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我的金手指是现代大国》 第127章:假死 青石子霸道斩杀多流寇头目,一时间众人胆寒。 此时的青石子不再是之前那般超凡脱俗的摸样,而是变得无比狠厉,杀伐决断! “吾等愿从!” 黄狐带头,余下四名流贼头目汗毛倒竖,争先恐后同意,生怕步了飞天虎后尘。 至此,青石子淡淡点头,笑着听一名流寇模样红袍军上前汇报。 “官兵大军来了!” 黄狐等人面色再变,逐渐苍白。 “快走,自不同方向突围!” 彼时,青石子眯起眼睛,安然落座。 “无妨,不必惊慌,吾等还在!” 他只是抬头看向远处。 算算时间,里长这场戏,也该开始了。 有青石子指令,黄狐等人的倒也只能按兵不动,不曾传讯大军。 几人也想看看,这位狠辣道士该如何应对朝廷大军压境。 片刻后,寨门外马蹄声并整齐划一脚步声响起,几名贼首愈发紧张。 青石子起身挥手,面色淡然之色散去,取而代之,赫然是眼底璀璨希望光彩。 朝廷官兵最前方,身着甲胄青年将领傲然抵达。 一身道袍在黄狐几人难以置信的神色中,拱手行礼。 “沂山铁军总长青石子,恭迎里长!” 三百流寇模样身影,同时行礼,神色崇敬,声威震天。 “恭迎里长!” 被骗了! 刺骨寒意袭来,黄狐面色惨白。 此人与官兵乃是一伙! 什么收服义军,难怪此人承诺跟随者有粮有田! 都是朝廷大军陷阱! “叛徒!该死!” “青鬼部,老子做鬼也不放过你们!” 几个小股流寇首领狠辣抽刀,有人试图联系自己部流寇前来。 只是一切已晚。 四野无声中,魏昶君淡淡挥手。 身后红袍军将大批刀枪棍棒,全部丢弃于地面。 黄狐几人看着那些熟悉的武器,瞳孔猛缩,其中赫然有该部流贼麾下所用兵刃,甚至还有不少劣甲。 直至此刻,流寇首领们终于绝望。 青石子将他们邀请至此,便是要让各部流寇群龙无首,从而逐一击破。 流寇大局已定,魏昶君看向青石子,尽管身处匪类之中,依旧眼底炽烈。 “接下来给八百身死流寇换上红袍军衣衫。” “记住,莒州同知魏昶君率军剿匪不力,八百将士全军覆没!” 听闻里长开口,青石子脑海转动,明白意思,眼底生出一抹明亮,激动点头。 魏昶君率军换上流寇衣衫,悄无声息向来县方向而去。 彼时青石子目光桀骜,亦满是期待,开始指挥给流寇尸身换上红袍军衣衫。 若里长战死城外,接下来会如何? 昔日里长得罪,不光是青州官场朋党,最重要的,还有来县铁矿背后牵扯内监,东林党,皇室宗亲等势力。 得知里长身死,以这些人之贪婪,只怕恨不得立刻前来瓜分偌大莒州,敲骨吸髓! 至于那些人来了之后,是否还能离开。 直至此刻,青石子才终于明白全局,亦震撼里长心思之缜密,手段之狠辣。 这场弥天大网,从对方设计京师之局时,只怕已经打开! 青州府城外,马匹绵延疾驰,声势浩大,不少马匹后还拖着几具身着红袍尸身。 “官兵大败,狗官授首,全军覆没,义军大捷!” “来日必克青州府,杀尽狗官!” 怒吼响彻,青州府城上,不少官吏瑟瑟发抖。 推官黄淮恺远远看着最遍地红袍尸身,神色震撼,继而惶恐胆寒。 听闻流寇怒吼,脑海中浮现出那日魏昶君领兵出征时,骑在马上的黑甲身影。 “死了,魏昶君也死了!” 脱口而出的声音带几分惊慌失措,一时间,严承平,杨宗信两人亦面色巨变。 “大人,吾等该如何?” 严承平面色苍白,他亦不敢前往确认,当即挥手。 “派人前往查探!” 两日后,一名守城军卒出现府衙。 “回禀诸位大人,确有数百红袍军尸身,魏同知不知所踪,或许被匪患抓走......” 府衙鸦雀无声,杨宗信几人对视一眼,俱能看到对方眼底畏惧之色。 只是旋即,严承平眼底亦生出几分贪婪。 “魏昶君若死,那莒州之地,便是吾等说了算了。” 黄淮恺,杨宗信两人亦是化惊为喜。 青州府城高墙厚,流寇无法攻入,无非是不能抵达京师述职。 可莒州可是眼见到手的利益! “立即派人绕远路传讯京师阁老,魏昶君剿贼不力,大败,不知所踪。” “并通传下去,任何人不得提前私下泄露于其余党派家族。” “莒州城,已是吾等囊中之物矣!” 这一刻,在场几人皆是大笑起来,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京师。 钱谦益几人亦看着兵部新收到奏报,激动不已。 “魏昶君剿贼全军覆没,下落不明?” “快,立刻派人前往来县!” 直到几名官吏快马而去,钱谦益才终于神色贪婪,遥望莒州。 魏昶君不过七品官吏,哪怕当了皇帝的狗又如何? 如今铁矿,照样是吾东林士子囊中之物! 内监处同样得了消息,一名老太监淡淡点头,眼底阴郁之气散开几分,满意笑着。 昔日他干儿子因看守来县铁矿被魏昶君斩杀,有崇祯护着,他们手也未必能伸那么长。 死个干儿子倒不要紧,丢的是他把持工户两部内监的颜面与影响力。 “死的好,死的好!” “尔等夺了来县铁矿,今日咱家便取了你莒州商队!” 京师暗流涌动,昔日为魏昶君所设下弥天大网已无用武之地,便宛若水中嗅到血腥之鱼,四面八方汇聚莒州。 如今众矢之的莒州,一时间人心惶惶。 同知魏昶君率军讨贼,八百红袍军全军覆没,无一生还,魏大人不知所踪。 不少商户地主之流,暗自惊喜。 宏仙居,三楼典雅包厢内,几名莒州大商户汇聚。 钱庄管事莫秋兴奋举杯,看向身边江南各地分族地主,商户。 “诸位,吾得到青州府内幕,咱们莒州那位魏同知,约莫是死了。” 江南孙家分族家主孙启光闻言微怔,旋即惊喜起身。 “消息可真?” 钱庄管事莫秋眼底贪婪狠辣同时闪过,狠狠点头。 “此为青州府推官黄大人所传!” “好!” 孙启光大笑,果决开口。 “昔日魏昶君在时,江南运输,粮食棉花,土豆红薯等俱被其把控,如今终于轮到吾等分一杯羹了!” “这些区区升斗小民也妄图做生意,与吾等争夺利益。” “此人不在,莒州商界,当是吾等一言而决!” 这一刻,京师,青州,莒州,八方云动! 第128章:来县各方势力云集之所 现代,西安历史研究所。 穿越者记录小组组长陈科,穿越者后盾组织组长雷请议,明史教授顾成都在看着新的回信。 “穿越者借剿匪名义假死脱身,返回来县。” 陈科惊叹点头。 “这一步好啊。” “之前敌明我暗,但如今攻守易形。” “不仅可以将明面上得罪的党派与青州地方官吸引过来,更能揪出暗中潜藏的敌人。” “到时候便可直接剿灭,彻底将来此地打造成铁板一块。” 顾成几人也点头,只是目光落在大明事感录这本书上时,仍带胆寒,复杂恍惚。 这就是明朝末年,做事太难,算计太多。 这个腐朽王朝,在历史记载上,从崇祯年到南明永历年,被掣肘而死者,数不胜数。 卢象升守孝期间夺情起复,直到矢尽石穷,亦等不到援兵。 诸如阎应元,史可法,李定国之流更是死于局势。 与此同时,国榷,青州志等资料也相继出现记载。 「庚午年七月,青州兵变,莒州同知魏氏剿匪失踪,河北总兵赴来县守铁矿,岁末,流贼自退」 「崇祯三年,陕西布政司下辖官吏至青州,查察来县铁矿三月有余」 昔日八竿子打不着的各地官吏,闻风而动,奔赴莒州,瓜分利益。 而如今这些敌人,都只是表面出现,真正缙绅家族,还在等待。 顾成几人胆寒那个敌人林立的时代,同时也期待着穿越者布局正式开启。 来县。 谁也不曾想到,被众人视为囊中之物,欲贪婪一口吞下之地,如今驻扎着一支恢弘铁军。 死讯遍传的魏昶君,青衫飘摇,负立县衙。 身后洛水老道眯着眼睛,汇报从各处收集到的消息。 “里长,因外界传言你已失踪死身,今各路敌人或明或暗,开始现身。” “吾等合计如下。” “第一准备杀忍不住露头宵小,夜不收阴队传讯,蒙阴县城地主周氏暗自于县城外私藏甲胄兵刃,准备夺取土豆粉作坊并棉布作坊。” “沂县前主簿家族林家暗自召集人手,欲占据红薯仓库并粮种。” “石山,泰新二县前知县,县丞林巽之等人已悄然纠集人手,暗中通知东林党人,欲做内应。” “莒州商会并六家地主频繁汇聚,欲霸占红袍商铺与江南销售渠道。” “第二,青州官场动乱。” “青州知州严承平暗中调遣四百城卫军,随时准备接手来县,已联地方乡老策应。” “青州同知杨宗信联合推官黄淮恺,派豢养私军假扮流寇,谋划潜入蒙阴,一举夺城,后假借平叛名义入驻其中。” “第三,京师来人入局。” “东林党钱谦益之流已派遣官吏,携吏部,工部等多部之力,掌控来县。” “内监户工总监势力也已经来人。” 窗边,魏昶君淡淡听着,眼眸晦若深渊。 因为自己死了,如今明里暗里的势力终于按捺不住,都的跳出来了。 “有意思。” “继续等。” “人来的越多,杀的越畅快!” 魏昶君冷笑,神情漠然。 鱼儿都炸出来,才好一网打尽。 彼时,蒙阴县城。 地主周家,大院内灯火通明,门外十余人严密把守,其中已汇聚不少地主身影。 周家家主眯起眼睛,声音狠辣。 “届时听吾等号令,先斩周愈才震慑红袍军,再夺城门,守粮仓!” 深夜,沂县,前主簿林家。 这一日林家称老太爷寿辰,来往之人络绎不绝。 后堂之内,林老太阳老态龙钟,看着面前汇聚身影,眼底闪过几分精明。 “红薯仓库周边红袍军守卒已探查清楚,做事便要做绝。” “若红袍军反应过来,这仓库也会成为吾等保命符。” “该杀的就得杀!” 莒州,新成立莒州商户,其中钱庄管事沉吟良久,算计着时间。 “再等下去,京师便要来人了,到时候吾等汤都喝不上一口。” “差不多了,诸君开始准备封锁红袍商铺所有渠道,五天之内,接管莒州至江南所有市场!” 棋局之中,八方云动,人人皆诩执棋! 青州府,城外,同知杨宗信坐在马车上,随上千官兵一路前行。 官道数月不曾修整,加之大雪大雨连绵半年,颠簸不堪。 “大人,吾等真要前往流寇汇聚之地?” “需知连魏大人那般,也死在流寇手中,那群贱民,最是仇恨吾等朝廷命官。” 一旁官吏声音微颤,面色有些苍白。 马车车帘未曾掀开,同知杨宗信怒斥声传出。 “堂堂青州府官吏,朝廷钦命,何至胆小至此!” 小官不敢开口,然马车之中,杨宗信亦神色紧张。 深吸口气,杨宗信看着手中信笺,心底平稳几分,眼底浮现得意。 好在自己亦是有备而来。 狂徒,尔且看好,尔等身死亦不能退者,如此大功,却要落在本官头上! 远远得了消息,青鬼部寨门,桀骜坐在马上,青石子注视着同样带兵前来的杨宗信。 “狗官,前来送死吗!” 杨宗信未敢靠近,远远喊话。 “尔等好大的胆子,本官且问你,先前吾等朝廷大军官兵何在!” 这位青州同知很聪明,见面便开始打探。 青石子笑意狰狞,却也没有明言,只是叫人丢下不少甲胄兵刃,其上锈褐斑斑。 “何在?都死于吾等刀下!” “尔等所说是其中哪一个?” 顺着甲胄衣衫看去,直到最终,目光落在最前方,漆黑甲胄还有官袍,脑海中浮现出那日清州城门外魏昶君倨傲身影。 这一刻,杨宗信心头狂喜! “要吾等离开青州?” 青石子身上看来匪气十足,微微俯身,气息压迫。 “凭什么?” 目光瞥见青石子身后流寇凶悍气息,杨宗信压住心底畏惧,傲然抬手。 “朝廷仁慈,念尔等流民皆为穷苦百姓,青州府愿赐赈灾粮,尔等散去吧。” 用粮食交换自身离开! 彼时青石子眼底划过几分惊叹。 无怪此间事毕,里长仍要他们盘踞官道,正是因为料到青州府无力退兵,朝廷重压之下,必定以妥协鞑子之事妥协他们。 原来早在先前派自己等人前来时,里长已算计好了一切! 里长早就准备勒索青州府官!!!! 他不光要设局杀死各官,还要趁机各种勒索。 青石子忽然笑了,只要能杀官造福于民,他不在意自己勒索还是杀人,他是一个纯粹到偏执的道士,和洛水老道士浑然无同,他真正在意民众,只要民众变好,他不在意杀多少官吏。 第129章:崇祯三年布局此道 听到一万石粮食,八万两银子的要价,杨宗信心疼无比,但为了不被京师责备,同时打开官道,趁机拿下魏昶君资财,他只能忍住,允同! 从青州府库房取出银子和粮食,交付流寇。 看着拿上物资远去的青鬼部,返回青州府衙的杨宗信怒骂开口。 “流寇猖獗,贱民得志!” 知州严承平,黄淮恺等人亦在酒宴,如今严承平却举杯笑着。 “退却流寇,大功一件,如今京师那边,吾等总算有个交代。” 话音微顿,严承平似笑非笑,看向莒州所在。 “至少能确定那黄口小儿已死,所花费银钱,在莒州之地多寻些百姓农户,加些税收也便回来了。” 黄淮恺,杨宗信二人闻言,大笑举杯,眼底贪婪狠辣交织。 “几位大人,满饮此杯!” 京师,皇极殿。 如今空无一人的大殿内,崇祯矗立,手中折子僵住。 “魏昶君率军剿贼,八百将士全军覆没,不知所踪?” 是的,直到如今,这位所谓天下之主,方才刚刚得到消息,而且寻得消息很少。 彼时崇祯微微叹息摇头,无奈之色升起。 昔日鞑子南下,围困京师,四面八方皆是屈辱之声,无人能挡鞑子肆虐半分。 唯蒙阴魏氏,斩鞑二十,以下品县抵御外侮。 他得知消息,难得期待,以为大明再出将才。 想不到如今只是剿灭区区流贼,此人便失踪了。 “难道也是无才之将?” 崇祯大伴王承恩低眉不语,前来传信太监袁德潜却不由心底苦笑,注视这位陛下。 直到此刻,他仍不知道魏昶君究竟被多少人算计。 东林党,内监,皇室宗亲等都已派人赶去,皇帝才刚刚得到消息。 而这些最先得到消息者,为利益并不上报,皇帝竟也懵然不知。 偌大的大明,如今只怕早已不是朱家的了。 皇帝手中,又残留几分力量呢? 风声猎猎,袁德潜低眉垂首除了殿门,摇头慨然,声音极低。 “陛下欣赏之人,没了。” 无论是鞑子流民,皆肆虐北地,故而老旧马车前行,也算安全,如今距离莒州城不过三十里。 如今六七月光景,终于不再寒冷,日头也大了,晒的人汗流浃背。 阎应元带着老母亲坐在一处茶摊上,擦了汗,要了热茶。 而同坐其中的,还有半途相遇,早早出发的黄公辅。 听闻对方俱是投奔莒州同知而来,两人交谈数日,已是忘年之交。 “唉,莒州好不容易出个好官,想不到竟落得如此下场。” “是啊,若非京师党派因来县铁矿迁怒,青州府官吏不敢派兵随行驰援,魏大人也不至如此,尸骨无存。” 茶摊后方,两名行脚商模样夜不收叹息摇头,低声开口,话音偏偏能被阎应元一桌听到。 黄公辅闻言眯起眼睛,身旁次子黄启明却变了脸色。 “父亲,魏大人已死?” 想到先前两人言语中提及青州,京师等词汇,更是让黄启明面色难看。 思索良久,黄启明咬牙,低声劝告。 “如今魏同知已死,更是得罪京师,青州府等人,吾等仍要前往吗?” 黄公辅目光转向阎应元,二人对视一眼,旋即上了马车,继续向莒州城去。 马车上,阎应元开口。 “春溥先生相信魏大人已死?” 闻言,黄公辅沧桑眼眸中闪过几分睿智,开口反问。 “以蒙阴小县杀鞑二十,小友相信这般人杰,会死于流贼之手?” 一时间,两人俱是平静,直到马车停在莒州城,启蒙部总长楚意早已奉里长命,站在城门外,等待迎接,亦是试探。 见两人下了马车,风尘仆仆,楚意一边带两人踏入莒州城游走查看,面带苦涩笑意。 “有失远迎,实在是近来莒州剧变,应接不暇。” 话音微顿,楚意叹息开口。 “二位想必也都得了消息,若觉不妥,吾等不会强求,愿赠银两,送二位离去。” 黄公辅,阎应元两人只是注视着莒州城内。 城门兵卒悍勇精锐,城内街道小贩叫卖,商户来往络绎不绝。 尤其是想到城外一路走来所见农户百姓,面上竟无愁苦之色,衣食不算好,但也干净殷实。 两人站在城墙下,便停下脚步,笑吟吟开口。 “魏大人既书信相邀,何不亲自一见?” 楚意怔住,看着两人。 阎应元平静开口,眼底坚毅。 “魏大人之才,必不会死于流贼。” “若当真如此,吾等自愿率军前往,剿灭流寇,以报魏大人之仇,虽死无憾!” 这一刻,两人风骨天成,楚意终于明白,为何有人值得万里修书。 这便是里长所挑之人! 现代,西安历史研究所内,明史小组,穿越者记录小组,数据分析小组等都在汇聚观看。 投影仪上,是明朝崇祯年间历史地图。 其中标红的一块,正是莒州。 穿越者后盾组织组织雷请议负责清点,他神情严肃。 “现在穿越者准备对付的敌人分为三部分。” “第一个势力主要分类为内部势力。” “蒙阴地主周氏,目标土豆,棉花两作坊。” “沂县前主簿家族林家,目标红薯仓库并粮种。” “石山,泰新二县被架空知县,勾结朝廷党派。” “莒州商会,目标红袍商铺。” “第二个势力为地方官势力。” “青州官场知州,同知,推官。” “第三个势力则是京师各党派。” “京师东林党,阉党,皇室宗亲。” 教授顾成拍着桌子,神情压抑亦期待,宛若看到四百年前那个腐朽乱世。 “只要这次撑过去或者杀死眼前诸敌,穿越者便是明末真正的风云人物,有机会割裂一省之地!” 其余教授,学者同样振奋看着。 那个大世,能否改变,从此刻开始! 画面出现在四百年前。 来县。 分明是六七月天气,只温暖没几日,气温骤降,寒意彻骨。 魏昶君如今安居县衙,巡山轻骑潜伏,火绳枪兵策应,四百红袍军卫矗立如山岳。 所有人伺机待发,一场足以改变时代的棋局自此掀开一角,暗流汹涌! 第130章:养寇自重 崇祯三年七月,来县,寒风又起。 书房内,魏昶君提笔,信笺墨迹未干。 “将此信笺传递青石子。” “继续假扮流寇,自官道上不加掩饰,大张旗鼓自青州府杀向来县!” “让他斩杀诸官!” 将书信递给夜不收,魏昶君眼底闪过一丝狠辣。 洛水看着眼前画面,眉头微皱。 魏昶君起身,看向院落阴郁天色,漠然开口。 “吾等身死,若偌大莒州毫无波澜,则无人将吾放在心上,自然会沦为弃子。” “那位皇帝陛下,可不是什么念旧情之人。” “若吾没有价值,此地即便遭遇各党派瓜分,崇祯亦会不管不问。” “既如此,便让崇祯看到,也让京师各朝臣看到,此地离了魏昶君,必将沦陷!” 洛水赫然也已明白里长话中所说,眯眼兴奋点头。 无非四字,养寇自重! 当朝中所有人都注意到里长的存在至关重要,他们才能继续放任此地一军阀执掌军政。 因为无论换上何人,他们都坐不住! 魏昶君负立窗边,继续开口。 “这只是其一,让青石子继续扮作流寇杀入此地,其二则是此地应当彻底清理了。” “但要记住,斩杀来县地主缙绅之流者,非红袍军也,而是流贼!” 直到话音落下,巡山轻骑总长陈铁唳,火绳枪兵总长岳豹皆是一愣,惊艳震撼看向眼前青年。 