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逢雪》 第二百六十五章 厚颜无耻 凌霄楼。 掌柜从一只飞奴腿上解下一截小竹筒,小竹筒上面绑着一根羽毛。 掌柜不敢怠慢,匆匆走进后院的一间厢房,九霄正在里面看着账簿。 “东家,京城来的急信。”掌柜把小竹筒递给九霄。 九霄剥开竹筒上的蜡封,拔开盖子,从里面倒出一张纸条。 他看完上面的字,问掌柜:“顾家那边的纳采礼结束了吗?” 掌柜往外看天色,“这会估摸着也该结束了。” 九霄起身,“你也给我备点贺礼,我去顾家找主子。” 两人刚走出厢房门口,一个伙计过来对他们说道:“刘将军去顾家了。” 九霄停下脚步,“可知他去顾家做什么吗?” 伙计道:“刘将军只带了几个亲随,且他们手里都拿着红纸包的礼盒,估摸是给顾大姑娘送贺礼的。” “月夕夜那晚过后,刘将军一直没有动静,我以为主子的谋划落空了,没想到今日倒有动静了,也不知那位知道刘将军背叛他之后,会是如何模样?”掌柜笑道。 “不过都是见利忘义的一丘之貉罢了。”九霄冷笑着,他看了看手中捏的纸条,“既如此,我等刘将军离开顾家后,再把信送去给主子。” 顾家大宅。 宋临川和顾之寒到大门把刘将军请了进去。 顾雪甄站在大门后迎候刘将军,远远就向刘将军敛衽行礼。 刘将军忙请她起来,笑眯眯的,“顾家主,恭喜恭喜!本将军听属下说你今日有大喜之事,特来恭贺。” 他往后示意,张副将带着两个亲随上前,把带来的贺礼奉给顾雪甄。 顾雪甄收下,再转交给冯平和沈雁,面带薄红道:“承蒙刘将军挂心,民女不胜荣幸,感激至极。” 她请刘将军到正厅坐下,丫鬟端来茶时,她从托盘接过再奉给刘将军。 “民女父亲早年病逝,家母又事佛多年,从不见外客,因此请表兄和舍弟款待刘将军,若有失礼之处,恳请刘将军海涵。”顾雪甄带着歉意道。 刘将军挥了挥手,“本将军知道顾家主的为难之处,顾家主同本将军说这些,可就见外了。” 他又对宋临川笑道:“本将军和宋御医一起在朝中伺候过先帝和圣上,也算是世交了,若是按辈分,宋三郎还得叫本将军一声刘伯父。” “你这小子也是,本将军到江东府多日,你也不知道去找本将军说说话,喝两杯酒,待本将军回到京城,可得找宋御医好好说道说道。” 宋临川顺着他的话求饶,“刘伯父,千错万错都是小侄的错,您可不能找我父亲,不然小侄又要受家法了。” “再说,刘伯父刚到江东府的时候,小侄是想去和刘伯父请安,可那位贺娘子,因为恨我表姐,连带也恨小侄,小侄还被她当街骂过,贺娘子在您跟前,小侄可不敢露面。” 刘将军唉了一声,“本将军初来江东府,人生地不熟,也是被她的花言巧语哄骗了。” “月夕那晚在凌霄楼,顾家主提醒了本将军,这些时日本将军让手下去查,已查了一些事情,本将军听着甚是愤怒,她简直让朝廷颜面尽失!” 顾雪甄眸底微红,“民女就知道,刘将军能为民女做主。” 刘将军向她摆了摆手,“大喜的日子,顾家主勿需为这些污糟事伤神,你只需知道,善恶到头终有报,上天是不会放过那些为非作歹之人的。” 顾雪甄感激不已,“民女信刘将军的话,善恶到头终有报。” 刘将军哈哈大笑起来。 冯平设好宴席,顾雪甄和宋临川请刘将军去赴宴,三人直喝到日薄西山,刘将军才带着醉意离开。 顾之寒和宋临川送他到大门外,目送他们一行人走远才转身回来。 待大门关上,顾之寒随顾雪甄往里边走去,他呸了一口,“真是厚颜无耻!那几日恨不得把我们都杀了,今日倒像是一件恶事都没做过一样。” 宋临川也呸道:“在京城,他每次见我父亲,都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狗屁的世交,狗屁的刘伯父。” 顾雪甄淡声道:“这就是人性,只要有利益,就是生死仇敌,也能把酒言欢,往后你们会见识到更多。” “他想用我们的银钱办事,我也想用他的权势办事,我们也不算亏。” 顾之寒思忖着,“听刘将军的话中之意,他是要收拾贺娘子了,是真的吗?” “真不真的,就看利益如何了。”顾雪甄脚步一顿。 廉重夜就站在前面,含笑看着她。 宋临川和顾之寒和他打了招呼,就识趣地找借口离开。 廉重夜过来,摸了摸她微酡的脸颊,柔声道:“我给你熬了醒酒汤,回去喝吧。” 顾雪甄顺势往他身上倚靠,软着声音,“今日喝太多酒了,头有晕沉。” 廉重夜弯下腰,在顾雪甄的惊呼声中,将她拦腰抱起。 沈雁,文心和宝言在后面捂嘴偷笑。 “放我下来。”顾雪甄脸上滚烫,挣扎着向下来。 “你头晕,我送你回去。”廉重夜笑着收紧手臂,不让她动弹,抱着她稳稳地向前走。 路上遇到丫鬟婆子先是惊讶,然后也和沈雁她们一样,偷笑着避开目光。 顾雪甄初时觉得羞赧至极,走了一截路之后,她估摸着不少人都看见了,索性也就坦然了。 她望着廉重夜轮廓分明的下颌,扑哧一笑。 廉重夜低头看她,“笑什么?” 顾雪甄笑道:“你不是体弱多病吗,怎可抱着我气都不喘一声?” 她说的是他在人前时常做出体弱多病的模样。 廉重夜面不改色地回道:“在自己娘子和外人面前,怎能一样?” 娘子。 顾雪甄怔了怔。 廉重夜又低头看她,“今日聘礼已下,你就是我未过门的娘子了。” 顾雪甄红着脸扭头埋进他怀中,不再吭声。 廉重夜笑着,将她抱回了卧雪轩。 他小心地把她放在坐屏前的椅子上,转身到桌边,打开桌上的食盒,从里面端出一碗醒酒汤,自己先尝了一口,递给她,“还是暖的。” 第二百六十六章 回京城 顾雪甄接过,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喝着。 她脸上热意未退,两颊还是霞光潋滟。 文心和宝言到里间墙角的铜盆边倒温水,绞帕子准备给顾雪甄擦脸。 宝言悄悄笑道:“你方才看见了吗?廉先生自己先喝了一口,才给姑娘喝。” “瞧见了,以前廉先生给姑娘熬药,每次都是自己先喝,才给姑娘喝,如今和以前一样。”文心也低笑着。 “不一样的,以前廉先生是自己用一个碗,姑娘用一个碗,如今廉先生和姑娘用的是同一个碗。”宝言笑出了声,又慌忙用手捂住嘴巴。 “如今定亲了嘛。”文心笑着拿绞好的帕子出来。 徐娘子从外头进来,对廉重夜道:“廉先生,九霄公子找您。” & 九霄在小偏厅,看见廉重夜过来,把字条递给他,“今日是您大喜之日,原不想过来打扰您的,但实在是事态紧急。” 廉重夜看着字条上的字,面色变得冷肃。 顾雪甄曾让冯平给家里的下人下令,若是廉重夜要接见客人,下人一概不许靠近,因为小偏厅内外除了他们,再无其他人。 九霄道:“姜御医已被那位弄死,原因是姜御医把孙儿送到了东北。” “如今宋三郎在江东府,且宋御医从东北回来称病,宋三郎并没有回去看望,我怕那位会因此疑心,向宋御医下手。” “我想了一个下午,觉得还是让宋三郎回京城比较妥当,宋家的人都在那位的眼皮底下,他不会那么快动手。” 廉重夜看完纸条,走到屋角燃着的烛火边,将纸条点燃。 他转动着纸条,让纸条燃烧得更快。 “临川要回去,我也得回去。” 手中的纸条燃烬,廉重夜张开手指,灰烬轻飘飘地落在地上,他抬脚踩在上面,“他势必会向宋御医下手,我要护住宋御医,宋御医不能出事。” “明白,我这就回去安排。”九霄应道。 廉重来再次来到卧雪轩的时候,顾雪甄已经更衣换了晚妆。 顾雪甄见他神色有些异常,便带着他往听水榭去。 听水榭无人,深秋里蟋蟀和织娘也不再鸣叫,四周安静得听到风吹过水面的声音。 两人在水榭廊下的美人靠坐下,顾雪甄问道:“九霄说了什么?” 廉重夜把她揽进怀里,她只在头上松松地挽了一个慵妆髻,脑后有发丝垂下。 廉重夜抚着她光滑的发丝,沉默了片刻方道:“我要回京城一趟。” 顾雪甄的身子悄然绷紧,“出了什么事?” 她说话的时候,一眼不眨地盯着廉重夜的眼眸,见他眨着眼睛,猜测他想瞒她,又道:“我不想像我阿娘一样,被蒙在鼓里,你有事就和我明说,不然我事后知道你瞒着我,我不会原谅你。” 廉重夜无奈道:“我原不想你担心的。” “师父他可能会有危险,我得回去想法子护住师父,临川也回去。” “姨父!”顾雪甄猛然揪住他的衣襟,“那人抓到姨父的证据了吗?” “他想杀人时,能捏造出许多证据。”廉重夜冷笑。 “那怎么办?”顾雪甄紧张地问道。 “我还不知道,得回到京城看看再说,”廉重夜没有瞒她。 