重的模样。
“可是有事?”常年混迹朝堂察言观色也算是门学问,赵琰瞧着林栀自上车开始便有些心神不宁的模样,他柔声询了过去,大约也能猜得她心思七八分。
“将军,若是林家的人问起来...”赵琰忽地侧首望着她,深邃幽暗的眼里透着几分笑意,“娘子放心,为夫自是替你圆其说罢。”马车内放放着小小的铜制炭盆,想是担心将她熏着,赵琰还特意命人寻了些竹编笼着,两人间距离被暖意浸的忽近忽远,有种氤氲暧昧淌在他们中间。
不经觉地,林栀肚子放出“咕噜”声响,两人皆是一愣,随即相视而笑,气氛顷刻轻松自由不少。
“也怪我,这一路担心你受凉,竟全然忘了替你换些吃食。”赵琰笑意含歉,林栀摇摇头,觉着他光是有这份心便已然很好了,她朝赵琰浅浅婉笑,“将军,也不知外面是走到哪里来了。”他了然,叫小厮停了马车吩咐道:“今日之事且不可对外提及,若是叫我同大娘子知晓,定是不会饶谁罢。”
他下马车骑上马,身后跟着的小厮随侍纷纷应着:“是,将军,小的自当时刻谨记在心。”
外面的天色也悄然暗淡,冬日的夜如薄冰,远处连绵山脊隐在黑暗里,徐徐望去,倒像是巨龙蜿蜒沉睡着,林栀的肚子再次发出“咕噜噜”声响却为这籁静寒冽的冬夜增添一丝生机,马车旁的赵琰轻笑,眼底已是似有若无溺怀柔光,他的声音在这样沉寂飘然的冬夜沾上暧意,“栀栀,我带你去樊楼吃酒罢。”
林栀掀开帘子婉婉一笑,晶亮眼眸生动明艳宛若天边破晓之际最亮那颗启明星,只见她眉眼弯弯似乖巧讨好问道:“将军,真的可以吗?”真的可以去那个传闻中食者的仙楼,男人的温柔乡吗?
他笑笑,被浓夜映照着她的星眸发出璀璨星亮的光,在那双明亮清丽的瞳仁里,他似乎看见自己含笑隐晦的柔情蜜意,这是赵琰生平第一刻体会到风月的滋味,他只觉喉头发紧,喉结微动,原来赵祁口中常说的情爱之境竟是这般。
“娘子若是想去,自当是可以。”像是想到什么,他薄唇微启:“自是何时,何地何日,都可以。”
4. 4
赵琰温柔清绻的嗓音如夜色泼墨般弥浓,林栀眼底含笑,心下恍然思量到什么,嗓音温婉清浅道,“小蝶,你可瞧见罢,将军是极好的人,我思忖着,往后我同你的日子也是苦尽甘来罢。”小蝶将手搭上宽慰,眉眼却在自家小姐盈盈笑意中了然,“小姐,小蝶受苦不要紧,可小蝶替你高兴,旁人不懂,我如何不明白小姐为这苦尽甘来受多少委屈罢。”
林栀笑意渐深,眸色也变得晦暗不明,是呀,虽说她这话真切是说给外面人听,可小蝶一番话却千真万确,甘来确是她在林家这些年切身熬渡出来,想到从前食不果腹、衣缕单薄的往时往日,只觉线下温热氲暖的车厢如梦似幻。
世上大多数人并未肯将自己的悲惨了露人前,为名为面,也是为人之常情,可她不然,在林家,她总是要扮得孱弱羸弱再无足轻重些,可那些人都未曾明白,亦或是他们本来也不在意她本就活得极艰难,她知赵琰是个好人,也笃定他品性温良端正定是会好好善待她,可常年宿于勾心斗角的深宅里院,她也早已不信情爱风月,连着信一个人,她也要同小蝶演戏诓探番来试探对方意欲何为,譬如现在。
赵琰将这话听了去,眉心兀自揪拧,也许是冬夜的风雪太过冷冽,亦或是这几日大雪已将前路晦埋深捱,彼时他心里阴风恻恻,连着马车布帘,觉得里面的人儿忽地离他些许遥远。
他何尝不知方才马车内那番话是对他说罢,可想到林栀那双灿若繁星的眸子,只觉心中一阵酸涩阴郁。
他只是单纯的,想对她好而已。
绵绵小雪毫无征兆地再次飘落,林栀掀开车帘,被一阵寒风吹扬纷飞了发,她习惯性地病咳,视线却落到赵琰泛白的唇上。
以他的聪明定是料到方才她说那番话的用意,她垂眸抿唇轻叹,一句无声叹息混着言语间轻吐的热气消散在漫漫弥浓夜色里,“将军下雪了,不若上车罢。”
林栀自是知晓他现在心下定是些许不快的,可她无可奈何,常年清醒冷绝让她对人习惯自然地保持防备警惕,她无法将自己推心置腹,却也无法撼动改变旁的人对她的渴求要解,她清觉人同人之间自是保持一份距离最是稳妥,却也忘却距离最是伤人情感的利刃,她将座位往旁的挪了挪,赵琰携着一身风雪往她身边端坐。
小蝶寻了由头离开,宽敞温暖的车厢里静若惘然,赵琰不知如何开口,只沉沉叹了口气,“将军可是怨我罢?”林栀温言浅语,她甚至玲珑聪颖到他冷眉薄颜的似是为何,他心下诧于她七窍玲珑察言观色的,却又忍不住对她为何这般产生兴趣,可说到底,人家并未将他这分隐匿丝缕心思当回事,赵琰忽地抿唇轻笑,侧头朝她清浅淡然的眸子望去,只听他嗓音沉沉,似喜非喜的眸子映着她白衣点点,“未曾。”
是吗?林栀在心头发问,面上却不动声色敛眸道:“那便好。”像是想到什么,林栀温言低语:“将军,我并不是有心罢,我只是...”她抬眸,敛着雾气的水眸波光温润,赵琰柔声:“你只是习惯罢。”习惯质疑真心,习惯拒之千里,但我知道,这并不怪你,想到这里,赵琰心口涌出涩意,他朗笑,似风光霁月的清风,“栀栀,嫁于我,你全然放心地做自己罢。”
这是林栀第一次从旁的人口中听到“你做自己罢”这种话,她眸中闪逝片刻释然惊诧仿若洪水猛兽,林栀微微抬手向他行礼,那一惯温然清浅的嗓音挟带几缕颤抖,他知这次她自是真心感怯,“多谢将军。”赵琰笑得释然,“娘子往后不若唤我琰郎罢。”
林栀清冷白皙的面上闪过绯红,想了想,曲张的唇终究还是没道理止住,恰在这时,马车外传来随侍生冷恭敬声音,“将军,城关到了。”
常言道“新官上任总不过三把火”,如今朝堂也同这三把火般各沾各的燃,然然则天下大事不过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一众老臣内心惶惶,新贵们却是自说自的纷云,近日天家为这也是十分头疼,偏边疆辽地近来也不大安稳,这才在城内城外设了关卡,一来是规避瘟病流民,二来则是防强盗堵奸细。
赵琰下了马车,迎面走来两个士兵持剑抱拳行礼,正欲开口,赵琰将腰牌递过去,两人相看番,皆是跪地做辑行礼,“拜见大将军”,虽是雪下得不大,却异常冻人,赵琰转身朝自家小厮瞧了眼,上前将跪拜行礼的士兵扶起来,“不必多礼。”随即小厮递来几吊银钱做打赏,他嗓音沉淡,“收下吃酒罢。”士兵连连叩首言谢,赵琰摆手往马车前踱步。
“走吧。”一行人入江南城,赵琰对马夫笑道:“休息罢,我来替你。”身后城关目送士兵皆是惊诧,几人面面相觑,先是想到什么,又猛地朝地上跪去,林栀坐在马车,现下已是全然陌生的江南城,想到今后自己命脉便紧紧同这处城系上,心中不免恍然,思忖间,只听得身后传来洪亮几声:“夫人好。”
她先是吓一跳,赵琰声音从前方传来:“别在意,是我带的兵,他们...”顿了顿,只听风中传来清风明月般欣悦嗓音,“他们...也是喜欢你。”林栀倏地脸红,好在并未有人察觉,她故作清明地应:“将军无妨”心底的怀忧忐忑确不经意间随这几声打趣消散了。
很快,马车驶至樊楼,“栀栀,到了。”林栀唇角微勾,掀了车帘,她甚至已然有些迫不及待了。
已是亥时,江南城却还是繁华热闹一片,她眼底含笑,白皙清丽的面上挂着释然放松,“将军,原来汴京人常说的下江南是这般”,她笑得明艳清绝,皎皎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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眸清亮如月,赵琰想,原这世间竟也真有人眼似星如月,他猛地侧目,似狼狈似逃避般,如情窦初开般懵懂男孩儿,“栀栀,瞧见了罢,前面便是樊楼。”林栀循声望去,果然,前方恢宏精致的酒楼牌匾上赫然题着:樊楼二字,她难得欢欣雀跃,赵琰开口道:“且随我来。”
赵琰领着她往西处一侧小门径入,远看本是处不起眼小门,近了旁地看,才惊觉设计这食楼酒肆之人何等精妙绝伦,本是用木枋扎彩的小楼用朱绿青红围栏彩画,门外是朱红勾刷的石墙内里却用小石凿了琳琅小孔,她被这独一无二设计吸引情难自已地走上前,只见里面星星点点映着许多夜明珠,林栀看得呆了,忍不住赞叹,“真是太美了”,赵琰笑笑,似乎眼前的美景只九牛一毛罢。
“将军来了。”迎面走上来一位身着殷红雪袄的女子,林栀敛眉,面上又恢复从前般淡然清浅模样,只见那女子姿容艳丽,身形轻软,光是不堪盈盈一握的柳腰就让人生媚,她本能地往后退步想同她持些距离,还未挪脚掌心便传来温度,那是一双宽厚有力的手掌,带着他身上独一无二的温热,让本能习惯同人保持距离的她顷刻找到安全归属。
“这是林家大小姐林栀,是我的娘子。”这是赵琰第二次从与人这般坦荡大方地介绍她,虽日后免不了总是要同他一道经历这般为人处事,却还是在每一次他的坦诚大气中恍然,似乎他总能带给她某种介于男女风花雪月间的错觉,而她心里也为这份错觉悸动不住地砰跳抑动。
“哟,万年石树终于开花啦?”打趣间,女人凤眼微落林栀脸上,只见她柳眉微挑,水眸闪着惊欣悦,“我便说林家大小姐定是美人祁哥儿偏不信,将军可知为这个,祁哥儿还同我赌了一百两酒钱呢。”女子嗓音婉转,银铃似地像猛地要勾人心魄,林栀算是细细思量一番她方才言语间的神色和言辞,心下暗暗生出某个谬论:将军的红颜知己——心上人。
于是她也学着女子娇媚撩人般同她礼笑,只见她莹白纤长的玉手往她脸上一捏,笑得花枝招展道:“呀将军,你的小娘子当真是可爱极了。”林栀哪里经得住这般撩拨,整个人立在原地仓皇无措,敛眼间,赵琰的手已然挡来,“姊茕,不得胡闹。”
“啧啧,看来祁哥儿这一百两我恐是赚定咯...”她笑盈盈地,看起来十分娇媚明艳,像是猛地想起什么,她转身道:“我叫姊茕,姊妹的姊,茕茕子立的茕,别担心,我同你夫君没什关系,是他弟弟...”她凑近林栀耳边,低声细语道:“我睡过。”
这是林栀今日第三次脸红,这次同前面全有些不同,因为这是她第一次从女娘的嘴里听到有关男子的碎语闲言,也是第一次她忽地有些羡慕面前这个肆意散漫的姊茕阿姊。
5. 5
“林小姐,我比你年长些,你可以唤我姐姐。”姊茕眼波流转间,让人瞧得入迷,林栀清婉地唤声“阿姊”,她优雅地轻挥丝绢,摇曳身姿往前去。
樊楼内砌得斐然卓丽,鎏金镶边的屋柩边角高悬明灯皎亮,小径旁处处名贵草木仿若将江南春景重现,路径庭院里时不时能瞥见流水假山,整处楼宇真当是当得起“天下第一楼”的美誉。
“娘子可喜欢?”赵琰声线稳沉,在沉寂浓墨夜里显得分外撩人般,林栀敛眉轻笑,“将军,自是喜欢的。”赵琰五官隐没在冬夜里,林栀晚间视线有些盲,只能凭着声息揣测现下他神态眉目几分神情,“娘子若是喜欢,今后我带你常来。”身侧大掌动了动,林栀敛脚停住,赵琰抬手往前指,“她便是这儿的老板娘子。”林栀猜他一定说得是姊茕阿姊罢。
“将军,今日忙,我就将你夫妇二人引至此处,后面的路想必将军是熟悉的。”阿姊身上馨香袭来,林栀细嗅,是当今时下热络的雪中春信①,她唇角微扬,难怪先头总是嗅到一股梅尖凝雪的沉香味,想来应当是从前大娘子偏爱那款。
“无妨,你去忙罢。”赵琰右手始终未曾离开她半点,林栀敛眉笑笑,温声浅语道:“姊茕姐儿慢走。”
待人走得远些,赵琰才附身弯在她耳边轻问:“娘子可是有些看不清路?”林栀心下一惊,没想到赵琰的观察力这般细致,她方才跟着他也只是些许步履不稳,却并未表现什的明显异样。
大将军当真是天资不凡,她感叹,往前轻踱小步,算是将两人距离拉开少些,雪风依冽,漫天寒气将人心火湮灭,赵琰眸光闪了闪,视线从她脸上划落至两人恰分小步的距离怅然。
“将军,无碍的,只是时许发疾视线些许不好,并不是什么大事罢。”
“胡闹,明日回府我请太医替你相看番”,想到什么,他英眉微蹙,“娘子从前在府上可有犯疾?”林栀心下了然,自是明了他这番话的用意。
从前的事情再提及又如何呢,不过是徒增些烦恼遗憾罢,往事从不可回首,人也自当是要往前看的,于是她敛眉温言:“将军,勿需担心,未曾的。”
总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况从前已是过去,她随口敷衍着,倒是真真切切将赵琰心底戳痛。
怎么可能未曾罢,她对于声音的敏感,故作镇定的惘然,怎么可能是未曾发生过的,他心中哀痛,只觉在她心中也算不得真切信他的。
却不知忽地从哪里钻出小夜猫,林栀脚下滑空,整个人直直朝门前滑去,赵琰身形微动,将人满当当搂在怀中。
“栀栀,这是你第二次落倒我怀中罢。”赵琰眼底噙着笑,清俊硬朗的脸上神色戏谑。
在这声“栀栀”中,林栀猛地眼前温亮,忽然传来的光感让她眉眼不适,她习惯性恰要抬手遮眼,眼角便有一处温凉触感传来,“娘子当心”林栀心下一惊,恍然以为是赵琰觉察她视野恢复的缘故,却没曾想他下句话是:“娘子别睁眼,非礼勿视。”
直到赵琰将手从她眼角移开,她都未曾思量出究是何等活色生香般场景能让大将军讲出此话,待到她明眼,便被眼前满汉全席惊住,偏此时肚子十分不争气“咕噜咕噜”嚎叫两声,倒像是比她更急切般。
“娘子瞧着可喜欢?”
“多谢将军,自是喜欢罢。”
“那便多吃些。”
“是。”
难得见着她馋涎欲滴的生动模样,赵琰眉梢染上柔意,浑身不自觉放松些许,“吃吧。”
雅间桌案恰好将两人容下,桌案上饮子贵酿飘着香,室内熏了薄凉叶,将好是把食物味道同风雪清凉和中,在这充满境意环境里,倒颇有几分文人风墨来。
“娘子尝尝这樊楼独一家的羊肉泡馍。”林栀擦拭净手,就着赵琰竹筷明指方向看去,只见一排体形敦厚的馍馍宛如月盘阴晴般置于翠玉镶盘中,馍馍上方冒着热气,面上破开处薄皮正止不住滋滋往外冒油。
光是看着便已美味十足,赵琰抬手将馍馍递给她,一惯清冽冷厉面上也浮出丝缕人间烟火气,“快尝尝罢。”
林栀接过,一口轻咬下去,香气挟着筋道齁实的面粉肉馅往味觉里钻,顷刻便回味无穷。
“好吃吗?”
林栀捂着嘴趔趄,不由得加快咀嚼,赵琰猛然想起什么,笑意盈盈:“娘子在我面前不必拘泥,我同你说过你只当是做自己便好。”林栀自是感激,却也明白这世间最最不可信的,便是男子口中的期许允诺。
母亲曾言,女子慎独、慎思、慎警醒意欲切莫深信男子,林栀忽地想起明艳妩媚的姊茕,心头某处思虑撼动,恍若隔世。
她将馍馍吞咽下肚,抬了眼皮望向他,赵琰淡笑着,四目相对瞬间,两人眉眸间轻绻使然,“将军莫要打趣罢,如今我坐这里,哪里还有旁的林大小姐罢。”赵琰只是依旧面上挂着淡笑,却也并不戳破她面上这层巧言令色的善变。
“从前我同弟兄们在饮帐便最爱吃这馍馍就酒,只可惜...”赵琰眸光透着头望向远处,似怀念感慨般轻叹,也是叫人唏嘘万般。
林栀心下已了然,敛眉抿唇道:“不若我陪将军饮些罢”却在此时,门外传来小厮的声音,“将军,夫人,外头有位唤霁月姑姑找。”
闻言,他眉梢闲柔化了冷,勉强起身,沉冷道:“将她请来,夫人还在用饭。”
小厮得了口信,正欲要走,便听见里头一道温婉清浅的嗓音响起,“哥儿稍等,我同将军吃好罢,你引我们去便是。”
“是。”
雅间边门处的人影稍稍往后退却,林栀才婉婉开口道:“将军,我们算上方才不过一盏茶水时间却能引得霁月姑姑上门来寻,恐我直言,将军身边定是有着暗地的线眼。”
“将军同我身上皆负着官家恩赐,且不说为何不即刻执行,单论这入城吃酒这点,太后大娘娘也能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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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家分说将军时日。”
赵琰何尝不知林栀话里话外何等深意,只是现下已是寒冬时分,他担心她饿着肚子受了凉,可本也是无心之举,若是叫有心之人拈去使绊子,纵然也是辜负此般好意。
赵琰将眸光落到桌案的美酒佳肴上,略带遗憾唏嘘地叹息道:“此番良辰雪景未同娘子斟酌畅饮实在惋惜,只是不知道娘子现下可否真的吃好罢?”赵琰言语间流露出关切,林栀心底微暖,难得露出天真娇俏般模样来。
“将军,未吃好也无妨”言笑间,她从包里掀翻树张牛皮厚纸出来,“这东西可以用来包替食物,是小时候我同林家人赴宴时同一个小叫花子学的。”言语间,她原是清冷浅玦淡的眉眼染上柔意,整个人淡然斐丽,让人无端想起梅雨时分的悠然。
林栀娴熟利落地将桌案台上食物包好,赵琰俯身想帮她,却被她抬手拦下:“ 将军,这等腌臜恐污手罢,还是让我独自来罢。”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赵琰觉着心口发闷。
“将军,夫人,霁月姑姑让小的传话过来,说是等在一楼偏殿处,还是烦请两位快些。”
赵琰眉心微蹙,他原是外臣,霁月姑姑不管是哪方派来的人都犯不着这般使面子,只听得内里冷然一声,赵琰嗓音沉沉,“烦请小哥告知姑姑,若她老人家有急事,恐先打理正事要紧。”
林栀听得没忍住笑意,唇角微勾,眉目狡黠。
“没想到将军竟还有这般时候,”说着,她尾音上扬,白皙清丽的面上浮出一丝难掩笑意,“霁月姑姑怎么说也自当是长辈,将军怎可顶撞她罢。”明明是略带问责的语调,却带着娇嗔埋怨味道,赵琰溺在这眸里笑了笑,也是三分戏谑三分故作正经道:“自是长辈,我唤老人家有何错?”
林栀笑颜明朗,随即将几包牛皮纸袋取了捆绳绑上,“将军,走吧。”两人相视而笑,也算是叫人抿唇出些许同甘共苦意味来。
二人行至一楼偏殿,姊茕递来看好戏眼神,林栀同她婉婉笑笑,并在赵琰身边走进去。
室内茶间已熏了香燃上炉火,一屋子温暖氤氲倒叫人有些保暖思倦意,霁月大姑姑声音先人一步传来,林栀定脚,细细回味这喑哑轻细的嗓音来。
“想是大将军来了罢,快进里间来。”
人家原就没请她,想是为着太后大娘娘送来的几个娘子,林栀脚步顿了顿,眸里噙满询问,“将军可是要我同你一起去?”“人家原是没请我罢。”“不过是过个招呼认识探查而已...”两人视线在空气照面,几番眼神战斗下来却不如行动来得快。
赵琰抬手一握,紧紧将人左手牢牢牵住,他侧过头瞧她,在那双清冽深邃的眸中,她望见了——“娘子,安心。”
①雪中春信香,即“二苏”最为喜之,苏东坡、苏轼,以沉香、檀香为原料,梅花打底,烘托温润清朗的木质香的同时,令人在冬日也能感受到暗藏在时间里的暖意。
6.6
霁月姑姑虽是太后身边人,却对外政权臣并无威慑太大,他们看得无非也是她身后之人,至于她本身,赵琰其实本不大想搭理。
想到这儿,赵琰眸色愈深,眼下朝局不明朗,太后同官家争权,不论谁胜劳苦受累的怕只有百姓,然这些事之于赵琰而言,全然是心中已有考量。
可他也得为她考虑,那怕他们之间并未有何般感情。
思忖间,两人已步至内里茶间。
“姑姑好。”两人站定行礼,心下却是思虑不一。
“坐罢。”
只见红丝檀木镶朽椅上,一位姿态卓然的妇人正襟危坐,她面前置盏热茶徐徐腾冒热气,林栀同赵琰往旁坐,妇人将琉璃樽玉茶杯置于两人桌案前。
“尝尝罢,这是太后大娘娘送来的龙凤团茶①。”
赵琰神色清淡,他揽手将杯盏轻抿,面上依旧是清冷淡然。
对于这位姑姑的态度,他显然是不太欢喜的,敛了眉林栀心下也算是有了考量,自是明白待会儿该如何应对罢。
“这位便是林府千金罢?”妇人声线轻细,眉眼轻厉害,虽是精心粉了面,却仍是能瞥见眼角褶起细长尾纹。
林栀起身行礼,瞧见赵琰脸上似挂着不悦。
“林小姐想必是未曾见过老身,不知将军可有同你分说罢?”林栀微微福了身,敛眉婉答:“姑姑富贵之姿,臣女自是不用将军分说也是认得的。”
对于金贵名望之人,当然无论如何也要自降身份将人捧住,毕竟远道而来皆是客,无论是否安然好心,该有礼数一一 搬来,总不会出错。
何况,捧高才有踩低的机会。
坐上的赵琰听罢,先是剑眉未挑,接着唇角浅勾,清了清嗓开口道:“霁月姑姑远道而来,想是为臣妇担忧心烦,今日瞧见,可觉着还入眼罢?”
林栀心下浅笑,她自是懂他这般分说的由头,他想借着她挖的坑催人落棋,她了然,面上却惶恐斐然。
“臣女惶恐,可是臣女做错何事惹得将军不快?”说罢,人已漂然往地上一跪,仿若恳求斥罪般。
霁月本是来同两人分说大娘娘送来几个娘子之事,却没曾想成了这两人闲游分说的怪罪来。
她不过是来奉行差事,眼下两人只你一言我一句便将她冷晾在旁,实在心下气怨,眸色也不经觉尖利起来。
“将军这么说可是折煞老身罢,此等婚事乃官家做主,老身不过是替太后大娘娘前来,如何能妄言林小姐罢。”
不打自招,林栀赵琰相视一笑,算是将对手拉上棋盘了。
“对不住姑姑,即是太后娘娘懿旨,臣倒是唐突冒犯了。”说着,赵琰的手已不自觉搀上林栀手肘,他轻轻使力便将她拉起来。
林栀递了个感激眼神过去,只见是赵琰雅然浅笑,似宽慰般眼眸了然写道:“娘子放心,剩下便交于为夫罢。”
赵琰清嗓,面色凝重:“即是官家赐婚,大娘娘是...?”
当然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可这世间本就大多数人皆如此,太后大娘娘如此,那她身边这位将军呢。
林栀婉笑,心下却忍不住对赵琰清明好奇起来。
虽说世间男子大都如此,但她总觉赵琰是有些不同的,他身上没有官宦宠臣的傲慢,言行举止间也谦虚井然,是着实当得起“大将军”名号的。
可人无完人,她也时不时想这是否是他真实一面,可又觉着自己思虑过甚,不管他到底如何,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大娘子总不会错的,无所谓这个男人到底什么样,何况她也时常伪装不是。
林栀想得正入神,却听到旁传来赵琰冷厉沉声:“若是大娘娘是真心疼我,自也是不会上赶着新妇未过门就替臣物色姨娘通房。”
“姑姑若是不怕笑话,便寻到朝中问问,自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例子,凭什的要我同娘子破例罢。”
林栀心下一冷,想必是为了他们提前知道的那件事吵起来罢,她循声望去,只见赵琰阴沉着面,实在生气。
又望旁的瞧了瞧,霁月姑姑神色也不见好,两人对峙着,不上不下的模样倒是将这屋子烘暖炉的香也冷却下来,她见着行事不对,婉婉往前添茶去。
在林家宴后的席面上她向来掌管此事,梅小娘美其名曰让她同棠姐儿学管家之道,实则不过是分派些下人杂事给她。
可这又如何,勾践尚且能在吴国卧薪尝胆以待来日,她又如何不能靠着自己好好在这世上活一遭,只是那年惨死在林府小屋的母亲,她眼里的愤恨似又多了些。
“茶水凉了,我替将军姑姑添上新茶罢。”
霁月正瞅着下不来台,听得林栀这声儿,倒觉着是个会来事儿的姑娘。
她将犀利清亮的鹰眼落到林栀脸上,只见这姑娘面上神色淡然,俨然一副未将刚才两人对话听去的沉静感,姑姑眉头轻挑,是个懂事听话的姑娘。
林栀当然知道姑姑轻挑的眉梢说明了什么,但她只是唇角微勾,只怕是又多了一个棋盘中被利用之人罢。
可姑姑却也并非等闲之辈,尤其在太后身边也算待了半辈子,若说是半点儿心眼都没有,怕也是在后宫举步维艰罢。
只见她将面前杯盏轻推了推,言语却尽显嘲弄之意:“那怎的好劳烦林小姐。”话虽这般说,手上动作却是实打实未停歇,赵琰从鼻息发出冷哼,没想到太后身边的人竟是这般货色。
其实方才他同林栀演戏就是为诈出这姑姑到底轻量掂重,现下看,倒也是同朝堂上那些只会使嘴皮子的差不多罢。
赵琰冷脸,起身往林栀身旁走来。
林栀自是知晓他定会护住她,只是没想到现下他翻脸如此之快,倒是真正叫她没有如何装演境地罢。
他抬手自然将她手中水壶接过,眉眼清峻硬朗,“方才是我冲撞姑姑罢,不若这茶白便由我提姑姑添,也省得姑姑嫌劳烦我娘子罢。”
霁月冷哼一声,虽说是太后口谕叫她要防着这两人,可人皆是被情感左右,她正气头上被赵琰这么一哄,也是将太后一番叮嘱全搁于脑后。
“哼,亏得我从小看你长大,没曾想连你一口热茶没吃上不说,还要为这么个小娘子来顶撞我。”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安得什么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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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即是大娘娘送来,横竖交由你手里,其余的,我再不过问便是。”
林栀一听,忙地往地上一跪,方才还云淡风轻的面上此刻已诚惶诚恐,“姑姑切莫生气,您从小看着将军长大恐是将军再生父母,若是我同将军连您这小小愿望都不能满足,怕也是有损圣贤孝礼罢。”
赵琰眼角含笑,也顺着她的话徐徐往下说起来:“霁月姑姑,并非我有意不愿留这几名女子,实则我是不放心她们未得姑姑悉心教导,不若姑姑也留下来罢。”
霁月自进门便未表明她的去留,想来定是在探查他是否提前听得消息,太后同官家争权定是在他身边留了不少眼线,眼下他同她这般,也是在雅间一番商议后想出的万全之策。
一来不能暴露自己,二来不能得罪其中任何一方,唯一能从中周旋缓得,便是她这外来之人。
林栀既不归属朝堂,也未进过后宫,以朝堂身份来看,她就是张白纸再好渲染巴结不过,这想必也是官家看中北方商贾的原因,只是一阴一阳,总是有得便有失。
这边保住了官家名望,却也是实打实将太后得罪紧了,可太后碍于颜面也断不会立刻翻脸,如何从中周旋,便要看她娘子这步棋是如何走罢。
“臣女先前在林家并未学到官家本领,姑姑若是能留下来,臣女自当是悉心同姑姑讨教才是。”林栀低垂着头,唇角却挂着似有若无的轻笑。
刚才赵琰一番话定是将棋子教于她手,至于是去是留,赵琰想是依了她的意思,她心中随时不曾爱他,却也盼着他能过得舒心顺坦,只是这夫妇一体,倒确是需要点眼力见来。
霁月姑姑当然对这管家之事十分有兴趣,毕竟大娘娘的意思也是想将赵公府搅得家宅不宁,常言道“除外必先攘内”②,想来也是大娘娘打算将大将军精力耗在这深宅内院里头。
也是,普天之下有那个男人不近女色罢。
只是她们没想到,不论是美人计还是攻心计,这夫妇二人早就心连着心罢。
既然赵琰给了台阶,霁月也自觉不是蛮横不讲理之人,她轻笑着将地上的林栀扶起来,声线不自觉掂得弱些:“林小姐还是快起来罢,太后大娘娘本就是着我前来教诲小姐,老身方才也是将这般重头等大事先忘了。”
她将手中杯盏递至林栀面前,含笑带演,“即是将军,林小姐全有此意,那老身便恭敬不如从命罢。”
林栀同赵琰相视而笑,也算是将太后心思诓诈出来,看来身边人传得消息不假,只是眼下既然应了,便要将此事做戏做足,赵琰思来想去,忽地心生一计,他朝旁边的林栀看了看,愈发觉着这个主意甚好。
“那就有劳霁月姑姑,只是现下我那新住处还没收拾打点妥当,只得委屈霁月姑姑同娘子们先暂住外先些日子。”
霁月同林栀齐齐向赵琰看去,两人瞳孔皆是惊讶,然而林栀不知,赵琰的这番思量中,还带些内心难以言喻的私心——
①龙凤团茶:北宋时期的贡茶,一种皇家专用的茶,因茶饼上引有龙凤形的纹饰而取名。
②除外必先攘内:出自蒋xx提出政治主张。
7.7
与此同时,一边的林府也是鸡飞狗跳闹开锅般。
三日前,林栀留下一封白纸信便销声匿迹,林庸派了人去寻却是迟迟不见回信,自至昨日,他才从大娘子哪儿知晓林栀去了何处。
林府,金玉轩内,香氲四起,大娘子本是顾老太师幺女,如今现下又得了个高进中举的儿子,虽比不上朝廷命妇豪门亲眷,却也实打实在京城名门望族凭着这几桩喜事长了脸。
如今寒冬腊月,顾大娘子好大喜功,如今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的,连着路边流浪狗也是不肯放过的。
只是叫人疑虑并非她对林栀态度的千变万化,而是连着这朝廷官吏都打探不出旁左消息,她究竟是从哪儿得来。
“奇了怪,顾玉初那蠢猪怎会突然对林栀那个死丫头上心罢,翠屏,你说这里面可是有什的猫腻罢?”
静怡轩内,梅小娘坐卧床榻前细细回味晚膳间林庸一番话,听意思,约莫是顾玉初想将林栀那丫头过继到她名下。
顾玉初本就只得林儒一个儿子,若是将林栀那死丫头过继她名下,那倒是真正儿女双全来,更何况林栀那丫头,怎的从爹不疼死了娘的丫头变成正经嫡女,想到这里,梅林心底愈发窝火。
翠屏跟在她身边多年,自然明了她拧眉皱眼所谓作何,只见她将金丝楠木案桌上的雪窝莲子羹递来,敛着嗓音笑道:“小娘,我瞧着顾大娘子恐是怕那死丫头在国公府胡言乱诌罢,你瞧这么些年,她何时去过后苑,想必是为着主君考虑,小娘恐是多虑罢。”
翠屏这般分说也并非全无道理,依着从前大娘子对她刁难那死丫头睁只眼闭只眼的态度,若非是触及自身利益,否她是绝不会站出来维护零星半点儿罢。
细细想来顾玉初这般行事,定是碍于官家颜面,何况国公爷也是他们得罪不起的,“如此说来,倒是叫我花了钱成全了她们?”
梅小娘心里更是气不打一处,明明是自己又是送钱又是打点,现下想来倒是全为这两人做嫁衣了。
“棠姐儿呢,要不是这死丫头叫林栀那丫头撞见与人私奔这等糗事,静怡轩如今哪儿会落得这般田地。”梅小娘气急,言语间全然失了往日舞眉弄袖的雅然风度。
翠屏眼珠一转,立马谏言谄媚道:“小娘不必忧心,国公府是什么地方,那丫头从小未曾学勉管家之道,连着大字也不识几个,前不久我还特意拿了纸书去试了呢。”
梅小娘掩唇轻笑,将饮尽的汤蛊递了过去,“也是,想她定是要在国公府闹不少笑话的,到时候咱们再请主君将棠儿送去主持家道,主君自是能明了还是咱们棠姐儿可靠罢。”
“小娘说的极是,现下咱们先忍耐一番,料她金玉轩也得意不了多久,不过想到那丫头用着上好”澄心堂纸”①却送来张空的,属实可笑呢。”
经翠屏这么一点,梅小娘笑得盈盈袅袅,她往前摇曳两步,抬了玉手掀开软烟罗纱镌的床帘,由着丫头们服侍宽衣地卧上去罢。
翠屏见着梅林睡下,这才将暖盆里的炭火灭了些,“小娘,今日点的降真香②,是主君特意送来那款凝神安眠香。”
“嗯...”围帐里传来一声气吁微弱吟声,听着仿若困顿至极,浅浅了声倒是如酣中少女般令人着迷。
然则林府另一边金玉轩内,却是另番模样。
林庸同顾大娘子端坐圈椅上温脚,实则是天寒冰凉的,大娘子不知从哪儿寻来修养生息延年益寿的法子,这才叫人把他请来一同享受罢。
温水裹着热气氤出阵阵水雾,屋子红罗炭熏得暖意十足,林庸背靠圈椅,舒缓惬意间已有丝缕困意袭来,偏大娘子今夜还特意叫人点了难得一闻的安神香,林庸缱绻微眯双眼,隐在水雾朦胧里瞧她,竟也有番别样情趣来。
大娘子今夜并不是实打实同他来叙情念旧的,她朝身边立着的采环使个眼色,主仆心意相通,采环很快便叫早已备好的东西从门外拿了进来。
“主君,这是顾老太师特意寻人替大娘子打的珐琅琉璃金邬盏,听得主君喜好茶道,又特意叫人做了一套送来。”
采环说着便将东西递上来,一句“金邬盏”倒是叫林庸昏昏欲睡的困顿了无,他往前端坐前移些,只见玉器在寒光月露下泛着温润骅光,实在是名贵斐然。
大娘子从林庸脸上嗅出几分好说话的神色,她嘴皮动了动,声调从容浅婉道:“官人现下也算是朝堂新贵,儒哥儿如今也算熬出了头,往后官人也用不着日日这般辛劳罢。”
这么些年夫妻恩情,林庸自是知道自个儿大娘子是个什么性子,他冷下脸朝她睨了眼,言语轻讽:“你有何事便只管说来便是,如今我与你也算老夫老妻,怎的还在我面前学起惺惺作态来?”
大娘子没好气地嘟囔,心底埋怨我这还不是学着你最偏爱的梅小娘,可面上却是神色如常,俨然端出一副世家贵妇傲气来。
林庸发笑,又不禁觉可爱,往旁地挪了挪,开口道:“大娘子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免得良宵苦短夜长梦多罢。”
他言语间流露的温情让顾玉初些许恍然,想到两人相敬如宾多年,如今难得遇上这般好时候,是如何也不愿因着旁事将感情耽误得。
“官家赐婚乃是这汴京多少人达官贵人也得不来的富贵,我想着如今我膝下只有儒哥儿一个,不若就叫栀丫头过继我名下,她有了林家嫡大小姐这层身份出嫁想来也是能更体面些罢。”
林庸眉眼间的温情忽然凝住,他抬眸重新将面前这妇人细细打量一番,思忖间,似自言自语道:“栀儿原也是嫡大小姐的命罢...”
大娘子一听,脸上欢欣温言神色荡然了无,她愤愤地瞪着林庸,眉目拈上几分气急败坏。
“罢罢,我明日就领着儒儿回娘家去,省得这些年你总心念亡妻,”言语间便要净了脚要往屋内走,林庸言笑:“玉初,怎的我同你夫妻多年你还不了解我罢。”
说着,便将爱不释手的茶盏放下诓哄妻子,“我知这些年属实委屈你罢,明日我去寻了母亲便将栀儿过继到你的名下,也好为你凑得儿女双全一个好字不是。”
顾玉初这才止了怨意,笑盈盈地替他宽衣。
林栀在同赵琰去往国公府的路上收到这个消息,心里也是十分高兴,她忍不住走到赵琰身边,微微踮脚俯至他耳畔边,“将军,我嫡母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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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寒夜雪,忽地不知从哪儿落了一处积雪,干枯的枝丫被这簇雪砸的轻闷哑然,只留得她一声惊呼,宛如受控小羔羊般。
“娘子,便是这般欣悦也要小心积雪才是。”赵琰动作轻缓温柔地替她头顶雪霾理净,他眉角弯下,清亮深邃的眸子不自觉盛满笑意。
林栀听得他话里话外打趣意味,没来由地耳根一红,言语间也不自觉沾了些娇意:“将军莫要拿我开玩笑了,现下我是同将军来讲正事罢。”
赵琰忽地爽朗轻快一笑,皑皑雪夜,他的笑声宛如晨同曲乐般让人如沐春风。
“啧啧,娘子真当无趣,在下不过是同你使趣,”他身子往前探了探,似是故意想同她挨得近些。
“这若是到了婚礼那日,指不定是我手下那些弟兄兵卒要来闹上一闹,到时...”他忽地凑到她耳边,用只得两人听见的暧声暖语诱哄道,“娘子可别再脸红给旁人看罢。”
他忽然玩心大起,“因着,约莫我也会吃酸醋罢。”
远处皑皑白雪忽地清晰渐了,林栀听见空气里寒风呼啸的声音,只是吹向身旁那瞬间,竟格外温柔。
霁月姑姑在马车等得些许不耐,清着嗓音端问:“可是犯上什么难罢?”谁曾想两人声色齐齐,皆是道:“不曾的。”
两人为着这份默契再次相视而笑,天地万物似在这一瞬间失了颜色分寸,林栀缓缓移至马车前,回头的那瞬间,发现他也正在看她。
冬夜飘零,从此灯火阑珊处,她也有了家。
马车内,霁月姑姑不断同林栀讲些妇道常伦,林栀自是从小在书中念过熟得,一边应和着一边思量大娘子着人替她带的话。
“高山仰止,方知才疏,三人同行,自当是左右为师②”,林栀轻笑,只怕是这左右为师,远不止不尽如此罢。
其实她同将军命人送了两份信笺过去,一封是留露明前,另外一封,则是专门由将军差人送到大娘子手里罢。
常言“敌人的敌人便是友”,她知大娘子并非真的厌恶痛恨她,但对于梅小娘,她却是实打实想发卖送走的。
毕竟当年梅小娘害得她痛失爱女且勇不能生育也只是落得罚俸半年有余罢,想到这里,林栀又止不住轻哼冷笑,之于林庸,儿女性命在他眼里向来微小渺茫,只可怜她母亲从前苦挨那些时日,也依旧是没能在瞑目前见到他最后一面罢。
林栀眼里一闪而逝的痛苦挣扎叫霁月瞧了去,她唇角微抿,像是掌握倒什的情信外因般,忽地笑吟吟道:“老身记得,大小姐的生母原是国舅爷的书相罢?”
她猛地睁眼,在那双鹰厉嘲弄的眸中,恍然忆起一桩不堪回首的往事——
①澄心堂纸:始于南唐,是南唐皇宫有一处藏书之所,命唤“澄心堂”,由此处精制出来的特殊用纸即“澄心堂纸”,也是古代帝王的宫廷御纸。
②降真香:道家第一名香,又名紫藤香、降香,又名鸡骨香,取自豆科黄檀属植物根干部的芯材,香气强烈持久,有良好持香作用和挥发较缓慢的特性,常与其它香料一并使用,使香气更加纯正,被誉为“诸香之首”,道教用之较多。
8.8
林栀出生那年,母亲便因出血难产致死,后来这件事成了林家缄口不提的漠然,然也成了林栀心底永久也拔不下的一根刺。
人在某些时刻,对些许事总是记忆犹新,就像这事儿虽无人再提及,但小蝶同她确是时刻铭记。
那不仅是她素未谋面的母亲,更是用血书也要将此生所学所得偷偷留给她世上最亲的人,忽地鼻头一酸,她恍然忆起母亲白绢上染得殷红,字字谛血句句灼心:吾女唤栀,栀子比众木,人间诚未多①。
“小姐,你切莫忘罢,这个家,是会吃人的。”她还记得见到母亲身边扮疯装傻的兰翠姑姑清醒时对她说的这句话,现下想来,实在是母亲殷切叮嘱罢。
这个家会吃人,是基于林庸对人命的漠然,也是鉴于林家对内宅一贯放纵妄为上。
林庸自私凉薄,可一路却凭着妻女飞黄腾达平步青云,乃至这局釜底抽薪,也未影响他分毫末节,林栀觉着可笑,原世间皆只有女子不公,哪怕她母亲三年孝期未过,他爹便已佳人新欢在卧,哪怕这十来余年他不曾尽过为人父职责,然这一切对他而言也不过是家宅内里,可之于她母亲,便是落子无悔,一步错便步步错罢。
林栀哼笑,这世间许多事都讽刺至极,女子何苦为难自己困于深宅内院。
这些年在林家,她全然扮傻装蠢,为的就是能将当年之事明查清细,现下想来,兰翠姑姑替母亲带的话全然是另番警醒,为的便是让林栀好好看清这府中的牛鬼蛇神。
当年梅林还是同母亲关系要好的书伴,母亲怜她家中清苦将她带在身边做书侍,没曾想她心思从起始便不在书本谋略上,那时母亲同林家已拟婚书,连着母亲还未过门,她便利用内里外里关系爬上林庸同母亲的婚床。
大约是从那时开始,母亲便开始郁郁相疾,她实在不明白母亲这般学识渊博知书达理之人也能为这等事伤怀,可她往窗外望了望,连心都不敢敞开的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埋怨母亲不够豁达清明。
世间事无非情字除外,女子为情,大多身不由己。
只是这些事也是后来听兰翠姑姑分说,母亲当年含冤离世,梅林本以为自己能被诓正扶直,却没想母亲自是留了后手,也难怪这些年她这般苛待怨责,只是这半吊子父亲虽混,却也是明得家和万事兴的道理。
只是这半道杀出来了大娘子,倒是也成了梅林心头刺罢,想到这里,林栀唇角缓缓拈出一缕笑意,许多事,当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然则想要养精蓄锐,便得隐姓埋名,这些年她在林家做小伏低谨小慎微,为的便是将梅林推入棋局,这盘棋她编织十数载,如今也算是了尝心愿罢。
林栀敛眉浅笑,在霁月探寻打量的眼神中,温言细语道:“禀姑姑,是。”
“听说你母亲是生育你时过了世,林小姐心里可有歉疚?”
人往往在心中有答案时才会反问,林栀敛了眉,抬眼往身侧的女子看了看。
神色肯邃,眼尾上扬,是对某些事有确切看法才会这般行神举止,她笑了笑,在霁月了若明镜的心头,给出她最想听罢的回答。
“自是歉疚的,”她挪身朝霁月身侧的空座移了移,算是将两人故作亲昵番拉拢说悄悄话般接着道:“不仅歉疚,自是心头十分悔恨的,先不说我母亲之死究竟是何为之,便是这从小过得风雨飘渺提心吊胆的日子,我也是心里惶恐难过的。”
缺乏母爱同安全感的孩子自是最好拿捏,况女子最懂女子,像太后这般善用人心的高位者,想必定是欢喜满意她这番应答罢。
果然,霁月脸上流露得意欣然神色,她将手搭在林栀掌心,和颜悦色道:“自古这女子婚嫁,便是同蚕蛹化蝶般破茧的大事,常言道夫唱妇随夫妇一体,也是自要女子心头门清才是,林小姐如此聪慧卓然,自是能明了老身这番话的用意罢。”
说着,她意味深长地睨了两眼,似提醒似警告:“这往后的日子,身后有人才是强处...”
林栀敛眉,心下却全已了然。
看来太后大娘娘的意思是想将她拉拢到跟前罢,想到送来的那几个女子,林栀温了嗓音道:“自是何事都要请教姑姑的,只是听将军说大娘娘送了几个姑娘来,可是说给将军留作通房罢?”
霁月没想她会这般直白地问出来,面上有些挂不住,心下却在细细思量这话里话外的旁敲侧击是否带着旁敲侧击意味来。
本来这几个姑娘是大娘娘送来做小娘的,可总不能直愣愣在人前还未成婚夫妻面前这般妄言,毕竟都忌讳这新妇未过门,便被人塞通房小娘的,她眼咕噜一转,想了想,清嗓道:“没想到林小姐这消息倒是灵便罢,”她抬眼似笑非笑地睨了眼,笑脸老成:“这本是太后大娘娘送来伺候姑娘你罢。”
林栀唇角勾了笑,心底却愈发清明利朗起来,这件事她即是拿到明面上说,便自是想好应对之策,只是没想到霁月姑姑会将这事儿本末倒置,倒是真正叫她有些意外来。
“原是这般,那我也好宽慰将军一番罢。”
“嗯?”