是了,若红袍军擅杀此地勾连朝中势力,只会引来党派反扑,崇祯必会调兵遣将,首杀红袍军。 但若青石子装作流寇袭来,趁机斩杀京师来人,然后红袍军假装驱逐平贼,保境安民,让各地知道,此地离不开红袍军! 岳豹与陈铁唳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底惊叹。 这便是他们追随之人。 布局之深远,心思之缜密,手段之果决,前所未见! 洛水也期待看着,仿佛已见到那一幕。 而彼时,伴随一名夜不收阴队将士星夜兼程,刚刚收了银两粮食的青石子亦在来县外百里收到消息。 收起信笺,青石子眼底炽烈,振奋挥手。 “半数人继续换流寇服饰,沿官道杀入来县!” 马蹄声并铁血步伐,彼时响彻官道! 海量流寇,自这一日,杀向来县。 寿光县衙,城卫守备匆匆奔赴,额头汗出如浆,面色惨白。 “大人,出事了,大批流贼出现在官道,喊杀声震天!” 寿光知县李长英眸光震动,神色剧变。 “什么!” 旋即跌坐在地,怔然思索良久,方才惶恐开口。 “快带兵守卫,死守城门,等待驰援!” 直到守备擦拭汗水,转身奔走,知县李长英方才神色复杂,看向城外。 “才过了多少天好日子......” 他蓦然想到那个青年身影。 自魏昶君自蒙阴崛起之后,原本山,陕两地流贼,南下鞑子尽数被阻,他们方才平静了一段时日。 如今魏昶君才刚刚传来下落不明的消息,流贼便如烽火,次第燃遍! 直到此刻,他们明白,魏昶君死后,此地迟早会如山,陕二地,真正陷入流贼漩涡。 乐安县。 县衙城墙,知县,县丞等人汇聚,听着汇报,也惶恐凝视远方。 自城墙向下看去,远远便能看到火光炽烈,在黑夜中宛如长龙,蜿蜒浩荡。 “这些流贼自称青鬼部,昔日曾力斩青州府城数百军卒,悍勇精锐至极。” 既然决定沿官道杀向来县,青石子便明白,声势越大,对他们越是有利。 一路上昼则呼喝,夜则燃火,一时间愈发气势恢宏。 乐安知县面色铁青,眼底划过畏惧。 “流贼安敢,若是昔日魏大人尚在,局势岂能糜烂至此!” 县丞亦点头,神色复杂,也带着叹息。 连他们这靠近京师的县城都乱成如此,何况其余各地。 “先前,大抵都是那位魏同知压着,方才让莒州看起来风平浪静。” “如今才是这世道真正的模样......” 魏昶君力斩鞑子二十余人,平悍匪,定流贼,先安蒙阴,后驻莒州。 昔日尚在之时,或许他们并没有想过什么,直到如今,众人才终于意识到。 现在是崇祯三年,天灾,大旱,重徭役赋税,官逼民反。 这是一个乱世! 而与此同时,自乐安官道起,寿安,昌乐,潍县......诸多县城,亲眼目睹流寇一波一波,张狂沿官道南下! 乱了,青州府彻底乱了! 来县。 继诸县先后遭遇大批流贼掠过,消息也迅速传抵此地。 如今偌大县城刚刚自缙绅,官吏把控铁矿中缓过气来,出现一丝生机。 有红袍军刚刚斩杀大批官吏,缙绅,各小地主,商人也平静,未见分毫异动。 似乎魏昶君死讯传来,与此地波澜不兴。 除了矿山所在。 彼时来县以南,如今天色将晚,矿山内已支起大锅,熬煮红薯粥,分发咸菜。 吃饭间隙,地主蒋成身边围着不少人,赫然都是昔日因欺压百姓,罪不致死的地主们,如今被惩罚抵达各矿山开矿。 蒋成端着碗,喝了一口红薯粥,眼底满是轻蔑,听着身后矿工议论。 “听说魏大人率军前往剿灭流贼惨败,下落不明,也不知是真的还是假的。” 说话的中年汉子是矿山原本被缙绅逼迫前来开矿的农户王二。 如今王二忧心忡忡,沧桑眉宇化作哀叹。 “是啊,咱才过上几天好日子,这些可都是魏大人给的。” “只希望魏大人吉人自有天相,能活着回来。” “未必,听说此次剿贼,青州府可故意不曾派兵前往驰援,更何况据传魏大人因为咱铁矿这边,得罪了不少朝廷大官。” 蒋成听闻此言,冰冷嗤笑。 “魏大人?你们的魏大人,只怕回不来了。” “不见那些红袍军最近都严肃了许多,只怕是群龙无首,慌了神!” 蒋成话音落下,王二等矿工转身怒目而视。 “放屁!若非魏大人心善,尔等欺压百姓的狗贼早该死了!” “那就等着瞧,你等贱民口中的魏大人,还能不能回来!” 蒋成身后诸多小地主也狞笑起身,轻蔑看向眼前这群贱民。 他们先前便已得到消息,那魏昶君便是活着,得罪青州官场,地主缙绅,京师党派,也已前路断绝,绝无生机! 第131章:杀东林党 与此同时,青州府府衙,京师来人,昔日冷清之地变得热闹至极,青州官吏迎接京师来人,他们为瓜分魏昶君财帛而来。 “吏部孙大人也来了。” “下官见过张内监。” 严承平,杨宗信等人拱手寒暄,笑吟吟开口。 “严大人治理有方,吾等一路南下所见,格外富庶,堪比江南” “是啊,流贼退却,想必各位大人功劳不小。” 吏部官吏,太监等人看向此地,眼底划过贪婪开口。 这一刻,东林党吏部官吏,工户内监麾下太监等各方势力齐齐抵达! 吏部官吏孙荃,内监汪侍海两人来此,自然不是简单查看。 青州府严承平等人亦是明白这是朝中党派前来分一杯羹,而这两方派系,最初便是掌控来县所在。 如今重来,自然是要再度掌控这个钱袋。 在青州府官吏安排下,孙荃,汪侍海伴马车摇摇晃晃一路顺官道抵达来县。 “此地便是矿山?” 前方打杀声格外刺耳,孙荃眯起眼睛,目露不悦。 内监汪侍海闻言,亦想到先前小吏带他们抵达县衙时的场景。 照理说他们两人自京师而来,身份更是尊贵无比,来县不过小小县城,怎么也该派人迎接。 但直到抵达县衙,他们才发现,随魏昶君身死消息传来,来县乱了。 县丞,县尉俱是不见踪影,连主簿也称病不出。 衙役慌乱奔忙,案件堆积如山,一片乱象。 两人实在无法寻得主事之人,这才带人抵达矿山巡查。 而眼前矿山,竟也是如此凌乱不堪。 孙荃眼底轻蔑,见状抚须嗤笑。 “这便是那黄口小儿所辖之地,如今只死魏昶君一人,他的势力便全数崩塌。” “这般无能之辈,如何敢占据来县铁矿,得罪京师朝臣?” 昔日来县铁矿被一小小莒州同知所占据,竟敢当中斩杀朝中各党派代理之人,如今见此情形,孙荃愈发不屑。 内监汪侍海没有回应,只是目光贪婪,看向矿山边缘完整近流水线一般冶炼之所。 海量铁块堆积如山,这些在他眼中,早已不是铁块,已是黄金。 “这下倒是和老祖宗有个交代了。” “想不到魏昶君此人无能,倒让吾等捡了个现成的便宜。” 他声音尖锐,笑起来更是刺耳,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去,让那些贱民安静下来。” 随意招手,一旁随行军卒嚣张前行,鞭子狠狠落下! “都住手,谁若滋事,杀无赦!” 王二等矿工身上鞭笞,血淋淋伤痕迸出剧烈疼痛,红着眼停下手。 先前殴打他们的地主恶奴一流也得意看向众人。 这一刻,王二眼底生出几分绝望,注视着那些穿着官服,高高在上的身影。 身后亦是传来同为底层矿工的牛柱悲哀叹息。 “自魏大人抵达来县那一日,吾等才吃饱过,也只有魏大人和那些红袍军的兄弟,才将吾等当人看,为保证吾等采矿安全,宁愿定下人比矿重之策,还给吾等发工钱。” “可现在,这群畜生又来了的......” 如今,众工眼底灰暗,无力垂首。 孙荃与汪侍海随意迈步,行走在矿山之中,尤其看着一车车矿料,还有初步冶炼的铁块堆积如山,近二百人神色贪婪,满意笑着。 日后这些矿产所有钱财,都将重新落入他们手中。 这才是他们要的,源源不断的财富! 下一刻,远处传来轰鸣,地面晃动,怒吼之声,震天而起! 轰轰轰——马匹奔鸣声响起。 矿工王二脸上仍带着鞭笞血痕,转头循声望去,目光疯狂颤抖,拼尽全力嘶吼起来。 “流贼!” “是流贼!” 数百矿工发抖,疯狂逃离,王二也绝望奔走。 只有生在如此世道,才知道流贼意味着什么。 然而顷刻间,躲在矿车下的王二却难以置信的发现,这些流贼没有袭杀任何矿工,甚至没有停下劫掠财物,破坏矿山。 挥舞刀锋的身影,直奔京师孙荃,汪侍海等人而去! “杀!” 怒斥之声摄人心魄,孙荃,汪侍海等人亡魂大冒,慌乱躲在众人身后。 “御敌,御敌!” 厮杀初始,随行的青州将领却变了脸色。 “不对,孙大人,这些不是流贼!” 整齐划一的制式武器,井然有序的攻伐战阵,甚至有令旗指挥小规模作战。 将领瞳孔猛缩,想到先前跟随守备胡惟圣厮杀流贼场景。 原本轻易能击溃杀散的流贼中,那支同样井然有序的青鬼部! “不是流贼,他们是官兵!” 一切都说得通了! 只有官兵,还是真正精锐悍卒,才有这般战力。 孙荃,汪侍海两人同样汗毛乍起,到两人地位,早已心思玲珑。 来县哪还有别的官兵? 所以,毫无疑问,这些都是魏昶君的人。 联想到京师布网,青州官道恰好起流贼封路。 想到魏昶君足以力斩鞑子,却死在流贼之中。 随后京师趁莒州群龙无首来人,流寇恰好袭来。 草蛇灰线,一切串联起来,终于在两人脑海中浮现一张恢弘巨网。 “魏昶君,竖子!!!好深算计!” 内监汪侍海哀嚎开口。 “咱家愿为魏大人在朝美言!勿伤吾等性命!” 吏部孙荃看向眼前刀锋,癫狂怒吼。 “若再杀吾等,东林诸大人必将与尔等不死不休!” 然而如今,一切为时已晚。 莫柱竣眯起眼睛,冷冷挥刀。 这一刻,鲜血飞溅,在场无论是京师东林党,还是内监官吏,死尽,脑袋到处滚落被劈碎。 一个时辰时间匆匆而过,矿山尸横遍野。 县衙方才刚刚得到消息,知县匆匆赶来,凝视眼前,倒抽凉气。 “去问问这些矿工,刚才此地发生何事?” 额头汗珠滚滚落下,尤其看到最前方穿着锦绣朝服的几道身影,更是头晕目眩。 王二面色苍白,从矿车底部爬出,告知官兵。 随官兵回禀,知县也终于变了脸色,慌乱转身。 “流贼杀入来县,杀了吏部孙荃大人,内监汪大人!” “立即收好诸位大人尸身。” “吾等即刻传讯京师!” 身影来去匆匆。 两个时辰后,一名夜不收纵马而来,汇报来县形式。 “里长,东林党所属吏部孙荃,工户太监所属汪侍海已死!” “知县经查询,系流寇所为,流贼冲击来县,屠戮官吏,如今已上报京师。” “另,莒州城外传讯,阎应元,黄公辅已至,于城门处等待里长。” 来县尘埃落定,魏昶君并不意外。 反倒是莒州城外,阎应元二人应当已听闻自身死讯,竟如此坚定相信自己,更愿率兵杀贼,为自己这个素未谋面之人报仇。 一念及此,魏昶君眼底多了几分郑重。 “奔赴莒州,同我迎人。” 这一刻,红袍军,火绳枪兵纷纷列阵,自来县城外,奔赴莒州。 战马之上,魏昶君看着如今乱世,思绪清晰。 如今京师死局已破,相信有流寇袭杀来县消息传回京师,暂时也不会有述职之说。 死局已破,自己如今也算上的是“寇” 养寇自重的“寇” 若自己离开,流寇袭击此地,青州府一代必乱。 史书之内,总算是有自己百字篇幅了,魏昶君看向这个灰暗时代,大争之世,留名太过艰难,想要脱颖而出成为明末国榷史独一档的存在,那更是难上加难。 独一档的存在不外乎是李自成,张献忠,皇太极,崇祯、吴三桂,次之第一档则为孙传庭,卢象升,祖大寿等之流。 第132章:已成气候 莒州,城外烟尘四起。 如今阎应元与黄公辅在楚意带领下,停留在城外十里——等人。 眼见官道尘埃激荡,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响彻,二人皆是神情为之一肃。 顺声响抬眼望,这一刻,满目殷红。 身着红袍军卒手持梭镖,井然巍峨,列阵而来。 两侧骑兵掩在火枪兵后,气息精悍,锐气铺面。 为首青年策马昂然,眼眸璀璨。 阎应元,黄公辅眼前一亮,愈发惊艳这一幕。 魏昶君远远便翻身下马,注视着两人身影,上前拱手,礼数周全,姿态谦和。 “二位愿为百姓,舟车劳顿,不远万里而来,不胜感激!” “魏某代青州百姓向二位先生道谢。” 阎应元,黄公辅两人同样拱手。 “魏君为百姓不惧生死,吾等本就是同道中人。” 三人相视一笑。 彼时魏昶君思绪复杂,看着两位读书人身影慨然而叹,脑海中浮现历史上两人身影。 阎应元以江阴小小典吏之身,接江阴大厦只将倾,死守城池,斩鞑子数万。 黄公辅更恍若明末宗泽,年迈之身投笔从戎,带兵抗鞑,周旋良久。 二人皆是文武全才。 如今随着两人身影出现在莒州城外,原本历史中结局也终于开始改变。 魏昶君稍作寒暄,便再度翻身上马。 这一刻,红袍军战旗起,猎猎风中宛若血染。 他此来,为杀人! “入城!” 随红袍军自城门踏入,偌大莒州气息开始变了。 百姓们只是避让至街边,惊喜震撼注视那率军而归的青年,但地主商人收到消息,却面色巨变,惶恐颤抖。 “红袍军,那魏昶君回来了!” 莒州钱庄莫家,莫秋闻言怔住,旋即癫狂挥手。 “快,快叫人收拾东西,从后门走!” 从动手准备夺取红袍商铺时,他们便已调查过这位同知,昔日从蒙阴一地,几乎算是一路杀上来,覆灭缙绅家族,大小官吏无数! 连背后背景通天的来县铁矿亦是无力挣扎,尽数死于铁血斩杀。 如今莒州商会欲瓜分其根基,结局可想而知。 嘭! 众人慌乱尚未动作,大门被猛地踹开,夜不收王旗手持大刀,目光平静漠然。 “杀!” 刀锋贯入血肉,撕裂一地,最先报信者当即毙命。 莫家族老哀嚎看着画面。 “老天爷,为何庇佑魏氏宵小!” “何其不公也!” 看着后堂上吊的莫家诸族老,家小,王旗平静挥手。 “即刻前往莒州商会,江南孙家分族!” “不可放走一人!” 这一刻,所有人都知晓,这是一场清洗,是里长将莒州打造成铁板一块的前奏。 假死棋局收官,无人能逃! 杀戮正式开始! 沂县,徐白海亲自前往法场,前任主簿林家上下,尽数在列。 随刀锋挥动,殷红大片落下,震撼至极。 石山县,泰新县,夏允彝与吴同尘两人亲自执刀,斩欲造反官吏林巽之几人。 彼时蒙阴,地主周家,家主已被绑缚,跪在红袍军前。 周愈才,莫柱竣两人平静扫过周家,并一众小地主,以及数百相随恶奴。 “乱法犯禁,欲劫粮仓作坊,斩!” 一批批人头滚落,两人姿态傲然。 周愈才冷冷凝视眼前画面。 “老天不公,吾等家族传承两百年,魏家宵小小人得志,坏了规矩,为何还能活着回来!” “吾不甘!” 周家家主狰狞看着族中家小一批批被斩首,目疵欲裂,疯狂挣扎怒吼。 周愈才嗤笑,眼底带几分怜悯,脑海中浮现出昔日仅掌蒙阴小城,便敢出城野战鞑子的身影。 彼时里长尚且无畏鞑子,八百红袍军,怎会输给流贼? 伴随周家家主身死,年迈的读书人抬头看向远处。 “魏大人怎会如尔等所愿。” 旋即,周愈才再度挥手,蒙阴城内,所有相助周家者,持续绑缚至此。 蒙阴,沂县,石山,泰新各城,因此棋局,掀开一场前所未有之杀戮! 流寇劫掠肆虐来县城破,京师和青州官吏惨死讯息于当地县令书信加急,一路发往山东布政司,山东都指挥使司,直至如今,抵达京师。 周延儒眯起眼睛,对身边身影使了个眼色。 朝堂之上,温体仁刚于六月被太子太保,当朝阁老周延儒推荐兼任东阁大学士。 “陛下,莒州加急,因魏昶君失踪,流寇如今肆虐来县。” “青州府先前回禀已退流贼,经查证,实属青州府官吏贿赂流贼,私下养寇,这才导致莒州糜烂之局。” 温体仁刚刚开口,便引得朝中一片哗然! 旋即,阁臣周延儒亦点头,声音淡淡。 “臣以为,青州府上下官吏失职,无力保境安民,与流贼私相授受,实乃大罪,魏昶君亦加急上报,今已驱逐流贼,安定青州。” 周延儒攻讦青州府官吏,自是因为此人与东林党一贯不对付,去年刚刚斗垮了韩爌与钱龙锡两位东林党为首的内阁,导致一人称病,一人论罪发配边疆。 如今加上一个向以孤臣标榜自身的温体仁,东林党一时恼羞成怒。 现场死寂,不少东林党臣子目光转向如今首辅成基命。 成基命老神在在,看似平静,心底却暗自思索。 青州府官吏乃是东林党不少人中门生,也算有些牵连,如今来县遭遇身死吏部孙荃也是东林党心腹,如今党派倾轧,其余人自然不肯放过如此机会。 重臣帮手钱龙锡流放,后起之秀钱谦益去职,反倒是浙党等官吏势力盘根错节,如今他手中权力也渐渐开始收缩,独木难支。 不过相比其他人想要说法,成基命更想知道,人到底是流寇杀的,亦或是......魏昶君? 只是他不能说,如今青州真正有战力的兵权在此人手中,光明正大的得罪恐怕局势更加糜烂。 “陛下,魏昶君带兵剿寇不力,还望陛下予以惩处,以儆效尤。” 崇祯高座皇位,面色不见喜怒。 党派倾轧,他也能看到。 东林党,浙党,甚至还有温体仁一脉故作孤臣之流倾轧。 有人捧魏昶君,有人打压,都是为了各自的利益。 魏昶君此人无党无派,正适合做自己的心腹,以平衡各党。 第133章:一县经济终于活络 真正让崇祯感到愤怒的不是京师官吏死来县流寇之手! 而是青州府官吏竟贿赂流寇,私相授受! 难怪先前接连战败,忽然便通了官道! 最在意大明颜面的朱由检,极为暴怒! “传朕旨意,青州府严承平借剿寇之名私通流贼,着令立即革职严办,魏昶君平复民乱有功,任青州府同知并青州都指挥使,保境安民!” “青州新任知府由徐永伦赴任!” 这一刻,朝堂之上,众人面面相觑,尤以东林党众人心绪最为复杂。 徐永伦此人,不属于浙党,东林党等诸多党派势力,而是崇祯一手提拔。 如今青州府官吏于来县身死一批,一府之首亦被革职。 这般情况下,崇祯不用东林党建议,反用自己的人手,又顺势提拔魏昶君,目的可想而知。 只怕这徐永伦不光是主政青州府,还带着崇祯拉拢魏昶君,平衡党派权势之目的。 然而即便想到,东林党众人亦不敢开口多言。 毕竟温体仁,周延儒等人仍在虎视眈眈。 成基命心下暗叹,拱手行礼,也远远看向青州府所在。 青州府同知,青州都指挥使。 昔日蒙阴小县一个乡民,短短年余光景,竟攀升至此。 只是一个蒙阴县便能杀退鞑子,斩杀缙绅,拿捏官吏。 如今青州一府之地在握,又当如何? 退朝出宫,成基命思绪愈发复杂,慨然低叹。 “山东之地,只怕有新派将起......” 彼时,朝中诸臣亦思绪震撼,私下称之为皇党,成员多为魏昶君等人,多是孤臣,有一方兵马权。 莒州城先前因魏昶君失踪带来压抑,随这一日红袍军入城彻底消散! 街边卖菜的百姓激动注视着红袍军,三三两两聚在一起。 “先前那些人说魏大人死在剿贼路上,那阵仗,吓死人了。” “是啊,吾等还看到不少地主缙绅私下拉拢了许多人,连红袍商铺管事都开始被周边商家冷嘲热讽。” “还以为又要回到先前的日子了。” 