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争》 第669章 668、夜袭 海云宗驿站的夜晚很安静，夜风穿街过巷，空气中弥漫着海的味道。 白家父女没有回自家住宅，就在驿站里住了下来。 既然玄震子起了杀心，那么晚些时候，紫霞与青山来的人，总得死上一些。 他们要早做准备。 却又不敢提前做什么准备，否则落下话柄，谁知道会是怎样的结果。 夜已深了，白家父女毫无睡意。 白家主坐在桌边，看着微微晃动的烛火发呆。 白元慕站在窗边，看着窗外拂动的光秃秃的柳枝，半晌幽幽地叹了口气，说道：“玄震子道长的火气也未免太大了一些。” 白家主回过神来，轻声说道：“在观里躲了两年，又折了几个师兄弟，难免有些火气。” 简短的对话到此结束，房间里再次陷入长久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白元慕幽幽开口：“明一早，就把老三他们送走避一避吧。” 她说的老三是白家下一代的传承者，年方十五，近几年在泉州很有些名气，据说天赋不下于冉轲。 白元慕要将下一代子弟送走，显然，她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 “好。”白家主沉闷地应了一声。 青山被安排在比较偏，但却是驿站里最好的位置之一。 那是两间临海的宅院，墨长老阖着双眼，正坐在院中的蒲团上冥想。 其实他知道自己的境界大抵是触摸到此生极限了，即使再多努力，也几乎不会再有提升。 但身在青山外，又有紫霞在侧，修行多少能让他更安心一些。 他的剑横在膝上，剑名丹枫，上次出鞘是在两个月前，那是他与崔长老酒后舞剑。 而上次染血，则要追溯到十多年前了，乃至墨望自己都忘了那次杀人是为了什么。 好像……还是巫神教作乱的时候？ 夜色愈浓，已是三更。 门外挂着的灯笼忽然晃动了起来。 墨望睁开眼睛，起身望向院外，脸色霎时间有些苍白。 一道雷光轰破木门，袭向他的面门。 这是紫霞一脉最擅长的雷法。 墨望抬起眼帘，有些愤怒地拔剑出鞘，朝着雷光迎了过去。 他与白家父女一样，属实没想到玄震子会如此大胆，竟然夜袭青山！ 伴随着一阵劈里啪啦的爆响，墨望险而又险地将这道雷光挡了下来。 但他的气息明显虚浮起来，脸色也变得苍白。 他确实太久不曾和人发生真正的死斗了，若非境界深厚，极有可能被玄震子一击毙命。 旁边的院子里，几个观道峰的弟子同时也是墨望的学生听着声音，即刻赶了过来，望向院门处。 玄震子微笑着走了进来，他甚至懒得做什么伪装。 他也不会给墨望等人逃走的机会，那两个紫霞道人，已在周围布下阵法。 阵法布得很急，算不得精妙，但用来困住墨望几人却是足够了。 墨望没有半分紧张，只是愤怒地看着闯进来的玄震子，还不忘示意几个学生稍安勿躁。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连愤怒都没有了，眼神中多出淡淡的嘲讽之意。 “墨道友，你屡次三番不敬我师尊，今夜便用你的血，祭奠我那可怜的两位师弟。”分明得道高人打扮的玄震子，声音却阴冷如蛇蝎。 墨望没有说话，依然嘲讽地看着他，那眼神就好像在看白痴一般。 几个学生却是有些生气，拔出剑来，那位观道峰的大师兄想要出手，被墨望抬手阻止。 虽说这位观道峰首席也在几年前晋升一品，但作为常年跟着他炼丹，与花草为伴的文士，也许久不曾有过真正的战斗了。 玄震子没有说闲话的想法，双手在胸前虚握，一道精粹雷团在他双掌掌心处生出。 几条雷光如龙蛇般在其间游走，透出可怕的味道。 下一刻，玄震子将这道雷团轰了出去。 墨望没有出剑，也没有躲避，看起来就好像放弃抵抗的颓败者。 但他的声音却在夜色中，在阵法中响了起来。 “掌门大人，您再不出手，老夫就死给你看！”墨望大声喊道。 事实上，在他的声音响起的一瞬间。 一道剑光便撕破了紫霞引以为傲的困阵，来到玄震子面前。 玄震子神情大变，所有内力在此刻调动而出，无尽的雷光萦绕在他的身周。 这一刻他爆发出来前所未有的战力，乃是他平生以来，最为强大的时刻，比起大师兄玄云子都毫不逊色。 但在这道剑光面前，这些雷光，这玄妙至极的雷法，就好像路边的戏法一样滑稽。 玄震子看到了来到眼前的剑。 这道剑透着安静的古朴，没有任何装饰的剑身却仿佛承载了堪比一座山的沉重。 但他却没有看到持剑的人。 风微动，谢周出现在他的身后，将贯穿玄震子心口而不染血的紫气东来握在了手中。 玄震子再也没有转身的机会了。 他只是怔怔地低下头，看着鲜血染红道袍，被剧痛和死亡侵蚀灵魂。 为什么？ 为什么你会在这！ 为什么你出现在这，师尊却没有向我示警？ 玄震子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荒唐，再然后，整个世界在他的意识中变得虚无。 谢周收剑回鞘，看了眼玄震子的尸体，目光落在远处那两个紫霞道人身上。 那两人一瞬间毛骨悚然，他们想要逃离，却仿佛被禁锢了一样，连抬一下脚都做不到。 谢周不知道二人的名字或者道号，只平静说道：“把他的尸体收了。” 等到谢周的目光移开，他们才缓过劲来，对视一眼，一咬牙，艰难、缓慢地进了院子。 他们不认为如果谢周再次出手，自己有任何逃离的可能。 先前那一剑，足够让他们收起所有的小心思。 青山众人也惊住了。 那几个观道峰的弟子，呆愣半晌，大师兄才幽幽地感叹了一声掌门威武。 “这就是领域吗？”墨望努力将张开的嘴巴合拢，咽了口唾沫，下意识抹了把不存在的汗水。 “当年你不是好几次见过师父出手？”谢周看了他一眼问道。 墨望心想姜真人几次杀敌从来都是当面出手，哪像你这般神出鬼没。 但话到嘴边，他忽然想到姜御还拥有杀手无影这一层身份，只好又把话咽了回去。 说来奇怪，当姜御无影的身份传开，世人对他的看法似乎并没有多少改变。 崇拜他的人一如既往的崇拜，乃至更加疯狂，那些负面影响全都被天下第一人，一剑灭七色天的光辉覆盖；不喜欢他的人生怕惹祸上身，更不敢拿这件事多做文章。 只可惜玄门内部吵了这么长时间，最终反对姜御入册的依然占了大多数。 第一杀手无影，十几年的黑市主人，这些身份确实太过黑暗，那些古板的老家伙们，无论如何都不会接受。 “我先走了。”谢周直接说道。 墨望挑了挑眉，心想用得着这么着急？ 就算你不喜欢我，也不至于玄震子刚死，咱们连句话都不商议？ 不过谢周的下一句话，就让他的小脾气散去，神情一瞬间绷紧到了极点。 “玄虚子很快就到，我去海上等他。”谢周轻声说道，望着西北方。 夜空里繁星点点，除此以外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都没有。 但谢周感知的很清楚，那里有一道纯粹和强大的气息，正在冲着他而来。 第670章 669、师与父 海上的夜色算不得浓，月光穿云，落在海面上，染出一片片银白。 剑光忽起，谢周的身影落在一座小岛上。 这里距离泉州城已有三百里，周围很是荒凉，海水冰冷得近乎结冰，也看不见鱼鸟，死寂一片。 小岛沿岸的礁石上，隐约躺着几只昏睡的海兽，也不知平日里以何为食。 谢周站在岸边，遥望着远处昏暗的夜幕，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斜提着剑。 这副姿态，似乎是他小时候，也是很多人小时候幻想中的模样。 想到这些，谢周笑了笑，绷紧的身体放松了些，把剑收了回去，姿态也更自然了些。 没过多久，海面忽然升起千层浪，拍打在岸边的礁石上，发出轰轰的声音。 耳边的风声被压了下去，大海与野兽的咆哮充斥了这片天地。 躺在礁石上的那些野兽也醒了，不知发了什么疯，仰天嘶吼起来。 无数海鸟从四面八方而来，盘旋在海岛上空，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 先前还死寂一片的荒岛，忽然间喧闹起来。 轰！ 巨大的音浪盖过一切。 海水随之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一条堪比山岳般雄壮的巨鲸腾空出海。 “真是盛大的出场啊。” 谢周笑着感慨了一句。 眼前这一幕当然是堪称奇迹般的盛景，但谢周当然明白，这副盛景的缔造者是谁。 他抬头望去。 云层撕裂，一道银白堪称圣洁的身影步步生莲，出现在海岛上空。 “这些鸟兽都是冲你来的？”谢周随意问道。 “是。” 玄虚子淡淡地应了一声。 从小到大，他一直都是这片天地的宠儿。 与天地相合，自当受万物朝拜。 谢周有些乏味的摇了摇头，说道：“真是无趣，让他们都散了吧，省得一会伤及无辜。” 玄虚子沉默了下，轻轻挥了挥手。 也不知他是用了何等手段，周围的鸟兽争鸣立刻停止下来。 他们停在原地，似在流连，似有不舍，然后逐渐退去。 那个破海而出的巨鲸，更是有智慧一般，退走前，朝拜似的朝着玄虚子甩了两下尾巴。 谢周忽然想到了关千云，如果那个老朋友在这，一定会骂上两句吧？ 比如，你在装什么装？ 谢周没有这样说，他仰头看着玄虚子，说道：“不下来聊上两句？” 玄虚子继续沉默，继续悬在空中，看着谢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玄虚子才缓缓从空中落下。 “我跟你，没什么可说。”他看着谢周，冷冷地说道。 谢周不在乎他的态度，自顾自地说道：“宋悬，悬空的悬；林石，石头的石；沈逸，安逸的逸……” 谢周顿了顿，看着玄虚子的眼睛，笑着说道：“如果我的消息没有错，这应该是你们师兄弟三人的名字吧？” 玄虚子也在看着谢周，回应着谢周的视线，却没有说话。 “看来是了。” 谢周微微颔首。 这消息是前些天柳家递给他的，就在破关后他看得那些书信里。 送信的人是柳家，但谢周很清楚，查到这些消息的人却不是柳家。 柳金做不到，那个在天机阁任职的大女儿柳心兰也做不到。 乃至柳玉想要查到这些，都很难。 毕竟紫霞三玄的来历堪称紫霞最大的隐秘之一，自从玄虚子几人入世以来，不知有多少势力都在秘密挖掘，包括九狱楼在内，但捕风捉影常有，真正有用的消息是一条都见不到。 唯有天机阁，唯有近期将焦点聚集在星君身上的天机阁主诸葛长安，才能查到这些旧事。 通过柳家将消息递给谢周，不过是想尽可能地把天机阁摘出来罢了。 “是又如何？那些俗名，我们早已不用了。”玄虚子轻声说道。 “不用归不用，但你们就不好奇自己真实的来历吗？” 谢周看着他说道：“所谓的凉山宋家到底在哪？山南林家又在哪？” “据我所知，玄逸子在看过南海之后，已经在南越停留了半个多月。” “他的脚步很快，这半年里匆匆走过了很多地方，但很少会在一个地方停留超过三天。” “你是他的大师兄，你应该知道他想做什么。” “他在找沈家。” “据说是在南越某个小城的沈家，沈家沈逸，那个生下他的沈家，究竟在哪？” 谢周低下头，将一块碎石踢入海中，看着它沉入海底，直至消失不见。 玄虚子仍在直勾勾地看着谢周，微眯着眼睛，说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他找不到沈家的。”谢周说道。 “为什么？”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个沈家，但他要找的那个沈家并不存在。” “为什么？” “你知道诸葛长安吗？”谢周说道：“这是他带人苦寻四个月，最后给出的判断。” “为什么？”玄虚子依然是这三个字，只是语气明显粗重了些。 谢周斜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不用拿这种眼神看我，你既然自诩与天地相合，既然突破到了领域境，很多事情想必你心里已然有了猜测，而且有了答案，不是吗？” 玄虚子沉默下来。 他在玄玑子面前的那些伪装，此时被谢周毫不留情地戳破。 是的，他心里早已有了猜测，也早就有了答案。 所以他早在闭关前，就交待玄玑子，先把最小的玄逸子送走。 所在在他出关后，觉得自己有了掌控局面的能力之后，又立刻想要把玄玑子也送走。 他回答玄玑子的理由是气运，是他觉得危险。 但他没有告诉玄玑子的是，这份危险其实不是来自谢周，也不是青山，而是紫霞。 ——是师尊。 这种感觉从去年就断断续续的出现，今年愈发强烈，直到破境的那一刹那，趋于清晰。 但他不敢告诉玄玑子，哪怕相关的一个字都不敢。即使现在的他，已经是领域境的至强。 “宋家，林家，沈家，都是星君杜撰出来的，你们的出身，都是星君杜撰出来的。” “你们喊了星君十几年的师父，或者，你们也可以喊他、父亲。” 第671章 670、天生是对手 随着谢周的声音落下，寂静的海岛似乎有什么东西裂开了一样。 玄虚子不再回应谢周的视线，低下头，那张绝世的容颜上第一次有了狰狞的情绪。 但这丝狰狞转瞬即逝，他再次抬起头来，神情一如既往的宁静。 “我知道而且确信，这些你应该早就知道了。”谢周看着他说道。 玄虚子沉默着，却没有否认。 他确实早就猜到了。 从星君第一次传授他“水镜传声”的秘术时，就隐约有所察觉。 到之后的“降神”秘法，这种感觉愈发强烈。 再到去年鬼雾林重伤，星君以血为引，替他治疗之后，玄虚子终于确认了这个事实。 如果说神魂的相系可以作假，那血脉呢？ 那让谢周、柳玉等人百思不得其的“降神”，便是以血脉为引。 星君能看出谢周身体里流着皇室的血，玄虚子又如何看不出，自己体内流着星君的血？ 他们师兄弟三人，亦是亲兄弟。他们有着共同的父亲——星君。 “这件事没有证据，但已经收集到了足够的线索。” “最重要的是，这件事以前除了你们之外没有更多人知道，但现在我把它说破，你还能装不知道吗？星君还能装不知道吗？” 谢周说道：“就算你能装不在乎，那星君呢？倘若养胎的事情传出去，高高在上的他能接受被人戳着脊梁骨唾骂吗？” 谢周用怜悯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说道：“我告诉你这事该怎么解决，和我一起，把星君干掉，这是你最好的选择。” “替那个生下你，却被星君无情抹去，连名字都查不到的女人报仇。” “还有那些因为你的诞生而逝去的不知多少无辜者报仇。” “之后，你带着观内弟子返回泰山，紫霞泯去，重启碧霞之名。” “如何？” 谢周一口气说了很多，听起来有几分谆谆善诱的味道。 玄虚子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强压过激的情绪，平静说道：“你是想跟我合作吗？” 谢周说道：“虽说很不愿意，但不得不承认，你是个很不错的合作者。” 玄虚子很强，之前的数次交锋早已证明了这一点。 作为星君培养出的完美的继承者，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确实担得起完美二字。 当然，谢周对玄虚子有所改观的主要原因，在于玄逸子。 玄逸子虽是星君的弟子，却是玄虚子教出来的。 玄逸子的良善和赤子之心，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有玄虚子的保护。 之前的数次交锋，说到底是立场不同，玄虚子也只是在执行星君的命令罢了。 更重要的是，即便突破到了领域境，谢周依然没有必胜星君的把握。 但如果能说服玄虚子相助，那么局势反转，该头疼的人就该是星君了。 听着谢周的话，玄虚子不置可否，忽然问了个全不相干的问题。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的？” “算起来，有一年半了吧。”谢周说道。 早年他只听说星君在泰山还有几个关门弟子，直到玄虚子在黑市出现，他才知道师兄弟三人的道号，而直到三天前，他才知道师兄弟三人的被星君虚构出的“俗家姓名”。 “但我早在十几年前，就知道你了。” 玄虚子幽幽地说道：“从你拜入青山时开始。” 他的眼神恍惚间似有怀念，又似乎带着几分怨气。 “那年师尊跟我说，青山姜御新收了个弟子，天赋极高，至少有领域之资。” “从那之后，关于你的消息，便会时不时送到我的面前。” “师尊对玄玑和玄逸的要求，是不能比你差，对我的要求，则是一定要比你强。” “很可惜，我们师兄弟三人都没有做到。” 玄虚子有些自嘲地说道。 他忽然想到自己曾说过的那句话“谢周天资卓绝，弟子举世无双”。 但事实呢？ 如果没有星君相助，他自认不是谢周的对手，无论是修行，亦或者战斗。 “你我道不同，哪怕没有紫霞、青山，你我也做不成朋友。” “你是我的心魔。” 说完这句话，玄虚子深吸一口气，无尽精纯的玄门正宗气息从他的衣袂间生出。 他一手虚握在前，一手摊开，轻声说道：“请。” 谢周没有失望，这本就是一次不抱希望的尝试，出于某种对师兄弟三人的怜悯。 况且玄虚子是极其骄傲的人，他又如何肯向青山低头？ 这已经不是对错的事情了。哪怕真的错了，玄虚子也只能走下去。 从星君指着谢周的情报，对着年幼的玄虚子说出那句“你一定要比他强”的时候，他们就注定是对手了。 谢周的神情变得极度认真，紫气东来锃然出鞘，落在他的手中。 风停了。 天地间一片安静。 二人之间的距离仿佛无限拉远，又仿佛无限拉近。 整座荒岛都因为二人的对峙，透漏出极其玄妙的意味，同时也意味着绝对的凶险。 下一刻，玄虚子动了，他轻拂衣袖，一滴水从虚无中生出，像是海水，隐约有海的咸。 这滴水朝着谢周的眉心飞去，速度很慢，连正常走路的速度都没有。 但如果境界足够高的修行者在这，一定能察觉到，这滴水中究竟蕴藏了多么恐怖的能量。 而它的速度之所以慢，是因为它在破阵。 或者说，破域。 这片虚无的天地，早已被谢周的剑之领域所笼罩，同时也覆盖着玄虚子的紫霞领域。 这滴水是领域之力的具象，水滴的前进，是领域与领域的对抗。 几百里外的海岸线上，墨望等人站在崖畔，望着在他们视线里只是黑点的荒岛。 他们看不到谢周和玄虚子，却能感到到那种来自灵魂深处的压迫。 如果是他们对上谢周和玄虚子，结果只会像玄震子那样，即使手段尽出，也难道一死。 不知过了多久，夜色都散去了，朝阳破云，洒在谢周与玄虚子的身上。 那滴水终于走到谢周面前，其间的能量却已然耗尽，无力地滴落在海水中。 一束晨光落下，恰好落在玄虚子的白衣上。 玄虚子顺势一抓，晨光仿佛有了实质，在他手里化成一道神鞭。 伴随着鞭子挥动的声音，玄虚子紧握神鞭，朝着谢周抽去。 第672章 671、万剑一 化晨光为神鞭，这极具震撼的一幕，愈发显得玄虚子仿若神人。 只是这道神鞭没能落下。 一道道剑影横亘在它挥落的轨迹上，伴随着一道道碰撞的嗡鸣声，神鞭越来越淡，直到消亡。 这些剑影来自谢周的领域。 和姜御一样，谢周舍弃其余所有，凝聚出的是纯粹的剑域。 在这座领域之内，万物随心而化剑，剑意蒸腾，意味着绝对的征战与杀伐。 玄虚子效仿星君，他的领域是如今在玄门典籍上被冠以最全面之称的紫霞领域，是为再生，是为掌控，感知、速度等身体机能被无限放大的同时，更能在不知觉间侵蚀心智。 但全面归全面，姜御和星君的那一战，早就证明了这两种领域哪个更擅长战斗。 玄虚子的两次出招都被剑域化解，随着谢周递出紫气东来，虚空中响起无数道剑的嗡鸣声，那些剑影全都指向玄虚子。 下一刻，万剑齐出。 这片天地出现了一瞬间的变形与扭曲。 周围响起数不清的脆响，那可能是空间切割的声音，也可能是空间破碎湮灭的声音。 无数道罡风从那些缝隙和破碎处涌出，与剑同舞，旋即被剑气同化。 玄虚子松开那道光，双手缓缓靠拢，紫霞领域立刻缩紧。 在他双手之间的虚空里，仿佛多出了一枚镜子般的圆形印鉴。 不对，不是仿佛，那就是一枚印鉴！ 这枚印鉴原本是深灰色的，随着领域的聚拢，逐渐变为紫褐色。 几道流光泛在印鉴的表面，映照出大海和天空的模样，看起来像是天空和大海都融进了这枚小小的印鉴里。 这枚印鉴是有名字的，唤作乾坤，比昔日玄玑子所持的碧霞印不知强了多少倍。 碧霞印置于大殿之上，虽是镇压气运，驱煞斩邪的至宝，千年来受碧霞观的弟子供奉。 但乾坤印却是跟随在历代观主身边，是他们洞察天机、勘破未来的媒介。 看来在玄虚子突破之后，星君将自己的至宝也交给了他。 玄虚子轻声呢喃了一句听不清的、像是咒语般的话。 手中乾坤印随之光芒大作，将那些从四面八方而来的剑影吞没。 待光芒散去，紫霞领域再次展开，玄虚子悬于半空，白衣飘飘。 他依然是淡然高傲的神情，看起来却多了几分放松。 “你破不了我的领域，也破不了乾坤印。” 玄虚子看着谢周说道，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他都在谢周给予的压力下修行，虽说谢周对此毫不知情。 出山后的他本想着一鸣惊人，直接压过彼时已极具盛名的谢周，遗憾的是，他屡次吃瘪。 他承认是自己只顾境界的提升，而忽略了其他方面，比如战斗意识和技巧。 可输了就是输了，不如就是不如，玄虚子不会给自己找太多理由。 只是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心怀担忧。 如果再输该怎么办？ 该如何面对师尊和紫霞的师兄弟们？在世人的口中又该如何？ 只怕他会彻底沦为谢周的背景板，亲手送谢周登上神坛。 好在就目前来看，他虽说无法战胜谢周，但至少能平分秋色，立于不败之地。 谢周不置可否，看了眼悬在玄虚子掌间的乾坤印，轻声说道：“你知道当年星君与我师尊战斗时，哪怕身负重伤，付出拂尘破碎的代价，也不肯取出乾坤印吗？” 玄虚子皱起眉头。 他没有见证姜御与星君的那一战，却知道那一战后，师尊的拂尘被毁。 在其后的记录中，确实不曾提到星君有祭出乾坤印的事情。 玄虚子知道这件事，只是从未深究过细节。 谢周轻笑着说道：“那是因为他不敢。” “毁了拂尘不要紧，缓个几年，重新祭炼一个便是。” “可如果乾坤印毁了呢？” “承载碧霞一脉两千年传承的至宝毁在他的手中，那他将是碧霞的罪人。”谢周说道。 玄虚子皱眉呵斥道：“一派胡言！乾坤印怎么会被外力摧毁？” “记得碧霞印出现破损的时候，玄玑子也如你现在一样不愿相信。”谢周淡淡地说道：“放心，我会让你看到的。” 说完这句话，那无数道剑影再次浮现。 不同的是，这一次的剑影不再是只有轮廓，愈发清晰，仿佛有了实质，是一道道真正的剑。 哪怕是领域境界，也做不到化虚为实，却能做到无限地逼近真实。 “去年我在荒域的时候，用过一记剑法，那是我从师父摧毁七色天的那一剑中感悟得来，我将其称之为万剑一。”谢周一边说着，身上的剑意愈发强大，整个人都好像变成了一把利剑。 “最近这道剑被传的很神，很多人开始模仿，江湖上出现了无数个万剑一。” “这很有趣，不是吗？” 与玄虚子的沉默寡言不同，今天的谢周似乎话格外的多。 这代表着一种放松。 他和玄虚子对于这场战斗的看法也完全不同。 玄虚子没想过自己会赢，他只求不输。 而谢周，就没想过自己会输。 他要赢，还要像方正桓临行前交待他的那样，要赢得漂亮，赢出气势。 随着最后的话音落下，谢周身上的剑意消失了，天地间那无数道剑影也消失了。 天地间就只剩下一把剑，那是悬停在谢周面前的紫气东来。 此时的紫气东来，也好像就只是一把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剑。 玄虚子一瞬间神情大变。 这一刻，就连他都无法再察觉天地间的剑意！ 察觉不到，意味着境界的不足。 他确实不那么擅长剑道，但一法通万法通，他在剑道的造诣并不差。 如果说剑道是一座高山，谢周即将登顶，而落后的他，只要抬起头，就能看到谢周的位置。 可现在不一样了。 他竟开始感知不到谢周的剑意，甚至有些看不清就在前方的紫气东来。 这意味着，剑道上他已经被谢周完全碾压，连仰望的资格都没有了。 下一刻。 紫气东来朝着玄虚子刺了过去。 第673章 672、牵连 这一剑的速度很快，仿佛穿越了空间与时间，即使玄虚子都无法看清。 但极大的死亡危机感降临，领域境的加持让他下意识的做出反应。 他祭出乾坤印，挡在身前。 乾坤印表面光可鉴人，足以容纳星辰大海，此时却被紫气东来占据。 