林栀心底发笑,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姑姑有所不知,将军先前听晓时,还觉着这事儿十分棘手,他本意是怕这几位姐儿被我们耽误罢,可一时半会儿的又找不出什的别的法子,姑姑若是这般分说,将军同我自是时刻替她们留意着适配之人的。”
其实她说这话也是想先将两人态度表明,只是这通房也好,小娘也罢,不过都是太后用来牵制赵琰的把戏罢,何况若是日后这几个娘子若是育了他的孩儿,只怕到时整个赵家也要唯太后大娘娘马首是瞻。
可见她在这个中周旋是何等重要罢。
但她明了以太后同官家明争暗斗暗流波动来看,这事儿也断不会轻易得了松口,于是她斗胆与其静观其变,不若如先发制人将这事儿主动权握手中。
至于今后该当如何,自是由落棋人书写罢。
霁月只觉着一个头两个大,她本意是想将这事儿含糊其辞先掩过,只是没想到这林姑娘倒是个心里门清儿的主,先不说她用她一番话将此事引出来罢,便是她同她说的这时刻留意适配男子的内里,便是将她们想往将军府塞人的心思一刀断送罢。
霁月忽地拧眉,总觉着自己像莫名被人推着进了什的圈套,明明自己才是想下套诓她站队罢,怎的现在倒将自己置于骑虎难下的位置罢,想到自家明艳动人的姑娘,只恐两人是不晓得太后大娘娘同官家朝堂明争暗斗之事,可她似乎忘了——
大将军本就是官家身边人罢。
思来想去,霁月姑姑只觉着思绪愈发混乱,大娘娘的意思是要她来离间这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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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这第一步,便是先将两人阵营划开,可她越想越不对劲,这姑娘明面上奉承她捧高大娘娘,实则却是句句不离将军,桩桩不站立场,她朝林栀脸上探去,只见她端坐浅婉,俨然一副纯真无辜模样。
明着先头不过是她想先给这姑娘下套,怎的现在竟像是被套住罢,可她瞧着也不大像是心中有这般谋划之人罢,想了想,霁月掀开车帘,探身朝车外望去。
天地广阔,大将军骑在马上身姿沉稳阔绰,寒风冷冽却吹不散他分毫从容,霁月望着男人宽大深沉的背影凝神,忽地觉着这个高高在上的将军,倒是真正配得上百姓骁勇万千的盛名,只可惜...
眼底眸色暗了暗,霁月瞥脸朝林栀看去,忽地没来由地叹了声,林栀徐徐望去,只见她鹰亮犀利眸里晦暗不明。
“咳——”
许是沾了些风寒,林栀掩唇轻咳,只是没想到下一秒,赵琰的声音便从马车外传来——“娘子,可是着了风寒罢。”
林栀正要开口,便被霁月姑姑一记冷眼呵了去,“将军切莫担心,姑娘由我相看着便是极好的,将军还是快些行路罢。”
原是嫌他们行的慢,林栀笑了笑,也顺着霁月言语糊弄去,“将军...”却在此时,从马车帘外递来鼓鼓囊囊一牛皮水囊,赵琰淡然沉稳的声音响起,仿若乌蒙漆黑冬夜雪里,忽地有了皓月明星。
“这是方才我去打的温水,喝罢,恐你方才身上落了雪,想必定是受风寒罢。”
他时常为她思虑考量,两人相遇相识也不过三两时日,林栀虽是知晓他为人处事,却也因着这份好意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似乎总在麻烦他。
“栀栀?”
一声轻唤将她思绪拉回,她抬手接过,婉言道谢时,却瞥见一旁的霁月姑姑脸上流露饶有兴致的考量,想了想,她还是将这声谢言止住罢。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她同赵琰本就不是情投意合,若是在此时再让旁人寻了她同他的错处,只怕是于情于理于谁都不大好,她眼眸流转间,温婉浅笑道:“将军也饮罢。”
她将水囊轻拧浅啜,接着在霁月姑姑嘲弄调笑意韵的眼眸中将水囊递了出去,“将军也饮些罢,天寒地冻,当心着凉罢。”
马车门外赵琰眉眸染上笑意,他接过淡淡地“嗯”了声,将手一饮而尽。
他同她共用同个水囊,这便是将霁月姑姑眼里的好整以暇轻飘飘地敲碎罢,果然,只见她惊诧地望着她,“你同将军...可是从前便认识?”
林栀眉目清浅婉笑,似想起什么,面上还泛了微红,只见她笑意吟吟道:“姑姑想多罢,我同将军...自是才认识罢。”
言语间,她故意将余音拉长,似故作娇羞隐匿之色。
霁月断不会相信她说的这般话,眉色严峻,仿若一副天大之事般,林栀笑了笑,她故意装模作样夸大其词,为的就是要叫人误会。
误会她同他情根深重,误会她早已钦慕许久,更重要的,是在这份误会头,让人难以瞧见的真心——
①栀子比众木,人间诚未多。—出自唐·杜甫《栀子》
栀子比众木,人间诚未多。
于身色有用,于道气伤和。
红取风霜实,青看雨露柯。
无情移得汝,贵在映江波。
9.9
赵裴走过去,摸出一张苏绣南锦手帕,“二小姐,给你姐姐擦擦吧。”他的嗓音宛如月朗风清时的明月星稀,仿佛质朴醇烈的美酒初品时,让人沉醉又不自知。
商明瑶脸“倏”地红了,小六看着自家小姐这模样,只想到一个词:春心荡漾。
她十分小声地问道,“小姐,你不会...喜欢赵将军罢?”商明瑶发誓,她这辈子没这么无语罢,只见她没好气地白了眼,伸手接过那张帕子,“谢谢将军,将军麻烦了。”
小姑娘说话时并未露脸,想来脸上也是花彩,他寻了个理由邀了商承之去一旁说事,商明瑶这才敢抬起头来。
“哇哦,阿姐,将军对你好特别~”
“小姐小姐,你刚才的样子好像院子里发情小猫...”
“去去去,你们不懂。”商明瑶拿着手帕轻拭发梢,却被一股好闻木质檀香吸引,她将手帕放在鼻息前嗅了嗅,脑子里无端出现赵裴的脸来,小脸原本还未散去的红愈加潋滟,她十分不淡定地摇头,似乎想把男人的脸从大脑清除。
“姐,其实我觉得我跟赵弥不用再演戏了。”
“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赵将军会找各种理由给你钱的。”
“……”
商明瑶十分无语地看着自己妹妹,“小玥。”
“嗯?阿姐你也这么认为吧,哈哈,我就知道...”
“人家是人帅有钱。”
“不是人傻钱多!”
说完,伸手在她额头轻轻弹了下,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一路上,商明瑶都在想商明玥说的那句——阿姐,我发现将军可能喜欢你。
虽说她国色天香上得厅堂,但也不至于有这么大的魅力吧,况且,他们一个“卖妹求荣”,一个“重金为弟”,怎么看都不像是神仙眷侣一见钟情的配置。
嗯...
应该是她们看走眼了,不然以赵裴的身份,她...
诶,要是以赵裴将军的身份,他的将军夫人应该很好经商吧,至少,不像在商家这般。
光是想想都觉得美好至极,她想得出神,完全没注意前面一处长长台阶。
忽然,商明瑶感觉脚下一绊,身体瞬间失去平衡重心,整个人直直朝着前面倒去,还没来得及反应,整个人就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这个怀抱充满温暖和力量,还带着熟悉的木质檀香的味道。
“商小姐,走路可得小心些。”他说话时,唇角微微上扬,目光从她身上略过,仿佛刚才真的正巧路过,商明瑶也没想到自己怎么总在他面前失态,一双眼睛瞪的圆鼓鼓的,一时间紧张到不知道该说谢谢还是不好意思。
赵裴见她认真思忖的模样,忽地生了逗她的兴致,他上前一步,在她晶亮的瞳孔中,他沉着嗓音笑道:“商小姐,怎么每次见到我都这般害怕。”他往前迈得更近了,确定将她锁在自己身体范围内,他清了清嗓,笑得十分戏谑,“商小姐,赵某不吃人的。”
商明瑶猛地想到商明玥说的话,连连大咳几声壮胆道:“赵将军,我觉得我们应该保持一些距离。”
赵裴挑了挑眉,似乎对她接下来的话饶有兴趣,“哦?怎么说?”
商明瑶涨红了脸,整个人像熟透的红果,“不然...我会以为赵将军喜欢我。”
此话一出,两人都沉默了,这时旁边传来窸窣的脚步声,商明瑶十分警惕地大喊一声“谁”,却没想到是他爹商承之。
什么?
老头怎么在这里!那他们刚才的对话老头不是全听见了?!
“商大人。”赵裴却像没事人似的行礼,完全看不到半点刚才逗她戏谑的样子,好家伙,这男人怕不是有几幅面孔罢,商承之本想着来寻商明瑶嘱托几句,可没想到在这里碰见自家女儿跟将军拉扯暧昧的画面,商承之只觉得血压飙升,他只希望自己刚才是眼瞎了什么也没看到。
“商明瑶,你还不快去收拾跟赵将军走。”
商承之找不到泄愤的地方,只得对着发呆的女儿狠狠说教,“你去了将军府要记得恪守规矩,万事小心,不要给将军和...和自己惹麻烦。”
其实他是想说不要给商家惹麻烦,商明瑶一脸疑惑地看了看商承之,一脸疑惑的看了看赵裴,头顶缓缓打出一个问号:“我...去哪里?”
“听商大人讲商小姐从小就有经商头脑,刚好我家几处田庄铺子都没有人照看,我想着请商小姐去教教我那些不懂商道的下人们。”
像是想到什么,他又接着说道:“商小姐可以放心,我会按照聘请专业行家的价格给你算工钱,这时间上...”
“什么?”
还能遇上这等好事。
商明瑶小脸似乎都要笑烂了,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将军实在是太客气了,价钱咱们都好说好说,您稍等我一盏茶的时间。”
她像小兔子一般朝前面跑去,声音久久回荡在他的身边和脑海中。
她说:“将军将军,您一定要等我哟~”
一炷香的时间,他们抵达将军府。
将军府比她想象中还要气派些。
府邸的大门庄重森严,牌匾的几处大字听说还是陛下当年贵为太子时的亲迹,门殿前两尊精制的石狮子威风凌凌,光是远远看着,就觉得这府邸一定是达官贵人居住的地方。
踏进府门,一条青石铺就的道路笔直端正,两侧是修建整齐的名贵花草,空气里偶有淡淡花香混着草药的香味传来,实在是叫人心旷神怡。
西侧是一处小花园,花园中假山怪石嶙峋,池塘里的鱼群嬉戏热闹,一派清雅幽致之景。
商明瑶没想到一阶武将却有如此高雅品趣,她望着前面背脊挺直的男人,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敬畏来。
赵裴还未成年就被官家御赐了宅邸,这一处宅子便是他回京后久居的处所。
有下人过来,他叫人带她去各个宅院里逛逛,一来是想让她先熟悉熟悉环境,二来是他也不懂女孩子的心思,她想要住哪处,由她自己定便是。
今天忙着处理赵弥的事,书房还有些公文没处理,赵裴命人好好照顾这位商小姐,像是想到什么,又吩咐厨房做了小点心送到正厅。
几个老使婆子惊讶极了,围在炉灶边低语,俨然一副八卦样子。
“我这还是第一次见将军带个小女娘回来,张妈妈,你刚才瞧见没,那小姑娘真是生得好看极了。”
“哎呀,我瞧见了瞧见了,将军也该成家了,就着日子算,咱们将军今年都快到而立之年了。”
“是呢,我看那小娘子模样实在可人,以我多年看人的经验来谈,也定是十分好相与的性子。”
几个老使婆子说得十分欢欣,想到商明瑶的模样,做点心的手用的更卖力了些。
商明瑶这边还在感叹将军府的恢弘庞大,她跟着两个丫鬟边走边看,走到几处十分喜欢或者有趣的地方,还拿出小本本记下来。
身后的丫鬟小厮们嘴角带着笑,纷纷感叹将军找了个懂事会管家的主母回来。
“商小姐,前面就是兰苑了,这一处是将军平日练武办公的地方,一般是不让我们这些下人进去的。”
商明瑶点点头,这个她懂。
毕竟每个人都想有一处自己独立的私人空间,而且最好是永远都没人打扰的。
她十分认真地在小本本上写道:兰苑,赵裴的私人勾栏瓦...she,想了半天,最后那个字写不出来,她干脆在旁画了个女人的脸。
商明瑶十分满意地点头,不知是满意自己的画作,还是这个鬼灵精怪的点子。
只是...
她朝兰苑探头地望了望,心里还是很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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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记得从前在话本看到过金屋藏娇的故事,这么大的院子就赵裴一个人住?
啧啧,她才不信呢。
不让她进去,指不定里面住着好些个舞姬美妾,想到赵裴跟她们吟诗对酒的模样,商明瑶止不住打个寒颤。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商明瑶赶紧提着裙子往前面走去,留下一群不明所以的下人小厮们面面相觑。
“商小姐,您慢些呀,等等咱们呐...”
后来商明瑶实在逛不动了,她蹲在地上小动物似的嚎:“不是,你们这府邸是按照蹴鞠场来修的吗...”
“呜呜呜,我感觉我的脚都要断了!!!”
几个下人小厮被她夸张的形容吓极了,忙地扑通跪下来认错。
商明瑶十分懵逼,这...
为什么突然对她行这般大礼?
难道——
要逼她倒贴钱?不是吧,她还没开始赚钱就要先倒贴了?这...她朝一行人望了望,好几十来个呢!
呜呜呜,怎么办,她感觉自己心在滴血...商明瑶将刚放进包里的小本本再拿出来,算了算,就算一个人给最少的二两也是几十两呢...
想了想,她十分生气地抱怨:“赵裴,你干嘛给我派这么多丫鬟小厮!”
“赵裴,你这个混蛋羔子!!!”
地上的丫鬟小厮一听,更害怕了,他们自打进府以来,从未见过有人能直呼将军名讳的,更别说是不雅之词了,看来是他们真的惹商小姐生气了,气得商小姐都能说出这些狂悖之词罢。
“赵某是做了什么让商小姐如此生气?”身后传来男人清润的声线,语调平缓,带着丝缕漫不经心的笑意,宛如天空高悬的皎月,清浅斐然。
赵裴走到她跟前,看着小姑娘因为走不动闹脾气,实在有些好气又好笑,“你们起来去忙吧。”丫鬟小厮忙点头,心想将军总算来解救他们罢,见一众下人撒欢儿似地跑非快,商明瑶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嘿嘿,看来是我想错了。”
她踉踉跄跄站起来,“将军,你们府上的下人真是极好的。”赵裴见她累得不行,将手递了过去,“商小姐扶着走吧,蹲久了再起来,当心头晕。”她顺势将手搭上去,两个人的距离也不自觉挨近了些。
“商小姐还没回答我,刚才是为何诓骂在下呢。”他的声音听起来淡淡的,就好像两人在漫不经心讲些同别人不能说的小话,那种一切都刚刚好的感觉,让她觉得此刻有些陌生。
嗯...
莫名的有些陌生心动...
或许是春夜美好,又或者是晚风刚好,总之她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得很美,这种美,是一种形容和感觉。
她无法言语,但她很心动。
“哎呀...”
商明瑶没注意到自己嗓音竟染上一丝羞意,“是因为刚才我走得太累了,然后有些生气,结果他们全都直挺挺给我跪下啦。”
“赵将军,你知道吗,我以为他们要讹我呢...”
小姑娘讲话的时候,眸若繁星璀璨明亮,她一边声情并茂的说着,一边像小动物似的手舞足蹈着,整个人光是站在那里,就明媚生动的像一幅画。
光是看着,就足够令人心动,她说着说着,竟自顾自地笑了起来,赵裴跟着爽朗大笑。
或许是今夜月色恰好,风也温柔,他觉得自己的生命在这一刻变得生动起来。
“瑶瑶。”
他转过身看她,清冷的眸子里闪着柔和的波光,嘴角微微扬起的弧度,整个人像是镀了一圈温柔的月光,透过他的眸光,她看到一个澄净温柔的世界,那个世界里,有一个小小的自己。
她轻轻地“嗯”了声,像是害怕打破这份宁静与温柔。
“以后叫我赵裴吧。”像是想到什么,“或者,叫我裴郎也行。”
10.10
“将军,是二哥叫我来的。”
轻飘飘一句话,倒是叫雪地全的人愣住。
都知道赵家二公子是个混不吝的,可在这满汴京里头,却也是实打实只对他这大哥哥和气佩服,要说这世上还有谁能将他治得心服口服,那便也唯有赵琰罢。
可眼下嫂子还未过门便着人前来刺杀,一来让众人皆是疑惑不说,二则更是叫人不敢信得这歹人口中所言究竟属实罢。
不仅众人疑惑,林栀同赵琰也是满腹狐疑。
林栀敛眉朝身边男人探去,只见他一贯温良沉清的眉心拧作山弓,雪色冰冷,如霜似剑的眉底眸色冷冽森严,风雪欲来,天地万物似在酝酿一场皓不可言的风暴。
而她同他,便是立在这风口浪尖的人。
赵琰踱步上前,他抬手将歹人衣襟攥在手里,面色铁青:“你方才说什么?”周围的人被他身上不怒自威的压迫感唬住,皆是连连环手抱拳低头,周遭的人大气恐不敢出一分,也是让林栀忽地对赵琰生出一丝陌生敬畏感来。
也不怪赵琰这般生气,毕竟赵祁同他是嫡亲的血脉,像这般毫无逻辑章法的刺杀说到底也是家事罢。
家丑不可外扬,这话实则是对大多男子讲罢,譬如像她爹林庸,哪怕深宅大院闹出何等声名狼藉不可理喻的大事,他始终是牢牢记挂着这事万不得传了出去。
又或者像赵琰,这事儿本就涉及亲兄表弟间的贤良恭敬,于情于理,他眉间表现的不置可否大多皆是为着自家兄弟,于她,始终不过是个外人罢。
林栀这样想,也并非毫无缘由,赵国公在朝廷素来以仁爱礼友论计,虽赵祁是二子不假,却实实当当却是未教良善德,可为何他却总是次次犯错却屡教不改,细细想来,无非都是为官为臣为的那点薄面罢。
而家丑不可外扬,说到底,不就是男子间充良化面的东西罢。
只是她实在想不明白,赵祁若是不喜欢他,自是可以有很多办法同她使绊子,可眼下两人也并无见过不说,万一这毛头小子刺客莽撞将自己最敬爱哥哥伤罢,他心里定是肠面悔青的。
如此细细想来,倒是只有一种可能了。
“大将军,确实是二哥找上我,你看,我还有他给的腰牌罢。”小刺客眼下惶恐,却也明白赵琰并非是那青红皂白是非不分之人,何况大将军在军营中素来有儒雅良善的美誉,想必也定是能给人将功赎罪的机会罢。
小刺客从胸襟摸出块莹润透亮腰牌,赵琰接过看了看,冷冽道:“这是老二给你的?”
小刺客欲言又止,想是在挣扎什的,被赵琰一眼看穿。
“有什么情况现下讲出来自是好的,若是到了官衙处,便是你自求多福罢。”
林栀其实也想过将这歹人一纸状书告上官衙,可现下时局动荡,她已经退无可退,如何自保才是上上策。
她敛眉抿了抿唇,之于赵琰,她总是不好要求他麻烦他太多的。
“将军...”
林栀敛着声轻浅细弱的跟蚊蚁似的,听到她声音,赵琰眉眼间的冷厉化了化,他侧身朝她望去,只见她低垂着眉眼像是有什的心思。
“将军,我能看见了,不若将军让我同这个哥儿聊两句罢。”
她温婉一笑,竟宛如提前预料到他下句话似的,眸光盈盈:“将军若是不放心,自是可以跟在身后罢。”
赵琰知她心底自是有主意,微微抬脚往后,握着的手倒是不由自主地攥紧些。
雪风横扫,卷起空气里不知哪处出传来的凉意,赵琰嗓音混着这丝缕凉意细碎,“栀栀,我一直在你身后。”
林栀敛了眼角朝他露出一个释然安心浅笑,也当是宽慰致谢罢。
“你...”
“你...”
跪在地上的人在抬眼的瞬间同她一道哑然,四目相对间,两人忽地失笑开怀起来。
“怎么是你?”
林栀也想问这话,现下实在是太巧些,她敛眉温言打趣:“良生哥哥,我也没想到竟是你要拿我换银子罢。”
赵琰在身后万般疑惑,怎的同匪人闹起玩笑来不说,竟还叫上哥哥罢,可又恐自己忽地出言插嘴让她觉着唐突,且万一是她使计用虑被他搞砸,一时有些踌躇忧愁到竟不知如何是好来。
“栀栀,我也没想到还能再遇到你。”
林栀掩下心中喜悦,轻唤:“良生哥哥,你起来罢,地上这般寒凉,若是早知道我的命这般值钱,当年在春巷你便该将我卖罢。”
赵琰心下一紧,不对,这两人对话言语间语调话语全不对。
他猛地转过身,只见她正笑吟吟地同温良生说笑。
不知为何,赵琰竟觉着她清浅明眸的笑颜些许刺眼,他楞了楞,被心底那股奇怪酸涩的晦意蒙了眼,待到回过神,两人也正看着他。
一时间气氛有些微妙,林栀说不上是种什的感觉,总觉着赵琰似乎有些不开心。
可她想不明白他怎的忽然就冷了脸,还是说天下男子都这般阴晴不定,不过现下遇上温良生,她飘忽惶惶的心像是忽地被照亮。
她找到今后谋生的方向罢。
“将军。”林栀敛眉,朝他微微俯身,连着语调也有些小心翼翼,赵琰眉心不自觉微拧,奇怪,刚才那股消弭酸涩的晦意怎的又笼上心头罢。
心底虽是不舒服,面上却是神态依旧,他踱步上前将林栀揽在怀中,似小动物宣誓主权般冷言道:“约莫...你们是认识的?”
林栀点头,谁能想到这缘分竟真的这般巧,在她十七这年,出走消失的那个从小相依为命的少年竟真的回来了。
“将军,这是我儿时最好的玩伴,小时候我常吃不饱,是良生哥哥一直照顾我。”她嗓音依旧浅柔温绵,却在这期期艾艾的浅柔温绵中,赵琰看到她眸中轻闪的光。
他从未见她用这般眼神看他。
赵琰忽地心底生出一丝挫败感,此刻是全然什的都听不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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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良生也没想到春楼一别竟还能再见,望着眼前出落的清丽的林栀,心中也不免涌出几分酸楚感慨来。
他幼时同爹娘是林府的家生子,林栀母亲离世那年,老太太为了清整内宅将一众涉事丫鬟小厮发卖了,本是整顿内宅树清家风的日子,却没曾想他的一句话将爹娘都害了。
还记得当时在那间繁杂臭乱的阴暗屋子里,他将奄奄一息的小林栀背在身后,老太太身边的刘妈妈见了,竟言他有污蔑奸害之意便将他们一家也发卖罢。
可他还记得在那间破败小屋里听见的话,小小的她蜷成一团止不住发抖,望向他的第一眼开口的那句竟是:“小哥哥,不若你将我套了麻袋寻个人贩子卖了罢。”
原是那一刻他也才明白,什么世家名门,不过是一步步踩着人的痛和血来。
思绪近了回来,还记得当年两人在春楼马巷分别时的谶言,现在想来,倒像是冥冥之中老天自有安排。
“既是娘子儿时玩伴,本将军便不报官衙罢,只是...”
林栀清浅的眉头轻挑,自相识赵琰很少在她面前自诩将军称谓,方才喜怒无常,现下又莫名傲娇,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将军无需多言。”温良生明白赵琰心底始终是对他身份抱有怀疑,这也无可厚非,只是现下看着,赵祁公子口中那位蠢笨如猪的未来嫂嫂,便是林栀罢。
“前些日子,我在江南街习得一家闲置铺面,我着人四处打听,没曾想是二公子名下的,我想着将这家铺面盘下来做些小生意,却无意间听得他有件事想拜托于我。”
“我本以为是去惩治那林家二小姐,没想到竟...”
林栀敛眉浅笑,这世上许多事本就说不明白,“良生哥哥,你可有想好是做何?”
赵琰原化开的冷脸在这一声声“哥哥”中拉下来,他侧身冷不丁地在林栀耳边冒了句:“娘子,按年岁我也是大你不少,你也该唤我哥哥罢。”
林栀心下一紧,敛下眉顿了顿,“将军,若是按着年岁算,我该唤你叔叔。”
赵琰冷脸,随即往温良生黝黑清俊的脸上扫去,碎了碎牙。
这黑头大耳朵的男子哪里当得起哥哥这称谓罢,约莫...约莫他同他也是看起来一般大才是,不过明明是比她大了五岁,怎的就唤上叔叔罢。
赵琰也是没想到心底这般泛嘀咕,只可惜现下冰天雪地,恐担心她身子孱弱易感风寒,否则定是要在这里同这黑头大耳朵战上几回合,也道是要叫娘子看看他是如何年少健壮的。
虽是这般想,面上却依旧保持着大将军的儒雅随和,林栀望着面前男人,十分无奈地在心底嘟囔:可当真是伴君如扮虎呀。
三人心怀各异,倒是将旁的一众随从看了呆,赵琰黑着脸冷言:“还在这里看什的,是想让我都将你们罚俸一年是罢?”
众人悻悻然地低头,挤眉弄眼的却是言语出其一致:“琰...”
“琰哥哥自是最好罢。”
11.11
赵琰显然没料到方才在林栀跟前似讨要傲娇模样叫旁人瞧了去,被弟兄们一番打趣,他先是楞了楞,随即耳根泛红。
寒夜岁暮,一行人立在苍茫白皑天地间打趣笑闹,虽是刚经历生杀,大家安然哄笑的模样倒是为这冰冷寒冽冬夜添了些许人情趣意。
温良生跟在两人身后,笑意明朗。
“林栀妹妹,方才你问我想盘下铺面做什么,不知你可否还记得孔老先生。”
林栀清亮的眸子里闪过笑意潋滟,“自是还记得,莫不是...”
“良生哥哥莫不是想做一处医馆?”
温良生眼底闪过了然,幼时他便看出来她在林府一贯喜欢藏拙,每次他往棠姐儿那送些什的好东西,她总是有办法诓哄棠姐儿将玩意儿心甘情愿赠于她。
想到这里,温良生面上流露出温清,也为着自己方才差点将她错伤内疚起来。
“栀栀,方才...对不起。”
林栀敛眉浅笑,她摇了摇头,“良生哥哥,不若我同你一道开医馆吧。”
幼时,大娘子为了提前同儒哥儿科考谋划,特意给老太师递了信,这一来二去,倒是选了不少说书先生来讲学。
他沾着府中哥儿的面一道旁听,小林栀则是躲在小石山头偷学,若不是当年他去大哥儿说情,想是两人也没得机会相识罢。
这么算起来,孔老先生也算是两人念书识字的启蒙恩师。
“自是...”
“咳。”
赵琰一声轻咳,将相谈甚欢的两人注意引了过去,林栀担心他着了凉,抬手便要将手炉递去,只听得赵琰冷言:“娘子想开医馆?”
她朝赵琰清俊儒雅脸上瞧去,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应他。
算计林棠替嫁赵琰,不仅是为了摆脱林家的。
赵国公的大娘子柳清禾原是汴京第一商女,她三岁算珠,七岁掌家,小小年纪便能将当年险些要破产的清河柳氏重整,冲着这份胆识谋略,她打心底佩服的。
女子婚嫁乃大事,可柳大娘子曾言:女子婚嫁之外,且有安生立明之本才能长久谋生。
为着这话,她才义无反顾想嫁于赵琰。
他有钱,他母亲有本领,她努力奋斗一番自是也能实现经商掌家念想的。
只是现下还未成亲,她也不尽了解赵琰。
想来世间不少男子都不大喜欢自家娘子抛头露面,更何况像他这般朝堂重臣。
况且先头他还劝她反悔,细细想来,还是决定想将心头想法掩盖一番。
“将军多虑了,我不过是同良生哥哥打趣罢。”
赵琰微挑,往旁边的温良生望了眼,两人眸里皆是迷惑。
方才她说起铺面生计时熠熠生辉的模样仿若换个人,尤其是听道那“一千两”,他能明显觉察她变化的情绪。
他懂她的,可她为何总是不愿承认罢?
是不信他,还是...
比起他,出现了更值得她信任的人?
啧,先头还义正言辞同他说若是有心上人也是十分通情达理,他原以为只是她性子使然,没想到,人家是在这儿替自己早做打算呢。
赵琰愈想愈气,眉眼间已不自觉染上一圈愠意,他冷着嗓音:“也罢,恐你是不会同我讲心里话的。”
“你本就是替你妹妹嫁于我的。”
林栀眸色泛疑,这...又是闹哪出?
“将军,这刺客可要一同带回?”
赵琰冷笑,“随你罢”,接着拂袖头也不回地跃身上马了,只留下一众面面相觑的人相互使眼色。
林栀自是知道赵琰生气了,只是现下她也不明白他究竟是为何,只得将身上唯一值钱物件取下来递给温良生。
“良生哥哥,这些是我在林家些年这些年攒下的,你先拿着,待我完婚,定会去江南马巷寻你的。”
温良生也明白现下不是同她叙旧时候,只是他如何能收下她的盘缠,将东西反手递了回去。
“栀栀,能再见你我已是万分幸运。”
林栀望着温良生离开的方向,竟不觉有些湿了眼眶。
而这一幕,恰好被转身的赵琰看到。
他眸光微动,心底涌上一股酸涩绻楚的陌生情绪,他转过头,原本云淡风轻的面上锋芒乍现。
真是荒唐极了,他堂堂一国将军竟也有天能被情绪左右罢,赵琰压下心底愠意,朝身后的随士开口道:“走罢。”
他眼里闪过挣扎,转身朝林栀喊道:“他已走远,你能同我走了罢?”
林栀敛眉点点头,赵琰心下无端窝火,他翻身下马,抬手捏住她下巴,冷声:“林栀,你最好不要同你妹妹那般。”
她从未见过赵琰这般,清亮的眸子里闪着疑惑,赵琰眼底泛寒,大手往她腰上一握,便将她稳稳放坐战马上。
接着,赵琰也坐了上来。
林栀还未反应过来,熟悉的男性气息已萦绕在身侧,他贴着她后背去牵马,嗓音沉沉似还带着隐忍克制。
“别乱动。”
“让你同我在这雪风里清醒点。”
林栀心下哗然,她敛了眉,实在不明白他这般闹情绪为何。
只是现下两人距离实在是挨得太近,她从未同一个男子有过如此亲近,整个身子不自觉紧绷动了动,实在不自在。
他似察觉出来她的异样,却仍面不改色地将她圈在怀里,只是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实在不难看出他是有意为之。
“娘子,不必拘捏。”
忽地,他倾身往她耳边靠,故作暧昧道:“这般小动作便拘着,只怕是洞房花烛时,娘子是要吃些苦头的。”
林栀攥着马绳的手猛然一紧,马儿似不悦地发出“哞”地一声抗议,可眼下远近拉扯的两人,哪儿还管的着马儿死活。
“你...”
话还未说完,下一秒便见他紧着绳子往后仰,她身体不受控地往后跌,还来不及惊呼,便瞬间被一只温凉有力的大掌圈住。
她后背紧贴他胸膛,耳边传来他温热气息,带着他独有的檀松雪散清苦味道,低低沉沉道:“娘子若是再惊了马儿,只怕今晚我们要歇在这荒山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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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罢。”
林栀面上不经觉染上绯意,他看着她温软渐红的耳根,整个人笑得爽朗又痞邪。
这一幕若是将赵祁见了,定是要惊掉下巴闹喊的。
不仅是赵祁,连同赵琰自己都觉着自己今日这番作为实在是太叫人意外了。
且不说心底那股不清不楚的酸涩侵占之意,便是方才他同她说的那些话,实在是像极往日在樊楼见着那些吃醉的登徒子。
赵琰心头疑惑,林栀也是十分惊诧。
今日真是太不寻常,连着她都些许怀疑是不是自己产生什的错觉罢,于是没来由地右手掐了左手两下,却是忍不住被这痛意搅得愈发清醒混乱着。
赵琰前些天也并非今日这般,况且,方才他同她说的是什么虎狼豺言。
“洞房花烛”这词光是想着就叫人面红赤耳,也不知一向儒雅随和的冷面将军是如何说的出口的。
也是,自古男子大多都是食色性也,只是这朗朗乾坤下谈论此事,倒着实不像他的风度来。
见林栀不出声,赵琰脸上拈染一抹趣意,他笑得自然得意,声线朗朗,仿若晨光未初时,第一声鹰鸣,“栀栀。”
“方才那番话有些唐突了...”
他倾身浅笑,语调沉沉:“但,说来奇怪...”
“我心中并未后悔。”
许是天气太冷,林栀觉着时间仿佛都在此刻被风雪冻住,她心底闪过一丝慌乱——方才她听见他说不后悔。
——他为什么不后悔。
林栀不敢往下想,只觉着某些事情似变得渐渐不受控起来。
“将军,咱们到了。”
不远处,一座庄严大气的府邸映入眼帘,只见那金丝檀木的府门上赫然立着一块金字匾额——“赵公府”,仿透过那几个苍劲有力的字体,林栀瞧见自己的往后余生。
终于到了。
赵琰先下了马,朝林栀伸手时,眸光中还闪着笑意,一众下人们打着灯立在门廊处候着,瞧着他们,倒真有几分风雪夜归人的架势。
宽敞明亮的廊灯下,赵国公同大娘子站在一处,他们急切往他们这个方向是打量,似已是等了许久模样。
林栀由着赵琰领下马,心下却是有些惶恐的。
她独自从林家跑出来,且还是在林庸同大娘子不知晓的情况下,现下虽是已告知他们,可面对这素未谋面的公婆,想必是会生些旁的闲话的。
只是不知赵琰会不会帮衬着他,毕竟方才两人还不明不白的吵了两架,只是若真是还未进门就犯了难,只怕这往后日子也定是不好过的。
所以她刻意慢了脚步,理了理衣襟发丝,又往马车的小包里拿了些自己调理的药草包,只盼得礼轻情意重才好。
“父亲,母亲,儿臣回来了。”
赵琰先一步行礼,林栀也婉婉俯身道:“老将军,大娘子晚好。”
柳清禾未先扶儿子,倒是热情爽利地将林栀先一步扶起来。
“想必这就是琰儿信里的栀栀罢?”
信——
什么信?
12.12
赵家人丁兴旺,赵老将军往上还有两位姐姐,这几人听闻府上有喜事,也是一同从汴京赶来帮忙。
柳大娘子未出阁前是个商户女,赵家世代簪缨袭爵,刚说亲时,也是闹了些不愉快的。
所以柳清禾对林栀格外亲切,似乎一来不想这勾心斗角再发生,二来也是透过她看到从前的自己般。
早先她特意花了银两找人去探听了番她这位未来儿媳,那探口信的人讲的事情全是断断续续,但听着,这姑娘倒并不像传闻中谣传那般蠢笨无德,反倒是像刻意藏拙。
林家早年也同她娘家一道是商户,不过是使了银钱读书考做了官,便有些读书人的书矜风骨来。
想到这里,柳清禾十分亲昵地拉上林栀温凉的手,温言道:“栀栀莫怕,日后此处便是你家。”
林栀胸口发闷,心底无端涌出一股轻楚酸涩来。
她幼时没了娘,直到顾大娘子入门,也只得是一年到头都见不上几面的,母亲离世早,她也想学着姑姑们讲得叫声“母亲”的。
只是这世间久了,便也能看出个例外所以然来,顾大娘子并未真切待她,隔着血缘亲疏在里头,实在是叫人连讨好的地步都没有的。
这些年在林家,林栀时常觉得自己是身外客。
她时不时拈着日子替自己谋划,时间一久,也有些分不清是身不由己还是本性到底。
可也不怪她这般想,人生在世,总是先得为自己谋划阵子。
她没有人疼爱,那便替自己多打算些。
眼看着林栀身形单薄且身边连个自己亲的官家婆子都不曾有,柳清禾心下也是暗暗确认了探信儿人口中大小姐不受待见的事实。
林栀见大娘子对她似乎并不厌弃,笑吟吟地将小蝶呈上来的药包递了上去,“大娘子,早前曾闻您冬犯腿疾,我着人调了些药包药茶来,只盼得大娘子不要嫌弃才是。”
这药包是她调的,可这些年总是习惯性藏拙遮掩,扯谎也好,蓄意也罢,她都认罢。
柳大娘子接过,笑得大气爽朗,“改日我定要在府中设宴叫这京城的名流夫人们都来看看我得了这么一位好媳妇。”
林栀跟着敛眉笑了笑,心底也跟着欢喜起来。
自遇到温良生,她心中便暗暗有了主意。
从前她只想是替自己寻了一门好的婚事得些钱财便利,可见着那姊茕姐姐潇洒自在的模样,林栀第一次觉着女子出阁成婚也是能自由一番天地的。
谁说这女子离了娘家便活不出本事来。
她偏要让这满汴京的人都瞧一瞧,瞧她是如何一步步活出自己来。
老将军朝自家夫人身上瞥去,常年驰骋沙场的不怒自威便溢然开来,林栀敛了眉,只怕是老将军并不大好攻略罢。
“别在外面站着了,都进屋吧。”赵琰的姑姑沈氏开口道,老将军摆摆手,先一步往里屋走。
柳大娘子眸色淡淡地朝两位姑子面上扫过,婉言道:“琰儿,可有与你家娘子介绍这两位姑姑?”
赵琰笑道:“母亲,都是一家人,这么客气做什么。”
柳大娘子哼了声,往儿子脸上冷冷地睨了眼,转身由着林栀搀了进去。
沈氏和周氏跟在后边面面相觑,也是脸上颇有些绷不住的。
林栀敛了眉,看来这表面风平浪静的国公府,也是迷雾阵阵的。
踏进府门,一条青石铺就的道路端正笔直,两侧是修葺整齐的花廊小院,因着冬日,倒是另一侧的药草院子更引人注目些。
再往旁前瞧去,便能瞧见整处府邸的风水布局了。
正房内厅东面的院落显然是翻新修过的,不少寒竹矗立门廊前,倒是给这处平添几处傲然来。
进了正厅,大娘子身旁的张妈妈就迎了上来。
“想必这就是林小姐罢,且随我来。”林栀有些狐疑,大娘子拍了拍她的手,笑得十分慈爱。
“这般天冷,先由着下人帮你沐浴换洗暖暖身子,别怕,我叫琰儿陪你一道去。”
林栀小脸泛红,敛眉忙摆手道:“大娘子,这般冒昧前来已贸然打扰,怎好这般劳烦你们罢。”
像是早就料到她会这般答,大娘子笑了笑:“栀栀,往后就唤我伯母吧。”
“你母亲已书信一封让我多替她照拂你几日,她得了空便来接你回去,这几日,你便好好在府上同琰儿祁儿相处相处。”
林栀垂眸,唇角不可自拟地轻弯,自是知晓现下林家如今算是被她拿捏住了。
她点点头,她本就不是什么拘捏是的人,除了对赵琰,她也算八面玲珑,想了想,往赵琰脸上探去,他笑着点头,那便客随主便罢。
林栀脸上的神色变化自然是瞒不过赵琰,且方才那些药包药茶分明是她自己调的,却...
他眸子暗了暗,知道她心底还是习惯性将自己伪装起来。
藏拙是她用来自保谋生的方式,他明白。
此时已是寅时,国公府里却敞亮明朗一片,赵祁被小厮叫醒,才知道是大哥回来了。
“二哥儿,不仅是大哥儿回来了,连同那位林小姐也来了。”
“方才我在正厅听大娘子同将军说,听说还要在府上小住几日呢。”
“欸欸欸...二哥儿,你这是...”
小厮话音未落,赵祁已消失在内院里。
大哥回来了,怎么哪个小娘子也跟着大哥一起回来了?
她怎么还要在府上小住一段日子,难道她已经知道是自己派人过去教训她了吗?
赵祁还没睡醒的大脑发昏,又迎着冷风一吹,整个人险些滑到在地。
“赵祁。”
赵琰的声音像寒夜里出现的鬼魅妖怪般,他怔怔地朝着赵琰的方向看去,只见一男一女并站在远处屋柩下。
风姿卓越的大哥他当然认识,只是他旁边立着的那个清丽出尘的女子,想必就是那林府不受宠的大小姐罢。
只是,这京城里的人都说这不受宠的林大小姐是丑的蠢的,怎的这般见了,却并非如此?
赵琰本就想着先将林栀安顿下便去寻赵祁,没想到这家伙倒是自己先送上门来。
且不说他的胡作非为让她担惊受怕,便是那个不知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黑脸男子,便是有的他好果子吃。
林栀敛了眉,循着赵琰声音看过去,正巧落入赵祁审视探寻的眸光里。
想必这就是那个想要他命的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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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二公子吧,她勾了勾唇角,微微福身行礼道:“二公子安好。”
因隔得远,林栀的声音听不大真切,只是见她微微俯身行礼,这才反应过来现下他是主,她是客。
他摆摆手应道:“好好好,这便是我的嫂嫂罢。”
要说这变脸之术,林栀自诩也算是见过几张绝无仅有十分罕见的人物,可这男子变脸,见的还是头一遭。
赵祁往他们面前走来,林栀敛眉瞧着,是传闻中清痞风流的模样。
“二公子还是唤我林小姐罢。”林栀温言,想到赵琰那双幽深如潭的眼,只觉着两人眼眸倒是十分相像的。
赵琰担心赵祁有什么出格行为,只身一步挡在林栀身前。
他的身量本就十分形好,背窄肩宽,精瘦结实的腰身仿若走路也带风,想到方才两人胸/贴背的亲密接触,耳根不由地泛红。
“赵祁,你跟我来。”
赵琰先一步往书房方向走,赵祁十分细量地在林栀脸上扫了圈,转身跟着赵琰走去。
“林小姐,让你见笑了。”张妈妈笑得慈眉善目, “林小姐还不知道罢,咱们二公子全天下唯独害怕大公子。”
“而且呀...”张妈妈转头朝林栀笑:“是从小到大都是呢。”
林栀敛眉笑了笑,想到张妈妈是柳大娘子身边最亲近的,温温浅言道:“妈妈可知二公子为何这般害怕将军吗?”
张妈妈笑得十分和气,“林小姐有所不知,老将军同大娘子年轻时为了报效朝廷无暇顾及内里,咱们二公子呀,近乎都是大公子带大的呢。”
“不然你瞧,咱们大公子可是直讳二哥儿名字呢。”
林栀点头,脑海里没来由地闪过赵琰拉着一个小小孩童的模样,不经意唇角拈了一抹笑意,被张妈妈看在眼里。
“林小姐,其实先头将军同大娘子对你都不大喜的,这门婚事,还是大公子自个派人回来分说呢。”
张妈妈见她好奇,唇角弯了弯,“若不是林小姐替将军大娘子出主意将太后送来的几个姐儿换到别处宅子住着,我们府上指不定还要闹多少心罢。”
她敛眉,唇角的笑意止了止,外处?
原赵琰说的让霁月姑姑住在外先是这个意思。
可她也未曾出过这般主意,想来,应是赵琰替她提前在公公婆婆面前做了些美事的。
想到这里,林栀心下涌起一股暖意,她往赵琰离开的方向看了看,唇角笑意潋滟。
人总在某些时刻会格外柔软,这不是因为别的什么。
而是心。
两人言谈笑意间,已来到后院。
“林小姐,这段时间你便住在这里罢。”林栀点头敛眉道:“劳烦妈妈了。”她从包里摸出几吊银钱,立马被张妈妈制止。
“小姐,这可使不得,且不说国公府有没有这般规矩,就着你是客我们该服侍好您这点,便收不得这些,何况林小姐日后是这府上的大娘子,哪有大娘子还没嫁进来便先使钱打点下人的道理。”
林栀听得心里暖暖的,这事儿要是放在林家,指不定要破费好几吊钱罢。
她心下有了安全感,为着赵琰,也为着这个看起来十分有爱的赵国公府。
13.13
书房内,早已熏了氲热暖香,外边橘黄阴郁的光线透过四扇格窗照射进来,金丝楠木的桌案前,齐整地摆放些书案文牒。
赵祁有些不自在地站在桌案前,赵琰冷眼瞧他,周围静悄悄一片。
“赵祁,你没什么要同我说的?”言语间,赵琰脸上神色晦暗,深邃曲幽的眸子里郁郁沉沉。
赵祁瞧见,心下凉了半截,罢了,男子汉大丈夫,既敢做便认了。
“大哥,我...”
“我当时也是喝多了,我只是想找人教训下她的...”赵祁边说边往赵琰脸上睨曲,在听到“教训”二字时,赵琰面无表情的神色犯了寒。
赵祁声音渐渐低下去,恐怕,大哥这次是真生气了。
在赵祁心里,赵琰就是这般让人既尊敬又害怕的人。
尤其,他冷脸不说话的时候。
赵琰站在桌案对面,回想起林栀被吓得唇色泛白的脸,还有她那明明看不见却故作镇定的模样,心底对赵琰生气的气焰又升涨些。
他实在不敢想,若那人真将她刺伤,自己心头该多歉疚,想到这里,心头对林栀的心疼愧疚又多些。
“大哥,我只是觉着那般蠢笨不堪的姑娘配不上你,我是想叫她知难而退的...”