直到看到一袭官袍青年昂首英姿,迈步而来,议论声为之一寂。 旋即化作震天欢呼。 “魏大人,魏大人终于回来了!” 阎应元,黄公辅两人跟随在魏昶君身后,震撼注视如此画面。 昔日无论朝廷官吏如何仁德,百姓更多是畏,但现在,他们从百姓眼中,看到的赫然是敬意! 尤其是阎应元,一路走来,亲眼目睹了流民稀少,商人汇聚,城内生机勃勃。 两人目光落在众人众星拱月之所在。 魏昶君并未上马,亦未乘轿。 面对流民欢呼,只是淡淡挥手。 “诸君,下马!” 陈铁唳,莫柱竣等总长,徐白海,周愈才等文官纷纷翻身下马,神色肃然。 这一刻,魏昶君向前方百姓躬身,行礼。 “诸位父老乡亲,魏某剿贼时日绵长,劳乡亲们受惊了!” 画面为之一寂。 各县官吏,总长神情复杂,百姓更是有不少红了眼眶。 这是如今这个世道,唯一愿意对百姓行礼的官吏。 陈铁唳,青石子,莫柱竣,周愈才,楚意等人,彼时纷纷跟随,躬身行礼。 阎应元,黄公辅两人震撼注视下,百姓欢呼愈发汹涌! “这便是民心所向。” 彼时,阎应元亦攥紧拳头,他知晓,自己二人,来对了! 莒州事定,州衙内,阎应元,黄公辅两人列座。 魏昶君凝视舆图如今势力范围,指尖在青州敲了敲,心底盘算。 此地重新剿灭流寇消息并青州贿赂流贼军情已传递京师,算算日子,崇祯那边也该派人前来了。 莒州作为后方根基,黄公辅曾任福州蒲城县、莆田县尹,轻徭薄赋,深受百姓爱戴,更擅长民生。 而阎应元虽能治理城池,但军事指挥能力亦不可小觑,实属全才。 “二位既来此地,魏某必不浪费二位大才。” “即日起,公辅兄任莒州同知,阎兄为吾副官,如何?” 一时间,二人俱是激动振奋,拱手行礼。 “敢不从命!” 两人一路走来,亲眼见到莒州在如今乱世北地中,何等繁荣稳固,更是愈发期待在此地施展抱负之时。 短短数日间,寒意愈重,如今已是七月末。 崇祯自京师传递而来的旨意,终于到了。 青州府官吏汇聚,随宣旨太监袁德潜将圣旨放在魏昶君手中,同知杨宗信,推官黄淮恺面色骤变,阴晴不定。 “臣魏昶君拜谢皇恩!” 魏昶君手持圣旨,傲然而立。 自此,青州同知,青州都指挥使,军政要务,系于一肩,青州之地,权势滔天! 送走袁德潜,青州府衙,魏昶君看向王旗。 “听闻严承平如今被贬至乐陵担任县令?” 宛若自言自语,魏昶君眯起眼睛。 “贪了就想跑,怎么可能?这般狗官,那些山匪流贼可不会放过。” 王旗亦是点头,明白了里长的意思,当即带夜不收扮作流贼,离开青州府城。 而彼时,魏昶君也开始带着阎应元,黄公辅抵达蒙阴县查看。 如今的蒙阴没有任何地主与缙绅,最大不同便是极致的平等。 南洛镇,村道上,驴车颠簸,拉着不少猪肉,都是百姓从猪倌处所购,养殖作坊负责杀猪送来,供百姓制作腊肉。 粗盐抹上后,少年用蒲草挂起大块肉,点草熏烤,他同家人都心满意足看着房梁。 如今家家户户除部分务农,青壮都前往帮忙扩建土豆粉作坊。 妇孺则是在磨土豆粉,晾晒,加水,拍打墩柱,再晾晒。 棉花作坊也在魏昶君母亲程氏带领下再度扩建,如今已有七百余人参与工作。 一车车棉花被采摘后送入,部分纺织成棉纱,还有一部分则制作棉衣,棉甲等成品,用红袍商铺名义送往莒州,青州府,东昌府,以及江南等地。 阎应元,黄公辅二人对视一眼,神色惊艳。 民生富足,比之江南一些上品县亦有过之! 而这在大明县录中,蒙阴只是下品县下小镇。 魏昶君亦满意看着,微微点头。 如今是崇祯三年八月,穿越到这方世界已经两年时间。 他终于让蒙阴此地经济运转了起来。 这就是经济建设的困难,目前虽然只是一个镇的经济初步成型,开始发展,但随着该镇带动,周边也会随之经济流通,这就是经济体系建设,一旦成型,便会互相影响。 昔日冷清下品县城,人口不过八万,如今加上商队等流通人口,赫然已达十一万之多。 来自东昌府,青州府等地商人商队络绎不绝,人流出现也带动客栈相继建立。 仅一条街上,便有四家客栈,且时常人满为患。 米铺,钱庄,镖局等流通极强行业也开始遍地开花,欣欣向荣之姿。 第134章:让经济活起来 现代,西安历史研究所。 会议室内,明史教授顾成也在带领研究国榷,青州府志,大明舆地志等史书提炼相关信息。 “整合出来了,消息来自大明舆地志人文篇。” 顾成认真念诵,神情激动。 “自崇祯三年七月记,青州府,领州一,县十三。西距布政司三百二十里。崇祯三年益都,临淄,博兴,乐安,寿光,府東北至西南,匪患横行。” “七月,流贼至青州府,朝廷屡战屡败,莒州同知魏氏剿贼,众人以罹难传报,后流贼荡来县,斩吏部,内监官员二百余。” “魏氏率兵归来,剿寇,帝大喜,遂赐青州同知,青州都指挥使。” 穿越者后盾组织组长雷请议兴奋点头,穿越者记录小组组长陈科也狠狠握拳。 “好,好啊!” “穿越者此次死局总算解决!” 经济部也在此刻,正式开始讨论新发展方案。 “蒙阴县城经济支柱为养殖业,土豆粉及棉花种植。” “来县可新规划为铁器作坊。” “沂县目前多山地,红薯种植业与养殖业都可为产业支柱。” “石山县,泰新县开始种植桑叶,进行丝绸布匹加工。” “莒州作为联通各县贸易中心,商队驻扎主要区域,进行至江南商业中转。” “另外,如今穿越者开始涉足青州,建议穿越者在青州扶持商盟,打造真正包含粮食,布匹,铁矿等民生军政所需一切资源综合板块......” 如今已是崇祯三年九月,天起愈寒。 魏昶君背负双手,于莒州州衙内缓缓踱步。 窗棂缝隙寒风已逐渐刺骨,激荡不已。 按照历史记录,崇祯三年十二月,也就是三个月后,大明这座腐朽王朝,最后一根稻草即将落下。 十二月初一日,户部尚书毕自严因度支大绌,上疏十二事,要增关税,捐公费。 兵部尚书梁廷栋则以兵食不足,上疏言民穷之故,皆因官贪,要求官贪风息,户部尚书毕自严遂请每亩加三厘,于是增田赋一百六十五万余,合旧所增,共六百八十余万。 而这次加派捐税,正是大名鼎鼎的辽饷! 灾年官吏缙绅吸血后沉重的赋税,也是真正导致大明农户流民彻底揭竿而起,毁掉江山的主要原因之一。 如今寒风吹动桌面上的大明事感录,现代回信也终于抵达。 「莒州其下各县为经济基础,必须完整建设,流通,诸如蒙阴县经济主要支撑点至少需要三处县城」 「经现代经济学建模大数据及讨论,暂定蒙阴,沂县,来县三处」 魏昶君一字一字看着,感受着来自后世大国的支撑,旋即决定开启新的会议。 民部副部长周愈才,徐白海,夏允彝,吴同尘等人赫然在列。 启蒙部保庵录,楚意,南道赢亦列座肃然。 阎应元坐在魏昶君侧位,看着眼前这些身影,有些慨然。 勃勃生机,自此迸发。 “如今蒙阴经济流通已经初步稳固,伴随土豆粉作坊,棉纺作坊发展,带动周边食宿等诸多产业齐头并进,但其他县城经济发展才刚刚有起色。” “吾等要想踏足乱世,必须再发展起至少两个相关产业体系。” “其一,沂县,目前距铁矿开发地来县更近,为减少运输成本,铺开百姓就业,暂定军工火器作坊挪移至此,并打造各类铠甲兵刃,以及战马养殖,由民部徐白海负责,火器总长刘方,养殖总长曲肖恩二人具体实施。” “其二,来县,铁矿产地,接下来大规模建设铁器作坊,形成铁器完整流水线,并且开发工人相关产业,完善矿工基础生活保障设施,进一步补充商业发展基础条件,。” 这一刻,伴随魏昶君开口,会议室内,徐白海几人纷纷抱拳。 阎应元眼底兴奋之色溢于言表。 从江阴等地一路走来,见惯了尸骨,直到抵达莒州,才终于见到真正能称之为活着的百姓。 而接下来,若一切当真按照魏大人计划,此地会发展成什么样? 他不知道,但仅仅是一角,必定便会远超洪武年。 真正的盛世前奏,来了! 来县。 天色未亮,不少正准备出城侍弄田地的流民便看到知县大人身影出现。 “徐大人,今日起的这般早?” “这么多人,这是在修什么?” 徐白海无论是身为官吏,还是读书人,在这个时代都该让百姓畏惧。 但没有百姓害怕,反而笑吟吟的围着这位曾和他们一同下地培育红薯苗的书生,格外亲切的询问。 徐白海也温和笑着,看向百姓眼底带着温暖希望,转向正在修葺的工坊。 “吾前来是为宣布三件事,乡亲们亦可回去传递消息。” “其一,朝廷计划在来县建设火器作坊,大量锻造火器,需要铁匠,泥瓦匠等相关人手,尔等所见,便是正在修建的火器作坊,沂县将同时修建八处,另修建匠作住房六区。” “其二,沂县将修筑马匹养殖厂,由这位养殖总长曲肖恩负责一应事务。” “其三,按照新规矩,县衙将新开户帖,所有成为火器匠人者,享子女无偿进入私塾读书,分配住所,每月前往专门矿工诊堂诊治,月份银两八钱,子女可参加科举等待遇。” 徐白海话音落下,人群中一片哗然。 “吾等也可以报名参与其中?” 一名中年农户激动站在最前方开口,其余百姓也兴奋看向徐白海。 昔日他们饱受缙绅官吏欺压,连饱饭都不给他们吃。 如今不仅子孙可以科举,甚至还有月俸,住所,就医等诸多便利。 一时间,不少百姓得到消息后,激动的奔向城中,奔走告知亲友。 县衙张榜事宜刚刚开始,消息便已席卷大半个沂县并各个乡镇,村落。 铁器作坊原本与火器作坊并为一体,设在蒙阴县南洛镇。 如今火器总长,昔日老铁匠刘方也在配合进行相关挪动。 马车拉着铁砧等各类物件,沿着官道奔赴来县。 而火器作坊则在刘方带领下,抵沂县。 看着眼前热火朝天,已经完成初步建设,占地数百亩的火器作坊,仍有数百名百姓在进行建筑修筑。 一座座高炉拔地而起,规模比之南洛镇大了不止一筹。 刘方兴奋指挥各个铁匠小心安放各类器具,几乎可以想到未来这里将会产出多少火枪与火炮。 而这里的数百百姓,亦只是沂县经济发展的冰山一角。 随着火器作坊落地,带动相关产业也步入飞速发展阶段。 火器作坊修建让沂县多了数千名泥瓦匠,各类建筑修建也带动越来越多建筑队伍自发成型。 与此同时,报名学习参与匠作的百姓多达数千人。 大量人口开始汇聚,饮食产业也开始在周边发展,街边摆摊卖餐食者不胜枚举。 彼时,伴随沂县火器作坊彻底安家落户,马匹养殖场亦开始建设。 养殖总长曲肖恩将玉皇庙猪牛羊养殖交予新任,旋即带领数十马倌抵达。 如今沂县多山地,曲肖恩亲自和徐白海确认了马匹草场圈定。 正午时分,曲肖恩与一众泥瓦匠正在圈定高栅栏,叮叮当当打下地基。 擦了汗水,这位养殖总长目光热切激动。 马匹养殖需要囤积大量草料,豆料,水源亦需要专门修葺,看守。 故而此地除建筑马棚的泥瓦匠外,尚有人主持修葺水利相关,以及马倌饲育草料配比研究,订购运送,以及兽医招募。 “吾等从未想过,原来一个养殖场,可以让贫瘠之地迸发出如此多商机。” 生机勃勃的发展场景,不仅震撼了曲肖恩,亦让徐白海神色激动。 压下心中思绪,徐白海笑意愈发温和。 火器和战马养殖场,带动百姓就业信息日前已送到县衙,新增行业就业百姓多达万余。 而这一切,还只是刚刚开始。 随时间发展,一切将会彻底演变完善,繁荣一如蒙阴。 第135章:虎蹲炮阵首次尝试 来县。 民部楚意也在筹划大规模建设,主要包含矿工待遇构架,矿区开发,铁块初始冶炼基础建设三个板块。 如今就在他正前方数百丈之地,一百多名工匠正在建设占地三百亩的医馆。 是的,这里是里长所要求修建,专门供给矿工及家属诊治病情之地。 眼下已经初步建成雏形。 这里是总医馆,而附属此地的,在整个来县矿脉,将会有六座。 与此同时,矿工子孙就读的书院,也将修建三座,分布于来县东南,西南,东北三个区域。 同时来县专属矿工钱庄亦在加紧建设,不仅用于存收矿工月俸,更会以之盈利建设矿工相关待遇基础设施。 寒风吹拂,昔日此刻,百姓仍蜷缩在房间,哀叹乞求度过灾年。 但如今,整个来县,贫瘠铁矿之地,却生出热火朝天之景。 泥瓦匠开始大量建筑,带动粮食自周边县城不断运输,餐饮,住宿行业蓬勃发展。 轰轰烈烈的建设席卷沂县,来县两地,眼下两个贫瘠县城不再是昔日仅有务农之地,真正出现了商业经济百花齐放之景。 “终于有了些许繁荣。” 这一刻,楚意凝视这方小小县城,脑海中浮现出里长身影,神情惊艳。 他无法想象,当里长这类布局彻底铺开,未来将会是怎样繁花似锦的盛世! 莒州州衙,屋内开始出现炭盆。 民部周愈才刚刚整理完消息。 “里长,来县汇报,目前已经初步完成建设规划,矿工医馆连同总医馆共七处,矿工书院三处,矿工钱庄六处,均已招募足够泥瓦匠,开始建设。” “另账房,大夫等也已搭建构架雏形,招募到首批成员。” “沂县汇报,养殖总长曲肖恩已经完成马场圈定,目前正在联系饲育粮草渠道,水源建设。” “火器总长刘方初步完成高炉建设,正在招募百姓成为器匠,确定三月内火器建造规划。” 魏昶君疲惫,也认真听着民部汇报两县发展情况。 这将会是他真正踏足这方乱世的基础,如今,终于出现一点体系影子。 眼下阎应元与黄公辅都不在州衙。 这两人昔日在历史上都曾留名。 阎应元曾写下八十日带发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十万人同心死义,留大明三百里江山。 黄公辅更愿为大明投身火中,骸骨不归。 两人的确心怀百姓,但会不会为百姓而反大明,短时间无法定下。 故而眼下两人都不知晓魏昶君造反打算,在魏昶君安排下,正在负责经济相关发展。 听完汇报,魏昶君揉着额头,神色清明许多,出门上了马车。 此次前往方向,赫然正是如今的火绳枪兵操练之地,莒州城南营。 在彻底平定莒州后,火绳枪兵总长岳豹便在魏昶君要求下,驻扎此地。 城南营在城外三十里,此地荒僻多山,易于隐藏,枪炮声亦不至影响百姓。 魏昶君抵达时,岳豹正在为火绳枪兵分发新的物资。 刚刚从南洛镇棉纺织作坊领到的棉甲如今有一千套,先前虽然火绳枪兵都装配棉甲,但因为没有换洗,所以许多将士的棉甲已经泛黑。 如今换上崭新棉甲,红袍猎猎作响,背负火绳枪,一千火绳枪兵列阵,气势恢宏。 “里长,昔日你从红袍军卫中抽调五百人已完全追上原有火绳枪兵操练进度。” “新式火器装配,眼下也已完成初步操练。” “现下五百名火绳枪兵负责火绳枪,五百名炮兵则负责新装配的五十门虎蹲炮,以及十二门红夷大炮。” 岳豹汇报,神情兴奋。 此次随魏昶君前来的,还有红袍军卫莫柱竣,巡山轻骑陈铁唳,夜不收阴阳两队王旗,洛水以及各红袍军。 校场上诸军列阵,煞气恢弘。 魏昶君点头,旋即开口。 “看看新式火器演练。” 不仅是给自己看,也是给这些冷兵器红袍军看。 事实上大明初期,洪武年间火器运用在战场上已经屡见不鲜,相比宋朝火器,发展亦更加完善,尤以朱棣在位时发展至颠峰。 魏昶君比谁都更明白,未来的对手将会是鞑子,而随崇祯四年,也就是明年孔有德投敌,鞑子的火器发展配合骑射,也会将之战力推向一个全新高度。 火器,将会是未来战场的大杀器! 五百火绳枪兵在岳豹指挥下,分列五排,随令旗挥动。 轰! 硝烟滚滚,首批火绳枪兵百枪齐鸣! 百丈之外,木靶齐齐碎裂,木屑纷飞,杀伤力震撼至极。 而首排发射后,立即转向最后排装填弹药,短短一分钟,五排火绳枪兵已完成发射。 根据魏昶君推演,如今经过操练提升射速后,这五百火绳枪兵可以极大抑制鞑子中等规模骑兵冲锋。 校场上,五十门虎蹲炮也同步绽开,一名将士搬运弹药,一名将士装填,一名将士点火。 大仰角发射,五百米内,伴随炮弹同步发射的,还有装填其中的铁丸。 杀伤力覆盖强悍,地面在短短一刻钟内,密密麻麻形成数尺坑洞,极其惊人! 直到十二门红夷大炮出现,长近一丈的炮管黑洞洞散发摄人气息。 尽管架退式前装滑膛火炮每次发射都需要调整,但两分钟一发,射程最远可达十六里之遥。 随着炮弹轰然飞出,误差仅有十余尺地面上,坑洞达到骇人一米余深! 莫柱竣,青石子,陈铁唳等冷兵器红袍军总长神情惊撼咋舌。 魏昶君观看,也思索着。 尽管不如后世枪炮,但在这个时代,杀伤力毫无疑问! 未来必将会向热武器改革,如今总算初步成型。 彼时演练结束,魏昶君踱步,站至校场最高,凝视如今红袍军,高声开口。 “为何当兵!” 红袍军经启蒙师教导,如今军卒眼底明亮清澈,炽热赤诚,齐声怒吼,声威震天。 “为百姓!” “地主欺压,缙绅吸血,灾年已至,天下同悲。” “吾等为兵卒,天下诸如吾等者,便能换个活法!” 魏昶君怒吼,亦目光扫向前方红袍军。 “诸君,随吾等澄清此世!” 偌大校场,这一刻,怒吼响彻! “不坠红袍!” 转身,寒风猎猎,魏昶君面向诸军总长,漠然开口。 “吾数日后入青州,拿下青州府便等同拿下山东要地,面向济南府,东昌府,可攻可守,进而割据!” 此刻,青石子,洛水,陈铁唳几人对视,眼底兴奋至极。 里长终于开始,割据一府,迈向乱世. 第136章:任由尔等混乱,红袍广积粮 青州府衙,暖炉中炭火通红,桌面上茶香四溢。 青州同知杨宗信,推官黄淮恺俱皆在座。 “现下吾等算是将那魏昶君得罪个彻底,如今此人入主青州府,如何是好?” 黄淮恺眼底不自觉生出惶恐之色。 一年前,魏昶君灭蒙阴等地缙绅家族,便有他所在姻亲家族。 故而这些时日他没少针对此人。 杨宗信亦想到先前拉拢不成反被怒斥,青州府外无兵驰援之景,良久,方才咬牙。 “能给些好处便割肉吧,毕竟咱们背后站着的是东林一脉的大人,那些人也传过话了。” “若是魏昶君能加入吾等阵营,有了兵权的东林党自然话语权重得多。” 黄淮恺苦笑,也只能点头。 至黄昏时分,纵然寒风彻骨,但也出现微弱日光。 青州府城门外,同知杨宗信亲自带人汇聚此地,官服严正,翘首以盼。 夕阳下,风卷红袍,殷红似血。 马蹄声响,一百铁骑负长枪,佩腰刀,气息肃然如箭矢锋锐。 五百红袍军卫手持梭镖,井然有序,阵列如山。 恢弘悍勇,杀气腾腾,宛若腐朽王朝江山点血,惊艳刺眼! 乘马于最前方,正五品崭新青袍,赫然正是魏昶君。 面对城门众人,一时间竟是看也不看,策马便向门洞而行。 杨宗信面色变了,眯起眼睛。 毫无疑问,魏昶君如此作态,正是给青州官场的下马威! 只是杨宗信眼底怒火一闪而逝,大笑开口。 “青州府盼魏大人如盼甘霖,百姓苦流贼久矣。” “魏大人平流贼,安太平,在下代青州府百姓,当敬魏大人一杯!” “稍后吾等于青州府仙品阁摆宴,为魏大人接风洗尘。” 随着衙役递过酒杯,杨宗信亲自举杯,抬头看向马上青年,笑意谄媚。 