细微的乳白色光粒在边缘处翻滚，如浪花亦如海雾。 剑尖撞上去的时候，乾坤印发出一声像是玻璃破碎的声音。 紫气东来的速度迅速变慢，暗灰色的裂纹在乾坤印表面展开，不断地延申。 好在紫气东来也停了下来，飞回谢周手中。 下一刻，玄虚子喷出一口鲜血，不知何时，他的额上早已渗出一层冷汗。 玄虚子低下头看向手里的乾坤印，印鉴的表面像是蛛网般多了一道道裂痕。 他的神情变得极度难看，嘴唇发白，嘴角抽了两下，带着愤怒与不解。 这个紫霞观如今的第一神器，传承两千余年的至宝，它确实挡住了紫气东来。 但显而易见，它已经被损毁，失去了积蕴千年的灵性。 它再也不能被用作星君算天的工具，也不能算是一件合格的“至宝”了。 现在的乾坤印，或者连一些玄门小派用以卜卦的龟甲都不如。 “我说过，星君不敢祭出乾坤印，是因为他不敢。”谢周看着玄虚子说道：“他把乾坤印给你，或者是想用你，来试一试我的剑？” 玄虚子没有接这句话，他依然低头看着被损坏了的乾坤宝印。 “为何要停下那一剑？”玄虚子像是呢喃般地低语道。 作为最直接的承受者，他比谁都清楚那一剑究竟蕴含了怎样的威力。 摧毁乾坤印不是那一剑的极限。 是谢周收了招。 不然那一剑完全有余力将乾坤印洞穿，继而洞穿他的胸膛。 他会在那一剑下重伤，届时很可能连遁走的机会都没有，死在谢周的剑下。 于是玄虚子换了措辞，直直地盯着谢周，说道：“为什么不杀我？” “为何要杀？”谢周平静回道。 玄虚子没有说话，这句话确实问的多余了。但无论如何，他都不会与谢周合作。 “将来师尊对青山动手时，我会给你们留更多余地。” 说完这句话，玄虚子转身就走，很快便消失在漫天海雾里。 他一如来时那边飘逸似仙。 在玄虚子走出东海之前，谢周耳边响起最后一句轻飘飘的话。 “我不如你。” 谢周愣了下，看着玄虚子离开的方向，没有任何欣喜的感觉，反而眉头微微皱起。 玄虚子不至于在这件事上说谎，那么事实真如玄虚子所说，从很多年前开始，玄虚子就立志要将他踩在脚下，这俨然是玄虚子修行最大的压力来源，也是最主要的动力之一。 所以玄虚子甚至会说出“谢周是他的心魔”这种话。 然而此时此刻，玄虚子却对谢周说，我不如你。 下山两年，他终于承认了自己的失败，同时却也是一种释然。 从今天开始，谢周再也不会是他的心魔了。 破除魔障的他，境界会不会在领域的基础上再做攀升？ 对他这样的天才而言，这似乎并不是什么难事。 谢周自己都说不准，今天的手下留情到底是对是错，或许这是他唯一一次能杀死玄虚子的机会了。 半刻钟后，谢周回到了海云宗。 晨光微亮，总内广场上已经聚集了很多人。 昨晚谢周的那一剑不仅斩断了玄震子的生机，同时也破了玄震子的阵法。 墨望没有阻止消息的传播，于是今晨一早，很多人都知道了玄震子想要刺杀墨望的事情，同时也知道了玄震子的死亡。 他们不敢发表什么评价，只在私底下偷偷的议论几句，更不敢对紫霞或者青山有什么意见。 但不约而同的，众人都聚集起来，等着后续的发展。 玄虚子也来了，玄虚子也突破到了至高的领域境界，那么谢周与玄虚子孰强孰弱？ 看着落到墨望身边的那道剑影，人群里出现短暂的哗然。 谢周来了，却不见玄虚子的身影，紫霞的人也是一个都见不到，足够说明所有的问题。 “拜见谢真人。” “泉州冉家，向掌门真人请安。” 一时间各宗代表纷纷上前见礼，姿态谦恭，脸上恨不得笑出花来。 墨望双手负背，下巴微扬，微笑着环视一圈，好似“真人”二字是在称呼他一样。 他的表情就仿佛在说，“我家掌门天下无敌”！ 谢周笑着对四周点头致意，没有对任何一家门派的问好做出表示，看着墨望说道：“我先走了，接下来你处理就好。” 墨望点点头，忽然问道：“海云宗的宗主之位，如何为好？” 谢周会心一笑，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事实上，在他们来泉州之前，方正桓几人就对这个问题有过讨论。 排除白家之后，最终也是最好的答复依然是让冉家接手。 不怕管不好，冉家家大业大，冉家老爷名声在外，又有冉轲背书，不会出什么问题。 墨望是在明知故问，这个问题，也是问给在座的这些人听的。 “白家与东夷有染，不得再插手海云宗事宜，并且限三个月内，迁出泉州。”谢周微笑说道：“至于宗主的位置，这是海云宗自家之事，就交给海云宗自己解决去吧。” 话音落下，场间一片哗然。 白家不仅要退出海云宗，还要迁出泉州城，这……不是要了白家的根吗？ 离开泉州城，白家的一百多年家业，恐怕就十不存一了。 至于海云宗宗主之位，白家退出后，那不就是冉家的一家之言了？ 有向着白家的人心生激愤，觉得谢周的要求太过，有人幸灾乐祸，有人觉得唏嘘，更多人只感叹两句谢周的强势，然后开始琢磨之后该怎么和冉家交好，毕竟年节过后，海云宗的生意还得继续。 “掌门真人是不是太过分了！” 忽然有一道声音响起。 众人纷纷望了过去，却见说话的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郎。 立刻就有人认出，这个少年郎是白家嫡系，也是白元慕年纪那个最小的弟弟。 此人年方十五，在泉州一带很有名气，据说天赋不下于冉轲。 这时，他的胸口起伏着，咬着牙，握着拳头，却不是因为激愤，而是害怕。 先前那一刻，少年人的勇气和不甘让他站了出来，可话一出口他就开始后悔，当谢周的目光望过来时，他更是后悔与害怕到了极点，生怕谢周一个眼神，就要了自己的小命。 好在没有。 谢周当然不会跟一个少年较劲。 剑风微起，谢周准备离开。 可就在这时，一个人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带来了一则消息。 白家主和白元慕，死了。 第674章 673、旧宅相遇 白家主是病死的，没有人知道他生的什么病，又是什么时候生的病。 但就在今晨，佣人觉得不对推开房门的时候，发现他躺在床上，面带微笑，已经没了呼吸。 经医师检查，白家主是在睡梦中突发恶疾。 这病来得快，白家主走的时候，想必没什么痛苦。 白元慕则是昨夜修行出了岔子，以至于走火入魔，丢了性命。 信者的话音落下，所有人都愣住了，看了看白家所在，又默默地看了看谢周。 在场都是聪明人，立刻就想到了白家主和白元慕因何而死。 哪有什么病和走火入魔，白家主和白元慕应该都是自杀。 这是谢罪。 如果只是玄虚子落败，紫霞退走，那么只有白家主一人谢罪或者就够了。 但昨夜还多了一条——玄震子的刺杀。 白家与紫霞交好，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墨望等人住在白家安排的驿站里，却遭到玄震子的刺杀，这件事白家也必须担责。 于是白元慕也不得不跟着谢罪了。 他们不死，只怕今后白家就永无出头之日了。 那位白家少年的身体一僵，眼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神色，转身朝着家里奔去。 墨望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谢周身上，欲言又止。 谢周微微皱眉，没想到白家主和白元慕如此刚烈，又如此果决，但不管是出于民意，又或者是为了安抚，他总归要做出些表示，说道：“白家与东夷的牵染在于白元慕，既然她不在了，白家迁出泉州的事情就先作罢。” 墨望点头表示知晓，随后满是感慨地叹了一声。 他能说什么？有些人为了家族，付出生命的时候从来都是毫不犹豫。就像他们为了青山。 “我先走了。”谢周对墨望说道，晨风微动，他的身影已化作剑光离去。 海的味道随着距离散去，风里依然是南方特有的温和。 当太阳完全升起的时候，谢周已经来到金陵，沿着秦淮河直行，没过多久便来到那条巷子。 这里现在是金陵城的禁地，又被布下阵法，百姓们被挡在外面，顿时清净了许多。 巷子口那座破落的道观在几年前就被拆了，巷子深处那座废弃的宅邸却是没什么变化。 旧宅里站着一个人，一袭简式玄衣，头发被一直木簪束起，并不正式，却自有出尘之意。 他看着眼前的废墟，似乎在缅怀什么。 “大兄，原来你也在。”谢周怔了下，看着那人说道。 “过来看看。”王侯笑着说道。 就在十九年前的今天，就在十九年前这一天的夜晚，大火照亮了长安和金陵两地的王谢宅邸，权倾三朝的两大世家，一夜间从朝堂除名，无数与王谢有关的人葬身火海。 一晃眼都十九年过去了，那些残存的族人有了新的聚居地，却依旧只能躲在朝廷看不见的地方。 “大兄，你也？”谢周感受着王侯身上散发出的淡淡剑意，有些难以置信。 “是的，我也破境了。” 王侯言语中没有任何欣喜，只是平静说道：“作为代价，王老死了，还有两个你没有见过的前辈也为此付出了生命。” 王老……那个暗影楼的掌控者，一手打造出黑衣楼情报和刺杀组织的王丘南，就这么死了？ 谢周一时间有些发愣，微微皱眉说道：“你们效仿了星君？” “是。”王侯没有否认，说道：“顺爷的离开让我们认识到，黑衣楼需要一个能够直面星君的强者。而星君帮助玄虚子突破的办法，只要找好合适的人选，其实不难。” 谢周沉默了下，没有说什么。 想必王丘南和那两位前辈，临死前都还面带笑意，他们与白家父女也都是一类人。 王侯问道：“玄虚子如何？” 谢周知道他问的不是战力，说道：“我看不出他是怎么想的。” “既是师徒，又是父子，虽说是被利用，但总归亲过咱们这些外人。”王侯遗憾说道。 谢周点点头，转而问道：“谢淮和王尘他们呢？” “小淮在益州，你的突破对他的打击有些大。”王侯笑了笑说道。 对此他也没有任何办法，谢淮的心结谁都没办法开解。 王侯接着说道：“小尘还和玄逸子在一起，不过前天传来的最新消息说，他们二人已经在返京的路上了。” “好不容易才跑出去，为何又要回来？”谢周挑眉道。 “玄逸子没找到沈家，甚至连一丝痕迹都没找到，他想知道真相。”王侯说道。 谢周无奈一叹，很难想象那般纯善的玄逸子，在知道一切之后，会产生怎样的绝望。 王侯知道他在想什么，对此他也感到可惜，沉默片刻后问道：“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谢周说道：“我在想咱们加在一起，能不能解决紫霞的问题。” “前几天，我去长安走了一趟。”王侯忽然说道：“见到了星君。” 谢周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问道：“结果如何？” “星君似乎更强了，我打不过他，你也不行。”王侯认真说道。 谢周说道：“那要是再加上一个人呢？” “你说的是柳先生吗？” 王侯直接摇头，说道：“柳先生的剑不够利，况且他也不适合和咱们一起战斗，若是再加上他，说不得还会适得其反。” “不是柳先生。”谢周说道。 王侯不解，说道：“那还有谁？” 谢周看了眼天色，心想这时候的法显或许刚刚睡醒？那家伙在没事的时候，总是那般懒。 见谢周沉默，王侯忽然想了起来，试探性地问道：“兰若的那位？” 谢周点点头。 “怎么可能？！”王侯难掩震惊。 严格说来，他、玄虚子还有谢周的突破都算是取巧。他和玄虚子是利用某种脱胎于血祭的禁术，共有三位修行斟至化境的前辈因此而死；谢周则是借了姜御的余荫，又借白雾丹引了无数天地元气。 那个法显，好像什么都没有。 “我在闭关前，托人也给他送了一颗白雾丹。”谢周说道。 “那也不够，他的感悟呢？你别告诉我师父也给他送了一份。”王侯说道。 “这倒没有。”谢周笑着说道：“看来大兄你对通天禁的了解完全不够。” 王侯挑眉道：“何解？” “那是一条只要入了门，今后就没有门槛的修行路。” 谢周淡淡地说道：“突破领域最难的，在于对规则和天地的感悟，但自从法显修行的第一天起，他就已经在与天地规则同舞。” “真有这么逆天？” “就是这般逆天。”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修这个？别跟我说是师父弄不到。” “我试过，师父把通天禁抄录在最初拿给我的那一摞典籍里了，但我没有发现。” “你没看完？” “看完了，甚至全背了下来，只是于我无用。”谢周说道：“那玩意儿，我当时只当是某位先贤突破时的心得，根本没想过它是一本功法。后来知道了，再回过去看，才发现难的要死。” “连你都不行？”王侯无奈说道：“那我指定也是行不通了。” “师父能弄到，星君肯定也能弄到。”谢周说道：“我不信他没给玄虚子几人试过，他耗尽多年心血培育出的弟子，不一样行不通？” 王侯心想是这个理，没有在说什么。 兄弟二人在旧宅里坐了片刻，当天王侯就去了益州。 谢周出城相送，看着剑影消失天际，转身去了柳府。 第675章 674、我是谁 柳府里很是安静，谢周登门的时候，柳金正在后院里作画。 事实上，他的修行天赋几乎不弱于其弟柳玉，但相比于修行，他更钟情于诗词字画。用他的话来说，柳家的门面有柳玉撑着就够了，况且他再怎么说也是一代大儒，把金陵一带治理的井井有条，也不差嘛。 谢周是从侧门被迎进去的，柳玉没有去接，显得很是随意。 外人不得不在乎、或者顾忌谢周的身份，但他可是从小看着谢周长大的长辈，况且谢周就那么伤了他宝贝女儿的心，他端着点怎么了。 “来了啊？”柳玉这样想着，放下画笔，示意他就在亭下坐吧。 谢周也不介意，寒暄了两句，把泉州城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然后说道：“想着来到金陵，就来看看您。” 柳玉拿起一块布将那幅还没完工的画盖住，问道：“王侯呢？” “回了益州。”谢周说道：“那边有很多事情要忙，紫霞的人，快要找到他们了。” 柳玉并不意外，用湿手帕擦了擦手，说道：“找了这么些年了，紫霞的人又不是傻子。” 柳玉一边说着，一边挥挥手招来远处的贴身丫鬟，吩咐把画搬到书房里去，随口问道：“中午留下来吃饭？” “叔父也不避着点人，就不怕传出去了？”谢周笑着问道。 虽有几分打趣的意思，但谁都知道谢周是皇帝和星君的心腹大患，将来若是谢周败了，柳金难免会遭到“清算”。 “你这小子。” 柳金笑骂一句，接着无所谓说道：“就算你输了，我无非是被罢官除爵罢了，不会有人太为难我的，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这并非柳金托大，一代大儒的名声加上与圣贤城的关系，足够保证他在任何时候，除非是犯了谋反性质的罪名，都不用担心被定下死罪。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谢周说道。 柳金笑着说道：“那我就吩咐下去，多做些本地的特色给你尝尝。” 二人一路从后院去到前厅，期间没有聊什么大事，反而就金陵的人文生活，字画之类的聊了许多，直到信差送来了一封家书。 家书是从明月楼寄过来的，那是一个全部由女子组成的门派，位于江水下游某个偏远但环境极其优美的小镇上。虽说门内皆是女子且与世无争，但在世间威望不低，实力不容小觑。 两年前黑市归来之后，柳心月就去了明月楼，直至今日。 柳金打开信看了看，没有避讳什么，递给谢周问道：“你要看看吗？” 谢周轻轻摇头：“算了。” “心月今年就不回来了，她近年来修行不错，就快破境了。”柳金说道。 柳心月的破境是即将突破一品，放在全天下都是有数的天才，但相比于谢周玄虚子等人，就差的不是一星半点了。 谢周说道：“那就好。” 柳金看着他，嘴唇嗫喏了两下，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情爱这回事因人而异，就算他是大儒，也说不清。 当柳府的午宴准备妥当，谢周和柳金坐到饭桌上的时候，玄虚子回到了观星楼。 他受了伤，但伤势不重，按理说以他的速度，早在一个时辰前就该回来了。 那他为何会在路上耽搁了这么久？ 星君没有问，看着来到静室里，安静跪坐在蒲团上的弟子，和蔼问道：“如何？” “我不如他。” 玄虚子平静地给出了相同的回答，但与面对谢周时说的那一句，这句话里已经没有任何的不甘，只剩下些许的遗憾和释然。 “不如啊。”星君抚着胡须轻轻叹了一声。 玄虚子取出乾坤印，双手呈上，这个跟随星君多年的至宝，现已布满裂痕。 “有辱师尊之名，弟子惭愧。” 说着惭愧，玄虚子言语中却没有半分愧疚，一如先前般平静。 星君拿过乾坤印看了两眼，估摸了下谢周的剑到了何等程度，眼神里不禁多了几分阴沉。 但这缕阴沉转瞬即逝，星君的脸上再次浮现出温和的笑容，随手将乾坤印搁在桌上，说道：“毁了就毁了罢，无妨。如今的紫霞，也无需借助此等外物。” 玄虚子垂首说道：“多谢师尊体谅。” 随后不等星君再说什么，他便站起身恭敬，道：“如果师尊没什么事，弟子就先下去了。” 星君深深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玄虚子微微施礼，转身向静室外走去。 “看来是谢周跟你说了什么。”星君的声音忽然在静室内响起。 玄虚子止住脚步，回过身静静地看着星君，默不作声。 “既有疑惑，何不直接问出来？”星君站了起来，走到玄虚子面前。 师徒二人身高仿佛，但当星君站起来的那一刻，突然间高大许多，就好像一座山将玄虚子包围了起来。 静室里的气氛一瞬间如同清水结冰，冷气迅速蔓延。 即便玄虚子都有种窒息的感觉，但他是何等人物，随着指尖一道印诀闪过，混乱和不安的情绪一扫而空，看着星君说了一个“好”字。 “我到底该称呼您师尊，亦或者称呼您父亲？”玄虚子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却也是最严肃、最值得深思的问题。 如果星君承认，那无疑坐实了星君利用邪术培育婴孩之事，也坐实了他们师兄弟三人的生命中，早已背负了无尽的罪恶与血腥。 但如果星君不承认……不，星君不会不承认的。 否则那依据血脉和灵魂相连的“水镜传声”之法、“降神”之术，都无从解释。 “如何称呼都行。” 星君看着他幽幽地说道：“但我要说的是，这两种称呼都不准确。” 玄虚子有些发愣，心想这两种称呼都不准确，又是什么意思？ 他抬起头，看着星君的眼睛，想要看出些什么。 但是没有，那双瞳孔一如既往的祥和，却又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能够刺穿一个人的心灵。 “你是我培养出来的希望，我也曾对你寄予厚望，但现在看来，我失败了。” “你不如谢周，也很难超过如今的我。”星君言语中带着训斥的意味。 玄虚子没有反驳，事实也确实如此。 如果说他的出生是星君为了培养出一位横压当世的人物，那他毫无疑问是一个失败品。 “所以，我究竟是谁呢？” 玄虚子轻声呢喃了一句，像是在问星君，又像是在问自己。 第676章 675、养了二十年的果子 我是谁？这是个介于聪明与傻瓜之间的问题，玄虚子不是在思考哲学，只是看着星君，很认真的询问他与星君之间的关系。 倘若师徒与父子都不准确，那他于星君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星君没有说话，只是转过身，拂袖间静室左侧墙上的那道木门打开，露出里间的丹房。 等人高的丹炉内，淡黄色的丹火正熊熊燃烧。 星君斜了玄虚子一眼，接着走进丹房。 玄虚子低着头沉默片刻，跟着走了进去。 丹房的门无声无息间闭拢，同时一道阵法无声无息间将静室笼罩在内。 长安的声音被隔绝在外，周围一瞬间安静下来。 那团丹火燃烧得愈发热烈，就像雀跃的想要跳出丹炉的猴儿。 只是不管它如何跃动，都只能被禁锢在那一尺见方的底炉中，连带被禁锢的还有它的光和热。 “这里面炼制的，是我最新研究出来的紫云丹。”星君淡淡地说道。 “紫云丹。”玄虚子呢喃着这个名字，目光微动：“师尊可是借鉴了白雾丹？” 星君没有否认，微微颔首道：“那白雾丹确实有夺天地造化之妙。” 玄虚子低着头没有说话，他不明白星君是在转移话题，还是单纯地不想与他说清。 但下一刻他就发现自己想错了。 星君并非在转移话题，因为眼前这炉丹，就是他要的答案。 “白雾丹的主材是千年灵果，我在紫云丹里也加了千年灵果，而且是两颗。” 星君走近丹炉，粗糙的手掌覆在丹炉上，随着脚步轻轻摩挲：“但在这炉丹里，千年灵果为辅。” 玄虚子闻言微微一怔，不禁朝炉子里望了一眼，心想若是连千年灵果都只能起辅助作用，那这炉丹的主材会是什么？ 星君似乎看出了他的心中所想，回望了他一眼说道：“我曾对你寄予厚望，但若是你不能承载这份期望，那你会成为一颗果子。” “一颗……果子？”玄虚子愣了下，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可紧接着他就明白了过来，直愣愣地盯着眼前的丹炉，看着跃动的火。 恍惚间他好似投身炉中，被禁锢在那团火焰之上，就好像那神话里的猴儿。 原来，他是这样的一颗果子。 是了，人之内丹，人之精气，从来都是最好的果子。 尤其是他这种领域境的强者，便是十颗千年灵果加起来都比不过。 玄虚子低下头笑了起来，是苦笑，也是嘲笑。是笑自己，也是笑星君。 “师父，我能问一句为什么吗？”玄虚子喃喃道。 “没有为什么，这是你生来的宿命。” 说这句话的时候，星君的声音很淡然，没有多余的情绪。 玄虚子没有再说什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话。 哪怕一条狗从小养大都能养出感情来，但如果这条狗生来就被当作食物看待，则不然。佛门曰因果定数，便是如此。 但他还有着最后一个问题。 “师父，你不怕遭到反噬吗？”玄虚子很认真地问道。 这并非威胁，只是质疑。 他当然知道星君的手段有多么可怕，但他也绝非寻常，星君以他为丹，就真的不怕被反噬吗？ “看来你还是没有看清自己的来路。” 星君面无表情地看着玄虚子，缓缓道：“从传承上来说，你是我徒，从血脉上来说，你是我子，但从最初的诞生来说，你即是我。” 玄虚子再次陷入迷惑的状态，他即是星君？这句话又作何解释？ 星君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转过身，拿起几株备好的药草，添入炉中。 难以想象的高温下，这几株药草肉眼可见的融化，与炉里的药液混作一体。 “就差最后一步了。”星君说着，走到丹炉后方，对着墙上的三清画像一礼。 玄虚子的视线随着星君的脚步移动，也落在那张三清图上。 他忽然想到了一句话。 “老君一气化三清”。 关于这句话有太多的传说，其中有个说法是老君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求道，等待合适的时机三清归一，便能登临彼岸。 他还想到了某个演义中的“斩尸问道”，是说当一个人的修为达到瓶颈时，可分别斩出善尸、恶尸、本我尸，等待合适的契机三尸合一，便可成就圣人之位。 难道星君便是在效仿这种做法吗？ 玄虚子怔住了，只觉得身体有些发麻，一种难以描述的恐惧感油然而生。 他咽了口唾沫，看着星君问道：“那玄玑和玄逸呢？他们也是这样吗？” “玄逸为善，玄玑为恶。” 星君淡淡地说道，回过身，冷漠地目光落在玄虚子的身上。 玄虚子脚底发凉，麻木的感觉越来越重，泛着苦笑接上了最后一句“玄虚为本我”。 “原来，是这样啊。” 玄虚子苦笑着喃喃说道。 他大概能猜到星君是如何操纵的，在他们还是胎儿的时候，就将灵魂分割，将自己的神识抹去记忆打入胎儿的识海中。 这种类似于“夺舍”的方法，星君曾用在过那个名叫“姚浩能”的药童身上。 是了，如果他是星君的本源，如果他们本源相通，星君又怎么会担心反噬的事呢？ 砰的一声轻响。 玄虚子举起右手，并作剑指刺向星君。 他终于知晓了困扰自己许久的答案，也认清到自己的宿命，但他不接受。 这一指他用出了全部的境界实力，无尽的天地元气聚在指尖，璀璨得宛若一颗小太阳一般。 丹房里顷刻间陷入泥潭，丹炉里的火焰停止跳动，所有事物被剥夺颜色，仿佛世间就只剩下玄虚子的这一指，但星君的眼神却依然那般平静，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玄虚子。 