赵琰抬头,声线泛着寒:“赵祁,她叫林栀。”
“不是你口中蠢笨不堪的那姑娘。”
赵琰从桌案下抽出红木椅,“何况,她永远不会知难而退。”同弟弟讲这话时,赵琰冷若寒霜的眉色染上一丝温清。
只是这分温清实在闪逝地太快,快到连他自都未曾察觉。
不可否认,他其实也曾对未来娘子有过幻想的。
军营里不少弟兄都是成了家的,每当他们同他说起自家娘子,全是恨不得将这世间最好东西赠于她。
他还记得他们当时在营帐里吃醉打趣,好几个平时杀人不眨眼的弟兄酒后流露的真性情让他近乎红了眼。
他还记得他们吃醉后的那句话——将军,若是有朝一日我不得善终,可否请将军将我信物带回家中。
那时他才明白,原来这世间情爱风月之事,大抵不过是白头偕老相伴终生几个字。
可像他们这般每天同生死打交道之人,又如何能恳求发愿得“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①罢。
赵琰自觉他这一生也还算看得清明豁达,只是这情爱之事,实在是恐不敢沾上几分。
她怕,他亦怕。
他怕心爱之人将后生托付在他手中,可像他这样本就死里求生的人,他怕难给她一个圆满。
所以他克制自己心底的情爱,变得冷面绝情。
可他们似乎都忘了,这世间最不可控的,便是心动和人心。
想到这,赵琰晦暗不明的眸里透着些淡淡伤感,心里像被什的牵绊,他朝赵祁脸上探了探,整个人有种颓然的无力感。
“大哥我...”赵祁以为他的颓然是自己造成,只见他一脸惶恐,似做错事的孩童般手足无措。
“赵祁,你来同我说说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罢。”
赵琰抬手朝他示意,又从桌案下抽了张红木椅,“你过来同我说说。”
赵祁被赵琰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到,总觉得今日的大哥往前似有些不一样的。
可细细想来,又实在想不到到底是何方不太一样。
索性坐下来,反正只要大哥不发火,顺着台阶下总是没坏处的。
赵祁坐下来后,赵琰替他添了杯茶。
其实赵祁也不明白赵琰为何会问这样的问题,可转念一想又觉着许是他不日要成亲的缘故,想到这,赵祁心底不自主生出某些不大可靠的主意。
大哥寻常一向只做上朝、出征、凯旋几件事。
对于这般神经粗/鲁大条的男人来讲,自是不明白文人口中——“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②此等美事的。
但对赵祁而言,男儿乃天生情种的。
而且像他这般多金又疼人的美男实在太少,他朝大哥光风霁月的脸上探去,暗暗叹气。
唉...这般一张帅脸,不风流也实在太可惜罢,想着,又用一双十分怜惜的眼神瞅了瞅,只是大哥怎么现在才开窍?
欸不对,若是能将大哥也拉入伙...他日后岂不是可以少挨几道责罚罢?
赵祁不假思索,当即决定好好同大哥分说下此等情爱风月之事。
“大哥,你可听过项庄王霸王别姬③的典故罢?”
赵琰点头,还记得儿时十分不理解项庄王为何在心爱之人死后还不为其保留全身,现在想来,忽地苦涩一笑。
赵祁见大哥听了进去,又接着言道:“大哥还记得书本中马嵬坡安史之乱④否?”
赵琰点点头,眉心紧拧:“唐玄宗用杨玉环性命换得苟且偷生,若是我,定是会为她搏一搏的。”
“那大哥可记得书中周幽王三点烽火台只为博红颜一笑⑤?”
赵琰冷冷地瞥了他眼,“赵祁,我在问你何为情爱,你同我讲这么懂史情典故做什么?”
最重要的,结局还不太好...他再次冷冷扫了眼赵祁,这家伙不会故意用这些来咒他点他呢罢?
正想开口,便见着赵祁十分满意地点头:“大哥,你问我情爱是何等感觉,我思量,老祖宗是比我们都有经验些的,”
像是挣扎再三的欲言又止,赵祁吞吞吐吐道:“但这些只能作为经验,并不是我同大哥切身体会的。”
“要我说,爱一个人那便是要将最好的都给她的。”
嗯...赵琰点头,觉着弟弟这观点倒是不假,只是想到林栀那双清浅倔强的眼,斟酌着开口,“那若是给她的,并不是她想要的该如何罢?”
赵祁想了想,粲然一笑,“自然是换人呀!”
赵琰深吸口气,起身往门口走。
“赵祁,那五百两同马巷那铺子,明日亲自送她手上。”
...
赵祁两眼一黑,只觉得这次醉酒代价实在太大了!
离开书房,赵琰往后院不紧不慢地走去,就着方才时间算,约莫估量着她要出来罢。
他等在门口,望着远处灰暗朦胧的山脉,似有所思。
林栀沐浴穿戴好后,正想由着张妈妈往正厅引,一抬眸刚好同等在门口的赵琰四目相对。
只见她一身青绿仙鹤暗纹绒衣更显人清丽温婉,她朝他清浅淡笑,仿若漫天星辰都失了颜色。
“将军方才可是一直等在这里?”
赵琰忙撇过头哑笑,“不...不是。”许是察觉自己言语里的嗫喏,他轻咳两声,朝张妈妈递去需要帮助的请求眼神。
张妈妈十分了然地是接过,心下是十分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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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
起初大娘子还有些担心琰哥儿对于林家这位替嫁过来的姑娘是不大欢喜的,没想到却是百年一遇的铁树开花了。
想到方才琰哥儿是不知所措的局促眼神,张妈妈作为过来人也十分了然,她笑了笑,朝林栀婉言道:“林小姐,琰哥儿一直在等你呢。”
张妈妈此话一出,两人都愣住了。
这么冷的天,他怎的一个人在风里等这般久?是有什么急事要同她说吗?亦或者...是来替他弟弟道歉的吗?
林栀就这站在门的风口处想了许久,但始终想不明白他为何站在这里等她。
与她一同想不明白的还有赵琰,方才从书房出来,其实他也不晓得自己如何就走到了这里。
听完赵祁同他说的,心里总是有个声音想见见她的。
不知不觉走到这里,是他的身体比大脑先一步替他做了选择,可转念一想到赵祁口中的那些悲伤故事,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冒昧了些。
他觉得这种感觉实在太陌生,更让他觉着意外的,是这些陌生情绪背后的自己。
他没法替自己做选择的,可他似乎真的开始心悦于她了。
张妈妈看着站在风里陷入沉思的两个人笑得更开怀了,她前前后后反复瞧了瞧,这两人实在是郎才女貌相配的很。
她同赵琰使了使眼色,将林栀轻轻推了过去。
“林小姐,老身方才想起大娘子有件衣裳放在院子里忘了取,不若叫是将军引着小姐先往正厅去罢?”
林栀敛了敛眉点头,其实不用妈妈说,她也会同赵琰一路走的,只是张妈妈这么一开口,倒更像是...在替谁辩解什么了。
她敛眉笑了笑,主动往赵琰身侧并立。
她身姿出挑,两人并立站着,她只比他矮了近乎半截头的。
刚沐浴更洗后的香薰混在雪风里卷入他鼻息,是独属于她身上栀子药草的淡雅清幽。
他笑了笑,只觉得周身被她的香气萦绕,在这份香意中,他似乎为自己沾上她的味道而喜不自已。
两人相视而笑,望着远处轮廓渐明的山,仿若朦胧间罩了层雪白,雪风拂过,不知从哪儿飘来几片小雪花,两人一同伸手,像副画似的。
“栀栀,下雪了。”
“嗯。”
雪花洋洋洒洒地飘落,他站在雪里望她,竟觉着这一刻柔软又难得。
不知怎的,他忽地再次想到《白头吟》里那句——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巧的是下一刻,林栀眼波流转间,笑意盎然地,。
“将军可曾听过《白头吟》。”
“自是听过。”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⑥,将军你看,像不像远处那山?”
赵琰唇角带笑,以往清冷低沉嗓音在此刻的分外温柔,他答:“栀栀,像。”
“像你同我。”
①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⑥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皆出自汉·卓文君《白头吟》。
②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出自金、元·元好问《摸鱼儿·雁丘词》。
③霸王别姬——出自《史记·项羽本纪》
④安史之乱、马嵬坡杨贵妃之死——出《旧唐书杨贵妃传》及《资治通鉴唐纪》。
⑤周幽王三点烽火台——出自《史记·周本纪》。
14.14
踏着雪,两人一同往正厅的方向去。
赵公府据说是原先罪臣留下的几处宅邸打通了修得一处,柳家又是商贾大家,这府邸自然是修的恢弘又大气。
顺着青石板小泥路,两人经过不少错落幽致的门亭院落,细细了看,实在是每一处都有它的精妙绝伦来。
踏进正厅,一股清明安神的药草香袭来,室内则是由地龙烘得十分暖和,林栀还未越过门槛,便见着丫鬟从一处拿出个鎏金云纹火盆。
一旁的小厮往里面加了些红罗细炭,更是将室内氲暖得如春似夏。
林栀以为林庸同大娘子用得红罗炭已然十分珍贵了,却没想到赵公府才是实打实的富贵气派。
其实这也无妨,毕竟柳大娘子当年可是百里红妆嫁过来罢。
她敛了眉往屋子里轻扫一眼,便是堂上匾额那处落笔苍劲有力的和气家祥,也能让人看出赵国公府的举止涵养,林栀唇角勾了勾,视线落到匾额下方的对联上。
——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①
她心下暗叹,老将军当真是见地不凡。
“琰儿,栀栀,往这边来坐。”
柳大娘子见着两人,起身十分热切地招呼道。
赵琰朝林栀投去探寻的目光,实际上按照往前府上的规矩,两人是不能一道同坐一处的。
林栀当然明白他眸光里的探寻所谓何意,她点头,十分大方地往柳大娘子身边走去。
赵琰正要移步,被赵老将军一声利呵制止了。
“赵琰,去把你二弟叫来。”
林从锤敛眉垂眸思忖,看样子,老将军自是有话要同她说的。
赵琰抬眸朝林栀脸上扫去,察觉有目光追随过来,林栀心下了然,十分温婉地向他浅笑点头。
他晓得她这般神色是叫他安心,可想到她时不时突犯眼疾惶然模样,心底又有些犯难。
以这段时间对她的了解,别看她清瘦温婉,骨子里却是十分倔强要求的,况这件事她自是肯定不愿别人知道,朝她深望两眼,清峻的眉头似带着关切与忧心。
林栀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想了想,盈盈福身朝大娘子和老将军端了礼,“将军,大娘子,方才我同大公子有东西忘在二公子那处,不若我同大公子一道前去罢。”
柳大娘子见着两人眉来眼去,她心里当然是巴不得两人时刻都在一处的。
还未等老将军发话,她便摆手道:“去吧去吧,这天寒地冻的,将我手中这手炉拿去一道暖和暖和。”
说着,便将手里的鎏金珐琅缠枝玉手炉唤人递给林栀,也不管一旁的赵琰到底冷不冷。
老将军往两人脸上扫了眼,罢了,“把我的手炉给老大。”
“是,国公爷。”
“父亲不必,儿臣不冷。”
老将军面色微怔,眼角扯了扯,轻哼两声,“罢罢,看现在你们是有了媳妇便忘了我这个老头喏。”
林栀掩唇轻笑,原以为赵老将军是个难相与的,没想到,倒是难得可爱之人。
两人相视而笑,柳大娘子秀眉一拧,老将军立马笑哈哈,“也罢,现下时辰已不早了,先休息罢。”
老将军摆摆手,眼神止不住往大娘子脸上扫,见他终于不折腾,柳大娘子松了松眉才算和气。
“琰儿,栀栀,你们也别找是老二了,原是这老家伙想仔细看看他未来媳妇,我早跟他说别这般闹腾。”
“今日你们先去歇着,这几日舟车劳顿实在辛苦,明日咱们再好好摆酒设宴叙上叙。”
林栀同赵琰一齐应下,往客房走的路上,林栀敛眉轻笑:“将军,你父亲...似乎很害怕你母亲...”
赵琰低头哑笑,侧头望她,在那双潋滟清亮是的眸子里恍然看见自己眼底的柔意,他忙低头遮掩,唇角的笑意却不自觉蔓延开。
“栀栀,父亲并非惧内,”他忽地笑弯了腰,一张俊脸凑了过来,眉眼间波光流转,柔情万般。
“父亲是尊重心悦她。”
两人近乎面对面,在那双眼波流转的瞳仁中,她瞧见了自己眉色间的惊慌,像落荒而逃般,她猛地后退了几步。
她身后柔软的发丝被这几步动作拂起,挟着她身上独特轻柔的栀子香一下下轻轻擦过他清峻冷柔的脸,远远望去,像站在雪中拥吻的恋人般,温柔又缱绻。
雪风从他们身边吹过,赵琰见她被风轻卷起的发丝扬了又落下,忽地想起那日,初遇她的模样。
那时也如现在这般,她一袭红裙摇曳,像极了谁手中握不住的长线。
林栀站在雪中,才没一会儿时间,雪是已经积得十分厚实,她敛眉朝远处望去,只见那若隐若现的白皑雪山,似又平填几分荒芜。
赵琰走过去,取下身上毛色温润的狐裘往她肩上拢,“披着罢,雪天寒凉,我明日唤太医来替你看看。”
林栀收回目光,视线落到近处几株雪梅身上。
周围寒风冷冽,那几株雪梅却是迎着雪风肆意生长,她忍不住低头嗅了嗅,雪中寒梅,当真是清幽沉醉。
她抿了抿唇,笑的清婉浅淡,“将军,我身上都是些老毛病了,不打紧的。”
其实并非不在意,实在是刚到赵家便请太医来同她清脉治病,恐影响他的名门声誉。
当然最重要的,是怕影响自己。
毕竟现下她还并非赵家妇,太后同官家争权也是弄得朝臣心底惶惶,若是这可大可小之事叫有心人听了去,只怕是又要做番文章的。
况且,想到对街园子里,太后送来的那几个女子和被他敲晕的霁月姑姑,她十分无奈地叹息道:“将军也真是的,为何要将霁月姑姑敲晕罢。”
被刺杀于她而言本就不是什的大事了,何况这世上想要她命的人也实在不少的,想到这里,林栀又期期艾艾地埋怨道:“呜呼...只怕这下定是将大娘娘得罪干净了...”
赵琰自是从未见过她这般,听见她好似小动物呢喃抱怨,原本落下去的眉梢拈了几分笑意。
“娘子这般,实在责怪为夫不该这般做罢?”
林栀敛眉掩下神色无奈,“将军分明是明知故问罢。”
赵琰发现这姑娘总是抓不住他话里话外的重点。
他无奈地叹口气,也学着方才她的模样幽怨道:“栀栀总是将人往坏处想,若是太后娘娘认为是你救了姑姑呢?”
林栀清亮的眸子忽地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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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是呀,她怎么没想到人在昏迷时对于发生的事情是模糊罢。
她朝赵琰投去潋滟欣赏的眸光,赵琰对上林栀那双晶亮的眼睛,忽地想起那一日她也是这般模样同他说。
——“将军,真的可以吗?”
赵琰轻笑,整个人站在雪地里,透着温和内敛的柔,林栀看得有些呆住,脑海无端浮现祖母手里那圈温润高洁的羊脂玉。
她是他碰不到的羊脂玉,而她却是他的启明星。
将她送至客房,赵琰站在外先愣了愣。
像是想到什么,赵琰唇角勾了勾,有雪风吹过,青挺的松柏枝头堆簇几缕白雪被扬起落在他鼻尖。
他先是敛眉,像是感应到什么,猛地回头一看,只见室内缥缈的烛光微微晃动摇曳着,像是被什么人经过吹动了声响,只是再仔细环顾了看,却并不见有什么人的身影。
他心中了然,只当是她在偷望打量他。
然而直到院落外的人离开,林栀都未曾起身过。
倒是小蝶时不时待在门槛边,林栀坐在桌案前焚香,嘴里却忍不住念叨小蝶:“好小蝶,咱们现下可是寄居旁人家,从前在林家那些习惯可都得改改的。”
林栀边说,边往小蝶身边去,两人嬉笑打闹玩作一团,她抬手摸了摸小蝶圆鼓鼓的肚子笑,“好小蝶,吃得这般多,看来往后我得多同将军去去樊楼啦。”
小蝶到底是同她一般大的姑娘,被自家姑娘讲贪吃,怒目瞪圆的看起来可爱极了。
“小姐,你怪会笑话人家的,方才我看到将军在门口站了许久,我以为他同梅小娘那般,总是寻了人来又要办到折返的...”
小蝶止了笑,十分正经地说道,林栀听后,愣了愣,嘟囔句:“他才不会半道折返呢。”
想了想,应该是刚才送了她便没走,忽地肩上的狐裘由着两人方才玩闹松摊在地上,她恍然才想起,莫不是...为了这件价值不菲的披肩吧?
她把狐裘从地上拾起来,借着昏暗的烛光瞧着,倒是并未沾上灰霾,她笑了笑,对小蝶说:“小蝶,将军方才是为了这狐裘,你可得好好看管着,要是出了差错,我便...”
“我便将你抵给将军罢。”
小蝶瞪圆的眼睛鼓得更大了,“小姐!你怎么能这般开玩笑!”
“好歹将军是咱们未来的姑爷,况且!这是你夫君的东西,交于我保管是什么话!”
小蝶十分幽怨愤然地望了望林栀,“小姐,你真是愈发没规矩了!”
林栀坐在床榻上顺发,听着小蝶的训诫唇角止不住上扬,只是在听到小蝶最后那话时,终于止不住开怀大笑起来。
小蝶一副训话的正经模样,被自家小姐这般不知所措的一笑,十分疑惑懊恼道:“小姐!”
“你莫笑罢!”
林栀点点头,昏黄微暖的烛光中,她美眸流转,如星子般潋滟明澈着坠入这冰雪寒月。
只见她笑意吟吟朝小蝶娇嗔道:“好小蝶,我如今是找了个丫鬟不像丫鬟,倒像妈妈咯。”
小蝶点点头,又摇摇头,一双大眼睛圆溜溜转圈,欸...不对呀...
小姐身边似只有她一个丫头伺候呀!
15.15
晨光微熹,许久不见有晴的天色逐渐明朗,微弱细碎的日光穿过薄雾洒进四方窗格里,空气中,似还凝着几分霜雪消融的味道。
昨些夜里同小蝶闲聊一阵,也算是大致知晓了太后送来的几个姑娘是什么性子模样。
其实她将小蝶先一步遣回来也是为着这事儿,毕竟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况这些时日,太后大娘娘只怕是早将她的生辰八字也打听的十分清楚罢。
林栀一向浅眠,心里装着事,自是睡不太安生,她索性裹了外衣起身,往右侧书案桌前走去。
她提笔将这几日所见所闻一一记录整理下来,每写到一件事,便仔细回忆着,最后在两件事上画了个圈。
这是她从前在林家念书偷学时便有的习惯,虽不是什么顶好办法,却也是实打实帮着她一步步成长走来。
她做这事的时候井然专注,全然未留意到小蝶已站在她身后多时。
“小姐,你这圈圈画画的是做什么?”
小蝶忽地出声,林栀“呀——”地惊呼,敛眉瞠目地瞪过去,只见小蝶站在身后憨傻圆乎的笑。
“小蝶,你往后再这般,我可不替你寻吃食了!”她嗓音一贯清婉,许是被吓着还未回过神,讲话时不自觉带了些娇嗔轻颤。
小蝶一听自家小姐不替她寻美味了,双眸瞪的溜圆,“好小姐,我替你做你最爱的青杏团茶好不好?”
“小姐,好小姐,你别生气罢...小蝶不是故意的。”
林栀唇角勾着笑,故作生气地拧着眉,从鼻息里挤出两声轻哼。
小蝶自然是懂她的,方才瞧她唇角勾着故意压着笑,当然晓得她是在假生气罢。
听到青杏团茶,林栀晶亮的眸子动了动,一盏青杏团茶怎么能将她收买罢...好歹...
果不其然,小蝶接着说道:“好小姐,十盏?二十盏好不好?”
“要不...做一个月好了?”
“好,就这么说定罢。”林栀当即拍手点头,想到往后连着一个月都能喝到喜欢的茶,闷闷郁结的心情顷刻晴明爽利起来。
“好小蝶,我今日便带你去寻些美味佳酿。”言罢,她便由着小蝶捣腾起来。
约莫着一炷香的时间,小蝶便将她推到缠枝花纹折角铜镜前,“小姐你瞧瞧你今日可真好看。”
“往日在林家总不见小姐妆扮,小姐你看看,这青翠色倒是真适合你的。”
林栀敛眉往铜镜扫去,只见镜中的女子宛如仙人般清丽皎然。
小蝶替她选了身雪绒交领襦裙,上襦为淡青色,下裙则是浅白混着青翠点缀,裙摆处绣着几朵开得正欲的皎白栀子。
再往上了看,一个清美娇弱的女子亭亭玉立,林栀一贯轻白无生气的脸上描了眉抹上了脂粉红黛,眉目流转间,唇角淡婉的笑意似别有一番不为人知的狡黠来。
“小姐,小蝶今日可是特意替你梳的同心髻呢,若是将军瞧见了,定是要好好惊艳一番的。”
小蝶语调里的洋洋得意快要溢了出来,林栀忍不住轻笑,清婉温柔。
“好小蝶,女子妆扮可不是为了取悦男子,况且我同将军,最好是谁都不要期盼谁太多。”
“小姐,你为何这般说,我瞧着将军明明待你是极好的...”
林栀坐在铜镜前选钗环,小蝶将几串珠玉翡翠的递过来,她都只是轻轻比了比摇头,“小蝶,那我且问你。”
“将军为何待我极好?”
“...自然是...自然是小姐值得,小姐生得这般好,聪慧又能识字,通情达理还十分替将军着想,你看太后大娘娘那件事,不就是小姐...”
“这就对了呀,我的好小蝶。”
“人与人之间,哪有简单的好坏之分,说来说去,也不过是沾点利益好处的,这世间事但凡清明通透,大抵都不带情意的...”
“小姐,你为何这般说?”小蝶一边说着一边将手里的缠丝绣花点珠钗往她发髻里比,可对着铜镜仔细瞧了瞧,总觉着有些地方不大合适。
正欲开口问她合不合适,便听见她清清婉婉的嗓音似带了点无声的叹息:“小蝶,凡事掺了情 ,总不大能圆满的。”
“人总是有贪心欲念的,若是指着他对我好,便会指着他对我更好,若我将这份好归结成善意也这般诚然待他,总是破不了心里这杆秤平衡的。”
小蝶自然是听不懂她这话里深意的,可借着微弱的太阳光瞧,总觉着小姐身上是有种尘世出落的凄凉苍老感。
恰在此时,门口几下敲门声,接着是张妈妈轻缓舒柔的声音,“林小姐,可醒罢?”
妆扮好的主仆两人相视一笑,小蝶笑吟吟地将门推开,“妈妈来啦,我家小姐今日辰时便醒了,”说着,便十分亲昵地挽住张妈妈。
“妈妈你瞧瞧,昨儿一宿拉着我闲谈,今儿又起得这般早,真真是将我这小狗眼也要熬出来罢。”
林栀没好气地睨了眼她,朝张妈妈微微俯身道:“妈妈切莫怪罪,我这丫头,从小便是个不守规矩有主意的。”
张妈妈本就是同柳大娘子一般的性子,又因着年少时落了水染了病无法生育,故是将小蝶这个叫娇憨的当作自家孩子的。
对着自家孩子,又有哪个母亲会真的责怪埋怨呢。
“林小姐,快快别折煞了老身,这小丫头片子可是暖心得紧呢。”
“哦?我说昨晚一直喜上眉梢的模样,看来这小丫头是提前来府里将您拿下了呢。”
两人有说有笑,险些将正事忘了。
“妈妈前来,可是大娘子有什的事罢?”
毕竟张妈妈是跟在柳大娘子身边最最亲近的人,昨夜折腾的那般晚,若是无事想必是不会贸然来打扰她们休息的。
果然,经林栀这么一提醒,张妈妈倒是才将大娘子的嘱托想起来。
小蝶也十分懂事地将手从她肘上移开,“妈妈同小姐说事,我去门口替你们紧着。”
小蝶还未挪步,便听林栀沉静婉言道:“小蝶,如今这里是赵家,咱们不用似从前那般紧着过日子罢。”
这话听着是在同小蝶说,实则是通过张妈妈传给柳大娘子,自然也是在通过大娘子的耳濡目染传至整个国公府。
赵家的家风同林家虽十分不同,可也难保这其中没混着其它什么人,何况...
太后已经送了人来,安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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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线细作这等事,在朝堂权谋上,自然也不仅仅是全然系在那几个女子身上的。
林栀敛了敛眉,想着柳大娘子唤张妈妈来,定是与太后大娘娘送来的那几个女子有关。
“林小姐,大娘子唤我来问问你,对于对街外宅那几个女子,小姐打算如何应对?”说着,张妈妈仔细想地将左右瞧了瞧,往前近了几步。
“大娘子说,小姐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只管使唤人来叫她便是。”
林栀垂眸,算是听出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来。
太后送人来这件事,赵家摆明了是不好有什么动作的,但这仅仅是现于明面上的。
毕竟现下朝堂是太后同官家争权,太后能送人,官家自然也不会坐视不理。
只是眼下许是在等一个时机,等一个可以名正言顺用此事将太后干涉国政同扰乱外臣家事联系起来的契机。
这个契机,听着,许是要由她来做局拿捏罢。
林栀本是无意卷入这等朝堂权谋之争的,可这世间大多事总是身不由己,何况赵家众人也是待她极好的,不知怎的,林栀脑海忽地闪过赵琰温润清雅的脸来。
或许,在她着那身红衣扑进他怀中那日,这根由她做局启的线,便将他一同也缠上了。
林栀知道,这事儿定是要当面同柳大娘子分说的,于是她思忖了番,打算将今日去寻温良生的事先搁置番。
“张妈妈,大娘子现下可醒了?”
张妈妈双手一拍,笑得眉色飞扬,“小姐,可不就等着你这话儿吗!”
林栀敛眉笑了笑,果然都是千年的狐狸,好在不是同她对立的人,不然人家这设局卖好引她入局,若是有什么仇怨,只怕是怎么叫人捏了把柄都不晓得。
可也不得不说,柳大娘子这招倒是用得极好,明面上即是全了官家颜面,私底下又是给了太后颜面。
至于她嘛,就是暗处里的明罢。
小蝶在一旁听得楞头呆脑的,林栀敛了眉轻笑,替小蝶一同裹了件兔绒云锦披风。
张妈妈眼尖,一眼便扫到挂晾在檀木架上的名贵狐裘,眉间动了动,心下却忍不住盘算打趣起来。
“大小姐怎不披将军的狐裘罢,这玩意儿可是将军同官家冬狩①时打来的,听说当时山林雪地间便只两只这等成色的雪狐,官家同将军一人狩了只罢。”
林栀敛了眉,她低了嗓音轻言道:“妈妈切莫在府邸中说这番话罢。”
张妈妈自然也明白她话里话外的意思,猛地回过神,才细细反应了过来,她抬手便往自己嘴上拧去,被林栀浅唇敛笑,只一句话便化解了。
“冬狩遇神狐,定是国泰民安的祥瑞之兆呢,妈妈,咱们也是好福气呀,生在这般好时候,改日定是要往三清观里上香祈福罢。”
说这话时,林栀眉眼清婉有力,明明是一身素色冬衣,却让人忽视不了她身上的沉静庄然来,张妈妈心里忍不住感叹:难怪昨夜大娘子欢喜了一夜呢,林家这位看似不起眼的大小姐,倒是实打实当得起公府侯爵夫人呢。
恰在此时,后边传来一道清润明朗的声音:“栀栀,等等我。”
“我同你一道去拜见母亲。”
16.16
柳大娘子的院落在府邸西南处,环山傍水,十分适宜老人颐养天年。
这处原先听说也确是府里祖辈们的住处,只是这为何老国公叫大娘子搬了去,听说其中还有不少趣事。
可眼下并非闲谈玩聊的时候,林栀敛了眉往赵琰身上探去,只觉着这难得放晴的晕光打在他身上,竟让他有种岁月静好的柔和来。
她这才想起两人之前大部分相处都在晚上,这明里暗里的,倒还是她第一次将他这般清晰看清楚。
远远看去,赵琰身上有股浑然天成的疏离与清贵。
不言语时,似皎洁高悬的明月,可若是细细瞧了瞧,又并非那般遥不可及。
赵琰今日着了身藏青色长袍绒衣,月牙白的绦带将腰身恰好束紧,他整个人立在雪地里,身姿欣长,仿若青竹。
林栀敛眉收回眸色,心下却忍不住对赵琰生出几分好奇来。
没来由的,见到他这般风度翩翩的模样,她竟莫名联想他上战场的样子。
她听闻赵琰自三岁便开始跟着老国公习武,只怕是到了战场上,这位百姓口中的“常胜大将军”,可不是现在这般光风霁月的模样罢。
思忖间,赵琰已行至她身侧。
他自然地将她来不及行礼的凉手紧握,在察觉到她手上低冷温度时,赵琰眉心不自觉蹙了蹙。
他自然地将她冰凉的手捧住呵气搓了搓,一套动作下来,林栀手心确实传来暖热的温度。
他做得时候十分娴熟,仿若他们认识已久般亲昵自然。
林栀愣了愣,有些疑惑地抬眸将他凝望住。
他这是在做什么。
难不成他不知他们未成婚前自当还是以外礼相待这般道理吗,或者...
她眸色一动,莫不是他有什么别的目的罢。
两人一前一后立在梅树前,温暖肆意的日光打在他们身上,般配得如画里的春华秋月。
恰逢此时微风拂过,淡淡的梅花香气裹在风雪消融的日光里,她抬眸的一瞬间,他恰巧敛了视线看过来。
四目相对,空气里似听见了冰雪融化的声音。
“娘子这般瞧我做什么?”
林栀愣了愣,下意识地迎上去,赵琰那双深邃幽暗的眸子里像是浸墨般,深不见底。
在那双深不见底的眸色里,她瞧见了小小的自己。
“小姐,将军在同你说话呢。”
一旁的小蝶实在是看不下去,要说平时小姐还是挺聪明的,怎么一摊上男女之事,憨傻的同集市摊贩手里杂卖的呆瓜并无分别呢。
她好心提醒了番,张妈妈则是在旁边朝她抿笑摇头。
她朝张妈妈投去疑惑眼色,妈妈笑了笑,一副“小孩子不要掺和”的表情。
小蝶想不明白了。
当然这现场想不明白的并非她一人。
她家小姐同未来姑爷,也是一道想不明白的。
赵琰被林栀这满眼疑惑瞧得实在有些不自信,奇了怪了,这身雪绒藏青袄子还是他今晨特意叫小厮替他从库房寻的新衣裳。
小厮当时还同他说这是时下最流行的款式来,他听着高兴还特意赏了几吊钱给他,莫不是...
这衣裳并不适合他?难道是她喜欢前几日他着戎装的模样?嗯...可也总不好时时刻刻都将征服裹在身上罢。
罢了罢了,看来今日树立形象是不成了,原先还想着在她面前特意扮得英俊爽朗些,现下看来,是弄巧成拙了。
林栀当然不知道赵琰今日这番特意穿扮是为了自己。
她只是单纯想不明白他方才同她那般亲昵是为何。
虽说现下是在赵家,可毕竟也是皇城脚下,怎的这般失了规矩礼数,况要是叫有心之人瞧了去,只怕是又要添油加醋说闲说不少罢。
想着,眉间的小山拧了拧,她先是转身左右瞧了瞧,确认周围并无躲着打探偷听的人,这才安了心。
敛了眉朝远处望了望,只见积压许久的云霾卷着雾气一道消散。
雪霁天晴朗,远处的雪山被煦日暖着,白皑皑的山头,无端让人想起典籍话本里的苍凉神山来。
忽地眸底一明,她侧头轻笑,或许,赵琰是想同演戏给官家太后看罢。
既然如此,她理应配合才是。
于是林栀学着赵琰方才的动作将他的手扯过来呵气温暖,只见赵琰眸色微怔,俊脸顷刻染了红。
她手里的温度刚好,不太热,也不清冷。
仿若今日这天色般。
只是他从前未曾见过她这般主动的模样,方才被她这么一用力紧着,似也不错。
赵琰眸色微动抿唇浅笑,视线在落到她有些不太自然的脸色时,忽地玩心四起。
只见他压下效益故意拧着眉,似不悦般开口道:“娘子,我这手十分暖和,你这般...”
“是作何?”
...
他不开口还好,这一开口,林栀才觉得自己方才的举动有多冒昧。
赵琰本就是常年习武之人,况男子大都体热耐寒,再想到方才被他拉手时便已察觉到他手心的温热。
只觉得自己方才,实在是有些弄巧成拙的欲盖弥彰罢。
可她总不能同他说是想配合他演戏罢。
毕竟这万一叫张妈妈听了传到柳大娘子耳朵里,只怕是她有十张嘴也是讲不清的。
刻意的解释倒是有些多余了,于是她敛眉抿了抿唇,打算将众人的注意转移到旁的事上。
“张妈妈,不知大娘子同将军可还用得惯那药包药茶?”
张妈妈原先是站在前边笑得眉飞色舞的,一听林栀问起大娘子老将军,这才猛地反应过来现下还有正事儿呢。
“欸,林小姐,您别说呢,大娘子今晨便煮的这药茶,可是连着喝了好几盏呢。”
张妈妈一边应着,心底也忍不住暗暗对林栀夸赞起来。
这小姑娘看着言语极少,却是每一处都能讲到重点来。
且不说方才将军对她是如何,就冲她这聪慧机灵劲儿,大娘子同老夫人定是十分喜欢的。
想到老夫人,张妈妈忽地开口道:“将军,你祖母可是过几日便要回来了,大娘子正巧让我去找你呢,哎呀...”
张妈妈十分急切地婉言道:“瞧我这脑子,真是老了便不顶事了。”
“将军来的正好,同我和林小姐一道去拜见大娘子罢。”
林栀敛眉笑了笑,方才她只是想转移下注意力,倒是真未想到能将两人一同拜见大娘子这事的由头也寻出来。
听到张妈妈的话,赵琰原本清峻的面上闪过一丝怅然。
接着,她便听到他十分无奈的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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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祖母真是越活越轻狂罢。”
林栀听着,有些好奇,只是这府里的长辈,自也不是现下她想了解认识就能分清楚罢。
几人心怀各异,很快便到了柳大娘子的住处。
踏进门里,地上铺着福寿安康的绒毯,红檀楠木的高几上摆着一双青白釉梅瓶。
瓶身里随意插了几枝清新雪梅,正堂用一架香云纱制的檀木屏风隔开,原本放案桌的那处换了张正四方角长几。
仔细了看,能认出那供奉着一尊太上老君像。
室内则是早就叫人烧了地龙端了暖盆,林栀觉着温度刚好,赵琰则是觉着有些热。
柳大娘子今日着了身宝蓝雪绒襦裙,简单盘了个发髻,似先前也是眯眼小憩了会儿的。
柳清禾虽说是商贾之女,却是商女中十分难得寻见才德兼具之女。
光是当年那份敢挟着万贯家财自许上嫁给赵老将军,那份胆识与魄力,便是一众女流之辈中极少的。
祖母曾言,娶妻娶贤。
所以当年她虽不过问家宅内里之事,却也是十分看中这续弦娘子的身份品性的。
想到这里,林栀愈发觉得柳大娘子实在也是位厉害角色,毕竟如今这四大家在朝堂中,也就他们赵家还能占得一席之地。
这其中,很难说是没有一位贤妻帮衬的缘故。
“大娘子,林小姐同琰哥儿一道来了。”
竹藤编萝卧椅上,柳大娘闻言,半眯的眸忽地清亮。
只是在瞧见进来的是两人时,整个人精神又忽地懒赖起来。
林栀敛眉,知道她定是不想让赵琰参与其中。
“琰儿如今是将这还未过门的小娘子看得十分紧的。“
“这是一点儿不打算让我同栀栀有些私下相交来了。”
张妈妈笑了笑,顺着大娘子打趣的口音说下去,“大娘子,您可别打趣儿了,方才若不是林小姐,咱们可险些酿了大错呢。”
“哦?还有这事儿?“
“莫不是你这蠢笨脑袋又口出狂言了?”
柳清禾虽是打趣着,却丝毫没有是问责怪罪之意,言语间,还十分亲昵地将林栀牵了来。
她昨日见着林栀似乎十分喜欢娇软的摇椅,便特意叫人替她准备了一把上好的软娇琅椅上。
她将林栀往软椅上轻轻一放,整个人笑吟吟的,“栀栀,可还喜欢?”
林栀哪儿敢说“不”,况这等名贵精致的江南软娇椅,是抵好些人家几月的吃穿用度的。
她也是有幸在祖母那儿见过一面,却从未曾想过她有天也能拥有的。
只是这无端端对她好,虽有真心,却实在不能同无缘无故划上平处,果然,下一秒,便听得柳大娘子嗓音清明。
“栀栀,今晨这般急着唤你来,也是担心外头宅子里那几处人。”
她眸色动了动,眉心微蹙,“现下朝堂局势不明,老赵也是力不从心许多年,还好有琰儿能在朝堂上替他父亲分担,可现下他们做了局想拿你们的婚事做事儿,这件事。”
“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柳大娘子直接用平语倒是叫林栀惊了惊,毕竟,对于她这般还未真正过门的媳妇便如此宽厚上心,只怕是这样的人家放在整个汴京,也都是十分难寻的。
于是林栀敛了敛眉,轻笑道——
17.17
“伯母无需担心,对街外宅那几处人,只怕还等着咱们去寻她呢。”
林栀此话一出,柳大娘子同张妈妈皆是疑惑起来,两人面面相觑,实在是有些不敢相信她这番话到底所谓何意。
赵琰笑了笑,先一步替她讲了来。
“母亲,我娘子已经将话讲明到这份儿上,以您的聪慧,不若倒过来细细想想?”
柳大娘子一听,瞬间明白过来。
“原是这般。”
说完,她十分赞许地往林栀面上一瞧,只见她已经从娇椅上起身,垂眸敛了眉,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
柳清禾秀眉微挑,心下暗暗感叹她原先的想法确无错处。
这不受宠的林家大小姐,倒真是在扮猪吃老虎式儿藏拙呢。
赵琰之所以将太后送来的人置于外宅,当初,也是想到了这一层的。
她母亲定是不会容这些有心之人在府,可她定也不会自己料理这事儿,毕竟,不看佛面还得看几分僧面,哪怕不是看在太后面上,也是要为父亲在朝堂留一线转圜之地的。
所以这事儿他断定母亲会叫林栀来处理,一来这本也是他们夫妇二人的事,二来,也是想通过此事细细了解番她的为人。
他抿唇小小,眉眼间的柔掩饰不住内心的窃喜。
因为——
被他提前猜中的这件事里,确有他的私心。
当初对于这门亲事,他本身其实并未有什么旁的心思。
官家赐婚,朝堂联姻,怎么看都不像是有情人终成眷属的佳话美事。
对于未来能够托付中馈,衍嗣绵延的娘子,他心底同天下大多数男子是一样的。
可他又害怕,害怕不能同她善始善终,也害怕不能给人家姑娘一个安然平稳的后半生。
在未遇她之前,他也曾抱着不若就终生不娶的心,可那日在是山腰雪地里瞧见她,他也是真动心的。
这世间也唯有情爱同生病不能克制,他明白。
所以他想给她一个完整的家,一个至少可以让她自己做主的地方,所以街对处那所宅邸,是他提前想好赠予她的婚房。
若这世间无人爱她,他便来给她一个家。
“是呀,我怎么没想到呢,对街那处宅邸可是官家赏赐的奸逆叛臣的老宅,你们将他们安置在那处还未新整修缮的屋子里,不就是让她们先自乱了阵脚吗。”
“哎呀呀,她们此时定是担心害怕极了。”
“或许...还以为这处被抄了家的老臣是太后身边的人呢。”
林栀敛眉轻笑,“大娘子猜得极是。”
“自官家继位以来,不少奸逆叛臣被满门处置,其中不少,便是太后大娘娘借刀杀人先一步将自己麾下旧臣先灭口。”
“门外那处府邸,便是如今的大相公也不知被处置到底是哪一方的人,咱们只是寻了个由头。”
“她们一定会认为是太后或者官家其中某一方动了怒,这样...”
“咱们即便什么都不做,他们也会乖乖听话的。”
“好一招先发制人!”
“秒!实在是妙哉!”
这声恢弘大气的声音是从几人身后发出的,众人转了身往门庭处瞧去,只见老将军笑得一脸得意。
“不亏是林大人的闺女,清禾,你瞧瞧,这姑娘可有当年你的风范?”
赵老将军一席话,倒是将这事儿功劳全归在了她身上,她眸色微闪,敛了眉往赵琰脸上探去,只见他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林栀没来由地心底一暖,赵琰似乎总能在某些时刻带给她一些心安。
赵老将军今日着了身绯红紫金云竹纹锦袍,只见他眉眼间有七分不怒而威的卓然,林栀敛眉瞧了瞧,倒是同赵琰不言语时的疏离清贵十分相像。
他先一步进来,众人连忙行礼,他掌心一挥,“都是自家人,用不着这么客气。”
众人笑吟吟地起身,只见老将军两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露出欣赏来。
“没想到你这个小姑娘倒是见地不凡,当初我同清禾还真是差点小瞧了你。”
老将军看起来心情不错,他笑着朝林栀招手,“过来坐,我有见面礼要赠于你。”
她先是愣了一步,赵琰知道她心下有些发惊,于是先一步走到她跟前将人拉了去。
赵老将军同柳大娘子相视而笑,这一次,他们是打心底里满意这个媳妇的。
赵家一惯是有礼尚往来的传统的,倒不是为了彰显他们在汴京的财富名声,实在是这些年也难得碰上这般令人高兴的喜事。
只见赵老将军叫身后的小厮取来一个檀木盒,“林小姐,打开看看,可还喜欢?”
林栀道了谢,将盒子捧在掌心打开,是一支鸾凤和鸣的翡翠玉簪。
簪头用上好的雕纹刻着栩栩如生的鸾凤和鸣图样,翡翠玉簪的杆身上镶嵌着不少细碎耀眼的玛瑙宝石做点缀,整块簪子光是一看便知是上好名贵的和田玉。
林栀心下一惊,这般贵重的物件收了,可真是吃人手软拿人嘴短罢。
可这簪子做工实在是精美,仔细瞧了,簪身上还用绣刀做了不少图案,是——栀子。
她连忙将木盒扣上跪谢,老将军笑了笑,婉言道:“看来林小姐是喜欢的。”
“只要喜欢便好,我这好些年也没送过什么东西了,只怕你不喜欢。”
说着,见林栀敛了眉要跪拜道谢,便连忙朝她摆手道:“都是自家人,不用这般客气。”
林栀唇角微动,正欲开口,便听得门口传来一道吆喝吵闹的声音。
“父亲母亲,你们是不是忘了你们还有个儿子!!!”
赵祁从门外跑进来,整个人风雪漂然的样子,看着十分滑稽。
众人见了他,皆是化了眉眼柔了笑,柳大娘子先一步起身往他身边去。
“你这孩子,怎么还这般冒冒失失的。”
虽是言语上嗔怪,动作却是十分温暖的,她将自己的手炉放到赵祁手里,“真是的,这么冷的天,怎么不披件裘袄出来...”
赵祁讪讪笑了笑,视线却止不住望赵琰身上瞟。
嗯...
看大哥的样子,应是将那五百两的事同铺面一道忘了。
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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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忘了好忘了好。
于是正当赵祁欢欢喜喜地想将手里的脂粉盒子送给林栀时,赵琰冷不丁地冒了句——
“昨日,可是说要送这个?”
赵祁惘然,跟着一起惘然的,还有收礼物的本人。
“哦?祁儿可是提前准备了什么好东西给未来嫂嫂?”
老将军难得心情大好,对着小儿子一向冷冽严肃的面色现下也柔和了许多。
柳大娘子还正欲夸小儿子有心呢,谁知大儿子轻飘飘一句话,差点将他两二老的魂给吓跑。
——“赵祁,那五百两,是我替你出,还是你自己出?”
...
赵祁两眼一黑,出门时六爻替自己卜了一卦,说是大凶,他耷了个脑袋,今日果然不宜出门的。
“五百两?”
柳大娘子看着小儿子,一副没想到你小子手头如今这般宽裕的模样。
赵老将军也是跟着惊讶,这两小子什么时候私底下还做起自家兄弟生意来了...
只有林栀,在静静的回过神后,这才明白赵琰口中对赵祁所说的三百两是何事。
她敛眉唇角弯了弯,要是不出她所料,她马上就能拿下温良生看下的那间铺面了。
她面上看着十分镇定,心里却是十分欢欣。
先前她将这些日子同赵琰一路经历的事情写下来时,也才算得自己身上能够用来经商做启动资金的银两确实不多。
本想着先找赵琰借一笔,没想到对于雇凶杀人那件事,她倒是因祸得福了。
她压着心底的雀跃,面上却也是做出一副懵懂的模样来。
柳大娘子像是想到什么,忽地开口问,“栀栀,你同我家老二可是原先认识罢?”
林栀正要开口回答,便听见赵琰冷着嗓音似威胁似逗弄道:“当然是认识了,老二如今可是出息的很。”
赵老将军同柳大娘子一道懵了脸,只有赵祁整个人止不住往柳大娘子身后缩了。
林栀瞧着他这模样,实在是让人觉得滑稽又好笑来。
“禀大娘子,此事原是二公子想替将军先认识番,也是刚好不凑巧遇上了流寇,二公子将我一些贵重物什弄了掉,这才打算赔给我罢。”
赵祁没想到林栀会帮她解围,赵琰也没想到林栀又一次选择了息事宁人。
他心底有个地方开始隐隐作痛,似满腔热情扑了空般,他忽地冷了脸。
赵琰的神色变化被赵祁看在眼里,要知道整个赵家他最怕的就是赵琰,偏自己还没事找事惹上硬骨头,唉...
罢了,不就是五百两吗,他给还不成吗!
于是乎,赵祁朝身后小厮使了个眼色,只见他递上来一方盒子,赵祁咬了咬牙。
“大嫂嫂,这里面都是我答应赔给你的。”
他说着,斜睨了眼朝大哥脸上瞄了眼。
嗯...
他都答应给了,大哥怎么还是这幅要吃人的样子。
赵祁不知道,林栀当然也不知道。
只是这一次,林栀对于这一份礼物,倒是真切的实打实的喜欢的。
18.18
赵琰心里不痛快,整个人冷冷立在那儿。
林栀正欢喜呢,冷不丁被赵琰一记冷眼打过来,整个人都懵懵的。
这是作甚?
方才瞧着他还挺欢喜的,她不过是说了三两句话,怎的又变了副嘴脸。
她细细回想了番,也并未觉着方才有什么言语不妥。
再回想着今晨两人一道来时,似也没做别的什么事,方才不过是替他弟弟遮掩几句,难不成还为这事同她生气罢?
“赵祁,这到底怎么回事?”
赵老将军果然是常年混迹朝堂之人,见着赵琰面色不对,又思量着着方才这小子进来时的胡乱言语。
他横眉轻扫,只怕这事儿可没那般简单。
赵祁本以为这事儿也就算是过去了,没曾想父亲倒是将里头猫腻看了出来。
他朝赵琰幽怨地探了眼,赵琰脸色淡淡的,一副事不关己的凛然模样。
这事儿也怨不得赵琰生气,本就是他做得不对,况...