这一刻,高头大马上,魏昶君垂眸,忽嗤笑低身,拿起精致银杯看了一眼。 旋即倾倒于地,在场官吏齐齐变色! “百姓奉养吾等,这一杯,当敬百姓。” “诸君,本末倒置了。” 此幕让杨宗信面色铁青! 然魏昶君马鞭一甩,气息压迫,悍然进城。 六百红袍军紧随其后,竟是让一众官吏不敢正视,只得让行! 仙品阁,杨宗信如今面色恢复,携众官吏笑吟吟看向主座,周边尚有十余桌。 “听闻魏大人抵青州府,诸多士子竞相前来,欲观大人之风姿。” “这位是乐安名士徐太拙,这位掖县名士赵士喆、莱芜雅士李櫹生、莱阳名士宋琬......” 一一介绍后,杨宗信方才再度看向魏昶君。 “昔日吾抵莒州,见魏大人风姿,迄今难忘。” “今魏大人平贼功甚,竟已传至京师,连内阁成阁老也多有夸赞,欲与魏大人书信一叙,实是年少有为。” 提及内阁成基命,东林党如今魁首,拉拢之意溢于言表。 魏昶君闻言傲然,眸中不屑。 “叙事自可于朝堂之上,吾等皆为陛下臣子。” 杨宗信怔住,旋即攥拳,面上却只能笑着点头。 “魏大人说的是。” 再次拒绝,此人怎敢! 然而魏昶君却未停下,反而起身,转向东林党众官吏,冷眼怒喝。 “奉劝诸君,为官自当心怀天下百姓,莫学阉党权臣,结党营私,蝇营狗苟!” 话音落下,众官吏面色巨变。 乐安名士徐太拙几人亦眼前一亮,激动注视。 “当庭怒斥,何等风姿!” “为官心怀天下百姓,善!” 这一刻,魏昶君于青州府之名,再度不胫而走! 公泉书院,如今这座青州府四书院之一的上品学府,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来往学子对视,无不提及日前仙品阁内惊世怒斥。 “此人当真怒斥朝堂结党营私,阉党宦官把持朝政?” 书院学子许昌君眼底惊艳。 “为生民立命,魏大人吾辈楷模也!” 严家酒肆,如今一方小桌上,徐太拙等几名名士举杯大笑。 “今日得见魏大人卓秀风姿,当浮一白!” “为官为民,方才是文人风骨!” 消息不仅在青州府传遍,一时间,东昌府,济南府,以至江南等地,魏昶君之名,竟再度铺开。 两拒东林,怒斥奸宦,风骨遍传士林! 京师朝堂,皇极殿内,崇祯亦听着汇报,笑容满意。 东林党,浙党等多党在魏忠贤死后,早有尾大不掉之势。 如今魏昶君两次拒绝,怒斥结党营私,固有私心,然愈让他放心。 尤以叙事自可于朝堂之上,吾等皆为陛下臣子让他格外心情舒畅。 “臣今上书,劾魏昶君六罪,望陛下明察!” “臣弹劾青州同知魏昶君,颠倒纲常,以百姓凌驾朝廷之上,无君无父......” 崇祯一眼扫去,尽是东林党人斥责,昆党,宣党,浙党官吏皆冷眼旁观。 “好了,朕已知晓,文臣偶有放浪形骸之举,无可厚非。” 竟是轻飘飘一笔带过,一时间,周延儒,吴宗达,温体仁等其余各党官吏皆是眯起眼睛。 户部尚书毕自严亦心中暗叹,看向满朝官吏。 魏昶君此人一心跟随皇帝,可如今的大明朝堂,那里是君王一言以决天下之地。 只怕届时如此孤臣,难逃商鞅,于谦之流下场。 纵一心为民,亦不过是皇帝与各党派交锋的棋子罢了。 待到用处尽了,便如弃子,以安各党怒火。 朝廷糜乱。 青州变局起。 ........青州府,同知官邸后宅。 如今九月,气温愈低,花草凋敝,生气全无。 魏昶君也不在意,一边看着各县传递建设消息,一边听着王旗汇报。 “里长,经夜不收查证,青州府如今势力如下。” “同知杨宗信此人背后,有东林党身影,背后上通阁臣,中有各部尚书,下有清流御史。” “推官黄淮恺则是工户总监阉党扶持,如今暗中代替阉党瓜分利益。” “此外,青州府城内,马,赵,林三世家传承二百年,势力根深蒂固。” “刘家,周家两家则是缙绅代表,族中多有朝臣在京为官,其中不乏五品往上手握实权官吏。” 这些消息都是夜不收提前数月潜伏青州府城打探,如今各处也已悄然安置了暗桩,以便随时把控各势力信息。 随王旗一一指出如今势力,魏昶君缓缓敲打桌面,是时肃清青州了! 第137章:借刀 党派争权实际上并不比战场搏杀来的平稳。 如今青州府更像是各方博弈的棋盘。 东林党,阉党,豪门世家,缙绅之族,还有自己。 谁是棋子,谁是执棋者,犹未可知。 不过这些势力瓜分利益,必定也不是铁板一块。 一念及此,魏昶君眯起眼睛,漠然开口,敲定了应对。 “王旗,传吾令,广邀此地世家豪门,缙绅家族前来一叙。” 他要给外界释放一个信号。 自己要扎根青州府,成为豪门世家,缙绅家族争夺青州府利益的代言人。 之所以如此,其一,世家豪门,缙绅家族扎根青州府,等同地头蛇。 而无论是东林党,还是阉党扶持官吏,俱是各地所在,对于此地缙绅,世家来说,毫无疑问便是外人。 双方在势力上,称得上势均力敌,且并不融洽。 其二,如今偌大青州府,俱已知晓自身得罪东林党,阉党,当众怒斥。 自己没有理由与东林党,阉党扶持官吏合作的渠道和可能,也不会有人相信。 故而,当两股势力汇聚,利益搏杀,自己才会不那么显眼。 王旗转身离去,魏昶君注视面前逐渐阴郁天色,神情漠然。 王朝腐朽,已至末路。 从根基上烂了,便都清理了吧。 世家马家,宅院外,明晃晃挂着逾制的马府二字。 除大明藩王,无人敢用,但这些地头蛇并不畏惧,也无人敢报。 如今马府内,马家家主端起茶杯,杯盖刮去浮沫,饶有兴致的开口。 “都接到魏昶君传讯了?” “听闻此人于莒州弄商,倒是赚得钵满盆满。” “如今找到吾等,多半也是为了将生意扩张到青州府。” 品了一口茶,马家家主呼出浊气,神清气爽,志得意满的笑着。 “也算有些眼力。” 赵家家主闻言淡淡点头,眼底似有不屑。 “风闻魏昶君此人,初掌蒙阴,便屠戮当地地主,官吏,如今看来不过如此。” “他魏昶君敢动那些小小地主,但吾等数百年世家,他却知道害怕了。” 高瘦身影穿着书生服饰,赫然正是林家家主,闻言抚须笑着。 “此人不过一狂生,为搏名声,如今已经得罪朝堂东林党,宦官一系势力,若是再得罪吾等,只怕连青州府都呆不下去,自然不会肆意妄为。” “不过想和吾等合作,也不是那般容易,且看此人抛出何等筹码吧。” 一时间,偌大府邸,奢华至极,轻笑传来,歌舞升平。 与此同时,杨宅。 身为朝廷命官,杨宗信倒不似此地世家那般张扬,自也不敢逾制。 暖炉香榻,书画遍及,端的风雅。 书房之内,杨宗信,黄淮恺并东林党,阉党上下各派官吏纷纷列座,几乎算的上大半个青州府官场小型会议。 “那魏昶君果然与此地地头蛇联手了,日前还和魏昶君私下汇聚,商议事项。” 提及此处,黄淮恺眼眸眯起,神色阴沉。 闻言,杨宗信亦敲打着手指,目光冰冷。 “此人屡次败坏吾等东林士子名声,成全自身,致使东林三朝清誉毁于一旦,沦为笑柄。” “若是拒绝也便罢了,不过是声名受损,此人万万不该勾连世家缙绅,欲夺吾等命脉。” 是的,魏昶君联合世家缙绅,等同一则信号。 他们即将联手瓜分青州府现有利益,并将东林党与阉党尽数排除在外。 这是实打实能进自身腰包的东西,比名声更重要! “他魏昶君不是好名声吗?既如此,便让他身败名裂。” 黄淮恺起身,目光阴冷戾气深重。 “勾结豪族,贪墨朝廷钱财,卖官鬻爵,随意罗织罪名,都够他喝一壶。” “至于证据,青州尽在吾等掌控,这位自诩天子之臣,也是孤掌难鸣。” “该让他知道,青州府是谁说了算!” 崇祯三年,年岁将暮,深夜,魏昶君传令下,民部阎应元等人赫然在列。 夜不收刚刚汇报了东林党,阉党聚首消息,如今魏昶君漠然点头。 “如今吾等初步入驻青州府,沂县的经济支柱也当立起。” “阎应元,即刻传出消息,沂县红薯将于不日在青州府售卖。” 阎应元点头,激动应下。 得见红薯,他便知晓,大明即便灾年,至少当此物普及,青州府百姓却不会有那么多人再饿死。 不仅如此,当沂县红薯似蒙阴土豆粉那般打开销路,昔日贫瘠县城,也将会彻底走上富庶道路,重现盛世气象。 阎应元如今尚未知晓魏昶君造反谋算,自然也不知晓魏昶君还有更深层次谋划。 如今是崇祯三年,小冰河时期,最大的灾难便是粮食。 红薯作为亩产极高粮食,足够满足青州市场,这些无论是东林党,阉党还是世家缙绅都看在眼里。 对于他们而言,这些便是钱! 红薯售卖权放出,意味着什么? 利益博弈! 魏昶君笑吟吟看向夜幕天穹,声音却带着几分彻骨寒意。 “饵料已下,诸君,该入吾彀中矣。” 三日后,阎应元疲惫揉着额头,敲门通传再度响起,来人正是黄淮恺。 “久闻阎先生大名,今日得见,果然不凡。” 简单寒暄后,黄淮恺似是无意提及。 “青州百姓艰难,世事如此,陕西,山西两地流民屡屡入境,民不聊生啊。” “听闻阎先生手中仍有大量粮食,若能予官府售卖,则可平抑粮价,百姓仍能多一条活路啊。” 阎应元笑答仍需思索考量。 “不瞒大人,就在适才,世家林家家主亦已表态,售卖之权,若交予他们,一月之内,便能让红薯销往整个青州府。” “大人见谅,吾乃一届商户,商人逐利,乃是本性。” 彼时,见黄淮恺面色铁青离去,阎应元立刻传信魏昶君。 无论是黄淮恺,杨宗信,亦或是三世家,两缙绅,阎应元都在互相推脱,双方争夺事态愈发严峻。 得到消息,魏昶君看向王旗,青石子二人,眉宇隐含杀意。 “开始吧。” “王旗率夜不收扮作三世家豢养之人,伺机刺杀杨宗信等东林党官吏,用以震慑该党派放弃把持青州府红薯,土豆粉,棉花等商业经济想法。” “青石子,率人扮成阉党之人,刺杀两缙绅家族,让之放弃把控青州市场。” 随两人抱拳领命,魏昶君淡淡看着队伍夜色中离去身影。 青州水深? 索性搅浑,搅动个天翻地覆! 然后全都借他人之名,将这些欺压百姓的权贵,各路贪官污吏,各路缙绅全都杀了。 第138章:青州府肃清 深夜,青州府治所,南阳城。 最繁华东城,巷内写着刘府二字,赫然正是缙绅刘家所在。 昔日自正德至万历年,这一世家便出了六位进士,三位举人,端的是书香世家,又因扎根此地,姻亲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故而连门前护卫家奴都仰头应声,高人一等,自持矜贵。 此地深夜也常常门庭若市,拜访之人极多。 然而门口家奴如今却觉得有些不对,手臂缩在棉布袍袖中,寒风里有些发抖。 东城坊市向来热闹,今日竟无人前来拜访? 四周静悄悄宛若死寂,却愈发让他内心不安。 刀锋出鞘的声音齐刷刷响起时,家奴已变了脸色,拼命推开门。 “敌袭!” 长街上,清一色制式刀刃刺的人眼眸生疼,齐齐迈步而来,其中竟有军卒官兵些许影子。 刀锋毫无疑问贯入血肉,那家奴至死也只吼出这一声。 数十名持刀身影低头,匆匆掠入府邸,火光点燃,杀声四起! 刘家家主坐于正堂,手中茶杯坠落,面色铁青。 “何处贼子,竟杀入青州府治所!” 彼时前院失火,刀锋染血,怒吼哀嚎震天。 来不及查清,刘家管事迅速带领两百余家丁护卫,手持棍棒上前厮杀。 刘家家主亦快步抵达前院,火光中看到这些身份不明之人手持制式利刃,目光又落在其脚下官靴,当即面色巨变,咬着牙吐出几字。 “兵仗局,好好好!” 青州府初定,新任知府徐永伦未曾接手,同知魏昶君无力插手,偌大青州府,掌管兵仗局者,唯黄淮恺姻亲,守备胡惟圣。 想到先前红薯售卖利益之争,刘家家主攥紧拳头。 “阉党,该死!” “在京师作威作福还不够,手伸到吾等青州府来了!” 与此同时,深夜,杨宗信依旧看着各方批文,偌大府邸,灯火通明。 有美婢娈童侍候于侧,低头不敢开口。 自莒州一行后,这位青州同知声名尽毁,但他并不在意。 只要能将红薯售卖全拿到手,实打实的利益捏在自己手中,便算是大功一件。 事后东林党朝中重臣自然会给他铺路,届时直入朝堂! 然而杨宗信还未开始谋划,便听到大门外传来呼喝哀嚎之声,不绝于耳。 本就没有头绪,怒火中烧之际,杨宗信狠狠将文书掼地,推开门咆哮开口。 “大呼小叫,成何体统,来人,来人!” 然而院外护卫一时间竟无人出现,良久,方才有一道身影跌跌撞撞闯入其中,浑身染血。 “大人,有刺客杀入府邸,速速避让!” 杨宗信面色苍白,眼底生出几分畏惧,他本是文官,昔日远远看着流贼尚且胆寒,如今只得强撑开口。 “何人胆大包天,竟敢于青州府治所撒野!” 那护卫尚未开口,身后刀锋斩落,头颅滚地,一道凶煞魁梧身影出现。 凝视杨宗信,这道身影狞笑开口。 “到了青州府,还敢摆官架子。” “记住这是谁的地方,吾等两百年底蕴,到这里,是龙便盘着,是虎也得卧着!” 身影举刀斩来,旋即被其余护卫拼死阻拦,陷入鏖战。 火光自精美楼阁绽开,映照的杨宗信面无人色,夹杂几分暴怒。 两百年底蕴,青州府还有几人? “此地世家,欺人太甚!” “谋杀朝廷命官,尔等这是造反!” 惨烈厮杀于深夜展开,彼时,南阳城墙上。 这座高三丈砖墙,始建于洪武三年,厚两丈,全长十三里又三步。 其上海晏、岱宗、云山、瞻辰四门遍及四周。 此时魏昶君信步丈量,眉宇淡漠,抬眼望去,城中景致尽收眼底。 三世家,两缙绅,东林党,阉党并城卫军,守备府。 偌大府城,十余处火光齐齐绽开,蔚为壮观。 青石子,陈铁唳,洛水,阎应元等人亦跟随其后,凝视眼前画面。 见黑夜城池混乱,阎应元心有不忍,看向魏昶君。 “大人何故放任,如此乱象,几如流贼入城,平白惊扰百姓。” 魏昶君摇头,如今还不到告知阎应元之时,闻言只是伸手,平静下令。 “关城门,让他们杀!” “传令,即日起青州城内剿灭流寇残余,禁人出入,违令者,杀!” 云山门面南而立,瓮城正门轰然关闭,其余四门皆一一闭锁。 这一刻,偌大青州城,宛若巨瓮,倒扣山河! 东昌府。 知府晏行眉头紧锁,与身旁守备庞时春对视一眼。 “青州府闭门剿匪?” 前来汇报衙役点头,同时蹙眉。 “下官还听闻,青州府这两日光景,城内血气连连,同知魏昶君亲自下令封锁四门,禁止出入,违令者斩!” 晏行倒抽凉气,转念间便已知晓,一时只觉神色震撼。 “传闻青州府这位新任同知大人,自接掌蒙阴始,城内缙绅世家,大小官吏,凡欺压百姓者皆死尽。” “为此事,还不惜闹上朝堂,遭多名御史弹劾。” “如今看来,这位魏大人,图谋甚大。” 守备庞时春亦神色惊叹。 要掌控青州府,坐地发家,得罪的可不是那些根基不深的县城散州世家之流。 这位魏大人不仅图谋大,胆子也不小! 济南府,天色灰暗。 府衙内,知府王玉明同样得到消息,端坐椅上,思索着。 青州府闭门剿贼? 偌大治所城池,何来贼寇? “只怕剿的不是流贼。” 同知张宏乡闻言眯起眼睛,淡淡敲击桌面。 “今年九月,袁崇焕刚刚被斩,想不到便又有人欲效仿此人,掌控军政,一家独大,这般军阀,往往需要肃清一地掣肘。” “只是想不到小小青州府,竟也有这般人物。” 东昌府,济南府等地,纷纷收到青州府闭城剿贼一事,一时间各地为之哗然。 消息飞速传递,而彼时,青州府,魏昶君面无表情,凝视眼前。 三百红袍军眼眸如铁,杀意磅礴,肃然列阵。 他转头看向喊杀声小了许多的青州城,眼底漠然。 大军准备就位,便等鱼来。 第139章:孤臣 “里长,夜不收,红袍军目前化整为零,分别散于城中各族,官衙各地,已传来消息。” 王旗身形魁梧,抱拳行礼,手臂衣衫之上,血迹未消,杀意凛然。 “世家三族,马家族人伤亡三十余,恶仆伤亡两百七十余人。” “赵家调集田庄,店铺人手共四百余人,斩杀三百余。” “林家族人恶奴伤亡两百四十余人。” “缙绅两族,刘家,周家共死六百余。” “杨宗信府邸死伤一百二十余人,黄淮恺并守备胡惟圣府邸调遣军户奴仆三百余,死伤两百。” “如今各族,官吏,缙绅仍有部分人残留顽抗。” 红袍军分散各族,尽管一处只有数十人,却是真正经历战场杀伐,训练有素,战力强横,对付这般敌人,几乎没有任何损伤。 故而王旗眼底也带有几分满意。 魏昶君点头,淡淡看着另一边。 王旗汇报完成后,负责搜集情报的洛水老道亦肃然开口。 “里长,世家三族,缙绅两族皆是派人冒死突围,传信求援。” “同时世家三族为首周家亦承诺,此次相助,届时售卖红薯获利,将分润五成。” “不仅如此,还会全力帮助里长,对抗东林党与阉党,共掌青州!” 言及此处,连洛水都不由嗤笑。 死到临头,竟还惦记着红薯售卖。 直到汇报完成,魏昶君目光转向肃然列阵的三百红袍军,淡淡开口。 “时机已到,王旗,洛水,命尔等各率一百五十红袍军,入城平乱!” “记住,此次世家三族,缙绅两族,勾结鞑子,里应外合,意欲造反,青州同知,青州都指挥使魏昶君得知消息,率兵尽数剿灭,还山河安定,百姓太平。” “同知杨宗信,推官黄淮恺,守备胡惟圣私相授受,把控府衙,多次谋害朝廷命官,意图谋反。” “按大明律,谋反大逆,凡谋反谓谋危社稷,共谋者不分首从,皆凌迟处死,祖父子孙兄弟不分异姓,不限籍之同异,不论笃疾废疾皆斩!” 这一刻,魏昶君挥手怒喝,破风声响彻! 王旗,洛水二人眼底兴奋,纷纷拱手。 此事尘埃落定之时,便是里长彻底掌控青州府之日! 周家,家主如今亦亲自持刀,大口喘气,咬牙开口。 “父老乡亲坚持片刻,吾等已通传魏同知,届时自有大军来援,诛杀恶贼!” 身边随他一同坚持的,已只剩不到百人。 众人持刀,看着身边寥寥身影,心底悲戚。 他们坚持了整整两日,迟迟无人来援,如今便要坚持不住了。 下一刻,周家家主神色振奋,大笑扬刀。 他已听到城外整齐划一脚步之声,及亲眼看到红袍随风扬起,终于松了口气。 只是转瞬之间,最前方老道坐在马上,漠然开口,却让众人如坠冰窟。 “青州周家,勾结鞑子,暗通款曲,以资财助鞑子南下劫掠,罪证确凿。” “按大明律,危及社稷,无论从首,无论老幼,满门抄斩!” 红袍军列阵,梭镖如林,悍然前掼! 最前方十余名周家子弟瞪大眼,难以置信躺倒在地。 周家家主却变了脸色,终于回过神。 “陷阱,都是陷阱......” “什么红薯售卖权,什么东林党,都是陷阱,魏昶君为掌权青州,要将吾等世家大族,缙绅之家连根拔起!” “好算计,可尔等怎敢动吾,吾周家有御赐牌坊,可直达天听......” 怒吼声未落,洛水老道亲自抬刀,狠狠斩落! 血迹殷红绽开,触目惊心。 彼时,守备府,胡惟圣与黄淮恺亦是难以置信,看着前方抵达大军,转喜为惊。 