即便这一指伟力滔天，也没能在他古井无波的眼神中掀起波浪。 他看着玄虚子，然后伸出右手。 世界在这一刻安静了。 观星楼的阵法一瞬间多出无数道裂痕，这座长安城标志性的建筑，象征着紫霞权势的建筑出现了一瞬间的晃动，烟尘四起，几乎要跌落尘埃。 但是没有，那阵法很快修复完成，烟尘很快散去，观星楼再次恢复到原本的平静。 数里外正在内廷冥想的李大总管睁开眼睛，走到窗边，心底有些发毛的看了眼观星楼，心想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没过多久，蔡让急匆匆地跑了过来，直接破门而入，指着观星楼的方向，眼神里带着些尚未散尽的恐慌。 相同的场景也发生在青山。 东方瑀和元行道等人都聚在了一起，说着先前那一刻，突然涌上心头的敬畏和危机。 平康坊里，躺椅上的孙老爷放下茶盏，远望着观星楼，轻声说了句“不关咱事，不关咱事”。 第677章 676、玄虚子之死 当一切恢复平静，观星楼的丹房里，玄虚子被星君扼住了咽喉。 “你的一切都是我教的，谁给你的本事反抗？”星君冷冷地看着玄虚子说道。 玄虚子没有回答，此时的他也说不出话来。 先前那一指已经耗尽他所有的力量，却被星君用相同的手段，借助了观星楼的大阵完美破掉。 就像星君说的那样，他的一切都源于星君，更何况这是在星君的地盘。 巨大的反噬之力几乎在瞬间就摧毁了他浑身所有经脉，击碎了他的五脏丹田。 玄虚子忍着痛苦，看着星君如霜雪般冰寂的眼神，用尽全身力气惨笑着挤出几个字来。 他还是没能发出声音。 但唇齿轻启，星君读懂了他要说的话。 真是无趣。 同样的，这句话说的是他自己，同时也是在说星君。 他才二十岁，在世人眼里他早已被奉上神坛，在东夷更是被直接认定为神，可这短暂的一生，他好似从没有为自己活过。 他也不觉得自己“灿烂”过。 前十九年都在观里修行，终于学成下山，却也直接做了师尊手里的一把刀，没过得一天自由日子。 但他是谁，他可是玄虚子，完美无瑕的玄虚子。这些身体上的劳苦完全无法让他动摇。 真正击溃他的是他的出身，他的来路，他生来根本无意义。 星君说他是一颗果子，星君说他是自己创造出来映照本我的分身。 这些玄虚子都不承认。 但他却不得不承认，他和无数人一样，都是被星君遮蔽了视线、玩弄于股掌间的可怜虫。 这些人中，也包括此时他最惦念和放心不下的玄玑和玄逸。 玄虚子慢慢闭上眼睛，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无限缩小，世界被火焰吞没。 “砰”的一声。 丹炉闭拢。 玄虚子彻底被禁锢在火焰的深渊中，可惜他不是那神话里的猴儿，没有冲破丹炉的能力。 星君面无表情地往丹炉里添了些不知是什么材质的柴，火焰燃烧更胜，那幅蕴藏着天地之灵的躯体很快在药液里融化，再也不见踪迹。 …… 大和城里，谢周坐在兰若的蒲团上，和一位老和尚就修行问题聊了很长时间。 老和尚很客气地问了几个关于破境的问题，谢周也很客气地给出答案。 他们的对话其实没什么意义，谢周是来找法显的，只不过法显正在闭关，接待他的人就变成了寺里的讲经首座。 这位老和尚知道谢周想做什么，但这种事情，兰若寺不能在明面上参与。 李氏当权以来，兰若都与世无争，坐落在这块大夏极西之地，讲经传道，顺带镇守边疆。 朝廷尊敬兰若的存在，从名誉到款项从来不落，兰若自然也不会明着和朝廷作对。 可这几个有着通天之能的老和尚，又如何看不出星君和皇帝的目的？ 当年化玄为了证道，毁了一座城，现在星君做的也是一样。 所以老和尚们对于法显的选择，一个个都装作毫不知情，好在法显也懂事，在外从未露过身份，打着的都是类似“黑衣楼无上魔神天尊”的名号。 待到日落西山，谢周准备辞别的时候，法显从后院里走了过来。 谢周一愣，老和尚也有些发愣，摇头失笑，接着把房间留给了这两个年轻人。 “你这是……恰好出关？”谢周难掩惊讶地望了过来，发现自己仍是看不穿法显的境界，就知道稳了，果然，通天禁的强大越往后也就越能体现。 “察觉到你过来就出关了呗，我的闭关和你们不一样。”法显随口说道：“那白雾丹确实厉害啊，原本我估摸着还得三五年，这一下子就提前了这么多，关键是还没什么副作用。” 谢周眉毛一跳，心想这话要是让玄虚子师兄弟三人知道，得做如何想法？ “凌晨那会儿，东边的动静是你闹出来的吧？和谁，玄虚子？”法显走到老和尚先前的蒲团上坐下。 “这么远你都察觉得到？”谢周诧异道。 “我是谁？”法显很随意地说着很狂妄的话。 谢周当然不会附和，嘲笑着反讽了一句，接着又想到玄虚子那莫名其妙的傲气，感叹道：“玄虚子那家伙总觉得自己天下第一，我用了两年才把他压服，真该让他和你碰上一碰。” “估计用不了多久就得碰上了。”法显随意接了一句。 这是很多人的共识。 如今紫霞声势愈盛，星君和玄虚子一门双领域，必然要趁此机会，彻底剥夺青山的名誉。 “说起来忙完这茬，我得再去域外走一遭。”法显忽然说道。 “去干什么？” “找场子啊，上次那些人把咱们追的这么惨，你能忍？” “拜托，不是你把他们杀的很惨吗？你不知道自己在域外被尊为杀神吗？” “那些邪修，丧尽天良，不做人事，我杀他们，他们得受着。” “还不兴人家反抗了？” “我帮他们解脱，他们也敢反抗？”法显笑呵呵地说着自己的道理，咂摸着嘴巴说道：“好吧，只是前些天听说，那群邪修觉着咱这边动乱，又开始不省心了。” “那就去了。”谢周对于域外邪修们不会有丝毫怜悯，也不必担心法显因为杀戮而堕入魔道的问题，随意说道：“再杀他个血流成河。” 正说着这些传出去足够震惊世人的闲话，法显的眼睛忽然眯了起来。 紧接着谢周心中一悸，和法显对视一眼，二人立刻起身出了房间。 站在观音山顶，望着长安的方向，天穹上一道极淡的流星悄然划过。 谢周以剑鞘为盘，手指以某种律动不停地敲击着，很快推演出了答案。 “是玄虚子！”谢周转头看着法显，难以置信地说道：“看来他见不到你了。” 他如何都想象不到，黎明前还与他海上一战、刚破境领域不过两天的玄虚子，怎么就这么轻易、而且诡异的逝去了？ 可天机做不得假，由不得他不相信。 难不成是因为父子、养胎这些出身的问题，玄虚子和星君反目，被星君杀死了吗？ 玄虚子不该如此不智，星君也没道理就这般舍弃他费尽心思培养的弟子和儿子。 第678章 677、年轻 谢周和法显猜不出玄虚子因何而死，但在观星楼内，玄云子却是心里明白。 在玄虚子三人入世之前，世人皆知星君有五大高徒，这五大高徒又以玄云子为首。 玄云子经常秉持着星君的意志在世间行走，德高望重，受人景仰。 可随着玄虚子三人展露头角后，这种因星君而来的荣誉便折损了不少。 世人的目光和赞誉都被玄虚子几人夺去，本是大师兄玄云子的光环忽然间就暗淡下来。 也有紫霞观的道人偷偷问玄云子，羡慕吗？或者说，嫉妒吗？ 哪怕是追寻天命的修道者，终究算不得世外人，前后对比的反差下产生类似的心思再正常不过。 所以玄虚子几人在紫霞观的人缘算不得好，背后常遭议论。 玄云子却不以为意，受影响最大的他反而是观里和玄虚子走得最近的人。 师兄弟们都感叹说，这是大师兄的气度。 听到这种声音，玄云子也只是笑笑，不予解释。 只是……气度？ 他才没有那么大的气度。 经常为紫霞奔走，和各方博弈的他，在某些方面比一般人还要计较。 只不过，嫉妒玄虚子三人，确实没有那个必要。 别人或许不清楚，但作为药童出身，自幼侍奉星君左右的他又怎么会不明白？ 他不仅是星君座下的药童和大弟子，也是最忠实的奴仆，知晓着许多秘密。 他何至于跟三个必死之人、或者说连人都算不上的“果子”计较？ 当观星楼的阵法归于平静，那股冥冥中的威势平静下来，玄云子敲响了静室的门。 “进。”星君平淡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 玄云子推门而入，敬畏地看着盘于坐榻上的师尊，跪伏在地。 “恭贺师尊修为更上一层！”玄云子低着头，语气无比恭敬。 星君笑着起身，袍袖一挥，一道玄妙无比的辉光落入玄云子的眉心。 玄云子身体一僵，辉光在他的经脉中化作了最精纯的元气。 这一刻，玄云子能明显感觉到修为的提升，虽说他的境界并没有突破，但如果说先前他丹田里的内气只是一片湖泊，此刻这片湖泊扩大数分，无尽的内气不断汇入其中。 随之而来的是星君的感悟，使得这部分修为彻底化作他自身的修行。 “多谢师尊恩赐。”玄云子压抑住内心的狂喜，再次朝着星君叩首。 “起来吧。”星君微笑说道。 事实上，类似的场景之前发生过数次。 很多人都知道玄云子的天赋只是普通，能有如今的一身修为全靠星君教导有方，加上他自身的努力刻苦。 但其实不然。他这身修为全部都来自于星君的灌顶，以及星君时而赐下的丹药。 就像今天，这份玄虚子的本源残存，对星君来说已是无用，对他而言却胜过十年苦修。 玄云子站起身，很自然地走进丹房，将炼丹的残渣收拾干净。 “消息放出去了吗？”星君笑眯眯地看着座下的大弟子，他现在的心情真的很好。 玄云子颔首说道：“三天内，玄虚身死的消息就会传遍天下。” 玄云子没有多说，但更深层的意思不言而喻。 玄虚子当然不会是星君杀的，而是败于谢周之手，重伤逃回，不治身亡。 相信这个“事实”足够让所有人信服。 毕竟很多人都知道谢周和玄虚子在东海上的战斗，也都知道，谢周获得了最后的胜利。 可没有人亲眼旁观，也没有人知道战斗的细节。 人们只知道谢周大胜归来，以强势的姿态在海云宗，压制了所有不服。 玄虚子有没有受伤，是略逊一筹还是惨败，谁都没有答案。 现在玄云子做的，就是给世人一个答案。 这个答案足够让所有心向紫霞的人，对青山同仇敌忾。 美中不足的是，这个答案也能将谢周的声誉推向新的高度——二人都是初入领域境，谢周竟能将玄虚子格杀，这意味着什么？ 玄云子忽然想到一句话，“青山掌门自当无敌于天下”。 或许这句消失了两年的“真言”，又该被世人提起了。 “想来玄玑和玄逸收到消息后也会火速返回，此二人，尤其是玄逸，心细如发，观察入微，还请师尊做好准备。”玄云子想了想，还是小心提醒道。 “无妨。”星君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年后不久便是青山大典，就选在那一天动手吧。” “明白。”玄云子点点头，笑着说道：“弟子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早已准备好一切。” 星君满意颔首。对于玄云子他一向是最放心的，否则也不会将其收入门下，用了这么些年。 “就是玄虚刚刚突破，就这般逝去……唉……” 玄云子忽然感慨了一句，尽管早知道结果，依然无可避免地感到可惜。 不管怎么说，玄虚子这两年也帮紫霞观做了很多事，算得上一把锋利的刀。 好不容易刀经百锻成了神刃，还没来得及用上一用，就这么断了去。 再往前想一想，当初玄虚子的母亲，那个长于极北苦寒之地的女子，还是被他找到献给星君的。 当年星君的“养胎”之法，也有一半是他的功劳。 星君闻言皱了皱眉，有些不悦地斜了玄云子一眼。 玄云子立刻低下头，说道：“弟子失言，还望师尊见谅。” 星君摆了摆手，没有怪罪什么，只是说道：“我进宫一趟，你把这里收拾干净。” 虽说玄虚子已化作宝丹，被他吞入腹中，但属于玄虚子的气息有一部分仍未消散。 玄云子垂首应下。 星君双手背在身后，银白色的头发恰好垂在手腕处，但当他推门而出的一刹那，就好像成为了整片天地的中心，一股精纯的本源之力由内而外，将银白色的头发染黑。 星君像是没有察觉一般，继续往前。 他脸上的皱纹也在随着脚步的移动逐渐舒展开来，浑浊的瞳孔变得清澈，干枯趋于腐朽的皮肤开始变白变亮。 一路下楼都没有遇到其他人。 很快，星君走出了观星楼。 阳光洒在他的道袍上，也洒在他漆黑如墨的长发、和光洁如玉的皮肤上。 这位寿一百二十有余、方还如朽木将枯的老道，此时看起来年轻了一百岁。 他沐浴在冬日的阳光下，比逝去的玄虚子更像天人。 第679章 678、益州之行 谢周没有在兰若寺停留太久，在见到法显，确认法显已经如自己所想的破境之后，便离开了大和城。 他先是去了趟城里的天机阁，交待对方去查一下关于玄虚子死亡的问题。 那位天机阁管事看起来至少四十岁了，能被派到边关重地分管域外情报，足可见其能力非凡。 和所有位高权重的天机高层一样，这位管事面容庄严，不苟言笑。 他在谢周买年前表现出了十足的恭敬，可当听到谢周所说的内容，他还是没忍住发出一声惊呼。 “您说什么，玄虚子死了？”那管事强忍惊骇，摁了下眉心缓解心神。 “应该是一个时辰前发生的事。”谢周微微颔首道：“把消息送给诸葛先生，他知道该怎么做的。” 不用谢周交待，管事之人自然能做出准确的应对。 只不过他忽然上下扫了眼谢周，紧接着立刻移开视线，嘴唇嗫喏了一下。 “有什么问题吗？”谢周注意到了他的迟疑。 管事犹豫了下道：“不瞒掌门大人，我这边信鹰刚送来情报，说是……” 管事的再次犹豫，目光在谢周身上停留片刻，小心翼翼道：“凌晨时您与玄虚子，曾在东海上发生战斗，结果是您胜了。” 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咽了口唾沫，颇为敬畏地看着谢周的眼睛。 谢周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玄虚子可是举世瞩目的大人物，又刚刚破境，正该春风得意大展神威之时，怎会无缘无故的死去？ 管事下意识也是理所当然的认为，是谢周将玄虚子伤得太狠，才让其丢了性命。 这似乎是唯一合理的解释了。 “我没有杀他，他离开时只受了轻伤。”谢周摇摇头说道：“事实上，我也杀不了他。” “一个领域境的强者如果不自己找死，那放眼天下便没人能杀得了他，即使是我师父仍在，都做不到。”谢周想了想又对管事解释了一句。 当然，这里说的是姜御经历天劫之前，最后时期的姜御已是拥有了仙人的境界，玄虚子再强在他面前也就是一剑而已。正因如此，星君才会在观影楼躲了两年，一步都不敢离开。 “把这句话也带给诸葛先生。”谢周补充了一句。 管事之人点点头，紧接着忽然眯起了眼睛。 他相信谢周不至于说谎，毕竟谢周是天机阁主与青山的双重选择。 可如果玄虚子的死不是因为谢周，那还能是什么原因？ “敢问掌门，玄虚子是在何处离世？”管事之人沉声问道。 谢周反手叩了叩桌面：“长安。” 管事之人再次愣住了。 玄虚子从东海离开时只是轻伤，回到长安他自己的地盘上却莫名死去。 那么就又只有一个可能的解释了—— 星君。 管事心里浮现出一个可怕的、仅是想起来就让他毛骨悚然的猜测。 但他没有把这个猜测说出来，更不敢多说一句话，只是沉默着，严肃地点了点头。 走出天机阁的时候，谢周的心里多了一丝愁绪。 那位管事的第一想法，想来也会是很多人的想法。 但他不可能像对那位管事一样，站出来对所有人做出解释。 想来紫霞也不会给他解释的机会，玄虚子的死，终将无可避免地扣在他的头上。 玄虚子这两年的名气很大，但有名无望，在世间并无多少拥趸。 况且自从姜御仙逝，青山与紫霞早已势同水火，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 所以玄虚子的死只会让人唏嘘，而不会影响到谢周的声誉。 谢周担忧的也不是名声问题，而是这件事很可能成为一个导火索，彻底将双方点燃。 离开大和城后，谢周先是去了趟益州，回到王谢藏身的山谷里。 走进山谷的时候，太阳刚好下山，此间天暖，云层稀薄，橙红色渐渐褪去，夕阳一点点地坠入山谷，好一番旷世美景。 见到他的到来，谢芸很是惊喜，喊上几个亲人一起吃了顿晚饭。 王侯不在，好在谢淮在午后也离开了山谷，否则谢芸都很难想象二人相见该是何种画面。 饭后谢芸拉着他问东问西，谢周与这位姑母算不得熟悉，但骨子里的血脉，加上对方与姜御的关系，谢周能感受到那份亲近。 聊了半晌，谢周带了一壶酒走出房间，回到后山。 谢三顺的衣冠冢就躺在山间，他并不孤独，周围有山水作伴，有同样逝去的老友王丘南，还有亲近的族人为伴。 谢周跪在墓前，认真地磕了三个头，然后拎起酒壶上前，喝着酒，说着话，想着幼时的道观和金陵。 山谷的夜很安静，或者说孤寂，低语的呢喃声中，一壶酒很快见底。 谢周没有离开，靠在碑上，看着天上的星星，就这么看了一宿。 第二天一早他向谢芸告别，去了唐家。 只不过这次唐家之行他没有惊动任何人，直接去了唐家四爷的别院，在里面见到了那位许久不见的姑娘。 燕清辞的修为没有太多进步，相比于谢周法显的妖孽，她的天资都显得正常了起来。 有情人之间的相思是说不尽的，显然谢周也没办法停留太久。 “我跟你一起走吧。”燕清辞看着他说道。 谢周没有任何思索的摇了摇头，语气有些严肃：“唐家这里很安全，想来你外公也不会同意你跟我离开。” 燕清辞沉默了下，张了张口却又把话咽了回去，最终还是没做强求。 她确实帮不到谢周什么忙了。 或者说事到如今，除去法显和柳玉之外，别的人都很难再帮到谢周了。 与其说是青山对紫霞，但这件事的终点或将不可避免地会走到谢周和星君的对峙。 “我尝试过，但外公明确表示，唐家不会参与这件事。”燕清辞忽然说道。 唐家四爷说的很绝对，燕白发怎么做他不管，但她燕清辞不能离开唐家，唐家更不会踏足长安。 如果燕白发死了，唐家就派人过去收尸，而不会寻仇。 “流水的皇帝，铁打的唐家。”谢周不觉得意外，笑着打趣了一句：“唐家不参与是对的，不管谁输谁赢，都影响不到唐家的地位。况且唐家的势力已经够大了，遍及益州，再往上走不是发展，而是自寻死路了。” 唐家是商业起家，目前虽说发展成了半个修行世家，但商人的一面他们从未抛弃。 与何家不同，由于何事与小曲的立场，加上何家与青山走得太近，已经数次被紫霞和朝廷警告了。 所以何人其实没得选择，他只能把希望寄在谢周身上，和青山绑到一起。 唐家却不必如此，没有任何利益的事情，做来无意义。 时间退回到昨天中午，重回年轻的星君没有任何阻拦地进入了皇宫。 御书房里，皇帝不是在批阅奏折，而是盘于坐榻上，闭目修行。 当星君走进，皇帝睁开眼，看着眼前二十余岁的青年道人，这位见惯风雨的九五至尊，震惊得几乎从坐榻上跳了起来。 “返老还童……原来修到化境，真的能做到这种程度。”皇帝喃喃说道，双手紧紧地握成拳头，目光从呆滞变得激动，直至狂热。 这不就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吗？ 既然星君能做到，他未必不能做到，毕竟身为帝王的他，修行起香火道来，可谓是事半功倍。 星君面带微笑，关上御书房的门，一道类似于玄云子的本源赐予，落入了皇帝眉心。 第680章 679、做掌门是简单事 午后的阳光洒向御书房，却被名贵华丽的丝绸窗帘挡在外面。 没过多长时间，当皇帝再睁开眼睛时，他的境界如玄云子一样，得到了明显的提升。 也如玄云子一样，没有修行天赋的他，如今的一身境界全都是星君所赐。 但不同于玄云子的是，他可以借助帝王的身份修行香火道。 星君需要借助大批量的星君庙来收敛香火，他无须如此。 这个国度里生活着的无数百姓，都会在冥冥中给他提供愿力。 哪怕他已经好些年没有为这个国家做过什么了，但有李大总管和柴正平代为主持，百姓们的愿力依然会流向他这个皇帝。 皇帝感受着那抹带着一丝熟悉感的本源气息，笑着说道：“看来玄虚子死了。” 星君微微皱了皱眉，他不喜欢听到死亡一类的字眼，尤其是与他亲近的人身上。 “他只是走完了他应有的宿命。”星君淡淡地回应道。 “宿命啊。”皇帝笑着低语了一句，这就是他和星君最大的不同。 星君通晓命理，自然信奉每个人的命生来皆有定数，皇帝却深信每个人的命运就该掌握在自己手中，就像他当年踏着兄长的尸体走上帝位，就像如今他逆着天命修行，但是无妨，他们从来不会因为这些而产生分歧。 “那玄玑子和玄逸子呢？”皇帝起身抖了抖袍袖，看着星君：“星君既已动手，何不直接把那两人也带过来，一起炼了？” “过犹不及，待玄虚的本源融会贯通，再炼那二人不迟。”星君淡淡地道：“况且玄虚是谢周所杀，玄玑和玄逸还缺少契机。” 缺的自然是死亡的契机，玄虚子是借谢周之名抹除，玄玑和玄逸也当如此。 “差不多也该是动手的时候了。”皇帝走到书桌前坐下，敲了敲桌面说道：“你这些年修的庙，被他破坏的差不多了吧？” 星君不悦地轻哼一声道：“不过是逞一时之利罢了。” 必须得承认，在他不出长安的情况下，仅凭他麾下那些人，不是谢周的对手。 谢周手里不仅掌握着青山的力量，还有黑市残余以及另一批不容小觑的势力。 比如大罗教，西南刘家，冀州何家，黑衣楼等等，可能这些势力不听从谢周指挥，但毫无疑问，他们会依据谢周的意志行事。 这几年紫霞引导建立起来的星君庙宇，都被拆的差不多了。 听到星君不悦的哼声，皇帝愣了一下，显出几分诧异。 放在以前，星君绝不会像现在这样，明确地表露出不满的情绪。 难道重归年轻后，连情绪都变得年轻化了吗？ 皇帝这样想着，微笑着感慨了一句：“总感觉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星君也坐了下来。 皇帝伸手在脸上比划了一下：“脸。说真的，我没想过修行真能让人返老还童。” 却没想到星君直接摇了摇头：“修行不行，从纯阳真人到姜御柳玉，我没听过谁能返老还童，这是丹药之力。” 皇帝想了想问道：“必须得是像紫云丹那种人丹？” 星君微微颔首：“然也。” 皇帝摇了摇头：“那还是算了。” 他还是接受不了以人为丹的做法，这与直接吃人有什么区别？ 星君看出了他的想法，毫不在意的说道：“有人养狗是为了宠，有人养狗是为了吃，偷了人家的宠狗来吃难免遭人谴责，但如果是为了吃而养，自己养而吃，便不会有什么负担。” 皇帝不禁莞尔，心想这是什么狗屁的道理，人和狗能一样吗？ 但他犯不上和星君争论，星君只是他的合作对象，他不需要说服对方。 “这次青山之事就全交予星君处理了，若非万不得已，朕不会露面。”皇帝对他说道。 星君微微颔首，他明白朝廷的很多人，包括李大总管、王夏等人在内，谁都不想和青山动手，大家都分明摆出了坐山观虎斗的姿态，而且星君很清楚，这其中更多的人是支持青山。 唯一能拉拢的就只有赵连秋了。 这位如今的不良人大统领，最喜爱的小儿子死在了谢周手中。 赵连秋也是当年手刃王繇的人，与黑衣楼和王谢早已是不死不休。 新仇旧恨一起算，想来不介意与紫霞一起，抹除谢周的存在。 …… …… 在阳光的照耀下，积着雪的青山群峰连在一起，像是一把长剑银光夺目。 一道剑光破空而来，谢周的身影落在紫气峰的大殿外，朝着殿里走去。 “恭迎掌门真人归山！” 众长老们早已都在殿里等待，纷纷朝着谢周见礼，只不过声音完全算不上整齐。 谢周左右看了看，四十九个长老来了三十七位，剩下的要么是在闭关，要么是不在山内。 “看来我来的还算及时。”谢周笑着说了一句，今天是商议年后大典的日子。 说是大典，其实就是自古流传下来的祭祀活动，就像海云宗的祭海大典一样，只不过玄门祭祀的对象是道尊和各路神仙，为了一整年的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求一个安康的同时也成了弟子们欢聚的日子。 谢周坐到首位，看着方正桓和元行道：“一切事宜都由师兄和师叔主持即可。” 方正桓起身朝着谢周拱了拱手，算是领命，元行道也跟着站了起来。 他们一个负责各项事务的安排，一个负责巡逻弟子的布置，合作过不少次了，之前的掌门大典和刚过去不久的演武大典，也都是他们二人负责。 雨来峰的崔无惑抽了抽鼻子，心想什么都不管，这掌门做的倒是省事。 记得当初广莱真人在时，掌门不是这样的啊。 都是姜御留下来的坏毛病，今后的掌门该不会都是这样吧？ 崔无惑有些不满，但想想谢周在海云宗的作为，强势诛杀玄虚子，如此神威，做个甩手掌柜似乎也没什么不可。 崔无惑转了念头，站出来说道：“敢问掌门，您诛杀玄虚子的事情……” “怎么，崔长老又想说掌门做的不对，那依你来看，莫非有机会杀而不杀，反而留那玄虚子一命？”元行道不悦地斜了他一眼。 “元行道，老夫还没想你的那么窝囊！”崔无惑也不示弱的看了回去。 众人都知道墨望在海云宗遭遇玄雷子行刺的事，紫霞都刺杀到他们青山长老的头上了，哪还需留什么情面？