听那传话人的口气,只怕这其中还有些别的什么缘故。
他本是想着先斩后奏地在林栀面前糊弄过去,没想到怎么刚好碰见这般修罗场。
还想着先将昨日赵琰偷问他情爱之事作为交换,现下看来,便是给他十个胆子,他也是不敢当着林栀面揭他大哥短的。
然而林栀是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的,只觉着这弟兄俩今日有些古怪,可分明昨夜都还好好的,实在是猜不明白男人的心思。
她本是想将这事儿圆下去,却不晓得赵琰又将这事故地重提的作甚。
不过倒是怀里沉甸甸的东西让她回过神,总之,她赚了罢。
林栀敛了敛眉,反正这到底说来说去也只能算他们赵家家事。
自己成了最大受益者,她唇角勾了勾,这里头可还带着主谋的那份呢。
赵祁见着瞒不住,也知实在是没有瞒下去的必要。
“父亲,母亲,是孩儿一时糊涂,我本意只是想吓吓大嫂嫂,我...”
赵祁恐怕是从前并未做过此事,整个人语无伦次胡诌一齐,听得人也是十分迷惑。
“祁儿,你好好同娘说这是何事?”
她朝赵琰脸上探去,“况你大哥从不轻易使脸色生气,今晨这般,是为何?”
赵祁心底无奈,为何?这还能为何!
为着他的小娘子心里没他罢!为着林栀这个榆木脑袋连他大哥心悦她都看不出!
为的——还有自己那番弄巧成拙的心!
可这明明是他们两人调/情的把戏,怎的莫名其妙叫他做了棒槌使!
赵祁欲哭无泪,整个人十分颓泄地望着周围。
林栀听着有些想笑,可她却也是十分能理解他的。
毕竟赵琰是他从小崇拜的大哥,如今要娶她这般不受宠没见识还不能帮衬着他的女子,光是听着便已叫人唏嘘头疼了。
想了想,林栀觉着他们眼下似忘了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于是她先一步起身,趁着赵祁未开口之际,期期婉言道。
“老将军,大娘子,二公子此事可大可小,可若是因着家事将太后大娘娘同官家得罪了,只怕是林赵两家都要遭难罢。”
林栀此话一出,房里的人皆是全都愣住。
他们纷纷朝林栀投去探寻眸光,却只见她一身清浅淡然地立在暖盆边,似方才说话的人并不是她。
赵国公的鹰眸微眯,林家这位不受宠的大小姐,当真是好厉害。
对于一件事总能言简意赅,直戳要害,这份谋略城府,只怕是若男儿身立于朝堂,也能别有一番天地的。
林栀一句话,不仅将赵老将军点醒了,也是将旁的柳大娘子同赵祁一道点了醒。
世家大族,往往是连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像赵家同林家,便是从立下婚约那日开始便互相关联着。
这一旦惹恼了太后或是官家中任意一位,后果都是祸兮福兮皆往之的,于是,两人迅速换了脸色,认真地朝林栀看过来。
赵琰也是没想到她会做这般考虑,想到方才自己还为着她故意隐瞒刺杀之事生气,如今看来,倒真是自己局面小了。
他知晓她聪慧,却也没曾想她会这般替赵家思量。
对于林家,他大抵也看出她的厌烦倦怠,可想到这里,赵琰脑海里忽地想到另一件事。
——那日在马车上,她同他说别无选择,原来竟是这般意思。
或许替嫁是她心甘情愿,可她即便不愿,她也无法做别的选择。
想到这里,赵琰眸光微暗。
原来这些天她的不在乎,是因为她原本便没有选择的权利,脑海里忽地闪过温良生的模样。
似乎,她也只有在见着那个人时眉开眼笑,那个笑容一见便是发自真心毫无顾忌。
心底的挫败油然而生,那是从前在战场也未曾有过的失败落寞。
赵琰牵唇苦笑,整个人清淡儒雅的气场浑然弥颓,林栀感受到他身上微妙变化,再次犯不着头脑。
她对赵琰了解不多,许多事也是通过小蝶零星半点从外面打探回来。
可道听途说总不能算话,所以那日她穿着喜服自赶着去嫁他,也是真的在赌。
她别无选择,可总好过留在林家蹉跎消磨的好。
但通过这几日的相处下来,她也真切明了地将赵琰的人品秉性了解清楚,只是她发现他似乎十分爱气恼。
这倒是同她先头了解的不一般。
赵祁也瞧出这屋子氛围似有些异常,他清了清嗓,同柳大娘子开口道:“母亲,咱们可是将最重要的事忘了。”
柳大娘子正摸不着头脑,顺着赵祁的话便接了下去,“何事?”
“自然是早饭罢。”
众人开怀大笑,张妈妈也才想来今晨早饭是大娘子特意交代过按照置宴的席面准备的。
想到厨房里那般多美食馍馍都忘了提,实在感叹人老不中用了。
赵祁一句话,倒是将众人原本不饿的肚子喊了声,林栀肚子“咕咕”叫了声,她慌忙抬起眼,发现赵琰正在打量她。
四目相对,林栀正巧撞上赵琰薄雾朦胧般的视线。
他的眼神宛如今晨的暖阳,可仅也只是一眼,便被冷然替代了所有温度。
没来由的,她心头一紧,总觉着若是人的眼睛会说话,赵琰此刻一定有许多话想对她说。
“哎呀,瞧我把这么重要的事儿也给忘了,栀栀饿了罢?”
柳大娘子一贯是这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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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往的性子,她声音高亮,老将军无奈地摇摇头,唤道:“清禾,低声些。”
林栀敛了眉轻笑,嗓音柔柔的,“禀大娘子,臣女确实饿罢。”
柳大娘子笑吟吟的将林栀牵过,“走,伯母带你去吃咱们赵家最金贵的席面。”
林栀觉着柳大娘子实在可爱,往赵琰方才的地方探去,只瞧见他衣袍的一处衣角。
像赵家这般有身份的人家,用饭往常都是葺了专门的庭院,江南的气候也是比汴京凉,她刚出门槛,便被雪风吹得忍不住一颤。
柳大娘子觉察到她似乎不大能适应这风寒,往身后的张妈妈探了眼,肃言道,“张妈妈,去屋子里将我那紫貂凤尾裘取来。”
林栀心惊,紫貂凤尾裘,那可是当年万金难求的名贵物料。
当年珍宝阁从南疆北辽之地拿到这批货,梅小娘同顾大娘子可是为了争这东西,差点没将房梁给掀起来。
最后听闻好像是位神秘买家将这批货全买走了,现下看来,怕是柳大娘子了。
张妈妈也没想到大娘子对林栀这般大方,那紫貂凤尾裘自从拿去布衣坊订制好后,便也是极少见她穿。
这裘衣金贵,常年也是用衣杆竖挂打理着,张妈妈返回内里将其取来,便是步履也是放的小心翼翼缓慢的。
“林小姐,你可真是好福气,这裘便是大娘子自己也未穿过几回的。”
林栀心底惶恐,总觉得赵家一众的人对她好的实在有些不真实,她整个人仿若有种飘然在做梦的错觉。
心底缺爱的人内心总是惶恐,总担心这份好意真假深浅,又觉着自己是否真的值得。
这份惶恐怀揣不安,仿如天生长在人心头般。
所以林栀也是习惯性地往后退,似在同自己内心这份想要真实接受的心意抗拒。
柳大娘子看出她的惶然,笑得一脸和气。
“栀栀,莫要担心,这东西要穿在适合人身上才漂亮的。”
“你这般乖巧懂事,伯母对你好,是你值得。”
林栀心底一暖,忽地想起赵琰也同她说过相似的话,她想,大抵温柔也是会遗传的罢。
林栀笑着披上,原本清丽的气质更显华贵,赵琰忍不住看了眼,眉头轻挑。
她似乎总能理所当然地接受他人的好意,对于他,却始终是无动于衷的。
他有些不明白她是否真的愿意嫁给他,又或者,他忽然很想知道她心底到底有没有他。
赵琰被心里这般似猫挠痒抓的情绪左右着,觉着自己仿若醉了酒般。
“呀,没想到栀栀披上这般合身,看来我当年真是花对了银钱呢。”柳大娘子丝毫不掩饰对林栀的喜欢,张妈妈也跟连连跟着点头附和,因为她知道,柳清禾对于林栀的喜欢,是完全发自真心的。
“伯母,你再这般偏袒我,将军同二公子可要不高兴了。”
林栀红扑着脸开玩笑,这一刻,她也是想叙叙家日温清的。
站在前边不远处的赵琰笑了笑,“无妨。”
赵祁在瞥见大哥心事重重面色时,忽地挑眉坏笑了笑,接着,便听到他用撒泼胡闹的声音朝柳大娘子喊道——
“母亲,你要是再这般只疼大嫂嫂,我大哥怕是连表白的机会都没了。”
19.19
赵家的府邸本就十分宽大,几人往西北方走,正厅旁的主间边,是柳大娘子特意叫人葺的饭房。
不少下人已等着伺候,青箩灰白地立着,好不气派。
雪后初晴,院里覆上一层白,细密的阳光顷洒下来,倒是替这纯净皎洁的白添了一抹彩。
晴后化雪的风吹得人有些头疼,林栀掩唇轻咳了两声,身旁的柳大娘子一阵关切。
“栀栀,可是着凉罢?”
林栀微微福身,应声道:“伯母勿需担心,我入了冬便一向如此罢。”
“虽是旧疾小病,可也不能小觑的,要知道大病要钱,小病消磨却是实打实要命的。”
林栀敛了敛眉,往日波澜不惊的眸色里泛起丝缕涟漪。
她没想到柳大娘子这般关切自己,心底的感动无溢于言表罢。
赵琰同老将军走在前头,听到她的咳嗽声,也是跟着脚步一滞。
想到昨先夜里她将人搂抱在怀里清瘦模样,心底无端泛起一阵酸楚心疼。
她总是这样,总是客气疏离地抗拒他人的好意,连着一道抗拒的,还有他的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心。
赵琰朝她脸上淡淡扫去,可他总是不想她生病的,他总是情不自禁想对她好。
于是先一步环手行礼,同面前的柳大娘子老将军肃言道。
“父亲,母亲,今晨我便不陪你们用饭了。”说着,望身后的赵祁探了眼,赵祁心领神会般往赵琰身后一站。
柳大娘子还未来得及开口询问缘由,便只能见得两人衣襟一角携着风雪消散在门廊口。
老将军无奈地摇头摆手示意,像是早已习惯了番,“清禾,由他们去罢。”
“真是的,这两混小子真是愈发没规矩了。”柳大娘子秀眉微蹙,保养得宜的面上也闪过细细纹路。
林栀敛了敛眉,笑得清浅温婉道:“伯母莫气,栀栀陪您。”
许是从小未得女儿的缘故,柳清禾对林栀总是莫名疼爱些,她转过头将她冰凉的手捧住,“栀栀,往后我只对你好。”
“这两小子,连陪我吃顿饭都不肯,将军,这便是你同我说的生子养老罢?”
赵老将军显然没料这话是怎么就偏转到了他身上,他鹰眸微眯,一副想解释又不敢解释的样子。
对于赵琰的离开,林栀心头虽是疑惑,却也明白两人本就还未成婚,他去哪里自是不需要同她讲的。
想到这里,林栀觉着,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将她的肚子填饱最为重要。
很快,几人便到了饭房。
张妈妈已叫人特意熏了暖,整间屋子暖烘烘的,实在是叫人舒惬得意。
这边饭房的桌案都是命人特意打造的圆桌,当年柳大娘子看不惯几人分吃,说是做个圆桌一家团了圆上桌也实在是美事。
林栀对于柳大娘子,她是打心底佩服的,昨晚听小蝶说起她年轻时的作风行事,只觉着她若是能在其中学上个一知半解便好。
这女子掌家,并非是一定要勤俭贤惠才好。
像柳清禾这般该用则用,该断则断的雷厉风行,是大多数深闺小姐所没有的气魄胆识。
想着,却被圆木桌上的香气引了神。
“栀栀,快些坐罢,这今晨我特意叫厨房做了这冬馄饨,这些日子天冷,吃着这馄饨浑身也暖和些。”
林栀跟着坐下,只见桌上的冬馄饨个大皮薄,圆滚滚的模样,看着仿如元宝般喜庆。
“林小姐,这冬馄饨可是咱们家最珍贵的食物呢。”
林栀有些不解,侧了头看过去,只见张妈妈笑意清浅地婉言道:“咱们家这位厨子啊,可是从前宫中的掌勺师傅。”
“后来年岁高了,便得了赦免出了宫,咱们大娘子从前是最爱吃面食的,这不,同主君打听到这师傅的手艺,可是专门在府中替他置了处屋子呢。”
林栀唇角笑意渐深,觉着柳大娘子这般真性情实在可爱,可转念一想到那个脾气变幻莫测的男人,唇角的笑意又凝住了。
从前听祖母讲,不是说儿子都像母亲罢,怎么柳大娘子这般和善可爱,赵琰却是阴晴不定的。
虽是这般想,她却绝不敢表现出来。
毕竟赵琰往后是她要相伴一生的夫君,哪怕他是有什么怪癖,她也是要认的。
想到这里,林栀双眼一横,不过是脾气古怪了些,无妨无妨。
“张妈妈,你可莫要再同栀栀说我的小话罢。”
柳大娘子娇嗔着,整个人十分和善温柔。
赵老将军约莫是已经习惯她们这般,只见他已经自顾自地埋头吃了起来,林栀不动声色地朝老将军面前睨了眼。
约莫是在吃粥。
在林家这些年,林栀早就将看人下菜碟用得十分娴熟,她明白,一个人的脾气品性,往往是能从他的衣食住行上体现出来的。
于是今晨这早饭,也是她用来了解赵家人的关键。
林栀睨了眼赵将军碗里的茶,又在圆桌上瞧了眼,是金丝杏仁粥。
她敛了敛眉,唇角微勾。
杏仁一向具有润肺止咳的功效,这同她先头打听的十分相像,她垂眸,觉着自己调配的那方药包定是能有番作用的。
再往旁边一探,只见柳大娘子正捧着薏仁黑米粥轻啜,林栀敛眉,薏仁黑米一向是药食同源的食材,尤其是薏仁。
不仅可以用来闷汤,做糕点也是不错的馅儿料,想到这里,林栀算是明白柳大娘子同老将军如今都是有些脾肺之虚。
她唇角微勾,看来自己调配的那两药包茶,定是十分有效。
“栀栀,尝尝这丁香馄饨,还有这百味馄饨也是极好的。”
柳大娘子边说,还一边替她银盘里添,看着碗里各色不同馅儿料,林栀抚了抚轻瘪的肚子。
“清禾,让他们也跟着一道吃吧。”
赵老将军发了话,身后的一众下人忙不跌地下跪道谢,柳大娘子笑了笑,朝张妈妈递了眼神去笑道:“今日便只有我们这几人,也犯不着你们忙什么,轮番先去用饭罢。”
林栀眸色微惊,下人同主子一道用饭,这怕是放在整个汴京,也是十分罕见的。
这事儿若是放在林家,起码是要闹翻天的。
这般想着,心头对柳大娘子的欢喜好意又多了些。
桌上的汤蛊里用草药和香料一道煎制了汤药茶,淡淡的药草气混着米食油面的味道传来,叫人瞬间心旷神怡的。
“栀栀瞧瞧这栗糕,这可是我先头特意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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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去寻的鲜栗,快尝尝。”
林栀刚吞下块馄饨皮,栗糕的香气传来,糯米粉加上瓜子仁、松子等,便是闻着就已十分香甜。
“栀栀,可还喜欢?”
林栀忙置了勺匙,用绢丝掩了唇拭应声道:“伯母,自是喜欢的。”
从前在林家哪里吃过这般精贵的食物,现下寒冬腊月的,这别说是新鲜栗子金贵,便是放了些日子陈旧的,也是十分难寻的。
“伯母,这栗糕的口味实在软糯,这其中可是加了蜂蜜、桂花干的缘故?”
柳大娘子没想到她这般细密微小的味道都能品的出,要知道深闺大院里能食味的姑娘,定是常年读书识字的。
她抿唇浅笑,“栀栀聪慧,这里头我特意让人加了扬州县下的蜂蜜,你定是常年精打细算过着生活的,这般细密微弱的味道也能识得出来。”
林栀眸色微动,没想到这明明是她在瞧赵家人的品性习惯,却也被人家彻底看了清楚。
这些年在林家,她的确一直精打细算着,连着市集上哪家吃食最便宜,什么时辰、便宜多少、货品如何,她都是能一一记着认得。
扬州县下的蜂蜜,是当年梅小娘同顾大娘子一同瞧不上的老货,她们将这些东西随意丢在角落,却是她儿时不可多得的美味罢。
尝到这里,林栀似乎又想起了那段日子,只是往事不堪回首,人也总不能一直活在过去,她眸色渐明,只觉得母亲信中交代的先苦后甜是这般意思。
可母亲约莫是不知道的,总是先尝了苦头的人,便是一点点的甜也甘之如饴。
想到这里,林栀心中没来由感慨,她觉得自己实在是有些惶恐不安,为着自己,也为着赵家人对她的态度。
或许在谋划着替嫁给赵琰以前,她只是约莫想着能快点逃离林家,她将所有办法一一写下来,然后发现,其中最最容易实现那条——便是嫁人。
她其实很想问问母亲,当年她原本也可以活得像柳大娘子般豁朗旷然,为何,母亲要执念于嫁给林庸成为谁谁的娘子夫人。
如今她好似忽然明白了,人生在世,总是万般不由己。
“栀栀,那调配的药草药包喝了倒是颇有良效,前些日子我正为他脾肺之事犯难呢。”
柳大娘子笑着朝赵老将军那方扬了扬头,林栀顺着她的眸光看过去,发现老将军正无可奈何地盯着柳大娘子笑。
那笑里,是掩饰不住相濡以沫的溺味。
她忽然觉得恍惚,若是有朝一日自己也年岁渐长,她身边会否也这么样一位白头之人溺着笑意听她笑谈里短家长。
没来由地,脑海里闪过赵琰那张喜怒不定的脸,林栀猛地摇摇头,算罢,她这一生,也不大指望能同谁有个好结局了。
思绪回转过来,林栀敛了眉轻轻浅笑,“伯母若是觉着有用,日后我叫人多送来些便是。”
柳大娘子点头,对她的喜欢又更甚了一圈,然恰在这时,赵琰同赵祁一同踏进了屋。
跟在两人身后的,还有个提着药箱头发花白的医者。
“将军、夫人安好。”
柳大娘子忙将他扶起来,“孔先生...这是...?”
林栀敛了眉,心下忽地明目了然过来。
20.20
“栀栀,让孔大夫为你清脉拈些药。”
赵琰面上淡淡的,嗓音却是带着几分不容抗拒。
柳大娘子同老将军相互环视两眼,也是顷刻便明白了大儿子的用意。
“哎呀,老头子,我忽地想起前些日子咱们给周家嫡孙的贺礼还未清点妥帖,不若现下咱们一道去外头看看罢?”
赵老将军点头,对于自家娘子的小动作,他最是清楚不过了。
“那便去罢,正巧今日不用上朝,算罢也是许久未陪你游逛了。”
老两口一前一后地并立往外走,赵祁也是十分懂事乖巧地忙退了出去。
“大哥,嫂嫂,我同父亲母亲一道去看看...你们慢吃...慢吃啊...”
赵琰提着眼斜睨了眼他,赵祁连忙将门也一并合上。
一旁的孔太医显然是见过大世面的,对于屋内怎的突然只剩下三两个人,他也是心无旁骛地清着脉不予置喙。
林栀原是没想到赵琰会将这事记着,她更没想到他会亲自去替她寻了太医,敛了眉抬眸朝他脸上看去,那份拧成山川的峻眉溢出担心十分昭然。
林栀垂下眸,心底无端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感动斐然来。
窗外阳光正盛,赵琰走过去将四方格扇窗推开,化雪的清新卷着丝缕梅香飘了进来,林栀静静地往窗外探去,这一刻,似真的也有心中奢望渴求的岁月静好来。
赵琰的目光落在林栀脸上,她本就生得白,冬日的阳光轻透地打在她身上,似他晦暗惨白的生命中也有了一束光。
她在看外头的风景,而他在看她。
甚至连赵琰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在晨光熹微中注视她的侧脸,目光细碎而温柔。
孔太医见两人注意都不在自己身上,轻咳了声示意。
赵琰先一步转身,言语中似带着恳切。
“孔太医,您看看她可是病了?”
孔太医抚着花白银须叹,“这位娘子不是病了,而是一直病着。”
赵琰眉心不自觉地微蹙,言语中也似带了几许方寸微乱在里头。
林栀见他如此紧张自己,淡下去的唇角也不自觉勾了勾。
“娘子,可方便老身问几个问题罢?”
林栀敛了敛眉,自是心下十分了然着他要问什么。
“娘子可是一到冬日便时常手脚冰凉着?”
“是。”
孔太医点头,打开桌案上的药草箱取出纸笔一一布写着,“娘子这脉象细小迟缓,应当是年幼时营养不良所致。”
说着,孔太医在纸上又多施了几笔,赵琰细细瞧着,倒像是比自己生了病还紧张。
林栀自是知道孔太医诊出了她幼年时的旧疾,她正敛眉婉言着要道谢,便听到身旁的赵琰出了声。
“太医,她夜里时常犯眼疾。”
孔太医继而再是扶了花白银须,继而再将手搭在她微搏的脉象上。
他微眯着眼,神色凝重,花白长须的老眉时不时轻微颤动着,赵琰瞧着,心也跟着他眉心上下微动着。
“将军无需担心,只是娘子这心力倒是气若游丝的,只怕是这日后还需细细调理着。”
孔太医边说边写,末了便将手中的黄纸往赵琰手里递。
“将军按照这副方子替娘子调理些日子,这女子体寒,药草熬煎上将军还需心细耐心着。”
听得她没什么大碍,赵琰蹙拧的眉才算松了下去。
拜别了孔太医,烘暖的室内瞬地静下来罢,林栀敛了眉,清浅婉言道:“将军还未用饭罢,这些吃食若弃了也怪可惜,不若将军坐下来一道吃些罢。”
林栀的声音我婉婉柔的,赵琰点了点头,唤来门边等着伺候的小厮女使。
“叫小蝶姑娘拿着我的腰牌去太医院抓这方药,记得,一定要让她亲自监督着。”
“是,将军。”
林栀将他的细致妥帖看在眼里,她想了想,为了表达感激,也是将盘中的馄饨盛了几口置于他面前的碗里。
赵琰事无巨细地将这情况交代好,便转了身过来,林栀正巧收回公筷,被他瞧见,莫名生出几许不好意思来。
赵琰被她这般模样逗了趣,他挑了挑眉,笑得风清明月,“栀栀若是想同我道谢,大可不必如此羞怯。”
说着,他将碗中林栀盛来的馄饨一口送进嘴里,皮薄筋道,肉鲜汁嫩,便是吃着一小口也是叫人十分满足。
从前在军营确实很少吃到这般美味,羊肉泡馍就酒饮下肚,虽说不上味美却也是管饱的很。
想到这里,赵琰眉眼间似还有些怀念那般日子,可偏头一看,在瞧见身边人儿微红泛羞的脸时,也是笑意使然。
原来这世间也能有这般美好日子,便是坐着同一人吃饭也觉得甚好,他抿唇笑了笑,觉得方才赵祁在路上同他说的那些话实在真切。
想到方才赵祁的建议,他鼓起勇气打算探一探她。
“娘子,若是我想纳个良女作贵妾,娘子可当意下如何?”
林栀正咽着清粥,他忙不迭地讲出雷人话,倒是差点将她吓来噎着。
她敛眉沉吟一会儿,眼波澄明地望着他,说不上是有什么别的情绪。
其实方才她也在思量赵琰这番话的真假,毕竟先头他可是问过她是否有悔婚念头的,若是他真的有什么民间娘子养在外头,只要人格品性好,她也是愿意将人抬回来做贵妾的。
只是现下虽这般想着,可她毕竟也只算得贵客,她敛了敛眉,在心头思量了番说辞。
于是她取了绢帕拭了唇角,温言道:“将军,现下我只算你未过门的妻子,若将军心头有人,只要老将军同大娘子同意,臣女也是绝无他言的。”
赵琰轻哼了声,这小狐狸,总是明里暗里逃避多少次他的问题,现下更是直接搬出父亲母亲,只怕是她心底根本就没有他。
其实也不怪赵琰这般想,林栀心头确实没想过男女之事。
这些年在林家,光是活着就已耗费许多心力,况情爱之事,她早在母亲离世那年便看得十分明白,只是现下看着别家人美满幸福,她隐涩晦暗的心也生出几分温暖贪恋的幻想来。
她清了清嗓,端坐正了身子,轻言道:“将军,我方才细细思量番,想出个十分妥帖的法子来。”
赵琰本就面若寒霜,听着她说了这番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下一刻,他扯住她纤白的手腕往怀里靠,两人本是坐着,她还未来得及反应,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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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就跌进他坚实宽厚的胸膛中。
林栀仰头,发现赵琰眼里有几许不可抑制的愠怒在里头。
他生冷地抿着唇线,一双如墨的眸子深深凝望着她,“林栀,你是真不懂我什么意思罢?”
说完,他大掌猛地用力将她扣住,明明是不大的力道,却是实打实叫她吃痛闷哼两声。
“赵琰,你干什...”
话音未落,一张温凉清润的唇裹着卷卷怒意往她唇上侵略,她猛地瞪大了双眼,在意识到他们现下是在做什么时,整个人都气急呆楞了。
可赵琰偏不给她出神喘息机会,带着一丝沙哑的隐忍,唇齿间咬出一字一顿喑哑怒意,“栀栀,我再问一遍。”
“你当真不晓得我作何心意?”
林栀眸色雾迷,整个人痴愣着望着他,他气不过,猛地低下头,深深吻住她的唇。
她的唇带着方才白粥的清甜,赵琰烦乱的心忽地便被这抹清气拂了心,他慢慢放缓力道,从侵占霸道的无法抑制变成了温柔缱绻的细吻,林栀被他吻得有些发软,心里更是来不及想得他方才说的那番话是何意。
四周清新化雪的空气变得氤氲缱绻,赵琰将她紧紧扣在怀里,一下一下地浅吻她殷红水嫩的唇。
林栀被吻得双眼发迷,纤白细嫩的脖颈泛着红,便是胸脯也跟着止不住的起伏喘息。
赵琰眸色渐深,棱角分明的喉结也沾上几分性感气息来。
林栀被风吹得立马清醒过来,只见他面上晦暗隐忍,似不舍疼惜般将她圈入怀中。
她猛地将他推开,整个人怔怔朝后退去。
林栀头脑发懵,她伸手在自己唇上轻触,似全然不敢相信方才两人发生了何事。
赵琰见着她这副痴傻呆愣,仿若是失了心智般全然换了别的模样,他忽地笑出声,仿若将才的阴晴不定顷刻便不见踪影。
林栀实在想不到他方才会这般,更想不到他会不顾惜名声脸面做出这番事来。
她步步往后退,直到退无可退,才站定在离他方寸百里间。
林栀敛眉却也止不住方寸间眉目脸色的慌乱,赵琰笑了笑,先一步起身往她的方向走去。
“栀栀,你是真不懂我的心意吗?”
林栀忽地愣住,方才他吻她,生疏中带着克制隐忍,她虽不懂情爱,却也在恍然迷离间瞧见那双眼神,那是一双疼惜怜爱的温柔眼神,她猛地朝赵琰脸上探去,只见他挑了眉,俯身逼近。
他唇角勾了勾,两人的距离瞬间便近了些,见她面色轻微泛红,他清风霁月地笑了笑,整个人风雅慵懒地讲出那句憋心于久的话——
“栀栀,若是你不晓得,我便亲来同你说。”
“你细细听着,也不忙着回应我,这话,我也只同你说一遍罢。”
林栀敛眉,眸色微闪,似在心里已将他要说的话猜中了。
只见窗外冬日暖光霁霁,压着风霜积雪的树梢上,凝结的雪花瓣渐渐融化些,空气中似能听见“嘀啦”地雪融相消声,淡淡的水珠挂在树梢枝头,似下一秒便要顺着枝丫往人心里落。
四周寂悄无声,她整颗心似要跳了出来,她抬手将心口捂住,便听得赵琰柔声道——“栀栀,我心悦你。”
21.21
虽是心里有预感,可亲耳从他嘴里听到,她整个人还是呆滞的。
且不说她该不该动心,便是赵琰瞧着,也不像是轻易动心沉溺情爱之人。
这些年常听闻他在外头领兵打仗,毕竟这燕云十六州还尚未收复,这太后同官家争权,也大是有这个中缘由来的。
但她也只是一介女流,虽说不上是忠君爱国,却也是盼着天下太平,毕竟这先大家再小家这道理,整个盛京便是三岁小娃娃也晓得的。
赵琰说心悦她,想必也定是这些年极少同女子相与的,即是如此,便相敬如宾着便罢了。
心中有了盘算,她也是有了些应对之策。
只见林栀敛了眉清了清嗓,看似柔弱无害的面上扬起清浅淡笑,“臣女自当是心悦将军的。”
赵琰眉心一滞,总觉着从她嘴里听得这话实在有些奇怪,可究竟是哪里奇怪,倒还真是说不上来。
罢了,既是她回应了,便当她是明白的,若是后头有什么不懂的,等得了闲时问赵祁便是。
恰在此时,赵琰身边的随身小厮豆子开口道:“将军,霁月姑姑来了。”
他敛了神色,朝林栀悠悠开口道:“娘子,咱们只怕又得演戏了。”
林栀笑了笑,对着赵琰微微俯身,“将军,可是霁月姑姑同三个姑娘来了?”
赵琰不出声,同林栀伸了手笑,“娘子,咱们一道去看看罢?”
霁月昨日醒后便一直细细回想着昨夜晕倒前的事,这思来想去,只记得昏死前瞧见了一黑衣男子跪拜在地。
这思来想去,总是害怕是官家知晓了。
今晨醒来后,青杏便来分说探听到的消息,说是这处宅子原是先朝叛臣贼子抄家时的府邸。
只是这府邸却不知是那方的人,现下这般看来,倒还真有些看不清是谁的意思罢。
于是她将几个丫头赶紧梳妆打扮一番,既然街对门的人晾着她们,她们便自个寻上去。
霁月想到身上还有太后的口谕,更是有了底气。
她将青杏偷摸着叫到跟前儿来,从贴身包裹里寻了几处攒下的金镶翡翠簪递过去,“杏儿,今日娘便领着你去拜见镇国大将军,你心头要谨记着太后大娘娘的教诲。”
她朝外头探了眼,悄言道:“杏儿,记得娘同你说的,要为自己谋划。”
青杏郑重地点头,面朝着霁月跪下来,“母亲,请受女儿三拜。”
自古父母之爱子,皆是为之计的深远,青杏知道母亲话里话外的意思,可真到了这天,心底还是十分难过不舍。
青杏知道母亲总归是要回太后身边的,且不说这份差事她们做不做的好,便是冲着得罪官家的名头去罢,几人也知跟在虎豹财狼身边是没有回头路的。
人生在世,万般不由己,青杏知道经此一去,便是活着,也是万般不由己了。
青杏拜了霁月,走到偏房叫了云露、若离梳洗妆扮,因着是做妾室,便也只能选些颜色素雅的衣裳来。
可霁月当然不愿自己女儿穿得同她们一样,她特意从外头寻了个衣局的婆子来,为的便是能在素雅净白中替自家闺女渲染别样颜料的布匹来。
果然,这婆子一进门,便将一沓浅黛玫红色料的布匹抬来,“霁月姑姑,我特意叫绣娘织了这皇亲贵胄才能穿的水波里纹,姑娘若是日后在国公府显赫发达了,可不要忘了提携我老婆子罢。”
霁月姑姑皮笑面不笑的,忙不迭从包里几吊银钱往她身上打发,算准了时间,也是将这独一份的偏爱递给青杏。
霁月本就是太后心腹,哪怕若离心里不舒服,也只得是装得贤良恭敬着。
“青杏姐姐穿上这玫红云水纹金丝襦裙真是貌美。”
云露故作奉承,若离也是忙地将头抬起来赞叹道,“是...是呢,真是赛过不少贵...贵人娘...娘娘呢...”
若离生得美,只是幼年时落了水惊着得了口吃,看起来羸弱娇美的,身上的功夫可了得。
霁月又将视线再次扫到云露身上,这姑娘姿色虽稍逊了些,为人处事却最是圆滑老道。
别看这姑娘常笑着,收拾处理起人来却最是笑里藏刀不过。
也难怪太后大娘娘会将她们送来,她往自己女儿身上扫了眼,越看越满意,“杏儿穿上这像样的衣裳,倒真像是哪户勋爵人家的高门贵女。”
她笑得眉色飞扬,想到自己闺女往后的富贵日子,只觉着这赵公府今后的安宁日子,怕是到头了。
可霁月姑姑不知道的是,有林栀在,便是天被砸下来个大洞,也是谁都别想影响她过四平八稳的安生日子的。
林栀将微乱的发髻细细整理番,赵琰在一旁憋笑,笑里分明是带点罪魁祸首的幸灾乐祸来。
两人本是一前一后行着,赵琰唇角噙着笑,特意放慢半许步子同她并肩,林栀瞧出了他的心思,敛眉婉言道,“将军,你我还未成亲,方才已是僭越,还望将军拈些分寸罢。”
赵琰忽地站定,他许许垂眸低望着她,满脸戏谑。
“娘子可是在怪我方才的行为出格?”
青天白日他这般狂言,她惊得小脸一颤,蓦然红了耳根。
从前见他,总觉着他清风明月般,可这些时日下来,又时常让人觉着看不透。
林栀敛眉摇了摇头,想着他既然是避重就轻地拈了问题答,那她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
“将军,可是别让霁月姑姑等久了。”
赵琰抿唇轻笑,清峻的眉眼微微一弯,柔声道:“自是听娘子的。”
言罢,他先一步往前走,林栀低着头,也清浅地跟在了他后边。
很快,两人便行至正厅。
还未跨进门槛,便听得里面传来几道浅柔温嗓,其中一个约莫是有些口疾,语调也比旁的更慢些。
小蝶同豆子一道跟了过来,几个身份尊贵的女使小厮也是一同等着伺候。
赵琰偏头细细瞧了眼林栀,只见她敛眉垂了眸,俨然一副人畜无害的恭顺模样。
他唇角勾了勾,这小狐狸,怕是又要扮小猪吃老虎罢。
四方正厅,早已叫人熏了暖,林栀同赵琰一道踏进去,忙摘了身上的裘衣披帛。
小蝶同豆子将东西一道接了过去,抬眸瞧见霁月姑姑,双手恭拜也当行了礼。
青杏见状,也跟着俯身跪拜行礼。
若离自是圆滑,倒是云露见着赵琰没来由地有些怯,整个人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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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开始变得不大利索起来。
几人端端正正行礼,倒是直接将赵琰身后的林栀全然忽略罢。
林栀敛眉笑了笑,似也并不急切。
她隐在角落将几个姑娘细细端量着,先头那个穿戴粉黛玫红的姑娘想必应是三位姑娘中打先头的。
瞧着她举手投足间尽显宫中贵人娘娘作派,想必定是从小养在霁月姑姑身边的。
早些年她曾听过太后大娘娘的心腹霁月姑姑有位最是要紧的姑娘,现下这般瞧着,应当是眼下这位了。
她唇角弯了弯,只是这姑娘看起来并不甘愿留在这里,林栀心绪微动,若是她猜得不错,约莫,是这姑娘并无意赵琰罢。
没有感情的对手往往是最好处理的,因这世间事,凡是同情意钱财沾了关系,便也是没那般好做了。
她杏眸微动,又将眼神落在左边的若离身上。
若离一身粉面云纹兔绒夹袄清美秀丽,只是简单梳了几个包头髻,整个人倒是淡雅清灼的很。
林栀将眸光落在她跪拜作揖的手上,只见那本该莹白纤长的玉手上布满痂印疤痕。
只是那手,看起来并非平日劳作留下的,林栀敛眉想了想,倒是在书中瞧见过。
女子习武,手部皮肤易粗糙生茧子,且关节容易横生粗大枝节,只是不细细瞧着,便是抹了脂粉也能轻易将人糊弄过去。
她笑了笑,想必这位姑娘定是没有先头那位心细的。
接着,她将最后这道目光落到云露身上,只见这姑娘娇柔并济,虽是身姿貌美纤长,整个人却是怯怯担不起事的模样。
她心下了然,对于这三个姑娘,也算是大致有了些明了罢。
于是她将目光重新转到霁月姑姑脸上,瞧着姑姑今日的眉心紧蹙的模样,想必也是着了急的。
这样想着,心下便也有了应对之策。
同赵琰打过招呼,这才注意到他身后站着的林栀,三人微微福身行礼,眉目间皆是恭敬温从的模样。
“林姑娘妆安。”
林栀笑了笑,转身朝小蝶点头,她便将手里东西递给了三位姑娘。
“三位姑娘,这我家小姐的一点心意。”
小蝶将手中的首饰盒子一一放到姑娘面前,静悄地往后退了两步去。
“青杏谢过小姐,本是来侍奉伺候小姐将军的,这还没做了事便得了好,实在是叫咱们有愧于心罢。”
青杏说着,便朝身边的若离、云露相看两眼,三人沆瀣一气,自是心意相通地将太后大娘娘的吩咐牢记于心。
林栀敛眉轻笑,不言语反笑,倒是赵琰看清明了这份笑意,抿唇也跟着一道浅笑起来。
青杏本是想先入为主将这身份地位架住,却没曾想对面的嫡大姑娘并不接招。
瞧着林栀嘴角拈笑,她更是摸不着头脑的朝霁月姑姑脸上探了探。
林栀不出声也不接话,自是先让人分猜着她的心思,因着她也想看看,这几位姑娘口中所了解到的她,大抵是什么模样。
赵琰约莫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整个人浅浅笑着,实在是叫人看不出个什么名堂来,恰在这时,门外传来马车套停的声音——
“主君,大娘子回来罢。”
22.22
两人一起进去后,柳大娘子同赵老将军听说霁月姑姑寻上门,特意半道折返而归后来。
他们本来是想将空间留给赵琰林栀二人,却没曾想街对面当真是坐不住的。
这样一想着,柳大娘子又觉着林栀真实聪颖斐然,心里对他喜欢也更多了。
府上众人皆是跪拜,老将军先进门,柳大娘子紧随其后。
到了正厅,柳大娘子便先瞧见了太后送来的三个娇滴滴姑娘,目光至,她朝林栀身上探了探,只见她唇角似有若无地勾着一抹淡笑。
柳大娘子心下有了定数,面上也现出热切来。
“呀,霁月姑姑远道而来,真是稀客稀客呀。”柳大娘子笑得热络,整个人也神采奕奕的。
霁月端了礼,仔细瞧着这位厉害人物。
只见柳大娘子面上远比她本来年岁显小,虽是常年也用着药,却丝毫未沾染着病气。
今日她穿的雍华,整个人更显的端庄富贵。
也难怪太后大娘娘总说这位国公夫人不一般,她意味深长地瞧了眼林栀,继而笑得虎兔般。
“真是许久不见大娘子,娘子还真是风韵依旧呀。”
两人相挽着手十分亲昵,言谈亲近恳求,不知道的,还当真以为两人是许久不见的手帕交呢。
赵老将军将局面拉回来,“这三位姑娘是?”
“青杏,还不带着两个妹妹拜见老将军。”
青杏正欲跪,便听老将军威言,“约莫,是官家前些日子传话说来体恤我这未来媳妇的三个婢女罢?”
林栀眸色微动,看来这局怕是不用她出面了。
霁月一听,顷刻便明了这话是何意,她立刻俯身跪拜,巧言道:“国公爷想必是听错了,这三位姑娘原是太后大娘娘的意思。”
林栀余光瞧见赵琰正一脸云淡风轻,她没来由的笑了笑,忽地明了赵琰的精明城府是像了谁。
屋子里的几人忽地站了队,赵琰往林栀脸上扫去,只见她眸色清明微闪,看着十分明艳乖巧。
赵琰没来由地也心情大好,柳大娘子见状,也是十分护着她。
“这不凑巧了吗,我前些日子正好寻了几个得力的小厮女使指给栀栀,三位姑娘不若留作客罢。”
霁月轻哼了声,要不说柳大娘子是个厉害角色呢,只是他们要想轻飘飘地将她当作客人打发了,这可不能够!
作为跟在太后身边的老人,她也是一路经历不少腥风血雨走过来的,别说这小小的内宅闺帷之事,便是宫中的贵人娘娘,经她手的也不在少数。
林栀瞧着霁月姑姑轻睨的模样,想到那日在樊楼时两人说的话,眸色一闪,盈盈款款地朝她身边去了。
“姑姑安好,昨日可还休息得好罢?”