顾雪甄默了默,“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廉重夜断然道。 顾雪甄坐直了身子,正视着他的双眼,“我不怕危险,我害怕的是惶恐不安地等待。” “当初我选择和你在一起,我就明白自己会面临什么?” “重夜。” 这是他们在一起后,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廉重夜心头一颤。 顾雪甄抱着他的脖子,认真地说道:“不管你遇到什么事,请不要想着把我往你身后推,我不要这样的日子,我想要的是和你共进退,不管生死荣辱。” “甄儿!”廉重夜心尖发烫,他紧紧拥抱着她,滚烫的气息在她耳边喟叹:“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 次日,有人把一封信送到顾家大宅的不为斋,顾雪甄看过,忙让人把宋临川叫来。 宋临川从药馆赶过来,“表姐,什么事?” “姨母病了,姨父也受伤了。”顾雪甄满脸担忧地把信给宋临川。 彼时时安和王焕正在和顾雪甄商议冬日进皮货之事,闻言两人皆吓了一跳,“宋御医和苏姨母怎都出事了?” 顾雪甄叹了口气:“姨母身子不好,姨父心里着急,脚下不留神,摔了一跤。” 王焕忙道:“宋御医虽是杏林圣手,可他这个岁数摔跤,可不是小事。” 宋临川已看完信,脸色有些发白,“我得回京城看看。” “我同你一起去。”顾雪甄道。 三人皆是愣怔地看着她。 顾雪甄解释:“姨母病着,姨父也受伤了,我必须得去看看才能放心。” 时安道:“确实是该去看看,只是商行和家里的事怎么办?” 顾雪甄想了想,道:“让小寒先看着商行,你们多留点心,家里有冯管家,还有雪窈看着,应该无事。” 她命人把顾雪窈和顾之寒,还有冯平和几个管事娘子都叫了过来,把事情告诉他们。 “长姐,你此时去京城,安全吗?那位江侍郎会不会对你做什么?”顾之寒担心地问道。 “京城天子脚下,他若是真对我做什么,可就便宜了他的敌人。”顾雪甄安慰他。 “长姐,你放心,二……我能看好家的。”顾雪窈差点就把二姐姐之话说出口。 她想说二姐姐虽然不在,但她也能看好家。 顾雪甄装作听不到那个二字,只笑道:“我自然是放心你的。” 她把该注意的事都告诉他们,又让文心宝言帮她收拾东西。 沈雁也要回去收拾东西,顾雪甄叫住她,单独和她说道:“这次我只带昆仑去,不带你去了。” 沈雁不解:“为何?多我一个,能更好护着大姑娘您啊!” 顾雪甄笑道:“我留你下来,是想让你帮我看好家门。” “小寒虽然能干,但年纪小,还是容易冲动,雪窈没经历过什么事情,若真有人来找麻烦,我担心他们应付不过来。” 沈雁心中一动,“大姑娘,您说的是……” 第二百六十七章 做人做事的规矩 顾雪甄点头:“对,我说的是刘将军和贺娘子。” 刘将军昨日虽来向她庆贺,把酒言欢,但那是为了利益,若有更好的利益,刘将军转瞬就会把剑指向她。 还有江映月,贺云知是把她软禁在宅子中,但谁知道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她又被放出来,向顾家发难。 “你留在江东府,若是他们来找麻烦,你看情况,不能抵挡住,就像上一次一样,把我阿娘他们送到安全的地方,然后让人去告诉凌霄楼的掌柜,掌柜会传消息给我的。”顾雪甄叮嘱沈雁。 沈雁回道:“明白。可是大姑娘,就只昆仑跟着您,我实在放心不下。” “还有廉先生呢。”顾雪甄笑道。 沈雁忙追问:“廉先生也一起去京城吗?” “是。”顾雪甄应道。 “那我就没什么不放心的了。”沈雁笑道。 顾雪甄出来,和顾之寒他们继续商议她离开后的一些注意事项,廉重夜也过来了。 他没有打断他们的话,只坐在旁边安静地听着。 顾之寒和时安知道他是有事来找顾雪甄,商议完之后,就各自离开了。 “什么事?”顾雪甄径直问道。 廉重夜道:“刘将军估计还不知道那位要对宋御医下手,我们去京城之前,你去和他打声招呼,若是顺利,或许我们还能借用他在京城的人脉。” 顾雪甄略一思索,便明白他所说之意,“好,我这就让人下帖子。” & 顾雪甄在凌霄楼设了一桌酒席,请刘将军过来见面。 刘将军一进雅室就问道:“顾家主,怎突然要去京城了?” 顾雪甄还没说话,旁边的宋临川就面带愁容地说道:“刘伯父,我母亲病了,父亲也摔伤了,小侄要回去看父母,表姐不放心,要跟小侄一起去京城。” 刘将军哎呀了一声,忙关切地问道:“宋御医和宋夫人这是怎么了,可要不要紧?” 宋临川摇头:“家里送来的信是说不打紧,但我父亲这一把年纪了,摔伤了怎会不打紧,定是我兄长不想让我担心才这般写的。” 刘将军道:“宋御医年纪大了,他又不似我们这些武夫,胡打海摔惯了,这事可大可小,你确实得回去看看。” 他又问道:“你们几时出发?” “明日就出发。”顾雪甄回道,她给刘将军斟酒,“我们今日请将军过来,是有事想请教刘将军。” “民女敬重将军,仰慕皇后娘娘,此番去京城,想送点心意给皇后娘娘,也不知皇后娘娘喜欢什么,将军能否指点民女?” 刘将军拿起酒盅,慢慢地喝酒,一双锐利的眼睛直视着顾雪甄的双眸。 “你不知道圣上明令五申,不管是前朝,还是后宫,都不许私下收别人的财物吗?”他声音变冷。 顾雪甄错愕,愣怔片刻,慌忙起身向他行礼致歉:“将军恕罪,民女不知朝廷的规矩。” 刘将军蓄着寒意的目光转向宋临川,“顾家主不知道也就罢了,你是知道朝廷规矩的,你也不和顾家主说,你是想害了皇后娘娘和本将军吗?” 宋临川起身躬身作揖,“将军,晚辈就是有十个胆,也不敢害皇后娘娘和将军,这其中有误会,请容小侄表姐说完。” “好,顾家主说说,这其中有何误会?”刘将军冷哼道。 顾雪甄抬头往门口的张副将看去。 刘将军挥了挥手,张副将会意,伸手把雅室的房门关上。 顾雪甄道:“民女想送点心意给皇后娘娘,是想求皇后娘娘庇佑民女。” “贺娘子深恨民女,江侍郎在朝中位高权重,他若是知道民女在京城,也不知会用什么手段对付民女,民女实在畏惧,所以才想求到皇后娘娘跟前,请皇后娘娘护着民女。” 宋临川也道:“将军,就是因为表姐说了此事,晚辈才没有和表姐说朝廷的规矩。” “我们是有求于皇后娘娘,将军,晚辈虽知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怜惜百姓,将军也是心怀天下百姓,又和我们宋家是世交,自然会帮表姐。” “可我们也不好让皇后娘娘,将军白白帮了我们,我们总得表表心意,这才是做人做事的规矩,将军您说是不是?” 刘将军捏着酒盅,看着他们不语。 顾雪甄和宋临川也不敢动,敛声屏气地肃立着。 刘将军陡然一笑,“三郎,以前本将军听说你不谙世事,如今看来那些人就是胡说,你可是很懂做人做事的规矩。” 宋临川堆着笑,“晚辈之前也不懂的,到了江东府之后,跟着表姐学了不少。” 刘将军让他们坐下,笑道:“顾家主确实不错,你跟着她好好学学。” 顾雪甄见他转了态度,忙趁热打铁:“将军,民女对京城,对朝廷的规矩都不知道,还请您指点指点。” “京城嘛,掌权者就是规矩。”刘将军一副了如指掌的模样,“只要看掌权者的眼色行事就好。” 顾雪甄侧着身子,认真地聆听着,频频点头应和。 刘将军唾沫横飞地说了许久,才停下喘口气。 顾雪甄拿起酒壶给他倒酒,笑问道:“将军教民女这么多,民女感激不尽,只是将军还没告诉民女,皇后娘娘喜欢什么呢?” 刘将军挥手道:“顾家主不用见外,皇后娘娘在宫里也不能收东西,江侍郎那边,本将军自会帮顾家主打点好的。” 顾雪甄笑道:“皇后娘娘不能收,将军就代替皇后娘娘收吧,这上下打点的,可要花费不少。” 她说着话,一面取出几张银票和一张礼单,双手呈到刘将军面前,“民女也不知道皇后娘娘喜不喜欢这些东西,东西不多,权当是庆贺皇后娘娘抚养六皇子的贺礼了。” 刘将军贪婪地看着礼单上所写的东西,各种金银玉饰,古玩珍宝,他激动得脸都涨红了。 “顾家主,你太客气了,太见外了。”他哈哈笑着。 顾雪甄笑道:“民女已让人把东西送到您的住处,您回去就可以看到,只是民女在京城,还恳请将军能护民女安全。” 第二百六十八章 顾大姑娘不会有事的 “包在本将军身上。” 