尤其是玄虚子这种级别的强者，就此死去，也能让他们的压力减去不少。 崔无惑没好气说道：“我只是觉得奇怪，紫霞的人为何还不前来问罪？按照以往，就算是丢了一块药田，玄云子都得派人来嚷嚷几句。” 各峰长老沉默下来，明白眼下就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啪啪啪，谢周拍拍手掌，吸引过众人的视线：“诸位不必担忧，一切照旧，做好准备便是。”说着又看向元行道：“元长老，还请加派弟子巡逻，尤其是外围一带。” “是。”元行道点头应下。 有了谢周的发话，长老们压下心里的担忧，重回正题。 谢周则是又安静下来，听着众长老的商议、争执，也不掺和，跟着吉祥物似的。 “做掌门啊，其实很简单的，你不用什么都会，也不用什么都管，只需要知道各峰长老都是做什么的，然后把事情扔给他们去做就是了。”谢周想着姜御对他说过的话。 “那如果长老们做不好呢？” “这时候就该掌门出场的时候了。”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谢周握着掌门座位的扶手，摩挲着扶手上的纹路，想着当年师父坐在这里时的样子。 他好像真的学会怎么做掌门了，就像师父说的那样，做掌门果然是一件简单的事。 第681章 680、我猜又是某种邪术 谢周闭关和离开的这段时间，留给他处理的事情不少。 虽然这其中大多都是点点头的事情，比如与铁炼门最新一年的合作章程、西南药园的划分等，但这个头还是得掌门自己点，方正桓和元行道几人在青山的权力很大，但不能代替他点这个头。 会议从上午一直开到下午，殿外冬阳西沉，薄云后隐有月亮的轮廓，才算是将诸事敲定完毕。 长老们分歧最大的点在于，此次大典到底要不要像以前一样邀请各大门派观礼。 这次大典可以预见的会比海运宗的热闹许多，星君一定会借玄虚子的死发难，很可能会成为最终的决胜场，长老们心知肚明，该送走的都已经送走了，留下了也都做好了准备。 那么这场几年来最激烈、很可能也是最后一场的斗争，是要封山，还是要在世界的见证下进行？ 最终还是定下了后者，他们确实输不起，因为一旦失败，葬送的会是青山的未来和过去两千多年的荣耀。但输不起归输不起，不代表他们就怕了紫霞和星君，悲壮一点的说法是，宁愿站着死，决不跪着生。 当然，现在玄虚子死了，双方各有一个领域境的强者，谁输谁赢还说不定呢。 当初姜掌门能将星君吓得躲在观星楼里两年半不敢迈出一步，继承了姜御衣钵的谢周，谁敢说他就做不到？ 半数以上的青山长老，还有接近九成的弟子，都近乎魔怔般的相信谢周。 哪怕谢周在纸面上的实力弱了星君不止一筹，但谢周一路走来，创造的奇迹已然不在少数。 会议结束，长老们各自散去，谢周回到逍遥峰，翻看起近日的情报。 秦夫人和商安率领的九狱楼成员和紫霞已有了数次交锋，输多赢少。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商安几人都是借助丹药突破，战力上却是弱了太多。 柳心兰也送来了几份天机阁密报，事关星君当年养胎的真相。 可惜线索太少，挖掘出来的真相有限，大多都只是猜测，证据寥近于无。 从这方面来看，负责给星君清理尾巴的玄云子，在情报方面也有着不低的造诣，当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难怪几十年来深受星君器重。 谢周看过一遍，写了几封回信，用秘术唤来几里外的值守弟子，把信送了出去。 值守弟子前脚刚走，伴随着一道微弱的剑光，东方瑀退落在院中，虎视龙步，气度不凡。 谢周开门把东方瑀迎了进来，倒上一杯茶水：“师伯，你来了。” 东方瑀微微颔首，看了眼桌上的茶水：“你是怎么杀死的玄虚子？” 长老们信，他却是不信，因为他是诸长老中实力最接近领域的人。 可惜接近归接近，就算给他一枚白雾丹，他都没有突破领域境的信心。 东方瑀很清楚这道坎有多么难迈，也很清楚领域境拥有多么强大的力量。 东方瑀不怀疑谢周比玄虚子更强，但玄虚子就算再弱，也是货真价实的领域，除非故意寻死，否则怎么会被谢周斩杀？ “不瞒师伯，玄虚子在我这里，只是受了轻伤。”谢周坐到东方瑀的面前，如实说道。 “不是你，那又是谁？”东方瑀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谢周没有说话，只是端起茶水抿了一口，余光斜了眼长安的方向。 东方瑀眉头猛地一跳，不等谢周回答，心里就浮现出了答案。 除去谢周和玄虚子以外，世间就只剩两个领域境的强者。 再排除柳玉的存在，那么答案就只剩下了一个，观星楼里的星君。 “玄虚子受了伤，回到观星楼，然后死在了星君手中？”东方瑀像是呓语般轻声念了一句。 东方瑀实在不敢相信，星君为何要杀玄虚子？这可是他费尽心思培养出的接班人，这种亲传弟子可是比亲儿子更亲的存在！况且玄虚子极可能就是他的亲儿子！ 眼下紫霞与青山争斗愈烈，正是用人的时候，星君凭什么要自断臂膀？ 东方瑀并未怀疑谢周的判断，只是如何都想不明白，皱眉看着谢周：“先前怎么不说？” “我没有证据，”谢周说道：“况且这事很难解释，长老们也不一定都信。” “也对。”东方瑀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不说也好，给大家多攒点信心也是好事。” 东方瑀摩挲了着茶杯柄，皱眉问道：“那依你判断，星君为什么会对玄虚子下手？” 玄虚子死得离奇，但总得有个原因。 谢周闻言沉默起来，思索许久之后才缓缓说道：“星君有圈养仙胎的先例，玄虚子的死，保不齐又是某种邪术。” “什么邪术？”东方瑀立刻追问。 谢周无奈地摊了摊手，他都不知道星君从哪知道那么多的邪术，也想不明白一个玄门名宿竟然能做出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 “我已经拜托诸葛阁主去查了，不过话先说在前头，大概是查不出什么结果的。”谢周叹了口气。 这个活了一百二十余载的老家伙、老怪物，身上的秘密实在太多了，其中很多秘密都尘封了几十年，哪是他们这些后来者轻易查到。 若是早些年开始注意到还行，但在姜御逝去之前，没人洞察到星君的真面目。 哪怕诸葛长安手眼通天，都很难在星君的身上取得进展。 东方瑀叹息地列了咧嘴，转而说道：“诸葛长安这么帮你，是绑在咱们这条船上了？” “天机阁和咱们的问题一样，朝廷想招安他们，诸葛先生不愿意，就只能这样了。”共事了这么多次，谢周也明白了天机阁的处境。 皇帝不喜欢青山，同样看不惯天机阁的存在——在各大城市都建立分阁，你是想在江湖建立第二个朝廷吗？ 于是他派人数次前去金陵招安，同时让紫霞施压，但诸葛长安不肯低头。 其实诸葛长安也想不明白，我安稳做我的情报生意，与你朝廷井水不犯河水，几百年来都是如此，你干嘛突然就要招安我？当年太祖和太宗皇帝集权集的那般厉害，双方都相安无事，怎么到你这就看不惯我了呢？ 诸葛长安没有办法，只能做出抵抗。 只不过天机阁与朝廷之间的摩擦，远不如青山与紫霞间的激烈。 第682章 681、朋友的告诫 东方瑀不是来问天机阁的，相比于别人，自家眼前的事情更加重要。 “我有预感，那一天就快来了。” 东方瑀面色凝重地说着。 谢周明白他的意思，星君以玄虚子做了一盘大棋，那么最终的落子，显然就在这次青山的大典上了。 “你准备好了吗？”东方瑀问道。 “还成。”谢周笑道。 “只是还成吗？”东方瑀有些不悦。 “拜托师伯，那可是星君啊，谁敢说自己做好了完全的准备？”谢周有些头大地摁了摁太阳穴，满是无辜地说道。 东方瑀双手负背，说道：“先前在大殿上，你可不是这副态度。” 谢周笑了笑：“那不是人多吗？再说了，我现在是掌门，总得表现得镇定一点。” 东方瑀看着他，也温和地笑了笑。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眼看谢周没什么心理负担，他就放心多了。 …… …… 就在青山召开会议的同一时刻，荆州地带的山林里，两道身影遇山绕山，遇水跨水，正在以极快的速度狂奔。 正是一起游历了数月之久的王尘和玄逸子。 之所以发了疯地往长安奔行，是因为今晨他们二人在行诊的时候，听到了玄虚子死亡的消息——死于青山谢周之手。 王尘边跑边急声喊道：“沈逸，你听我说，现在不能回去！” 玄逸子不答。 王尘喝道：“事情还未明朗，消息还未确认，说不定是紫霞放出来的幌子！” 玄逸子还是不答。 王尘又急又气，也不装了，直接怒吼道：“玄逸子，你他吗给我站住！” 玄逸子愣了下，下意识放缓脚步，逐渐停了下来。 “原来，你知道我……”玄逸子转身看着王尘。 王尘弯着腰，双手扶在膝盖上，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毕竟境界上低了玄逸子不止一筹，虽说他的轻功很好，但也是硬撑着才勉强缀在了玄逸子身后——这还是玄逸子为了体谅他，没有用飞的缘故。 玄逸子把水袋递到他的面前。 王尘接过，仰头大口喝了一口，事已至此，他也没有再隐瞒的必要了， “是的，我知道你就是玄逸子，戴老三嘛……”王尘说道。 “……戴老三？”玄逸子皱了皱眉。 “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星君姓戴。”王尘又喝下一大口水，说道：“你是星君座下亲传三弟子，可不就是戴老三吗？” 戴老三不是多好听的称呼，在此之前只局限于黑衣楼内部，戴老大，戴老二，戴老三分别被他们用来指代玄虚、玄玑和玄逸。 这三个代称隐秘的同时，饱含着贬义。星君和玄虚子三人的高高在上，忽然就被这样的称呼拉下凡尘，显得没有那么可怕和值得敬畏了。 玄逸子说道：“你到底是谁？跟在我身边究竟有什么目的？” 分明是质问的话语，玄逸子的语气却很平静，神情也没有多少严肃。 现在只不过是说穿了而已。 他早就知道王尘是故意接近他，王尘的身份也很不简单，否则也不会一盏茶的功夫，就说动了刘家放人。 但他没有追究别人秘密的习惯，加上王尘对他从来没有过恶意，反而为他这一路旅途增添了许多风景，普及了许多他在书本上不曾见过的学识。 所以王尘不说，他便不问，直到此时此刻。 但既然他问了，王尘也就实话实说。 “黑衣楼……” 王尘故意拖起长腔。 玄逸子的神情没什么变化，这和他的猜测相符。 王尘说道：“王尘。” 玄逸子这才表露出些许诧异：“你是王侯的弟弟？” 王尘点点头。 玄逸子轻声说道：“黑衣楼派你来监视我，就不怕我把你带回朝廷吗？” 王尘笑了，直接摇了摇头，反问道：“你会这么做吗？” 玄逸子不说话。 王尘笑眯眯地看着他：“瞧瞧，你呀，就是烂好人一个，你但凡有一点心思，就不会说把我带回朝廷，而是说把我抓回朝廷了。” 玄逸子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再说了，大兄他们派我来，也不是监视你。” 王尘实在是站不住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说道：“最开始我就说过，我只是来跟你交个朋友，他们也只是让我来跟你做朋友。” “交朋友之后呢？”玄逸子说道。 “之后……”王尘收敛笑意，神情严肃起来：“以朋友的身份，对你说几句话。” 玄逸子不能理解：“只是几句话，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吗？” “当然。” 王尘用力点头，不等玄逸子接着询问，王尘就把那几句话说了出来。 “第一，你们师兄弟三人都是星君用邪术养胎的产物，星君极有可能是你们的亲生父亲。所以你找不到沈家，玄虚子和玄逸子也找不到他们的宋家和林家。即使找到了，也是假的。” “第二，星君在创造出你们三人的时候，杀了很多很多人，具体数目不详，但一两千个肯定是有的。后来为了隐瞒消息，直接和间接被毁灭的家族和家庭，恐怕超过万人。” 玄逸子愣住了。 他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王尘，消化着这两条消息。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这怎么可能？ 师尊那般伟岸的一个人，心怀天下，造福苍生，怎么会是双手染血的恶魔？ 他们师兄弟三人分明是师尊苦心寻来的亲传弟子，怎么会是师尊的儿子？ 玄逸子只感觉心颤了一下，心里某处发生了坍塌，轰轰作响。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回过神来，轻声说道：“证据。” “我现在没有证据。”王尘直接说道：“这两点都是基于各方面的情报推断得来，期间包括天机阁主诸葛先生在内，发动了数百人实地勘察，分析当年的卷宗，剖析你们的来路。” “如果你要证据，诸葛先生那里或许有一些相关记载。” “现在你应该明白我为什么要接近你了。” 王尘靠在树上，捡起一片树叶举了起来，看着树叶上的纹路，自嘲说道：“我只是希望，以朋友的身份说这些话，能让你更在意一些。” 第683章 683、大典 青山大典的筹备仍在继续，不时有信从谢周的住处送出。 即使是方正桓都不知道这些信的内容，也不知道这些信被送到了何处。 但他知道谢周手中除去青山之外，还存在几股能够调动的势力。 以谢周为尊的九狱楼，和黑衣楼、大罗教等也存在极深的合作关系。 这天傍晚，在新的信送出去之后，也有一封信被送到了谢周面前。 谢周看过信，没有任何停留地下了山，去到山下镇子的某间茶楼里。 “人到了吗？”谢周坐到窗边的位置上，看着对面的中年人。 这中年人着装朴实，做庄稼汉打扮，却是商安手下最有能力的几人之一，姓刘，在家里排行老四。可惜刘家以前借谢氏起势，也难道与谢氏一起覆灭的下场。 刘老四指了指天花板，说道：“下午就到了，在楼上等您两个时辰了。” “我上去看看。”谢周微微颔首，叮嘱道：“此事归为甲等，绝密。” 刘老四神色一凛，下午那人找过来，直言谢周名讳的时候，他就猜到此人的身份绝非寻常，此刻得到证实，正色回道：“属下明白。” 刘老四不知道那人与楼主聊了什么，只知道谢周很快下了楼，然后那人也下了楼，黑袍极其宽大，兜帽压得很深。 …… 接洽过那位神秘人之后，谢周还没来得及回山，就又有新的客人来访。 这次见面的地点是在小镇十里外的野山里。 那人一身玄衣，双手负背，衣袂在山风里飘动，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剑意。 “你这边最近有收到小尘的消息没有？”王侯开门见山，没有任何寒暄的问道。 “没有。”谢周摇摇头，皱眉道：“出什么事了？” 王侯沉声道：“小尘不见了。” 谢周一愣，眉头皱得更深了些：“最近的一次联系是在什么时候？” 王侯说道：“八天前，南州安平郡，他与玄逸子准备下到山村里义诊。” 八天前……谢周沉默下来，没有说话。 他知道王尘在与玄逸子同游，每隔两到三天，都会和黑衣楼互通消息，几个月来，从无例外。此时却连续八天音讯全无，那么很可能……谢周说不出口，他知道王尘对王侯和谢淮来说意味着什么，不仅仅是兄弟，如果王谢两家能够脱罪，王尘还会是新一任的王家家主。 “可能在山间奔走，消息传递不便。”谢周只能安慰。 王侯眉心的忧色不见减少，轻声说道：“也许吧。” 确认谢周这边也没有王尘的消息之后，王侯没有过多停留，踏风离去。 哪怕是亲弟弟，他也无法给予太多心神，决战在即，很多事情都得他亲自处理。 …… 翌日，大典正式召开，天下各宗派的代表都齐聚青山。 远在益州的兰若寺、唐家也派出了代表，平康坊和不良人这些长安势力自然也到的极早，只不过平康坊是孙老爷亲至，现任不良帅的赵连秋却是没有过来。少林禅院与别的一些少理世事的宗派也来了，就连大罗教都来了，还有像鱼龙帮、清风楼这样的小宗派没有拿到请柬也都赶了过来。 紫气峰顶处的高台上挤满了客人，只有各大门派掌门长老级别的人物才有资格在前排落座，当然像是柴正平这种朝廷的大人物也会得到特别的照顾。 唐家四爷坐在椅子里，身后坐着几个唐家年轻一代的精锐。 燕清辞不在，在唐家休养、伤势已经完全恢复、境界也更上一层的关千云也不在。 四爷不免有些担心，猜想这俩不省心的晚辈到底去了哪里。 这是近两年最盛大的一次聚会，哪怕是去年谢周接任掌门时的大典都远远不如。 天地佳时未至，大典还没有正式开始，不时有人会望向天空里，不知道是在期待什么还是警惕什么。 高空里的云层忽然变得有些凌乱，生出无数道飞絮，然后渐渐出现一抹紫意，露出十几个穿着道袍的身影。 紫霞派到了。 看着这幕画面，有些人面露释然，有的人则是更加紧张，尤其是当他们感觉到那道极其高远强大的气息之后。 许久不现身人前的星君，也到了。 人群中响起阵阵惊呼。 因为所有人都看到了星君的脸，那张不再苍老，年轻得仿佛不到三十岁的脸。 如果不是穿着紫霞掌门的服饰，如果不是眉宇间仍有原来的模样，恐怕谁都想象不到，此人就是年岁过百的紫霞星君。 震惊过后，人们思绪乱飘。 最近这些天，玄虚子的死已经传遍各大门派，紫霞忍了这么久不曾问罪，此时却大摇大摆地来参加大典，这是准备做什么？ 星君从天空里走了下来，落在紫气峰顶，青城掌门穆长生、兰若讲经首座、唐四爷等人连忙起身，揖手为礼。 像是孙老爷这些人，更是满脸堆笑，姿态谦卑，带着些巴结的意味。 方正桓上前认真见礼，元行道和东方月明几人却是理都不理。 哪怕双方斗得再狠，大典上也得有紫霞的位置，就像星君和玄云子哪怕再想借玄虚子之死发力，也不会打造一口棺材抬过来一样，双方都丢不起这人。 “我很好奇一个问题。” 东方月明看着墨长老说道：“像是返老还童这种逆生长，究竟是修行了什么邪功？” 墨长老无辜地看了他一眼，心想你说便说，为何要与我说？元长老不也坐在你旁边吗？ 身后的几名弟子听着东方月明的话，有些不安，心想难道这便是要当场开打的意思吗？ 好在星君只是往这边斜了一眼，眼中没什么波动。 悠远的钟声响起，随后是清雅的礼乐声，云海微动，自有肃然气息。 无数道视线朝着大殿望去。 广袖轻飘。 谢周走了出来。 两名弟子站在他身后两侧，抱着大典所需要的金册。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与往年那些大典好像没什么不同。 星君也一直坐在原处，面带微笑，仪态端庄，和其他客人没什么两样。 第684章 684、偷袭 直到大典结束，钟声再度响起，星君缓缓起身，双手负背，落到了看台上。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他的身上，紧张的想到，这是开始了吗？ 星君没有让他们失望，看着谢周说道：“谢掌门，既然大典结束，那么也该给贫道一个交代了。” “交代什么？”谢周平静问道。 星君淡淡地道：“贫道爱徒死于你手，在场谁人不知，谢掌门，现在却不敢承认了？” 谢周轻轻摇头，反问道：“我什么时候承认过吗？” “这些天，紫霞一直在宣扬是我杀了玄虚子。”谢周看着星君的眼睛说道。“戴道长，我只是没有发声，不代表就是默认。” 话落，紫气峰一片安静。 人们震惊无语。 包括青山诸多弟子在内的很多人，也都有点发懵。 如果杀死玄虚子的人不是谢周，那还能是谁？但如果是谢周，他又为何不肯承认？ 堂堂青山掌门，应该不至于当着天下人的面说谎。 可反过来，堂堂国师、紫霞掌门人、如今玄门的执牛耳者星君大人，又怎么会出言诓骗？ “你不承认也没有关系，事实就是事实。”星君说得云淡风轻。 谢周没有继续辩驳，只是说道：“戴道长，讨论这些没有意义，当你我的言辞相悖时，这件事自会有人去查。” 星君不得不承认谢周说的是事实，但并不在意。 他也不打算与谢周争辩。 查便查吧，但查出来的结果如何，不在调查方，而在他和谢周之间。 结局从来都是胜利者书写的。 谢周忽然抬起眉来，看向云海某处。 那里的云似乎比别处更淡一些。 下一刻云破剑出，一道闪亮的剑光从天而降。 谢周没有动用紫气东来，因为主持大典的缘故，紫气东来没有在身，而是在道殿之中，尽管他的剑足够快，但还是不够。他递出的是自己的右手，指出如剑，攻向星君的面门。 这一指看似简单，恍惚间却仿佛是无数道剑气凝而合一，正是他享誉天下的绝学万剑一。 与此同时，人群中站出一位浑身罩在黑袍里的身影，朝着星君遥遥一指。 黑袍人唇齿轻启，吐出一个字来。 禁。 从天而降的王氏剑，谢周递出的万剑一，还有那黑袍人的一指禁术，同时朝着星君袭了过去。 星君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这丝诧异不是作伪，他是真的没想到谢周出手的这般果断。 也没想到一上来，便是三位领域境的偷袭。 但他并没有任何的惊慌，来不及出反招的他，只是右手结印，周身被紫金色覆盖。 法显的禁术也没能阻挡他半分脚步，星君脚尖轻点，如飞燕般向后退去，身体微微摇晃，唇角溢出一道鲜血。 三位领域同时出击，只是让他受了一点点轻伤，除此以外再没有别的事情发生。 王侯从天而降，落在演武台上，手中握着光彩夺目的王氏剑。 星君看了王侯一眼，又朝人群中那位黑袍人望去。 黑袍人发出一声嘶哑的干笑，站在他身边的修行者们则是快速散开，生怕沾染上一点因果。 “堂堂青山掌门，竟然偷袭吾师！” 玄云子怒喝出声，紫霞众弟子纷纷起身，各自气息暴涨，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玄云子说的也是在场很多人的心声，谢周的出手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毕竟偷袭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更不符合他的身份。 谢周遗憾地叹了口气，看着玄云子说道：“早已水火不容，若是一次偷袭能定下结局，少添些麻烦也没什么不好。” 终归还是得辩解一句，就算不为自己，也得替青山考虑。 星君轻轻擦去嘴角的血丝，看着谢周、王侯和那明显年岁不是很大的黑袍人有些感慨。 即便是他，当年也是快六十年时才堪破那道门槛，没想到这些晚辈，年纪轻轻，就达到了这种高度。 星君饶有兴趣地看着那浑身都罩在黑袍里的人：“你呢，你又是谁？” “吾乃黑衣楼……”法显本想说黑衣楼无上魔神天尊，但山顶两千余人，无数大人物齐聚于此，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难免有些羞耻，改口道：“吾乃黑衣楼大护法。” 那几个隐藏在人群中的黑衣楼众看了看法显，又看了看王侯，心想咱黑衣楼竟还有这般强者，楼主大人，您隐藏的够深啊。 星君说道：“黑衣大护法？有点意思。” 他指的是法显先前的禁术，影响了他的判断，也降低了他的感应力，甚至让他有种被天地束缚的感觉，若非如此，他也不至于狼狈后退。 而更有意思的是，即便是他，都看不穿那黑袍下的人是何模样，此人竟是能屏蔽他的感知。 谢周忽然说道：“既然没有偷袭成功，不如咱们聊上两句？” 这句话怎么看都有点可耻的意味，星君没有介意，淡淡地道：“可以。” 谢周微微颔首，环视一圈，场间已是剑拔弩张，紫霞众道人站成一排，阵势已成，青山诸长老也纷纷举剑而起，做好了随时开战的准备。 双方谁都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谁都没想到会这般突然，可似乎一切又理所当然。 谢周看了方正桓一眼，点头示意，接着御剑而起，升入更高的天穹。 星君落后半步，跟了上去。 天光愈亮，云渐稀薄，四周寂静无声。 “其实我真的很欣赏你。”没等谢周开口，星君就看着谢周说了第一句话，不是询问谢周要与他聊什么，也不是问罪，而是表达了对谢周的欣赏，真心实意，毫不作伪。 如果换做以前，谢周可能会说一句谢谢，但现在不会，他想了想，说道：“我欣赏你对我的欣赏。” 