霁月当然是一早便瞧见了林栀的,只是她故意装作视而不见,也是想替自己女儿在这里涨一涨威风的。
尤其是瞧着林栀身后披的那身紫貂凤尾裘,心底的讥弄轻蔑更甚了。
小小一个不受宠的商贾之女,竟能有这般手段城府,不过是昨夜约莫几个时辰时间,这小商女便哄得柳清禾将她那黄金万两的名贵貂裘取了来。
她再次轻睨林栀,眸光里是讲不出的狠辣。
林栀当然知道霁月姑姑早就注意到她,想来她这般做无非只得两个原因,这其一,便是自己身上这件名贵的紫貂凤尾裘。
一旁的青杏也是顺着母亲的眸光将林栀偷摸着端量清楚,要说这惊艳谈不上,但也的确实实在在是叫人过目难忘的。
林栀一身淡青色雪绒交颈襦裙十分清浅,可这颜色,却也是明晃晃同她们宣昭身份的。
世家官眷,便是只有订了亲过了堂印的,才算男方家未过门的良人,也才能算得上半个待嫁姑娘,这清淡浅绿,也是只有这样定了名才穿的。
可据她所知,这林姑娘并非过堂印的,眼下这抹淡青色,倒真是实打实叫人觉着刺眼罢。
青杏视线落到林栀脸上。
只见林栀眉目清浅如画,肤白胜雪,便只是简单的钗环面饰在她身上,也是尽显谪仙贵气的。
可她从母亲同太后大娘娘口中了解的林家大姑娘,分明不是这样的。
她敛了眸,余光扫过林栀粉白清黛的面上时,似瞧见她嘴角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浅笑。
她心下一惊,这看似无邪浅然的笑,实则最是心思缜密笑里藏刀之人,她眸色闪了闪,看来这林家大姑娘,也并非什么等闲之辈罢。
只是太后大娘娘交代了要从长计议,只有留在赵家,她们才有机会。
于是青杏弯唇笑了笑,朝霁月溺道:“母亲也真是,林小姐同你说话呢。”
霁月端着架子轻笑,母女俩像在戏园子唱戏般,“姑娘切莫着急,老身正要应呢。”
林栀心头心头冷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这时,一道清冷沉润的嗓音从前头传来。
“娘子,你往我身边站来。”
赵琰一开口,无疑是向满屋子的人宣着这人由他护着,林栀虽是心下有动容,却也晓得这家宅内里的,不能过分依赖长辈男子。
既然是冲着她来,自然也是要由她来应对。
独当一面,本也是女子应当在婚嫁之事中学会的道理,这凡事切莫过分依赖旁人,也是她打小便明白的道理。
这样想着,林栀敛眉笑了笑,同赵琰婉言道:“将军,霁月姑姑是太后大娘娘身边人,若是我将这礼数禀了,日后娘娘怪罪下来,只怕是要治臣女之罪了。”
林栀轻飘飘一句话,将屋子里的人都提了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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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现在她是何种身份,凡事都得按着规法章程来,尤其是这朝堂之争,便是小事也是能被有心者无限放了大的。
赵琰显然也明白了林栀话里的意思,他看向她,目光灼灼却只浅浅说了句话。
“栀栀,听话。”
若离瞧着,赵琰是十分喜欢这位林家不受宠的大小姐的,从前在宫里她曾见过这位将军一面,那时他对人一副冷傲清贵的模样,看着就不大好相与。
没想到有天竟能护着一个未过门的小娘子,可别说,这男子护着心爱之人,着实是让人觉着安稳,她偷偷睨了眼赵琰。
心下也微微动容起来。
若离对于这种场面一向是见怪不怪的,她本就身不由己,只盼着在这里能做个影子罢。
“哎呀呀,林大小姐,瞧老身这眼神,真是年纪大了不中用啦。”
林栀敛了敛眉笑了笑,“姑姑可莫再说自己老了,要是您这般都算老的,那咱们哪里还敢说自己年少不是。”
柳大娘子同老将军眸色带笑,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实在明显,只是这倚老卖老,实在是叫人拉下脸来。
霁月当然也不是吃素的,一听林栀这话,便学着之前她的模样朝柳大娘子笑道,“柳娘子,你瞧我这嘴,方才我可不是这意思的。”
柳大娘子是什么人,她是见惯了这些套路路数的,当然也知道做面上功夫。
“无妨,我本也没多想的。”
柳大娘子同赵老将军神色晦暗,只是赵琰看起来并不大好。
林栀约莫是猜得到他为何脸色看起来不大好,但现下太后大娘娘身边的人已经找上门来,本还想着要后面再看看,现在想来最好还是现在来应付。
可这事实在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毕竟涉及到以后婚嫁,她稍有处理不好就会影响林赵两家,这事儿若是传出去,只怕对以后都不好。
只是这件事并不简单,现在看来似乎他们都不太好说此事,这样想着很多都是没办法的事。
况且现在林家想不明白为了什么,只可惜如今这种情况怕是他们也都躲了起来,可很多事情都没有办法,既然做了决定替嫁,那她必须要考虑之后的种种事情。
赵琰喜欢她,可她能仗着这份喜欢有多久呢,人人都说他好,可他也不能真仗着这份喜欢活着。
想到温良生,林栀觉得若是能同他一起开个铺面也是极好,现在想来,应该去寻他。
这事儿她还未同小碟说过,应该提前去让小碟寻下他,若是能好好同他商谈一番,也是极好的。
只是这事若是叫赵琰知道了,恐怕是十分不高兴的,这件事只怕是需要从长计议的。
这件事需要跟他好好说,现在看来还不是时候,这事要好好说让他不生气,可对她来说就需要时间方法去表明了。
23.23
霁月知道赵家断不会这般轻易将太后送的人留下来,她想了想,将目光落到林栀身上。
“林姑娘,你意下如何呀。”
林栀眉眼轻弯,曲意伶伶,她先是朝着赵老将军行了礼,接着朝柳大娘子端了礼,最后微微朝霁月姑姑俯身,“太后大娘娘送来的姐姐,自是极好的。”
青杏一听,便知晓这姑娘是愿意将她们留下的,她睨了眼朝赵琰身上探去,只见他神色晦暗如常,实在难叫人难以猜到他的心思来。
赵琰在是朝堂上也算是有一席之地的,从前太后大娘娘想将毅王家女儿指婚给他被推诿婉拒了,没想到如今,竟是要娶一个低门小户不受宠的姑娘为妻。
她唇角撇了撇,实在是上好的镶玉配了木头,坏了玉也败了木头。
但其实赵家为何要推了这门显赫姻亲,其实她也并非是不晓得的其中缘由的。
赵老将军跟着官家那是一道从血路里拼杀出来的,他们赵家在朝堂上一向是同官家沆瀣一气,这方才故意点明她几个是谁送来,便也是在这儿同人提醒儿呢。
青杏从霁月那里听得过,约莫是林栀这姑娘原先在家里头并没有什么身份,虽是大小姐,却是过着连下人也不如的日子。
听母亲说,便是这份亲事,都是她上赶着替嫁过来呢。
青杏觉得她虽然有些可怜,但却十分清醒。
且不说赵家如今身份地位如何,便是她这般身份能嫁于赵琰,也已是美满了。
想必她自己也是十分清醒的,青杏笑了笑,这若是在宫里头,她定是能同她成为闺中密友的。
可惜。
她惋惜地朝林栀瞧了眼,只可惜她们立场不同,终归是南辕北辙各恃其主的。
像是想到什么,青杏朝身后的若离瞧去,只见她一贯敛着笑,只是今日这笑里头,多了几分势在必得。
青杏心下清明,只怕是赵家这今后,可没什么安稳日子了。
林栀想到温良生,似乎觉着日子又多了些盼头,她忽地抬了眸望向赵琰,整个人说不出的温柔。
赵琰的视线本就一直落在她身上,忽地这么四目相对,总觉得似是哪里有些不习惯。
仔细想了想,许是从未见过她这般温柔眼神罢。
林栀也瞧出赵琰似有些别扭,她思量番,许是他被瞧见偷看罢。
两人虽在一个屋子不算远,只是这心思却也各不相同。
霁月姑姑早就注意到是这两人的眉来眼去,她正欲开口,便听见林栀滴水不漏地接着说道。
“只是姑姑,这事儿我怎好做的主呢,你瞧这屋里头,咱们可都是客呢。”
林栀浅浅一句话,便将这事儿重新揽回赵家身上。
说完,她往后退了退,低眉垂眸地隐在席面后头。
来赵家这些天,林栀也明白“鱼放三日臭,客住三天嫌”的道理,赵老将军同柳大娘子喜欢她,这就已经很足够了。
若是没有旁的人,或许她还能在这里言谈恳切一番,可眼下是涉及朝堂宫廷之事,她怎能轻易妄言呢。
柳大娘子在一旁看着,也是真担心她被霁月这老狐狸诓绕进去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方才林栀那番话,却是叫她的微蹙的眉头舒展了来。
这时,赵祁从门口喊了进来。
“父亲母亲,顾大娘子同林大人来啦。”
林栀心下一惊,林家的人怎么会在这个时候不声不响地过来,按照顾大娘子的秉性,若是要出远门过来,必定是要提前打发人来使唤的。
况且林庸从来便不愿参与朝堂这等附庸风雅之事,他虽是想攀这门亲事,却也是一直将着脸面的,这样想着,她将视线落到霁月姑姑面上,只见对方一脸得意,她便顷刻明了过来。
看来,林家一等人,并不是柳大娘子叫来的,她心里发笑,觉着霁月姑姑是搭好了戏台子,已经迫不及待想叫人来上戏罢呢。
只是她怎么能知道,林家一干人,也都不是什么简单的货色罢。
柳大娘子与赵老将军面面相觑,接着便朝赵琰瞧了瞧,确定林家的到访并非与他赵家有关后,这才舒眉开口道。
“今日可真是个好日子,姑姑来了后,咱们府上可真是蓬荜生辉啊。”
“是呀娘子,咱们府上已经好些日子没这般热闹了,不若晌午咱们将樊楼的厨子请来,我可是听说他们最近试了一方新菜式呢。”
张妈妈俯身浅言,柳大娘子点点头,往旁边的赵琰林栀身上瞧了瞧,“琰儿栀栀,同我一道去迎贵客罢。”
柳大娘子轻飘飘一句话,便是将林栀的身份照拂妥帖,她心下十分感激,跟在身赵琰身浅婉温柔。
赵琰知道她一贯是扮猪吃老虎主意深的,想到今晨她双眸迷离面色曲红的模样,现下却是这般恭敬温顺,他唇角勾了勾,这小狐狸,真是叫人欢喜意外呢。
经过长长的圆廊,几人很快便到了门庭处。
林栀站在柳大娘子身后,远远瞧见林庸,只觉着恍惚着仿若过了许久般。
顾大娘子今日穿得羊羔毛领子上襦,下摆是大片大片海棠花艳丽,实在是富贵华丽的很。
身上面饰行头也是时下最流行的珍珠镶瑙,整个人远远看着,倒不像是什么朝廷命妇,而反倒是宫中的郡主娘娘般。
顾大娘子本就保养得极好,尤其是林儒这些年仕途之路也是一路坦荡,她除了整日烦心林家那位嚣张跋扈的梅小娘,也算是没有什么烦恼忧愁的。
只是顾大娘子也实在没想到,林栀这个姑娘从前是一向也不拔尖出头的,怎么也不过是短短半月着日子,怎么倒是哄得赵家一众人这般是喜欢。
这些时日在林家,她也是细细想过这些年林栀的行事做派,得亏是方妈妈提醒她,不然那日林棠被发现与人厮混之事,她还想不到里处去呢。
想到这里,顾玉初将视线落到赵琰身边的林栀身上。
只见林栀面色清丽斐然,不施殷红的面上仿若有当年她母亲的气度来,顾大娘子眸色微闪,也是在心底细细盘算了一番。
林庸也是多日未见女儿,只可惜他从未将这个女儿放在心上,自然也不关切她是否真的在这里过得好与否。
但今日天色好,林栀本就生得白嫩,一身青翠浅淡的襦裙更是将人衬得气质如兰,再往脸上探去,本就莹润白皙的肌肤在阳光下几乎更显清透干净,而她眉目轻敛着,只是淡淡身站在哪里,便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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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月色般清冷寂寥来。
林庸忽地想到初遇她母亲的那年,便也是被她母亲身上那股子女子书卷气吸引,现下想了想,不就是林栀如今这般墨模样吗。
“林大人,顾娘子,真是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呀。”
柳大娘子上前拉着顾娘子的手,两人热络着,看着像是十分亲昵面熟的。
林栀上前俯身行礼,嗓音清浅温顺,“父亲,母亲安好。”
林庸笑了笑,想抬手将女儿轻扶起来,却忽地觉得有些别扭使然来,他抬着的手在空中顿了顿。
林栀自然察觉到了林庸身上这微妙变化,顾大娘子笑了笑,盈盈款款地抬手将林栀扶了起来。
“栀儿,近日可还好?没给柳娘子添麻烦罢。”她虽是将林栀扶起来,视线却是往柳清禾脸上靠的,柳大娘子心下了然,自然是知道她是何意,眯了眼调笑道 :“顾娘子哪里的话,栀栀这般聪慧,我实在是喜欢得紧呢。”
顾玉初这才敛了眸笑,也算是盘算出今日太后大娘娘身边的姑姑将他们叫来赵家的目的。
赵琰见到林庸同顾大娘子,也是上前拱手行礼道:“林大人。“ ”顾娘子。”
林庸连忙拂手,这镇国大将军的礼他哪敢受得,顾娘子也是笑了笑,十分客气礼貌道,“将军实在是多礼罢。”
霁月站在这最后,她细细瞧着这几人,唇角微勾。
张妈妈瞧着这招呼照面也算是都打过了,上前笑言,“大娘子,正厅里头我已叫人泡了上好的团茶点心罢。”
柳大娘子敛眉点点头,婉言浅笑,“林大人,顾娘子,咱们一道进去吃盏茶罢。”
几人一路往里走,顾玉初眸色潋滟,只觉着若是林栀真是从自己肚里出来的孩子该是多好。
这样的姻亲婚事,这样的世家大族,若是真是自己的女儿嫁了去,也算是十分美满和顺了。
可想到林栀并非她亲生的姑娘,眸色微顿。
林庸同赵老将军一路相谈甚欢,赵琰同是林儒一齐跟在后面,看样子,也是颇有言谈攀聊的。
林栀敛眉轻笑了笑,虽自己是身外人,可她竟也莫名觉着这一幕有种岁月安好的使然来。
到了正厅,早已叫人点了好茶,林庸同赵老将军一齐坐下,霁月见状,便发了话。
“林相公,顾大娘子。”
众人齐齐望去,只见霁月带着三个姑娘一道俯身行了礼来。
顾大娘子早在路上便听得这事儿,虽林栀不算是她亲生的丫头,却也不能叫人白白欺负了是,况现在她还未进门便被塞丫头贵妾的,这要是日后维持不了这段姻缘,指不定还要给林家闹不少笑话。
于是她往林栀脸上探去,只见这姑娘正探量着她,两人默契地点了点头,也算是互通了心意。
“姑姑这般客气做什么,这些日子忙着打点栀儿婚嫁之事,实在是有些怠慢罢。”
便都是朝廷命妇,说话做事当然也是滴水不漏的。
柳大娘子笑了笑,十分欣慰地朝赵老将军笑了笑。
“顾大娘子哪里的话,这也是太后大娘娘体恤老身罢。”
林栀轻笑,体恤?
怕还不知是谁来体恤谁呢——
24.24
“栀儿,我听说太后大娘娘体恤你,特意将姑姑女儿指给你做丫头?”
“可是有此事?”
顾大娘子抬眼探量了她一阵,端着茶盏的手轻轻放了下。
林栀知道顾大娘子定是要问这事儿的,她起身应道,“母亲,却有此事,只是...”
顾大娘子心下微动,唇角敛笑,“栀儿,如今母亲也算是到你身边来了,心底有什么话不妨都讲出来。”
柳大娘子笑了笑,瞧着林栀欲言又止的样子,婉言道:“顾娘子,只怕你家姑娘这可是里头,是有我家琰儿在的。”
“柳娘子,此话怎讲呀。”
“顾娘子怕是不知道罢,我这儿子房里的女使丫头本就少,从前又是鲜少在家,这要是收下了太后大娘娘送来的几个姑娘,怕是...”
“怕是白白消耗磋磨了人家呀。”
顾玉初听后便言笑,只是心下再清明不过,她只是没想到,柳大娘子竟能主动为了林栀解围开怀,她笑了笑,也很是明白赵家的这番意思了。
“原是将军不适,”顾大娘子朝赵琰探了眼,同柳大娘子挨得更近了些,“姑姑你看,这事儿,我也做不得主呀。”
柳大娘子同顾娘子相视两眼,赵琰站出身来,忽地想到赵祁同自己说的另一个方法——试探。
他忽地笑了笑,“姑姑,青杏姑娘可是识得字会书写?”
霁月眸色微动,应声道,“回将军,杏儿自小便能识字的,她自小跟在郡主娘娘身边,便是连不少宫中规矩也是晓得的。”
林栀敛眉轻笑,言多必失想必是定是乱了方寸的。
赵琰笑了笑,像是想到什么,他语调闲散地意味深长道:“若是能识字书写,那便留下罢。”
赵琰此话一出,满屋子的人皆是面色呆愣。
便是林栀,也跟着顿了顿。
赵琰说这话时,便将视线直直落到她身上的,瞧着她面上闪过片刻失神,他心中窃喜,继莞尔道。
“杏儿姑娘从小识字书信,便是留下给娘子做个帮手也是极好的,况...”
他漫不经心地朝林栀跟前走来,懒洋洋地抬眸道,“娘子不是还想做个铺面营生罢,这若是以后不方便出头,可也有多的人能帮衬着你了。”
林栀心下动容,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事儿,想到方才还想同他商量说同良生哥哥一道经商的事,现下想来,心底真是十分感动感慨来。
霁月本以为是赵琰自己想将这姑娘留下来,没想到竟是为了林栀,她扬起的嘴角又落下,眉目间的失落十分昭然。
可太后大娘娘也说了,必须叫她们先想办法留下,其余的,便都是后话罢。
这样想着,霁月眉心轻拧,她笑了笑,“将军,云露同若离也是识字知礼的,不若将军将这三个姐儿都留下罢。”
林栀笑了笑,既然赵琰的意思是先以退为进将人留下,她便揣着明白装糊涂也同他一道将人留下罢。
于是林栀俯身上前,温婉轻言道:“将军,不若将三个姐姐都留下罢,若是日后遇上什么慌乱,我也有个可心说话的人不是。”
赵琰笑了笑,这小狐狸,终于还是将狐狸尾巴露了出来,他唇角带笑,心下十分欢悦。
他就是喜欢看她这番狐狸尾巴露馅的模样,最好,还要夹带些生气使然来,这样才能更生动有趣些。
只是现在看来,她可还未露全呢。
林栀显然也明白赵琰意欲何为,但她不接招,也是不想叫林庸同顾大娘子看出来些。
但这事本来也就瞒不住,何况聪慧的人总是时常难掩锋芒的。
“哎呀,那我可就替几位害羞的姑娘先谢过将军娘子罢。”
林栀敛眉笑了笑,柳大娘子也是掩唇轻笑,林栀朝霁月姑姑面上斜睨了眼,没想到这宫中的把戏放到内里宅院来,倒还真不像是闹着权谋之争呢。
仔细瞧着,当真像是楼宇里替人引珍的老鸨妈妈妈们呢。
柳大娘子明白儿子同媳妇是在以退为进,既然大家都是装着明白揣糊涂,他们这些做长辈的,何不成全一番。
“既如此,张妈妈,便将咱家几处上好的厢房收拾出来罢。”
“是,大娘子。”
恰在这时,林栀要喝的汤药便也温好了,小蝶将精巧的药蛊递了来,倒是林庸先闻到了味儿。
“栀儿,可是生病了?”
“回父亲,女儿无事。”
林庸眼神闪烁着,其实也并非真切关心女儿,不过也只是例行公事般罢了。
林栀当然也知道林庸并非真的关心她,想到从前在林家过得那般困苦也没得他一点照拂,现在不过都是些锦上添花罢了。
桌上的茶点都是甚好的,林庸同顾大娘子被霁月叫过来,也算是懵了头的叫人套绕了进去,只怕是现下两人都没明白这里头的意味罢。
三个姐儿跟着张妈妈往厢房去了,整个正厅只剩下林赵两家人,顾大娘子想了想,约莫便想趁着今日将林栀出逃替嫁之事好好分说罢。
“柳娘子,我家栀儿先头同他父亲置气离家,也是同你们添麻烦了。”
顾大娘子言罢,也是十分嗔怨地睨了林栀眼,想来是心里有所交代,他们林家总是不能什么都不解释罢。
柳大娘子当然晓得顾娘子为何这般分说,她笑了笑,将话题往别处了带。
“听闻,林家老太太近日要过寿辰了,我特意备了几分薄礼,也不知老太太喜不喜欢。”
顾玉初闻言,这才想起今晨婆婆交代的事来。
“柳娘子真是太客气了,婆母如今一切都好,前些日子还念叨着栀儿同将军的婚事呢。”
“是吗,那不若叫琰儿同栀栀一道回去看看她祖母,日后成了一家人,也好提前熟络不是。”
顾玉初本就有这番意思,今晨婆婆也是交代让她要把林栀带回来,这未出阁的姑娘,总是住在婆家也实在不好,刚好得了太后身边霁月姑姑的传话,也算是卖了个人情给她。
这番想来,婆母交代的事才最大。
“哎呀,自是顶好的呀。”顾玉初激动的站起来,整个人笑容满面,没想到这传闻中高高在上难以相处的赵家,也不过如此罢。
林庸在旁边听着,将视线落到一旁的赵琰身上。
对于这个未来女婿,他心头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虽林栀并不是他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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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疼的姑娘,却也是他初为人父时,得的第一个孩子。
男人总是喜欢念着旧情,对于这个与他八字相克的女儿,他也是极少关爱尽责的。
但常言道:男怕娶错娘,女怕嫁错郎,这天底下,也没有哪个父亲不是希望自己孩子过得舒服畅快的,只是以赵琰这等身份,怕是日后上了战场,再见也是很难说的。
当年梅小娘将林棠费尽心思许了婚约,他原以为赵家是看不上他们这些商贾出生的官宦人家,没曾想,他同赵老将军竟也是阴差阳错地一道办了差事结了善缘。
可这缘分到了孩子这里,就不见得是良善与否罢。
现下赵琰虽是未出征,可这也难保往后这日子没有什么动荡变化来,这姑娘家的日子,最是平淡安稳要紧。
所以林庸其实心里很犯嘀咕,但无奈是官家下令,他也只得将这份盘算埋在心里。
赵老将军一介权臣怎会看不出林庸面上为难,他笑了笑,威言道,“林大人,对于这些年燕云十六州未收复之事,你意下如何?”
林庸一介五品芝麻大的小官,哪里敢轻言妄议朝政,他敛眉轻笑了笑,不动声色地应道,“将军实在是抬举了,我一介文臣如何能参详这等兵家之事,将军能出此言,想必心中也定是有盘算的。”
赵老将军眸色微眯,要不说以林庸的才能怎么可能在现下的朝堂混的如鱼得水呢,原来这家伙是根本明哲保身的。
也难怪太后大娘娘要去请人将林家人请来这方,好笑不好笑的是,以林庸的抱负,只怕是在权谋乱斗中根本上不了棋。
他笑了笑,夸赞道:“林兄还真当是个纯臣。”
林庸一听,笑得眉色飞扬,“将军真是谬赞罢,我不过一介书生,学习学习罢。”
顾大娘子最讨厌他这番装腔作势的自谦模样,索性直接别过脸去,朝旁边的柳大娘子言道,“柳娘子,不日母亲寿宴,你同将军可一定要来罢。”
“自是要来的,咱们还没下定亲帖子呢,我想着那日若是能将这日也一并圆满了,岂不是喜上加喜好事成双罢?”
顾大娘子猛地一拍手,十分激动道,“好,甚好!”
也不怪她这般激动,这些年她被梅小娘打压的实在抬不起头,这次官人将寿宴的事全权交由她负责,为的就是灭一灭那个小贱人的威风!
这些年她把持着家里主君,时常去老夫人面前讨好卖怪,她本就已经很没了面子,若是这次能将寿宴办的好,怕不只是官人要高看她一眼,便是这赵家,也是要看着林栀过在她名下给上一番薄面的。
想到这日后或许自己就要成了这汴京城里头最权贵长眼的夫人,这些年在林家受得一肚子冤枉气真是实打实卧薪尝胆了!
她想到这儿,也是十分快活地看了林栀一眼。
这丫头,若是日后争气,处置碾压梅氏的日子,便是指日可待了!
“栀儿,不若今日你便同我与你父亲一道回去罢,你祖母这些日子没见着你,心里十分惦念呢。”
林栀敛了眉轻笑,她就知道以顾大娘子的脾性,若是没有旁的什么事,是定然不会主动过来的,她启唇笑了笑,曲意伶伶道:“是,母亲。”
25.25
她也没想到林家这么快就来接人,想来是祖母有事要交待,年岁已高,又很难得辗转来回地跑。
“林大人,大娘子,说起来我也还未到府上登门拜访,线下同你们一道前去与老太太贺寿,不算叨扰罢?”
“哎呀,将军这般客气实在是生疏了,且不说你同我家栀儿不日便要成婚,就拿你母亲同我家官人皆是商贾发迹,也实乃亲近呢。”
林栀在旁听得一阵心惊,也难怪祖母先前并不喜欢这位大娘子,虽是热心肠,这话说做事却总是不大过脑子。
实在是,有些蠢笨的出奇。
可蠢笨也有蠢笨的福气,顾大娘子虽是嘴上不饶人,却总是能将得罪人的话又绕个转化险为夷回来。
这不,意识到林庸眼色不对,连忙将话绕个转又绕了回来。
“瞧我这嘴,柳娘子从小便是闺阁里的巾帼,咱们这说话做事的,怕是还要向柳姐姐学习才是。”
林庸颇有些无奈地朝顾大娘子张望了眼,心下也是十分无奈。
但对于柳大娘子带着几百抬嫁妆上嫁赵公爷一事,确实是当年名动整个汴京的奇女子。
柳大娘子这些年对于从前事已经不大感怀,自嫁于国公爷,她便将一门心思放在家宅内里身上,至于外头怎么说她的名声,她本就是不大在意的。
官家锡婚,定是有文书,按照章程来,她同赵公爷也要去林家下聘来。
也不知柳大娘子这片刻的出神叫顾娘子想到什么,她猛地一拍手,咋咋呼呼的。
“哎呀,瞧我给忘了,这几日母亲让我替栀丫头寻几个得力的女使婆婆,柳娘子你瞧瞧,我这驴记性。”
顾玉初的声音叫人不想回过神也是十分难的,柳大娘子笑了笑,婉言道,“顾娘子不必劳心,这几日,我瞧着张妈妈同栀栀相处得十分宽宥亲厚,娘子觉着,我将张妈妈配给栀栀可好?”
顾玉初显然没想到柳大娘子会这般说,整个人愣了愣,心下也是十分拿不定主意。
自古女子婚嫁,皆是由主母大娘子按照名历辈分备一份,顾玉初膝下未育得女儿,这些日子莫名得了个嫡大闺女,反而倒有些手忙脚乱些。
但看得出来,柳娘子是十分真心喜欢林栀的。
这样想着,她心里也是极高兴的。
林栀现下是她名下的嫡亲闺女,这要是她过得好,她也是能在梅林那个小贱人面前出口恶气的,况且这门亲事本就林棠的,这林栀替嫁了去,她倒是成了这里头最大的“渔翁”。
可这娘家人没准备女使婆子,未来婆婆倒是先给媳妇送了贴身妈妈,这怎么说出去也不算好罢。
顾大娘子仔细瞧了瞧林栀,又往林庸脸上探了去,两人皆是埋头,一副自有大娘子做主的模样。
林栀这些年在林家,本就像个透明人儿似的,她从前忙于伺候婆母教养孩子,也是一直将这丫头疏忽着,今晨过来,也是担心这丫头嘴巴不过门的说了什么不该说的,现下看来,赵家对于这之前事,似并不大关心的。
也罢,只要是亡羊补牢,为时也不晚的。
“柳娘子,你真是慈菩萨心肠罢,但我这闺女如今也还未过门便贸然得了你的贴身妈妈伺候,实在是有损内宅颜面的。”
柳大娘子杏眉微闪,她笑了笑,“姐姐谬赞了,若是姐姐心里自有盘算,那我也就未自难为情罢。”
其实柳大娘子说这话,为的就是提点林家的人。
她在借着婚嫁聘礼的事提点她们,这姑娘从前如何不要紧,可现下是官家赐婚,便是她们不替她周全,他们赵家也是有本事的。
这番话一说出来,便是楞头呆脑的人也能明白里头的深意了。
林庸面上有些拉不下来,整个人端坐在高堂上,十分拘泥。
这些年他对这个大女儿确有亏欠,当时想到将她替了嫁过来,也是听了不少煽动在里头的。
他原以为看来大女儿跑了是不想嫁的,当时他原以为这事儿是没有什么转圜余地,为的还去找了老太太商议,现在想来,这个常年在家透明的姑娘实在是有自己主意的。
不过也好在是赵家良善,否则要依从前的事儿来看,这份官家钦点的姻亲也是难成的很呐。
想到这里,林庸心里对林栀还是十分歉疚的,于是他今晨跟着大娘子一道过来,也是从库房里拿了不少银钱田产的。
可这迟来的父爱,怎能弥补儿时的遗憾呢。
几人吃过中午,便打算往回赶了。
趁着今日天色好,积雪搭的长路也是比前些时日好走些,于是他们套了马车,带着林栀就往回走。
辞了别,林栀站在门口似还有些恍惚,总觉着这一两日的时辰仿若像是过了前半生。
“琰儿,你将林大人顾娘子一道送回罢。”
赵琰拱手行礼,“是,母亲。”
往回走的路上,林庸悄悄叫身边的小厮木头给林栀送了个红木盒子。
木头送来的时候,小蝶还在正在替她剥杏子吃呢。
“大小姐,主君有东西想带给大小姐,主君说,这些年大小姐真是辛苦了,望大小姐日后前程顺安,只是别忘了自己姓甚名何。”
小蝶听得有些发懵,林栀点点头,小蝶便出了马车将盒子接过。
“小姐,要我说主君这是见柳娘子,老将军对您好才巴巴上前呢。”
林栀敛了眉笑了笑,面容清浅,“小蝶,现下可不能乱讲话了。”一边说着,一边将红木盒子打开。
只见里面放着不少田产铺面,她想了想,约莫...是林庸私下给她添的私产罢。
“小姐,这些都是什么?”小蝶不识字,瞧着林栀细细端量着这盒子里的东西,心下也跟着好奇起来。
小蝶说完,林栀忽地轻笑起来,“父亲心中有所亏欠,却又怎的不知这冰冻三尺俨然非一日之寒罢。”
林栀说完,神色清明浅淡,小蝶约莫是知道姑娘心有不快,想着,约莫是对这盒子里的东西不喜欢的。
“小姐,你若是不喜欢咱们不要便是。”
林栀偏过头来笑道,“傻小蝶,谁说我不喜欢啦,这东西换了银钱可是能买好多丁香酥呢。”
因着是快马,一行人很快便到了林家。
老太太今日精神气好,站在门口等着他们,精气神矍铄。
行至,便远远瞧见林老太太披着一件暗玄色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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纹厚锦褙子,手中轻捻了串紫檀悬木珠子,见到一行人的车马,整个人笑意盈盈的。
跟在老太太身边的是白芷,是老太太身边的一等大丫鬟,原是十多年前配给了府中官家的幼子,也是个能识字书写的家生子的。
老太太身边的刘妈妈一向宽厚爽利,林栀已许久未见她吗,今日瞧了,只见她穿了件暗绯色的上襦,说话十分干净利索。
因着今日赵琰跟了来,所以府中一干人也等着出来迎接,梅小娘同桂小娘跟在身后,妆扮也十分素闲淡的。
这是老太太特意交代的,尤其是梅小娘,是特意叫刘妈妈盯着看衣裳选色的。
梅小娘远远瞧见赵公府的马车,恨得真是牙都要咬碎了。
赵琰本就生得好,骑在战马上,清儒冷峻的眉眼仿若只有唇边的笑意是真的。
林栀在车里听到一阵马蹄停立的模样,她朝小蝶笑了笑,叫她好好收着这寸方木盒子。
这些年,她用针线手帕做了不少绣品攒卖,本想着今后出阁用这些银钱做点小营生,现下看来缺银钱的空缺已经熬过去罢。
想到后院那间昏暗的小屋子,林栀心下一动。
林栀下了马车,赵琰立在身后,两个人一道行礼,倒不像是自己回家,更像是新婚的娘子同夫君回门。
老太太犀利的眸色在林栀面上轻扫,她虽是不管家,却也晓得林栀这丫头这些年在梅小娘手下活得很是艰辛,所以平日总是叫小厨房的人对她多关照些,也算是尽了这个祖母的名声。
“祖母安好。”
“梅小娘,桂小娘安好。”
林栀微微俯身,老太太立马表现得热络,倾身上前将她手拉着,像是十分亲昵般。
“栀儿多礼罢,祖母也有好些日子没见到你了,快过来让祖母瞧瞧。”
林栀敛了敛眉,乖巧地往祖母面前靠。
赵琰在旁边见着林栀这般模样,唇角微勾,这小狐狸怕又是在演戏罢。
他笑了笑,叫豆子将柳大娘子同老将军带来的贺礼一道下了来,“老太太安好,好些日子没见,没想到您还是这般精神矍铄罢。”
林老太太耳聪目明,听得赵琰开口,立马将视线落到他身上。
也难怪这整个汴京城里都在镇国大将军的威名,现下瞧见了,真是实在的清峻利朗之人,要不说梅林眼光毒道,便说她见过不少权贵勋爵人家,这赵琰赵大公子,也是实实在在叫人心满意足的。
她笑了笑,连忙亲昵攀附道,“将军如今已长成这般清峻清朗,想是我老婆子也老了,记忆中的将军还同我家儒哥儿一道念过书呢。”
林栀心下一惊,眸色微动。
老太太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赵琰从前便来过林家府邸了?
这也就是说,许是他们在很早之前就见过罢?
林栀心下颤抖,整个人十分感触,她敛了眉往赵琰脸上看去,只见他依旧是神色清淡的,她敛眉笑了笑,想来这事儿许不是真的了。
只是林栀没想到,林老太太居然同林庸一道,居然也喜欢攀附权贵的。
她唇角勾了勾,看来这日后,只怕是林家都要将她捧成座上宾罢。
26.26
梅林站在老太太什身后,整个人恨得牙痒痒的。
这门亲事,原就是她托了不少关系打点出来的。
梅林却怎么也没想到,这好端端的婚事竟给了林栀这丫头做嫁衣,如今这丫头还得了便宜又卖乖。
她说什么都是咽不下这口气的,林栀悄悄睨了她眼,唇角也是不自觉勾了勾。
林栀早便算到林庸同顾玉初会来赵家寻她。
一来,是担心从前她在林家受得那些苦难事被赵家晓得了,这二来嘛,自也是来惊醒她的同时,又攀衬她。
林家这一屋子的人,便成日都想的如何攀龙附凤地活着,哪怕是如今年事已高的林老太太,也为着这份姻亲连着烧了半月有余的高香。
林栀心底发冷,这样的深宅内院,她真是厌弃的透透的。
赵琰注意到林栀脸上有片刻失神,他抿唇笑了笑,温言道,“不日母亲同父亲便会来林家替老太太贺寿,我想着,也就趁着那日下聘定礼罢。”
赵琰言罢,林家一行人皆是呆愣。
要知道自古便没有女子下聘同家里长辈贺寿同时铺张着,赵琰本就是常年征战不懂的,可他背后的赵国公府,俨能不晓得?
林老太太是个人精,只见她眸色微闪,心下明了。
只怕这事,并非赵琰本人的意思罢。
罢了罢了,只要能将这门亲事早日定下,她这老婆子就是不贺寿也是没什么的。
于是林老太太笑得眉目和善,“好好好,刘妈妈,咱们家已经很久没有遇上这样双喜临门的好事了,这后头将军需要咱们怎么做,你可得好好帮衬着他。”
老太太一发话,众人也是明了这里头的意思了。
林栀显然没想到赵琰会这般说,毕竟他们虽是官家指婚,但眼下连生辰八字都未曾相看,像他们这般的勋爵人家,难道不是最在意这等繁文缛节罢。
其实林栀没想透的还有件事,便是赵琰同她说的喜欢。
这些年,她一直战战兢兢活着,对于男女之事始终是没有开窍的,她不明白为何赵家人会对她这般好,觉得许是她值得,但现下想来,怕是赵琰提前同老将军大娘子提前说了些什么。
可对于感情之事,她一向是宁可不动心也不要错付,赵琰之于他,更像是责任义务,亦或者...
是她逃离林家的棋子跳板。
可这棋子同她说喜欢,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罢。
不过——
三十六计装傻充愣便是,她不明白,逃避装傻便是了。
想到这里,林栀唇角带笑,朝赵琰端端行了礼,婉言道,“将军不妨同我进去尝尝父亲最爱的雪山龙井罢。”
赵琰眸色一顿,很难看不明白这姑娘是在转移话题逃避着,赵琰眼底闪过片刻失落,周身忽地冷了冷。
要不说这他总是阴晴不定呢,林栀敛了眉,也算是已经提前习惯他这般秉性罢。
可她习惯了,周围的林老太太和林庸却不晓得怎的了呀。
刚才还笑得好好的人忽地冷了脸,难道是他们说错了什么话罢?
还是...这镇国大将军不喜欢喝雪山龙井?
赵琰虽是冷着脸,却还是跟着林栀一前一后往林家正厅走,一路上石子小径相交,好不清雅。
林棠因着犯了错,被林庸罚跪在祠堂,家里来了贵客,梅林是很想将她也一道拿来看看,只是如今老太太也不大爱搭理她了,这下看来,若是真叫这死丫头嫁入赵家,只怕是林家以后也没有什么她说话的地儿了。
这样想着,梅林是打算趁着他们一道回来的功夫好生搏一番的。
桂小娘在旁边看出她不一般的心思,嘲弄道,“要我说呀,这日后林家可就要换人做主了,也不知道林栀这丫头还记不记得当年是谁将她扔到外先勾栏院的,罢罢罢,要是晓得栀丫头有这样的本事,我要是从前对她不好,可是肠子都要悔青了呢。”
桂小娘最是伶牙俐齿,说风凉话也是她最在行的。
梅小娘一听,强颜欢笑的脸也险些绷不住了,她朝桂姨娘愤恨地睨了眼,生生朝一旁别了脸去。
林栀虽是跟着顾大娘子走在前头,却也能听得这后面那出好戏的,她敛眉笑了笑,觉着这林家实在有些好笑。
从前她没这层身份时,便是连小娘身边的一等大丫鬟也不如,如今得了赵家的势,整个人连着辈分都仿若升了几道。
想到这里,林栀觉着这天下的文人风骨约莫不过也就是嘴上言辞,像他们林家这般,只怕也不在少数罢。
林栀聪慧,还未坐下,便将前些日子学的药茶替老太太点上。
“大姑娘一向巧思,老太太您瞧,将药包同茶道并起来,怕也只有咱们大姑娘能想出来罢。”
刘妈妈巧言令色,林栀心下淡然,虽是心中不喜欢,这面上却是要维持的。
林庸同顾大娘子显然也没想到她会这般巧思,只有梅林发着冷哼笑,这丫头,终于是不再装傻充楞了罢。
那日林栀在主君面前将林棠婚事抢走,她便晓得这丫头心里是有成算的,后来她通过翠屏打听到,林栀这丫头这些年在府中积攒了不少好东西,听说这丫头女工病理都十分了得,她想着她即是突然逃出去,便是没有机会将这一众东西带走的...
想到后屋那间快生了灰的屋子,梅林眼里闪过一丝阴狠。
这姑娘一向扮得乖巧温顺,可要是叫林家众人知道她是个城府心思厉害的,只怕是还要闹上一番呢。
“咳,咳。”
梅林先是轻咳两声,见众人视线依旧不在她身上,索性叫翠屏将东西拿来,林栀虽是在陪着老太太,却也是注意到了她的动作。
林栀敛眉轻笑,正还愁着怎么将后院的东西取出来,梅小娘倒是先帮她出主意了。
“父亲,母亲,我看着梅小娘似有话要说。”
林栀出了声,一众人才将视线落在梅林身上。
她今日特意打扮得素净,平日里散落的鬓发也用一支金钗陇了上去,眉眼间的粉黛也是用着面见贵客的浅粉增添气色。
别的不说,但在面见贵客这等重要事情上,妾室终究是不能同正妻一道穿红黛绿的。
梅林先是上前来端了礼,接着便巧言道,“大娘子,前些日子我在后院发现些东西,本想着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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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主君得了空来禀明,今儿老太太也在,奴婢...奴婢索性斗胆说了。”
顾大娘子十分厌弃地瞥了她一眼,“你有什么响屁快放,今儿有贵客上门,这可不是专门来搭台子给你唱戏的!”
梅林显然根本就未把顾玉初放在眼里,她的视线意味深长地划过林栀,最后落在老太太身上。
“前些日子,我本想着去将后院收拾出来,可老太太瞧,我在是里头发现了什么。”
不等梅林说完,翠屏就将早已清点好的银钱粮票铺呈出来,老太太眉心微蹙,看着她的眸子阴晦不明。
不用梅林提醒她也知道,这林家的后院,往年都是林栀住着,她横了眉往林栀脸上一扫,只见她面色清淡地端在座面上,看不出有什么别的慌乱。
林老太太心下了然,清了清嗓,威言道:“你说话做事很用不着卖关,有什么自当一干说出来才是。”
梅林心底虽有不悦,可面上依旧风轻云淡,林栀如今在府中身份与往日实在不同,想到她从前对林栀那些刁难,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直接将人得罪。
“老太太,约莫半年前我去布庄要了匹香云纱和流光锦,本是想着趁老太太大寿给你绣一身内里轻襦,可这东西无缘无故掉了不说,还在栀丫头的院里找着了。”
此话一出,满堂寂静。
林栀知道梅林是看出来了她这么多年在林家都是扮猪吃老虎,只是她没想到,一向聪明的梅小娘会用“贼喊捉贼”这般蠢笨的方式拉她下水,林栀唇角勾了勾,觉得她这一招实在是有些——聪明过头罢。
林家的布庄生意失是几个商铺里最好的,往年一直是由大娘子照看,前段时间大娘子因着身体不适教给了老太太,半年前,刚好是老太太接手的那段时间。
布匹生意以往是最有油水可捞的,大娘子这些年没少从里头占着便宜,梅林眼红,好不容易买通几个布庄上的官家小厮换了几匹上好的料子,却没想到刚好被去取冬衣的小蝶看到。
这一步棋,原是从替嫁那日便开始下着了,林栀敛眉笑了笑,梅小娘的反应,倒是不算慢的。
老太太显然也没想到梅小娘会在外人面前将自家家丑扬出来,老太太眉色拧着不悦,面色凝重。
一旁的顾大娘子见状,很是着急,毕竟这些年她也没少从布庄吃油水,本也是想着见者有份都打通了下人使了银钱,没想到梅林这小贱人倒是莫名扯上一嘴。
这要是老太太追究下来,他们金玉轩免不了要受一番责罚。
桂小娘往大娘子脸上瞧了瞧,这事她也是晓得的,看大娘子现下慌乱的样子,指不定是吞了多少私钱,虽是忠心,可也是保命要紧。
于是偏了头往旁边看,恨不得隐了身做个透明人。
林栀冷眼瞧着他们,如同身外人。
大娘子因着做了错事心虚,梅小娘因着得不到回应着急,老太太目光落在赵琰身上,而桂小娘更是希望自己隐了身透明。
林栀垂眸冷笑了笑,视线再落到林庸身上。
只见他正满脸怒气双目猩红地瞧着自己,下一刻,只听得他说——“林栀,你还不跪下认错!”
27.27
听到这话,赵琰面上闪过一丝不快,但很快恢复了神色如常。
按照如今两人的关系,他站这里,已经十分出格。
于是赵琰循了声望林栀脸上探去,只见她面色清淡地往前,“咚——”地一声,叩首跪拜。
赵琰心中不忍,小厮豆子却紧紧攥着他衣角,“将军,周围还有别的人瞧。”
赵琰往周围瞧了瞧,忽地心生无奈,可如何让是别人瞧也是他人的事,若是护不住自己的心上人,实在是有违男子这身份。
赵琰起身,正巧这时,林栀递了目光过来,“将军,我方才想到国公爷赠了我箱书卷,将军可否去外头帮我瞧瞧,这东西我带回来没有?”
他懂,她是在支开他。
一句话轻飘飘的,“国公爷”三个字却十分有力量地落到在座每个人心底,老太太眸色深了深,往方刘妈妈脸上一瞧,后者便立马心领神会。
“我送将军过去吧,想来家仆应是取下往库房里放了。”
赵琰朝林栀递去关切眼神,林栀敛眉笑着点头,只是无声地叫他放心。
她叫他放心,他自然相信她有本事应对,只是想到要将她一人留在这里,他眸色动了动,朝身边的随侍言道,“你留在这里。”
林栀眉尖不自觉动了动,林庸也是跟着眉心一蹙。
待赵琰走后,林栀才将视线转了回来。
林栀还未开口,林庸“啪”地一掌挥了过来,“林栀,咱们家什么穷困潦倒到这般境地?我又何时教过你这等偷盗劣习!”
林庸一巴掌打下来,林栀白冷的右脸顷刻泛了红,偏她清明倔强地扬着下巴隐忍对峙,周围的下人都倒吸了口冷气。
这些年,他们极少见着林家主君动怒,哪怕是二小姐同人厮混闹出停职休沐,也不曾见主君上来便是打骂责怪。
他们紧紧垂了头,生怕瞧出几分这里头的偏心来。
林栀知道林庸一向是偏心的,只是在瞧见他生冷愠怒的眸子时,心底还是闪过一阵刺痛。
“哎呀,主君且莫生气,许这东西并不是栀儿拿的,”梅林一脸得意,视线往从小跟在林栀身边的小蝶身上瞧了瞧,惺惺作态道,“许是她身边什么人拿了陷害自家小姐也未尝不可啊...”
梅林一句话,倒是叫林庸愠怒的眸色清了清,林栀瞧着,忽地鼻息冷哼,“小娘真是好本事,轻飘飘一句话,倒是将家里人脑子都取了去。”
林庸息下来的怒意瞬间高涨,他站起身,狠狠朝趴跪在地上的林栀骂道,“你个不知羞耻的东西!我林庸清明一世怎会生得你这般的逆子!”
“你是个什么东西!别以为你日后做了将军夫人我便不敢收拾你!”说着,他朝身后的小厮喊道,“紫竹,去拿家法来!”
大娘子本想上前的脚步一滞,她本想着现下林栀怎的说也算她名下的嫡女,这姑娘又攀了高枝,若是自己替她求了情,未必不是卖了个人情好意叫她记着,可...
看着林庸这般气急的模样,她都有些惶恐,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老太太身上。
林老太太也是极少见林庸这般生气,可当妈的最是了解儿子,她往父女两人脸上瞧了瞧,忽地明白他为何这般生气。
丢了几块名贵布匹,对他们林家来讲不过是小事,可林栀不认也不辩解,又或者,是他这个儿子本就一早晓得这事儿,正愁找不到“以儆效尤”的对象,偏这大女儿还是个硬骨头...
想到这里,林老太太忽地就明白过来,林庸是在生气她不认不辩解就罢了,还在外客面前为自己扬威长脸,想到这儿,老太太眸色一冽,也觉着林栀十分该打。
顾大娘子见家里最尊贵的两人都是这般,便索性也将眼睛一闭往旁的地方看。
刘妈妈同大娘子身后的采环相顾两眼,也是微微耸肩。
梅小娘的视线在屋子里人的脸上扫了又扫,确定无人愿意为她主仆二人出头后,这才猛地往地上一跪,“主君,主君,大小姐是金尊玉贵之躯,况不日后便要替棠儿嫁到赵家,主君若是为了这一两块布匹伤着了大小姐,我...我不要便是了!”
听到这话,顾大娘子止不住在旁边翻白眼,“你这小贱人嘴皮子这么厉害怎么不去大街上说书啊!”
“大娘子,说话小心些。”
采环同大娘子在旁边咬耳朵,林栀却冷眼看着堂上这一切。
“堂堂正六品通判大人,竟也有天为着自己偏私是非不分!”
“苍天在上,神明钦判,这偌大的林家宅,可还有半分公正明鉴!”
林栀声泪俱下,泛红的猩眸里,是带着对这一家的决然失望。
林庸显然没料到大女儿会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他先是愣住,随后家法重重落下。
林栀清瘦的身体被打得不自然晃了下,可比家法更硬的,是她微扬着下巴倔强孤傲的模样,这也是众人,从不曾见过的林栀原本的模样。
什么忍气吞声,什么苟延残喘,她统统可以不要了,但在这一刻,她只想要个公正!
可这世间哪有什么公正,便是身上流着同样血脉的人,也能有不相同的差别对待,林棠不顾一切闻讯赶来的时候,林栀唇角已拧出鲜血。
“好哇!我这些年真是小瞧了你!如今不仅是学的偷盗胡摸,现在还敲打起我林氏的家族门楣,”林庸气得直接掀了裤襟,半微着身子蹲在林栀面前,“你这不知羞耻的东西!我当初为何要将你生出来!”
林栀扬脸迎上那双轻愠怒的眸子,冷笑,“父亲当年后悔生我,不若今日就将我打死!若是打不死,父亲别怪我一纸状书告上官衙,到时父亲可莫要怪我不顾这林家的体面!”
林庸气得险些站不稳,“好好好,既你今天铁了心来寻死,为父就成全你这孽畜!”
“不可——父亲不可!”
林棠猛地抱住林庸小腿,“父亲...父亲不可...若是大姐姐死了,那棠儿怎么办,父亲...父亲...棠儿有孕了父亲...”
林棠哭得险些断气,她拼了命挡在林栀面前,却没有一星半点儿想护住她的意思。
林栀冷冷凝着她,又转头往屋子里跪拜着瑟瑟发抖的下人们扫了圈,忽地愤然大笑。
梅小娘见状,立马大喊,“棠姐儿,你在胡说什么!”
她急忙朝身后一瞥,“你们几个是做干饭吃的?!还不快去将姑娘拦下来!”
翠屏和身后几个老妈妈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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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上前,林棠却怎么也不愿松手。
“这...小娘...这可如何是好呀...”
“噗——”
林老太太只觉得胸口一窒,一股强烈腥浓的血气瞬间从口中喷出来,下人们惊慌失措,林庸也吓得将母亲紧紧抱住。
梅小娘见状,眼里闪过一丝快意,这老妖婆要是活不成了,这婚事也定是结不成了,只要林栀这小贱人还没嫁进去,她的棠儿便还有机会。
有孩子又如何,不是清白之身又如何,她当年不也是仗着肚大托孤嫁进了林家吗,只要拿捏住一家之主的心,日后自是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的!
想到这里,梅小娘索性也不装了,她猛地往林老太太身前扑去,“老太太...老太太...您还好罢...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不该想着用香云纱流光锦给您做寿礼呀...”
梅小娘哭得几近昏厥,林庸看着心疼,心里对林栀恼意又多上几分。
他回头冷冷看着林栀,一瞬间寒霜如雪。
“快,快将老太太送回福寿堂,桂芬,你拿了我的对牌去太医院寻孔太医来。”
“是,大娘子。”
林老太太气急攻心,却也晓得以林栀这些年的品性是断不会偷盗家里的东西,这姑娘虽是过得辛苦,品性是好的。
她紧紧攥着林庸的手,吊着气同儿子讲,“儿啊...家和...万事兴呀...”