刘将军拍着胸口,“待会回去本将军就写封信,你到了京城,拿着信交给本将军府中的管家,他看了信,自会帮你打点。” “对了,江东府到京城路途遥远,路上怕会遇到山贼强盗,本将军派几个人护送你们到京城。” “多谢将军。”顾雪甄感激道。 刘将军回到住处,看门的士卒和他说道:“将军,顾家的管家送了些箱子过来,说是顾家主送给您的,小的放在正厅了。” 刘将军立刻飞奔到正厅,里面果然摆放着一些大大小小的箱子。 刘将军刚要打开箱子,想起什么,回头让跟随的侍从出去,只留下张副将,又命令要出去的侍从:“你们守在门口,不许任何人靠近正厅。” 他看着所有的侍从出去,才让张副将把箱子都打开。 箱子里面装的东西,就是顾雪甄给他的礼单上写的东西。 刘将军在箱子之间来回转动着,小心翼翼地拿起里面的宝物,一面看一面抚摩着。 张副将也看花了眼,“将军,这么多宝贝,可是比贺娘子给的要多得多啊。” “贺娘子如何能跟顾家主比。”刘将军举着一只翡翠手镯,对着光细细看着,“看这翡翠,就是在宫里,同样成色的也找不出几个,莫说贺娘子,只怕是江侍郎也没有。” 张副将眼馋得直吞口水,还不忘奉承拍马屁:“那是,江侍郎怎能和将军比呢。” “对了。”刘将军想起一事,吩咐张副将:“你去安排几个妥当的人,随顾家主去京城。” 张副将疑惑:“将军,您真让我们的人护送顾家主去京城啊?” “护送?她不过是多有几块银子的百姓,怎能劳动我们禁军护送!”刘将军冷笑,“本将军是要盯着她,不管她是在江东府,还是在京城,本将军都要知道她的一举一动。” “还有她此番离开江东府,若是冥王和她有关,这一路上,一定会找机会和她见面,让我们的人机灵些,留神顾家主都和谁见面,说了什么话。” “这个女子城府极深,本将军要用她,也得防着她。” 张副将恍然大悟,钦佩道:“还是将军睿智,如此深谋远虑,末将是万万想不到的。” “行了,去拿纸笔来,本将军给管家写封信。”刘将军把翡翠手镯放回锦盒中,恋恋不舍地看了几眼,才合上盖子,“顾家主如今是本将军的送财童子,本将军可不能让江侍郎那个老家伙伤了她。” 刘将军的信送到顾家,顾雪甄和廉重夜在不为斋看着那封信。 廉重夜道:“有了这封信,我们就方便许多了。” 顾雪甄想起送出去的那些宝物,惋惜道:“可惜了那么多的好东西。” 廉重夜却不甚在意,“那是宫里的东西,不是我们的东西,没什么可惜的。” 顾雪甄愕然:“宫里的东西?” “是啊,宫里大盈库的东西。去年你在京城时,我们去大盈库拿了点东西出来,你也知道的。”他说得风轻云淡,就好像回自己家里的库房拿东西一样。 不过,若是从出身上来说,大盈库确实是他家的库房。 顾雪甄有点懵,又有点后怕,“你胆子也太大了,宫里守卫森严,若被发现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廉重夜拉着她的手安慰道:“不怕,有条路只有我们知道,别人不知道,不会有危险的。” 冯平从外边匆匆进来,对廉重夜道:“廉先生,贺大人来找您。” 廉重夜来到正厅,贺云知见到他就站了起来,跟在后面的冯平甚是惊讶。 廉重夜向贺云知作揖:“贺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廉公子,我有话要和你说。”贺云知没有客套。 廉重夜转头看了冯平一眼,冯平会意,带着伺候的下人都退下。 “听说廉公子和宋三郎,要去京城?”贺云知径直问道。 “是。”廉重夜走到他对面坐下,请他也做下,“宋御医摔伤了,师母也病了,于情于理,我都得回去看看。” “可是,”贺云知因紧张,声音不由自主地拔高,他自己愣了一下,放低了声音:“你明知京城的情况,回去就是步步凶险,又何必冒这个险?” “我也不瞒你。”廉重夜看着他的眼睛,“有人准备要对宋御医下手了,我得回去护着宋御医。” “宋御医乃大义之人,有他在,我知道这世间还有纯良之人在,并非一团污糟,所以,我会竭尽全力护好他。” “可是……”贺云知嘴唇动了几下,“你非得回去吗?有些事,可以让别人来做。” 他抓紧了椅子的扶手,“那些事,我可以去做,您放心,我就是拼出性命,也会护住宋御医的。” “贺大人,你的用处不在这里。”廉重夜意味深长地说道。 贺云知不明白,他也没来得及细想,只道:“廉公子,您得三思啊!” “宋御医是得护着,您也不能有事,有些事,还得指望您!” 廉重夜笑了笑:“多谢贺大人如此看重我。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没事,顾大姑娘也不会有事的。” 贺云知尴尬起来,脸也红了。 冯平去府衙请路引时,他听到顾雪甄要随廉重夜,还有宋临川去京城时,顿时就慌了。 廉重夜能蛰伏多年,自然是有本事的,但顾雪甄不一样,且江侍郎若知道她去京城,定会想法子折辱她,弄不好还会要了她的性命。 所以他才来到顾家大宅,想说服廉重夜不回京城,顾雪甄已经和廉重夜定亲,廉重夜不走,她自然也不会走。 没想到,廉重夜看穿了他的心思。 “我……我……”贺云知低下头扣着扶手,羞愧得不知道找什么话圆过去。 廉重夜没有追究,只道:“到年底,你就要回京述职了,你一回京,有些事情就会有变动,你得做好准备。” 贺云知抬起头,眼中迸出一丝亮光,“您的意思,是要有所行动了吗?” 第二百六十九章 断了亲缘 “我说的是你。”廉重夜道:“你回京城,二娘子也会回去,你软禁她的事,自然瞒不过江侍郎。届时,你的通判之位只怕保不住了。” “此事我早已想过,这通判之位,本就不是我凭本事挣来的,保不住我不在乎。” 贺云知的声音没有起伏,似乎在说一件无关紧要之事。 他抬起眼眸望着廉重夜,“我只是想知道,这天何时会变?” 廉重夜轻笑道:“这天一直在变,只是贺大人没有留意罢了。” 贺云知眼皮一跳。 天一直在变,朝中怎没有一点动静? 但转念一想,这等大事,除非是到了紧要关头,才会闹得众人皆知,否则还真不会知道。 他肃容,向廉重夜抱拳:“若有需要我的地方,廉公子尽管开口,我原为着您让我看到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顾雪甄坐在窗下的书案前,手中拿着一本册子,目光却望着窗外的院门。 她看到廉重夜回来,忙将目光挪到册子上,余光却一直留意着廉重夜走过来的身影。 廉重夜一进门,就看见她端坐着不动,貌似在很认真的看着册子。 他笑着走过去,从她手中抽出册子,“我进来你都不看我一眼,装得可不像。” 顾雪甄扭过头,一双清凌凌的大眼扑眨着仰望着他,却没说一句话。 “贺大人过来,是说京城太危险,他想劝我不要去京城,我告诉他,我是要去护着师父的。” 廉重夜笑着轻轻捏了捏她秀气的鼻尖,“以后有什么话直接问我,不用顾忌,我知道你是怎样的人,不会胡思乱想的。” 顾雪甄脸上微热。 她和贺云知曾订过亲,因为这个她确实有些顾忌,担心自己问及贺云知的事,会让廉重夜误会。 “长姐。”顾雪窈的声音从外边的院子传来。 顾雪甄急忙把廉重夜推到离自己较远的地方,向门口转过身子。 廉重夜幽幽道:“我们都已经订过亲了,三姑娘都叫我姐夫了,你还要如此避嫌!” 顾雪甄瞪了他一眼,余光看见顾雪窈跳进门槛,忙道:“你做什么慌里慌张的,小心摔倒。” 顾雪窈手里拿了一包东西,先叫了廉重夜一声姐夫,再过来把东西放在书案边,和顾雪甄道:“长姐,刚才我和文心她们打点你的衣服,我不知道你要去京城多久,若是久的话,得带大毛的衣物。” 顾雪甄还没说话,廉重夜先道:“带大毛的衣物吧,京城有时候十月底就下雪了,会很冷。” 顾雪窈应道:“成。” 她打开带来的那包东西,里边是一些蜜饯果干,“长姐,这是我做的,我让人放到马车上,你明日出发后,无聊时就拿出来吃着解闷。” “还有,”她从下面翻出两本话本子,小心翼翼地看着顾雪甄:“这话本子,也可以解闷。” 顾雪甄认得那两本话本子,是她去年在京城买给顾雪昭的。 她敛眸,平静地回道:“好。” 顾雪窈手拿着那两本话本子,见顾雪甄似乎不明白她特意拿这两本话本子之意,踌躇了一下,咬牙道:“长姐,你去京城那么久,二姐姐那边可安排妥当了?” “已经安排妥当了,有人会照顾好她的。”顾雪甄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又道:“以后尽量不要再提起雪昭,如此对我们顾家,对她都好。” 