星君愣了下，微嘲说道：“没想到姜御那种冷漠的人，会教出你这种弟子。” 谢周没有接这句话，只是看着重回年轻的星君，第一次用了尊称，“星君大人，我一直想不明白，你渴求成仙的理由是什么？” 世间种种，大抵逃不过名利二字，星君出身的戴家虽不是什么千年名门，却也算高门大户，利之一字，他从小都是不缺的。那权与名呢？他已是一国之师，早在多年前，就受无数人敬仰，而且他在玄门的声望，姜御和穆长生等人加起来都远远不及。 这样的人生，似乎早就没什么可追求的了，他人渴望的一切，在星君面前都唾手可得。 可如果因为没有追求，就去追求那缥缈的仙人之境，好像也说不过去。 甚至为此不惜用邪术养胎，不惜杀死既是弟子也是儿子的玄虚子。 这样的代价未免太大了些，一旦失败，跌落尘埃。 第685章 682、山林血色 荆州野外的山林里，周围很安静，树上两只麻雀互相梳理着对方的羽毛。 王尘沿着纹路将树叶撕开，一片又一片，很快脚边就铺满了碎叶子。 玄逸子也坐了下来，低着头，眼神涣散，神情麻木得像是雕像。 他想反驳，想质疑，但话到嘴边，却又都咽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回过神来，轻轻说了一句：“我知道了，我会去求证的。” “现在该说你师兄玄虚子这事了。” 王尘说道：“我就问你一句，在你心里，玄虚子和谢周，孰强孰弱？” 玄逸子下意识地就想说当然是师兄更强，从小到大，星君就没怎么管过他们，虽然他和师兄的年龄只差几个月，但他的所有修行都源自于师兄的教导，在他心里，玄虚子就是天人般的存在。 可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 天人般的师兄，在谢周那里已经不止一次吃瘪了。 在鬼雾林，在长安，在黑市，数次正面或侧面的争锋，师兄都落了下筹。 虽然他很不想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谢周要比师兄更强。 “看来你也觉得谢周更厉害一些。” 王尘没什么负担地给出答案，认真问道：“但你觉得，谢周能杀死你师兄吗？” 这一次几乎没什么思考，玄逸子直接就断声说道：“不能！” 师兄就算差，也只是差了些许罢了，就算在谢周面前战胜不得，自保却绰绰有余。 “这不就对了？”王尘说道：“那么情况就已经很明了了。” “第一，这消息是假的，可能是你们紫霞放出的幌子，也可能是某些势力借你们紫霞的名义放出的幌子。” “第二，如果这消息是真的，你师兄真的死在谢周的剑下，那一定是他刻意所为。” “那他故意寻死，又是为了什么？” 说这些事，其实王尘心里也有些没底。 这些天他和玄逸子一直在各路乡镇游走行医，对具体细节知道的太少，以至于他连消息真假都无从判断，但他必须“自信”起来，他不能让玄逸子回去。 他冥冥中有种感觉，如果玄逸子回京，后果一定会非常可怕。 玄逸子沉默着，没有立刻接话。 可就在这时，林中有掌声响起。 啪！啪！啪！ “不愧是金陵王家子，猜的很不错，连我都差点被你蛊惑了。” 玄云子鼓着掌，面带笑意地从林中走了出来。 他在观星楼实在等不下去了。 原以为收到消息后，玄玑子和玄逸子就会火速返回，没想到等了几天，俩人一个都没有回来。 玄云子自有寻找此二人的办法，相比出手果绝的玄玑，还是玄逸子更好对付一些。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找到的不只有玄逸，还附带了个王尘。 这可真是个意外之喜。 玄逸子见着来人，赶紧行礼道：“师兄。” 他有太多问题想问，还未开口，就被玄云子竖起来的右手打断。 王尘怔了下，瞬间从地上弹跳起身，弓着腰，驮着背，警惕地看着来人。 “蛊惑贫道的师弟，又诋毁贫道的师尊，说说吧，你想怎么死？” 玄云子甩了甩袖子，笑吟吟地看着王尘说道。 王尘止住心里的畏惧，站直了些，脸上也扯出一抹笑，说道：“都是晚辈不懂事，言辞无状，多有冒犯，晚辈向您道歉，还请前辈海涵。” 玄逸子刚想替王尘辩解两句，就被玄云子一个阴冷的眼神止住。 可下一刻玄云子脸上又堆满了笑容，看着王尘说道：“掌嘴。” 王尘笑着点头，一巴掌甩在了自己的脸上。 啪！ 这一掌很重，王尘也没有任何留力，半边脸迅速红肿，嘴角有血渗出。 但他脸上还是带着谦卑的笑容。 “不够，继续。”玄云子笑容更深。 “是。” 啪！ 啪！ 啪！ 一掌又是一掌，王尘面带笑意地往自己脸上甩着巴掌。 他的整张脸都红肿起来，原本俊秀的面容变得狼狈而不忍直视。 玄逸子看不下去，冲上前抓住了王尘的手，低喝道：“够了！” 玄云子眼睛眯了一下：“不够！” 王尘一声不吭，把玄逸子推开，一掌又一掌地掴在自己脸上。 十几巴掌下去，他的脸已经不成形状了，但他依然笑着，姿态谦卑。 “我很好奇，如果王侯看到你像狗一样，他会说什么？”玄云子笑着开口。 王尘不答。 在这一点上，他和王侯不同，和所有王谢的直系子弟都不同。 因为他跑过大夏的很多地方，见过很多底层人为了一口饭放弃尊严的事，何况他最大的梦想是做一个厨师……他有着身为王家子的骨气，但这份骨气不会超过生命，在生命面前，他更不在乎所谓的脸面。 玄逸子低吼出声：“我说够了！” “诋毁师尊，挑拨师徒关系，甚至试图分裂我紫霞，如此孽障，你真觉得够了吗？”玄云子微笑地看着玄逸子，不悦道：“这样的人，你竟然还想保他？” 玄逸子压抑着心中的怒火，低声说道：“那师兄以为如何？” “你确定要保他？”玄云子又问。 “确定。”玄逸子咬了咬牙。 “很好，你过来，我告诉你该如何。”玄云子微笑着对他说道。 玄逸子低着头，慢慢地走到了他的身边。 玄云子说道：“再近些。” 玄逸子又靠近了一些。 “你可以……” 玄云子凑到玄逸子的耳边，唇齿轻启的同时右手成拳，猛地砸了过去。 他的拳头好像利刃般锋利，又好像重锤般沉重。 轻易地就破开了玄逸子的胸膛，贯穿而出，掌心握着玄逸子的心脏。 玄逸子愣住了。 他呆呆地看着师兄，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又用尽仅存的力气，扭过头呆呆地看着王尘。 通过他的嘴型，王尘读懂了他想说的那两个字。 “快跑……” 可是王尘也呆住了。 他感觉一道道温热的血洒在自己的脸上，还有一块不明物体糊在了他的头发上。他下意识用手摸了摸，温热，粘稠。 身后又有脚步声响起。 是玄琛子，还有他的金尸。 王尘知道自己跑不掉了，他也不打算跑了，只是眼睛通红，看着在玄云子手中死不瞑目的玄逸，看着玄云子那双带着笑意却万分丑恶的脸庞。 “狗杂种！我淦你亲娘！” 他朝着玄云子扑了过去。 玄云子没有动，玄琛子操纵着金尸，拔出了背后的剑。 一抹剑光闪过。 树木倾倒，鲜红挥洒，却没有惊鸟四散的画面。 树上的麻雀早就飞远了。 第686章 685、三对三 听到这个问题，星君平静说道：“没有人不想成仙，这还需要为什么吗？” 谢周说道：“凡事总得有个理由。” “这就是我最看不惯你们师徒的地方。” 星君眉头轻皱，以训斥的口吻说道：“既然走上了修行路，就该追求更高的境界，修大道，求长生，不需要任何理由。” 谢周眼帘微垂，说道：“我明白了。” 星君道：“你明白什么？” 谢周看着他说道：“师父说的没错，你所有的修行，都是为了长生。” 星君想了想，说道：“你这么说，也不算错。” 谢周说道：“但长生不是永生，纯阳剑仙寿一百八十余载，不也离开了人间？” 星君显然不这么认为，反问道：“你怎么就知道他死了呢？” “道典记载。”谢周平静回答。 “道典只记载纯阳真人隐居沂山谷中，后于隐居之处离奇消失。”星君摇摇头，说道：“消失，并不意味着死亡，我更倾向于纯阳真人破虚空而去。” “武破虚空？”谢周挑挑眉，说道：“你应该知道，那只是传说。” 星君道：“传说不一定为假。” “所以你也想看看那片虚境上面的风景？” 谢周问了一句，不等星君回答就摇头说道：“我不这么认为，你是为了长生，也只是为了长生，你想活的更久一些。” 星君沉默了下，放在以往，他可能会和谢周进行一番辩驳。 他一直都很擅长说服别人。 但今天他没有这么做。 可能因为在他眼里谢周已是必死之人，也可能因为有些事情在心里藏了太久，在这至关重要的一天，他不介意和谢周多聊上几句。 他没有否认，反而直接应了下来，说道：“这一点你说的没错，我不会像纯阳真人那样远离人间，而是会继续留下来。” 谢周问道：“然后呢？” 星君说道：“更广泛的宣扬我的名，吸引更多信徒，收敛更多香火，借香火而永存。” 谢周沉默了下，说道：“我没想到你竟然会贪生怕死到这种程度。” 星君平静说道：“修道之人本应该贪生怕死。” “为了自己活着，不惜做那么多的恶？” 谢周不解说道：“其实在我了解你做过什么之后，就更想不明白，为什么你害死过那么多人，依然能以正道领袖的身份自居，如何能抱守道心？” 星君摇头：“你又错了。” 谢周说道：“何解？” 星君双手负背，语气平淡道：“如果善恶可以计算，我肯定是个好人，因为我带着紫霞做过无数好事，你口中的些许小恶，在这些大善面前完全可以忽略不计，我的道心又如何会受到影响？” “那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的善，是为了抵消曾经的罪孽，以此来维持道心？” 星君沉默下来。 他必须承认，他这些年让紫霞弟子四处行善，确实有这方面的原因。 但那又如何？ 还是那句话，如果善恶可以计算，他必然是个好人，无愧于正道领袖的身份。 星君皱眉说道：“你让我过来，就是要与我说这些？” 谢周摇摇头，说道：“我这些天一直在想，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将你打垮。” “你想到了吗？”星君饶有兴趣地问。 “没有。”谢周摇头，看着星君说道：“想了很多天，也想不出什么法子。不管怎么推演，最后也终将演变成更大范围的征战，即使侥幸赢了你，也不是我想看到的结果。” “若是输了……” 谢周一笑，叹息说道：“不怕你笑话，那后果我确实承受不起。” 他不愿看到青山道统覆灭，也不想看到黑衣楼、九狱楼彻底被打入黑暗，更不想看到那些与他交好，把筹码压在他身上的大罗教、刘家、柳家、天机阁等许许多多大大小小的势力，因为他的失败而再无出头之日。 谢周代表的早已不是他自己了。 “那你想怎么做？”星君微笑问道。 谢周抬起头，看向更高处：“听说虚境之中，空气稀薄，非领域境不可踏足。” “所以？” “不如我们去那里打一场，输了的，就再也不要回来了。” “就凭你？”星君微嘲道。 谢周诚恳说道：“凭我肯定是不行的，但你不是看到了吗？我这边有三个领域。” 星君沉默了下，他不得不承认若是谢周三人联手，足以对他造成威胁，嗤笑说道：“三个年轻人联手欺负我这个老人，这般无耻的话你也说的出来？” 谢周神情不变，第一次用了敬称，诚恳说道：“您是前辈，看着又这般年轻，晚辈们不才，就只能联手了。” 没等星君接话，他便看着星君的眼睛，继续说道：“再说了，您也不是一个人啊，玄虚子和玄逸子，不都在您的身体里吗？” 星君的眼睛瞬间眯了起来。 谢周看着他那明显不寻常的反应，轻声说道：“看来我猜对了。” “玄虚子、玄玑子和玄逸子都是你的弟子，都是你的儿子，也都是——你自己。” 老君一气化三清？ 不，世间没有那般奇术，星君更不配和那等神话先贤并论。 谢周这些天一直在思考星君杀死玄虚子究竟是因为什么，但一直都想不明白。 直到先前，他亲眼见到星君的那一刻。 他在星君身上感受到了玄虚子那天人合一的自然气息，也察觉到一丝玄逸子的气息，只不过相比于玄虚子，玄逸子的气息微弱得多，若非谢周感知力极为强大，恐怕都难以察觉。 谢周终于确认，星君把那两人“吃了”。 人是最受天地钟爱的宠儿，人之灵蕴，是最好的丹药。只不过人之一生，食五谷，尝五果，吞五兽，修三千道，其气斑驳，难以入药。修行者若是借人之精气，很容易走火入魔。 所以像是化血术那种以人为丹的邪术，修行者十有八九，都会被叠加起来的斑驳影响神智，即使惊才绝艳如赵东君都不曾幸免。 星君的办法，既是用邪术养胎，也是养丹。 他利用分神术，在那三个胎儿身上种下了三缕神识，又用二十年，养出了三枚与他同源，“吞服”之后不受影响的人丹。 他甚至效仿传说中的老君斩三尸之法，有意引导这三人，玄逸为善，玄玑为恶，玄虚为本我。三枚人丹，各有不同，指向却相同。 谢周看着星君的眼睛，很诚恳地说道：“你看，你是三个人，我们也是三个人，很公平的。不是吗？” 第687章 686、凭什么 星君皱起来的眉头很快舒展开来，他没有被谢周的话语影响，更没有任何的心理负担。 弟子？儿子？他自己？ 别逗了。 他除了给玄虚子、玄玑子和玄逸子三人在泰山留下了一些典籍，何时真正的教导过他们？ 何时真正的养过他们？ 他也早在胎儿成型的那一刻，就与三份神识做了完全的分割。 既然未教，当然不是弟子； 既然未养，当然不是父亲； 既已分割，当然不是自己。 那就是三枚人丹。 那就是三颗果子，三条肉狗。 修有所成，然后成为他修行的助力，是那三人唯一的结果。 对于谢周的要求，他只觉得可笑，说道：“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你？” “因为你仍有在乎的东西。” 谢周说道：“就算成仙之后，你也不会远离这片天下，那么你仍要维持你的名，建立你的紫霞观，做你的国师，发展你的信徒。” “你应该也不想这些东西被打烂吧？”谢周很认真地反问道。 星君更是觉得可笑，说道：“你觉得，就凭一座青山，和那几个不入流的废物门派，就有和我谈条件的资格吗？” “我当然知道你做了什么准备。” “兵符已出，大军就囤在长安百里之外。” “以赵连秋为首，一千二百不良人就在长安城郊等待信号。” “那些忠于你的信徒也分散各地，随时准备待命，围攻大罗教和刘家。” 谢周神情平静，缓缓道来。 “既已知晓，你还觉得自己有这个资格？”星君的唇角翘了翘。 “既已知晓，我当然也做了一些准备。”谢周忽然想起儿时抄书的场景，甩了甩右胳膊，笑容有些孩子气地说道：“不瞒你说，这些天我写信写的，手都酸了。” “大军不会来的。” “赵连秋和不良人也不会来。” “你的那些信徒会死得很惨，大罗教和刘家，真的比你想象中强大。” 谢周慢慢地说着，脸上带着自信的微笑。 “你觉得我会信吗？”星君眯着眼睛说道，只当谢周是危言耸听。 “那就看一看吧，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想来您也不介意多等一会儿。” 星君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 云层乍破，谢周和星君从天上落回紫气峰的道殿前。 人们第一时间将所有目光聚集了过去，发现谢周和星君道袍依旧。 原来真的只是一场谈话，竟没有发生任何实质性的冲突。 “墨长老，既然大典已经结束，让众宾客都散了吧。”谢周对着墨望说道。 墨望低眉应道：“是，掌门。” 虽然不知道谢周具体是什么安排，但既然掌门发话，墨望和方正桓带着弟子们开始有序地疏散宾客。客房是不会安排的了，既然要散，至少得散到青山的山门之外。 这些宾客显然不想回去，眼看好戏开场，岂能不留下一观？ 可谁都没有办法。 天机阁派来的人是柳心月，她看着面前的方正桓，小声问道：“不需要帮忙？” 方正桓犹豫了下，说道：“我现在也不清楚掌门的具体安排。” 没过多久，两千余名宾客就全都下了山，与此同时，天穹上飘来一朵紫色的云。 那是紫霞与不良人、以及禁军约定的发起总攻的信号。 皇帝和星君的想法很明确，他们要在今天，一举灭掉青山道统。 就算青山能同时挡住紫霞和不良人，又如何挡得住五万禁军的冲击？ 玄云子站在星君身后，看着椅子里的谢周，目露寒光，心想挺能装啊，我倒要看看你还能装到什么时候。 星君却是面色阴沉，原本做了完全准备的他，此时也有点没底了。 禁军会来吗？ 不良人会到吗？ …… 不良人不会到了。 因为他们的首领，去年才接任不良帅的老将赵连秋死了。 杀死他的是两人一人持枪，一人持弓。 当弓弦声响，羽箭破空而来，赵连秋做出防御姿态的时候，身后一根铁枪袭来。 赵连秋挡住了那根羽箭，却没能挡住身后的铁枪。 他回过头，看到关千云揭下人皮面具，露出了那张英气刚毅的脸。 “赵老将军，好久不见。”关千云笑着说道，将铁枪硬生生贯穿赵连秋身体的同时，左手又掏出一把匕首，割裂了赵连秋的咽喉。 鲜血挥洒，关千云凑近赵连秋的耳边，轻声说道：“赵东君在九泉下等你。” 赵连秋怔怔地看着他的脸，苍老的脸庞抽动着，已是说不出话来。 心脏和咽喉两处破碎，除非白雾丹那种神丹在旁，谁来都是回天乏术了。 不良人的群体中爆发出一阵喧哗，无数道剑光枪芒冲天而起，围住了关千云。 即使是不良人，一品境的强者也只有十余位而已，今天来了九位。 谁都没想到，这九人里竟然出了一个叛徒！ 他到底是怎么混进来的？ 谁帮他混进来的？！ 这些疑问刚刚升起，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就给出了答案。 先前那根羽箭的主人走了过来，她穿着玄衣长袍，清冷如月又绝美如仙的容颜，无需任何言语，就昭示了她的身份。更别提她还背着那标志性的长弓，和一柄黝黑的铁枪。 天纲地常。 这把被燕白发强行掳走，没有交接给赵连秋的神枪，此时出现在千余名不良人的面前。 但燕清辞早已离开不良人，帮助关千云混进不良人群体的显然不会是她。 那会是谁？ 越来越多的人走了出来，站到了关千云和燕清辞的身后。 今日在场，不良人一千二百，短短片刻就走出来四百有余。 皇帝和赵连秋联手对不良人进行了大批量的清洗，杀了很多人，逐走很多人，但很多时候，杀的越狠，就越容易激起这些人的反心。他们不替同伴出头，他们选择沉默，也许只是在等待一个机会。 更何况，燕白发执掌不良人二十余年，威望真的很高。 当然，四百对八百，依然不够看。 但还有很多不良人站了出去，没有留在原地，也没有站到关千云身后。 他们看着对垒的双方，两不相帮，既眼神错愕，又心有戚戚。 燕赵之争，又开始了吗？ 可就在这时，又有一人从远处走来。 他同样年轻，只是看起来非常沧桑，眼神里带着浓浓的疲惫。 “我叫何去。” 他走到了心向赵氏的那些不良人面前，扎起了零散的头发。 这句自我介绍当然是多余的，在场众人，谁能不认识他？ 他是长安城里最著名的花花公子之一，出手阔绰，经常一人包揽数位花魁。 因为他很有钱，他是何家的三公子，他的大哥是当今最有钱的几个人之一。 但他被这些不良人记住，不是因为何家，而是因为他是赵连秋的学生。 赵连秋没有收他为弟子，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赵连秋的传人，赵连秋把毕生所学的一切都交给了他，视他为子。 从去年开始，他就消失不见了。 好似人间蒸发。 “可能你们很多人都觉得我是被驱逐，回了清河。” 何去自嘲一笑，说道：“但是没有，我被赵连秋关了起来。” 一片哗然。 很多人下意识地看向那句苍老的尸体，赵连秋……竟然囚禁了他最喜爱的学生？ 这到底是因为什么？ 何去没有让这种氛围持续太久，走到赵连秋面前，蹲下身子将老人的眼睛合拢，说道：“因为我知道他都做过什么。” “我是从前年开始查的，或许你们会觉得奇怪，平白无故，我为何要查我的老师？” “也许，你们可以先听我讲一讲赵东君。” 何去的声音不大，但在内力的加持下，却足够清晰地落在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两年前的夏天，黑市毁灭，关于赵东君的故事流传开来。 赵连秋动用了很大的力量才将具体的事情压了下去，但曝光赵东君的人是谢周，就算赵连秋亲自出手，也消不干净。 后来赵连秋想了个好办法，他不再试图抹除赵东君身上的污点，只是换了个角度，将赵东君描述成了一个极具争议的人物。 何去先是用简短的话语将赵东君的生平梳理了一遍，然后说道： “完整版的化血术，即使在域外都是罕见，赵东君如何习得？” “我查到了赵连秋的身上。” “不仅是化血术，我查到赵连秋在早些年，做过很多类似的事。” “他为赵家聚敛了大量财富，他以官职相诱，替赵氏招揽门生，他用职位之便，勾结过很多被朝廷通缉的凶犯，他……” 何去细数着赵连秋的罪名。 “赵老待你如子，你就是这么报答他的吗？”人群中忽然响起一声质问。 何去看向那人，没有反驳，反而自嘲地笑了起来：“是啊，他待我如子。” 他缓缓脱下自己的上衣。 满是伤痕。 有些已经结了痂，还有些仍在渗着血，显然是近期新伤。 “是啊，他待我如子。” 何去再次重复了一遍，轻声说道：“可我想知道，为何我答应替他保守秘密，他依然前倨后恭，将我囚于地牢？如果我不是何家老三，如果不是可以用我威胁何家，我早就死了。” “难道不是你欺师灭祖在先？你既是赵老的学生，为何要查赵老？” 某位赵氏子弟说道：“无君无父，欺师灭祖之辈，你还要脸吗？” “为何要查？”何去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看着那人身上属于不良人的黑色劲装，问了一个新的问题：“不良人，你也配？” 第688章 687、为什么 禁军也不会来了。 因为禁军统领王夏，直到看到那朵紫色的云，都没能等来最后的圣旨。 不是说好“紫云生，圣旨到”的吗？ 圣旨哪里去了？ 王夏继续等了半刻钟，依然没等到宫里来的圣旨。 王夏心里一咯噔，生出不妙的感觉，他叮嘱副手在原地等待，旋即化作一道流光，以极快的速度落入长安城，直奔皇宫而去。 推开御书房紧闭的房门，他看到皇帝坐在书桌后面。 写好的圣旨不在书桌上，而是皇帝对面，另一个人的手里。 “嚯，这不是王大统领吗？不报而入，擅闯御书房，可是大罪啊。” 那人斜了王夏一眼，随手把圣旨扔了过来：“喏，你要的圣旨！” 王夏将圣旨接入怀中，来不及向皇帝施礼，整个人就弓身如虾，看着坐在皇帝对面的人摆出了战斗姿态：“燕白发！” “你怎么在这？你是想弑君吗？！”王夏寒声质问。 燕白发随意地看着他：“你猜。” 王夏神情阴沉到了极点：“……你！” 直到此时，皇帝才竖起右手，打断王夏的话，悠悠地对他说道： “王统领，你去宫外守着，任何人不得靠近。” “可是陛下您……”王夏满是担忧。 皇帝摆了摆手：“去吧。” 王夏深吸一口气，冷冷地看了燕白发一眼，带上房门退了出去。 御书房里再次陷入诡异的安静。 谢周拦不住禁军五万，即使黑衣楼和九狱楼齐出也无济于事。 但他可以制住掌管禁军的人。 王夏不行，就算将王夏刺杀于阵前，也阻止不了禁军，冲杀只会更加激烈。 这个人只能是皇帝。 皇帝很早就想到了这点，所以今天他把内廷司的人都留在了身边，李辛，蔡让，马总管……然而直到此刻，这些人一个都没有出现。 燕白发于宫城行走，如入无人之境。 皇帝端起桌上的茶水抿了一口，轻叹一声问道：“李辛在朕左右多年，忠心耿耿，朕想不明白，你是怎么说服的李辛？” “不是我，是谢周。”燕白发纠正道。 皇帝问道：“那他是怎么说服的李辛？” 燕白发说道：“他说，青山与紫霞相争，长安大乱，外贼必伺机而动，边境守将也难免人心惶惶，让大总管去边境坐镇去了。” “就算如此，何至于抗旨不尊，今早才走？”皇帝放下茶水，沉声道：“朕知道那阉贼的性子，只凭这几句话，他还不至于反朕。” “阉贼……”燕白发微嘲说道：“也不知道李辛听到这两个会作何感受。” “朕在问你话。”皇帝斥道。 “他没有反您，陛下，他只是放弃了您。”燕白发轻声说道。 “抗旨不尊，与反贼何异？”皇帝冷声道。 燕白发眼帘低垂，双手搁在桌上，低声说道：“当初孟君泽归乡，孟君集收敛部众，想要东山再起，蔡让带人灭了孟家满门，这事都说是李辛主使，其实不对，李辛最初时想要保下孟家，真正要灭掉孟家的，是您对吧？” “是又如何？”皇帝冷冷说道：“私自募兵，招揽旧部，已是大罪，明知故犯，罪上加罪。就算暂无反心，谁敢保证他日后就不会反？” “陛下，他是您的兄弟。”燕白发提醒道。 “兄弟？” 皇帝冷笑一声，“若是这两个字真的能信，李辛那阉贼今日便不会弃朕而去！” 