王旗漠然扬刀,寒光彻骨。 “青州府推官黄淮恺,守备胡惟圣,暗中勾结,杀害朝廷命官,意欲谋反,按大明律谋逆论处,举族尽灭,鸡犬不留!” “红袍军,杀国贼!” 兵器撕裂血肉之声,哀嚎之声响彻,黄淮恺心底冰冷,颤巍巍抬手。 “难怪先前尔等失踪,又突然杀回。” “难怪尔等率兵入青州,原来早在流寇肆虐之时,便已布局整个青州府。” 黄淮恺想到最初,流寇出现之时,正是京师逼迫魏昶君入网之时。 京师得流寇退却消息,抵达来县瓜分利益,流寇又突然杀回,将东林党,内监尽数斩杀。 魏昶君带兵入城方不过数日,便生出刺杀之事。 一切串联,黄淮恺直至此刻,终于明白。 “尔等假意失踪,竟妄图独占青州府!” 只是没有更多时间,刀锋穿过胸腔,黄淮恺不甘闭上双眼。 厮杀飞速绽开,魏昶君肃立坊市外,不少百姓躲着,也在张望。 阎应元听闻哀鸣,胆寒,也看向魏昶君。 “大人何故如此。” 他不是心软,只是不知是怎样的深仇大恨,竟能让这位魏大人对各族鸡犬不留。 彼时魏昶君看了一眼阎应元,没有回应,而是招手唤来了身边一名小乞儿。 “尔等可曾受到世家欺压,官吏剥削?” 小乞儿愣了片刻,旋即拳头攥起。 “去年冬日缺粮,朝廷到乡里收粮饷,我爹藏了一斗米,被打了一顿,没钱买药死了。” “我娘带着我来城里报官,再也没出来......” 他不悲伤,只是沉默低着头。 魏昶君又看向另一边咬着牙低声叫好的菜农。 “尔等可曾受欺压?” 菜农攥拳,怒火汹涌。 “昔日世家周家三少爷,看上吾等儿媳,竟派人强掳,儿媳性烈,撞柱而死.......” 一桩桩一件件,终于将青州府繁花似锦剥开,露出其中极致腐烂。 阎应元呆住,茫然的看着这个世道。 真苦。 尘埃落定,魏昶君招来洛水。 “即可命人抄家,选白银万两,送往京师皇帝处。” “告知青州府同知杨宗信,推官黄淮恺,守备胡惟圣并刘周二族,三世家裹挟鞑子,意图谋反,吾等未及通报,先斩后奏,抄家资财,悉数上奉。” 这一刻,洛水目光愈发慨叹。 里长聪慧至此,如此通报,崇祯自当以为魏昶君乃是他朝中少见孤臣,继续为里长撑腰。 毕竟如今朝堂浙党,东林党,宣党等党派盘根错节,崇祯生性多疑,更觉手下近无人可用。 如此一来,他能依仗者,仅有一人。 “听话忠诚”孤臣,青州同知——魏昶君。 第140章:欲为军阀 京师,寒意并风霾笼罩,晦涩宛若深渊。 皇极殿内,气息阴郁。 大殿之外,身着锦袍棉服的重臣亦纷纷汇聚,等待朝会。 户部尚书毕自严叹息,似在凝视当今局势。 “中原乱象徒增,妖异如怨。” “六月山,陕两地便有海量农户揭竿而起,其中米脂流贼为甚,米脂那流贼寇首张献忠举寨十八,杀官造反。” “还有自元年迄今,洛川辗转三年的流贼张存孟,如今更是率军抵葭州,声势浩大,官兵不得寸进。” “若非抚臣胡廷宴与延绥巡抚岳和声隐瞒不报,谓之盗贼,怎致流贼势大至此。” 毕自严叹息流贼,然在另一旁,三边总督杨鹤之子杨嗣昌等人亦汇聚,压低声音。 “当今大明,流贼是一祸,然大明心腹之患,实在边陲。” “鞑子破关南下,劫掠大半个北地,围京师,掠人口资财无数,如今势力愈发强横,刚刚离去,竟又有复返垂涎,虎视眈眈之势。” 杨嗣昌话音落下,身边一御史神色复杂点头。 “大明祸患,一为流贼,二为鞑子,然还有第三,为军阀!” “上月袁崇焕于京师处以极刑,但这只是大明军阀冰山一角。” “岂不闻青州府新任同知魏昶君初就,便闭锁城门,斩杀流寇,只是死的却是当地缙绅,世家,并东林党,阉党官吏......” 言及此处,众人目光汇聚向东林党所在,只见该党官吏尽数面色难看。 显然都已知晓此次京师东林党与青州府魏昶君博弈结局。 东林党众人虽未得明确消息,但魏昶君借机排除异己,也不难猜。 “好啊,此子何其胆大妄为!” “这是要效仿袁崇焕之流,割据一方了!” 彼时朝会开启,众人上殿。 崇祯高居其间,最先听到的,便是关于青州府的消息。 “青州府同知,青州都指挥使魏昶君上奏,青州府剿匪事,察青州府三世家,两缙绅勾连鞑子,动摇社稷,举族抄斩。” “青州府同知杨宗信,推官黄淮恺,守备胡惟圣私相授受,擅杀官吏,意图谋反,按大明律夷族。” “所查白银一万余两,悉数上奉陛下。” 崇祯盯着白银万两四字后,思索片刻,忽然笑了。 很好,魏臣得罪党派越狠辣,越不容易被东林党拉拢。 如此一来,此人便只能做自己的孤臣,倚靠自己这个唯一的靠山。 “陛下,臣有本奏,臣弹劾青州府魏昶君私设刑场,擅杀朝廷命官,欲结党营私!” “臣力劾魏昶君无故调动兵马,其心不诚,恐有反意!” 果不其然,东林党御史言官借此机会,当即发难。 皇座上,崇祯闻言,面色阴沉,佯怒咆哮。 “竟有此事!着东厂连起德为青州府总监,率厂卫三百,即刻前往青州府,查察此事!” 朝会闹剧散去,崇祯起身,眯着眼睛看向一众身影。 三百太监前往青州府,一则可借此度过朝堂风波。 二则是为监察。 魏昶君此人亦需打压,恩威并举,方是帝王之道。 现代,西安历史研究所,人头攒动。 大会议室内,组长雷请议安静听着。 “根据明史教授顾成率领考古队成员搜集民间残存资料,目前已经汇聚成完整信息链。” “其中大部分为明朝末年青州府世家大族家谱记载。” 一名考古队教授声音沧桑,翻动修复好的资料文献。 “崇祯三年岁末,魏氏入青州府,初定,时有红薯奇物丰足,可解粮荒,欲于青州府售卖,世家缙绅竞逐之。” “魏氏设局,借闭门剿寇禁青州府三日,遂灭三世家,两缙绅,以为军阀,掌军政......” 资料来源多族族谱记载流传。 老教授话音落下,雷请议,顾成,陈科等小组核心成员对视,神情复杂。 缙绅话语权果然霸道,即便流传四百年,依旧让穿越者背负骂名。 但依照记载,如今穿越者依然破局。 雷请议起身,注视那本大明事感录。 “算算时间,如今那边应当已是崇祯三年十二月初了。” “穿越者已执掌青州一府之地,军政在握。” “该开始构建经济体系了。” 顾成几人也开始整理资料,闻言点头。 经济体系建立将会是一个势力发展核心,没有经济,无论政务还是军事力量都无法铺开。 彼时,现代大国正式成立全国古代经济历史研究小组。 包含各高校教授,历史学家,金融科技学者汇聚。 课题赫然是,明末青州府金融中心经济模拟及发展规划! 一时间,轰轰烈烈古代经济体系构架研究,于大国悄无声息掀起热潮! 昔日洪武帝所建立王朝,已步入摇摇欲坠境地。 王朝暮年,腐气沉沉。 青州府,魏昶君身后跟随阎应元,周愈才,莫柱竣等官吏,自南方正门而出。 浩浩荡荡,姿态恢弘。 数日前魏昶君率军前来,继任青州府同知,青州都指挥使,城门亦近百官吏,缙绅世家迎接,那时众人目光所及,倨傲不屑。 如今,依旧是昔日那批官吏,不同的是,如今残存官吏,纷纷躬身,眼底惶恐,胆寒屈膝。 魏昶君并不在意,漠然前行。 城门外,红袍军早已搭建好粥棚,混合糙米与红薯块的浓粥弥散香气,还有猪油渣炒白菜。 粥棚外绵延数里,早已列好海量流民。 彼时见魏昶君身影出现,有流民激动高呼。 “魏大人,是魏大人来了!” “恩人,受吾等一拜!” “魏大人于吾王家恩德,永世不忘!” 随着年迈流民指出,人群开始乌泱泱跪下。 其中有缙绅世家欺压至家破人亡之人,亦有一路颠沛流离,乞活之辈。 魏昶君灭杀缙绅,世家,贪官,更施粥以致百姓活命。 在场之人,无不感激流涕。 此刻魏昶君目光复杂,亦抬手吩咐。 “传令,城中抄家各族的田庄庭院,分归流民住所。” 站在魏昶君身侧,阎应元复杂看着眼前衣衫朴素,眼底赤诚青年。 他知晓,魏昶君自身迄今依旧住在很酸同知官邸,府内甚至没有一件超过十两银子的家具。 可如今,此人却让世家贵族眼中不如牲畜的流民住进奢华之地。 这便是那些人愿意生死相随的缘故。 第141章:一府之地的经济方向 入主青州府后,魏昶君不仅没有休息,反而愈发忙碌。 深夜书房内,魏昶君披着单薄衣衫,凝视眼前舆图。 青州府,昔日洪武元年,元代益都路更名为青州府。 辖莒州,并益都、临淄、博兴、寿光、昌乐、临朐、安丘、诸城、蒙阴、沂县、日照、高苑、乐安、来县、石山、泰新等。 合共一州十七县尽握手中。 得青州府城南阳城为治所,如今魏昶君默默思索。 自身从蒙阴县一步步走出,至莒州,刚刚将莒州打造成铁板一块。 但之前在莒州已经和民部,启蒙部,红袍军完成分析。 现有资产只能勉强维持三千红袍军,如今占据青州府,想要打破旧有格局,割据一方,三千红袍军显然不足。 想要扩充势力,经济建设才是重中之重。 想到此处,魏昶君指尖轻点舆图,随目光看去。 眼下自身打开经济支柱的仅有五县。 蒙阴掌棉纺织,土豆粉。 沂县掌红薯种植与火器,战马养殖。 来县掌铁矿并铁器铸造。 石山县,泰新县掌桑叶种植培育。 莒州作为经济中心,主导货物南北流通,攫取财富。 但眼下,还不够。 魏昶君目光于舆图上辗转,落在益都、临淄、博兴、寿光等县。 经济建设从来不是一城一地能够支撑所谓体系发展,只有基础盘足够,才能有足够空间流通,支撑。 是时候彻底拿下青州府所有县城了! “洛水,夜不收阴队散开前往青州府下各县,令各地知县三日内抵达青州府述职!” 三日时光匆匆而过,青州府衙,不少知县袍袖沾染风尘,疲惫不堪,却又不敢坐下。 毕竟都曾听闻魏昶君入青州府,官吏缙绅世家尽数灭门之事,对朝中博弈亦有所猜测。 直到魏昶君出现,平静虚按,目光扫过。 宛若刀锋,直入人心! 寿光知县李长英,乐安知县潘启微等人只觉惶恐胆寒,愈发低眉垂手,不敢动弹。 众人述职完毕,惴惴不安,看向上首漠然之色的青年。 “今日唤尔等抵青州府,实为各县百姓计。” “即日起吾欲派佐贰官前往各县监察,辅以政事民生,诸君以为如何?” 寿光知县李长英面色微变,却依旧强笑点头。 诸知县皆知,此事并非询问,而是,下令! “敢不从命!” 直到会议散去,寿光知县李长英,乐安知县潘启微几人行至城门,方才长舒一口气。 抬眼间,南方正门瓮城处,红袍军目光肃然,寒风中丝毫未动,杀意凛然。 李长英愈发胆寒,喃喃开口。 “此人莫非欲效仿边军,趁当今流民四起,鞑子肆虐,自成一方势力?” 乐安知县潘启微亦神色惶恐。 割据之势一旦成型,此人未来,恐怕难以想象! 诸知县散去,如今魏昶君面前,站立着十二道身影,赫然是周愈才先前培养民部官吏。 “即日起,尔等各率红袍军五十人卫抵十二县,明面辅助政事,暗中调查官吏缙绅,地方世家,扶持底层商人,百姓,若遇欺压百姓,贪赃枉法者,就地处斩!” “诺!” 这一刻,十二支队伍携红袍恢弘,踏出城门,奔赴县城! 队伍散去,身边再无其他身影,寒风中,魏昶君目光落在那本大明事感录。 无论发展到怎样境地,他从未自满。 无后世四百年大国举国之力支撑,他无法避开一次次死局。 如今,魏昶君缓缓翻开大明事感录,提笔,书写。 「今已入主青州,手握蒙阴,沂县,来县,石山,泰新五县并莒州之地,然下辖其余十二县军政一应事务皆未在手中,含益都、临淄、博兴、寿光、昌乐、临朐、安丘、诸城、日照、高苑、乐安等城」 「崇祯三年十二月中旬,已派遣十二民部官吏前往各县城布局」 「军事政务力量充足,然经济体系为重中之重,尚未构建完成......」 书信跨过四百年沧海桑田,一个个文字开始浮现于现代。 历史研究所内,穿越者后盾组织组长雷请议也带人看着回信,开始讨论。 “这段时间,我们也开始着手研究明朝末年经济体系打造。” “十二座县城,需按照各地地理条件,水文气候,交通状态,特产资源各自拟定发展方向。” 穿越者后盾组织开始联系大国,通知各县城管理者汇聚讨论。 以古代条件与发展状态,如何完成各地经济开发。 网络会议在短短一天内迅速展开,从规划到设计,再到实施方案细节模拟,集大国速度,飞速完整。 下午,资料开始出现在西安历史研究所。 “第一,寿光县位于中部沿海,光照气候条件导致农作物生长迅速,且其中土质肥沃,中南部地下水源十分丰富,可作为蔬菜肉类供应基地,另当地北部卤水储量丰富,适合盐业开发,沿海滩涂众多,鱼类资源丰富,可作支柱产业发展。” “第二,临淄县位于青州府中部,其中主要资源为煤铁矿脉,煤矿开发条件成熟,适宜作为主要产业。” “第三,博兴县位于青州府东南部,砖瓦用粘土、建筑用沙资源丰富,可着力开发建筑产业,供应并售卖相关资源。” “第四,诸城县土地肥沃,多分布于平原地带,适宜小麦等粮食作物生长,可建立粮仓,作为粮食基地。” “第五,临朐县盛产金银,可调配兵力保护,铸造相关设施,完成经济体系建立初步基础,货币流通......” 随着现代大国各县城数据资料传输,模拟古代生产力经济开发发展,越来越多资料方案开始出现详细雏形。 而如今,西安历史研究所内,穿越者后盾组织也开始一一整理,将之抄录在大明事感录中,传递到四百余年之前。 与各地详细资源特产相配合的,还有详细开发模式与发展道路。 诸如寿光县临海,可以海运方式运输盐类产品抵达江南售卖。 此刻,随后世大国倾力支撑,海量规划开始逐渐构架出框架脉络。 这一刻,大明,魏昶君看着现代回信,神采奕奕,目光璀璨。 这方乱世中,他将会协同大国,亲自搭建起一个崭新世道。 第142章:新的死局和莫柱竣有关? 后世大国,西安。 研究所内,讨论声混杂,又带有几分严谨。 明史教授顾成正带着几个历史学家,考古学家进行资料汇总与修复。 三十七名来自各历史研究所,大学教授开始整理。 桌面上的青州府杂谈,南阳杂记一一摆放。 “找到了,新的记录!” 一名高校历史学家看着手中信息,神情变幻不定,随后苦笑,郑重念诵。 「崇祯四年初,凛冬,冻死无算,恶寒,莫柱竣遭拉拢,一时名盛,产业无算,娶妻 七人,贿赂极多,蒙阴莫柱竣可谓一霸,逢人便道,里长起家亲随」 「后被设计,同济南府苏姓总兵,以救援流民为由,率魏抵青州府一百里处,而后杀里长,王旗战死,魏惨死,后财帛均失」 很多人开始寻找济南府总兵,最终在济南府志中找到记录。 此人名为苏元吉,为东林党前魁首,袁崇焕座师韩爌一手提拔,后韩爌倒于袁崇焕案,此人倒是继续为东林党驱使。 而魏昶君在青州灭缙绅刘家,夺其生意,未知此人正是苏元吉姻亲。 敦煌历史研究所所长,穿越者记录小组组长陈科注视,心底泛起寒意。 莫柱竣。 穿越者回信中众人都有些印象,似乎的确是穿越者从洛石村起家初期收下的流民。 如今在穿越者回信中,似乎提及过此人是红袍军中一位总长级人物。 看着投影仪上冰冷文字,陈科与顾成交换眼神,神情复杂。 终于看到新的记录,这是历史上最毒手法。 腐蚀不了你,便腐蚀你的心腹。 “立刻传讯穿越者,告知死局。” 组长雷请议迅速安排回信。 “莫柱竣此人,昔日地主虞家麻脸仆役,首个拿药对付虞家的狠人,穿越者亲自拉拢,一步步晋升红袍将军位,如今竟也遭腐蚀堕落,忘记初心,欺压百姓。” “穿越者切记,日后这种情况很多,这也是为何需在军中配备启蒙部,军队需要为何而战,只有如此,他们才会坚定信仰,而不是跟随总长,拥护军阀,成为没有意志的刀刃。” 青州府衙,后堂,魏昶君面前大明事感录展开。 窗外寒风拂动,魏昶君却心绪复杂,久久无言。 “莫柱竣。” 脑海中浮现出昔日微末之时遇到的那个麻脸少年,坚韧的像是无法摧垮的野草。 “我叫莫狗柱。” 后来,他蹲在地上拿着石子,冻疮满手,依然一笔一划写着自己给他的新名字。 莫柱竣。 自洛石村一路走来,灭虞家,杀流贼,入蒙阴,战鞑子...... 那个少年总是率人冲锋在前,那时候,他眼里都带着光。 他曾说,愿以此身,守天下万千贫苦百姓。 这一刻,魏昶君闭上眼,声音冷了,像是心也寒了几分。 “王旗,即刻传令夜不收,安排人前往蒙阴调查红袍军卫总长莫柱竣,是否有贪墨堕落,欺压百姓之举。” 两米的汉子闻言,魁梧身躯为之一怔,难以置信的看着里长。 他知里长向来有获取消息之渠道,似乎较之夜不收搜集消息更为全面。 而且,这等消息,一项准确。 只是他难以想象,昔日并肩作战袍泽,如今竟被里长点名调查,出了什么问题,毫无疑问。 良久,王旗艰难抱拳,退出书房。 “夜不收第三队五十人卫,王小牛何在!” 院落内一道精悍身影出现,声音低沉坚定。 “在!” “命尔即刻启程,率十人潜入蒙阴,暗中查察红袍军卫总长莫柱竣!” “诺!” 夜不收行事,不问缘由。 是夜,王小牛亲自率十名夜不收出城,星夜奔赴蒙阴,此刻调动,无人知晓。 蒙阴城,如今有土豆粉与棉纺织厂作为经济支柱,往来商队络绎不绝,格外繁华。 矗立于蒙阴城西市最繁华之地,一出五进豪宅外,石雕威武,牌匾鎏金,赫然篆刻两字。 莫宅。 青砖黛瓦,园林风雅,门上一对黄铜环门叩,价值不菲。 片刻后,正门打开,身着红袍将服,莫柱竣昂首踏出,旋即纵马奔赴校场。 雷厉风行,不失霸道。 王小牛挑着货担,扮作走街串巷的货郎,眼眸平静,记录一切。 “红袍军卫总长莫柱竣,驻军蒙阴,逐流民迁居东尾巷贫瘠之地,莫宅原为钱家家主所居,莫柱竣擅据而居。” 简单记录后,王小牛再度出现在街道上,已是换了一副面孔。 如今夕阳西下,莫宅外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马车,马匹络绎不绝,往来皆是身着锦缎袍服,身后奴仆提着礼盒,喜气洋洋。 莫宅外大红灯笼悬挂,鎏金牌匾亦缠绕红绸花朵。 吹吹打打乐队响彻。 “江南王老爷,赠贺仪白银五百两,祝莫将军平步青云!” “东昌府刘氏商盟,赠黄金手环一对,紫檀家具一副,恭贺魔将军新婚!” 门口有小厮唱名,声音响彻。 不少百姓复杂看着,也低声议论着。 “这是第七房侧室了吧?听说还是昔日魏大人最看不上的缙绅之女。” “谁说不是,当年咱还和莫将军一同种过地,如今想进去贺喜都没资格了。” “他们可是红袍军啊,怎么就这样了......” “红袍军怎么了,瞧瞧如今蒙阴,红袍军内五十人卫,哪个不是莫将军亲朋友好友?今日这新娘子的弟弟,可也刚刚晋升五十人卫呢。” 王小牛听着身边百姓开口,满目所及,尽是失望。 如今他依旧平静记录着。 随后他随着客流踏入正门,宴会早已开始。 最前方莫柱竣与诸有意讨好的商贾,缙绅已酒过三巡,畅快大笑着,身边还有小商人惊叹注视桌面菜肴。 “难怪都说莫将军才是性情中人,光是这一道翡翠鱼羹,便至少需要三两银子吧?” 彼时,王小牛安静挤到最前方,也听到莫柱竣笑着举杯摇头。 “里长啊,就是心气太高,吾等搏杀至此,不就是为了过上好日子吗?” “不愿享受,偏偏要为了那些最底层的百姓......” 第143章:不愿杀但不得不杀 大婚第二日,日上三竿,莫柱竣摇摇晃晃出了房门,显是宿醉未消。 王小牛依旧远远跟着,隐在宅院角落。 直到亲眼看到莫柱竣抵达后堂,王小牛眯起眼睛,翻身潜入墙外。 外有红袍军卫驻守,斩杀鞑子,军威远播,故而莫宅内除少数仆役,竟无人值守。 “不知阁下私下前来蒙阴,有何要事?” 酒菜已备,莫柱竣扫了一眼眼前身影,大马金刀坐在主位,随意端起酒杯。 来人赫然是济南府总兵苏元吉亲随,守备王宣。 昔日莫柱竣成婚,此人也曾代表济南府总兵苏元吉道贺,故而两人也算认识。 昨日有人传讯,王宣将来拜会,勿要蒙阴民部,启蒙部官吏在场,有要事相商,他今日前来,也是想看看这出手大方的济南府官吏有何等需求。 王宣并不在意莫柱竣姿态倨傲,笑吟吟开口。 “昔闻莫将军力斩鞑子,骁勇无双,只可惜。” 听闻王宣故意吊胃口,莫柱竣不耐开口。 “有话直说,吾等稍后亦需前往校场操练新兵。” “可惜莫将军神勇,威名最终却尽归那魏昶君所有。” “如今魏昶君贵为朝廷亲任青州府同知,青州都指挥使,将军一刀一枪生死搏杀,却只驻军一个小小蒙阴,实在可叹。” 莫柱竣眯起眼睛,酒杯发出声响。 “吾乃里长亲随,理所应当,尔等究竟意欲何为!” 王宣收敛笑意,郑重看向面前身影。 “苏总兵姻亲刘氏于青州府满门尽灭,若将军肯为苏总兵领来魏氏宵小,日后青州都指挥使,未必不能姓莫!” 这一刻,莫柱竣眼眸猩红,起身拂袖,酒杯落地,轰然炸开。 “住口!” “来人,将此狂徒逐出府邸!” 王宣也不恼怒,蓦然起身离开,行至大门,大笑开口。 “吾等将军来信。” 直到王宣身影消失,内堂转出一道身影,赫然是莫柱竣之妻。 “将军不该驱逐此人。” “如今步步厮杀才走到此处,想要更进一步,只怕当真需要朝堂有人开口。” “何况如今红袍六军,将军独据千余兵力,按朝廷兵制,做个正六品千总也绰绰有余,却只困守一个小小蒙阴,可曾甘心?” 这一刻,莫柱竣不耐挥手,直到堂内仅剩自己,方才默默饮酒,眼底神色逐渐复杂。 深夜,一灯如豆。 青州府城,同知居所,老旧木门推开,魏昶君披着已有些脱色棉衣,疲惫听着新消息。 王小牛传递所有,已到王旗手中。 彼时王旗汇报。 “经夜不收查察,红袍军卫总长莫柱竣罪十三。” “其一,霸占前钱氏庄园,逐流民至贫瘠巷尾棚户。” “其二,娶妻七房,抢夺良家民女。” “其三,以婚嫁大量收取商贾,缙绅资财,私下囤积。” “其四,霸占蒙阴良田七百余亩。” “其五,勾连济南府总兵苏元吉,密谋私会。” “其六,大肆安插亲信,把控红袍军......” 魏昶君默默听完,看着窗外,缓缓闭眼,声音有些哑。 “为何当初从贫苦百姓中摸爬滚打出的人,会变成如今这样?” 但魏昶君知道为什么,无非是背叛了自己出身罢了。 所以——杀! 王旗却摇头,他真的不知道为什么。 这位昔日大刀义匪,可为百姓死,绝不为黄白之物和女人死,但他不知道其他战友为何如此。 良久,魏昶君睁眼,声音果决。 “传令青石子,调沂山铁骑前来,宣布红袍军演习!” “另,夜不收时刻暗察红袍军各总长,不得有误!” 王旗抱拳转身,魏昶君也低头看着桌面信笺,眼眸晦暗渊深。 落款,济南府总兵苏元吉。 “该来的总会来。” 济南府总兵苏元吉,日前传信,邀魏昶君前往济南府一晤。 两日转瞬即逝,济南府,天色晦暗,寒意迫人。 魏昶君翻身下马,身后夜不收身影定住,宛若石刻,令行禁止,气息肃杀。 迎面一道身影着甲挎刀,身形魁梧,阔步流星。 “想必这位便是名震北地的魏指挥使,苏元吉来迟怠慢,还望恕罪。” 大笑之中颇有几分豪迈,赫然正是济南府总兵苏元吉。 将魏昶君带到官衙,苏元吉这才笑着奉上一杯茶。 “平鞑患,定流贼,先后执掌蒙阴,莒州,如今至青州府。” “魏大人刚正不阿,文武双全,苏某久仰。” 彼时魏昶君轻声嗤笑,毫不在意,尤其看向苏元吉目光,多有不屑,毫不掩饰。 苏元吉也不在意,自顾自寒暄一阵,方才笑着,指尖微微敲打桌面。 “听闻魏大人红袍商铺遍地,生财有道,今日相邀,苏某亦是为此。” “某于济南略有建树,官吏缙绅尚给三分薄面,若魏大人不弃,不如将红袍商铺开设至此?” “日后吾等联手,何愁不财源滚滚。” 苏元吉表现得格外卑微,只是没人注意,他眼底闪过几分寒意,他暗到魏昶君果然狂傲,难怪先后得罪东林党与宦官。 不过魏接下来不过是个将死之人,没什么大不了。 想到京师党派三番五次折戟沉沙,苏元吉心底冷笑讥弄。 到底是些高高在上之辈,对付这等人,必须效仿安禄山,腐蚀其心腹,趁其内乱,届时青州方唾手可得! 闻言,魏昶君笑容桀骜,凝视眼前身影。 “苏大人言中,不过红袍商铺所贩,无论土豆粉,红薯,皆为吾一家所有,别无他处可寻。” “商铺可以开设至济南府,只是联手却不必,吾一人足矣。” “苏大人若当真想分润一二,日后跟随魏某身后,未必不可。” 魏昶君故意做出莽撞自大姿态。 随话音落下,苏元吉眯起眼睛,愈发得意。 他认为魏昶君仗着攀附崇祯,对付几次东林党,宦官,如今彻底膨胀。 所谓天欲人灭亡,必使其疯狂。 时机只怕就要来了。 这一刻,两人笑吟吟举杯谋定,实则各怀心思。 交锋,正式开始! —— 青州府。 “里长,京师来人距青州府不过三百里,不日便至。” 随夜不收奔赴,低声汇报,魏昶君平静点头。 如今他肃立城墙,遥遥望着天幕。 这是崇祯三年最后一天,也是这个腐朽王朝即将崩裂的开端。 双手背负老旧棉袍后,雪花逐渐落下。 “传令红袍六军各总长,过年都来聚一聚。” 眼底情绪恰好掩于一枚雪花,魏昶君声音淡漠。 是的,过年了,他准备动手。 经过这段时间,王旗亦心绪平静,点头拱手。 “诺!” 风裹雪势,愈发刺骨,城墙下,十二名夜不收纵马离去,方向正是红袍六军驻地所在! 第144章:初心不变 “里长令,正月二十一,红袍六军,启蒙部,民部,洛石村联合举办年会。” 莒州城外,巡山铁骑校场,夜不收纵马飞驰,传令而来。 校场上,战马列阵,冲锋,军卒散发悍勇气息,交替冲锋,演练阵型。 总长陈铁唳闻言,咧嘴笑着拱手。 “诺!” 他看着如今眼前校场一道道昔日流民,农户身影。 数十年愈发艰难,寻常百姓哪里能过的好年。 如今跟随里长,大家日子总算有了盼头。 另一边,火绳枪兵也在列阵,交替射击,退后装弹。 更有隆隆炮响,震耳欲聋。 如今他们所训练者,不仅有单独作战,还增加了多兵种协同,故而操练愈发艰难。 总长岳豹目光振奋,拱手欣喜。 “诺!” 青州府,不同于各军时刻操练,夜不收阴队主要负责情报搜集。 总长洛水在接到消息时,与陈铁唳,岳豹等人不同。 洛石村过年。 嘴里呢喃着,看到传令夜不收离去,老道士神情凝重,似乎察觉到什么。 毕竟该地乃是里长发家之地,而昔日在此地跟随里长者,无不是从这个腐朽时代最底层泥潭中挣扎而出的身影。 抬头看着阴暗天色,道袍拂动。 “要变天了......” 崇祯三年十二月,月初,户部奏请增派辽饷,内阁应允,呈崇祯帝,旨意派发,各地藩王响应,传递至各布政司,层层下派,一路增至六百八十万两,民怨沸腾。 如今已至崇祯四年一月,济南府亦遭此影响,流民遍地。 彼时北地朔风刮的人面皮生疼。 总兵苏元吉坐在校场最前端,下方济南府兵卒身着鸳鸯袄,手持刀牌,长矛,呼喝操练,眼底流露出满意神色。 这些都是他手中最强兵卒,纵与大明边军仍有差距,然相较周边各府,着实算得上精锐。 “公之以为,此军如何?” 公之赫然为济南府守备王宣字,作为心腹,王宣刚刚联系莫柱竣归来,如今亦跟随苏元吉身后,凝视校场军威。 “此军阵型凝实,多历厮杀,先后剿灭济南府周边十六支流贼,战力可见一斑。” “如此铁军,对上那青州府军卒,大人无忧矣。” 苏元吉闻言傲然,志得意满,眼底亦闪过几分阴冷。 “眼下济南府无战事,大肆调兵切记掩人耳目,不可透露。” 连他自身在布政司与指挥使司,都只说之后或将有大战,故而操练。 站起身,苏元吉身躯魁梧,遥遥东望。 青州府,魏昶君。 他等这一天,许久了! 苏元吉大肆练兵,调动兵马甲胄一事早已传入济南府。 如今济南府同知官邸,知府,同知等几人汇聚,神情阴沉。 只是偏偏没人讨论苏元吉调动兵马所为何事,反而在同知马论开口下,气息愈发压抑。 “这位苏总兵怕是疯了。” “红袍商铺,吾等半年前便派人前往青州打探,如今已有数十家之多,遍布青州。” “而单是一项土豆粉,每年带来白银收益便有数万两白银之多,销售甚至波及江南一带,生意火爆。” “与这般店铺合作,竟分文不取,甚至不允吾等插手。” “苏总兵这是将济南府当作自家后花园了?” 同知马论话音落下,通判,推官,提学官,知事,经历等大小官吏眼底亦是阴沉似水,面色铁青。 不少人目光转向坐在下侧的中年身影,赫然是公认的苏元吉心腹,守备王宣。 今日诸多官吏汇聚于此,看似讨伐魏昶君肆无忌惮,实则是借机向苏元吉发难,要个说法。 毕竟年逾数万,甚至可能发展至十万以上银两的生意,错过此次,他们将会损失无算。 不将红袍商铺敲骨吸髓,怎能甘心。 王宣淡淡笑着拱手,亦知晓官场最几乎忌吃独食,眼前众人除当地御史清流外,几乎汇聚了大半个济南府官场,不给个交代自然说不过去。 “诸位大人莫要心急,此间事了,总兵自有安排。” 同知马论等人见王宣信誓旦旦,胸有成竹,立刻眼前一亮,神情兴奋。 莫非这总兵苏元吉,当真有其他安排? 若是得了红袍商铺,众人总该各自分润。 一时间,不少官吏抚须轻笑,满意点头。 无人察觉,门口安排奉茶主事,目光闪烁,面无表情退下。 深夜,一骑夜不收飞速抵达青州府城外,一处老旧古镇。 铜环冰寒沁骨,门响三声。 穿着道袍的老道士推开门,收起信笺,落款赫然写着丙廿三的字样。 代表安插在济南府同知马论府中管事,红袍军夜不收阴队五十人卫发来。 洛水拆开信笺看着消息。 济南府苏元吉练兵,各官吏胸有成竹,开始商议红袍商铺划分。 洛水神情复杂,脑海骤然浮现不安征兆。 联想到先前里长暗中通传青石子率沂山铁军抵达,又联系红袍六军总长于洛石村过年的消息,老道士怔住,旋即面色微变。 洛石村与先前各地最大的区别,便是此地乃是众人以底层百姓之身兴起之地。 从此地走出的里长,直到如今成为青州府同知,亦会向百姓折腰行礼,将百姓看的比自己还重。 而红袍六军总长,王旗,青石子始终秉持初心,善待百姓,陈铁唳,岳豹两人纵有些骄纵,亦未曾伤害欺压百姓。 直到脑海中浮现出一张麻脸身影,洛水惊然起身,心中胆寒弥漫。 是了,与洛石村,百姓均有关联,如今强抢民女,擅据豪宅,结党营私名声四起的,便是那位红袍军卫总长。 莫柱竣! 洛水胸中掀起滔天巨浪,只觉骨子里透出寒意。 难怪济南府这般有把握得到红袍商铺,难怪里长接演练调兵,难怪今年过年,六军总长均抵洛石村! 他太明白里长手段。 这一刻,洛水沉默许久,里长不贪财不欺民,他甚至对手下如兄弟,但他绝对不会庇护和包容手下。 洛水发出叹息而后将信笺传递夜不收,马蹄星夜兼程,飞速送往魏昶君处。 第145章:崇祯四年初 消息送达至青州府城内,已是次日清晨。 老旧宅邸中,即便是如此寒冬,也只是多糊了一层窗户纸。 北风卷起,吹的老旧木门吱呀作响。 若是有其他人看到,恐怕很难想象,堂堂青州府同知,青州指挥使,就住在这样破旧的老房子内。 看着眼前信笺,魏昶君面无表情,眼眸森寒。 “昨日外镇除此骑外,可有消息传往蒙阴?” 站在魏昶君身侧,王旗目光复杂,摇头。 “三十夜不收环镇外五里,时刻监察,仅此一骑。” “夜不收阴队总长洛水接收消息后,立刻派兵抵达青州府传递,无人外泄,途中亦未接触其余人等。” 直到王旗话音落下,魏昶君眼底终于缓和。 是的,此次济南府消息,他早已通过王旗麾下夜不收收到。 经历现代传回莫柱竣消息之后,魏昶君才发现自己低估了这个时代物质对个人的腐蚀,也高估了启蒙部这两年培育的信念。 之所以这条消息依旧先传递至洛水处,正是他暗中授意。 洛水老道向来精明,心思缜密,联系如今青石子沂山铁骑调动,六军总长汇聚,他不会猜不出自己是怎么想的。 老道士与莫柱竣等人均随自身从洛石村走出,纵一心为建设崭新世道而努力,却难保在此等大是大非面前,不为感情所累,站在莫柱竣一边。 好在洛水是个聪明人,心中如今更有的坚定信念。 而彼时,随着魏昶君点头,王旗亦眼底瞳孔微颤,神情凝重。 这一刻,他终于感受到里长真正的恐怖之处。 里长知晓洛水一定能猜出他要做什么,因此这封信笺不仅是在针对蒙阴,济南府之地布局,更是在针对这个红袍军真正的耳目布局。 若洛水行差踏错,必将万劫不复! 里长念旧,故给了六人身居高位的机会。 但王旗明白,里长心底,放在第一位的,永远是那些百姓。 为此,他愿意做出任何决定! 彼时魏昶君淡淡收起信笺,开始新的安排。 “传令其一,夜不收阳队总长王旗亲自带路,十八日之前,所有红袍军总长,必须尽数抵达洛石村。” “传令其二,命青石子麾下沂山铁军,岳豹麾下火绳枪兵于青州府严阵以待,随时备战。” “传令其三,命民部副总长周愈才率民部徐白海,夏允彝,吴同尘等民部官吏汇聚洛石村,启蒙部总长保庵录,楚意,南道赢等官吏汇聚洛石村,莒州黄公辅,阎应元等各地主政官吏,亦齐至蒙阴!” 三条命令,包括红袍军,启蒙部,民部大大小小所有官吏! 更是已经暗中派兵备战。 而也正是因此,王旗心中愈发胆寒。 如此声势浩大,他已经猜到里长究竟要做什么。 当着自起家以来所有势力的面,堂堂正正动手,惩处! 里长不是为了立威,而是要告诉身边的每一个人。 当从百姓拥护中站起来的身影开始欺压百姓,将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蒙阴城。 距离魏昶君制定过年时日越来越近。 莫柱竣看着面前熟悉身影,面无表情。 济南府守备王宣抵达,如今这位朝廷官吏,对自己亦是带着几分敬意。 “上次一别,已有数日。” “不知莫将军对吾等提议考虑的如何?” 空旷房屋内,绸帘遍布,紫檀香炉烟雾袅袅,桌上茶杯皆是白玉雕刻,端的华贵奢靡。 听闻王宣催促,莫柱竣眉头皱起。 “吾乃里长亲随,岂能如此不堪!” 虽仍在拒绝,王宣却笑了。 语气相比先前怒斥,明显已有变动。 纵横官场多年,王宣岂能不明白,对方亦是心动,该增加筹码了。 击掌声响,大门推开。 五名身段袅娜,容颜白皙精致的女子一字排开。 后方仆役手中托盘递上,王宣亲自拉开。 金灿灿十余锭黄金,厚厚一叠田契赫然展露! 这一刻,莫柱竣怔住,旋即转头,目光扫过女子,黄金,田契,年幼时期的贫瘠和寒酸让他贪婪之色几乎压抑不住。 王宣端起茶杯,悠哉游哉笑着,再度开口。 “这些只是苏大人的诚意,若莫将军愿意,事后另有重谢。” “何况只需莫将军带魏昶君前来,我们不会伤害魏大人,只是和他商讨与光同尘,也算全了将军忠义,如何。” 良久,莫柱竣眯起眼睛,声音嘶哑狠辣。 “可!” 直到王宣大笑转身,莫柱竣亦看着夜不收传来消息。 六军总长,启蒙部,民部官吏过年之地,定于洛石村。 想到该地穷乡僻壤,莫柱竣眼眸闪过一丝厌恶。 “竟定在此地。” 片刻后,莫柱竣叫来管事,倨傲开口。 “取白银五百两,楠木家具一副,玉雕锦鲤一对,美人六位,随吾前往洛石村。” 是的,这便是他为里长准备之礼。 洛石村。 昔日此地民不过百户,道路崎岖泥泞,田地荒芜,庄稼零星。 然随魏昶君崛起,此地开始出现变化。 乡道由青石修葺,即便雨雪连绵,依旧宽敞平整。 玉皇庙镇养殖猪牛鸡鸭,亦开始贩卖至此,往来百姓讨价还价,络绎不绝。 由于此地更有魏昶君母亲程氏主持展开棉纺织作坊,此地除农户外,更多了不少女工。 田地也开始大面积拓展,山地贫瘠处种植红薯土豆,肥沃之地则种植麦子蔬菜,还有少量开辟区域则是规划为棉花种植。 火器作坊虽然在先前魏昶君与民部商议后搬至沂县,铁器作坊也搬迁至来县,但却为此地留下了不少铁匠技术传承。 小小村落内,铁匠作坊叮叮当当,生产着锅碗瓢盆,农具犁头,一片火热。 沿着乡道一路向前,最南端便是昔日魏昶君主持建立村塾,加入红袍军者,家中孩童子孙均可至此无偿读书。 如今朗朗书声,于雪花中逸散出极远。 魏昶君慢慢沿着村道行走,如今身上穿的,依旧是两年前棉纺织作坊首次制作的那批棉袄。 如今他眼底带着几分沧桑,一路走,一路看。 看农户笑吟吟准备新年,屋檐上挂着腊肉,少年站在凳子上,歪歪扭扭张贴春联。 看老农手持荆条,大声吆喝着俚语,驱逐鸡鸭。 看穿着棉袄喜气洋洋自身边路过的老老少少,大声议论田地收成,自家粮食存了多少,又卖了多少。 直到最终,脚步停下。 深邃眼眸倒映出虞家老宅。 昔日地主宅院,如今已被拆了重建。 魏昶君抬眼,雪掩视线,他便那般孤独矗立,任由大雪埋肩。 第146章:新年 崇祯四年,一月二十日。 王朝末路,腐朽气息弥漫山河。 按照历史记载,这一年初,崇祯照例坐在皇极殿,钟声遍传城内,等待朝臣恭贺。 然京师晦暗,沙霾阴郁,无人前来。 年初,朝堂君臣奏对,议定对陕西流寇施以安抚为主之策,然崇祯三年末的辽饷增派,再度对百姓造成压迫,导致各地百姓民怨沸腾。 旱灾,蝗灾,寒灾随小冰河时期愈发加剧。 然与各地截然相反的,是青州府。 青州府城,街头巷尾似乎并未受到一年前鞑子肆虐,流贼劫掠的影响。 穿着棉甲的红袍军肃立城门,恢弘庄严,气势巍峨。 自北地一路南下而来不少流民亦在此地民部官吏带领下,安家落户,登名造册。 青州府城内外人口增多,带来的是百姓之间繁华交易与愈多招工之所。 即便是如今最清苦的南巷,亦有不少定居流民裁剪了红纸,几文钱请识字的秀才代笔写了对联,喜气洋洋粘贴上。 门口少年蹲在门槛上,多裹了几层粗布衣服,虽仍感觉寒冷,却没了先前那般朝不保夕之感。 