顾雪窈以为她恼了,忙忙解释:“长姐,我知道二姐姐害过你,她有错,我不是偏心她,也不是是非不分,只是她到底是我们的家人,我怕她自己在外边修行,天冷了会受寒生病。” 顾雪甄转头对她温颜笑道:“我知道,你放心吧,一直有人在照顾雪昭。” “我不让你提起她,是因为她曾和贺娘子走得很近,来日若是贺娘子所做的恶事被揭发,会连累雪昭。” “我们不提起她,若是有人来问,我们就可以说她去修行,后来生了重病不在了,人都不在了,就不能让她背负罪名。” “若是贺娘子的事没有连累到她,等事情平息后,我们再接她回来。” 顾雪窈蹙着的柳叶眉舒缓了,“还是长姐思虑周全。” 顾雪甄笑道:“这下你不担心了吧。” 顾雪窈笑嘻嘻地:“不担心了。” 待顾雪窈拿着东西离开,廉重夜叹道:“如此好的家人,别人求都求不到,她却自己生生断了这份亲缘。” 顾雪甄看着面前的茶盏,里面的茶还剩一半,茶叶是用梅花和松针文火熏香,以求沏茶时能嗅到冷冽的梅香。 如今茶汤虽冷,但还是能嗅到若有若无的梅香。 这个法子是顾雪昭阅览古书时偶然看到,试了好几次才试出来,又教会了家里的下人。 顾雪昭虽走了,这个茶还沏着。 “她过得好吗?”顾雪甄轻声问道。 “她很好。”廉重夜也轻声应道。 他没有告诉她,顾雪昭就在京城。 有些事情,若是缘分已尽,相忘于江湖,对彼此都好。 & 次日,顾雪甄去和顾大娘子道别,顾大娘子如往常一样,坐在佛前闭目捻着佛珠念诵佛经,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顾雪甄暗自叹了口气,悄然出来。 顾之寒和顾雪窈等人送他们到大门前。 “长姐,你路上要小心,顾好自己,我和三姐姐会看好家里的,你不用担心。”顾之寒切切地说道。 “有你们在,我自然是放心了。”顾雪甄笑道。 “大姑娘,刘将军的人来了。”沈雁提醒他们。 顾雪甄转过头,张副将带了五六个身着百姓衣服的魁梧男子过来。 冯平迎了过去。 张副将向顾雪甄抱拳道:“顾家主,我们将军本想亲自送一送您,无奈军务繁忙,抽不开身,特领本官过来送顾家主。” 他指着身后那几个男子,“这是我们将军安排护送顾家主的,顾家主可尽管吩咐他们,不用客气的。” “多谢刘将军。”顾雪甄感激道。 张副将到来后,顾之寒等人不再言语,在一边默默站着。 昆仑坐在车辕边,瓮声瓮气地催促:“大姑娘,我们该出发了。” 张副将扫了他一眼,目光原已经滑过去,愣了有一下之后,又迅速转回来,直盯着昆仑的脸看。 第二百七十章 不信任 顾雪甄觉察到他审视的目光,心中咯噔一下。 廉重夜过来,不动声色地站在昆仑面前,伸出手扶着顾雪甄上马车。 张副将往旁边退了一步,执着地注视着昆仑,“这位壮士好生面熟,似在哪里见过?” 昆仑只望着前面的某处,手中握紧了缰绳。 顾雪甄一脚已踏上车辕,闻言回头笑道:“不止张副将如此说,好些人初次见到民女家中的这个护院,也是这般说。” 后面的顾之寒突然说了一句:“他整天板着一张脸,像岁除时贴在门板上的门神,谁不说他眼熟?” 时安忍不住笑出声,其他人也跟着笑起来。 张副将也笑了,“顾公子真会说笑。” 宋临川往后面的马车走去,嘴里也催促着:“快出发吧,我还要赶着回去看我爹娘呢。” 张副将不再追问,但双眼一直盯着昆仑。 顾雪甄上了马车后,廉重夜到后面的马车和宋临川一起坐。 昆仑甩了甩缰绳,马车缓缓向前行驶。 张副将和一个带来的人低语:“注意顾家主的那个车夫,路上看能不能套出他的底细。” 那人点点头。 顾之寒等人把顾雪甄一行人送到城外五里亭处,才驻足不前,目送他们远去,直至看不见才转身回城。 他们走了之后,贺云知从柳树林后走出来,默然望着远处的官道。 她这一走,以后不知还有没有再见她一面的机会。 & 马车走了大半日,在日暮前到了一个小县城。 昆仑找到了一家客栈,宋临川去订要歇息的房间,昆仑和另一名车夫把马车赶到客栈后面。 刘将军派来的人有一个跟着马车到后面,帮他们卸下车套,顺口问昆仑,“大哥,我瞧着你倒像个练家子。” “废话,我不是练家子,能做顾家的护院吗?”昆仑冷声回道。 那人尴尬地呵呵两声,又问道:“大哥是一直在顾家吗?” “你想打听什么?”昆仑站直了身子,环抱双臂冷眼看着他。 “没有没有,就是想和大哥聊两句,大家彼此熟悉,不然到京城十余天的脚程,可太闷了。我叫王五,不知道大哥如何称呼。”王五堆着笑道。 昆仑只哼了一声,没理会他,转头对另一个车夫道:“大荣,你把马都喂好了再走,我先了。” 王五眼睁睁地看着昆仑离开,气得脸色都变了。 “什么玩意儿,敢跟本军爷甩脸子!”他低声骂了两句,左右看了一下,向大荣走去。 “大荣,那位大哥平日里也是这般不理会人吗?”王五压着脾气问道。 大荣正拿过水桶喂马喝水,一面笑道:“他是我们的护院头领,叫昆仑,素日里也是不轻易和人说话的,他性子是冷了些,但为人还是很好的。” “他在顾家待久了吗?”王五又问道。 大荣告诉他:“昆仑是我们顾家的家生子,父母都是侍候过我们老爷的老人,早年过世了。昆仑先是伺候过我们老爷,后来大姑娘接任家主后,他又伺候大姑娘。” 顾雪甄站在二楼的客房,从窗内往下望着,注视着这一幕。 用了晚饭后,廉重夜对顾雪甄和宋临川道:“刚吃饱,出去走走吧,消消食。” “好,我正想说呢。”顾雪甄笑着起身。 昆仑跟在他们后面,离开了客栈,他们顺着街道走,到转弯处时,昆仑顺势往后看了一眼,那个王五和另一个人正不紧不慢地跟着他们。 “刘将军的人在跟着我们。”昆仑道。 宋临川道:“晚饭前我在客栈就看见了,刘将军的人在后面一直和大荣说话。” “大荣偷偷告诉我,他们在打听昆仑的底细。”顾雪甄道。 宋临川问昆仑:“那个张副将,以前在禁军可见过你?” 昆仑回道:“这可不好说,虽说我离开禁军已经十多年,但当年我是中郎将,接触的人太多了,有些在禁军待久了,或许会见过我。” 他摸了摸脸上的络腮胡,“照理说,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又蓄了胡子,以前的人应该认不出我的。” “张副将是认不出昆仑,是刘将军疑心我们每一个人。”廉重夜淡声道。 “刘将军从来就没有信任过甄儿,他派来的人,就是来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宋临川呸道:“两面三刀狡诈小人,当面亲亲热热,背后恨不得生吞活剥。” 廉重夜冷笑:“主子是那样的人,底下自然也是那样的人。” 他们在的这个小县城,虽然不大,但因为靠近东江的一个渡口,过往的人多,比较繁华,已到日暮时分,还有不少人在街上走动,两边的食肆酒馆茶楼里很是热闹。 他们经过一间酒馆的门口时,廉重夜往里边看了一眼,脚步微顿。 “怎么了?”顾雪甄悄声问道。 廉重夜继续往前走了几步才道:“看见了一个熟人,他可能找我有点事。” 顾雪甄想起后面盯着他们的人,低声道:“要不要我们引开他们?” “不用。”廉重夜笑道:“对付他们这几个,不费吹灰之力。” 他们走到了街道尽头,转身往回走。 王五和同伴急忙刹住脚步,匆匆钻进路边的一家茶馆。 廉重夜又经过那间酒肆时,脚步没有半点停顿,径直往客栈走回去。 顾雪甄和宋临川甚至纳罕,但刘将军的人就在客栈店堂等着他们,他们也不好再问。 顾雪甄回到自己的房间,洗漱之后,和衣躺在床上。 沈雁不在,她不敢放松。 迷迷糊糊睡到半夜时,门上响起轻轻的叩门声。 顾雪甄立刻惊醒,坐了起来。 “甄儿。”是廉重夜的声音。 她急忙下床,过去打开门。 廉重夜和昆仑站在门外。 “可是发生什么事了?”顾雪甄神色一紧。 “不是,是我要带你去见我说的熟人。”廉重夜笑道。 顾雪甄松了一口气,回身把房门掩上,随廉重夜下楼。 她的房间是在最里边,旁边是廉重夜和宋临川的房间,再过去是昆仑和大荣,还有王五他们的房间。 顾雪甄经过王五他们的房间时,嗅到一点淡淡的香气。 第二百七十一章 知我者 这个香气以前在哪里嗅到? 顾雪甄想着,又吸了一口气。 “别闻。”廉重夜拉着她快步走过那几间房间。 到了木梯口,廉重夜对昆仑道:“你守着他们,若是他们有要惊醒的迹象,再下点药。” 昆仑应了一声是。 下药? 顾雪甄怔然,被廉重夜拉着下了木梯。 