燕白发轻叹一声说道：“您在观星楼的六年里，李辛数次谏言，国不可一日无君，希望您能回来主持大局，您又是怎么对他的？从斥责到喝骂，到最后不予理会，除非有要事，否则李辛想见您一面都极为艰难，是也不是？” 皇帝怒道：“朕把大权都交到了他的手上，对他寄予完全的信任，他还想如何？！” “是啊，您给了他权力，却也将那些残忍嗜杀的骂名也安在了他的头上。” 燕白发说道：“李辛的为人你我都知道，他轻赋税，重民生，罢奸吏，用能臣……他为天下人做了那么多，但他在百姓心中仍是一个浑身沾满血腥的酷吏，一只乱咬人的恶犬。” “这些不都是您的手笔吗？” “您何时给过他完全的信任？” “您将他的名声搞臭，煽动朝中官员诋毁内廷、与李辛作对，不就是为了防止他谋权篡位，影响您的统治吗？”燕白发有些激愤。 皇帝淡淡地说道：“内廷从建立之初就是帝王的黑手套，承担骂名，这是他的本分。” “那星君呢？星君在长安传道，在天下传道，他有意阻止，您为何不让？” “星君是国师，于朕有恩。” “那些星君信徒在朝中占了不少官位，以权财宣扬紫霞之名，也是因为这个？” “是。” “陛下，您知不知道，这已经影响到了大夏的江山社稷和百姓生活！” “这只是你们的臆想。”皇帝淡淡地说道。 “也许吧。”燕白发轻声说道：“但这就是李辛放弃您的理由。他忠于的不是您，更不是皇位上坐着的某个人，而是天下人。与您相比，他才是真正的心怀天下。” 皇帝怒道：“但他今日反了朕，便是反了这天下！” “陛下，您错了，他没有反您，只是放弃了您。”燕白发摇头，再次强调了一遍，停顿片刻后说道：“更何况，您代表不了天下。” “那你呢？朕一手提拔你坐上不良帅的位置，朕赐你田亩家宅，赐你钱财万贯，你却不向着朕，而向着那个叛贼谢周？” 皇帝忍无可忍，一把抓起茶杯朝着燕白发砸了过去。 燕白发没有躲，任由茶杯在他的头上破碎，抹了把脸上的茶水。 “陛下，我和李辛不同，我心里没有那么高远的志向，也装不下这天下民生，只能看到眼前的一亩三分。其实我没想着偏向谢周，或者偏向您，我一直都想学柴相爷一样，在您和谢周，紫霞与青山之间保持中立，是您在逼我站队，是您想握紧不良人这把刀。” 皇帝冷笑说道：“是吗？但你徒弟和你闺女，恐怕不这么想。” “所以您撤我的位置，拿走我手中的权力，我都理解。” 燕白发的声音忽然拔高几分，质问道：“可我不理解的是，我已经把一切都还回去了，你还让人杀我弟兄！毁了他们的家，甚至将他们曝尸荒野！” “我是个俗人，陛下。” “我反您，不为谢周，不为公仇，只是我跟您的……私怨。” 燕白发缓缓说着，将面前的碎瓷拨开。 皇帝说道：“所以你今天要杀了朕？” 燕白发点点头，诚恳道：“是的陛下，无论青山与紫霞的结果如何，我都会杀了您。” 皇帝瞳孔微缩：“那你有没有想过，朕若是死了，才是真正的天下大乱。” 燕白发摇了摇头，说道：“陛下，您一直都有这个毛病，您总觉得离了您，这朝廷会崩，这天下会乱，但是不会。陛下，您放心，您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重要。” “您修道的那些年，柴相和李辛把这天下治理的很好，若是没有您的干预，说不定会更好。”燕白发用嘲讽的语气说道：“难道我说错了吗？” 皇帝沉默了下，说道：“那你呢？弑君的罪名，你燕家担得起吗？” 燕白发平静说道：“担不起。所以我杀了您之后不会逃走，我会随您一起去死。” 皇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嗤笑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跟朕相提并论？就算你死了，你燕家依然会被灭门！” “也许会，也许不会，有人答应我会尽量保全燕家之名。” 皇帝冷哼道：“谁？” 燕白发如实说道：“我们选出的下一任皇帝。” 皇帝愣了下，皇袍下的拳头瞬间握了起来，再次吐出相同的字眼：“谁？” “晋王李彻。”燕白发说道：“他很不错，不比您年轻时差。” “你说‘你们’选出的皇帝，‘你们’又是谁？”皇帝眯着眼睛问道。 “我，谢周，蔡让，李大总管，柴相爷，诸葛长安，还有朝中几位重臣，名字就不给您提了吧。”燕白发话音微顿，说道：“陛下，说出来您可能都不信，我偷偷打听过，就连星君和玄云子等人都对晋王赞许有加。” 皇帝沉默了下，在他和其余几位皇子的眼皮子底下，不声不响地赢得了这么多人的青睐，以前他都没有发现，老三竟有这般手段。 “对了陛下，蔡让托我向您问几个问题。”燕白发忽然提起了蔡让，那个不声不响，喜欢读佛，在内廷仅次于李大总管的二号人物。 “说。” “您知道他和惠妃的关系吗？” “知道，朕一直都知道！”提起这个，皇帝愈发火大，怒道：“朕甚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允许他染指了朕的女人，他却不知好歹，跟着李辛那个阉贼一起背叛了朕！” “您是什么时候知道的？”燕白发问道。 “两年前就知道了，不要以为朕身在观星楼，宫里就没有朕的眼线。” “和蔡让估算的差不多。”燕白发轻叹一声，说道：“蔡让说，他感谢您的不杀之恩，只是他不明白，既然您都知道，为何从观星楼归来之后，还经常要在惠妃宫里留宿？” 皇帝沉默下来，许久不曾言语。 燕白发幽幽地问道： “要不您自己说说，蔡让为何要背叛您呢？” 第689章 688、大罗之战 听到这个问题，皇帝的神情阴晴不定，御书房里安静了很长时间。 最终还是燕白发打破了沉默。 “我知道您想说什么，就算如此，蔡让和惠妃也得感谢您的大恩，毕竟宦官不净身而入宫，又与贵妃有染，他们犯的是死罪。您饶了他们，便是圣恩，是天大的圣恩。” “难道不是吗？”皇帝怒道。 燕白发微嘲说道：“可是您有没有想过，当年曹月根本就不想进宫？是您的人威胁利诱了曹家，逼得她不得不入宫，也逼得蔡让不得不入宫，是您拆散了他们在先！” “如果不是得朕垂怜，你觉得曹家凭什么能成为贵族？就凭曹墉那个废物如何能做到一部尚书？还有蔡让，若是没有内廷的佛学功法，你觉得他能有现在的这身本事？” 燕白发叹息道：“看来您还是不觉得自己有错。” 皇帝呵斥道：“一个贱女人和一条狗而已，难道你还要让朕为他们愧疚？” “这正是我最不明白的地方。”燕白发说着笑了起来，一直笑了很久才收敛笑容，看着皇帝的眼睛说道：“陛下，这世间除了您，没有人看不起蔡让和李辛。就算姜御都视他们为友，就连自负甚高的应天机都愿意听他们调遣，就连诸葛长安都对他们寄予很高的评价……虽然我和他们很不对付，但不得不承认，他们都是很了不起的人，不管去到哪里都得被当成座上宾看待。可为什么，您总是能心安理得的，把这种很了不起的人物，当狗一样看待呢？还有陛下您，修道六年，都修到狗身上了吗！” …… 青山，紫气峰顶一片安静。 玄云子等了很久，见禁军和不良人依然没有动静，给身后一位道号玄松的师弟使了个眼色。玄松子明白他的意思，抱拳一礼后迅速朝着禁军和不良人的驻扎地赶去。 没过多久，玄松子就急匆匆地返了回来，凑到玄云子耳边说了些什么。 玄云子神色大变，第一时间朝着师尊望去，却见星君竖了竖右手，示意其稍安勿躁。 “你的应对方法很不错。”星君看着谢周说道，语气平静，但负在身后的双手却已经握成拳头，出卖了他真实的心情。 “是你们太急。”谢周说道。 人只要急了，总会容易露出更多的破绽。 如果皇帝摘掉燕白发职位时稳妥一些，如果赵连秋压服不良人的手段仁慈一些，或者再等一等，等燕白发的威望再散去一些，那么仅凭关千云、燕清辞与何去三人，自然翻不了不良人的天。 至于禁军那边，皇帝随军出行，是唯一能躲过燕白发的办法。 但以皇帝那谨小慎微或者说贪生怕死的性格，他为了活得更久一些，甚至能离宫六年，又如何会冒着风险随军出行？哪怕这风险只是微乎其微。 “大罗教那边你又该怎么处理？”星君神情淡漠问道。 “您的信徒太多，实在是不好对付，所以和这边的准备一样，都是斩首计划。”谢周如实说道。 他尝试过从内部瓦解星君的那些信徒，为此派了数十个卧底进去，但很遗憾，那些信徒对星君的信仰超过想象。只能一招用老，好在他手中能用的人确实不少。 玄云子忍着心头怒火，冷声问道：“那么你派往凉州的人是谁？” …… 紫霞主持这次对大罗教计划的人是玄琛子。这位原本在紫霞的地位不高，但自从将肖明远炼成自己的金尸后，他就深受星君和玄云子器重，仅从战力来论，不比身为大师兄的玄云子弱。 玄琛子这次围剿大罗教，用的都是江湖人士。凉州境内，凡是上得台面的门派，有半数都在他帐下听从调遣。 这里面当然有紫霞的许诺，但仍有三成左右的门派不是应许诺而来，他们也不信奉星君，只是单纯的想要大罗教这位凉州霸主消失，争夺教内财宝，若是能借机成为新的凉州霸主，那更是再好不过。 然而看着麾下数量过万的各派修行者，玄琛子的心情却不怎么美好。 不知为何，他的眼皮跳动极快，心里总有种不妙的感觉。 与他同来的还有两位紫霞师弟，一者道号玄秋，一者名为玄仁。 “师兄，对面那老头我见过，以前一直在黑市，替姜御掌管九狱楼。”玄秋子神情凝重，凑到玄琛子的耳边说道：“还有那老妪，曾是大罗教圣女。” 玄琛子几人对徐老和罗婆婆的出现不甚在意，这二人名气虽大，但终究年老体衰，不足为虑。 真正让他们在意的是，徐老和罗婆婆出现在这，就意味着那些曾追随过他们的人也来到了大罗教，就比如徐老身后那个如同小山一般的壮汉，好像叫什么……焦状元。 他单是沉默的站着，就给了玄琛子几人很大的压力。 一个焦状元，就意味着他的金尸肖明远，就无法再脱得开身。 再加上大罗教的教主罗永寿…… “状元，今天得辛苦你了。”徐老扭头对焦状元说了一声。 焦状元朝着玄琛子看了一眼，说道：“他有五具金尸，我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吕墨兰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不要忘了，你已经收了一万两银子。” 焦状元指了指玄秋子和玄仁子，瓮声瓮气说道：“我来解决这两个人。” “那我去解决沈家和金霞观那几个，什么货色，也敢来大罗教闹事。”罗永寿指了指跟在玄琛子身后的几个别的宗派强者。 吕墨兰微怔，心想那玄琛子谁来对付？不是说好了斩首计划吗？ 来不及多想，玄琛子已经唤出五大金尸，身后数百门派聚集而来的上万修行者也都抽出了武器，尤其是最前方的金尸肖明远，这位昔日的黑市守夜人，剑气激荡，气势超绝。 没有多余的言语，战斗一触即发，玄琛子分心多用，五大金尸带着各门派修行者已经与大罗教门人战作一团。 重剑呼啸，焦状元剑刃一扫，向着玄秋子和玄仁子发出邀战，罗永寿手中的恶障刀更是大开大合，一人拦住数位门派掌门级别的敌人。 徐老和罗婆婆没有动，反而向后退了一些，退到那处祭台之上。 吕墨兰跟在他的身边，听从他的指令，挥动手里的旗帜进行指挥。 一时间，大罗教厮杀声震天，血腥气狂涌，天翻地覆，天昏地暗。 玄琛子立刻就注意到退向后方的三人，指挥着五大金尸，朝着这边杀了过来。 徐老视若无睹。 罗婆婆也仿佛没有看见一样。 谁来对付拥有五大金尸，战力可与玄云子比肩的玄琛子？ 数道剑光撕裂天地，将五大金尸和玄琛子困入其中，剑阵已成。 一人从徐老身后的大殿里走出，穿着件宽松的洗得有些发白的布杉，腰间挂着个酒壶，脸上满是胡子，看上去就像是邋遢的江湖浪子。 “师弟，今日我接你回家。” 司徒行策看着瞳孔全白、没有任何神智表情的肖明远轻声开口。 玄琛子神色大变，终于确认了心底的那抹不安从何而来。 他早该想到的！ 从他将肖明远炼成金尸的那一天起，他就预想过这一天的到来。 所以他日夜苦修，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现在真的很强，不怵于焦状元和罗永寿，哪怕是面对司徒行策，他都有把握全身而退。 但前提是，他不能陷入对方的剑阵中。 而他现在已经落到对方的剑阵里。 七情剑已聚其六，这位昔日就被誉为领域之下第一人的绝世强者，在悲愤的加持下，剑意更上一个新的台阶。玄琛子没有放弃抵抗，他没有战胜司徒行策的把握，只能寄希望于玄秋玄仁等人，只能寄希望于己方取得足够的优势，这是他唯一的活路。 第690章 689、懂事的刘家 谢周派到大罗教的人，取决于紫霞派往大罗教的人是谁。 玄琛子出面，那么司徒行策一定会去替肖明远报仇，然后接他的师弟回家。 玄云子很快意识到这一点，看着谢周微嘲说道：“掌门大人，事实只怕不会如您所愿了，就算玄琛死去，那些人也不会退缩，他们为的不是紫霞，而是覆灭大罗教。” 谢周轻叹说道：“也许吧。” 事实上，他已经调用了所有能用的人，甚至包括徐老和罗婆婆这种退隐老人都请出了山。 但他依然没能在这场对决中占据优势。 不良人那边，关千云和燕清辞只能暂时牵制，皇帝那边，燕白发现在更是不敢动手，只能否则王夏一怒之下，很可能直接发动禁军。 大罗教战场上，即便是焦状元和司徒行策相助，也很难扭转胜局。 也只有小妖哪边，谢周有些许胜算。 …… 西南苍梧城。 这天刘家早早就让人在城内通知，所有人紧闭门窗，非必须不要出门。 刘家在城内不是什么显赫的大家族，在城内声望不高，但耐不住刘家说通了官府，还拿出六十万两白银分了出去。 这是谢周信中提出的建议。 六十万两，几乎是刘家全部的家财，但主事的刘婆婆没有多少不舍。 刘婆婆看的很清楚，既然上了青山的船，能不能成就是最后的机会了。 若成，比起重回大众视野，恢复刘家基业来说，这六十万两真不算什么。 若不成，今后就再没有刘家了，这六十万两留着也没什么意义。 不仅如此，她也知道紫霞的计谋。 紫霞在凉州打着的是覆灭大罗邪教的旗帜，集结了凉州境内大小上百个门派，在这边也是一样。 紫霞将刘家是巫神教余孽的消息放了出去，刘家现任家主曾是巫神教的长老，刘家还有个主事者花小妖，更是魔头化玄的亲生女儿。 其实刘家没打算复兴巫神教。 自从巫神教覆灭，刘家就跪了太久，平日里朝廷稍一施压，他们就得像奴仆一样屁颠屁颠地前去朝拜。刘婆婆做这一切，只是希望改变现状，让刘家能站着做人而已。 她也想解释，其实她和刘家，还有刘家收留的几个硕果仅存的巫神教长老，真的没有没参与当年的辰州事变，他们甚至比所有人都痛恨化玄。 至于花小妖，那丫头当年只有不到两岁。 她也解释过，所有人都信，但没有人会听。 此时此刻，当星君五大亲传唯一的女修玄英带人来到刘家的时候，发现刘家早已是人去楼空了。 “逃了？”玄英有些诧异，稍加思索却又觉得理所当然。 又不像大罗教那样有山门一说，这只不过是几处大宅子罢了，扔了也不觉得可惜。 她身后带着的人远没有围剿大罗教的人多，这些年在刘家分散开来，寻找刘家族人。 “嘿！你看，我在这边翻到了一千两银票！” 某个房间里忽然响起惊喜的声音。 但这道声音很快就被别的惊呼声压了下去。 “是巫神教的造化丹！” “这是……紫府神功残卷！” “削铁如泥，当真是神兵利器！” 越来越多的人在刘家发现了宝贝，而且不止一件。 这些宝贝分散在宅子的各个角落，有的在柜子上，有的在床底下，有的在后院的假山后面，还有一枚宝丹装在玉盒子里被扔进了水缸。 偌大的刘家，此刻显然成了藏宝之地。 不仅有刘家的多年珍藏，还有从化玄墓葬中夺得的千般宝物，都被藏到了刘家各处。 他们是来杀人。 此刻，变成了寻宝。 “我的！是我先看到的！” “放你娘的屁，你先看到有屁用，现在东西在我手上，就是我的！” “你给我放手！” “别动，那把剑是我的！” 某处明显是女眷的房间里，一位来自灵池宗的女修和身边人同时发现了一枚月影丹。女修看着那男性散修，笑靥如花：“那边宝贝还多的是，这丹药有驻颜美容的功能，不如让给妾身如何？” “好啊。”那男性散修笑着说道。 然而当女修伸手的一刹那，他取出刀刃，从背后洞穿了女修的身体。 “一枚月影丹至少白银八千两，你以为自己是活菩萨，笑一笑就值八千两？” 那男性散修冷笑着取走月影丹，又将这女修从上到下摸了个遍，不是因为对方有一副好身材，而是为了将财物搜刮干净。 类似的场景在客房，在后院，在正堂同时上演。 打着覆灭巫神教余孽的旗号，玄英子聚集了六千多修行者。 刘家宝物再多，也不可能有六千多件。 六千多人来此，这场清洗除了复仇，本身也存着分刮刘家的想法。 毕竟那场灾难已经过去了二十年，时间太久，除非深仇血恨，更多人的仇恨都淡忘的差不多了。更何况，不是所有人都与巫神教有仇。 二十年前虚无的仇与恨，与眼前确定的利益相比，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眼下刘家主动将所有财宝上交，谁要，谁不要，谁有，谁没有，成了最严肃的问题。 “都冷静！” “这是刘家分化你们的计谋！” 玄英子大怒，悬在半空中，对着躁动的乱成一团麻的修行者群体吼道。 然而她的吼声没起到任何作用。 她只是牵头人，而非领头人。 况且这六千修行者分别来自上百个门派，还有半数都是南州散修。 南州天高皇帝远，邪修横行。 所以这半数的散修中，还有三分之一的邪修。 这些人平日里一个个老谋深算，各有心计，连皇帝和星君都不放在眼里，谁会在乎一个紫霞道士？还他娘是个女道士。 混乱之下，就连很多星君信徒都对玄英子的命令熟视无睹，加入到夺宝的行列。 他们是来杀人。 短暂变成寻宝。 此刻又变成了杀人。 血色最终还是不可避免地染红了刘家大院。 玄英子只觉得怒火上涌，愤怒之下，直接冲到两个正在多宝的散修面前，将先得手的那人扔了出去，而后一剑挥出，斩掉了那不肯善罢甘休且目露寒光的散修的头颅。 身后几个师弟见状，也纷纷上前，用杀伐来制止众人的哄抢。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道突兀的、却足够清晰的声音在大院里响起。 “紫霞妖道杀人了！” “他们也要夺宝！” “南州的弟兄们，大家联起手来，先干掉他们再说！” 话音落下，立刻就有另外的声音相喝。 “说得好！” “我南州财宝，凭什么让他们紫霞拿去！” “大家一起上！” 好巧不巧，玄英子和那几个紫霞道人面前，都有着价值不低的宝物。 第691章 690、引路人的实验 玄英子神色大变，循着声音望去，尽管那俩人迅速就混到了人群中，但她毫不怀疑，那几个煽风点火的人绝对和刘家脱不了干系。 她现在也已经顾不得去把那两人揪出来了，在场这些散修和南州各门派的修行者们都杀红了眼，抢红了眼，此刻看到他们开始下场杀人，竟真有联合起来，先将他们这些“外乡人”先驱逐出去的迹象。 玄英子又急又怒：“你们疯了吗？这是刘家的计谋难道你们看不出来？！” 无人理会。 刘家的夺宝仍在继续。 前后两院，偌大的刘家大宅，厮杀震天，不知谁点起了火，尸体和鲜血成了最好的燃料，短短片刻，火焰和黑烟冲天而起。 远远不是结束，时不时有人发现新的宝物，爆发新一轮冲突。 玄英子愤怒和无奈到了极点，眼下仅凭他们五六个星君座下，真的顾不过来了。 轰的一声！ 忽然一块巨大的石板朝着玄英子砸了过去，打断了她的思绪。 玄英子怒火更胜，心中早已泛起的杀意，被眼前这扔来的巨石彻底点燃。 呛廊—— 玄英子剑刃出鞘，一剑刺向那不知名散修的咽喉。 可她的剑刃还没有接触到对方，就被身后的一声惨叫打断。 玄英子回过头，正好看到她的师弟被人从后面洞穿心脏的场景。 玄英子的眼睛立刻就红了起来，下意识就要与那人厮杀。 但终归是星君座下，终归是紫霞门人，她很快又回过神来，强行压住心里的悲痛和怒火，对着身后也都红了眼的师弟们说道：“走！” “师姐，刘家这边……” “场面已经控制不住了，先回去再说，只要师尊那边能赢，刘家跑不了！” 玄英子说完，再无任何停留，带着十余个从长安来的人遁走。 可他们却没能走出苍梧城界。 在城郊的某片山林上空，刘家的人终于出现，将他们拦了下来。 被刘婆婆等人簇拥在中间的，正是那拥有着一双绝美桃花眼的花小妖。 “诸位，既然来了，还想着走吗？”花小妖轻声开口，她的声音如风铃般悦耳，落在玄英子等人耳中，却是催命般森然。 花小妖轻轻挥手，树林中走出十余位身着旧巫神教服饰，目光空洞、如同行尸走肉般的人。 不，这些不能称之为人，他们早已死去！ 玄英子神色大变，她一眼就看出这十余人与玄琛子的金尸状态类似。 是的了，西南巫神教，本就擅长巫术蛊术，赶尸术也曾是他们最擅用的手段之一。 只不过这些金尸，这些境界无不在一品往上的金尸，究竟是从何而来？ 那个花小妖，凭什么能驭使这么多金尸？ 要知道就算是玄琛子，在星君的帮助下，也才能驾驭五具金尸而已。 她没有问，花小妖更不会给她解释，平静地给出指令。 十几具金尸围了上去。 两刻钟后。 刘家人上前处理战场，将玄英子几人的尸体就地焚烧。 整个过程刘婆婆等人都没有出手，这十几具金尸轻易就解决了战斗。 “没想到你父亲留下来的金尸竟然如此厉害，小妖，你真舍得把他们放弃？”刘婆婆看了眼小妖的侧脸，又看着那十几具金尸，越看越是心喜。她甚至觉得，就算青山败了，她们带着这十几具金尸退到域外，也能活的不错。 花小妖点点头，目光不容置疑。 当时化玄的墓葬暴露，最初时，所有人都以为他留给花小妖的遗产只是些丹药、秘籍和数不清的财富，可花小妖显然没有护住这份遗产的能力，被各方瓜分。 但后来花小妖循着指引，又在墓葬的最深处，找到了化玄留给她的真正遗产。 十三具蛊尸。 这是由化玄亲自炼制，以血脉为引，绝对效忠花小妖，甚至不需要消耗太多精神力维持，只需一个念头就能操纵的顶级蛊尸。 若非必要时刻，花小妖绝不会接受这份遗产。 她痛恨那位在记忆里早已模糊的父亲，余生都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牵扯。 她更痛恨的是，刘婆婆认出了这十三人，都曾是巫神教长老，都曾是反对化玄大计的可怜人、以及无辜之人。化玄他……把这些反对者活生生炼成了蛊尸。 “我没有驭使他们的资格……”花小妖轻声说道：“事情结束，我会立刻送他们安眠。” …… 谢周和星君谁都没有提到益州，但谁都知道，王谢族人就藏在益州的某处山谷中。 山谷外的战斗比大罗教的战斗爆发的更快，更早，也更加激烈。 谢周没有朝这边投送太多的注意力，这里不归他管，王侯和谢淮也早已安排妥当。 但王侯已在青山，主持这场战役的人也不是谢淮，而是一位光脚和尚。 那是个常年在世间行走、强行“度化”了不少人的苦行僧。 他行过很多善，也做过不少恶，绝不是什么好人，却是个很好用的人。 两天前，谢淮曾与引路人在谷中对坐。 “我会把所有战士留下，听你指挥。”谢淮看着引路人，沉声说道：“我的要求只有一个，后方谷里的人，一个都不能少。” 引路人神情认真说道：“我保证。” “我不怀疑你的能力，但我有一个问题。”谢淮扶了扶脸上的面具。 “请讲。” “你一直都不是喜欢出头的人，为何这次会主动请缨？” “贫僧……”引路人顿了顿，笑眯眯道：“想做一个实验。” “一个实验？”谢淮眼中露出一丝疑惑，问道：“什么样的实验？” “关于信徒。”引路人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说道：“贫僧在这方面研究了很多年，想试着让星君的信徒改换信仰，也想试着……培养一批新的信徒。” 谢淮皱眉道：“你也要走香火道？” “贫僧已经快四十岁了，领域无望，不得已，愿效仿星君。”引路人直言不讳。 谢淮的眉头皱得很深。 对于这些跟随黑衣楼多年的老人，他一向抱有许多善意。 听到引路人的这句话，他下意识就想劝劝对方，这是一条不归路。 若非星君身为国师，那星君一定会和化玄一样被钉在耻辱柱上。 但看着对方坚定的眼神，谢淮沉默许久终究把劝解的话咽了回去。 “随你。”谢淮只说了两个字。 “多谢理解。”引路人笑了笑。 两天后的现在，引路人带着黑衣楼的数百死士，守在山谷唯一的入口处。 他听着耳边急促的马蹄声，看着越来越近、穿林而来的八百星君信徒和三千府兵。 苦行僧面无惧意，笑容愈浓。 他的实验，开始了。 第692章 691、寂灭手 青山紫气峰。风雨欲来，压力极大，山欲倾覆，湖欲生涛。 星君终于确认，他的所有安排，谢周与他的同伴们都做了应对之策。 “你们赢不了。”星君淡淡地道。 大罗教那边赢不了，即使有司徒行策坐镇，也拦不住那上万凉州修士。 南州那边就算玄英子几人遇难，但刘家也放弃了所有。 益州那边，即使引路人能够成功将那些星君信徒和愿意听从星君调遣的三千府兵拦下，依然不改结局。因为在山谷唯一出口的那片山林外，还有更多的府兵囤积。 只不过这些府兵的将军是个聪明人，他围而不攻，等着最后的消息。 除此之外还有更多的小战场，比如各地的星君庙和已知的黑衣楼聚集地，在青山大典开始之前，这些地方的小规模的战斗就已经开始。 星君要做的连根拔起。 “我没想过在其它地方胜过你。”谢周平静说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你瞧，我们有打乱你布局的能力，也有打烂这天下的能力。” 星君没有反驳。 他必须承认，谢周能调动一大批境界极高的修行者，拥有着极大的破坏力。 “你不会这么做的。”星君只是淡淡地说道：“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人被逼急了，都是会变的。”谢周叹息道：“再说了，星君大人，你我应该都知道，这场战斗的胜利不在别处，就在此间。” “如果你输了，我会保留泰山碧霞道统。” 他说的是碧霞，而非紫霞。 星君听懂了，在他身后的玄云子等人也都听懂了。 谢周没打算放过长安紫霞观的所有人，只有仍留在泰山的那些门人，才有活下来的机会。 星君眯了眯眼，沉默片刻后说道：“那如果你输了呢？” 谢周嘴角微微翘起。 当星君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获胜的把握又加了一分。 他没有回答，只是反问道：“你觉得该当如何？” 星君淡淡地说道：“我不会如你这般仁慈。” 谢周和方正桓等人也都听懂了。 星君绝不会放过青山，败了，就意味着青山的两千年道统覆灭。 峰顶一片安静。 山下青山弟子和不肯离开的紫霞信徒们也是死寂一片。 谢周御剑而起。 王侯和黑衣法显紧随其后。 星君在原地停留片刻，目光扫过群峰风景，双手背在身后，跟了上去。 青山范围内所有的修行者都抬头仰望着天空里的画面，神情紧张至极，等待着青山与紫霞的最终较量，哪怕他们什么都看不到。 …… 谢周停到了虚境的边缘，这里已经没有了云层，天光极亮。 王侯和法显站在他的身边。 事实上，在谢周提出将这次战斗的范围尽可能地控制在他们与星君之间时，二人都觉得这过于异想天开了。 星君占据优势，没道理会答应这种“无理”的要求。 但谢周明白，星君一定会答应。 因为他知道星君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成仙，但那道门太难，即便星君研习千般，依然没有足够的把握。 那么他当然舍不得这些香火。 当然即便他真的推开了那道门，他依然舍不得，他享受那种被万人敬仰、天下供奉的感觉。 星君来到了几人面前，年轻的瞳孔异常清亮，平静且冷漠，看不出一丝凡人应有的情绪。 没有任何的言语。 谢周抬起右臂，原本宁静的天穹顷刻间疾风呼啸，凌然的剑意落在场间，形成了一道剑域。 包括他自己在内，几人的衣衫都被割出很多细小的裂口。 王侯要更加直接，光彩夺目的王氏剑直接脱手，向着星君的头颅飞去。 星君袍袖一挥，紫金色的微光将他周身覆盖，形成一道圆形的光罩。 谢周几人都知道，这就是星君的领域。 相比于谢周王侯和法显几人现在只能将领域铺开的基础性施展，星君在这个境界深耕了很多年，早就能做到随心所欲。 伴着一声极其刺耳难听的声音，王氏剑再也无法前进分毫，短暂的交锋后，就像断了线的风筝般被震飞到了天空里。 王侯神色微变，低声说道：“我很难破开他的防御。” 谢周没有说话，但先前王侯动手的刹那，紫气东来也从后方袭向了星君。 相同的是，紫气东来也没有任何意外的倒飞而出，没能突破那道防御。 如果领域也分前中后期，谢周、王侯和法显无疑只是初期，而星君是后期，甚至巅峰。 他距离那道门槛，真的只剩下极少的一段距离。 但战斗才刚刚开始。 谢周和王侯，两道剑域叠加，无数道剑气在虚空中盘旋。 紫气东来和王氏剑，这两道速度最快也是最锋利的剑影不停穿梭，然后被震飞。 忽然有风拂过。 穿过无数道极其微妙的剑意。 黑衣法显出现在星君身边，右手成掌，向着星君拍了过去。 他为什么能突破星君的防御？ 因为他修的是通天禁。 再没有人比他更能看透这世界的本质，更明白规则的力量该如何应用。 哪怕是之前的玄虚子，哪怕是如今的星君，都比不过他。 从接触修行的第一天起，他就在与这片天地为友，与自然交流。 谢周和王侯的这些攻击，都是为了给他创造出能接近星君的机会。 法显的右手破空而出，带着难以想象的寂灭气息，拍向星君的脸。 “佛门，大寂灭手？” 星君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寂灭气息，洞悉了法显佛门弟子的身份。 这也是必然会暴露的结果。 法显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还做出保留。 他能做的，只是把自己挂在黑衣楼名下。 不过他这些年深居浅出，除去谢周和师门的寥寥数人以外，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境界。 即便大和城的城主，兰若寺除去方丈和讲经首座外的其他僧人，都不知道寺里还有这样一位弟子。 他们只把法显当作是个懒散的、喜欢踏青、喜欢读书的普通僧人。 当然能拜在兰若方丈门下，即使普通，也没有那般普通。 至少在很多人看来，法显远远比不过谢周和紫霞三玄。 此外，这两年法显隐藏的更深了些。 他知道谢周想做什么。 当然，就算不为谢周，他也不想这世间多出一个满嘴仁义道德，实则自私自利到了极点的仙君。 那不止是青山的不幸，更是这座天下的不幸。 只不过面对星君，即便是他都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他必须留些退路。 我是黑衣楼大护法。 这笔帐你们记在黑衣楼头上就行。 反正无论如何，你们都会清算黑衣楼的，不是吗？ 第693章 692、缺少的一环 星君竖起右手，挡住了法显的手掌。 风忽然无声。 无数道寂灭的气息从法显的手掌中散出，斩向星君的身体。 不见星君有什么动作，玄妙无双的紫意便将法显包裹，与那寂灭之意相互厮杀。 瞬间，法显的身体上便出现十余道裂口。 鲜血从裂口里渗出。 但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劈里啪啦，密集的破碎声响起，无数道剑气自天地间袭来，形成一道美丽的剑虹。 不，是两道。 谢周和王侯的剑同时到来，借着法显破去星君的守势，发出最强大的攻击。 …… 即便隔着数千里，紫气峰上的人仍然听到了那雷鸣般的巨响。 骚动声里，山顶震颤不安。 因为元行道站了起来。 他从来都不是习惯于安静等结果的人。 况且无论如何，在座双方总得有一方消失，不如让这个进程提前一些。 “玄云子……” 元行道还没有把话说完，就被东方瑀打断。 但不是阻拦，而是纠正：“元长老，你换一个，他是我的。” “凭什么？” 元行道不依，谁都知道玄云子是在座星君弟子中最强的一个。 东方瑀淡淡地道：“我是师兄。” 既然是师兄，当然是我先选。 元行道冷哼一声，指着玄云子身后的玄松子，伸出食指，勾了勾。 没给玄松子开口的机会，元行道御剑而起，向着群峰更深处的荒山走去。 玄松子大怒，低声对着玄云子说道：“师兄，我去宰了他！” “四成……”玄松了噎了一下。 他确实不是元行道的对手。 如果关千云听到这句话，可能会嘲讽嗤笑一句，四成你装个嘚？ 但玄云子不会，输人不输阵，四成足以自保，淡淡地道：“去吧。” 随即他看向东方瑀，拱了拱手：“早听闻东方长老剑术无双，不知我今日能否领教一番？” 东方瑀斜了他一眼，踏风离去。 玄云子笑着跟了上去。 与玄松子的四成不同，以前的他确实不是东方瑀的对手，胜率可能连四成都没有，但现在得到星君灌顶，分享了玄虚子和玄逸子人丹的他，哪怕只分得些许残羹，也足以让他拥有与东方瑀一战甚至获胜的资格。 越来越多的青山长老和紫霞道人离开，去了远处的荒山中。 …… 虚境里，疾风渐停，星君的身影在风暴中心显现。 他的发髻不知何时断掉了，黑发披落下来，完美无暇的仪态显得妖异了几分。 左侧眉毛中间多出一条白痕，断眉处有血迹渗出。 法显一记寂灭手，谢周与王侯的剑齐出，终于破了星君的防御。 速战速决。 是谢周对于这场战斗的看法，就像他先前敢于当着所有人的面尝试突袭一样。 星君活得太久了，哪怕他们三人的年龄加起来，也只勉强活了人家的一半。 他算不到也猜不到星君究竟有多少手段，那么战局当然不能拖得太长。 “不是吧，这都不行？” 法显幽怨地叹了口气。 他们破了星君的防御，却很难做到一击必杀。 星君的真气无论数量还是凝练程度，都超出他们太多。 王侯深吸一口气，再次握紧王氏剑。 他的脸色很白，随着握剑的动作变得更加苍白，看着就像是雪一般。 疾风在他的耳畔呼啸而过，一口鲜血从他的唇间喷了出来。 他的玄衣上满是血点，看着就像碎掉的花朵。 但他散发出来的气息更加强大。 剑落无声。 王侯用出了从燕白发处习来的舍身法，没有任何间歇的递出手里的剑。 星君双手被紫金覆盖，结出一道诡异的印记挡在身前。 谢周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操纵着紫气东来从天而落，直击星君的天灵盖。 法显没有动，只是缓缓抬起右臂，对着星君遥遥一指，唇齿轻启的同时再次吐出了那个字。 “禁。” 星君身周的紫金更盛，在这片深空里开出一朵紫金色的花。 花瓣合拢，将他与谢周三人层层包裹。 刚刚停下来的风再次呼啸起来，强劲的气流涌动，每一道都堪比一品巅峰强者的全力一击。 不知过了多久，紫花盛开，几人的身影渐渐显现。 王侯出招最狠，也伤得最惨，当然更大的原因在与他以蛮横的姿态替谢周和法显拦住了一部分来自于星君的反击。 他几乎连站都站不稳了，右臂不停颤抖，鲜血从袖口不停低落。 谢周也受了不轻的伤，脸色苍白，不停地咳着。 星君的道袍到处都是裂口，那是被剑气割出来的痕迹，虽说没怎么流血，但其实受了不轻的伤，只是他的血似乎无比珍贵，即便当年在姜御的剑下不停溃败，都几乎没有流血。 “你很不错。” 他的语气里带着浓浓的疲惫，声音有些颤抖以及确切的真实的愤怒。 他说的不是谢周，不是王侯，而是法显。 最让他意想不到的法显。 直到此刻，他终于确认了法显修行的到底是什么功法。 那个他曾经付出过很多心血，研究过很长时间都没能走通的路。 “没想到那本禁术真的有人能够练成。” 星君由衷地赞叹道，看着被黑袍裹着的法显，语气里甚至多了些嫉妒。 因为那是条真正的通天路。 只要法显不死，只要法显安安稳稳地修行下去，可能只需要不到五十年，就能推开那道门，而不需要像他这样付出。 法显的嗓音依然保持着刻意的沙哑与低沉，说道：“侥幸。” “侥幸便是最大的幸运。”星君轻声说道，相比于他费尽心血培养出的玄虚子，眼前的法显，原来才是这片天地真正的宠儿。 王侯深吸一口气，握紧王氏剑，直起了腰。 “再来。” 他吐出一口血来，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对眼前的局面似乎并不在乎。 谢周没有说话，紫气东来颤动着悬浮在他的肩头，身后隐约聚集着数万道剑影。 法显低头咳了两声，压住体内翻涌的气血，掌心金光隐现。 星君受伤不轻，这时候更是感觉到了危险。 他必须承认，这三人联手，有能威胁到他、甚至杀死他的能力。 但他并不认为自己会输。 这三人能威胁到他，不是因为谢周和王侯的有多锋利，也不是因为法显的通天禁有多么诡异离奇，而是因为他自己。 他距离当前应有的状态还差了一步。 他的计划里缺少了最重要的一环。 也正因如此，才会让谢周觉得他仓促而着急。 缺少的那一部分是个人。 是他“亲传”的二弟子玄玑。 玄虚子身死的消息放出去后，本该返回观星楼的玄玑子离奇消失。 星君等了很多天都没有等到，玄云子带人找了很久，也没能发现他的踪迹。 这很没道理。 玄玑子体内有他的血，也有他种下的印记，没道理能躲过他的探查。 直到今天来到青山，星君才明白原因。 原来…… 你是躲到了这里。 第694章 693、败笔 星君一直都是个很谨慎的人。 当他发现谢周、王侯和法显三人联起手来有能威胁到自己的力量时，再没有战斗下去的想法。 伴随着急促的破空声，星君的身影朝着下方极速坠落。 他的落点不是紫气峰，而是在谢周常居的逍遥峰旁边一个低矮些的剑峰上。 那座山的山腰处有一片客室。星君就像陨石般，直接砸穿了某间客室的房顶，落在了房间里那有着一双妖异瞳孔的玄玑子面前。 然后，伸手抓住了玄玑子的衣领。 玄玑子大惊失色，正准备反抗，却发现星君的手掌不知何时已经落到了他的丹田上。 他的身体无比僵硬，再也做不出有效的反抗，仿佛变成了一块顽石。 他是在几天前来到青山的。 谢周在山下小镇的茶楼里与他见了一面，之后便把他安置于此。 他利用谢周布下的禁制躲过了星君的探查与感知，但终究没有完全躲过去。 他知道这不是谢周的禁制不行，而是他与星君的联系越来越强。 强到他感觉自己无时无刻不处在星君的注视下，甚至感觉……自己只是星君的分身。 他甚至怀疑—— 师兄不是死于谢周之手，而是被自己的师尊扼杀。 不！ 现在已经不是怀疑了！ 星君的出现已经给出了答案。 看着星君近在咫尺的眼睛，玄玑子恐惧到了极点。 死亡的阴影让他生出了难以想象的勇气，蓦然大吼一声，双手朝着星君的额头砸去。 这一拳看似慌乱，出手毫无章法，实际却是紫霞派的绝学之一流云拳。 拳风带着幽芒，如闪电般击中了星君，毫无偏差地落到星君的额角。 一道极其清楚的沉闷撞击声在房间里响起，家具被余波震得碎了一地。 星君没有避开他的拳，甚至没有避的动作，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山风穿堂过，鬓角的黑发随风轻拂。 玄玑子这一拳，竟是连发梢都没有击断。 “你的一切都是我教的，你有什么资格反抗？”星君曾对玄虚子说过类似的话，此时又对玄玑子重复说起。 玄玑子吐出一口血来，嗤笑道：“我的一切都是师兄教的。” 星君冷笑一声。 他知道这师兄弟三人感情甚笃，但那又如何，这三人的一切都源于他。 境界之间难以逾越的差距，同出同源却又差了数筹的真气，让玄玑子的一切招法在他面前都失去了意义。 他不是不躲，而是根本没有躲的必要。 疾风呼啸，两道剑光前后落到客室里，化作谢周和王侯的身影。 法显稍落后半步，他在速度上，终究要落后剑修一筹。 但是已经晚了。 在剑光袭来的刹那，那棘手到了极点的紫金光罩再次出现。 星君手上发力，摧毁了玄玑子的所有生机。 但那些生机并没有消失，星君的手心里好似多出了一个能吞噬生命的旋涡，将玄玑子的本源吸入自己的身体。 只是眨眼间的功夫，原本精气充溢的玄玑子，已经变成了一具干尸。 这还不是结束。 星君换掌为爪，掏出了玄玑子的心脏，送到了嘴边。 像是老鼠偷食，又像是幼仔吮奶。 星君进食着。 鲜血从他的指缝里不停淌落。 亲眼看到这一幕，即使谢周几人，都忍不住心底发寒。 谢周在黑市里见过比这更加残忍的画面，王侯更是亲历过极度血腥的场面。 但现在，站在他们面前的，是星君。 那在观星楼中，被奉为国师，受万人敬仰，拥有数百万信徒的星君。 星君在吃人。 字面意思的、没有任何多余指向的吃人。 他吞掉的是自己的弟子，也是血脉相连的子嗣。 当然，星君并不认为，从始至终，他都将玄虚子三人视作灵果、宝丹。 只不过不凑巧的是，这灵果宝丹有了智慧和生命而已。 “你把他藏在这等偏僻之地，很不错。”星君看着谢周说道，从怀里取出雪白的手帕，缓缓地擦掉手上和唇角的血水，动作是那般优雅。 “你怎么能把他藏在这里！” 这句话是王侯说的，带着质问，和些许暴躁不安。 法显也看了谢周一眼，微微皱眉。 既然猜到了星君吞噬玄虚子和玄逸子的事实，还把玄玑子留在青山，实属不智，更是不该。 但他没有说什么。 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没有必要了。 紫气东来和王氏剑两道璀璨的剑光亮起，以一种决然的姿态斩向星君。 法显没有参与，只是尽可能的切断或者影响星君对于规则和领域的操纵。 狂风呼啸，烟尘四起。 客院里的建筑不断倒塌，山石也在不断崩塌，朝着下方滚落。 星君品味着玄玑子的气息，让那股本源渐渐与自身相融，感受着境界攀升的美好。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与这天地的相性更贴合了一分，能够掌握的力量也更多了几分。 但距离昔日天劫下的姜御，仍有些许差距。 这还不够吗？ 那扇门究竟要到什么程度才能推的开？ 星君不在乎天劫，他早在观星楼做好了应劫的一切准备。 但很显然，他在这片天地的判断中，还没有达到仙人的门槛。 星君的心情顿时没那么美好了，看着谢周和王侯的剑，更是有些真正的愤怒。 山间的流云被一声轻啸撕碎，紫金笼罩山崖，气流涌起的波涛如怒。 是时候结束这场战斗了。 星君修为尽出，无数道难以想象的玄妙气息，似拳似剑，在他的领域中来回穿梭。 紫气东来变得暗淡。 王氏剑的璀璨也被漫天的紫金遮掩。 法显额头冒汗，嘴角溢血，苦苦支撑着，不断地切断星君与天地间的连接。 他有些泄气地想着，这还怎么打？ 王侯也在想着对策，但他早已底牌尽出，连舍身这种禁术都用了出来。 眼前的星君，早他们几十年破境领域，又吞下了紫霞三玄的星君，似乎真的不可战胜。 谢周没有想那么多，他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清明，身影在星君的领域中腾挪。 噗嗤—— 一声轻响。 谁都没想到的是，星君那完美的紫霞领域中，竟然出现了一个缺口。 而谢周似乎早有预料般，长剑从这个缺口刺入，在星君肩头带起片片嫣红。 星君迅速反应过来，侧身的同时一掌打在谢周的心口处。 谢周回剑于身前，挡住这一掌的绝大部分威能，却不可避免地被掌风击退。 “为什么……” 星君怔住了，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领域出了问题。 甚至连他的感知，判断都出了问题。 这一切不是因为法显的阻挠，而源于他自身。 他很快反应过来问题的所在，一双越来越像玄玑子的妖异瞳孔死死地盯着谢周。 “你做了什么？！” 他前所未有的愤怒质问。 玄玑的气血…… 有毒！ 第695章 694、毒与盗火者 玄玑子的气血，被掺了毒。 星君用了二十多年养出来的灵果宝丹，此刻变成了毒果毒丹。 但这个世界上，就连影响到一品修士的毒药都少之又少，哪来的毒能够影响到无限接近仙人之躯的星君？ 答案其实很简单。 毒非毒。 星君吞噬玄虚子三人的前提，是玄虚子三人和他血脉相通，甚至早在诞生之处就渡入了一道神识，使得神魂方面也与他相合。 眼下玄玑的气血变了，不再与他契合，包括神魂方面也满是斑驳。 “我本打算把他秘密送到谷里，但他没有接受，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直到此时，谢周才看着法显和王侯解释了一句。 包括星君在内，所有人都小看了玄虚子、玄玑子和玄逸子三兄弟间的感情，就算他们三人的脾性不同，行事风格也经常出现分歧，但毫无疑问，他们甘愿为彼此付出生命。 彼时玄玑子还不知道玄逸子的死。 他想的只是为师兄复仇。 其实他也不确定师兄就是死在师尊手中。 但他没有忘记师兄破关时对他说的那些话，师兄让他远离紫霞，远离师尊。 直到前些天他冥冥中感觉自己被师尊锁定，他找上了谢周。 听完谢周的讲述，玄玑子依然怀疑，也依然对星君抱有最后一丝希望。 但这并不妨碍他开始做一些应对。 他的应对也很简单，是那个被天下人诟病的，也是致赵东君于死地的化血术。 这几天时间里，他没有杀人，却用化血术炼化了很多很多人的血。 谢周、商安、秦夫人、那些燕白发的部下、昔日九狱楼的黑甲军团……甚至有鸡鸭鹅这类家禽和豺狼等野兽。 寻常修行化血术的邪修，最忌讳这种修行方式。 化血术的修行重质不重量，相反，数量越多，斑驳越多，对自身的影响越大。 玄玑子不在乎对自身的影响，他要的就是斑驳，就是要将自己的气血变得杂乱不堪。 若是师尊没有像谢周说的那样，若是星君和紫霞一切向好，他只需要在青山战败后低个头，认个错，求师尊帮他解决这个问题即可。 但若是师尊果真以他们师兄弟三人为丹，那么他将成为最恐怖最剧烈、并且只对星君一人生效的毒。 “动手！” 谢周一声轻喝。 王侯和法显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更不会给星君喘息的空间。 这是玄玑子用生命创造的机会，也是他替自己兄弟的复仇。 紫气东来和王氏剑一左一右，朝着星君的头颅斩去。 法显也冲上前去，“禁”字脱口的同时右手握拳，狠狠地砸向星君的胸背。 星君没有去管法显的拳头，只是双手结印，拦住了紫气东来，拍飞了王氏剑。 下一刻，在法显的拳头落下之前，他在原地消失，横移到数丈之外。 噗嗤—— 星君口中喷出大量鲜血，将他的道袍染成红色。 这时候的他很愤怒，体内的气血比他还要愤怒，躁动得仿佛要燃烧起来。 那些都是因玄玑而来的斑驳。 如果给他时间，哪怕只两个时辰，他就能把这些躁动压下去，如果是两天，就足以他将这些斑驳洗尽。 但别说两天或两个时辰，他现在连半刻钟的空闲都不会有。 星君顾不得优雅和干净，用袖子擦掉脸上的血水，却有更多的血水从鼻子里，从嘴里涌了出来，竟是怎么也擦不干净。 星君看着谢周说道：“你和你的师父一样令人厌恶，你记住，我走到这一步，都是被你们师徒逼的。” 谢周微微皱眉，不待他说什么，星君忽然张开了右手。 这一瞬间，天地间仿佛多出了无数条看不见摸不着却又真实存在的线。 那些线从星君的掌间渗出，落点有的在几百丈外，有的在数十里外，更有无数延申出不知多远。 那些都是他的香火。 放在佛门，也能说这些都是他的因果。 “斩断他那只手！” 谢周暴喝出声。 星君等不及信徒们细水长流的供奉了，他现在要以神的姿态，强行收敛他的香火。 换言之，他要掠夺那些信徒们的本源之力。 谢周话音响起的瞬间，紫气东来就已经动了，王侯和法显也都冲了上去。 但星君却没有半分鏖战的想法，身影从原地消失，下一刻出现在百丈外的山松下。 这是缩地成寸。 也是星君最擅长的遁术之一。 论起自保，恐怕这世界上没有人比他更擅长的了，毕竟他是在姜御接任掌门后，唯一一个与姜御一战还能全身而退的人。 短短片刻，就有无限的香火力朝着此间聚集，那些香火无质无形，在谢周、王侯和法显三人的领域中穿行，根本就不受阻止。 可就在这时，王侯忽然放下了剑。 他的目光跟随星君移动，看着星君的右手。 谢周的余光注意到他的动作，一股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师兄，你要做什么！” 星君仍在不停闪躲，缩地成寸和紫霞遁术被他用到了极致。 但他紧接着便停住了，左手结印，和法显对了一记，再迅速拍飞紫气东来，最后看向王侯。 这一刻星君眼中，竟然多出了一丝慌乱。 王侯很好的捕捉到了这份慌乱，轻笑说道：“看来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就像谢周一直在等星君吞噬玄玑子一样。 他也在等。 等星君不惜所有的用出最后的香火道。 “自从得知你修行香火道后，我就研究了许久。” “甚至亲自尝试了修行。” “这条路不适合我。” “但很不巧，我知道该如何破解你这招‘掠夺香火’的绝技。” “那卷书上给这招起了个很有趣的名字，叫做——” “盗火者。” 王侯像是对谢周解释，又像是说出来以击溃星君的心灵般，不缓不慢地抬起右手。 