房间内母亲用猪油渣炒了青菜,铺在米饭上,油香四逸。 青州府最繁华的东市,如今已有数百家店铺。 房檐上堆积雪花,街道店面却处处裹上红布,张罗吆喝,对街上穿着厚棉衣的百姓招呼生意。 直至深夜,依旧花灯遍地,灯火辉煌,人头攒动,热闹至极。 莒州城。 两名下职的红袍军也在看着前方,喜气洋洋。 两人都是自莒州城内选拔参与红袍军,如今也刚刚到家。 去年过年之时,两人家中窗户破烂漏风,仅有干草堆积,喝着省下的杂粮粥,混着野菜。 然如今饭桌上已有土豆炖鸡肉和白馒头,家人也坐在一处等着他们回来。 两人对母亲扬起手中两斤干土豆粉和五斤白面,一两银子,笑着。 这些都是红袍军过年发放。 蒙阴县城,昔日妖人汇聚,蛊惑民心的玉皇庙镇,如今甚至比不少县城还要热闹。 自养殖总长曲肖恩在此开辟养殖之地,如今不少百姓也学会了相关养殖技巧,导致此地成为周边各县过年售卖肉类最多之地。 老汉笑吟吟端着碗,一边吃土豆炖肉,一边神情唏嘘。 去年乡亲们能吃上白馒头就算是过了好年,今年,他们也能吃上肉了。 若是前些年的乡亲们还活着该多好。 这一刻,落石村,平整笔直的村道干净整洁。 沿着村道,不少身影或策马,或步行,或乘车,自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因为这一日,是里魏昶君亲自定下,红袍军年会。 高丈余的村堡仍是昔日魏昶君为抵挡流贼漫天火而建,虽无莒州,青州府城巍峨厚重,却带着几分安心之感。 民部副总长周愈才着一身干净书生服,外面笼罩一层棉袍,格外朴素。 远远看见启蒙部总长之一的保庵录,笑吟吟拱手,宛若和气老书生,互道恭喜。 楚意,南道赢,夏允彝等人或乘驴马,或步行,至村寨门口下马下车,纷纷道贺。 岳豹喜气洋洋的搂着陈铁唳,嚷嚷着要给他瞧瞧火绳枪兵的新式火器。 陈铁唳穿着崭新细布衣裳,无奈笑着。 老道士洛水站在人群中,默默看着。 大部分人穿着依旧一如从前,干净却不奢华,尽是棉布粗衣。 尤其是青石子,寒酸老旧棉袍还是三年前发的,外面罩着一层道袍,淡淡笑着,眼底赤诚纯粹。 直到老道士目光落在莫柱竣身上,瞳孔微微缩起。 看似老旧的粗布袍子内,衣袂晃动间,不经意露出其中锦绣袍服,华丽至极。 洛水没说话,低垂眼睑,神色复杂。 直到魏昶君迎着风雪走来。 在众总长眼中,里长身形永远昂扬,步履坚定,着一身浆洗的脱色的棉袍,看上去与寻常百姓无异。 周愈才率先拱手,笑意盎然。 “民部副总长周愈才,率民部徐白海,阎应元,黄公辅,夏允彝,吴同尘,为里长贺。” 随后启蒙部保庵录,南道赢,楚意亦拱手。 直到最后,红袍六军总长,洛水,王旗,莫柱竣,青石子,陈铁唳,岳豹亦神色昂扬,作揖行礼。 魏昶君目光扫过如今家底,笑意平静,带着众人抵达昔日虞家老宅。 如今这里已经搭建棚子,未来会改成作坊。 棚子下方,老旧木桌已经摆放了许多菜肴,都是寻常百姓人家吃的一般。 土豆炖鸡,猪肉白菜粉条,蒸红薯,白面馒头,还有鸡蛋汤。 猪油香味混着米饭,白雾弥漫。 “吃饭。” 周边还有不少落石村百姓摆上桌宴,格外热闹。 咀嚼着沾满猪油的土豆,魏昶君似是不经意,笑着看向莫柱竣。 “还记得此地否?” 莫柱竣依旧带着麻脸,放下筷子,目光扫过废墟。 “虞家。” “怎么会不记得,昔日吾乃此地小小仆役,为人驱使,动辄打骂。” “那是里长仅是普通军户之子,身无刀兵人马,遭遇虞家逼迫欺压,决心为百姓动手除掉此人。” “吾受命向虞家投药,也参与了里长首次起家搏杀。” “如今虞家灭门,此地百姓才终于有了好日子过。” 提到这里,莫柱竣目光看向周边昔日熟悉的乡亲面孔,愈发感叹。 那时他们不要说过年吃肉,连野菜团子都未必能吃上。 周愈才,徐白海等人都是魏昶君掌管蒙阴后方才跟随,听至心惊处,神色亦复杂起来。 阎应元等人则目光明亮,凝视饭桌上吃着馒头,笑吟吟听着的魏昶君。 他们似乎有些明白魏昶君为何身居高位,却从始至终都肯平等相待百姓。 众人神色各异,唯独老道洛水,面色愈发苍白,只觉寒意似乎从后背升腾。 此地是里长发家之地,亦是如今威风凛凛的红袍军大将军,总长莫柱竣发家之地。 然而如今,两人似乎全然走向相反方向。 但洛水知晓,一问一答之间,始终笑吟吟的里长究竟在想什么! 最初一起的伙伴谁如果忘记了目标和理想,那么..... 第147章:路刚开始 饭桌上,莫柱竣声音不断传来。 魏昶君一点点吃着馒头,直到最后,没有浪费任何。 脸庞上笑意平静,于寒风中凝视着这个生着麻脸的青年。 脑海中坚定赤诚的声音响起。 “我叫莫狗柱。” “有新名字了,里长的为我取名,莫柱竣。” 重回故地,思绪似乎也回到最初。 那一年,麻脸的虞家奴仆莫狗柱站在众多犹豫的虞家奴仆中,伸出手,坚定攥紧了药。 他眼底带着火光一样的纯粹,要烧光欺压他,欺压所有百姓的腐朽。 后来,有了新名字的莫柱竣,带着十几人和流贼厮杀,带着数十人和南洛山匪搏命,带着数百人就敢围杀欺压劫掠中原百姓的鞑子。 他会和蒙阴的乡亲们一同种地,在田埂上穿着草鞋奔忙,帮忙跳水,挖沟渠。 也会和流民住在一起,教他们如何种田,去哪里学养鸡。 莫柱竣什么时候开始变成如此呢? 魏昶君思绪停顿,摇了摇头,饭桌上,众多总长听着莫柱竣讲述昔日入神。 直到意外发现里长亲自端起酒壶,为莫柱竣倒了一杯酒。 莫柱竣亦是意外,受宠若惊的端着酒杯。 “记不记得,昔日吾等为何搏命也要与虞家决死?” 愕然片刻,莫柱竣认真点头。 “虞家欺压百姓,霸占田地,草菅人命,截取军户粮饷,逼着乡亲们没了活路。” 放下酒壶,魏昶君此刻笑意逐渐收敛,饭桌上落针可闻。 “记不记得吾等初入蒙阴,为何杀钱,赵,王三家?” 这一刻,伴随饭桌上声音逐渐消散,莫柱竣也察觉到气息似乎有些不对。 “此三族缙绅,凭借荒年增租,逼迫农户卖儿卖女,趁机兼并良田。” “可记得为何吾等入城要杀马知县?” “因里长曾说过,马知县与缙绅同流合污,为官名仕途,一同欺压百姓,于灾年逼迫百姓承担更多赋税,致三十余户百姓家破人亡。” “记不记得吾等入沂县,来县,莒州,青州所杀者......” “为何?” 为何,为何! 随魏昶君询问愈发急促,面容愈发寒彻,莫柱竣终于慌了神,分明坐于村野棚户,寒风肆虐,如今额头竟已见汗。 诘问声声,使莫柱竣面色愈发苍白,他似乎也开始明白今日里长所问为何,只是心底到底还抱着一丝侥幸。 “因里长心怀百姓,眼底从无黄白之物,身份高低。” “日后吾等亦会效仿里长,不沾染世俗,为民为官。” 饭菜已冷,良久,魏昶君缓缓摇头,看向周愈才等人。 “尔等来说,吾等如此,究竟为何。” 声音低沉,似乎已不带一丝感情。 启蒙部楚意,南道赢,保庵录几人面无惧色,坦坦荡荡,平静开口。 “惟愿今生所学,足使民有恒产,耕者有其田。” “为天下百姓灾年不再易子而食,荒骨于野。” “为百姓挺直腰杆,凭双手而活,跪天地父母,不跪官吏帝王!” 民部,周愈才等人亦缓缓开口。 直至阎应元,彼时眼眸愈发明亮炽热,似乎要在这腐朽寒冬中点燃。 “为千千万万如吾一般之民,无人欺压,无人高高在上!” “为建一个公平世道,仅此而已。” 这一刻,穿着最朴素,宛若百姓的一群人,看着如今世道,似乎只是在讲述一个对自己的承诺。 饭桌上,莫柱竣额头汗水滚落,面色愈发苍白。 其余诸人看着饭桌,此刻已感受到不对,声音终于消散,宛若死寂。 魏昶君平静转头,看向莫柱竣,目光沉重,宛若山岳。 他起身,背对众人,面向百姓。 声音森寒,宛若刀锋! “洛水,尔等掌管何处,应当说些什么?” 老道闻言身躯发抖,终于颤巍巍起身,不敢抬头。 “洛水掌管夜不收阴队,为情报搜寻组织。” “经查证,红袍军总长莫柱竣,罪十三。” “其一,霸占前钱氏庄园,逐流民至贫瘠巷尾棚户。” “其二,娶妻七房,抢夺良家民女。” “其三,以婚嫁大量收取商贾,缙绅资财,私下囤积。” “其四,霸占蒙阴良田七百余亩......” 随洛水苍老声音响起,周愈才,岳豹几人骇然转头,凝视那张麻脸。 莫柱竣亦挣扎起身,眼底似有乞求,慌乱开口。 “吾的确居住钱氏庄园,可这都是那些缙绅商贾蛊惑,对,那些女子亦是这些人所赠......” “吾等收取钱财,全都是为了让红袍军过的好些。” “吾回到蒙阴,便将之全部驱散,若还有如此之人,吾可提刀杀之......” 他太清楚魏昶君为人,故而对暗中勾结济南府苏元吉只字不提,拼尽全力辩解。 直到洛水声音再度响起。 “其五,勾连济南府总兵苏元吉,密谋私会,谋害里长!” 洪钟大吕一般,莫柱竣终于似被抽空全部力气,瘫软在地,喃喃开口。 “里长......” 昔日威风凛凛,手握红袍军三分重兵的总长,如今涕泗横流,捶打着自己。 “苏元吉的确派人赠礼,但吾等并未应允。” 狼狈爬动着,莫柱竣拉扯着魏昶君老旧棉裤。 “里长,吾等生死搏杀如此多次,死里逃生,这才坐到如今的位置,难道不该享受吗?” “吾等还为里长准备了美人金银。” “里长,如今那些流贼地主都穿金带银,吃香喝辣,住宅奢靡无度,妻妾成群,里长造福百姓,如何享受不得?” “吾等可以不欺压百姓,但吾等对比那些流贼地主,总也不该像叫花子一样,不是吗?” 这一刻,看着狼狈不堪,宛若抓住救命稻草的莫柱竣,魏昶君什么都没说。 饭桌上,周愈才,保庵录,陈铁唳等人都怔怔看着。 崇祯四年一月,大雪纷纷扬扬,寒风呼啸。 百姓家中,孩童吃饺子的欢呼声,老人欢笑声若有若无。 直到落石村响起鞭炮炸裂声响起。 意味着百姓驱散一年的晦气,对未来好好活着,吃饱穿暖的期待。 而在昔日虞家废墟之上,棚户之中,气息却压抑如同寒冰。 第148章:内部肃清 魏昶君转身,目光很慢。 他就站在昔日虞家废墟之上,看着如今刚刚焕发生机之地。 直到最后,目光落在在场各官吏,总长身上。 于风雪中平静落下,寂静无声,却气息渊深。 老道士闭上眼,他已经明白,如今该说些什么了。 知情不报已违背夜不收阴队创建初衷。 洛水咬牙,起身,目光亦看向已瘫软在地,拉扯着魏昶君袍袖的莫柱竣。 “红袍军创建,只为天下百姓挺直脊梁,平等活在世上。” “昔日同为穷苦百姓,如今肆意敛财,结党营私,高高在上,妻妾成群,更欲谋害里长。” “莫柱竣,你可曾记得昔日为何改名!” “如今这个名字,便是里长对尔等,对穷苦百姓每一个都能堂堂正正,不受欺压活着的期望!” 洛水声音苍凉嘶哑,余光不时看向魏昶君。 他怒斥莫柱竣初心易改是真的,但未必没有试探里长心思的想法。 随洛水怒斥,魏昶君面无表情,淡淡看着,目光转向王旗。 昔日红袍军根基,中流砥柱如今尽数在场,莫柱竣之事未来未必不会发生。 不光是他,所有人都该表明对如何处置莫柱竣的态度。 两米余高的魁梧汉子眼眸从容,毫不犹豫。 “吾王旗,昔日叛出明军,只因官吏欺压兵卒,兵卒欺压百姓。” “世道腐朽,吾本欲于南洛做一义匪,救济百姓,这也是吾等仅能做的事。” “唯见里长,方知世间有人在意百姓,胜过在意自己。” “红袍军是吾等唯一能改变世道的机会。” 说到此处,王旗声音微顿,旋即愈发坚定纯粹。 “故,欺压百姓,剥削百姓者,死!” 人群中有人骇然,有人惊叹,有人神色复杂。 但的王旗目光未变。 昔日他曾与莫柱竣历经生死,战流贼,杀鞑子,将后背交给对方。 然眼下,他内心却无丝毫波动。 他从未忘记自己为何豁出命去搏杀。 红袍军的存在,本就是为这世间百姓搏一个公道! 穿着单薄道袍,外罩褪色棉袍的青石子看起来格外寒酸。 众人喜气洋洋道贺时,祝愿里长时,他始终平静。 直到此刻,青年道士起身,温润眼眸化作炽热坚定,那是比所有人都更为纯粹的赤诚。 “若吾有朝一日如此,愿引颈就戮!” 在场无人开口,彼时瘫软在的莫柱竣目光自昔日同僚身上扫过,愈发绝望苦涩,泪水滚落,挣扎哀求。 “里长,念在狗柱最初跟随,让吾将功补过吧。” “里长,吾为百姓几经生死,难道还不能抵罪吗?” 凝固气息终于散去,魏昶君挥手,王旗亲自站出,带四位夜不收绑缚莫柱竣,一路押送至大牢方向。 莫柱竣哭号嘶喊之声不绝于耳,伴随夜不收击鼓鸣锣,诉说红袍军卫总长十三罪,落石村不少百姓惊动,纷纷站在村道边缘震撼注视。 “爹,这位大人只是私下收了商人的钱,多娶了几个婆娘,也算大罪吗?” “他做了大官,昔日亲友兄弟也做了大官,这有什么不对?” 农户少年的父亲没有说话,带着几分疑惑。 站在两人身旁的族老拄着拐杖,神情愈发惊叹。 眼下被绑着押送至大牢之人他昔日也曾见过,此人乃是最初跟随魏里长起家的得力干将。 更是在蒙阴足够呼风唤雨,手握数千兵马之重臣。 说一句蒙阴的土皇帝亦不为过。 即便是这等人,竟也因为这些小事直接被人缉拿? “娶妻生子,收取钱财,占了些土地,那些昔日的地主老爷都比他做的更狠啊。” “是啊,大老爷们从古至今都是这般,此人虽然高傲,但也不算欺压百姓吧?” 百姓们震撼注视,难以理解。 而虞家废墟之上,魏昶君也看着洛水,陈铁唳,岳豹等人,声音冷漠。 “尔等可是觉得吾处置不公,未曾给他机会?” “亦或是以为吾如今得势,便要玩弄权术?” 无人开口,但陈铁唳,岳豹几人却神情复杂。 莫柱竣做错了,只是里长的确没给他留下一丝机会。 直到魏昶君继续开口,几人眼眸逐渐瞪大,冷汗滑落。 “莫柱竣今日欲为高官厚禄,美人金银杀昔日提携之人,之后当如何?” “是不是为阻他前程,杀尔等生死相随之同袍?” “是不是会为利益杀这些无辜百姓?” “是不是终有一日,从曾受欺压,无力反抗,期盼有人拯救的底层百姓,变作蒙阴缙绅,莒州官吏那般麻木不仁,视百姓为牲畜,良田千亩,任枯骨盈野之人!” 怒斥渐响,振聋发聩! 陈铁唳,岳豹,洛水老道,乃至周愈才,保庵录等人亦变了脸色。 他们终于知晓,为何莫柱竣落得今日下场。 脑海中也跟随魏昶君所说思考。 直到眼下,他们得出结论。 当人开始降低底线,便再无赤子之心,日复一日,终成昔日最厌恶模样! 周愈才裹着棉袍,震撼凝视肃立雪中的青年。 昔日他因魏昶君杀贪官,提着头生死相随。 可直到如今,他才看出魏昶君此人,究竟是何等心志如铁! 他心中从始至终,未曾忘怀百姓分毫! 面对神色惊撼的大小官吏,魏昶君漠然开口。 “吾不在乎史书如何撰写,且让后世评说!” 莫柱竣被押送大牢,众人再度坐下吃饭,与之前不同,欢声笑语尽数化作沉默。 彼时王旗兴奋无比,看向魏昶君目光愈发敬重。 这才是吾辈终此一生亦当相随之人! 身着寒酸道袍棉服的青石子比之王旗更纯粹,他知晓,里长和他一样。 日后无论在任何位置,他永远不会忘却初心,遗忘这些生活在世间苦难中的身影。 陈铁唳思绪依旧沉浸在莫柱竣被押送之时,反思自身,亦带几分惶恐,迷茫,神情复杂。 岳豹眼底只有单纯畏惧,虽从未如莫柱竣一般,但见这一幕,仍未至未来如何。 这一刻,人群中,阎应元眼底惊艳。 这才是自己远赴千里而来,应见之人! 第149章:入驻济南府前 蒙阴县,落石村。 年味正浓,即便刚刚发生莫柱竣之事,依旧未能影响百姓家家户户团圆饮宴。 能吃饱,还能吃肉,门口有对联灯笼,孩子有棉衣穿,便是百年难遇的好日子。 喜气洋洋的氛围,自村堡沿着村道一路弥散,直到魏家老宅,戛然而止。 老旧寒酸的茅屋中,炭火盆灰蒙蒙,散着微弱热气。 魏昶君端起茶杯,桌面上摆放着舆图。 青石子,陈铁唳,岳豹三人留下,周愈才,保庵录,阎应元等人均已散去,开始新一年经济生产与军中操练换防布置。 眼下三人目光均汇聚舆图,其中一地墨痕点点,尚未风干。 “此地名为鸽子岭,乃是一处荒山,自济南府向东行三百九十里,间隔于济南府与青州府之间。” “不少自陕,山两地,及京师一带,遭鞑子,流贼,天灾逼迫流民,南下会经过此地,故而此地当真汇聚了不少流民。” “莫柱竣与济南府总兵苏元吉所商谈,由莫柱竣引吾前往,安抚流民之地,便是此处。” “按夜不收察得消息,苏元吉早已暗中调兵囤积,只等吾入彀中,便率军掩杀吾等。” 说到此处,魏昶君声音极为淡然,似乎谈论并非涉及自身生死。 青石子,陈铁唳等人对视一眼,皆神情凝重。 都知晓里长此人对百姓性命看的极重,加之对莫柱竣信任,若无消息,带着数十人前往安抚流民,只怕当真会被苏元吉围杀。 尤其此地地形相对平整,更无转圜周折,无处可藏,亦无处可逃,足见险恶。 “里长,依吾所见,与其正面拼杀,不若将计就计。” 青石子昔日曾率人假扮南洛山匪,对此并不陌生。 而魏昶君闻言,赞许点头,青石子所想,恰好正是他所思虑。 正面搏杀,苏元吉未必会上此当,反而撕破脸皮后,隐藏在暗中,更难防备。 “吾欲亲自前往,成为诱饵,令苏元吉率兵现身。” “青石子,领沂山铁骑两百,隐于鸽子岭南侧渊下待命。” “岳豹,领火绳枪兵两百,隐于鸽子岭北侧林中待命!” “此战,济南府苏元吉,当死!” 这一刻,魏昶君魄力极大。 从鸽子岭南北两侧驰援,纵俱为骑兵,亦需要时间,这段时间,他将会率数十人直面济南府总兵苏元吉重兵围杀,随时可能身死! 但若计成,济南府官吏手中精锐之力,缙绅地主手中之刀,反而将会彻底被消耗! 青石子,陈铁唳两人自然看出其中危机,愈发激动振奋,拱手行礼。 “诺!” 崇祯四年一月二十三日,朔风,日光晦暗。 这一日清晨,一支队伍自蒙阴出发,远远看去,为首者赫然是穿着面棉甲,腰悬佩刀的魏昶君。 四十余人骑着高头大马,出了城,向鸽子岭而去。 人群中,有人看着这一幕,眼眸冰冷,退至角落,直到察觉无人注意,才匆匆奔赴济南府方向,开始向苏元吉传讯。 济南府。 “大人,那魏昶君果然中计,如今已从蒙阴出发,不日即将抵达鸽子岭。” 守备王宣面露不屑,低声汇报。 苏元吉手中茶杯落下,笑吟吟遥望青州所在,眼底亦闪过一丝得意。 先前这魏昶君何等威风。 平鞑子,定流贼,一路从蒙阴杀至莒州,青州府,杀的缙绅地主溃散,大小官吏无不遭其毒手。 事后更是胆大包天,数次得罪东林党,宦官等派系。 只是众人都无法惩处,让此人名声愈发响亮。 如今看来,亦不过尔尔! 这一刻,苏元吉声音狠辣,起身向外走去。 “整军,备马!” “随吾杀之!” 鸽子岭,南面山崖下,大雪荒芜。 