下面店堂的柜台上,点着灯笼,店伙计正趴着呼呼大睡,鼾声阵阵。 廉重夜打开客栈的大门,带顾雪甄出去。 深夜的街道一片漆黑,两侧的房屋影影绰绰,远处响着更夫悠长的叫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顾雪甄看不清脚下的路,只懵然跟着廉重夜向前走。 漆黑的夜色似乎对廉重夜没有影响,他脚步稳当,自如地在城中的街巷穿梭着。 顾雪甄甚是惊奇,他怎对此地如此熟悉? “你经常来这里吗?”她小声问道。 “和你一样,这是第二次来。”廉重夜回道。 “那你怎如此熟悉?”她又问道。 廉重夜道:“以前我学行军打仗时,有一样是要学好的,就是新到一处地方,要尽快的记住那里的方向,位置,便于标识的河流山川,房屋桥梁街巷等。” “这个县城不大,上次我们从京城过来时,我已记住大半,今日傍晚走了一圈,这些路我就都记住了。” 说话间,他们到了另一家客栈前,廉重夜在大门叩了三下,大门应声而开。 一个和昆仑年岁相仿的男子站在门边,叫了一声:“主子,顾大姑娘。” 顾雪甄纳罕地看着那男子,她并没见过此人。 廉重夜已携顾雪甄进去,男子带他们到了楼上的一间客房。 关上门之后,廉重夜才道:“这是陆垣,管着西北鬼市。” “鬼市!”顾雪甄愕然。 她对这个名字不陌生。 润州府四海客栈的原东家,就是被人做局,在西北鬼市输掉了四海客栈。 陆垣向她哈哈笑道:“顾大姑娘,这是属下第二次见您了。” “那第一次你在哪里见到我?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顾雪甄把最近见过的陌生人都想了一遍,还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陆垣。 “在江东府傲雪阁。”陆垣告诉她,“那日贺娘子去傲雪阁闹事,属下恰好在江东府,就去傲雪阁门口吆喝了几声,给顾大姑娘助威。” 顾雪甄想起来了。 江映月拿着掺了迷魂草的香末,去傲雪阁诬蔑顾家为了利益谋财害命,她和廉重夜等人反击江映月时,门口围观的人也声讨了江映月。 顾雪甄看着廉重夜,“其他几次声讨也是你安排的吗?” “谁叫他们放下手头的事,都跑去江东府看你,我就顺便让他们做点事。”廉重夜笑道。 陆垣也笑着说:“主子觅得佳人,我们自然得去认识认识,以后要是有人胆敢欺负顾大姑娘,我们定要狠狠收拾。” “那个贺娘子,若不是留着还有用处,她早死了几百回。” 陆垣说着,重重哼了一声。 桌上的烛火摇曳,顾雪甄眼中的光亮也闪烁着。 廉重夜在桌下握住她的手,向她展颜轻笑,又转头对陆垣道:“贺娘子后面会收拾的,你今日找我,有何事?” “我们收到消息,十二月份的鬼市,契丹有人要过来,我们几个都觉得,契丹是想来找您。”陆垣道。 “契丹是想利用我,对付朝廷。”廉重夜平淡地说道。 顾雪甄心里却江河翻涌似的震荡,有骇然,有震惊,还有丝丝寒气冒起。 她小时候看过史书,有记载前朝的皇子为了夺位,和外族联手,引战马踏进自己的国土,四处屠戮,手无寸铁的百姓血流成河。 身居高位之人,眼中只有对利益的衡量,不会计较百姓的性命。 但廉重夜…… 她看向廉重夜的时候,廉重夜也恰好向她看过来。 他微笑着,“甄儿,你觉得我该不该见契丹人?” “不该!”顾雪甄斩钉截铁地回道:“不止不该见,还得把过来的契丹人杀了!好叫他们知道,我们大夏不是他们能算计的。” “我们自己人不管如何争斗,都轮不到外族人伸手进来!” 廉重夜脸上的笑意加深,“知我者,甄儿也!” 他对陆垣道:“顾大姑娘的话,就是我的意思,让契丹人过来,别让他们回去。” 陆垣应了声是,又问道:“主子,您几时回去看看?去年可是碧落帮您主持了十二月的鬼市,今年您可得到场了。” “今年我会回去的。”廉重夜说着,和顾雪甄道:“你和我一起去。” “我从宫里出来后,在鬼市呆了七年,是鬼市让我活了下来。”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脸上还是那点浅淡的笑,目光却有一瞬的恍惚,又带着一闪而过的悲凉和沉重。 “好,我和你去。”顾雪甄柔声道。 回客栈的路上,廉重夜如来时一样,牵着她往前走。 “来的时候,你不让我带沈雁她们,就是为了和你去鬼市吗?”顾雪甄小声地问道。 “是,我想让你看看,我呆过的地方,知道我的过往。”廉重夜道。 深秋的夜凉如水,顾雪甄觉得身上有些冷,哆嗦了一下。 廉重夜停下,转身将她拦腰抱起,往客栈走去。 黑暗中顾雪甄看不清他的容貌,但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温暖。 她依偎他,低语:“以后你多和我讲讲你的过往,我想听。” 他们回到客栈二楼,昆仑守在木梯口,告诉廉重夜:“那个王五似乎有所察觉,刚才挣扎着掉下床,想要惊醒,我又给他们吹了一筒药。” 廉重夜把王五房间的门推开一条缝隙,王五仰躺在床上,打着呼噜。 他把门关上,“再加这一筒药,就是大罗神仙,也要睡到天明了。” 顾雪甄经过时,又嗅到了那股淡淡的香气。 她蹙着眉头,走回自己的客房。 这个香气,以前到底在哪里嗅到过? 她回到客房门口,推开门,一条腿已迈了进去,又陡然停下。 顾雪甄回头看着廉重夜,“是你!” 第二百七十二章 厉害的角色 “什么?”廉重夜疑惑。 “去年我从京城带你回江东府,在风陵镇的客栈中,你给我用了这个药。”顾雪甄凝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昆仑当即就沉下脸,“我就说这味道有些熟悉,方才还一直在想,原来是在风陵渡。” “廉先生,我是敬重您,但您若是想害大姑娘,我就是拼死也不会让您如愿的。” “不是我,我怎舍得害她。”廉重夜忙道。 顾雪甄挑着眉,“那会你对我并无意,我也不知道你的身份,你对我用药,我也可以理解。” “真不是我。”廉重夜索性把她拉到客房中,昆仑绷着脸,也跟了进来。 廉重夜摁着顾雪甄坐在凳子上,详细地解释:“那日是碧落他们知道我要随你去江东府,对你好奇,特意跟了过来。” “晚上我有事要交代他们,约他们到外边说话,但没想到碧落往你们的房间吹了药,我是回来后才知道的,还训斥了碧落。” “碧落?”顾雪甄想起那个披着碧色斗篷的姑娘。 “我不管碧落是谁,廉先生您若管不好,我不介意替你管教。”昆仑冷着脸。 “是我错了,我御下不严,这种事以后都不会再发生了。”廉重夜正色向顾雪甄作揖。 “好了,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夜也深了,你们都回去睡吧,明日还要赶路呢。”顾雪甄笑道。 他们出去后,顾雪甄把房门关好,和衣而卧。 碧落。 顾雪甄清楚地记得,除了风陵镇,她在元夕那晚还出现在凌霄楼,又一直紧跟着贺云知。 还有,九霄也提起过碧落。 顾雪甄当时曾问廉重夜,廉重夜说是一个故友。 能代替他主持鬼市的故友,看来这个碧落是个厉害的角色。 & 次日早上,顾雪甄和廉重夜他们在店堂吃早饭时,木梯那里传来急促嘈杂的脚步声。 顾雪甄掰着手里的炊饼,放了一小块进嘴里慢慢嚼着,顺眼往木梯那边望过去。 王五一行人神色慌张,连滚带爬地从楼上冲下来。 王五转头看见坐在店堂悠闲吃早饭的几人,忙收了脚步,但后面的人没看见,还是猛地冲过来,把王五直接撞到店堂,差点就跪到地上。 王五气得回头骂道:“你们瞎了吗?” 后面的人也看见了顾雪甄等人,也收了脚步,讪讪笑着。 宋临川看见王五的狼狈,已忍不住笑出声,“王五,我原听说你们禁军训练刻苦,每日天刚透亮就得起来操练。” “怎你们不是呢?居然起得比我们还晚!” 王五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恨声道:“我们昨晚被人下药了。” “被人下药?”顾雪甄惊讶地放下手中的炊饼,“那可得报官。” 廉重夜附和她的话,“对,要报官,告诉县令大人我们被人害了。” “被人害了?”宋临川不解地左右张望,“我们都好端端地在这里,没有谁被害啊。难道是东西被偷了?” 他摸了摸身上的荷包,“我的东西没有被偷,你们的呢?” 顾雪甄和廉重夜都道:“我们的东西没有被偷。” 