林庸猛地清醒,阴暗生冷的眸子变得深沉,“母亲放心,儿子心中自是明白的。”
林老太太点头,朝林栀深深望了一眼,说不清是责怪歉疚,还是什么别的情绪。
待老太太走后,整个屋子只剩下林棠和梅小娘母女二人。
林庸看着三个女人,忽地想起老祖宗口里那句——“三个女人一台戏。”他冷冷笑笑,将趴在地上的梅林同林棠一并拉了起来。
他知道母亲临走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也晓得母亲真正被气吐血是因为堂姐儿未婚先孕这事,可瞧着林栀那双清冷倔强的眸子,他似乎又想到那一年,她母亲也是这般倔强孤傲地望着他说——林庸,我咒你此生绝无所爱。
他紧紧地凝着林栀,就像是透过她仿若在看什么人,可林栀却只是冷笑着,“父亲,这就是你当年想要的家和万事兴吗?”
林庸眸光闪了闪,似回到刚纳梅林进门那年。
“林郎,我有身孕了,是你的孩儿。”
“林郎,若是大娘子不愿意,我也是能忍受的...只是可怜这小小还未出世的孩儿...”
想到这里,林庸望着趴在地上失声痛苦的梅林心揪成团,想到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就这样被林栀的母亲害得落了产,现在他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再次发生。
他连忙转身对林棠说,“棠儿,你去爹爹书房好生待着,我去叫人给你请太医来。”
林栀决然失望地看着这一切,仿若母亲当年临终前的模样,她忽然懂了,这些年在林家,并非是林庸颠倒黑白是非不分,而是在这个家里,本就没有是非黑白,有的——
只有无尽的算计与偏心罢。
林栀冷冷一笑,朝梅小娘缓缓开口道,“小娘今日,可是又要将事情颠倒囫囵过去罢。”
28.28
“当一件事情败露时,便要另一件来遮掩,若不然,便要有人出来背这事。”
林栀还记得母亲当年留下这封亲笔信里的话,这么些年,她在林家瞧着,总觉着这面上的风平浪静实际是有人替了难。
现在想来,倒是她同母亲在这家里替人全了体面。
所谓家和万事兴,家和才能万事万物百废待兴,可她瞧着这家里,哪有所谓半点儿家和的模样。
他们不愿将这层纱布捅开,她来!
梅小娘显然没想到林栀是个这般倔傲脾气,她哭得红肿的眸色里闪过几分狠毒,她睨着她,似凶兽猛禽要将她吞下去般,林栀冷冷一笑,看来梅林也不打算装了。
“父亲,梅小娘说我偷家里的东西,试问,这些年女儿过得如何父亲当真不晓得吗?”
林栀捡起地上的家法,“还是说。父亲心里早便认定这事儿该女儿背着,因为...”
她一步一步走到梅林面前,将家法紧紧攥在手里,似下一秒就要挥上去般冷言——“因为父亲不想让别人瞧见你放在心尖上的人儿是个表里不一的人!”
说着,林栀将家法重重砸在红木地板,家法发出“轰轰”几声,仿若在抱怨谁的不满偏心般,“父亲约莫不知道罢,在这个家,不论是大娘子还是小娘,亦或是女儿祖母,未有一个人是父亲眼里见到的那般!”
“父亲,你就沉醉在你同自己编织的温柔乡中,安生糜烂的活下去罢!”
林栀近乎是带着恨意将这番话讲完的,林庸瞧着从前一向温顺清瘦的女儿讲出面色狰狞的模样,不由得心头一窒。
别说是林庸,一旁的梅林也被她这模样吓得怔然片刻。
林棠更是没想到一向在家中透明隐身的大姐姐竟是这般模样,想到母亲同自己说的那些话,只觉得大姐姐今日怕要彻底同家里闹开了来。
只是母亲方才说姐姐偷了香云纱和流光锦是什么意思,她疑惑地朝母亲斜睨了两眼,那不是...
母亲用银钱买回来的吗。
林栀走到林庸面前,她扬起头,第一次以这般居高临下的模样瞧着这位父亲,只见他鬓发黑亮,想来这些年是过得极畅快顺道的,只是想到自己,她忽地觉着这世间情意也不过如此。
她清浅释然的笑了笑,觉得这些年过得实在是唏嘘又好笑。
“既然父亲偏心,那我今日便认了这罪,”说着,林栀弯身将散落在地上的香云纱同流光锦一道捡起来,“不知通判大人可听过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话,只是女儿不明白,究竟是父亲您的偏心重要,还是这些年的官声清誉重要!”
林庸还没从林栀方才的样子缓过神,一双眸子紧紧盯着她,似想从林栀平淡脸上寻到几分从前模样的温顺乖巧来。
林栀忽地笑了,这些年她在林家已经装够了,打算回来,本就想撕破脸来,想到这里,林栀视线落到梅林身上。
“小娘约莫是想通过诬陷我将这桩婚事延下来,可是小娘千算万算算漏了自己女儿,不过我倒是要感谢小娘这般替我看清这屋子里的人。”
“尤其,是父亲大人。”
林栀将香云纱同流光锦一道扔进冒着火星的炭盆中,“既然小娘说我偷了,那这些东西算我的罢。”
她轻笑了声,在猩红点点的火光中,她见着两人不可置信的眸色。
林栀轻笑,眉眼间映照着几分火光葳蕤,是晴日却莫名携着几分诡秘气息来。
林庸回过神,猛地将林栀身前的暖盆踢翻,“孽障,你是想将我同你小娘烧死在这里不成!”
烟灰扑灭的浓烟呛得人眉眼生疼,林栀早已习惯这番味道,倒是梅林一直金尊玉贵的养着,闻到这味道止不住猛咳。
“栀儿...我知道你怨我,可你怎么能这般挥霍呢,这些布匹可值三百两呀...”
林栀眉心一挑,“三百两?小娘怎么晓得这东西值三百两?”
梅林面色忽地有些僵硬,唇角的笑容并着泪水也一齐变得极不自然起来,只见她眸色微动,下意识地避开了林栀的视线,“我...我不过是乱说罢了。”
林栀步步逼近,笑得一脸云淡风轻,“小娘真是乱说得不错呢...”,她蹲下来,一字一顿,“即不是一百两,也不是五百两,小娘信口拈来的,竟是这布匹真实价格呢。”
林栀此话一出,便是没脑子的也能明白其中深意,林庸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心上人,整个人仿若置入风雪寒冬中,冷然清绝。
梅林立马明白过来,她紧紧攥着林庸的衣襟哭喊,“林郎,林郎,你要相信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林栀用手拭了拭唇角的血渍,讥笑道,“小娘这么些年处处处心积虑地针对我,倒是叫我学会了一招。”
“小娘你猜,我当真晓不晓得这些东西的价钱?”
反应过来的梅林取下头上钗环猛地向林栀扑去,她没来得及反应,楞生生立在原地,直到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将她护在心口。
“栀栀,别怕。”
说不清那瞬间是种什么感觉,只觉得这世上也总算有束光照拂到了她身上,后来年岁渐长林栀才明白,那份温暖的照拂,是爱。
“从前听闻林大人书香门第,乃清流人家,今日一见,倒是叫在下有些意外了。”言外之意不用细想,光是听着声音林栀便知道他来了。
她抬眸,瞧见他生冷阴郁的脸,许是察觉到她目光,他缓缓偏过头,在瞧见她唇角沾血时,眸里愠色渐浓。
林庸显然没想到赵琰会出现在这里,他也没想到赵琰竟会如此护着他这个不愁宠的大女儿。
可无论如何,赵琰身后是整个国公府乃至官家,他望着面前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女人,几乎是瞬间就将这轻重分了出来。
他松开手朝赵琰行礼,后者却显然没有想搭理他的意思。
赵琰当然不想搭理他,不仅不想搭理,甚至想将那长棍落到他身上打上几大板子。
林栀约莫是感受到他周身渐冷的寒气与怒意,没来由的,她今日也想仗势欺人番。
梅林也没想到赵琰会出现在这里,往身边一瞧,女儿早已被支到林庸的书房里去了。
她心底发狠,既然已经撕破脸,索性便一不做二不休的撕个干脆好了!
于是梅林踉跄着站起身,在林庸各种复杂交织的情绪中,缓缓朝林栀走去。
林栀冷冷看着面前那个姿色斐丽的女人,忽地觉得可悲又可笑。
“小娘,方才将军抱我时,你可瞧见与你朝夕相处枕边人的模样罢?”
“你当初宁愿抱着将我母亲害死终身不育的风险,也要得到这个男人的宠爱与偏疼,可方才你可瞧见他果断松开的手和质疑的眼神罢?”
林栀朝着赵琰微微福身,声如细蚊,“多谢将军。”转身便朝着林庸冷笑道,“父亲,其实在世上,我最了解你。”
——“因为你谁都不爱。”
林庸复杂眸色中闪过片刻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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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想到什么,林庸莫名苦笑了声,“女儿,可你好歹是同我姓林啊...”
也是在这一刻,林栀清楚的明白自己与林庸之间那点仅存残留的父女情意,已随着他所言烟消云散。
没来由的,她竟感到自在轻松。
忽地眼前发黑,整个人轻飘飘地往后倒去,他伸手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感受到她滚烫发热的身体,他抬手摸了摸她额头,眉心紧皱。
正巧此时,孔太医提着药箱急匆匆地赶进来,赵琰正欲开口,孔太医倒是先瞧见他。
“将军,你怎会在这里?”
赵琰轻哼一声冷笑道,“约莫,是我家娘子被欺负了。”
“我来替她出头。”
于是在孔太医惊异眸色中,赵琰抱着林栀直接朝林府大门走去,豆子和随侍跟在后面,俨然一副谁也拦不住的模样。
抱着怀里轻飘飘的人儿,这是赵琰第一次如此深刻感受到她的虚弱,从前只觉着她瘦,现在抱在怀里,倒是像只猫儿兔儿小小的让人心疼。
很快,小厮便套来马车,“去鸿医馆。”马夫从未见将军如此急切模样,挥马鞭的手也止不住用力加快些。
温良生从鸿医馆出来的时候,正巧见着赵琰抱着一个姑娘急匆匆地往里头走。
他眸光不经意瞥了瞥,是林栀左肩上的胎记叫他认了出来。
“林栀。”
赵琰脚步一滞,回望的瞬间猛地这人何故!
两人几乎同时脱口,“——怎么是你。”
小蝶跟在赵琰身后,瞧着自家姑爷那模样,十分担心下一刻便要挥刀过去将人砍了。
但小蝶笃定,小姐此时若醒着,将军是断不会表现的这般模样。
温良生本是有些不相信,在瞧见小蝶这个呆子时,心下一紧。
“小蝶,栀儿妹妹...”
话还未讲完,赵琰先黑了脸,“住口。”
“我夫人的名讳岂是你随意唤来的!”
呃...
小蝶澄亮的脑门飘过三个大大问号,所以现在,良生哥哥应该叫小姐什么呢?
难道...唤娘子?
不是罢,小蝶摇摇头,打算先将这事放一边,毕竟小姐说过,想不明白便不想,单纯的人总不要时刻为难自己的。
于是小蝶先将两人间微妙气氛打破,“...那个,将军,小姐似乎在讲什么...”
赵琰这才将视线落到怀里人儿身上。
只见她毫无血色的脸上眉心紧拧,惨白的唇角微微曲张闭合似在低吟什么,他不由地心头一酸,为自己没有照顾好她而歉疚。
“...水...我想喝水...水..渴...”说着,她还不自觉拈手抹了抹纤长嫩白的脖颈,一路匆忙本就滑落的襦衣同披肩一道往旁倾,赵琰忽地喉头一紧,只觉得身体里穿出阵阵燥热难耐。
他视线划过,目光落到她左肩一块带痂的胎痕来。
“这是...”
“将军,热水取来罢!”
小蝶一心为主,方才听见自家小姐口渴便到医馆内里要了小蛊温水,她着急地想小姐喂进嘴,却不曾想她像是熟睡了般。
“将军,这可如何是...”
小蝶余音未落,只见赵琰将水盏一饮而尽,在众目睽睽下,俯身朝林栀干冽燥热的樱唇吻去。
熟悉的气息铺天盖地从周围传来,跟着这股气息一道涌入身体里的,是她拧着眉渴望已久的温水清泉。
29.29
任谁也无法想到,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将军有天也会为一个女子折腰。
“天呐...这不是镇国大将军赵琰吗...”
“他怀里的小娘子是谁...能得将军‘喂水吻’此生圆满呀!”
“我方才瞧着将军是从林家出来的,约莫...是他那未过门的娘子罢。”
...
一时间,鸿医馆门口围满了人,更有甚者借着病了由头往里走,医馆小厮一时间忙得不可开交。
跟着一齐变忙的,还有那位悬壶济世的袁太医。
袁太医今日本是难得休沐,本想着往夫人医馆瞧瞧,还未坐下,便见着将军身边的小厮拿了腰牌要唤。
袁太医十分无奈,觉着自己今日出门约莫是没看黄历的。
“袁叔叔,快瞧瞧我娘子罢。”
喂完水,赵琰便抱着烧得一身滚烫的林栀往医馆独间奔去,小蝶跟在身后,瞧着将军这般着急小姐,心中也是十分动容。
小姐这些年过得极不容易,能得一人呵着护着,她替小姐开心着。
“小蝶。”
正出神的小蝶听见身后有人在喊,转了身,发现是良生哥哥。
小蝶对温良生的印象还停留在小姐同自己讲的雪夜刺杀,想到小姐左肩上结痂伤痕,没来由地朝他白了眼。
“良生哥哥可是有什么事罢?”
温良生先是一滞,接着便是猜到小蝶已经知晓他同林栀在雪夜那事。
他低眉顺眼地好言劝道,“小蝶,你要责怪厌弃我也不是现在,我会医术药理,你且同我说说栀儿妹妹怎的了。”
小蝶显然还是不愿搭理他,下巴扬得高高,仿若铁定今日断不会同他说话般。
温良生也自知理亏,索性站在门口来回踱步,小蝶在里头瞧得厌烦了,没好气地走过来,“小姐气病了。”
“气病了?”
温良生眸色微动,约莫...是同林家家主吵架了罢,不知怎的,他忽地就想到儿时她蹲在下书院的路上等父亲的模样。
他叹了口气,这世间,又有哪个孩子不想得到父母的疼爱呢。
他无奈地摇摇头,同小蝶说,“小蝶,你且等我杯盏茶的功夫,我照着幼年栀儿妹妹的身体做了药茶,你且等我去替她制了药包一道拿过来。”
小蝶虽是心里不喜欢温良生,却也明白他对小姐的心是赤诚的,她记得,小姐常说,‘人不可恩将仇报,若是日子过得艰难还有人对你好,那人便值你记一辈子。’
小蝶想,良生哥哥之于小姐,便是这贵人恩人般的存在。
于是小蝶点了点头,浅言道,“好罢,只是良生哥哥可莫要在药里放些毒物什的,我虽不晓得哥哥你为何要害小姐,却也明白你在小姐心中的份量,若是□□后还做这般事...”
“小蝶定会同你拼命的!”
谁知温良生面色清润的笑了笑,抬手往小蝶额头抚了抚,“小蝶放心,若是日后我再做这般混蛋之事,别说是你恼我,便是我自己也不会放过自己的。”
小蝶瞬地笑颜舒展开,温良生眉眼柔和,他在心里安言,望向室内眸光也不自觉变得柔和起来。
温良生走后,小蝶信步往内里去。
“琰哥儿,这位姑娘是你什么人啊,这姑娘底子实在是太薄弱,我替她清脉,只怕是这次病得不轻呐。”
袁先生师承孔老太医,虽算不得名声同师傅那般响亮,却也是实打实一路摸索时间过来的。
“袁叔叔,这是我娘子。”
袁太医大惊,实则是不敢相信竟有人能将一个小娘子气成这般,现在晓得她身份后,更是惊讶于两人间的关系。
他也是听夫人分说过赵兄家里的喜事,只是这喜事,他没曾想是给老大的,望着躺在床榻上睡得安然的姑娘,袁太医竟凝住说不上话来。
“林小姐是怒气攻心,她本就气虚,怎禁得住这般杖打。”
赵琰面色冷然,唇角紧紧抿成线条,向来清润儒雅气场此时也凌冽起来,袁太医瞧着,只觉得房间里的温度都骤然变低了许多。
“她背后也是受了不少伤的,小丫鬟你来...”
袁太医说着,伸手招来了小蝶细细交代之后的情况。
赵琰再也止不住心中怒意,他朝身边小厮瞥了眼,冷言道,“照顾好她们,我去去就回。”
正巧此时,刚好碰见温良生提着几包药提往这边走。
赵琰眸色冷了冷,转眼又像是想到什么,整个人生冷硬沉着说,“你方便吗,同我去个地方。”
温良生自然明白赵琰这话什么意思,他拱手行了礼,心中也对他的敬意多了几分。
“自是方便的,将军。”
就这样,两人勉强和平相处着,一道往林家方向去。
林家,几乎所有人都没想到一向温顺乖巧的林栀竟是这般扮猪吃老虎的。
想到从前对她种种,只觉得心中懊恼又惶恐。
“主君,主君...”
林庸身边小厮紫竹如临大敌般吵嚷着进门,林庸正心烦着,见着下人冒冒失失,心里更烦了。
“吵吵吵,乱吵嚷什么。”
“将军...”
——“林大人,贸然叨扰实在冒昧,听闻老太太方才病倒,我特意寻了小医倌来,也不知,府里可需要帮忙罢?”
言语客气,却没有半分恭敬,林庸心里蓦地‘咯噔’一下。
他抬手行礼,赵琰拂手,轻笑。
林庸立马叫人泡了茶,赵琰似乎也不打算客气,只见他不紧不慢端起杯盏,嗓音沉沉。
“林大人真是好福气,五品大人竟用得起珐琅琉璃金邬盏。”说着,他轻抿了一口茶水,是一向名贵的雪山春芽,他眸色闪了闪,慢条斯理将杯盏放下。
赵琰一席话,说得林庸心惊。
作为常年混迹朝堂之上的老人来说,他怎么不知将军这话是何意呢。
只是想到他那不孝女,林庸始终觉着将军此行还有别的目的。
赵琰当然还有别的目的,不光是要替林栀出头,便是那颠倒黑白的小娘同有违婚约在前的林二小姐,他也是一道要来发问的。
其实原本赵家可以对这事当作不知道,可想到自家娘子被他们那般欺负,寻个缘由来问责还不简单吗。
“将军若是喜欢...回头...我让人打一副送到府上去。”
“不必,只是...”
作为朝堂多年的老油条,林庸深知一句话后头带着只是、但是这般委婉曲折意思时,通常都是需要将这后面作为重心点的。
于是他眯着眼睛躬身在赵琰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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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儿还有半分之前对林栀大呼小叫模样。
赵琰笑了笑,撩起眼皮看他,却是不说话的。
林庸被瞧得有些发懵,温良生跟在赵琰身后,被林家家主这副模样逗笑,他抿唇压下嘴角,看向赵琰的眼色里更多了钦佩。
温良生看得出来,赵琰心里对林栀十分伤心,世间男子大都一样,他能瞧出来他看她眼里的柔情缱绻,想到自己,他是由衷祝福他们的。
至少,林栀再也不用委曲求全低声下气活着罢。
“将军...不知下官可有什么地方冒犯将军不曾,若是为了我那不孝女儿给您添了麻烦,回头我狠狠责罚她就是...这..”
“林大人。”
“您果然心思缜密,我确被添了麻烦,只是...”
“并非大小姐。”
恰在这时,梅小娘得了信刚好将林棠从书房里拉出来,想着林栀方才在府中大逆不道的样子,心下暗自高兴起来。
赵家想来是不会娶一个疯妇入门,何况忤逆尊亲,本就是大逆不道的事。
她明白赵家最看重声誉清名,方才挨的那几巴掌瞬也觉得不疼了。
“棠儿娘同你说,这镇国大将军乃是官家面前的红人,且不论你心底是否有中意的人,便是能拿下这国公府的大公子,以后什么样的人寻不得?”
“赵家可是京城四大家族里资历最深的,便是祖上积累的财富也是能供咱们娘俩儿用不完的,你若是争气,便是拿了他的钱养旁人娘也是替你遮掩的。”
林棠万万没想到自己娘亲嘴里会说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话来,要知道成了婚的妇人与人私相授受,那可是要被剔了族谱浸猪笼的,想到这里,林棠冷不丁地打了寒颤。
十二月的天色说变就变,阴晴不定的倒不像是冬日,更像得了谁的令故意惩治心头不明朗光彩之人。
林棠忍不住尖叫,抬手便捂住母亲胡乱说话的嘴,“小娘,您别再说了,这要是叫爹爹知道了,指不定要像对待大姐姐一样责罚你我呢。”
说着,林棠摸了摸自己平坦的腹部,笑得一脸天真散漫。
“小娘你可晓得,王顾三哥儿知道我怀了他的孩子,已书信一封让他父亲选个吉日上门来提亲呢。”
梅小娘一听,简直对顾大娘子恨得牙痒,想到王顾那个不入流的庶子,心里一阵心痛。
也不怪梅小娘如此,这王家同顾家本就是亲戚,当年也是属老太师旁支自立门户入了赘改了姓的。
老顾家一向是看不惯他们的,可后来随着朝堂动荡,官家将士农工商之道轻勉后,一向自诩清流的顾家同当时已富甲一方的王家才逐渐热络起来。
到了顾大娘子这一辈儿,可以说,已同气连枝了。
但不晓得是顾大娘子的主意还是王家有别的什么心思,当初是想把棠姐儿指婚过去,她怎么可能愿意,无奈之下,才通过银钱关系打点买通了个赵二公子妾室的位置。
可这妾室怎么可能是她梅林最终目标,于是费尽心思在二公子身边人打点,好不容易见着得了大将军回京的机会算准陛下赐婚,没曾想却被林栀这死丫头撞见棠儿与人厮混险些私奔。
想到这里...梅林愤恨地朝女儿脸上打了一巴掌。
“若不是你这小孽畜不争气,为娘我还需要在这里苟且偷生吗!”
30.30
林棠虽是性子跋扈乖张,可在母亲面前,她总是事事依着。
母亲总说,她年少时过得极不容易,若不是跟了父亲,只怕她们母女俩这些年也定是过得极辛苦。
每每想到这里,林棠都格外亲近母亲,不仅是因为她口中常言的‘姑娘总是要嫁人’,更是为了自己曾在祖母那里学到的
——堂前尽孝。
林棠想着,若是日后嫁了人,便同母亲隔了距离,现下能在跟前伺候,已然算是尽孝了。
可方才的那一巴掌,是彻底将她打了个清醒的。
林棠自幼便知道母亲同大娘子不对付已是常事。
可她绝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能成为母亲手上随时利用的棋子。
想到母亲为了体面甚至可以不顾纲常伦理和自己名声,她终于忍不住发脾气大喊,“小娘,你可晓得私通是大罪?”
“这般图谋,你是要我去死吗?”
梅林还浸在自己幻想里,若是今日能拉下脸将这门亲事许成,不管叫她做什么都愿意!
林棠望着母亲眸色阴冷狠厉,恍若有瞬间陌生。
戏文里常道,贪痴嗔怨是人七宗罪之首,林棠望着母亲,忽地觉着戏文里也不全是逗趣说乐。
梅林见林棠未回应她,便将女儿一把推了出去。
林棠还未回过神,怅然地望着母亲,眸里忽地泛起雾气朦胧。
她努努嘴想说什么,却发现什么也说不出来,原来诗文词曲里的‘欲语泪先流’是这个意思。
许是方才力道太大叫女儿吃了痛,梅林有些懊悔。
她朝女儿笑了笑,目光在触及到赵琰清贵面庞时,还是怔然呆住。
先头她忙着算计林栀,也未将目光放到赵琰身上,现下这般近距离瞧着,实在是清贵高雅。
不同于一般武将,赵琰身上却有着独属于读书人的儒雅翩然。
她早先便听闻,这位官家身边亲信的镇国大将军是个难得能文能武的才干之子,她虽是不信,却也记在心里。
现下细瞧,倒是果真如此。
赵琰不言语时,深邃幽暗的眸子仿若只手遮天的朝堂权臣。
他光是坐在那里,便能叫人没来由地感受些许压迫。
察觉梅小娘眸色中的探量,赵琰嘴角扬起似笑非笑弧度。
温良生站在身后,眸光不经意瞧着,觉着这位将军身上有种天家的不怒自危来。
世间男子最懂男子,温良生颔首笑了笑,他知道,将军今日能护住她。
“一向听闻林家的姨娘十分知书达理,今日瞧着,倒是叫人有些意外的。”
赵琰的食指轻轻在杯盏上拂过,眸色深沉,笑容也意味不明。
林庸当然知道赵琰此话是何意,他冷冷瞥了眼梅林,厌弃神色十分明显。
“...还不快见礼!”
林庸不得已往梅林身边挪了挪,“...见着朝臣也不晓得行礼...你是嫌我这个官儿做的太大了是罢!”
梅小娘这才反应过来,忙不迭地行礼,林棠却又宛若木头般杵在一旁。
林庸眼皮直跳,真真是一个头来两个大。
“...小祖宗...快行礼!”
林庸近乎咬牙切齿,可林棠一向是个有脾气的,想到这脾气还是他这当爹的宠出来的。
林庸恨不得原地刨个洞钻进去罢。
梅林显然也意识到了,她十分小声地低语,“...棠姐儿...棠姐儿..快快拜见将军呀...”
温良生站在赵琰身后,觉得这两人实在可笑极了。
想到前些年两人的所作所为,温良生只觉得这两人还是仿若从前那般让人生厌。
也难怪栀栀待不下去罢!
林棠听到梅林的声音后,故地将头别开。
既然都不要她好过,那大家都别安生罢!
赵琰看着眼前这出闹剧,没来由地明白她为何要穿婚服来找他了。
想到林栀,赵琰原本冷冽气场变得柔和几分,只是这变化实在太小,小到连他自己也未曾察觉。
“林大人后宅真是好热闹,我今日正好有时间,也同大人好好瞧瞧这热闹。”
‘热闹?这是什么鬼热闹罢!’
林庸心里咒骂,面上却依然地维持着讪笑体面。
赵琰撩了眼皮打量林棠,约莫...这位就是原先那位同他订下亲事的小娘子罢?
啧啧,倒是也不过如此嘛。
只是连赵琰自己也未意识到,从未尝过情爱滋味的他,总是将林栀比作这世上最美好的娘子。
也只有他自己没意识到,现在他的喜怒哀乐,已经被另一个握在了手里。
医馆这边,林栀猛地吐了一口血,吓得小蝶险些跳起来。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小姐?”
林栀撩起帐纱,摇了摇头缓缓轻笑道,“好小蝶...别怕。”
小蝶望着她面上闪过狡猾一笑,忽地明白自家小姐方才都是装的!
“小姐,你莫不是又用装病借...借什么杀人罢?”
林栀会心一笑,“好小蝶,是借刀杀人。”
小蝶笑得憨态可掬,双手一拍,“对对对!就是小姐常是同小蝶说的借刀杀人!”
林栀摸出手帕拭净唇角的血,摸了摸瘪平的肚子嘟囔,“小蝶,我好饿,你去寻些点心药茶来吧。”
小蝶笑得十分明朗,“小姐!我就知道你会饿呢!你瞧,我早就替你备好啦!”
林栀起身,循了视线往桌子上瞧,果然是早就备好的药茶点心。
药草是她一惯喝的青杏团茶,只是里面添加了不少甘草暖姜,这两味看着联系不大的食物,却是实打实药食同源的好东西。
点心是她常爱吃的鲜花团子。
“好小蝶,过来一道吃。”
清了毒,林栀觉着自己胃口大开。
“小蝶,过来一道吃呀,你这般杵在那里是做甚?”
“小姐,方才我遇到温良生了...”
林栀双眸一闪,“他怎么在这里?”
“说来也巧的小姐,我瞧着他正拿了药往外先走,将军把你抱进来,两人擦肩而过也是认出来了呢...”
林栀面色一惊,咽了块鲜花团子道,“那他们可有吵起来?”
小蝶点了点头,“小姐,你还真是料事如神,我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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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好像不大喜欢他,你不在,我想着就听将军的罢。”
林栀“噗”地一笑,“小蝶,良生哥哥小时候还给你买过羊肉饽饽呢。”
“那又怎样,羊肉饽饽也买不到我对小姐的忠心,何况...”
“当年明明是...”
“小蝶!”
她忽地大呵一声,倒是把小蝶吓了一跳。
“那件事不可以再提了知道吗!”
小蝶从未见过自家小姐这般严肃认真的模样,楞楞地直点头。
“小蝶我同你说,日后我要在这汴京活着,还得依着将军的脸面和门第。”
“林家咱们是回不去了,我想着成了亲在走马巷盘个铺面,咱们一道做些小营生,日子总会越来越好的。”
林栀说这话时,眸光里闪着明亮的光。
小蝶知道,那是小姐对往后日子的渴望与期待。
这世间没有人喜欢一直深陷在过去往日囫囵里,日子总是越过越好,人也得越来越往前头看。
能有个自己的小铺面安稳地活在这汴京,已经是她们能想到最圆满且自由的日子。
只是小蝶很疑惑,“小姐...你当真一点儿也不喜欢将军吗?”
只怕将军知道了,心里定是要十分伤心罢。
林栀忽地放下杯盏,面色深沉。
“小蝶,将军很好,我也很好,这就够了。”
“这世间任何事,都不要牵扯纠缠太多,人自是活得通透才能长久,尤其——”
“是在感情这事儿上。”
小蝶听不明白,但头点得跟孩童玩的小拨浪鼓似的。
林栀无声地叹了口气,她原也没指望小蝶听明白,只是想到赵琰,她心中还是有动容的。
他母亲喜欢她,他也真心实意待她,这要说女子姻缘圆满,也不过这般如此。
可林栀明白,他们的喜欢都并非无缘由的。
她不愿去深究这其中,也不想有人告诉她。
想到赵琰,她又莫名无端想起那个攻城略地的吻...
忽地,林栀冷白的面上染上绯红,小蝶抬手在她额间触了触,奇怪道。
“小姐,我瞧着也没再发热了,你的脸怎么这样红?”
......
林家这边完全是乱成一片,林庸忽地觉着,自己想去出家做道士。
梅林拉着林棠赵琰十分亲昵地说着话,赵琰只是略微点头,她便更加兴致勃勃。
明眼人都能瞧出来大将军对于这个啜泣难过的姑娘并未有兴致,艾艾坐着,也不过是不忍心拂了她长辈的面子罢。
可一味的退让只会让人更加得寸进尺,梅林见赵琰不拒绝也不同意,笑道。
“原先本就定的我家棠姐儿,不若将军将我家棠姐儿一起迎过门。”
赵琰挑了挑眉,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这大姑娘做主,她妹妹...做个小娘通房也是可以的...”
林棠终于受不住大叫,跟着一齐大叫的,还有一个头两个大的林庸。
“好哇!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罢!”
“我当真是小瞧了你们娘俩儿啊!!”
31.31
其实赵琰对于她的家世,在这些时日的相处中也略微了解大概,只是从前听闻林通判家宅内里不大安稳,如今一瞧,才真是被这宠妾灭妻的样子惊住。
作为府中的嫡大小姐,她却常年过着同下人也不如的日子。
赵琰从前先不明白她为何要这般执着于嫁给他,如今想来,她是真的极不容易。
朝堂之上,文臣武将自有阵营,且不说其中盘根错节复杂缭乱,便是这一人参言的背后,也是有数百人跟在身后。
可她,似乎从来都是一个人,难怪她同他说虚情假意同真心,现在想想,只怕她的身边都是说假话之人罢。
想到这里,赵琰隐晦不明的眸色闪了闪。
“素来听闻梅小娘才识见闻渊博,不知今日可否同小娘在这棋盘上交流攀谈一番?”
当赵琰讲出此话,林庸心底已深感不妙。
镇国大将军是何许人也,怎么可能无事不登三宝殿不说,还只是为了同他的爱妾下棋?
何况梅林一向都是些吟诗作派样子,在战场上刀剑无眼赫赫威名的大将军,怎的可能专门来此只为了切磋棋局!
想到这里,林庸忽地明白了什么。
“将军,昨日家中刚从外面庄子上收了一批好茶,将军不若同我一道去书房品茶论棋,这...”
“这妇人家...哪里会什么棋局罢...”
连温良生都听出来林庸口中的奉承之意,赵琰怎么可能听不出来。
他浅浅笑笑,往林棠身上探去。
“不知二小姐,可能为我点茶否?”
林棠显然没料到赵琰会跟她说话,她先是怅然愣住,随后视线往赵琰脸上悄悄一探,又紧巴巴地锁了回去。
虽然对于林栀在汴京人口中是个什么模样,但这位从小千宠百爱的二小姐倒是略有耳闻的。
想到这里,赵琰轻笑,脑海中浮现出林栀那双澄澈清明的眸子。
忽地,赵琰猛地心生一计。
或许,太后送来的那三个姑娘有了别的去处。
梅小娘见林棠似还楞在原地,暗自揣揣地拧了眼林棠。
这姑娘,平时犯浑也就罢了,怎么今日这般呆头呆脑模样,这可是堂堂镇国大将军,可是当今官家身边最当红的朝臣呀!
想到方才林棠为了那个没前途的小子同她哭闹的模样,愈发觉得她目光短浅,梅林低着头愤恨模样,倒似她想要争嫁于赵琰般。
赵琰显然也未曾给林庸太大难堪,毕竟如今他是来替她讨要公道的。
却在这时,豆子俯在他耳边讲了什么。
“——将军,林栀姑娘醒了。”
赵琰面上不禁扬起笑意,整个人变得温柔和气。
“林大人,实在不好意思,她醒了,恐现下我是没有时间陪大人饮茶论棋了。”
赵琰起身,大步流星往门外去。
梅林显然还未反应过来,别说梅林,便是林庸也未明白将军口中的“她”是何人。
“奇怪,从前我只晓得大将军是最稳重妥帖之人,方才,可是他自己说的要与我品茶?”
梅林嫌弃地睨了他眼,哼笑,“大人竟到现在都还看不出来,这将军口中的她啊...”
“是你的宝贝大女儿呢...”
林栀那个不孝女?
林庸双眸微眯,忽地明白赵琰方才为何突然到访,想到什么,林庸懊悔地拍大腿叹,“早知道这丫头这么有本事,她要什么拿去便是了!”
梅林不屑地冷笑,“这本来是棠姐儿的,便宜了那死丫头不说,你瞧瞧呀林郎,老太太可是都气病了呢。”
林庸这才想到是他的老母亲,忙不迭往福寿堂赶,留下一脸不知所措的林棠呆在原地。
林栀这边显然没想到赵琰留了人在这里,她同小蝶正聊得开心,赵琰掀门而入,眉眼里满是关切。
“娘子,可有感觉好些罢?”
余音未落,先是瞧见了林栀嘴角未拭净的食渍。
几人顿在原地,好似窗外的云层都停滞了般。
“...那个...要来点吗?”
林栀笑得十分勉强,眼神中的飘忽不定也似乎在遮掩言语中的心虚,她低头摆弄茶盏,企图掩盖自己的心虚。
赵琰视线往桌案上的杯盏茶水轻扫,再落到林栀身上,竟带了一抹危险意味。
“小蝶,你出去。”
“是,将军。”
林栀忽地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凝滞,赵琰步步紧逼,她的心都快跳了出来。
待她回过神来,两人间的距离已经被拉近许多,独属于赵琰身上的雪松气息扑面,她没来由的红了脸。
难得见她这般扭捏害羞,赵琰俯身在她耳边,“娘子,你可是将为夫骗得好惨。”
他温热的气息打在她耳畔,林栀忍不住颤栗,赵琰笑了笑,忽地将脸凑近。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将她推开,十分嗔怨,“赵琰,你干什么!”
赵琰笑得风光霁月,语调却缱绻暧昧。
“娘子...你说呢?”
林栀猛地往后退,细软的腰肢不小心碰到桌案一侧,赵琰笑意更甚,“娘子,莫不是...害羞了?”
堂堂镇国大将军,整个汴京城中的清贵儒雅公子,竟有天也这般撩拔挑弄姑娘!这真是,天理何在!
赵琰仿若知晓她心事似的,伸手揽在她腰侧,眉目里的匪气却不大像百姓口中传言那般。
“娘子莫不是在心里咒骂我罢...”
“啧啧,我本还想着替娘子送银两铺面来。”
林栀猛地抬头,视线落到他脸上,却因为恰到好处的身高差让她的唇角不自觉划过男人性感清润的薄唇来。
赵琰笑得像只狐狸,而一贯扮猪吃虎的林栀,此刻却宛若小羔羊般。
“别动。”
说着,赵琰伸出指腹在她唇角微微一拭,她身体像不受控般地涌过阵阵热流,太近了。
她不止一次这么觉得。
“将军说的银两铺面是什么意思?”
赵琰怔怔地望着她眼波如水,只觉得世间万物似乎都没有她目光所及般温柔。
两人间距离实在拉得很近,从窗台洒进的阳光看,他们像一对情谊深厚的神仙眷侣般,正相拥缠绵。
赵琰回过神,眸色瞬的恢复清明如常。
“豆子,叫人拿进来。”
说完,他往后退,将两人距离保持在安全范围之内,还特意将视线往林栀衣襟上点了点。
“娘子...你的衣口乱了。”
林栀脸蓦地一红,赵琰忍俊不禁,空气里似有氤氲暧昧流转。
豆子搬着两箱银两进来时,只觉得房间中的两人气氛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将军一向喜怒无常却在林家姑娘面前屡屡不同,这位看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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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不受宠的娇美小姐,却总是红了脸湿了唇。
这当真是十分奇怪罢。
不过作为跟在将军身边多年的下人,当然知道什么该好奇什么不该,像现在,他通常都是装聋作哑的。
“将军,这是二公子派人送来的一百两,说是送给未来嫂嫂的礼物。”
赵琰唇角勾了勾,“也算是他有心。”
说着,余光瞥向林栀。
只见这姑娘面色呆滞,仿若刚才似听到什么天方夜谭般。
她敛了眉咽了口水,未来嫂嫂,是在说送给她吗。
赵琰似乎很享受林栀这般模样,双眸微眯,语调里有说不出的宠溺意味儿来。
“娘子,我想着你若是先不打算喜欢我也不打紧。”
“我投其所好便是。”
林栀清亮的眸子瞪得波点大,投其所好?莫不是他知道自己替嫁过去的真正目的?可这事儿她只告诉过小蝶,难道...
这小丫头叛变了?
思绪还未回,倒是先被面前白花花的银两撩了眼。
所谓富贵迷人眼,看来原也有这般意思呀。
“怎么样,娘子可还喜欢?”
喜欢,自是喜欢的。
只是这所谓无功不受禄,万一这银子是为了叫她做些什么不好的...
想到这里,林栀对赵祁派人教训自己这事儿仍然耿耿于怀。
赵琰见到她眸色里的轻闪,笑了笑,“栀栀别担心,这是老二心甘情愿赠你的,若是不信,我叫他来当面对质。”
见赵琰说得这般认真,她当然是信的。
只是想到自己就这么突然变成小富婆,心里还有些没缓过。
可不止如此。
还有些上好的铺面和庄子也一道被送了过来,在林栀惊讶的眼神中,赵琰清润低沉的嗓音宛如云间皑皑皎月。
“栀栀,我想着这些年你在林家也没什么积攒,赵祁为了向你赔罪送了这些,我想了想,再替你添上些。”
“权当是你的嫁妆罢。”
林栀内心有什么一瞬间被击中,她怔然地望着他,只觉得这一瞬阳光打在他身上尤为温暖。
仿佛那束光能照进人心里那般。
自古男女婚嫁,皆是父母之言媒妁之约,便是这聘礼嫁妆,也是这婚嫁中必不可少的部分。
大户女子出嫁,皆是有家中嫡母按照辈分一一置办,她因着幼时没了娘,这嫁妆,自然是由着顾大娘子替她备着。
可她也明白,对于顾大娘子而言,她的婚嫁,不过是全林赵两家一个体面,至于这嫁妆是否真的称心,只怕只有大娘子自己知道。
她从前也细细想过这事儿,可她没想到赵琰竟会对她这般好。
便是连着嫁妆,也一道同自己打算许久。
她本以为替自己准备嫁妆的会是父亲母亲,再不济,也或许是林家老太太,可她万万没想到。
替自己周全这一切的,竟是还未成亲他。
“栀栀,那日你在马车上同我说的话我不太明白,今日我想对你说。”
“若是需要仗势欺人,日后你都有我。”
外面的阳光零零洒洒,她不知道是被阳光晃刺了眼,还是方才给自己下的那剂药太狠。
总之,一滴无声眼泪从她眼眸夺眶,不知道究竟是为了这份感动,还是浮萍中。
赠予自己感动的那个人。
32.32
“怎么哭了?”
比他人先出现的,是递过来一张八宝团纹手帕。
他先一步比自己意识到流泪,言语中满是担忧。
“我...哭了吗?”林栀抬手抚上眼角,冰凉的湿意昭示他的关切是真实的,她敛眉笑了笑。
“许是...阳光太刺眼了罢。”
赵琰唇角微动,尽管他在心里已经料到她会作何反应,却还是在听见她习惯性逃避遮掩时。
黯然无奈的苦笑了笑。
“栀栀,我...只是单纯的想对你好。”
“你心里若是不喜欢我,也别有负担。”
赵琰说得可怜巴巴,看起来就像路边走丢的小狗狗,她莫名笑了笑,觉得他委屈这一面实在是...
有些可爱。
赵琰笑了笑,这天底下,约莫只有他这个小娘子心情仿若变幻莫测的天气般。
方才还在哭,现在突然红着眼睛笑。
他想了想,同平日狩猎见到小兔子似的。
赵琰无奈摇头,再抬眸看她时,眸里已是浸着难以遮掩的宠溺温柔。
赵琰要是不开口,林栀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哭了。
自然,也不大能明白夺眶而出的两滴眼泪究竟为何。
她转身往窗台走,方才乌云浓密的天空漏了几寸缝隙,她敛眉笑了笑,目光落到赵琰身后的温良生身上。
温良生从进门便一直瞧着她,见到她在看自己,他浅浅朝她笑了笑。
“栀栀,咱们又见面了。”
闻言,赵琰眉心一拧,这人什么时候跟进来的。
林栀本想回应,视线落到忽然冷脸的男人身上,缩了缩。
这大将军脾气十分古怪,她记得书上说脾气古怪的男人一般都凶狠,想到他挥刀杀人于无情的模样。
林栀还是决定先大概了解其中缘由再说。
况且...
方才才收了他的银两铺面,这点为人处世的精明,她还是有的。
于是六目相对,气氛都变得十分微妙又尴尬。
赵琰冷冷瞧着面前的男子,那眼神,他再清楚不过。
想到之前两人的热络,他本就冷厉的面上隐隐浮现一抹醋意。
可想到她对他的态度,他又本能的心酸。
他记得出门前赵祁跟他说,男女之事,最重要讲究过程,想到从前林栀与他共有一段时光,赵琰幽深眸色更暗了。
温良生也瞧见了赵琰眼里的变化,他嘴角一滞,将手里替林栀带的樱桃煎往身后藏。
但有些东西,越是欲盖越弥彰。
“你怎么会在这里。”
赵琰声线偏冷,他往林栀身边走,似故意宣誓主权般。
男人最懂男人,温良生当然也早看出来赵琰对他的敌意,他本能地想解释什么,就听到林栀婉言道。
“小蝶,我有个东西让你交给良生哥哥,你还记得吗。”
小蝶本就等在门外,听到小姐呼喊,忙不迭推开门进去。
多年来的默契让两人近乎靠着眼神便能通晓心意,小蝶听出小姐话里有话,连忙对一旁下不来台的温良生开口。
“良生哥哥,这边请。”说着,小蝶伸出手往门外示意。
温良生笑了笑,将手中的樱桃煎递给小蝶,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嗓音低声道。
“小蝶,这是你家小姐最爱吃的樱桃煎,我昨日叫母亲多做了些,这里还有些药包,你...”
“你同小蝶在说什么。”
赵琰清冷的嗓音从头顶响起,两人皆是一惊,小蝶吓得将手里的东西掉在地上。
...
一时间,仿佛周围的空气也静止了。
林栀扶额,赵琰视线却冷冷地从地上的东西扫过,只轻飘飘一句话,却叫在场几人险些惊掉下巴。
“娘子,不若咱们把小蝶指给这个黑蛋吧!”
听到这消息的三人愣住,最先震惊的是林栀,接着是反应过来的小蝶,而温良生,则是无奈的笑了。
“且不说我赵公府的一等大丫鬟如何,便是这当家主母的陪嫁丫鬟指给你,也已是十分抬举你罢。”
林栀敛眉,虽然他这主意不太妥,但话却没说错。
对于国公府这样的家世门第来说,从前院的管家、护卫、小厮到后院的管事、奶娘、嬷嬷(姑姑)女使丫鬟等,皆是发家之时就世代传下来的忠仆。
而这些丫鬟全家甚至全族都要依附于国公府,所以代代相处下来,也是同普通人家和良民有很大区别的。
世家大族最注重繁文缛节,因此他们骨子里的清高,甚至有些都超于了主家。
梅林,便是这样的人。
林栀收了遐想,她自然是不愿意在还未出嫁前便失了身边最亲近之人,况...
良生哥哥也并不喜欢她。
错点鸳鸯,是天大过错。
“将军,如今我还未嫁过来,哪有身边丫鬟先嫁出去的道理。”
林栀只是依着实情说,她当然没猜到赵琰心里,是有自己的小算盘的。
赵琰拂手笑道,“这又如何,若是他们真有意,我去求官家指婚便是!”
小蝶惶恐的不行,连忙跪拜叩谢,只是心里。
是十万个不愿意的。
林栀当然也看得出来小蝶不愿意,开口道,“将军若是有意求官家指婚,倒是可以想想霁月姑姑送来的那三个姑娘。”
转移话题一向是她强项,此话一出,倒是真将赵琰注意力转开了。
见着他脸色稍缓,林栀继续婉言道。
“将军与其替小蝶指婚,倒不如先纳了那三个姑娘。”
赵琰面色一滞。
方才若是他没听错,她是在叫他纳妾?