恍惚间，他的掌间也像是多出一个漩涡，无数条看不见的丝线从中探出。 但这些丝线没有自己的落点，因为王侯并没有能为他供奉香火的信徒。 这些丝线像是饥饿的野兽，朝着链接在星君身上的那些香火扑了过去。 他们啃噬，他们撕咬，将半数甚至更多的香火之力反哺进王侯的身体。 玄玑子是毒。 他是盗火者。 第696章 695、终局 星君无法阻止王侯抢夺他的香火之力，被谢周和法显不停围攻的他，甚至出现了争不过王侯的趋势。 他看着王侯，眼里的愤怒仿佛一片野火，愤怒地燃烧起来！ “你是在自己找死！”他对着王侯说道。 王侯不语。 谢周和法显沉默着，只是加快了进攻的节奏，而没有说什么。 星君这句话没有说错，几人谁都看得出来，王侯此举，就是在送死。 那些香火的指向不是他。 那些人的因果落点也不在他的身上。 盗火者若是慢一些，一点点的从火星开始转移，或者能得以自保。 但像他这样，以蛮横的姿态强行夺取星君的香火，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引火烧身。 这后果比玄玑子在短短几天时间，用化血术炼化数百个人与兽的血还要可怕的多。 因为这些香火的来源更广，超过数万人甚至数十万人。 这些香火会让王侯的气血失衡，会让他体内的真气紊乱得不像话，也会让他识海里出现各种各样能将人活活逼疯的呓语。 “疯子！一群疯子！” 星君的愤怒无以言表。当然，像他这种非常怕死、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活着的人，永远也理解不了一个人可以在大义面前求死的决心。 星君朝着天空里而去。 他伸出右手抓向天空，扯下一片紫云，仿佛巨山般朝着王侯砸了下去。 王侯没有动。 谢周衣袖轻飘，万道剑气齐上，化作满天剑雨，便迎了上去。 这座低矮的野山上已经看不到几人的身影，只能看到狂风大作，紫云弥漫，剑气冲天。 碰撞的雷鸣声响起，然后再无断绝。 先吃下玄玑子这颗毒丹，又被王侯夺走超过半数的香火力，星君再无先前的飘逸，不得不用出全力，和谢周法显二人在山间对轰。 气浪席卷着石砾，朝着山下落去，连着灰尘落叶，如暴雨一般。 本就一片废墟的山间早已千疮百孔，像雨后的沙滩，看着很是凄惨。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毫无征兆的，雷鸣声停止了，狂风也停了下来。 漫天云雾散尽。 谢周、法显、王侯和星君的身影在灰尘中渐渐清晰。 星君掌间那掠夺香火的漩涡已经消失了，他不停地喘息着，身上到处都是血。 王侯则是直接半跪在地上，七窍流血，尤其是眼中被血红占满，似乎随时都会爆开。 谢周和法显的情形明显要好很多，玄玑子和王侯用命换来的机会，他们当然不会错过。 法显深吸一口气，再次抬起手来，对着星君遥遥一指。 紫气东来从天而降，数万道剑气齐聚在这柄古剑之上，正是谢周的绝技万剑一。 星君的心悸感越来越重，他现在当然能控制住王侯，但那又如何？ 王侯自己都不在乎自己的生命，谢周和法显更不会因为威胁而留情。 他掐起印诀，但真气的聚集明显慢了很多，那是因为法显的干扰与切断。 紫气东来正在坠落，漫天紫霞都被剑气扯碎，向着四野而去。 天地间一片清明，然后变成幽然之色，那是剑的颜色。 星君发出一声怒吼，真气聚集的第一时间，毫不犹豫地向远处遁走。 问题是谢周的剑已经封锁了所有区域，领域覆盖下，他又如何逃得脱？ 剑光已至眼前。 不愧是最擅长保命的星君，在这种情况下，他竟然还能做出防御的姿态。 但这时候的防御显然比之前差了很多很多。 护体金光，破！ 紫霞道法，溃！ 星君在极短的时间里，把毕生修为都施展了出来，但在这道剑光面前都没有意义。 因为这道剑光太强，不亚于谢周对他发起的第一道攻击。 而他，早已没有最开始时的状态了。 噗嗤一声轻响。 星君只能在最关键的时刻做出避让，避开了最致命的头颅心脏，任由剑光穿胸而过。 只一瞬间，狂暴的剑意就让他的五脏六腑受到极其严重的伤害。 胸口一道贯穿的剑伤，鲜血喷涌而出。 即便如此，他依然没有死去，反而趁机逃脱了谢周和法显的锁定。 机会！ 逃走的机会！ 星君相信哪怕是现在受伤极重，他的遁术依然举世无双。 只要能躲过此劫，只需要半年，不，只需要两个月，他就有信心重回巅峰。 到时候不会再有毒，也不会再有盗火者，他将无人能挡。 可就在这时，又有一道剑光从天穹上落下，封死了他所有逃遁的路线。 这道剑光不像谢周和王侯的剑那样锐不可当，反而带着些柔气，战意不足，杀意更是差了很多。 因为这是道书生剑。 “柳玉！” 星君怒喝出声，扭头望去，却见柳玉踏风而来，白衣轻飘。 柳玉没有说话。 紫气东来再次出现，这一次贯穿了星君的心脏，然后刺穿了他的眉心。 星君双目圆睁，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位在观星楼修道数年，享誉天下的紫霞星君、道门领袖，再无复活的可能。 “结束了吗？” 法显扑通一声瘫软在地，又赶紧冲到王侯身边，把住他的脉搏。 谢周也迅速落到王侯身边，渡入一道真气：“大兄，还行吗？” 王侯洒脱一笑，没有说话。 “抱歉。”柳玉也落到几人身边。 与狼狈的、浑身都是血的几人相比，他的白衣是那般刺眼。 谢周强行扯出一抹笑意，说道：“先生肯在最后出手，晚辈，拜谢不及。” 柳玉沉默。 在今日之前，谢周求过他帮忙，甚至亲去圣贤城，与他聊了很久。 在此之前，他也确实和星君不合，几次出手与星君作对。 但……他终究没办法做到像谢周和王侯这般决绝。 谢周和王侯，若不战，会死。 他若不战，就算会被星君清算，但最多卸任城主，退隐江湖，无伤大雅。 可若是战而不胜，那么不仅是他，柳家和圣贤城也会受到牵连。 所以他一直都在犹豫。 直到最后关头。 法显斜了他一眼，占着黑袍遮掩了身份，幽幽地嘲讽道：“柳先生倒是想得周到。” 柳玉继续沉默。 “抱歉。”最终，他依然只能用这两个字结尾。 第697章 696、这一天 星君死了，对于紫霞一脉而言，便是被人斩将夺旗，群龙无首。 不需要多余的呼喊与通知，玄云子等人就感受到了那抹气息的逝去，心神失守下，短短几个呼吸就有半数死于青山诸长老的剑下。 剩下的那些转身便逃，元行道带着诸长老，开始追杀。 泰山碧霞道统可以留，但这些长安的紫霞道人，一个都不能放过。 之后数番苦战。 当东方瑀和元行道归来时，人们就知道玄云子等人已经死在了他们剑下。 大罗教那边的战况要比青山凄惨得多。 山间到处都是尸体，到处都是血，就连最强大的司徒行策都受了很多伤，尤其是击败玄琛子之后，他被众多高手围攻，左肩处被砍出一个大口子，不知流了多少血。 罗护法和焦状元比他好不到哪去。 若不是星君身死的消息及时传过来，恐怕他们三人少不得陨落一两个。 徐老和罗婆婆没有留在这里收拾残局，也没有返回青山脚下那座小镇的打算。 “这次，真的可以退隐了吧？”罗婆婆颇有些感慨说道。 徐老笑了笑道：“当然。” 这已经不知道是他们第多少次退隐了，却被姜御和谢周这对师徒，使唤了这么些年。 徐老当然不会有怨，无论是摧毁黑市，亦或者覆灭紫霞，本就是他的意志。尽管早已离开藏剑，早已和徐氏两分，但他仍是那个心怀正义的藏剑弟子。 之后司徒行策和焦状元也走了。 前者只养了半天的伤，就带着肖明远的遗体去了南海。 他要完成他曾许下的承诺，将他的师弟葬于南海。之后，再去寻找七情剑中的最后一把。 焦状元临别前和吕墨兰说了很久的话，没有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只知道焦状元走的时候，这位铁塔般的壮汉眼眶微红，拿着一大笔银子回了故乡。 消息是在傍晚传到苍梧城的。 彼时花小妖带着残余的巫神教长老，还有刘家族人还在苍梧城外的深山里。 听到消息，年近百岁的刘婆婆竟然跪在地上，喜极而泣。 她赌对了。 刘家赌赢了。 从今往后，他们再也不用承受来自官府莫名其妙的压迫了。 花小妖的眼神依然是那般平静，只有刘婆婆这种最亲近的人才能感受到她的欣喜。 “小妖，你要去长安吗？”刘婆婆看着少女问道。 “不去。”花小妖看了眼守在不远处的十几具蛊尸，轻声道：“先送这些前辈安息，然后跟你们一起回城，把族人安顿好。” 刘婆婆愣了下，说道：“你不去找他吗？” 花小妖没说话，只轻轻摇了摇头。 王侯也是在傍晚时走的。 谢周把他送去了金陵，二人一起坐在那座废弃宅邸的废墟堆里，看着天上的残月。 他们靠在破碎的廊柱上，面前是一壶打开着的酒坛，和两碗喝了一半的酒。 “师父想做的事情我们替他做成了，如果他在天上看得到，一定会很开心吧。”王侯看着那半轮残月，幽幽地说道。 谢周也抬头，轻声道：“也许。” 其实王侯可以选择不死。 那些香火的力量不是压不下去，但毫无疑问，哪怕他是领域境的强者，也无法在那数十万甚至百万的斑驳呓语中保持理智。 他一定会发疯，会入魔。 可他是谁？ 他是王瑶的长子，是王家的家主，承载着这千年世家的荣耀。 他可以死，死则死已。 但他不能疯，更不能入魔。 “也不知小淮他们怎么样了，实在是压不住了，不然，还真想回去看看。” 王侯满是遗憾地饮了口酒。 最后的时间里，他没有让谢周把他送回蜀郡的山谷，而是来了金陵。 因为他不希望自己现在的模样被族人们看到。 也因为这个院子是他的祖宅，这里是他曾经生长的地方。 “都会好的。”谢周说道：“我与新皇达成了协议。” “王谢两族的荣耀会回归，那些冤屈会被洗去，但……” 谢周沉默了下。 王侯笑着说道：“但李彻不会让王谢再回朝堂，对吧？” 谢周点了点头。 “够了的。”王侯说道：“这就够了。” 和刘家一样，时至今日，王侯早就不想夺回那些权力了。 他只是想为家族洗去冤屈，想让族人们都能回归到阳光下生活。 这对师兄弟，也是表兄弟的二人继续说了些闲话，喝完了一政坛酒。 王侯的眼睛越来越重，再如何努力都睁不开了。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再提谢淮，因为他知道谢淮和谢周之间还不曾结束。 他也没有提王尘，因为他知道，那个跟在玄逸子身边的兄弟，早已先他而去了。 他也没有提谢三顺，没有提王丘南，没有提谢芸……他想的太多，都藏在心底。 轻微的风声在废墟中响起。 夜风卷起黄昏一角，勾勒出法显和一名女子的身影。 谢周站起身，和法显一起走出了这座府邸，把最后的时间留给了那名唤作谢凌霜的女子。 谢凌霜缓缓走到王侯身边，将此生挚爱的男人揽入怀中。 女子泪流满面。 在她怀里，这个昔日姓王名元，如今改名王侯的男人；这个一肩挑起两家荣誉，一己撑起黑衣楼的男人；这个为家人撑起了天，为族人砥砺前行的男人；这个从没有说过苦累，从没有抱怨过的男人……在他弥留的最后一刻，眼角终于流下了一滴眼泪。 他只是喃喃念了两个字。 眼前是他最想见到，临别前却又提不起勇气去见的那个人。 “凌霜……” …… 在更早的时刻，皇宫里，星君死去的刹那，燕白发就察觉到了。 他咧嘴一笑，看着皇帝说道：“陛下，您输了。” 皇帝面容冷冽，猛地一拍桌子的同时，吼出了王夏的名字。 他一掌朝着燕白发的脑袋拍去。 他一直都在等，等星君解决完所有后回来救他，现在彻底没希望了。 但他仍不打算坐以待毙。 燕白发似乎早有预料，一杆虚幻的枪影被他握在手中，在皇帝抬手的同时就贯穿了后者的心脏。 王夏的剑光来到时，鲜红已经覆盖了明黄。 燕白发没有躲。 王夏的剑光却也没有落下，只是抵在燕白发的咽喉。 “你做了什么？！”他愤怒的质问道。 燕白发看着他说道：“我在报仇。” 王夏握剑的手不住颤抖，嘴唇也在不住地颤抖，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发泄般地怒喝了一声。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越来越多的侍卫赶了过来，将燕白发绑缚起来。 城外驻守的大军退了，不良人也退了。 “还会回来吗？”临别前小曲看着两人问道。 燕清辞摇了摇头。 关千云说道：“我会回的。”他看了眼立在一旁的铁枪，说道：“这是我师父准备传给我的枪，我会想办法拿回来的。” 小曲说道：“我等你。” 关千云点点头，和燕清辞一起消失在城外的原野上，不知去了何处。 第698章 697、无争 金陵王家旧宅，法显回头看了一眼，这才神色凝重地对谢周说道：“我去那座山谷里接她的时候，发现了一些问题。” “什么问题？”谢周问道。 “不好说。”法显皱着眉头说道：“你这方面比我厉害，最好亲自去看看。” 能让法显说是问题的问题，那一定是不小的问题。 二人没有耽搁，两千里路，对于如今的他们而言，哪怕伤势不轻，最多也就是半个时辰的功夫。 山谷依旧清幽，谷里亮着许多灯火，能隐约听到庆祝的声音。 谢周和法显落在谷外的树林里。 树木倒塌了很多，遍地都是落叶和碎裂的枝桠树干，但怎么看都不想像是战场。 空气里没有血腥的味道，地面上能看出铁蹄踩踏的痕迹，却没有战斗的痕迹。 “我问过了，这种战斗的指挥者是一个和尚，自称引路人。”法显说道。 “是他？”谢周脑海中瞬间浮现出那个光着脚的苦行僧，他与关千云早几年就遇到过引路人，并且在此人手里吃过不小的亏。 谢周蹲下身子，手掌放在地面上，静静地感受和推演起来，片刻后站起身来。 法显问道：“他怎么做到的？” “香火。”谢周沉声说道：“他和师兄一样，以某种手段篡夺了星君的香火。” 法显皱眉说道：“这么说，他也……” 谢周摇摇头，那个和尚说白了不是王谢族人，更不可能为他人付出生命。 “没有，他避开了反噬。”谢周眼底蒙着一层清辉，恍惚间似乎看到了成百上千的人在引路人面前跪地膜拜，剩下的人惊慌逃窜的场景，难掩震惊道：“不，他并非篡夺了星君的香火。” “他……” 谢周沉默了下，说道：“篡夺了星君的信徒。” 法显惊道：“又是一个香火道？” 谢周点点头，说道：“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他让那些紫霞信徒换了信仰，抛弃星君，在他们心底造就了一个新神。” 法显瞬间就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说道：“能找到他吗？” “很难，这种人最擅长隐藏。”谢周说道：“但我会吩咐下去，让各方多加注意。” 法显叹息一声，幽幽地说道：“日后肯定又是一个大麻烦。” …… 日后的麻烦日后再说，眼前还有太多的事情没有解决，长安城里更是乱成了一锅粥。 但这些都不是谢周要考虑的问题了。 燕白发提前数天就与那位三皇子见过面，李彻早已做好了准备。 乱象并没有持续多久，街巷间多了些战争的痕迹，多了些倒塌的建筑，就连皇宫里都有几处宫殿出现了坍塌，惠妃的宫殿更是烧起了大火，据说死了不少人，好在没有平民伤亡。 谢周没有再去长安，直接回了青山，帮着方正桓一起处理各种杂事。 新皇登基的消息很快传来。 谢周没有去观礼，方正桓也没有去，只派了个元长老门下的大弟子。 一条条政令从新宫里发出，关于王谢两家，关于黑衣楼的处置…… 方正桓看完手里的信，对谢周说道：“宫里来了口信，燕前辈在狱中自杀了。” 谢周放下手里的事情，走到窗边，望着长安的方向，沉默了许久。 燕白发没有留下遗言，早在那天进宫前，他就交代好了所有事情。 李大总管在第五天的上午回了长安，进了御书房面见新皇，一直到午后才出来。 他带着几个心腹宦官走了，据说是去了东海，他在那里购置了一条宝船。 蔡让没有回来。 或者说蔡让很早就回来了。 他在宫里放了一把火。 第二天，宫里就发出了惠妃的死讯，说是葬身火海，连尸首都没有找到。 没人知道的是，刑部尚书曹墉的家里，正堂的桌子上，多出了一封惠妃和蔡让的告别信。 …… 谢周在青山待了半个月，等到主要的事情处理完毕，然后下了山。 他先去凉州，在大罗教坐了片刻，与吕墨兰说了会话，又解答了罗永寿关于如何修成领域的几个问题，随后去到百里外一座小城的茶楼里，给徐老和罗婆婆敬了杯茶。 九狱楼已经解散了，秦夫人带着孩子，在这家小城里开了两家客栈，一家商行，一些人留下来当了伙计，更多人拿着大把钱财，逍遥快活去了。 在此期间，青州送来了一封信，想见谢周一面，落款是一个孟字。 那是孟君集的部下，他们在长安建立了个名叫长冥的组织，但很可惜，组织里的强者太少，只有一个楼东震，在这场战役里基本没起到什么作用。 但总归是大仇得报，孟大公子带人回了齐郡，重新挂起了孟家的牌匾，承袭了孟君集的爵位。 ——孟君集的罪名也被赦免了，据说是李大总管唯一的请求。 拜别徐老之后，谢周去了苍梧城。 刘家的大宅已经不能看了，被各方修行者洗掠一空后又被放了火，早已是一片废墟。 刘婆婆不打算换地方了，一声令下，干脆推平了重建。 谢周到的时候，前院已经有了雏形，布局比之前大气了不少。 “接下来有什么安排？”二人去了城郊，漫步在那个在附近很有名的游园里。 谢周说道：“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忙完，尤其是星君最后强行掠夺信徒们的香火，刚开始还不觉得什么，现在很多人都陆续出现了问题。想着接下来会很忙，就先来看看你。” “你呢？”他问道。 花小妖说道：“我准备去域外一趟。” 谢周挑眉道：“去那边做什么？” 花小妖说道：“我托天机阁查了珠儿的消息，她不知怎么去了域外，好像还遇到了麻烦，我得去把她救回来。” “需要帮忙吗？”谢周问道。 “你先忙你的，若是遇到问题，我会联系你的。”花小妖很自然地说道，在谢周面前，她早已不必扮演当年那个逞强的少女了。 “小婵呢？”谢周忽然想起花小妖的另一个姐妹。 “前天她来过一次，与何家老四一起，现在过得不错。”花小妖说道。 谢周问道：“他们还在做杀手？” 花小妖点点头，说着两人的杀手代号：“黄泉、赤鬼……他们似乎很享受这种日子。” 谢周无奈一笑，人各有志，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不过何从与小婵心眼不坏，实力不弱，也不需要他人担心。 离开苍梧城后，谢周去了益州，在某个小镇上见到了燕清辞。 燕家族人不多，加起来也就二十余个而已，都搬到了这个小镇上生活。 关千云没有过来，据燕清辞所说，二人在城外就分开了。 关千云似乎又回了长安，琢磨着该怎么返回不良人。 谢周在小镇上住了两天，第三天时，收到了青山的信。 “我要去解决星君的香火遗留问题，一起吗？”谢周对着眼前的姑娘发出邀请。 燕清辞没有拒绝的理由，燕家已经安置下来，官府那边也已打点妥当。 二人一起踏上了旅途，帮助那些受到香火影响的百姓解决问题。 日子一天天过去，直到半个月后，谢周收到了一封意外却又不意外的信。 他再次返回了益州。 王谢两家居住了十几年的山谷早已人去楼空。 只有一个人在等着他。 那人站在最高的山坡上，穿着黑衣，戴着铁面，手持一柄黑色的剑。 “好久不见。” 谢淮摘下面具，露出那张很少出现在人前、布满疤痕的脸，对着谢周说道。 谢周问道：“这些天那些紫霞道人的死，都是你做的？” 谢淮点点头。 他没资格参与对星君的最后一战，也是从那一天起，他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只知道紫霞玄字辈的核心弟子，不管逃到哪里，都逃不过死亡的结局。 谢周看着他说道：“你应该去谢家新的宅子看过了。” “看过了，虽说回不去金陵旧宅，但建在江边，风景还算不错。”谢淮说道。 “你是他们的家主，相比于我，你在他们心中的威望更高。”谢周接着说道。 “我知道。”谢淮沉默了下，说道：“我只是过不了心里的这一关。” 放不下的事，是为心结。 解不开的心结，便是心牢。 于是这一战不可避免。 这一战没有观众，开始得仓促，结束得更为仓促。 当紫气东来携风而过的时候，那柄黑色的剑不过刚刚出鞘。 天府城的某间茶楼里，看着走进来的谢周，燕清辞没有任何意外。 她知道谢周去赴了谁的约。 “他如何？” “一剑穿胸。” “死了？” “得看他自己。”谢周幽幽地说道。 那一剑要不了谢淮的命，但就像燕白发那样，谁都不敢保证谢淮会不会求死。 “非战不可吗？”燕清辞叹了口气。 谢周轻轻颔首，他能感受到谢淮的意志，若是他不肯出剑，只会让谢淮更加极端。 …… 谢淮在山谷里躺了很久，没有收拾伤口，只是躺在地上，从太阳看到繁星。 直到脚步声在耳边响起，那个光脚的和尚走到了他的身边。 “何必呢？”引路人叹息说道。 谢淮不说话，却也没有继续躺下去，艰难地站起身向着远处走去。 引路人看着他的背影说道：“如果你不想做回谢淮，我这里有个方法，能让你忘掉一些事，也能让你破境领域，洗掉身上的疤，你要不要试一试？” 谢淮还是不接话，只是脚步顿了一下，片刻后才继续向前。 引路人莞尔而笑，快步追了上去。 …… 谢周再回长安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后，星君的遗留问题已经有了一整套的解决流程。 朝廷里换了一大批官员，李彻彻底坐稳了皇位，各项政令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观星楼在爆破声中轰然倒塌，紫霞观被改成了游园，每天都挤满了游客。 谢周坐在万年县衙门外的酒楼里，面前是一身捕快服饰的关千云。 他又做回了捕快，一如当年两人第一次见面时一样。 “打算从捕快做起吗？”谢周问道。 “做也很快的，新皇登基，没人敢压下面的功，最近长安又乱，功劳都跟白捡的一样。”关千云还是像以前一样，大咧咧的笑着。 谢周说道：“那就好。” 关千云给他倒满酒水，笑着说道：“做回捕快，反而让我看清了一些事。” “什么事？”谢周问道。 “你等下。” 关千云不急着回答，转头看向旁边擦拭桌子的小二，笑着问道：“老刘，青山和紫霞这事你怎么看？还有，听说王谢没有谋反，这两家头上的罪名都被摘了，你知道不？” 被唤作老刘的小二扭头看了关千云一眼，发现是那位很好说话的小捕快，当即往肩膀上一甩，笑呵呵地道：“那看你是想听真话，还是想听假话了？” “真话。”关千云笑着说道。 “真话就是——”也不是什么饭点，老刘见左右无人，就关千云和谢周两位闲客，撇撇嘴道：“关我鸟事？这话你应该去问老张，他最近乐呵的很，又有不少新故事可以编了。” 他口中的老张，是楼里的说书先生。 “成，等遇见了我肯定问他。” 关千云笑着附和了一句，随后看着谢周说道：“看到了吧？” 谢周点点头。 “什么紫霞青山、王谢孟刘，只要不影响老百姓的生活，最后都得沦为饭后的谈资。”关千云自嘲一笑，说道：“有时候想想，费劲一生追求的这些，好像也没什么意义。” “都是欲望作祟罢了。”谢周浅笑道。 如果化玄和星君不去渴求成仙，如果王谢肯交出一部分权力，如果皇帝不想要覆灭青山和王谢集权，如果孟君集愿意安心在齐郡养老，如果…… 可惜没有如果。 于是有了永仪五年的巫神教，永仪六年的王谢，然后是太和四年的折威军，如今的紫霞与青山。 时间的车轮里历史在不断重复。 金钱、权力、资源……任何欲望都可能成为战乱与争斗的导火索。 人不可能没有欲望，这个世界的争斗也永远不会停止。 …… （全文完） …… 说些题外话。 因为某些不可抗拒原因，好吧就是因为稿费原因，成绩太差，写一天稿费不够吃顿饭，所以本书停了很久，也阉割了很多剧情。 原定小妖会死在辰州。化玄当年在辰州做的恶，小妖会尽可能的补偿回来，虽然永远无法补偿。不过辰州线阉割了。 原定星君会在域外草菅人命，利用外族人的血来不竭余力的提升自己，谢周和法显会破坏这个计划，且会在域外突破领域。不过域外线阉割的剩下一点点了。 其他包括小曲线，赵连秋线，月娘这些线，王侯和谢淮的部分线……等等，都给阉割了，差不多阉割了有八十万字吧。 所以显得有些仓促，结尾也有些混乱。 我确实很喜欢这个故事，很想好好写完，但总得吃饭的，总得生活的，只能把时间放在其他地方。 但无论因为什么，都对不住各位看到这里的读者，实在对不住。祝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