昆仑慢吞吞地说道:“无人被害,也没少东西,若是去报官,可会被治一个戏弄县官之罪。” “你!”王五气恼,但昆仑的话也对。 刘将军不在此处,他不过一个小小校尉,真闹到县衙,县令不一定会帮他,若是传到刘将军那边,说不定反被呵斥无能。 他生生咽下这口气,干笑着:“我们醒来时,都觉得浑身酸软,才以为是被人下药。” 掌柜和伙计送早饭过来,闻言急忙为自己辩白,“客官,我们这家店可是清清白白的,晚上还有人值守,怎会有人使出下药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你可不要污蔑我们。” 伙计把早饭摆在桌上,转身离开时,嘴里嘀咕着:“睡懒觉就睡懒觉,还用下药做借口,真不要脸!” “混账!”王五蹭地站起来。 “坐下,好好吃你的早饭。”昆仑冷冷看着他,“你要是想闹事,就回去禀报刘将军,说你不跟我们大姑娘之后,你再闹事,别给我们大姑娘和三公子添麻烦,我们还得赶去京城。” 王五身边的人拉扯他的袖子,示意他坐下。 王五咬着牙,坐了下来,抓起一个炊饼,大口大口地使劲咬着。 等顾雪甄他们分别上了马车之后,王五吩咐那几个禁军:“从现在开始,我们不管吃饭睡觉,就是上茅厕,都得有人盯着他们。” “我敢打包票,昨晚给我们下药的,一定就是他们!” “我们寸步不离地盯着他们,我就不信他们没有疏漏之处。” “是!”几个禁军齐声应道。 王五料错了。 他们日夜盯着顾雪甄几人,就连晚上睡觉,都有人在客房门口守着,美其名曰怕有贼人害了顾家主和宋三公子。 但直到京城,王五也没有发现顾雪甄等人的疏漏之处。 顾雪甄从马车的窗帘后,看着王五愤懑而无奈的脸色,偷偷笑着。 昆仑在前面道:“大姑娘,我们要进城门了。” 顾雪甄探过身子,撩起车帘一角,北风一下就吹了进来,她立刻打了一个激灵。 马车的前面是一截不长的队伍,有马车,骡子,行人,都在排队等着进入城门。 和她去年到城门的情景极其相似,只是这次天色还未暗沉,雪还没下。 队伍前进得比去年的要快,只一盏茶功夫,他们就到了城门口前。 照例有虎贲军和禁军一起盘查要进城的人。 昆仑跳下马车,过去把路引给虎贲军看。 有一个虎贲军过来,拉开车帘检查里面,问了顾雪甄来京城做什么? 顾雪甄回答之后,虎贲军就放下车帘,往后边走去。 顾雪甄注意到那虎贲军手中还拿着一张画像,虽知画像上的人,和廉重夜并不相似,她还是有些担心,直到她从窗帘后偷偷看见虎贲军走回城门口,才暗暗松了口气。 马车向前驶,经过门洞,到了城里。 不一会,马车忽然转了方向,只听昆仑说道:“大姑娘,我们先让一让。” 第二百七十三章 不是人待的地方 他话音刚落,顾雪甄就隐隐听到嚎哭声。 她掀起车帘一角,前方的远处飞着漫天的纸钱,高举的白幡随着萧瑟的秋风翻飞着,底下是一群披麻戴孝的人。 马车旁站了不少人,他们的议论声传到马车内。 “姜御医好不容易被放了出来,怎如此想不开去投湖自尽呢?” “我听说不是自尽,姜御医是被人杀了,再丢到南湖中。” “啊?真如此,姜御医的几个儿子怎不去京兆府告状?” “告什么状?杀姜御医的人,京兆府的人也惹不起。” “姜御医的儿子能从大牢出来,还是因为要办姜御医的丧事,他们还敢去告状?只怕状纸递上去,命也没了!” 一阵寒风扑过来,带着白幡纸钱沉闷的气味,送葬人的哭声,向顾雪甄铺天盖地地压过来,她只觉得喘不过气来。 顾雪甄放下车帘,裹紧了身上的披风,企图抵挡笼罩在周身的寒气。 马车外的哭声越来越近,嚎啕声一声接一声地冲进顾雪甄的耳中,如一块接一块巨石压在她心上。 要是姨父…… 她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不让自己胡思乱想下去。 她和廉重夜一定能护住姨父的! 外边的哭声渐渐远去,马车又重新向前行驶。 宋修谨家的大门前,依然有人在盯梢。 廉重夜扶顾雪甄下马车的时候,暗中示意她往大门对面看。 顾雪甄微微偏过头,对面的茶水铺坐着两个男子,手里拿着茶碗,眼睛却盯着他们。 王五不好再跟进去,和顾雪甄道:“顾家主,小的先找地方落脚,明日再过来护着顾家主。” 顾雪甄含笑道:“好,辛苦你们了。” 宋临川踏上石阶,看着他们走远,冷哼了一声,“明明就是盯梢,还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门上的小厮看见宋临川他们回来,慌忙跑进去通报。 顾雪甄走到穿厅的时候,苏姨母和两个儿媳就从里面快步出来了。 “我的儿,你们可算回来了!”苏姨母刚开口,眼眶就红了。 “姨母。”顾雪甄接过她伸过来的手。 “他们说你和临川要来京城,我是既想你来,又不想你来。”苏姨母抹着眼泪,絮絮地和顾雪甄说着:“京城这般乱,不是人待的地方,要是我们能走,我们早就走了。” “去年你在家里时,我不是和你说姜御医被抓进宫了吗?上个月,他死了!” 顾雪甄默了默,“方才我们过来的时候,刚好遇到姜家送殡。” 苏姨母直叹气:“真是太可怜,太可怕了!” 宋临川在旁说道:“阿娘,我们进去再说吧,父亲呢?” 苏姨母见到他们,只顾着和顾雪甄说话,都没理会他。 “你父亲在里边等着你们呢。”苏姨母这才和他说话。 她携顾雪甄往里走,问宋临川和廉重夜在江东府如何。 宋临川回道:“很好,药馆的生意还不错,表姐把我们照顾得很好,表姐和重夜……” 廉重夜轻咳一声,“待会见到师父再说。” “怎么了?”苏姨母神情有些紧张,“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宋临川忙道:“阿娘不用担心,是好事。” 苏姨母拍着胸口,“你们有话就直说,我如今可是草木皆兵,听到一点动静就胆战心惊的。” 说话的工夫,他们已走到里面的正厅,宋修谨站在正厅门前等着他们。 “师父。”廉重夜上前向宋修谨行礼。 宋修谨还了礼,看着他们四个,叹了口气:“当初辛辛苦苦把你们送出去,如今又都回来了。” 众人进了正厅,分别坐下,顾雪甄问起大郎和二郎。 宋修谨回道:“他们如今回宫里当差了。圣上说,姜御医不在了,他的儿子要守孝,太医局缺人手,下了旨意让他们回去。” “院首安排大郎和二郎,轮流值守,不管什么时候,他们哥俩都会有一个人在宫里。” 顾雪甄和廉重夜沉默着。 这是宫里要把他们当人质! 苏姨母眼眶又红了,“这日子真不是人过的。” 顾雪甄看到坐在对面的大嫂林氏低头抹着眼泪,忙换了个话题,“我来的时候,三妹雪窈做了点蜜饯果干,待会你们尝尝。” “雪窈的蜜饯原是做给药馆的,人家抓药的时候,送一点解药的苦味,没想到有不少人喜欢,还特意来买。” 宋临川接过她的话:“是啊,我如今每个月都要付给雪窈不少工钱呢。” “真的?雪窈竟有这本事?”苏姨母收了难过之色,脸上有笑意浮上来,“我还记得这孩子粉团子一般,如今也不知道长啥样了。” “她长得很好看。”宋临川脱口而出。 众人齐齐向他看过来。 廉重夜了然笑着拿起茶盏喝茶,顾雪甄也笑而不语。 宋临川反应过来,脸色顿时涨红了。 苏姨母两眼一亮,“你们?” “重夜,你方才不是说见到我爹,就说你们的事吗?”宋临川急忙拉廉重夜出来遮挡。 顾雪甄笑容一凝,又羞又臊,悄悄瞪了宋临川一眼。 苏姨母满心想追问宋临川和顾雪窈之事,但顾及众人当前,有些事也不好问,只得道:“是啊,重夜要说什么事?” 廉重夜放下茶盏,起身到宋修谨和苏姨母面前,肃容作揖:“师父,师母,弟子倾慕甄儿,欲聘她为妻,前日已登门提亲。” “真的?”宋修谨和苏姨母欣喜得异口同声地问道。 “是。”廉重夜笑着应道。 苏姨母转头看顾雪甄。 顾雪甄想强装镇定,但还是抑制不住地红了脸。 “好,好,好!”宋修谨哈哈哈大笑起来,“总算是有喜事了。” 苏姨母笑得合不拢嘴,拍着手,“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如今家里一下就有了两桩喜事,得庆贺庆贺!” 她瞥了一眼两个儿媳,补了一句:“有喜事发生,冲一冲,我们家就能借势好事连连,大郎和二郎在宫里也能平平安安。” 大儿媳林氏和二儿媳李氏脸上也带了笑,林氏道:“母亲,今日三郎和甄儿回来,又有喜事,我去让厨房多做几样好菜。” 她刚出去,管家就进来道:“老爷,夫人,何掌柜来了。” 