他十分震惊的朝林栀脸上轻扫,眸色凝重。
若是他没记错,这已经是她第二次说这番话,他们认识也不过半月有余,她却几次三番让他纳妾。
看来,她是真不喜欢自己。
他努力克制心底的酸涩潮湿,只淡淡往林栀脸上扫了眼,垂在两侧的手不自觉紧了紧。
这世间许多事,都是不能强求。
尤其,是男女情爱之事。
对于赵琰内心的情绪变化,林栀显然是未察觉到。
她现下只一股脑儿地想将赵琰想将小蝶指婚给良生哥哥的想法破灭,似乎却忘了。
照顾这个男人想指婚背后的深意和情绪。
赵琰显然十分受伤,但最终他也只是闭了闭眼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罢了,她不喜欢他又如何。
他有的是时间。
何况。
他们还有一辈子。
林栀见赵琰怅然,视线终于落到温良生身上。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像是带着些许小心翼翼地试探,点到为止后又默契别开了脸。
只一眼,林栀便能知晓他的心意。
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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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苦笑了番,这份心意,她如何担待得起呢。
休沐的袁太医显然也没想到他今日会这般繁忙,不过好在今日他也算是见到未来侄媳妇,心里自然也十分欢喜的。
这不,他亲自在厨房替林栀煎好药送进来,进门便闻见房间里浓郁的食味香。
“你们这是...”
偌大的房间跪着两个愁眉苦脸的年轻人,似乎...
是在求主子赐婚?
袁太医自小便在宫中服侍,什么纠纷瓜葛没见过。
他拂了拂手,看来现下他来得不是时候呀。
“琰儿,这药你可记得叫侄媳妇好好喝下才是!”
赵琰心情不佳,只淡淡嗯了声,便对着跪在地下两人说,“起来罢。”
他不过是想让她眼里没有旁人,方才余光瞥见两人不经意的视线相触,他忽地明白有些东西是强求不来的。
“若是娘子觉得有必要,那便纳了罢。”
说完,不等林栀回应,先一步拂袖而去。
放在桌上的药盏还冒着热气,周围的空气却不知怎的凝结了般,小蝶站起身,似有些担心将军同小姐的关系。
温良生见赵琰走了,便将视线直直落到林栀脸上。
这些年,他一直在担心她过得如何,上次见面是夜里,也不知她的眼疾可还是时常犯着。
她长开了些,眉眼同儿时相比更加清丽秀美了些,只是看着还是十分羸瘦,约莫...
是儿时那场险些致命的疾病导致的。
回了神,温良生看到林栀的目光落到刚才赵琰离开的方向。
他眸光暗了暗,眼底染上自嘲苦笑。
想到从前不依恋任何人的小栀子如今已悄然改变,他心中一时说不出该欢喜还是难过。
或许她自己不知道,但那抹清绻的依恋迷离,似将一切都昭然明了出来。
温良生轻叹了声,正欲开口,便听得身边的小蝶焦急道。
“小姐,快来将这药喝了罢,等下吃了凉,小姐晚上又要闹胃里不舒服了。”
林栀收回视线,幽怨地朝小蝶脸上瞧了眼,十分不情愿的饮尽。
见林栀喝完,小蝶这才开口道。
“良生哥哥,我家小姐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你一个外男在这里...”
温良生哪能听不懂这话里有话的含义,将东西从地上拾起来,转身往门外走去。
待他走后,小蝶才跟上去探出头左右细细打量些许后,小心翼翼地将门关上罢。
做完这些,她将林栀拉到床榻边浅言道。
“小姐,方才我瞧着将军是真生气了。”
林栀费解,清明的眸子里阵阵疑惑,“生气?他为何生气?”
想了想,又像是故作解释般,“他生气与我有何关系。”
小蝶见她这个榆木脑袋实在很难开窍,便直言。
“小姐,哪有你这般做娘子的。”
“还未同夫君成亲便将他往外推,你可真是瞧不出来将军方才的醋意?”
醋意?
赵琰吃谁的醋?
她又没有喜欢旁的人,难道...
她猛地将视线一抬,落到小蝶身上,忽地笑眯眯。
“小蝶,他莫不是...”
“在同你吃醋罢。”
说完,林栀还十分确信地笑了笑。
“小姐!”
“你难道看不出来温良生他喜欢你吗!”
33.33
“我当然知道呀。”
“小姐即是知道,为何还这般把将军往外推。”
“若是将军真纳了太后大娘娘送来的几个姑娘,小姐你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林栀知道小蝶是担心她,毕竟世人自古便明白女子婚嫁大都是以夫郎为天。
可这么多年过去,林栀瞧着林庸,愈发觉得女子何故要以夫郎为天。
若是女子自身也有真本事,何愁无法立足。
这样想着,林栀也是将自己心中想法同小蝶推心置腹了番。
小蝶听后,原本圆溜溜的眼睛睁得更大了。
“小姐...你是说,咱们女子也能靠自己活着?”
小蝶一向聪慧,又是从小跟在她身边,自然也是耳濡目染许多见识心计的。
她知道自家小姐一惯是个心中有想法成算的,却没想到,她的想法是这般。
在小蝶看来,女子离了夫家便是十分艰难。
像他们这般身份的姑娘,若是能在主子面前混的体面,倒也是能得到一份门户相当风光小憩的姻缘。
若是遇上不错的主子,还能替她们筹谋打算一番。
可自己再筹谋,也比不上夫郎家本身。
因为女子出嫁是离家,男子娶妻却是接人。
女子从自己父母身边换到一个陌生的家庭,若是没有夫郎的疼爱,只怕是日后十分艰难。
想到这里,小蝶又想到林栀的身份。
小姐在林家向来都是最最透明的,若不是小姐自己身上有些针绣功夫,只怕是早就在后院饿死罢。
本以为小姐替嫁过来已是十分幸运,她还担心未来姑爷看不上小姐身份。
没曾想将军却是极好的人。
他待小姐好,也喜欢小姐,这就已经足够了。
可小蝶始终不明白小姐为何次次都要把将军往外推。
他可是她往后一生的依靠啊!
林栀敛眉了然,拉着小蝶的手往床榻旁坐。
“小蝶,那日我见二公子赠我五百两我不信,今日瞧着这满箱银子,我觉着内宅的勾心斗角并非女子一生。”
“你瞧将军的母亲,柳大娘子,当年她不也是靠着自己在外经商为赵家于朝堂中做铺垫吗,再说顾大娘子,这么多年你别瞧着她在家整日与小娘斗气,她手里的田庄银钱,可都是悄悄在外面放着吃印子钱呢...”
小蝶一双眼睛瞪得鼓鼓的,她猛地抬手捂住自家小姐的嘴巴,眉眼间尽是担惊受怕。
“小姐!嘘,小声些,快些别说了!”
林栀唇角微勾,眸光闪着从未有过的欲念。
“小蝶,我想成为这汴京的女商。”
“我想为自己,为我自己的未来,好好地活一次!”
小蝶从未见过林栀这般坚毅复杂目光,心中十分动容。
这些年,要说小姐没有谋划野心她是断然不认的,可押上未来前程,她心里总是替她忧心的。
林栀当然也知道小蝶是在替她担心,她敛眉笑了笑,抬手抚上她的头。
“好小蝶,要是咱们有钱了,可是日日都能吃蜜桃酥,喝雪花酒了。”
小蝶作为一枚老道吃货,原本还担忧悬吊的心瞬间清明放了下来。
林栀眸里说不出的宠溺,似乎,还有些羡慕在里头。
女子活一世,聪明也好,简单也罢,都各有各的命数。
可大智若愚的人却总是能将清苦日子过出花来。
小蝶之于她,便是这样的人。
“小姐,那...”
“你想如何做?”
林栀笑了笑,“傻小蝶,你总算是问出我想告诉你的答案了。”
这些话,林栀在心里已经憋了许久,只是奈何一直找不到机会同小蝶讲。
既然今日表明了,索性便一次性都讲完。
“小蝶,你切看好,咱们现在身上有这么些钱。”
说着,林栀从衣襟里摸出时常揣着的账本,“你且看看,那上面的数字是多少。”
林栀眼里迸发出得意精光,小蝶搬出手指数了数,忍不住惊叫了声。
“啊——”
“小姐,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有钱了!”
林栀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道,“傻小蝶,咱们以后还会更有钱的!”
笑着,林栀把心中想法一一告诉小蝶,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目光有些憨傻。
她知道小蝶显然是记不住,所以将提前准备好的信封放到她手里。
“这里面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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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提前为你准备好的说明,你若是记不住,就将这里面的打开来看一看,咱们这事儿也不急。”
“待我嫁给赵琰,咱们再开始作势也不迟。”
小蝶点点头,从林栀坚决的眼神里,她瞧见了她对梅小娘的恨意。
其实也不怪林栀恨她,当年若不是梅小娘故意构陷,林栀的生母何至于难产而死。
同样的套路用了两遍,只是小姐这一次,却是故意的。
她为的,就是要让梅氏放松芥蒂。
想到这里,小蝶觉得小姐这些年似乎在下好大一盘棋,这棋的中间,似乎。
是当年那些怎么也说不清道不明的烂事儿。
两人坐在床边咬耳朵,直到赵琰身边的小厮豆子前来敲门,两人才慌忙将东西收捡起来。
“林姑娘,将军派我来同姑娘说,他有事先回府了。”
林栀站在门口浅浅地嗯了声,说不清脸上是什么情绪。
其实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眸子里一闪而过的失落究竟是为何,只是想到方才他经过她身边时忽然的淡然。
她心中有别的什么情绪一闪而过。
赵琰说喜欢她,她知道。
他说会护着她,她也知道。
可终究是心里不愿欠他太多,更深的,是她不愿相信这世间真的会有人爱另一个人始终如一。
但她明白,她心里也是渴望爱的。
未曾被爱过的人,总是想拼了命地抓住它,可有时,总是会适得其反。
譬如林庸,譬如她的生母。
所以林栀一直不敢爱,不为别的,更多的是不想让自己受到伤害。
期望越大,往往失望越大。
唯有不爱,才可破万局。
这些时日的相处,她心里早就认定了赵琰,可她按照从前在书本上学到的那般对他,他却反而不高兴的。
母亲曾在言中言,女子大度,且不可过分沉溺执着情爱。
与人相守便是能得到相敬如宾已是上上签,能得一份真心,便也要投之以真心相报。
所以她才想着,若是她日后忙起来无瑕顾及他,自然,是有人能替她更好地照顾他便是。
只是他这般过分地为赵琰想,似乎却忘了对方究竟愿不愿意。
34.34
鉴于赵琰的身份,林栀发现自己这些日子活得确实松快自由许多。
她顺着小蝶的话往下想,确实发现她在某些方面确是改变了。
从前她不会忤逆林庸,更不会与梅小娘当面对峙大闹,想到后背垫着提前叫小蝶缝制好的棉垫,林栀唇角的笑意更甚。
她确实是变了许多。
不过林栀想得十分清明豁达,人这一辈子,总是不可能丝毫未变,这种改变,她安之若素。
只是想到赵琰,林栀放松的眉梢又不自觉拧了紧,唇角笑意凝住,她走到窗边看着熙攘拥挤的人群,没来由地心口闷闷。
想到小蝶说他是真的生气了,她其实也是看出来些许的。
“唉——”
她敛眉叹息,想到这些日子自己的改变确实是承了他的情,也自该道谢才是。
想到这,林栀目光落到那几箱银两上,她清了清嗓。
不管是为了情还是为了钱,她始终都欠他。
“小蝶,我们一道去找将军罢。”
小蝶高兴的连忙放下手中的忙活儿,眉飞色舞,“小姐,你这是...”
“想通了?”
林栀敛眉轻笑,想通倒是不至于的,可眼下也没必要拿得大家都下不来台不是。
“林小姐,将军这两日恐会宿在外头,方才...”
“方才二公子已叫人传了信儿过来。”
林栀清明的眸中闪过失落,但她习惯了掩饰,这零星半点情绪在她的不动声色中也已悄然若失。
只留下满脸疑惑的小厮,这两人,是搞什么特别的相处模式吗?
明明都长着嘴,却总是要叫他来传话。
况且,方才来的那人本就不是二公子身边的人,他没来由的嘟囔声,却还是被林栀捕捉到。
“小哥儿,将军可有说是去什么地方了?”
说着,她朝小蝶使了个眼神,小蝶十分了然,从荷包里摸出几吊银钱塞到小厮手中,笑盈盈地问道。
“这天气十分多变,我家小姐想着近日来将军身子不适,这般寒凉的天气让小哥儿你来回跑,小姐实在爱过意不去,不若你现在就将大将军去了何处告诉我们,后面的事,自也就不劳小哥儿费心罢。”
林栀在林府后院是常待惯的,对于笼络人心这块儿,她向来是明白捏住要害,直戳要点。
刚才见小哥儿面色似有些不悦,心下猜测他约莫只是被当做两人间传话的,再往他裤脚探去,想到那日在雪地里似也有过一面之缘,心下便有了断定。
只是求人办事,也不能十分直白。
不论是下人主子,皆不可反其道行之。
所以林栀给出台阶,也示了好,小哥前头是见过她的聪慧,思来想去,也索性将消息一股脑都讲了出来。
“姑娘,将军方才去找了二公子,听说,两人是往城郊的一处酒楼了去了。”
“酒楼?”
林栀迅速搜寻脑海中的信息,江南城郊的酒楼...
她忽地眸色一闪,暗道不好后,只身迅速往门外走去,小厮话音未落,便听得小蝶声音在门口响起。
“多谢小哥儿了~”
温良生找来时,林栀只简单在信纸上留了几句话。
——良生大哥,不情之请,还望包涵。
温良生往下一看,上面大致意思是将这些银钱铺面先交由他保管,后头她会叫小蝶过来取。
信纸的最后一句写,良生大哥,马巷那间铺子,就由你来做掌柜的吧。
温良生攥着信纸的手紧紧颤抖,他走到门口想同她说声谢谢,却发现这里,哪儿还有半分她的余温。
他没想到林栀还记得他想盘下铺面做营生这件事,更没想到,她还记得马巷那间铺子!
温良生心中涌过一股暖流,他走到外先叫来几个小厮,打算好好将她的东西看护好。
林栀这一路心里十分忐忑,因为她曾在闺中听闻江南城郊的酒楼...
几乎尽是勾栏花楼。
现下朝中局势动荡,若是叫有心之人捉到将军混迹于花楼勾栏中,想必定是要拿出来大做一番文章。
思来想去,林栀眉梢的担忧也叫小蝶跟着一道慌了神。
林栀抿了抿唇,敛眉轻言,“小蝶,或许...我真不该惹他生气的。”
这边的林栀陷入一片自责,战马上的赵琰却面色清润。
“赵祁,这些是地方约莫是你常来吃酒惯的,可你告诉我,这话本子是从勾栏头买?”
赵祁嘿嘿一笑,他当然不会告诉赵琰答案,因为现在,他要用计!
一来,这几日见着林栀倒也不算是谣传中那般不堪,他认可,也盼望大哥是真能幸福。
这二来嘛,想到自己前些日子痛失的五百两银子,赵祁牙关咬紧,也是想是打趣折磨这两人一番的。
春花楼里有几个饮酒娘子与他倒也算熟识,赵祁笑眯了眼,打算借着买话本讨要经验的缘故,整一出好戏。
想到这里,赵祁甚至有些迫不及待了。
从小生活在父亲和大哥的压迫下,这次十分难得的‘刁难’机会可谓百年难遇,赵祁望着赵琰紧拧的眉心笑了笑。
也不知小卓子此去传话传得如何了,若是按着时间来,只怕是他那未过门的大嫂嫂现在已经在路上罢。
两人一前一后出现在春花楼门口,倒是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先头那位公子身着闲适,整个人融在雪里,颇有种恃才放旷的闲人气质,姊茕站在门口,在瞥见赵祁身后的赵琰时,难得秀眉微挑。
若是她没记错,赵琰是从未来过此等地方。
且不说他并非急色醉酒之人,便是朝堂权臣这层身份也是不易于出现在这等烟花之地,她眼里波光流转,在触及赵祁眉梢扬起的算计与得意时。
忽地,心下了然。
看来这赫赫威名的镇国大将军是被自己的亲弟弟忽悠来的,只是...
姊茕脑海蜿蜒曲折想了许多由头,却愣是找不出一处赵琰心甘情愿被诱骗至此的理由,臆想止,两人已携着冷气立于她面前。
她弯唇娇笑,“哟,今日这吹得可是哪门子贵风罢。”
“倒是将这一贯未出现烟柳之地的将军也吹来了。”
话虽如此,姊茕还是十分有礼地将两人迎了进去,其实也不怪她多想,饶是赵琰自己,也想不到有生之年他竟会出现在此等地方。
赵祁显然是常来惯的,几个穿着轻盈的姑娘上前递酒盏,他皆是一一笑着饮下,姊茕没好气地白了眼,却也是对他这风流性子见怪不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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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赵祁在里面的如鱼得水,被姑娘们围着的赵琰就有些局促紧张了。
这些姑娘大多是被家中发卖或者流民,姊茕将她们收留在此,也算是给她们留了一处生的希望。
动荡年间,她们卖艺不卖身。
可常年混迹花柳场的姑娘们身上哪有儿什么简单可言,她们其中不少是想透过美貌或才华谋一份婚嫁姻缘,只是这地方偏壤,且不说达官显贵知不知晓,便是常来的熟客里。
也是有不少瞒着家中娘子出来偷吃的。
姑娘们见得多了,自然对于男女之事也就看淡了,可这并不能说她们心中是完全没有希冀的。
所以,在见到赵琰的气宇不凡时,便紧巴巴地凑上去了。
赵祁在见到哥哥这般窘迫时,没来由地笑出声,他长臂一揽,将身着云纱柳裙的雪儿圈入怀中。
“雪儿,想不想多赚些银子?”
雪儿是财迷惯的,听到有多的银钱可赚,白嫩的小脸瞬间变得红扑扑的。
这春花楼里不少男客都十分抠搜,饶是像赵二公子这般的土财神,她便是这么多年也只见过仅此一个。
“二公子,可是要奴婢为您唱曲儿?”
赵祁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下巴朝自家大哥身上扬了扬。
“喏,瞧见没,他是我大哥,今日你若是能灌醉他,我便送袋小金瓜子给你。”
雪儿一听,眸色冒光,“二公子可莫要骗我,若是等会儿吃醉了你却不认账,我可是要闹的...”
赵祁抬手在雪儿翘挺的鼻梁上刮,“雪儿,你何时见过我说话不作数的!别怕,只要你将我大哥灌醉,我回头叫姊茕姐姐送你两缎香云纱如何?”
香云纱,那可是当今时下最流行的布缎了,听闻这缎子制成的衣裙色泽柔美,更是在阳光下有流光溢彩的模样,若是自己能得上两缎做成绣品拿去发卖。
至少这大半年的日子都不用愁了。
想到这里,雪儿十分心动地朝赵祁眨眼点头,曲身从桌上的一众酒壶里拿了最是醉人的青栀饮。
别看春花楼表面是烟柳之地,实际上,却是不少姑娘发扬自身才能的地方。
比如这酿酒,比如这刺绣。
姊茕姐姐以樊楼的名头将她们制成的东西发卖,中间赚星点价钱,之于起价喊价,便都是由着她们自己做主。
这青栀酒,便是她的妹妹小碧月前些日子捣腾出的新玩意儿。
妹妹心疼她,所以总是将干花制饮,一来是盼着姐姐不要饮酒过度伤身,二来,也是想将自己的手艺制成独门秘方。
她极喜欢栀子花,于是妹妹今年夏日特意叫人搜罗许多栀子花朵,蒸煮烹干后,也是十分繁琐地静置了不少时日。
将军倒是运气极好,这青栀酒,原是她自己也没尝过几口的。
“将军远道而来,不如斟酌几口令妹特制的青栀酒尝尝。”
雪儿嗓音温婉青绵,赵琰凝着她浅淡的脸,脑海里忽地闪过一人。
赵祁和姊茕站在不远处,只见赵琰眸色轻缓,姊茕忍不住好奇道。
“赵祁,你将你哥带来这里,你未来的嫂嫂可是晓得?”
赵祁眯着眼朝姊茕脸上轻扫,声音也变得低沉缠绵道。
“姐姐,我可是好想你的。”
35.35
林栀赶到的时候,远远就瞧见赵琰身边的豆子和随侍。
她下了马车,心底却不知怎么慌乱起来。
其实方才在车里她有想过许多种可能,但在见到赵琰红着脸同一个姑娘饮酒时,却还是止不住愣了半分。
虽然只是背影,但她能清楚认出他身影。
小蝶显然也没想到会见到这样活色生香的场景,整个人眉头紧锁,似比林栀还惊诧生气些。
那姑娘浅浅露出个侧影,林栀便已从中感受到江南女子的柔美,她心下闪过一丝奇怪的涩意,但很快,又消失不见。
雪儿的发髻有些散乱,小巧的唇角微翘,便是站在三尺远的门口处,也能瞧见她身上浑然天成的媚意。
林栀近乎是下意识后退两步,可又像是担心什么,最终还是迈了步子往里走。
赵琰其实没想饮酒,只是这姑娘模样神态实在是同她太像,他想到她那双清冷决然的眸,又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其实雪儿也没想到想要灌醉大将军会这般容易,毕竟从前她也遇到过不少行军打仗的官兵客人,这酒量...
着实是有些让人惊讶的。
她往赵二公子的方向看,只见他目光柔蜜地落到姊茕姐姐脸上,雪儿摇了摇头,依着大将军现在的模样,怕是不宜再叫他喝了。
她想了想,寻常二公子吃醉是留有一间客房在这的,她起身正欲将他拉起来,身后一道清丽温婉的嗓音响起。
“姑娘有心了。”
雪儿循声望去,只见林栀眸光清浅地在她脸上点过,随即将视线落到她身侧醉酒的男人身上。
“赵琰。”
林栀声音不大,却透着股穿透人心的清冷感,雪儿一时愣住,也不知道她在叫谁。
身侧的男人却像是如梦初醒般,他猛地起身往音源处寻,只见林栀一身风尘仆仆地立在他方寸之外。
门外的雪风从他眉宇间划过,赵琰噙着潋滟水光的眸子兀地显出好几分多情来。
“娘子,你终于来了。”
说着,赵琰微微偏着头,面色红润眼眸却因为酒气染上几分亮晶晶,语调里也染上某些似撒娇的氤氲意味来。
他一改往日清润冷然模样,努力抬脚盘往前踉跄,雪儿见他醉的不轻,心中暗叹妹妹这酒倒是酿得极好。
想到日后不用再担心喝不过一众男客,雪儿唇角是拈上一抹似有若无的浅笑。
只是这抹笑意落到旁人眼里,确是多了几分挑衅昭然的意味。
世道艰难,林栀知道女子谋生不易,她笑了笑,朝小蝶轻言。
“小蝶,赏几吊银钱给姑娘罢。”说着,她朝雪儿婉言。
“姑娘别担心,我是他未过门的...娘子。”
雪儿往林栀清丽的脸上探去,只觉得眼前这位娘子实在气质出尘。
赵祁同姊茕显然也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瞧见是林栀来了,姊茕十分高兴。
“栀栀妹妹,好久不见呀。”
林栀这才注意到姊茕身边的赵祁,她眸色顿了顿,笑着回应道。
“姊茕姐姐,许久不见可还安好罢。”
赵祁没想到两人认识,小蝶也是一头雾水。
林栀担心赵琰这幅模样叫旁的人看见,她打过招呼往前走,看到赵琰踉跄虚步朝她蹒来。
“赵琰。”
林栀轻唤,嗓音更带了几分柔。
赵琰在确定是她出现不是臆想后,浅浅“嗯”了声。
“跟我回去,若是这般样子叫旁的人看见了,要做乱。”
谁知话音刚落,赵琰先抬头,顿了几秒后风光霁月地笑了起来。
“娘子,若是我想作乱呢。”
下一秒,林栀浅淡白皙的脸“蓦”地红了大片,她低头垂眸,不知所措的羞怯模样实在让人心猿意马。
她哪儿想得到赵琰会来这么一出,就这么踌躇着呆立在原地,张嘴想说什么,又发现他眸光炙热地望着自己。
触及他眸色,她扑闪的睫羽轻颤,忙地将视线撇开,赵琰略带喑哑低沉的嗓音似蛊惑人的神明般。
“娘子,我难受。”
说完,他自然地将头枕在她肩头,絮叨不间断,“...娘子...我只是想找她们替我寻些...”
赵琰说到关键处,语气一顿,偏这般半吊子人胃口的说话最是勾人,林栀敛眉准备听她接着说下去。
谁知他双眸一闭,竟实在酣睡过去。
林栀好笑又无奈,眉梢拈上温清,动作也变得轻柔许。
两道身影在烟柳薄情的江南巷口朦出一晕橘暖橙光,透过云雾,轻薄淡然的阳光洒在两人身上,莫名让人心动又心安。
林栀担心赵琰,连着步履也跟着慌乱不少,雪儿见她是极温和的人,连忙上前来帮忙。
只是这一次,她的手放在了林栀腕间。
“林姑娘当心。”
林栀抿唇道谢,小蝶忙地上前搀扶。
这时,身后传来赵祁打趣调侃声音,“嫂嫂若是真的在意哥哥,何故一直婉拒他呢。”
林栀身形一顿,原来她抗拒赵琰心意这件事,连旁观者也都瞧了出来。
她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在触及那双晶亮的眸子时,一时哑口无言。
姊茕站在身后双手环抱,显然一副吃瓜模样。
她就说赵琰这人一向无事不登三宝殿,现下看来,倒是十分难得见到温润儒雅另一面的痴缠。
姊茕嘲弄的笑了番,这世间情事,又能有几人真的称心如意罢。
她眼底一闪而逝的落寞被赵祁看进眼里,他往她身边近了近,同她一道隐在黑暗里。
四人相对而径,一对隐在黑暗隐喻里,一对,则是扬在暖光朦胧中。
一直到她回过神,都在细想赵祁话里深意。
她望着枕在自己腿上睡意正浓的男人,眸色中的柔化了化。
纵使林栀对感情再迟钝,也早已从日常的细枝末节里咂摸出些心意情绪,只是从小守着日子长大的林栀明白。
自己并不能切身体会‘情爱’这种感情,自然也不愿相信自己会动心。
最是人间清醒客,这是母亲信中赠她的谏言。
现在想来,这谏言倒是真切的教会她许多。
赵琰睡得不好,林栀猜想他约莫是从前没有白日饮酒的习惯,取下他腰间常带的赤金水壶,一股淡雅清冽的栀子花香扑面而来。
林栀细嗅了番,是她熟悉喜欢的栀子味道。
她唇角微扬,不知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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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竟想起那句——“栀子花边蛱蝶飞。”①
顿了顿,林栀发现她开始期待下个《甲子春日》。
而于此同时,远处的林家,也迎来两位身份尊贵的稀客。
“不知国公大人前来,实在有失远迎,栀儿前些日子可是没少给你们添麻烦罢?”
顾大娘子得了采环传信,忙不迭从老太太的后院出来。
一路上忍不住抱怨林栀这丫头多事,转念一想,反正也快嫁了出去,再多事也无碍了。
“大娘子,主君说,赵国公同大娘子脸色看起来不大好,嘱咐你一定要慎言。”
“慎言?呵,这个家可是需要我慎言?”
“林家的嘴不都长在静怡轩那小贱人嘴巴上吗!”
其实也不能怪大娘子发脾气,静怡轩那位明明是犯了错却只是被主君发了一个月俸,且不说大小姐心里不愉快,便是将军来时。
面色也是看着不大好的。
只是大娘子一向是个心直口快的,想到前厅梅小娘哭的梨花带雨的娇滴滴模样,没来由地替大娘子捏了把冷汗。
大娘子这些年因着静怡轩那位吃了不少亏,采环唇角抿了抿,跟着大娘子的脚步不自觉凑紧了些。
正厅内,国公爷和柳大娘子落了上座,跟着一起送来的,还有不少精致名贵的见礼。
林庸对于这位未来岳家公的性子也只听说一二,方才用林栀那死丫头试探不出什么,想必。
也定然不是为了今晨的事情前来。
林庸心下暗自松口气,往梅小娘脸上投去安慰神色。
这个家,终归还是他说了算。
顾大娘子坐在一旁的主位,对于这两人肆无忌惮的在她面前眉来眼去,她气得嘟囔了嘴。
“啧啧,真不要脸。”
梅小娘当即红了眼,林庸愤恨地睨了眼她,继而满脸堆笑道。
“国公大人实在客气,也不知今日是...”
赵国公往身边的柳大娘子脸上探去,大娘子点点头,他才开口道。
“此番,是为了我儿的婚事。”
梅林一听,心下窃喜。
想必是那病秧子到了国公府也讨不得欢心,更何况,林栀从小没有生母,自然在规矩教养上,也是十分出糗的。
按照赵国公同柳大娘子的面色看,想必应是不太好,梅林强压嘴角笑意,目光落到顾大娘子身上,带着挑衅的看好戏味道。
柳大娘子对梅林早有耳闻,只是今日一见,倒真是有些大开了眼。
梅林年过三十却保养得十分年轻,纤细的腰身一点也不像生过孩子的母亲,她眼波轻细,风姿绰约间,朱唇轻启。
“棠儿,快去跟国公爷和夫人行礼。”
柳娘子轻笑,眸子滑到林棠不自觉落到小腹的手上,“二姑娘即是有了身孕,这礼便是算了罢。”
梅林心里十分惊诧,面上却依旧神色如常。
早前便听闻柳清禾不简单,今日瞧着,倒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赵国公清了清嗓开口道。
“早前林大人助我家协理水患有功,我同娘子商议了番,冒昧有几分打算。”
林庸眼皮一跳,面上依旧挂着笑。
“国公爷但说无妨。”
36.36
林棠退了后,想到
前些晚间母亲同自己的谈话。
只觉得压抑。
她的长相一直同梅林像,虽是年龄不同,但梅林保养得当,两人走在一起,时常让人觉得更像姐妹。
“棠儿,你记住,这世间上的许多事,皆是事在人为的。”
“你是庶女如何,他国公府门第再高又如何!只要你愿意争,为娘便是豁出这条老命也会帮你争出名堂来!”
林棠愕然。
其实对于嫁高门还是权臣她都无所谓,可现在她心中有了人,便也不想像母亲这般念着的心里人却不是枕边人。
可这么些年让她嫁入高门的执念已成了梅林心里唯一记挂,她知道姐姐这么做,无疑是同母亲直面宣战的。
林棠隐在角落出神,回神后便听柳大娘子含笑带意地说。
“我们私下想着给大姑娘多置些嫁妆,这是原本的聘礼单子,还望大娘子过目。”
顾大娘子虽脾气不好,却也是从小跟在太师身边的清门贵女,她接过聘礼单子,一时间是不知道究竟该不该接。
按照官家赐婚的章程,将军同林栀的婚事应是要过三书六礼的,现下两家都还未纳采、问名,这贸然收下对方家里的聘礼,只怕是不大好。
柳大娘子显然是料到她会有这般想法,笑道。
“大娘子勿需操劳担心,这桩婚事原就是官家赐婚,依着前些日子官家同老爷钦传的口谕。”
“是交由大内来操办的。”
顾大娘子和林庸皆是一怔,显然他们也想不到官家这般重视,大内操办,那林栀那丫头怕也是要入皇室宗卷的。
林府这边的热闹林栀不知道,不过现下她同赵琰的相处,也是十分热的。
赵琰醉了后,俨然换了另外一副模样。
原本宽敞的马车内里似变得狭窄矮小,刚才路上颠簸了两下,让原本睡得安稳的赵琰发出一阵呜咽声。
林栀觉得奇怪,偏了头看过去,发现他竟然哭了!
林栀有片刻愣住,之后,忍不住挑唇轻笑。
“将军,你还好罢?”
林栀蹲在他面前,忍不住倾身抬手抚上他呜咽紧拧的眉。
似听到她的声音,赵琰面上的绯红颜色更深,他眉眼间的冷意褪去,整个人乖巧妥帖的宛如只小狗狗般。
她心底不自觉柔软几分,正欲开口,便瞧见面前人猛地睁开眼睛将她揽入怀中亲吻。
带着酒气的吻潋滟迷离。
她忍不住轻哼,他缓缓睁开眼,眸子里墨色翻涌浓烈。
林栀起身要走,被他一把拽了回来。
她跌坐在他怀里,指尖不经意触碰到一抹炙热滚烫的硬,像...
她猛地缩回手,心跳如鼓。
“栀栀...”
“娘子...”
赵琰眼底的墨仿若浓得化不开,他抬手,轻抚上林栀发髻微乱的青丝时,嗓音喑哑深沉。
“你...可不可以...对我好一点。”
他俯身而下,四面八方传来青栀酒气的香甜。
唇瓣混有湿意,他情动忘我,近乎带着高位者近乎虔诚地祈求。
她被吻得迷离发软,鼻尖相触的那一刻,他紧紧将她扣在怀中。
潮湿的酒意与两人间的喘息混在一起,情动又氤氲 。
“赵琰。”
“你要我如何对你好。”
赵琰眉间的醉意似褪了些,他笑了笑,伸手在她指尖摩挲。
“栀栀...”
“陪着我。”
她掌心被他画了几个字,她轻轻点头,无声地应。
“好。”
马车里的旖旎被市井长街的叫卖声遮掩,林栀掀了帘,见到江南最繁华的永和门。
纵贯南北西门的两条主街上,烟火旺盛。
通过永和门进城,便是下江南的地界。
这里最出名的是香火鼎盛的寒潭寺,又因处于永和门附近,不少江南五品以上的官眷同住在附近的百姓都喜欢来此处上香。
据说,这处寺庙最叫人称道的,是姻缘。
林栀往赵琰脸上探去,不知怎的,她竟生出几分祈求神佛悲悯的复杂心情来。
她敛眉轻笑,眼角温柔。
“小蝶,我们去寒潭寺瞧瞧罢。”
小蝶面露迟疑,“小姐,咱们不同将军一道回去吗?”
林栀面色潮红,想到刚才两人缠绵悱恻的吻,只觉得要离他远点才是。
她清了清嗓,故作轻松道,“小蝶,我们去庙里求尊财神像罢。”
小蝶不着脑地摸头,总是觉着小姐今日怪怪的。
林栀招手小厮。
“将军应酬有些吃醉,记得...”她眸色微动。
“替他做些醒酒饮子。”
小厮一一记下,又觉得姑娘与将军间的氛围有些微妙奇怪,可他们这些做下人的。
又怎么能擅自揣摩主人的意思。
将赵琰送走,林栀这才心下松了口气。
与其说想将他送走,不如说她已无法平静如常的面对他。
还有更重要的,是自己的心。
两人在寺庙的瓦街处买了香火明灯,因着寺庙是修在山腰同顶处相砌,她回头望时,山脚下的一切仿若都如沧海一粟般。
因着不是大寺,寒潭寺的门僧和小沙弥对前来进香祈福的众生十分友善,林栀气质出尘,自然也有参修的小沙弥前来引路。
虽是冬末,苍松翠柏却依旧傲然挺立,禅院在交相辉映间若隐若现,她抬头,余光瞥见寺庙最高处的观音殿。
琉璃金瓦,行人如织。
于神佛而言,他们所念所求也不过浮生如梦,芸芸众生中,到底又有几人是真正得偿所愿罢。
小沙弥行了拂尘礼,淡淡温言,“姑娘,前面便是祈福燃香的地方了。”
林栀点头回礼,神色清浅。
“多谢师傅”,小蝶上前,惯性摸出几分碎银递给小沙弥。
小沙弥连忙后退,双手合十置于胸前。
“姑娘,凡事过犹而不及,尘世本是一处修行。”
林栀眸色一滞,待回过神时,哪儿还有半分小沙弥的身影罢。
入了殿,林栀将明灯点上,她目视前方合上双手。
磕头、起身、许愿后再磕头,待行完礼出了观音殿宽阔的殿门,小蝶忍不住开口问。
“小姐,你从前最是不喜神佛怪力之事,今日却拜得这般虔诚,可是...”
“求姻缘?”
林栀没想到心事被小蝶一口猜中,眸色微闪,面上却依旧神态自若。
“傻小蝶,这愿望若是讲出来,可就不灵验了。”
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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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掩唇一笑,“那小姐...可是求财?”
林栀扬唇轻笑,“傻小蝶,我方才可听见谁的小肚腩在叫唤呢。”
小蝶仓皇错乱,“小姐,你怪会拿小蝶打趣的...”
林栀婉笑,“好啦,咱们去街市寻些吃食罢。”
两人一路笑着打趣,直到在下山途中见到一处角门。
在角门门前,一位僧人正静安禅然地坐着,他双目紧闭,简朴淡色的僧袍披在身上,颇有种与天地山河融为一体的超脱。
林栀心意一动,早年顾大娘子特来寒潭寺,寻了位得道老僧替大哥卜姻缘。
大娘子是最心直口快的人,联想到后面专程来还愿,林栀笃定,这位老僧相术该是十分了得。
林栀眸色微动,既然来了,不若也请上一卦瞧瞧。
“好小蝶,你在此处等我片刻。”
林栀踱步上前,穿过青翠傲然的竹林密丛,老僧双目微睁。
眼前的女子姿态纤纤,面目柔和,清丽不失美艳中,带了些不尖锐惹眼的美貌,老僧唇角微动,所谓面由心生,这姑娘的不扎眼。
怕是有意为之。
林栀顿了脚步行礼,老僧已起身。
“可是心中有所求?”
林栀眸色顿了顿,求姻缘吗?她想求谁...
大脑先一步替她做了选择,那是赵琰清峻儒雅的脸。
老僧见她不答,似心中已有了答案。
“姑娘且随我来。”
殿内,一盏香灯燃着佛烟,四方桌上放着卜纸与卦签,老僧半坐在长凳前,只寥寥几笔,便将她心中所念所求皆了然。
“姑娘,若是心中有爱,则往事如镜花水月般。”
“一切顺其自然便可。”
林栀点了点头,转身欲走,又被老僧叫住。
“姑娘,往事不可追忆,人生需往前走。”
她似懂非懂地走出密林,脚下路心的泥泞积雪也化开,她凝着手中的卦签,忽地茅塞顿开。
人生在世,一切皆是过眼云烟,她心中有结,自是因为不曾放下。
可对于得道之人而言,凡事不过皆因果言。
她不敢放任真心,也不愿相信这世间的情爱,其实,是她始终未放下母亲的离开。
父亲薄性,母亲执念,情爱于她而言仿若儿时噩梦般,可被人真心对待。
她何尝不动容。
"凡事过犹而不及"也许她也应该让自己尝试去爱罢。
“小姐,你站在路中间痴想什么呢。”
林栀清然片刻,笑意吟吟地望着小蝶,“好小蝶,我在想...”
“你这小肚子可是饿的没边了罢?”
下山的路上,林栀将赵琰送她的腰牌紧紧攥在手里。
她唇角拈笑,若是无法控制心动,那便顺其自然让自己爱他吧。
恰在此时,一群身着暗黑的死侍悄然出现在两人身后。
角门处的老僧早已不见踪影,林栀余光轻扫,猛地瞥见一圈黑衣人缓步靠近,她心惊却不敢表露分毫。
攥紧小蝶右手,忽地高声大喊,“小蝶,你瞧瞧,咱们将军的车马倒是像算准了时间停在前面呢。”
小蝶面色发懵,将军的车马?方才不是已经送回去了吗?“小姐,方才不是...”
林栀猛地大叫,“小蝶,快跑——”
37.37
林栀转身想跑,黑衣人眼看不对,猛地追了上去。
林栀还未跑几步,脊背便被人重重踹了一脚,她使出全身力气将小蝶推出去,整个人顺势朝前滑去。
冰雪的凉意席卷着十分强烈的疼痛感袭来,她猛地倒吸口冷气,却倔强地咬了咬牙不吱声。
这些人能在此处蹲守,那一定是从先头就一路跟着,大脑迅速思索,冷静分毫片刻,她双眸紧闭。
既然是有心之人,便是为了取她性命来的,既如此,她先装死一番试探看看。
可对方显然是被下了死命令,手腕猛地被人抓住,接着,便是肆无忌惮的黑暗袭来。
糟了。
林栀心下惊慌,眼疾的毛病怎么在这时候犯了。
她伸手去触碰,麻袋上竹编的纹路叫她安下心,“唔...”原是被人套进了麻袋,她睁了眼,心下清明。
不是害命,那必定是谋财罢。
既是为钱财,那她目前应是没有性命之忧的。
“这姑娘身上穿的可是当年名动京城的紫貂凤尾裘,咱们这一单做成,怕是以后都不用愁了!”
“大哥好眼力,这小娘子瞧着也水灵,不若...”
“你这兔崽子!咱们今天可是做大买卖,色字头上一把刀,我看你是不长记性!”
“哎呀,大哥我这不是许久也没碰过女人了吗,你是不知道春花楼那里的女人,摸个小手都是三十文呐~”
“站住,麻袋里的那个姑娘留下。”
林栀冷静下来,听着外面的声音,似是几波人。
也难怪她余光扫到黑衣人时,其中有几个似乎,像是宫里的官吏随从,难道...
是太后?
她静心想了想,太后倒是不大可能,毕竟她和赵琰确是将大娘娘送来的人留了下来,她犯不着冒这个险。
那不是太后,又会是谁?这时,外面传来阵阵刀剑拼杀的声音,林栀吓得不行,一涌鲜血从麻袋外溢了进来。
她捂着嘴忍住惊叫,但此刻,除了惊吓之外,她更想活着。
小蝶被她推走那些人没去追,大概目标也就只是她,赵琰醉的不轻,从寒潭寺到国公府再到他醒酒,她眸色轻敛。
想来也是只能靠自己了。
“啊——”
麻袋里突然传来女子的惊叫声,黑衣人和死侍面面相觑,莫不是方才打杀时将人给错杀了?
黑衣盗贼担心极了,这人死了不要紧,可她身上的紫貂凤尾裘不能有事儿呀!
还活着的几人哪儿还有心思去分定谁是谁的人,忙的将麻袋扯开,露出一张染满鲜血奄奄一息的脸。
林栀也是巧生一计没有办法,毕竟现在要想活命就得站队,那黑衣盗贼是想要她身上的裘衣,可剩下一伙人,似乎。
也并不是想要她性命的。
但总不能将未知押注,所以她在里头将裘衣同自己一道染了红,为的,就是先拖延阵时间,也是将两队人或许打乱阵营。
“我的裘衣披肩脏了,这可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黑衣贼人听后,立马变了脸。
他方才只想到将这姑娘捉回去,确是没想到套人的麻袋是会将人蜷在里头,这路上遇到些脏乱打斗的,肯定是要弄脏衣服的。
紫貂凤尾裘的名贵之处便在于自身的色泽光彩,要是不小心弄脏了,价钱自然也是大打折扣了。
旁边黑衣死侍见林栀是活的,慌乱的眉色也松快不少,林栀将两队人的神色捕捉了然,从麻袋里钻出来。
“各位大人,这裘衣弄脏了肯定不好出手,我有法子将这上面血渍清理干净的。”
盗贼见她十分慌怕,想来也是不敢做什么手脚的,于是循步上前,准备听她细说下文。
谁知林栀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视线也是不断在旁边的死侍身上流转,盗贼想了想,瞬间懂了林栀眼里的深意。
这裘衣十分珍贵,若是叫旁的人听去,肯定也是要争抢一番,想到这里,盗贼竟还觉得这姑娘是有些眼力见的。
可他们哪里能想到,这本就是林栀的计策而已。
而这边,被林栀推走的小蝶哭腔着往国公府跑去,“不好了不好了——”
小蝶略带哭腔的声音充满急切,偏今日国公爷和大娘子都一道出了门,府中下人闻言不知是发生何事,也跟着小蝶一道有些急切。
赵琰从里间昏醒,只觉得头痛十分,正欲开门,便听见有人在院子里大喊。
“将军,您快去救救小姐吧,小姐她...被一堆贼人绑了!”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心惊。
虽不说现下林姑娘还未过门,可依着将军对林小姐的偏疼爱护,怕也只是等着敲定日子的事。
满汴京都在传的官家赐婚,竟有人敢吃了熊心豹子胆地劫持夫人,下人们垂着头不敢出声,都十分害怕将军身上的怒意错将他们一刀杀了。
赵琰眼眸如冰,周身的冷冽仿佛能将人心穿透般,他的声音降到极点,每个字都仿如带着千刀万剐的狠绝般。
“小蝶,带路。”
赵琰将手放在唇中吹了声,从四面八方涌出不少隐卫,府里一众人皆是看得呆愣,他冷冷一笑,“竟不知这江南还有此等狂妄之辈。”
隐卫是先皇在世时曾特意精练的一支奇兵,这么些年过去,世人都以为隐卫早就不复存在了,可怎么会...
小蝶止不住的哭腔,总担心小姐的安危,赵琰瞧出她的担忧,想来定是情况不太好。
他心里着急煎熬,却又觉得十分对不起她。
若不是他今晨胡乱发脾气,只怕她也不用特意为了照顾他的名声去春花楼。
那地方...
本就是他用来探听边疆消息的营地。
最近边关战事告急,若不是为了完成婚事,怕是官家早就将他派到战场上,想到这里,赵琰心里更是愧疚不已。
“将军,我家小姐虽说是个机灵的,可也从没经历过这般事,若是小姐有什么好歹,我...”
“我可怎么向逝去的大娘子交代啊。”
小蝶径自说着,哭得十分伤心,赵琰心急如焚,将隐卫派了去又不放心,便用皇家传信至永和门附近的官衙。
赵国公和柳大娘子这边收到消息,也是心急火燎地就往回赶,倒是林家一众人,似看热闹般毫不在意。
林栀这边,在获得了黑衣歹贼的片刻信任后,林栀从包里取出长期随身的药罐。
“大人别着急,小女子方才受了惊吓,需得吃几粒药丸静下心智才是。”
为首的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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贼半信半疑,总觉得这姑娘言行举止里透着一丝古怪,可...他又实在讲不出来这分古怪到底来自哪里。
这常年混迹江湖,也是晓得凡事透着古怪处都不可大意,他往身后几人递了个眼神,便将刀往林栀脖子上一架。
“要干什么赶快点。”
林栀暗道不好,手上的动作却是又刻意放得更慢些。
行动间,她将余光往另一边的死侍面上探去,只见几人虽提着刀,却似乎对她并无恶意。
这倒是奇怪了,她侧身将小药罐放进袖里,脖颈擦过刀尖似有殷红鲜血瞬间晕开。
“大哥,她...她流血了!”
“乱叫什么,流血就流血了,咱们又...”
话音未落,只听不远处传来“关城门”的喊声。
寒潭寺在永和门西处,两处本就隔得不远,林栀心中了然,想来她也没有被带到什么偏壤之地。
白日关城门,不是宫中出了事,便是城内起了流寇作乱,黑衣盗贼是惯犯,猛地将林栀身上的紫貂凤尾裘扯过,重重将她敲晕。
旁边的几个死侍见情形不对,也是纷纷抛下兵器往郊外蹿。
天昏地暗间,林栀将腕间赵琰的腰牌紧紧攥在手心。
不知过了多久,林栀觉得自己仿若置身于一片泥潭黑暗之间,远处若隐若现的灯光似昭示夜幕降临,她拖着憔悴破碎的身体。
最后的记忆,是那袈裟老僧同她说,“前尘往事皆如镜花水月,一切当顺其自然罢。”
入目间,先看到一处破烂不堪的院子。
墙壁上的草泥灰已经剥落了许大一片,几处斑驳破旧的砖石似昭然她此刻身处何地。
“唔...”林栀痛苦地吟喊,却发现周围一个人也没有。
正当她充满戒备时,一道沉重的脚步声从院中传来。
由远及近,脚步声又轻到重的每一下,都像是踏在林栀心上。
接着,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星点微弱的光想映照处一张粗鄙可怖的脸。
男子看到她醒了,嘴角勾起一抹戏谑残忍的冷笑。
“哟,林大小姐,你可算是醒了。”
林栀面露惊恐,因着是夜晚,她心里也十分担心过激的情绪将眼疾触犯。
于是故作冷静地开口道,“大哥何故认识小女子?”
男子走进屋内,一双□□的眸光在她身上几番流转,最终,男子抬手捏住她的下巴,言语轻佻。
“啧啧,林大小姐果然是聪慧机敏,只是不知道过了今日,可还有人记得林家有个聪慧过人的大小姐罢?”
林家? 这人身份呼之欲出,林栀冷冷轻笑,“不知大哥可认识我家梅林梅小娘?”
男子眸色微动,显然是藏不住事的模样。
他猛地将人狠狠推到破败床榻,“呵,既如此,老子便叫你死也死个痛快。”
林栀终于是止不住恐惧带着哭腔喊,“大哥想要什么?只要你肯放了我,我...我什么都给你。”
“你可晓得我未来的夫君,他可是官家身边最是亲近的镇国大将军,大哥若是放了我,便是同他交好的...若...”
话音未落,男子的手已经落在林栀腰间的襟带上,然而下一秒,却听见院中一阵嘈杂的马蹄声——
38.38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将军,你要相信我,大小姐怎么说也算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我怎么可能害她!”
林栀眼角涌泪,只觉得刚才还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床榻边的男人似也听到这阵声音,林栀冷冷地望着他,系好衣裙起身讥笑。
“大哥,方才我给过你机会。”
男子猛地反应过来,举着匕首向她刺来,林栀闪身,抬起膝盖猛地朝男子腹部狠狠撞去。
男子痛得弯腰,林栀忙地跑出去,只见赵琰一身白衣立在火光中。
他手持长剑,鲜血染红了一片衣角,他却无动于衷。
刀起刀落间,只听得一道清婉颤抖的声音带着哭腔,“将军...”
回望中,门口的两盏引路灯仿若星辰,他站在不远处凝望,只见那个倔强得让他生气又心揪的姑娘一步步向他走来。
直到走到他面前,他才注意到她脸色已苍白到仿若随时都会晕倒。
他有千言万语堵在嗓中。
“将军,可否将银剑借我片刻?”
火光中,他看见她眼底一闪而过的狠绝冷冽。
赵琰将手中的银剑递给她,眸色坚定。
拿了刀,她转身往屋里走去,男子见她去而复返,大喝道。
“林栀,你受死吧!” 男子手中的匕首猛地刺向林栀胸口,她不动声色地冷冷一笑,在方寸之间,将赵琰的银剑狠狠刺中男子胸膛。
殷红的鲜血瞬间四溅,林栀双手紧握剑锋,似终于大仇得报般冷笑,“这一刀,是替我死去的母亲还给梅小娘。”
银剑抽出,鲜血肆意流淌,明明面前的男子早已断了气,林栀却还是将银剑又狠狠刺入他腹部,“这一刀,是替梅林想要我的性命还给你。”
刀起,她冷呵,“这最后一刀,是赠给天下负心人!”
身后的人不禁目光一滞,似从前那个清瘦娇柔的姑娘俨然换了另一个人。
赵琰不由得眼眸眯紧,仿若想到之前无意了解到的一件事。
听闻林庸在入朝为官之前是个商贾,他原是庸才,攀附上了林栀生母周氏,才同朝中不少文官清流搭上关系。
可对于这位满腹文才的娘子,林庸却是多有嫌弃。
而也就是左不过周氏有孕半月时间,梅林梅小娘便大着肚子进了林家不说,还找上当时已临近生产的周氏。
他猛地睁开眼,原来从前听说梅氏未出阁便许了的那户人家,就是面前被她连刺三刀的男人。
难怪先头他始终想不通她为何厌弃林家,更想不到她竟已如此恨。
讲完这句,林栀摇摇晃晃地提剑朝他走来。
似注意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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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切担忧的眸光一直落在自己脸上,她歪过头,朝他盈盈一笑,温柔潋滟得实在不真实。
下一秒,银剑“砰”地落倒在地,她整个人站在雪里,单薄的身影朝前倒去。
赵琰心中一酸,总觉得她好似要离开了般。
“栀栀!”
赵琰的声音近乎脱口而出,在林栀还未晕倒的瞬间,她感觉自己被一股温柔清绻的力量包围了。
她终于止不住地释然浅笑,终于...终于有人能接住破碎的栀栀了。
终于...
栀栀终于不再是一个人了。
“梅小娘,你为什么要这般折磨小姐!!!”
小蝶的声音带着嘶吼,梅林近乎是被赵琰从林家绑来,先是见到林栀将君山杀了,又是几近昏死在火光中,她一贯善于算计的心猛地被抽空了般。
在小蝶的怒吼中,她猛地反应过来心爱之人已死,她恶狠狠地望着小蝶,笑得近乎疯癫。
“哈哈哈,我就说这贱蹄子是装的,哈哈哈你们来看啊,看看这林家大小姐是个杀人犯!”
“哈哈哈,天子脚下她竟然杀人啦!”
小蝶冷冷看着她,而这一幕,也被身后一道赶来的林庸和顾大娘子瞧见。
在场的所有人都受到不小震撼,而这其中最难过的,便是真心错付的林庸林大人。
39.39
“小姐,前些日子将军特意寻了温良生,听说,是打探你同他想开铺面之事。”
“我瞧着这些日子,将军对小姐十分照顾,当日若是将军用官家御令传了永和门边处的衙役,小蝶当真是不敢想后面的事。”
小蝶一边说着,一边同琳琅、茯苓将小厨房煎制好的饭菜呈上来。
“小姐,你昏倒这些日子府中发生许多事,琳琅和茯苓是一位叫姊茕的姑娘送来的,咱们府上现在掌事的是霁月姑姑与青杏姑娘...”
“听说...霁月姑姑特意去找太后大娘娘求的名分,小姐,这日后府里怕是有得闹呢。”
林栀捧着银丝燕窝粥的手顿了顿,眉心微蹙,“将军如何说?”
小蝶拿了银筷往玉盘里添了筷春笋脍鸡丝,摇了摇头,“未曾听将军有过打算。”
林栀浅浅“嗯”了声,视线落到姊茕姐姐送来的两个丫头身上。
琳琅倒是长得与她名字颇有些反差,肉乎乎的脸上一双大眼睛很是狡黠,相比之下,沉稳持重的茯苓倒是十分乖巧。
林栀敛唇轻笑,也知姊茕姐姐的眼光向来都是顶好的,只是这替她添人的主意,是否有他的心意在呢...
“琳琅、茯苓见过大小姐。”两人福身行礼,林栀笑了笑,小蝶已十分自然地从包里摸了碎银给她们。
这里要插一嘴,中年失恋的林庸林大人在对梅氏彻底失望后,将这些年她在林家搜刮的钱财悉数大半给了林栀,剩下只留部分给了林棠。
而之于林二小姐林棠,则是被老太太出面指婚给了她心心念念的顾三朗。
对于这事的处理,林家很有些给了一巴掌又送颗枣的计量,只是林栀听到小蝶提及时,实在是觉得有些好笑。
以顾大娘子的脑子断没有这般考量,她几乎不用细想便知道这是谁的主意,若是猜得不错,她那渣爹此时许正没脸皮地思量如何攀附她呢。
从前她是装病,但自寒潭寺晕倒那日,她也没想到自己是真会病得这般久。
那种只在戏文感悟大仇得报的喜悦,轮到她时,倒是掺杂了各种滋味在里头。
琳琅、茯苓这些日子与小蝶早已混熟,对于林栀的习惯喜好也是早早烂熟于心,见她眉眼间染上唏嘘,琳琅乖觉开口道。
“小姐,不若午间天色好了咱们去药铺看看?”
林栀思绪被打断,她敛眉轻笑,对琳琅二人温言,“我本也不是什么名门贵女,姊茕姐姐既将你们指给我,我也断不会为难你们。”
“于我而言,这世间是没有主仆之分的,所以...”
后面的话她很不用再说,以琳琅二人的经历,当然能明白这言外之意的。
“从前我也是从苦日子熬出来,自然也能体会寄人篱下与人做低的惶恐,日后你们二人且安心跟在我身边,自是有我林栀一碗粥吃,便断不会少了你们一粒米。”
林栀此番话发自肺腑又至情至性,三人皆是跪倒在地行叩拜大礼,三人中,小蝶隐隐觉着日后怕是凶险大于安逸了。
林栀用完食,又着府医来看了看,几人确定她身子无虞后,这才屏开青栀轩的大门。
林栀坐在梳妆台,由着茯苓替她簪发,小蝶则是将最不擅长的描眉交到琳琅手里,林栀轻轻一笑,“好小蝶,你如今也使唤起人了是罢。”
难得见小姐心情好,小蝶忍不住回嘴,还没出声便听见院中传了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唷,要不说大娘子慧眼如珠呢,这大娘子都醒了三五个时辰了,也不见小蝶姑娘来通禀一声,莫不是...”
“真把自己当主子了罢。”
明明是玩笑打趣儿的语气,却是叫谁都能听出这话里话外的用意,林栀起身福礼,还未开口,便已含唇蹙眉地咳了出来。
“咳...咳咳,姑姑莫怪,是我不懂事,小蝶她们不过是听命于我罢了...”
琳琅一双机敏的眼珠子转得溜快,正欲开口,便被旁边的茯苓扯了扯衣角。
茯苓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细蚊声交流道,“相信小姐。”
小蝶也注意到两人咬耳朵的动静,哑声提醒,“注意场合。”
林栀余光里将三个丫头动静瞧得十分仔细,她敛眉期期艾艾示弱道, “我生病的这些日子发生许多事,瞧着姑姑将府里照看的极好,这日后怕是还要多向姑姑请教才是。”
霁月是个耳根子软的,且林栀之前便发现她十分喜欢听奉承讨好的官话,想到这,林栀唇角粲然一笑,“你们三个,还不赶快对姑姑行感恩大礼。”
小蝶一听,便知道小姐肚子里拿的什么主意,茯苓和琳琅也摸了个七八分,对于林家这位大小姐的事迹,一贯是佩服的不行。
“姑姑在上,请受大礼参拜。”霁月端含着笑意杵在门口,若不是身后青杏那丫头提醒,只怕完全记不得今日来所谓何事。
在瞧见林栀眸中一闪而过的促狭时,她才暗道自己又着了道!
这姑娘十分洞察人心,最紧要的,是她还有双能言善辩的巧嘴。
先头将人捧得高高的,便是她有心寻了错处,以她这般低声下气的模样,怕也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不了了之了。
啧啧,霁月在心里暗暗感叹,这林家丫头病一场手段倒是更厉害了,但好在现下将军不在,她有的是时间将她们一干人收拾得干干净净。
相较霁月姑姑,她的亲女儿青杏手段就显得高明许多了。
只见青杏款款福身上前,眉眼温婉。
病了数月未见,青杏身上的气质已浑然像换了个人,林栀思忖,总觉得她身上某些地方似乎...同自己有些像。
难道,是刻意在模仿自己是?
猜出几分心思,林栀嘴角闪过讥讽嘲弄的讪笑。
“大娘子大病初愈,青杏也没什么可送的,这枚平安符是半月前同将军一道去寒潭寺所求,还望娘子莫要嫌弃才好。”
林栀眸色轻闪,送平安符是假,点明身份才是真。
她笑了笑,太后大娘娘约莫也太小看她了。
林栀款款上前拉住青杏的手,“妹妹如此有心,若是我拒了这番心意,岂不是也打了将军的脸罢。”
“小蝶,去将将军送我那则典珍的《地藏菩萨本愿经》取来。”
林栀嘴角噙着笑,目光柔和,“琳琅,去小厨房取些茶水点心过来,许久未见青杏妹妹,心中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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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怀呢。”
琳琅知道小姐是以退为进在撵人呢,她对着福身行礼,循循推出去时,嘱托的目光在茯苓脸上轻扫。
茯苓如何不晓得琳琅的用意,林大小姐,可是她们春花楼一众姑娘的楷模呢。
春花楼里的大多姑娘丫鬟,皆是被主家、亲父或是夫家发卖出来,有的是夫郎背信弃义,有则是穷困潦倒。
可大多数女子,从出生便身不由己,被发卖或是撵赶,她们亦是身不由己。
对于林姑娘的事迹,也是姊茕那日闭店时醉了酒讲出来的,她们佩服她的勇气和见识,也将她奉为心中唯一的神明。
未知苦处,不信神佛。
而林栀于这群浮萍无依的女子们言,便是神明一般的存在。
林栀不知道她能感动救赎这么多人,只是在她的世界里,凡事皆是于本心同行,女子这一生本就苦楚,可无论如何。
也不因拘于世道的束缚而不能活出自我。
青杏瞧了瞧茯苓,这丫头来青栀轩也两月有余,起初她还叫若离与云露(太后送来的三个女子)去拉拢过,只是这姑娘看着沉稳老实。
骨子里却是个十分倔脾气的,再想到琳琅那丫头,自然更不用说了。
她方才如何听不出林栀话里深意,只是垂眸勾着嘴冷冷一笑,士别三日她自当要让林大小姐刮目相待的。
于是青杏取了一方手帕羞怯地朝林栀低声道。
“没有事先通禀便来叨扰大娘子实在冒昧,可眼下妹妹也是有件更重要的事相禀,这...”
青杏环扫周遭一圈人,似故作拘泥。
林栀从前是十分好拿捏磨软的性子,她估摸着,青杏也是拿捏了原先她在赵琰身边的样子的。
林栀敛唇一笑,这人学人,始终是学不会的。
“这屋里都是我最信的过的人,妹妹但说无妨。”
言简意赅,又表明身份,青杏如何不知她这是在宣告主权,言外之意,便是你进了我的屋子就得将我的人当成自己人,若不然。
便也不必开口了。
所谓识人,用人是要讲究章程做法,若她次次都依了青杏,只会叫这府里的下人生出旁的心思来。
虽然婚期延迟,但管家对牌与赵琰的腰牌亲信皆留在此,若不从先头开始立威,那便是替别人借了东风。
青杏第一次见林栀这般强硬,心下暗道不好。
要知道从前她可是光听到太后大娘娘几个字便十分温软,连着母亲也同她说过林栀不过是个病秧子,只要自己能坐实了与将军有男女之实的身份,这病秧子俨有不依的。
想到那日她喝了那药酒往将军宿的书房里去,那男人的音容笑貌,似跟将军无虞的。
况...
母亲是亲眼见到将军衣冠不整地从书房出来,她心中顿感胸有成竹。
“姐姐有所不知,妹妹同将军已有了男女之实。”
说着,还朝身后的若离使了眼色,若离羞怯怯地呈上来一绢红帕,是真真切切女子落了红之物。
林栀唇角微滞,但也只是闪过片刻迟疑后,便猛地从脑海里升出个念头。
那个男人,定不是他!
40.第 40 章
青杏讲完,双目紧紧凝在林栀面上。
她试图从林栀清丽的脸上捕捉一丝别样情绪,可后者神色淡然,似与她又有何干模样。
青杏没了主意,视线往身侧霁月脸上轻扫。
按照娘娘的判断,林栀心里是没有将军的,这一点对于日后拉他入伙是十分重要地。
毕竟用计讲究找对人、用对策,若是林栀对将军无意,那她日后在公府后宅更如鱼得水,可若是她心头有爱,那便要从离间两人入手了。
对于青杏的试探,林栀关怀备至。
“哪妹妹不妨直言与姐姐讲讲,将军是如何打算的?”
林栀浅浅一句话,便将两人心思相形见绌,青杏暗暗咬牙,这林大小姐,当真是不好对付的。
其实这事青杏也存疑,因着事后她也数次试探将军,但...他似乎全然不知。
可木已成舟,若那人不是赵琰。
又会是谁。
霁月心下一沉,莫不是林栀知道些什么。
转念,怎么可能,这事便是青杏自己都不知,她这几月都病着,怎么可能知道!
但林栀若是真知道,怎么可能面色平平。
这不仅是险棋,更是步死棋呀!
对上两人神色各异,林栀心中了然几分。
双方的互相试探在小蝶取来《地藏菩萨本愿经》结束,林栀抿唇笑了笑,“妹妹可是要留在我这里用午饭罢?”
青杏拂袖愤然离去,只是霁月姑姑临走时,似意味深长的往林栀打量眼,便也是这意味深长的一眼,林栀豁达明了罢。
待几人走后,林栀对身后三人轻笑,“没想到霁月姑姑竟这么狠,对自己的女儿也能下得如此狠手。”
小蝶云里雾里,倒是茯苓瞬间了然,“小姐,没想到咱们将军还是炙手可热呢。”
琳琅心直口快,“茯苓姐姐说的什么话,将军可是京城不少娘子的梦中情郎呢,若不是将军一颗为国为民的赤子之心,上门说媒的婆子妈妈们,可是...”
“咳...”
“咳咳咳咳!”
茯苓和小蝶忍不住轻咳提醒,哪知林栀唇角含笑,“这有什么。”
“我如今护着你们的能力还是有的。”
三人动容,林栀也跟憨笑,“男子自当忠君爱国,咱们在后方也不能拉了后不是?”
“是!以后咱们给小姐当牛做马义不容辞!”
“噗——”
林栀笑出声,“小琳琅,当牛做马倒是不要你做,不过你想。”
“倒是可以做个小墩子~”
青栀轩欢声笑语,另一侧的厢房暖阁内,却是另番模样。
“姑姑,方才你怎么也不帮我说说话,林家那位可不像是个好对付的!”
霁月此时也是愁思满绪,若是林栀知道...
她为何不当众点明,可若是不知道,怎的会无缘无故说出那番话?
虽这事对青杏是委屈了些,可太后许诺一旦事成也是会将主母位置赐下来,这样女儿往后的日子过得好,她也是什么都不怕的。
但此事涉关女子名节,若是叫青栀轩的人都知道了,这只怕...
想到这,霁月不由生出愧疚懊恼,青杏见母亲不说话,知道她心里定是有事。
屏退若离和云露,青杏颇有些着急问道。
“母亲,你为何...”
霁月望着女儿娇丽的脸,眸中闪过挣扎之色。
但终究她还是不忍将真相告诉女儿,“杏儿,太后娘娘昨日才传来口谕,将军在辽江之地遇到了庆国公家的嫡女——庆有容。”
“庆国公家的那个闺女,可是个出了名的姿态飒爽的女将军呀,咱们现在要做的是将林家那位赶出去,至于将军那里,怕是不用咱们担心的。”
青杏闻言点头,对于庆有容,她十分熟悉。
庆国公乃是同先帝一起打下匈奴的先勋,且不说庆国公府满门忠烈,便是庆有容与姐姐庆之翡也是在朝堂中出了名的女将军。
两人一枪一箭,便是辽北尽头的骁勇善战的匈奴也要敬上几分。
而对于赵琰远在辽江的消息,林栀毫无所知。
相较之下,她更愿意相信没有消息便是最安全的,何况,他答应过她。
等他是回来娶她。
对于自己的心意,林栀也在经历大起大落后总算明白,现在想来最棘手的,怕是太后留在国公府里的人。
太后当然没办法下旨将她赶走,但她有心思和办法让她自愿离开,想到这,林栀猜想青杏说不定是过几日便要来与她说已有身孕。
林栀敛唇轻笑,她儿时就见过的招数,如今再看,只觉得拙劣愚蠢至极。
难道一个男子的心便是用孩子就可以困住的?
何况,那孩子是谁的,也还说不定呢。
“小姐,方才青杏姑娘口中所言,你别放在心上。”
茯苓见林栀失神,以为她心有不快,哪知林栀浅浅一笑,“且看吧,这事后头可还有的闹呢。”
阳春三月,清风一隅,庭院无意沾春却花红柳绿。
走出院门,遍地的药草混着海棠初开淡香,林栀眉眼带笑,朝身后三人言,“春日甚好,若是能去市井走走...”
闷在屋里几月的三人欢天喜地,“小姐莫急,我去取披肩。”
“我去拿帷帽。”
“我去套马车!”
三个小丫头似比她还高兴,林栀唇角张扬,也忍不住跟着欢喜期待起来。
今日出门,林栀也并非是单单欣赏春和景明。
原就是打算与温家哥哥开间药铺,一来是自有作为,二来也是可以放在府外做钉子,帮衬自己。
若是能做起来,对将军乃至整个赵家也是十分有利的。
收敛心思,三个丫头早已准备妥当,小蝶担心她大病初愈甚至还贴心的备了药茶点心。
琳琅则是带了几件厚肩帛与雨具,“小姐可别看这天气晴朗,有道是江南三月天,人间戏文面呢~”
茯苓套来马车,林栀从包里摸出早备好的碎银,“若是遇上什么喜欢的,只管买便是。”
三人几乎要感激涕零,林栀笑了笑,“好了,咱们走吧,”
江南市井,不同于冬日入眼的雾白,不少妙龄女子换上的春意罗群娇艳明亮。
街上行人如织,小摊贩的摊位上,油煎饽饽的香气扑面,林栀下意识吞咽的动作引得三个丫头捧腹。
“小姐可是馋了?”
“不若...我们去买了替小姐尝尝?”
林栀眼含幽怨,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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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是拈着笑意,“去去去,罚你们不吃十个不准回来。”
三人相视而笑,只觉得小姐今日生动有趣极了。
恰在此时,马车外传来争吵声,马夫停下温言,“林小姐,前方是流民巷,可否掉头市集走?”
林栀心念微动,忙应道,“不用,马夫若是不好停便到驿站等我们便是。”
“小姐,不可!”
“流民巷鱼龙混杂,小姐病才刚刚好,若是再染了病气可怎么办。”
林栀心意坚定,“咱们戴上帷帽离得远些便是。”
流民巷是从前先帝广开恩施,大赦天下时专建的一处市井长巷,先帝仁政,小小的一方街市当年却是容纳不少流民。
只是这些年官吏很是闲懒,流民巷的部分人也早已搬迁,这剩下的一方人,实在是些流氓无赖之辈。
“你这小娘子倒是有趣,说来卖东西,怎么收了我们银钱却没货呀。”
“啧啧啧,现在春花楼的人也骑到我们头上来了?”
“胡说!分明是你们贪了东西还不想付钱!”
雪儿今日一挑春衫雪裙,本是来卖手帕换些体己,却不想被几个泼皮无赖盯了上,她抿唇紧眉,周围也是挤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林栀记得她,那日在春花楼把赵琰灌醉的姑娘,似乎...叫雪儿。
“这天下哪有一群男子欺负姑娘的道理!”
循着视线望去,林栀头顶云纱帷帽,身姿欣长端庄。
“哟,咱们这小巷子今日可真是蓬荜生辉呀。”
为首的男子约莫三十来岁,满身腥臭油腻不说,不怀好意的眸光从林栀出现那一刻便开始打量。
男子身后跟着两个同样邋遢的,只是其中一个看起来似行动有阻般。
林栀目光轻扫,朱唇微启。
“天地之大,岂会没有是你们几人容身之处?”
为首的男子双目赫然,“你...你怎么知道我们没地方住。”
帷帽中的女子轻笑,“大哥身后的小哥脚踝处似有鼓起,若是我没猜出,你们定是徒步来这里寻住所罢?”
见林栀见地不凡,为首的男子眸色微闪了闪。
“姑娘,方才...对不住。”
男子抱拳朝雪儿行礼,吓得她忍不住后退两步,这是什么情况...
“雪儿姑娘,这是我家小姐的一点心意,她托我给你带句话。”
“不知那青栀酒可还有余品?”
提到青栀酒,雪儿这才想起方才替她解围的是林栀,她连忙福身行礼,言语颤抖。
“多谢林小姐替奴婢解围,若是小姐喜欢,可随时让琳琅与茯苓来取便是。”
小蝶将是话带回时,琳琅和茯苓正在替三个流子选衣裳呢。
琳琅好奇,茯苓也有些不明所以,“小姐,咱们帮这几个混混作甚?”
难不成方才小姐执意要下车竟是为了给臭流氓花钱?
不可能不可能,两人摇摇头,小姐虽是生了场大病,脑子应该还是正常的,但为何要收留流民呀。
这可不是世家小姐会做的事啊...
林栀摘了帷帽,布衣坊的掌柜见了是她,很有些意外的喊。
“呀,这不是林大小姐嘛。”
“周叔,好久不见呀。”
41.41
周叔是林栀从前的“合作伙伴”,要说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这里面很有些缘故。
当年周叔承过林栀生母邹氏恩情,邹氏离世时,让身边的丫鬟带着贴身玉佩。
邹氏交给他一封信,言简意赅的将还是孩童的林栀托付于他。
为了报答恩情,周叔进林家做管事,随母姓的温良生,也算是林栀青梅竹马的哥哥。
可后来,不知梅氏从哪儿得了消息,周叔一家被借故撵走不说,林栀关也被关进堆放杂物破烂的后院,若不是她同邹娘子一般聪慧,怕也是活不到今日。
“栀栀,生儿已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与我详说,将军送了永昌街几间最好的铺子,按照你信中所言,咱们已经全部准备好了。”
琳琅和茯苓同时感叹,这般谋划心计,满京城怕也只能找出林小姐一人。
林栀往楼上探量,“周叔,这三人是我在流民巷里寻到的,我瞧着年轻,咱们倒是可以聘来做商铺小厮。”
周叔眸色微动,很明显,他对这个主意并不看好。
跟着一道觉得不妥的,还有从后门出来的温良生。
“栀儿妹妹若是需要人手,我去找人牙子买些良籍便是,这些男子并不知底,若是某天起了异心,咱们如何是好。”
三个丫头跟着点头,林栀却摇摇头说道。
“这些从边关进城的流民,通常都是有文书和户籍的良民,或许如今他们无依靠,但从前也并非我们所见模样。”
“既成了流民,想必也已经走投无路,若不是世道艰难,谁又想无家可归。通常这些人只要向他们稍加施以真诚,往后也是如家生子般的。”
林栀坐在茶水间里侃侃而谈,见识与城府实在让人叹服。
小蝶从小就视她为榜样,如今瞧着,嘴角更是扬高。
琳琅与茯苓也化为迷妹,温良生怔了怔,忽地笑道。
“栀栀,若你是男子,为官为宰也定不在话下!”
林栀笑了笑,莫名想到赵琰也说过同样的话,眉眼微动。
其实她这么做,还有一个她自己不愿言明的私心。
她想与他并肩。
“小姐,他们下来了。”
收回心绪,林栀淡淡嗯了声,“把他们带进来罢。”
林栀重新戴上帷帽,神色如常。
“多谢小姐好意,只是我堂弟这脚...”
“我可以医好你的堂弟,但有个条件。”
男子眸色顿了顿,这姑娘虽戴着帷帽,但身上的服饰气质卓然清贵,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贵女夫人。
与其带着堂兄弟们在外流浪,倒不如跟着富贵人家做力,毕竟,按照刚才这位小姐的见地,家境也定是十分殷实的。
“姑娘请讲。”
“若我每月以三十文钱请你们做铺面掌声与小厮,同时给你们提供新户籍与住处,你们可愿意认我做主?”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改户籍向来是要过官衙的,且一般改户籍之人从前定是有犯事,三人惊异于这位小姐眼光狠辣,跟寻常人家的大户小姐比起来。
实在是特别。
而周叔与三个丫头觉得,这条件也实在太好!
要知道,一等大丫鬟月俸不过也才五十有余,这样想着,三个丫头也是觉得有些不值。
按照如今京城掌柜小厮月俸来说,一个月给三十文已经是非常高了。
温凉生没想到林栀会出这么多银钱,要知道在人牙子那里,三十文几乎可以买四五个小童了。
不过从刚才的一番话,他是相信林栀这么做自有她的道理,不管她做什么,他都会永远支持她。
为首的男子听后,也是十分震惊。
他心里只在暗暗盘算是什么条件,但绝没想到仿佛是天上掉馅饼般,他朝身后的堂兄弟们探了眼,只觉得线下若是不答应,那便是傻子了。
帏帽中的林栀,似乎不用看也知道三兄弟的心动,她继而笑道。
“不用这么着急回答,这是一些碎银,你们可以选择现在拿走还是留下来赚更多的钱。”
为首的男子猛地一跪,“姑娘的大恩大德,我们三弟兄永生难忘。”
林栀起身,“既如此,会有人安排你们去往何处。”
出了布衣坊的门,小蝶和琳琅都有些不解。
“小姐,你是怎么看出来他们是三兄弟的?你为什么会给他们一些钱又叫他们留下赚更多的钱?还有他们住的地方不会是国公府吧?”
一连串的问题让林栀发笑,她刚才故意将三个丫头留下来,也是想让她们明白所谓“驭人之术”。
按照国公府一等大丫鬟的身份,待她在国公府,也是要取了身契替她们寻良人脱奴籍,林栀自幼时便已有替小蝶打算。
琳琅与茯苓是姊茕姐姐身边人,自然也是要按照同样的备一份。
“你们几个这一连串的问,口可是渴不渴呀?”
三人会意,立马低头认错。
林栀唇角微扬,忍不住逗趣道,“若是渴了,想喝点茶水润润罢?”
三人涨红了脸,小蝶嘟囔,“小姐!你惯会取消我们!”
林栀笑得不行,“好啦好啦,站了那么久,喝些茶水歇歇。”
四人往茶贩的小摊子上一坐,小蝶忽地朝身边的琳琅咬耳朵。
“我同你说啊琳琅妹妹,咱们小姐最是口是心非了,若是她说不要便是要,若是说你渴了…”
“便是她自己渴啦!”
林栀脸颊泛红,好似沐雨含苞的桃花般。
她嗔怪道,“傻小蝶,还想吃食安堂的樱桃煎吗。”
反问的语调,却让人听出几分含带笑意的威胁,茯苓看着这一幕,眼角忍不住泛起酸涩来。
茯苓是柳州古渠县人,父亲早逝,母亲便带着她与两个弟弟改嫁。
茯苓父亲生前乃是进了三甲的进士,很有些文人风骨的气度见识,可目前亦要生活。
趁着年轻有些姿色,便匆匆寻了本地一商户,虽说都是二婚,但也算半个门当户对。
只是后来,母亲跟在商贾之间也变得唯利是图。
对方见她生的乖巧,便生出送给喜好美色的县爷做妾。
可茯苓知道,寻常女子做妾,那便是自寻死路。
于是她给了母亲一笔银钱,自许到人牙子处待人收买为奴。
这一切,似乎都顺水推舟般又无力改变。
被姊茕娘子派来伺候林小姐时,她心中又惊又喜,一为小姐的豁达清勇,二也是为自己有了打算。
林小姐待人以诚,生母的学识见地当年的先皇后也是赞誉有之,若能跟在这样一位聪颖豁达的主子身边,比在春花楼日日笑迎男客好上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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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瞧见小姐待人温柔良善,对她们几个,也是全无半点尊卑高低,她心中感念,近乎是一瞬间便对未来有了期待。
三人点好茶口与点心,问至茯苓时,只见她眼含热泪。
林栀心思细腻,见她眉间凝着晦柔,大概也能猜晓几分。
“小哥,你们这可有甜口的茶水?”
小蝶疑惑,“小姐,我记着你不喜甜呀...”
林栀笑了笑,“若是回忆苦,总要吃盏甜茶兑兑。”
茯苓缓过神,林栀握住茯苓的手掌微热。
“往事不可追,茯苓可愿跟我一齐往前走?”
小蝶和琳琅面面相觑,最后相视而笑,像是都明了了般。
茯苓来的这些日子,寡言少语很是稳成。
可年少老成本不是好事,况豆蔻年华的姑娘失了心性率真,也难免惋惜。
也是在后来三人一道吃醉了酒,才听得茯苓从未与人提过的身世。
小姐聪慧,想必也定是思量探看了出来。
“奴婢惶恐,奴婢离家多年已是浮萍未依,小姐视我们为亲为友,奴婢实在动容这才忍不住..”
林栀言笑晏晏,“女子一世,如草如芥,往事不可追忆,如今你跟着我,便再也不会如从前一般。”
茯苓忍不住眼泪,想到母亲狠了心不认她的模样,啜泣道,“小姐恩情茯苓终生难忘,奴婢愿意同小姐生死与共。”
茯苓声泪俱下,小蝶和琳琅将她扶起来,林栀听着动容,也忍不住流了几滴眼泪砸在手心。
女子这一生,要经历之事何其多,浮沉一路,不过是但求问心无愧,她从前过得不易,自是能明白茯苓的心情。
好在往后,她们的日子都苦尽甘来了。
四个姑娘坐在茶摊前性情使然,倒是让一旁上茶的小厮很有些摸不着头脑。
直到茯苓余光瞥见,忙不迭的踱步从小厮手里接过茶盘。
“不好意思,让小哥久等了。”
上茶的小厮忙摆手,两人火急火燎,倒是不小心指尖相触。
“姑..姑娘,失礼失礼...”
茯苓垂着的头陇得更低,耳根泛红,连神情都有些拘泥憨态来。
林栀起身,从袖口摸了几口碎银,“小哥一会儿再帮我们上壶雪山毛尖罢。”
小哥连忙点头,她挽着茯苓坐下,小蝶已将接过的茶盏和点心一一摆好。
“快尝尝。”
团茶的时间与泉水的火候掌握的恰到好处,中和了茶叶的微涩清苦,朝露泉水似酣似甜地巧妙中和,叫人忍不住一盏下肚回味无穷。
点心配的是一些鲜花果子,又用当季时令的新鲜果子稠汁辅佐,实在美味可口。
林栀大病初愈,味觉真是需要逐渐恢复,她招手唤来小厮,见春光大好,随口问道。
“小哥,可否将我们顶上这草盖掀开些,阳光正盛,晒着太阳吃茶或许更添春日韵味。”
小哥当即手掌一拍,“好勒,姑娘。”
于是几人就着春暖花开品茶谈天,实在是颇有番“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惬意盎然。
晒温了身子,林栀昏昏欲睡。
却在这时,三人忽地立身挡在她面前,连同一道被遮挡的,还有温暖如沐的阳光。
她猛地睁眼,嗔怪道,“三个坏丫头。”
42.42
吃饱喝足,林栀便带着三个丫头往永昌街的铺面去了。
江南也隶属汴京地户,一百八十条正街纵横交错,东西南北四个坊市被百姓划分:东贵南富,北贫西贱。
而永昌街位置处在东市南坊的交界处,不论是铺面的租金还是主子,便是位置越好越水涨船高。
朝臣手中的铺面很大一部分都不会用来做生意,家里有女儿的,大多是用来添嫁妆,对于家里是儿子的,那便是早早的租或卖了。
士农工商,虽当今圣上大肆纳商抬户,但刻在文人臣子骨子里的风傲,自然是看不上商户人家的。
想到这里,林栀唇角敛笑。
从前在林家,她便明白一个道理。
人生在世,最重要的不过日子,而最难过的,是手里有过日子的银钱。
可别小瞧这些朝臣手里的庄子铺面,按照每年收成分红,若是请人做,哪怕年末是要分一大笔出去,除开开销,也是能赚不少。
不过大多数朝臣都是不愿意同商户过多的打交道,所以这其中,也是有许多手脚可做的。
可对于林栀而言,她不愿请人。
望着身后的三个丫头,林栀唇角的笑意更甚。
“若是你们有间铺面,想做什么?”
林栀婉言,三人皆是一怔。
赵琰留下的铺面有四五间,她方才细细盘算了番,觉着应该让这三个丫头也跟着学习管账用人来。
这四五间铺面若是每人经营间,定是比她自己精心苦力的同她们讲如何如何强。
毕竟经历梅氏一事后,她明白人教人是不大能教的会,但若是事教人,结果却是能事半功倍的。
小蝶最先回过神,似乎刚刚是十分认真思考了番,“小姐,若是我有间铺子,定是要做饭馆子,嘿嘿...最好能把樊楼的厨子都请来,这样咱们每天都能吃上好吃的!”
林栀无奈的笑了笑,“傻小蝶,你可知樊楼的厨子每月月钱是多少呀?”
“八千文!”
林栀笑了笑,朝方才应声的琳琅问,“不错,那琳琅呢,你想做什么?”
琳琅不好意思地摸摸头,笑的十分憨然,“小姐,若是我有间铺子,想做些小娃娃买卖。”
琳琅自小就会做娃娃喜欢的玩意儿,跟在姊茕身边这些年,她也是靠着这手艺攒下不少体己。
江南的权贵勋爵人家遍布各大坊区,自然有关孩童的营生也是能盈利不少的,林栀细细想了想,若有她们有间以娃娃常用的物什玩意儿做铺面,说不定还能在同这些清贵世家搭上关系。
虽勋爵人家厌商,但衣食住行又有哪一件能离得了商呢。
琳琅的想法倒是让茯苓豁然些许,女子做生意本就比细致新奇,若是她们真的能自己做点小营生,想必日后成了婚,也能在夫家有份底气。
不过她既没有喜好之物,也没什么一技之长,方才还以为小姐不过是心血来潮同她们开玩笑,可眼下瞧着她那番认真思考记录的模样,总觉得小姐是真心在为她们考虑。
茯苓最是感性之人,见小姐如此,心里不禁用涌上家人般的暖流。
茯苓抿了抿唇柔声道,“小姐...那你呢?”
其实她们都知道小姐在草药医术上很有些天赋,况且她昏睡的这些日子将军也寻了许多古籍医书回来。
几乎不用想,似也能猜到小姐定是要开个药铺子。
可哪知林栀只是淡然一笑,眸色温润道,“其实我...”
“我想开个药茶铺子。”
“啊?——”
三人齐声惊呼,像是受了什么不得了的惊吓般,纷纷扬言道。
“小姐,我还以为...”
“没想小姐好茶!”
“对哦,我怎么没想到小姐一直爱喝茶是因为想开一间小茶铺呢?”
林栀没好气的笑,“傻小蝶,是药茶铺,不是茶铺!”
小蝶很有些摸不着头脑,“小姐,药是药,茶是茶,药茶...”
“是什么味道的?”
林栀故作神秘的吊住三人胃口,“自然是想什么味道,便是什么味道!”
三人惊了,还能想什么味道便是什么味道?难不成从前她们喝的药都是假的?
林栀见她们一脸好奇,笑道,“丁香酥和桂花羹可好吃?”
“那当然了!我最喜欢吃糖糕铺那家的丁香酥了,我记得小姐从前也很爱吃!”
林栀笑了笑,抬手在小蝶头上轻点,“傻小蝶,你就只想着吃!”
“啊,小姐我懂了,你是想说丁香与桂花能做食物,这中药和茶叶也是可以药食同源的对吗?!”
林栀点了点头,“傻小蝶,万食同源,若是你能想明白其中的要理,以后还缺吃食吗?”
小蝶眼睛放光,“那小姐...咱们是不是可以用茶叶做糕点?嗯..也许咱们还能用茶入味做几道菜?”
琳琅也跟着兴奋起来,“对呀,要是咱们能借着药茶馆子再搭配点别的,说不定咱们能做成这满京城独一份的生意呢。”
林栀点头笑了笑,她要的,就是这个。
与其随波逐流不如另辟蹊径,况做生意本就是靠着新意点子,若是原地固本,这生意也终有做不下去的一天。
“绿茶本就可以入药,只是绿茶口感本身也趋于苦涩,我从前在茶铺里见了许多不径相同的种类,当皆有苦涩之味。”
“若是咱们能寻些药物将其苦涩中和,这绿茶自然也可做多种口味的药茶出来,而且...”
林栀故作神秘道,“我去不少庄子上问了,这绿茶种植成本并不高,咱们若是做的好,指不定能有一条生产线呢。”
林栀说完,三人点头,眸中似也迸发出几抹炯炯有神来。
不仅是她们心里期待,便是她自己,也对这件事十分期待着。
做药茶生意不仅可以认识是一些医馆世家,这里头的茶叶生意,自然也是将商户们结合起来,这不管是对于自己在汴京的人脉来说,还是对于将军的名声都是有好处的。
想到赵琰,林栀唇角敛着笑,也不知他知道自己如此大胆的想法后,会是什么模样呢。
不过她转念想了想,他一定会支持她的,因为他懂她。
很快,几人便到了永昌街的几家铺面。
三四间铺面相连而并,林栀取了小蝶和琳琅的意见,打算将几间铺面打通一齐做。
几个小厮等在门口,想必应是赵琰早就安排好的人等在此处。
林栀福身行了礼,为首的男子是一位鬓角泛白的老管家。
“娘子万福。”
“陆管家客气了,您是国公爷与夫人最信任的,这些日子恐要是叨扰了。”说着,林栀从是包里摸一枚荷包,里面放了些碎银子,算是钱财心意都送到了。
赵琰特意在信中留言,说是柳大娘子将身边多年的心腹陆管家留给了她,周管家乃是柳大娘子从娘家带回的人,自然是最信的过的。
林栀见茯苓身上颇有几分管家的聪慧,她笑了笑,“一点心意,还望陆管家莫要嫌弃。”
“这是我的大丫鬟茯苓,我瞧着她很有几分算珠掌柜的聪慧,不若平日就让她跟着您一道学习可好?”
陆管家自然乐意,早先在信中是听闻柳大娘子对这位未过门的儿媳是十分满意,想必她身边的人也定是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柳娘子离京还特意交代过,只是望着眼前身姿纤弱的姑娘,实在不敢把她往持剑杀人这饿方面想,不过纵使看着不像,陆管家也明白知人知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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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心的道理。
这看起来病弱潺潺的林小姐,也许并非是眼下看到的这般模样。
几分寒暄之后,几人便往铺子里走去。
林栀方才在来的路上见过不少铺子,不过大都是卖些女子钗环首饰之类,有几家比较有名的脂粉铺子人来人往,剩下的,大多是一些互为相像的铺子。
似乎,也并不专门为了盈利。
她心下已有几分主意,看来这左邻右舍铺子的主人,很可能大有身份。
这间铺子是一座占地很大的青砖黛瓦的院落,是典型的三进三出的铺面,整间铺面按照方才她们一路走过来探看估量的来算,便唯一这里是最宽敞明亮的。
铺子内里还连着六间屋舍和小院,颇有种与樊楼相仿的设计来。
林栀与陆管家商量了番,觉得既然是要做药草铺在装潢上,便不能过于张扬华丽。
于是两人跟着商谈一下午,按照几人的想法,一并将图纸画好做了出来。
“林姑娘果然是才学出众,怪不得大娘子一直夸赞于你。”忙完后,陆管家言谈举止中皆是对林栀的赞赏,她笑着摆摆手,“陆叔叔过奖了。”
陆管家眉头挑眉,这姑娘倒还真是有几分当年柳娘子的行事做派。
“姑娘无需自谦,后面我会按照姑娘图纸上的设计来做调整,另外...”
“夫人和将军将家里的田宅原庄也留了下来,若是姑娘有需要,只管开口便是。”
林栀福身言谢,赵家对她已经很好了,她也不能做那贪得无厌之人,她现在能够拥有这么多,她已经很知足了。
女子一声本就不能事事靠着别人,借力而生也要能承其重量,不管以后如何,至少从此刻开始。
她开始真正做自己了。
忙完这些,已到傍晚十分,天边残阳倩影陇着晖光,似下一刻,星星同月亮便已要迫不及待出来了。
几人与管家到了别往府中走,觉得这一天过得充实又满足。
“小姐,没想到你居然还会绘制四方设计图。”
“是呀,我方才见着小姐的字也写得娟秀大气,若是我能像小姐一样写字该多好。”
林栀眯眼笑了笑,准备带着几人往旁边的饭馆里去。
茯苓心事重重,脚步也不自觉未跟上。
“茯苓,可是出什么事了?”
关切的声音响起,茯苓才从方才陆管家的一方言论中回过神来。
见三人都是一脸关切的模样,她抿唇笑了笑。
“别担心,我是在想临走时陆管家交给我的算盘口诀呢。”
三人相视而笑,没想到茯苓用起功来,倒是比她们都厉害呢。
几人到了旁边一处饭馆要了雅间落座,小二见林栀气度不凡,是连忙端着茶水迎上来,“各位姑娘今日可是来对了,咱们白味堂的厨子今日特意学了新菜式,便是许多达官贵人们都未曾吃上这第一口呢。”
林栀有些好奇,小蝶听得直流口水,她笑了笑,温言道。
“那便将这新菜式都替我们上一道罢,也好让我这馋嘴的丫头们跟着一齐尝尝鲜。”
“好嘞。”
不一会儿,小二便将菜端上来。
先上来的是酱炒金丝鸡脍,接着是嫩炒兔丁彩,小炒牛肉粒、清炒白菜等等...
林栀算是发现今天的新菜式确是不同,往常的菜肴普遍都是用蒸、煮、煎等的方法烹制,如今却是保留了食物的鲜嫩加以辅料的清甜,倒是真叫人尝出不一样的滋味来。
“你们快尝尝,这几道菜可是比咱们小厨房的黄嬷嬷做饭还好吃呢。”
小蝶早就忍不住,琳琅和茯苓也是有些好奇,毕竟黄嬷嬷已经将她们养的裙带都系不上结,这新菜式,又会是何种美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