第二百七十四章 良心尚在 “何晋?”顾雪甄笑道:“这么巧!” 宋修谨吩咐管家:“何掌柜来定然是说王学士府上之事,请他到书房吧。” 顾雪甄欲要和宋修谨一起去书房,廉重夜道:“甄儿,你先和师母说说话,我和师父说一说王学士的事。” 顾雪甄有些疑惑,但没有问为什么,只应了一声好。 去书房的路上,廉重夜对宋修谨道:“甄儿还不知道顾二姑娘就在王学士府上,我也不打算告诉甄儿。” 宋修谨愕然:“为何?” “这些事在信中不方便说,所以一直没有详细地告诉您。”廉重夜道。 他放慢了脚步,把顾雪昭如何与江映月密谋意图害死顾雪甄,顾雪甄又如何把顾雪昭托付给他,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宋修谨。 宋修谨停下脚步,沉默了许久,仰天长叹,“徐学士若是知道他的孙女做出这等事,不知道有多悲愤!” “甄儿性子软,又总把他人看着比自己还重,所以我才不想让甄儿知道二姑娘的消息,以免她又牵肠挂肚的。”廉重夜道。 宋修谨点头,“你做得对。甄儿对二姑娘仁至义尽,没必要再为二姑娘担惊受怕,以后我们看着二姑娘就好。” 他们来到书房,何晋已等候许久。 他乍然见到廉重夜,愣了一下,“廉公子不是在江东府吗?怎回来了?” 宋修谨请他坐下,“他和临川回来看我们,你们东家也来了。” “东家也来了?”何晋一下又站了起来,欢喜得差点就往外走,“东家在哪里,我去给她请安。” “她眼下在和拙荆说话,待会你就能见到她了。”宋修谨笑道:“你先说说你此次又是为何而来,可是王学士有事?” 何晋这才想起来的目的,从怀中掏出一个精巧的小荷包给宋修谨,“今日许姑娘托人去店铺买料子,顺便让我把这个送给您。” 那个小荷包四面都缝了起来,显然很谨慎。 宋修谨拿着裁纸刀把缝线割开,从里面拿出一张纸。 纸上写着几行娟秀的蝇头小楷:“圣疑心江,江有难!江有难,顾可保。” 宋修谨递给廉重夜。 这几行字写得有些晦涩,廉重夜却一眼就看明白了。 顾雪昭的意思,是让他们想法子让圣上疑心江侍郎。 圣上疑心之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江侍郎落难,顾雪甄和顾家才能保得平安。 宋修谨让门外的小厮带何晋去见顾雪甄,然后问廉重夜:“你如何看?” “二姑娘所说的,也是我所想的。” 廉重夜掏出火折子,把纸条点燃,再丢进书案上的香炉中。 “不管是江侍郎,还是刘将军,都可用那位的疑心把他们除掉。” 宋修谨看着香炉中渐渐熄灭的火焰,“二姑娘是在弥补自己犯的错吗?” “但愿是吧,她毕竟是先生的后人,又和甄儿相伴了十几年,我希望她良心尚在。”廉重夜也看着香炉。 香炉中的火焰熄灭了,火光闪烁了一下,灰黑的灰烬中间有一点红光,很亮,像是用尽最后的力气发出的亮光,照亮了人的眼睛,但转瞬那点红光就消失了,灰烬全部变黑,落入香炉的香灰中,归于沉寂。 & 正厅中,何晋恭恭敬敬地向顾雪甄请安后,问起顾大娘子。 顾雪甄含笑道:“我母亲身子康健,一切都好,还是每日念佛。” “店里如何了?顾旭可有听你的话?”她问道。 “顾旭和他爹不一样,没有歪心眼,踏实肯学,您把店里那些伙计都换了,新来的那几个,我管起来还算得心应手。”何晋笑道。 他们正说着,一个管事娘子进来对苏姨母道:“夫人,要到时辰了,该准备着了。” 林氏和李氏也随后也进来,“母亲,该准备了。” 顾雪甄听着甚是诧异,“发生何事了?要准备什么?” “宫里的人,还有京兆府的人,估摸着要来了。”苏姨母说着,对何晋道:“何掌柜,家中有事,说话不方便,你先回去,明日甄儿去店里再和你说话。” “明白。”何晋起身告辞。 苏姨母也起身出来,顾雪甄跟了过去,“是因为您病着,姨父摔伤腿之事吗?” 这两件事,是廉重夜让飞鸽传书回到京城,让他们假扮的。 “这只是其中一件,还有一件,是因为我曾亲眼目睹姜御医的尸身在南湖中漂浮。” “我为了不想惹祸上身,京兆府和大理寺问询的时候,假装惊惧过甚,不能回答,没想到,倒惹了麻烦。” “宫里的人,京兆府和大理寺的人,天天上门,说是看望我是否好些了,实则是想套我的话,看看我对姜御医突然死亡的事,是何态度,还有家里是否有异常。” “我真是后悔极了,早知道当日就直接把看见姜御医一事都说明白。” 苏姨母唉声叹气,“也连累了王学士府上的姑娘,那姑娘是和我一起看见姜御医的尸身,如今也被宫里的人日日去府上盘问。” 她们走到上房时,宋修谨和宋临川,廉重夜也过来了。 宋修谨对顾雪甄道:“宫里的人会问你话的,你先准备着。” “我知道。”顾雪甄点头。 宋修谨带着廉重夜和宋临川去了他“养伤”的屋子,顾雪甄则随苏姨母到了寝室。 寝室窗扇紧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久病之人所待的地方一样。 苏姨母宽了衣裳,躺在床上,做出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 顾雪甄坐在床边,留神着外边的动静。 院里有人说着话进来,往宋修谨所在的屋子去了。 林氏站在门口张望着,紧张地回来告诉她们:“今日是李常侍过来。” 苏姨母面色一变,“除了第一日李常侍过来,后面他都没有来,今日怎又来了?” 顾雪甄看她们的神情,问道:“李常侍是什么人?” “你还记得那个被杀的洪常侍吗?李常侍如今接替了洪常侍的位置,专门替圣上盯梢,干脏活。”苏姨母道。 “盯梢?”顾雪甄想起宋家大门前茶水铺的人,“定是大门前的人去告诉李常侍,说我们回来,所以李常侍才过来的,他目的就是为了盘问我们。” 第二百七十五章 不忠之人 “那李常侍说话,最是刁钻毒辣,稍不留神就会被他带着绕进坑里,甄儿,”苏姨母撑起半个身子,面露忐忑:“你与他说话时,得打起十二分精神。” “姨母,我好歹也做家主几年了,也见识过不少人。”顾雪甄俯过身子,扶着苏姨母躺下,“再说,去年我来京城时,那位洪常侍也是盘问过我,我也算是和宫里的人打过交道的。” 回到门边观望的林氏转头道:“嬷嬷过来了。” 陈氏和屋里伺候的丫鬟都到了门边,恭敬肃立着,顾雪甄也跟了过去。 两个年长的宫婢进来,看见陈氏身后的顾雪甄,惊讶地问道:“这位姑娘是?” 林氏堆着笑回道:“这是江东府的顾家表妹,知道妾身公爹和婆母病了,特意赶过来看望。” 宫婢客气地笑道:“是个孝顺的好姑娘。” 她们走到苏姨母床边,关切地问了几句她的身子如何,又问起南湖看见姜御医之事,苏姨母畏惧地说道:“妾身知道的,都已告诉你们,再无半点隐瞒。” 一个嬷嬷安慰她:“宋夫人莫怕,我们也只是奉命询问。” 她说着,看向顾雪甄:“今日李常侍也来了,顾姑娘既在,就去给李常侍请安吧,都是自己人,就当是见见长辈了。” 苏姨母躺着,虚弱地说道:“理该如此,只是她刚到京城,还不太知道京城的规矩,有失礼之处,还请李常侍海涵,也请嬷嬷们指点指点她。” “宋夫人不用如此紧张,大家都是自己人。”宫婢笑道。 苏姨母叮嘱了顾雪甄两句,让林氏陪着顾雪甄出去。 李常侍已到了正厅坐下,还有几个身着官服之人也在,廉重夜和宋临川坐在最末陪着聊天。 顾雪甄随着宫婢进去,敛衽行礼。 李常侍笑容和蔼,“早就听闻宋夫人有位能干的外甥女,年纪轻轻就执掌家业,乃女中豪杰也,咱家早就想结识,今日可巧了。” 顾雪甄低眉敛目,“大人谬赞,民女愧不敢当。民女没什么本事,都是仰赖跟过家父的老仆忠心,民女才得以将家业维持下来。” “瞧瞧,顾姑娘多谦逊啊!”李常侍笑着和那几个官员说道。 那几个官员也笑着点头附和。 “顾姑娘方才提起忠心二字,咱家刚好有件事想请教顾姑娘。”李常侍笑容未变,眼神却变得凌厉起来,“于顾姑娘而言,何为忠心?” 宋临川坐在椅子上,不安地想转动身子,但刚动了一下,站在李常侍身后的一个小内侍监就向他看过来。 宋临川身子一僵,不敢再动。 倒是廉重夜,神情平静,眼中未有半点波澜起伏。 顾雪甄听了李常侍的话,愣怔着抬头看了一眼李常侍,犹豫了一会,小心地说道:“民女认为的忠心,就是效忠主子,不为他人的利益威胁所动,不起二心,为主子办差尽心尽力,也不知民女说得对不对?” 李常侍赞许地点头,“顾姑娘说得对,只是还有几点,譬如对主子知无不言,若发现有其他不忠之人,应当告诉主子。” “多谢大人指教。”顾雪甄躬身道。 “那顾姑娘在江东府可有发现对圣上不忠之人?”李常侍话锋陡然一转。 “江东府?”顾雪甄茫然地望着李常侍,“大人说的是谁?刘刺史,贺通判,还是前些时日刚去的刘将军?” “都是。”李常侍向前探了一点身子,目光牢牢盯着顾雪甄,“圣上是他们的主子,也是你的主子,你可要知无不言。” 顾雪甄认真地想了一下,摇摇头:“他们是官门中人,民女与他们往来不多,没发现有什么不忠之举。” 李常侍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是吗?可我们明明收到消息,朝廷钦犯冥王就在江东府,但刘将军搜查多日,却回朝廷说没有发现任何踪迹。” “还有,刘刺史与贺通判,他们是江东府的主官,也一直没有上报朝廷冥王的消息,这些可都是不忠之举。” “顾姑娘若是知而不报,也是不忠之人。届时,不只是你,还有宋御医一家,可都要获罪。” 廉重夜眨了一下眼睛,敛下一缕幽光。 顾雪甄脸色刷地白了,嘴唇抖了几下,才抖出几句断断续续地话:“大……大人,民女,民女是真不知道刘将军,刘刺史与贺通判瞒着冥王一事。” “民女曾在江东府,见过府衙张贴冥王的海捕文书,但从未听说冥王就在江东府。” “前些时日,刘将军派人在城中严查过几次,也没见查出什么,民女家里是做生意的,也没听说有人遇见过冥王。” “依顾姑娘所说,刘将军,刘刺史于贺通判都是忠臣,是朝廷冤枉了他们了?”李常侍笑容一收,声色俱厉。 顾雪甄吓得哆嗦,眼眶一红,带着哭腔道:“民女怎敢质疑朝廷?民女只是实话实说,民女在江东府确实没有听说过冥王的消息,大人若是不信,可派人去江东府问问。” 李常侍定定看着她垂泪,半晌后脸上又挂了点笑意,“顾姑娘误会了,咱家也是只是随口问问,你执掌家业,也是知道的,底下人若是不忠,就会坏事,咱家也是为了圣上所想。” “好了,不哭了,可怜见的,都怨咱家。”李常侍语气又变得温和起来,“听说你们今日刚到的,赶了那么久的路,也辛苦了,坐下说话吧。” 一个嬷嬷过来,扶着顾雪甄到椅子上坐下。 “宋夫人的身子如何了?可好些了?”李常侍又问道。 “姨母是说身子比前些时日好了些,就是一直没有精神,也吃不好睡不好。”顾雪甄回道。 李常侍叹了口气,“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如今宋三郎也回来了,让宋夫人安心养好身子吧。” 他和宋临川又说了几句,就起身告辞。 廉重夜和宋临川把他们送到大门外。 李常侍上马车的时候,廉重夜注意到远处的巷子口,有人一直向他们张望着。 第二百七十六章 将计就计 那人是王五。 廉重夜再转眸扫向大门对面的茶水铺,坐在茶水铺中的那两个男人,也在盯着他们。 廉重夜无声一笑。 李常侍等人离开后,廉重夜和宋临川走回大门。 宋临川大声吩咐看门的小厮:“把门关好,以免一些蝇虫偷偷摸摸进来叮人血肉。” 顾雪甄已回到上房,苏姨母和宋修谨也都起来了。 廉重夜和宋临川回来后,宋修谨问他们:“李常侍问甄儿的那些话,是圣上对刘将军起了疑心吗?” 廉重夜嘲弄轻笑:“圣上就没信任过任何人。” 苏姨母啧了一声,“皇后娘娘抚养的六皇子,刘将军府上热闹了许久,若是让他们知道圣上的心思,还不知会作何感想。” 很多事情苏姨母并不知道,宋修谨没有再说这个话头,只看了看外边的天色,笑道:“大郎应该要回来,你们去看看饭菜准备好没有。” “你有体己话想和他们说就直说,找这个借口做什么?都在一起过日子几十年了,我还不知道你么!”苏姨母嘟囔着,带着林氏她们出去了。 顾雪甄和廉重夜都笑起来。 宋修谨也笑着:“她善解人意,就是性子急了些。” 他又说起刚才的话,“虽说圣上对谁都不信任,但刘将军毕竟是有从龙之功的重臣,又是皇后娘娘的父亲,从未有人敢质疑刘将军的忠心。” “今日李常侍问的这些话,应该是圣上授意的,圣上是想告诉我们什么呢?” 宋临川兴奋地说道:“定是刘将军功高震主,圣上想除掉刘将军了。” “不,你只说对了一半。”廉重夜摇摇头,眸光变寒:“圣上是想借师父和甄儿,扳倒刘将军,然后再把所有的罪责都扣到师父和甄儿头上,一箭双雕,他就可坐收渔翁之利。” 宋临川笑容凝住,“此话怎讲?” 顾雪甄坐在廉重夜对面,略一思索,便明白廉重夜的话了。 她拿着茶盏,慢慢地喝着,听廉重夜和宋临川说话。 “师父在宫里多年,宫里的龌龊事不知见过多少。姜御医是如何死的,师父明白,圣上也知道师父明白。” “圣上一直疑心师父暗地里和我有来往,他笃定师父猜到他的意图,会想法子和我联系。” “甄儿刚从江东府来,这是个好机会。圣上向师父透露对刘将军的疑心,若我想帮师父,自会去找刘将军。” “只要我和刘将军练手,就中了圣上的圈套,他就可一网打尽!” 宋临川张口结舌,“可是,可是,我们已经和刘将军有来往了。” 他转看向顾雪甄,“表姐那里还有刘将军的信,怎么办?” 廉重夜平静地说道:“将计就计。” & 次日,顾雪甄和廉重夜,还有林氏去顾家店铺看料子。 昨晚苏姨母细细问过宋临川和顾雪窈之事后,就去库房翻找料子,说家里要准备办两件喜事,得准备起来。 她找了好几样大红的绸缎,皆不满意上面的图样,说不适合办喜事用,想去店铺里买一些。 宋修谨提醒她如今是病人,不宜出门。 苏姨母在屋里走了两圈,说她等不得了,让林氏去挑料子。 廉重夜向顾雪甄使眼色,顾雪甄会意:“姨母,我陪大表嫂去吧,左右我也是要去店铺的。” 苏姨母忙道:“好,你们多挑一些,重夜跟了你姨父几年,也算我们家的孩子,虽说他已经上门提亲,但我和你姨父这份礼不能缺。” “你也别害羞,这是一辈子的大事,得郑重其事,该有的礼数,一样都不能少。” 顾雪甄眼底微热:“是。” 马车在店铺门口停下。 廉重夜下了马,伸手扶住正提着裙摆下马车的顾雪甄。 顾雪甄往旁边侧过头,利用余光往后望去。 后面有几个男人停住脚步,假装聊天。 他们分别站在道路的两边,显然是两拨人。 廉重夜低语:“刘将军的人是半路跟上的。” 何晋和顾旭听闻顾雪甄来了,急忙迎了出来。 顾旭笑道:“东家,昨日听何叔说您到了京城,我正想着今日去宋御医府上给东家请安,没想到您就过来了。” 顾雪甄道:“姨母让大表嫂来买些料子,我就一起过来了。” 何晋注意到不远处那几个男人,请他们进店,小声地和顾雪甄说道:“东家,你们身后有尾巴。” 顾雪甄在店中的桌子旁坐下,正对着门口,将那几个男人看在眼里,“我知道,从我们出门就跟着了。” 顾旭扭头想去看他们说的人,何晋忙道:“别去看,以免打草惊蛇。” 顾旭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动,小心地问道:“是宫里的人吗?” 何晋冷笑:“不是宫里的人,还有谁?” “不用理会他们。”顾雪甄从何晋手里接过茶,放在林氏面前:“大表嫂,是让他们把料子拿过来看,还是去库房看?” 林氏看着货架上琳琅满目的料子,笑道:“这料子太多了,让顾掌柜和何掌柜帮我们挑吧。” 何晋问了她们料子的用处,让顾旭带林氏去库房:“库房左边那个架子,放的都是办喜事用的料子。” 在外边盯梢的几个男人,看见林氏起身往里边走,想要上前查看林氏去哪里,但顾雪甄手里捧着茶盏,面向他们,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看他们,他们也不敢动了。 何晋告诉顾雪甄:“王学士那边,这些时日门口也有人盯梢了。” “王学士?”顾雪甄想起昨日姨母说的话,“可是他们的姑娘和姨母一起去南湖,看见姜御医尸身的那位?” 廉重夜轻轻转动手里的茶盏,抬眸望着何晋。 “正是。”何晋的注意力在外面的那几人,没发觉廉重夜的目光,“要说来那位姑娘也是惨,家里遭了难,来投靠王学士,没想到又遇到这种事。” “宋御医给那位姑娘开了几副药方,那位姑娘许是惊吓过甚,病了好些时日。” “京兆府和大理寺的人,三天两头去问那位姑娘,是如何发现尸身的,一遍一遍叫人家姑娘想起当日之事,这不是要把人逼疯吗?” 顾雪甄心下一动,向廉重夜转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