青石子如今身上着棉甲,正在擦拭手中梭镖,身后赫然是两百沂山铁骑,如今业已噤声,目光肃杀,整备军武,等待前方号令。 众人埋伏此地,已有数日。 如今两百人均是杀意沸腾,只等上马。 另一边,鸽子岭北面,两百火绳枪兵正在装填弹药。 岳豹目光冰冷,低声开口。 “全数检查油纸包裹,火药是否受潮。” “一旦里长下令,列阵推进齐射,不可放过一人!” 两名百人卫亦神色严谨,低声传递讯息。 彼时鸽子岭下,大雪飘落,寒意重重。 穿着单薄破旧的少年身上裹着从路边死难百姓身上扒下的衣裳,面色冻得铁青。 怀中紧紧抱着的,便是自己的弟弟。 看着身边几个逐渐汇聚的中年流民眼底难以掩饰的贪婪,少年咬着牙,无奈绝望。 他忽然想到许久之前在流民群中听到的一句话。 乱世,流民已经不是人了。 人群中,亦有不少人身强力壮,赫然正是苏元吉命人伪装。 远远瞧见抵达身影,尤其是魏昶君一身官袍,对视一眼,手便放到怀中,触碰冰冷刀兵。 来了! 魏昶君似是全无察觉,看着眼前流民,翻身下马。 “吾乃青州府同知,魏昶君。” “若有人愿定居青州府,可随吾返回。” “凡入青州府者,登记造册,可有其田,有赈灾粥食......” 只是魏昶君话音尚未落下,远处马蹄阵阵,打断围拢的流民。 “魏昶君,昔日杀吾姻亲一族,今日当死!” 随苏元吉咆哮纵马而来。 数百骑兵步卒,此刻自济南府边缘,悍然列阵! 原本跟随魏昶君抵达的数十巡山轻骑,在陈铁唳带领下,亦猛然抽刀! 意料中魏昶君惊慌失措的表情并未出现,流民惊惶散开,人群中,魏昶君一袭官袍,抬眼。 寒意惊人! 苏元吉莫名心悸,放眼望去,终于明白心底那种不安究竟为何。 莫柱竣! 人群中,竟无此人身影。 心底开始泛起凉意,昔日王宣只与此人接触过。 魏昶君前来,必是已经得到鸽子岭流民消息,然莫柱竣却未曾前来,意味着什么,不问可知。 莫柱竣必然出事了! 想到此处,苏元吉深吸一口气,看向风雪中纹丝不动的身影。 两人目光,悍然对峙! 第150章:斩总兵 事已至此,苏元吉心一横,索性瞪起眼,勒令军卒勿乱阵列,而后他对魏昶君怒吼。 “青州府魏昶君,可知罪!” “尔等宵小,目无王法,擅杀朝堂官吏,此罪一也。” “勾结鞑患,青州偌大一府之地不可退敌,尔等于蒙阴小县,与鞑子沆瀣一气,杀良冒功,此罪二也!” “擅改田赋,分发土地,不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私聚民心,意图谋逆,此罪三也!” 战马上,苏元吉咆哮,心中亦是冷然。 如今人多口杂,便是要杀魏昶君,亦需理由。 否则来日传到朝堂,自己背后纵有东林党,也难免遭遇其余党派倾轧攻讦。 私仇确有,但至少有了冠冕堂皇的理由,未来要好上许多。 更何况,自己埋伏的另外两支各三百人的兵马,应当也要抵达其后方。 届时,此人必死! 魏昶君冷眼看着,任由苏元吉开口问罪,并不说话。 身侧赫然已有夜不收得到消息。 “禀里长,苏元吉自济南府调集伏兵,查明共三支,除眼前二百人外,尚有两支三百人队,意图自鸽子岭两侧绕路包抄。” “其中一支已被青石子总长率沂山铁骑尽数剿灭,另一支于岳豹总长火绳枪兵齐射下,全军覆没。” “两队如今尽数赶来,即将抵达。” 换言之,如今苏元吉麾下之人,仅剩眼前两百。 而魏昶君暗中兵马,足有四百余精锐善战虎狼之师! 这一刻,魏昶君缓缓抬手。 战鼓轰然响彻,号角苍凉,自漫天大雪中厚重传出! 马蹄声自南端响彻,地面震动,雪层塌陷! “青石子率红袍军沂山铁骑,前来剿灭流贼!” 北端,整齐划一的行军脚步密密麻麻,直至站定。 “岳豹率红袍军火绳枪队,前来剿灭流贼!” 彼时,鸽子岭处,红袍如火,大雪之中,耀眼灼目! 苏元吉面色巨变,胆寒之感透体而出。 他难以置信看着身边,如今围剿红袍军身上尚且沾染血迹,显然适才经过一番鏖战。 至于是谁血迹。 按照安排,一刻钟前便应抵达的援军迟迟未至,不问可知! 四百余精悍百战之卒围困,苏元吉咬牙强撑,看向魏昶君。 “何人泄密?” 他不相信,无人泄密下,自己会援军尽丧,身陷重围。 官袍踏雪,魏昶君眼眸深沉,淡淡吐出。 “莫柱竣涉欺民,谋害上官多罪,已遭缉拿。” “其第一重罪,勾结济南府总兵苏元吉,谋害上官。” 话音落下,苏元吉如遭重击,面色铁青。 他心知莫柱竣此人贪财好色,沉迷享乐,眼下绝非坚定之辈,不可能为魏昶君放弃自身前程。 万没想到,魏昶君竟如此果决,堂堂红袍卫总长,麾下心腹,说抓便抓! 原来如此。 想通一切,苏元吉面如死灰,苦涩开口。 “事已至此,苏某愿让出济南府兵权,竭上下关联,扶持魏大人掌控济南府。” “如何?” 这已是他最后筹码,至此,苏元吉期盼看向魏昶君。 迎接目光的,是魏昶君平静摇头,抬手,凌厉落下。 “济南府无尔等,更好!” 陈铁唳率先扬刀纵马,咆哮开口。 “杀!” 火枪兵队已历经半年余多兵种协同,岳豹一声令下,巡山轻骑,沂山铁骑冲锋最前方,枪弹早已覆盖数轮! 仅首次齐射,便杀伤近五十人。 弹丸贯入血肉,有残留身躯者,有透体而出者,哀嚎响彻! 随沂山铁骑,巡山轻骑接连冲杀,济南府跟随苏元吉二百兵卒,一触即溃。 人群中,拼命挥舞方天画戟的总兵苏元吉愈发胆寒。 此人向来自认练兵手段极强,麾下战卒不弱边军。 如今却被四百余红袍军轻易杀穿,随青石子跃马而来,梭镖破空声尖锐震出。 下一刻,苏元吉残留着难以置信,径直遭遇挑杀! 一炷香时间,青石子马上挂着苏元吉济南府总兵衣甲,手中持方天画戟,恭敬行礼。 魏昶君看着清理完战场的红袍军,漠然翻身上马。 “令,青石子往济南府,面见济南府官吏,扩大事态,攫取利益,扎根济南府!” “诺!” 是的,杀了济南府总兵,如今,该前往济南府,继续布局。 而青石子,便是自身谋划济南府首步。 济南府,官衙。 知府王玉明,同知张宏乡等官吏面色苍白,往日肃穆庄严一府官衙,如今竟一片死寂。 正堂最下方,一身寒酸道袍青年,发髻整齐,神情清冷。 只是此刻,无人敢忽视此人。 一刻之前,便是此人大步入堂,道袍染血,一柄血染方天画戟,随意丢掷于地。 声响落地,一片哗然! 在场之人皆是济南府官吏,如何不认识,此物正是济南府总兵,苏元吉兵刃! “当今鞑子南下,灾年连连,民生凋敝,吾如今前来,欲扩红袍商铺,以活络粮草布匹各类物资,联通青州府,济南府以互济。” “诸位大人意下如何?” 同知张宏乡面色惨白,目光艰难自方天画戟血迹移走,咬牙开口。 “尔等无官无职,背后乃是何人,安敢妄言互济两府之地?” 青石子闻言,目光平静扫过,并未回答。 “张宏乡,字养善,江南人士,按大明南北更调制,三年前于济南府为官,如今居住济南府青石巷,族中上下一百三十一口,田庄十二处,仆役共计六百四十四人......” 随青石子一字字落下,张宏乡冷汗已浸透衣衫,他想不到自己全家被人盯上,危在旦夕。 知府王玉明等人亦胆寒至极,心若死灰。 苏元吉调动兵马,暗算魏昶君之事他们自然知晓,如今看来,这道士背后是谁,不言而喻。 王玉明咬牙,难以想象。 苏元吉暗算在先,魏昶君竟将之斩杀,如今反将一军! 何况没有借口,他们亦不能擅自调遣大军。 好在济南府兵权仍在手中,众人对视,只得无奈同意红袍商铺入驻,把握济南府经济命脉! 青石子平静离去,数日后,不少百姓发现,济南府城似是一夜之间,多了十余家商铺,其中有售卖土豆粉,红薯粉,红薯,亦有售卖腊肉,棉布之流。 而彼时,不少被济南府官吏欺压商户,亦激动注视重新开业,声势浩大的自家店铺,感激看着身边夜不收。 这些商铺,如今名称赫然整齐划一。 其名,红袍! 第151章:莫柱竣死 现代,济南考古现场。 “找到了!这是四百多年前,原济南府发现的红薯残留物!” 一名考古队员小心刷开上方灰尘,双手捧起,激动汇报。 明史教授顾成也在看着红薯残留,尽管经过四百多年,如今已经风干萎靡,但仍能看出植物块状根茎的模样。 此次考古现场,是四百年前,大明济南府一名秀才的墓穴。 如同这样的红薯残留物,显然不只一颗,考古现场内,还堆积着数十颗,作为陪葬物,与少许金银器皿一同埋藏。 已经开始出现腐朽征兆的桌上,还有刚刚完成修复的书册,目前只能翻看拍摄照片。 「崇祯四年初,红袍商铺自青州府至济南府,互通商事,转济资财,时有青州府同知魏氏,感民生凋敝,以红袍商铺运粮,粮名红薯,亩产数百斤,微甜,食之饱腹较麦多矣」 「商铺有物,名土豆粉,晶莹若琉璃,甚可口,江南豪族偏爱,年复采买」 顾成看着,年迈眼眸中闪过激动神色。 “好,好啊!” 一本书册,看似讲述该时代济南府风土人情,各类特产,但已有足够证据表明穿越者境况! 之前穿越者死局是被济南府总兵暗算。 但如今红袍商铺开始在济南府大面积铺设,已经证明死局已破。 不仅如此,穿越者还开始占据济南府经济脉络。 一旦青州府,济南府,东昌府三府之地拿下,便意味着半个山东握在手中。 进可攻退可守,割据之势渐渐成,河南河北,亦可徐徐图之! 青州府,校场高台。 远远的,魏昶君负手而立,凝视官道。 前方车队由数十辆健壮黑驴拉着,沿道路前往济南府。 马车上方,红袍二字迎风展开,端是霸道。 其中运送之物,则是数十车红薯。 如今济南府红袍商铺彻底打开经济市场,立足扎根,一片大好。 至于自己率人围杀济南府总兵之事,魏昶君自然更不担心。 自崇祯元年起,王嘉胤会同吴延贵等人接连攻克河曲,阳城诸地,杀官已是屡见不鲜。 苏元吉率兵出城,死在流贼手中,在崇祯四年很正常,无人在意。 眼下,红薯车队走远,魏昶君回过神,看着校场,目光平静。 校场内,红袍六军除驻守各城守军外,罕见汇聚一堂。 乌泱泱数千人围在此地,凝视高台,气息凝重压抑。 寒风裹雪,肃杀弥漫。 高台上,除魏昶君外,还立着一根合抱之木,其上绑缚之人,竟是红袍军卫总长,莫柱竣! 旗帜初招,夜不收王小牛立即迈步上前,定住,手持文书,怒声开口。 “红袍军总长莫柱竣,驻守蒙阴,欺压百姓,罪十三!” “其一,霸占庄园,驱逐百姓。” “其二,娶妻七房,抢夺良家女。” “其三,收取商贾,缙绅资财,私下囤积。” “其四,暗占蒙阴良田七百余亩。” “其五,勾连济南府总兵苏元吉,谋害上官。” “其六,大肆安插亲信,把控红袍军......” 随王小牛怒吼声响起,场下肃立红袍军纷纷面露骇然之色。 纵然军纪严明,但不少红袍军亦是不由对视,旋即怔然,难以想象。 尤以红袍军卫为最。 昔日魏昶君初举旗帜,由道观弟子为兵卒,后辅以流民及乡民良家子操练。 一路跟随里长血战,几经生死一线。 为的便是杀贪官,杀鞑子,杀缙绅,杀流寇。 为天下诸如他们这般贫苦百姓,杀出一个朗朗乾坤。 杀出一个足以让最低层农户,也能活得像个人的世道! 而总长莫柱竣,昔日是如此教导他们的,也是如此身体力行。 连边军都畏惧的鞑子,连官吏都畏惧的世家,莫柱竣也敢一马当先,为民请命。 可如今,随着铁证如山,这些红袍军亦不得不信,有些人开始变了! 高台上,莫柱竣被绑缚,垂着头,不敢看下方同生共死的袍泽。 洛水老道也在,自发背负荆条,后背血迹涔涔,触目惊心。 因夜不收阴队督察不力,总长洛水,负荆请罪! 王小牛诵读完,魏昶君,民部副总长周愈才,启蒙部保庵录三人面无表情,迈步台前。 “红袍军卫总长莫柱竣,欺压百姓,勾结外敌,非法得利,即日正法,以儆效尤!” 莫柱竣被解开绑缚,这一刻,他面色苍白,却没了畏惧,惨笑抬头。 “求里长赐刀。” 魏昶君看向那双猩红眼眸,贪婪散去,畏惧亦散去,一如昔日初次跟随,只是覆上一层沧桑。 这一刻,身边夜不收等人劝阻之言未曾开口,魏昶君亲自丢过一柄刀。 莫柱竣平静接刀,叩首。 绫罗锦绣褪去,粗布衣衫,昂然起身。 高台之上,莫柱竣看向台下数千红袍军,耳畔似乎又响彻昔日誓言。 不坠红袍! 刀锋出鞘映雪,似有千言万语,然此刻,莫柱竣横刀脖颈,终于化作一声怒吼。 “莫狗柱对不起里长!” “诸位同袍,莫学吾,得势便做小人之态。” 狠辣目光闪过,莫柱竣挥刀。 殷红触目惊心。 昔日魏昶君之下,万人敬仰的红袍大将军,为自己留下唯一的体面。 亦为红袍军,化作警钟! 莫柱竣,死! 魏昶君,民部,启蒙部再度当着数千红袍军宣判。 “即日起,夜不收阴队总长洛水,革除职位,贬至济南府参与经营红袍商铺,并建立相关情报组织!” “夜不收阴阳二队,由阳队总长王旗,全权统领!” 王旗肃然拱手,郑重点头。 “诺!” 彼时身负荆棘,伤痕遍布的老道不仅未曾沮丧,反而心中激动。 从高高在上的红袍军情报总长,贬至济南府毫无根基之地,看似严惩,实则不然。 正因济南府毫无根基,方才大有可为。 只要自己有朝一日能使之崛起,自然有机会重回核心,共谋大业! 莫柱竣身死,洛水已知,里长是真的狠下心了。 因此洛水信念愈发坚定。 济南府,必须拿下! 王旗,青石子两人看着莫柱竣尸身,眼底波澜不兴,唯独目光落在里长身上,方才展露一丝崇敬。 周愈才,徐白海等人眼底带着快意,愈发警戒自身,来日不可化作如此欺压百姓之人。 陈铁唳,岳豹两人心中暗自思量,决心回到军中,谨慎自查,绝不姑息此等行为。 黄公辅老态龙钟,只是站在一侧,神情格外激动。 不徇私情,一心为民。 这世道,许久不见这般圣人。 这世道烂透了,太需要里长这般之人,为天下万民,搏一条生路。 第152章:山东入驻布局 崇祯四年,正月。 青州府难得过了个好年,欢庆气氛自经年累月未见之花灯弥散,鞭炮声自初一响至月末,仍有零星。 魏昶君望着窗外,天色微暗,手中茶杯放下。 按照历史进程记载,这一年正月二十三,延绥一带已灾荒数年,十室九空,流民义军遍地。 职方郎中李继贞上疏,请求朝廷拨款,赈济饥民。 崇祯将派遣御史吴甡带十万金前往延绥,而此次主持赈灾者,正是西安推官,亦是明朝末年死战鞑子之一的史可法。 王朝腐朽气息愈发浓郁。 房间内,除魏昶君外,还有王旗,洛水老道。 老道士背负荆棘不久,冬日干燥,伤口仍未完全愈合,面色苍白。 但如今却愈发肃然,端坐魏昶君身侧。 墙面上舆图已换过,不是昔日青州一府之地,而是整个山东。 魏昶君起身,指着舆图西侧。 “青州府如今已在吾等手中,沿淄川,章丘,一路向西,临济南府。” “眼下红袍商铺看似遍布济南府,但兵权不在吾等手中,若稍有不慎,则尽数为人所制。” “故而如今吾等第一要务,是真正于济南府扎根。” 言及此处,魏昶君转头,目光落在洛水身上。 洛水刚于莫柱竣一事上受挫,的确也急需机会,闻言立刻拱手。 “任凭里长差遣!” “好,即日起,洛水携三十名夜不收阴队成员,随商队抵济南府,安插人手,组建情报据点,打探当地官吏消息,等待时机,把控济南府!” “诺!” 洛水毫不犹豫,肃然起身行礼,郑重应声。 旋即魏昶君亦看着另一侧王旗,再度开口。 “济南府以西,沿长清官道向西南方向,便是东昌府治所所在,此地不仅有东昌府治所,更有平山卫所囤积重兵。” “若想拿下此地,也可开始布局。” “王旗,命尔即日派夜不收阳队百人卫,隐藏身份,抵达东昌府,开设镖局。” “夜不收阴阳两队成员借此藏匿身形,将镖局安插于东昌府城各官吏府邸,官道要冲,平山卫所周边,时刻记录,把控各要道。” 彼时王旗神色激动亢奋,愈发神情惊叹。 里长终于要动手了! 魏昶君看着两人离去背影,亦平静翻开手中大明事感录。 按照历史进程,如今距离鞑子第二次入关,还有十三年。 十三年间,大明彻底被天灾和十三家流民义军拖入泥潭,消耗殆尽。 以致鞑子入关,民生凋敝,偌大中原,无力抵挡。 但如今,拿下青州府,北望京师,一旦稳固济南府与东昌府,便可将辽东都司除外的山东区域,彻底掌控! “改写历史吗?” 目光最终落在大明事感录上,后世大国沉重期待,伴随魏昶君目光,愈发深沉。 自红袍军肃正青州府后,从青州府城出发,沿尧山,淄川一带前行,如今商队愈多,不似先前鞑子南下之时破败。 红袍商队每日开始运输大量红薯,土豆粉,棉纺织品,腊肉,一片繁华。 洛水老道在车队中并不突兀,颠簸近半月,终于抵达济南府。 东城巷,红袍商铺后堂。 洛水老道看着面前三十名夜不收阴队成员,一扫先前颓靡。 “三名十人卫,分别率人潜伏搜集济南知府王玉明,同知张宏乡,新任总兵马贞等大小官吏府邸,每日传讯,包含饮食住宿,外出惯例,所见人员等一应消息。” “尔等十人,着手打探此地官吏缙绅昔日欺压商户,家族,三日后回禀。” 夜不收阴队本以情报见长,短短三天时间,已初见成效。 后堂内,洛水安静听着汇报,一边看着红袍商铺如今彻底打开济南府市场。 “夜不收十人卫牛忠,已买通同知府邸管事,混入其中管辖清扫事宜。” “夜不收十人卫张小四,租赁知府王玉明府邸旁商铺,开始布局监视。” “夜不收十人卫王铁柱,帮当地官府缉拿流贼,新任总兵马贞见其勇武,收做亲兵。” “如今已联系遭遇打压当地小族孙家族长,山西寿阳商会主事,提学官莫成今夜至此一叙。” 洛水平静点头,收起舆图,挥手。 红袍商会济南府暂时无人敢动,资源雄厚,粮食众多,足以彻底发展。 如今此地官吏全数在监察之中,是时候扶持一些势力,开始暗中为里长布局,争锋济南府! 彼时,另一边,东昌府。 东昌府于济南府西侧,较之洛水,王小牛更是多赶了数百里路途。 寒冬腊月,大雪纷纷。 济南府有青州府商队往来,但靠近两河,便离流贼近了许多,一路上人烟稀少。 至东昌府时,已是二月。 作为王旗亲自派遣主事,亦是昔日宣判莫柱竣,监察洛水的王小牛,如今已愈发精干。 星夜,王小牛亲自打开舆图,开始规划。 平山卫,东昌府官衙,各县城县衙,纷纷朱笔标红。 携带大量金银,王小牛带夜不收亲自前往各县衙寻当地知县,提出开设镖局。 聊城,知县李守阳掂量着手中银锭,贪婪笑着。 “武威镖局?王掌柜当真是大手笔。” “听闻周边各县,乃至府城均有镖局分局设立。” “不过也无妨,如今世道乱了,便是平山卫所下三十多个村屯的军户,也不敢说能保太平。” “若无镖局,流贼势大,往来当真多有不便。” “王掌柜便宜行事即可。” 王小牛恭维寒暄几句,姿态谦卑,愈发引得知县李守阳欣赏。 直到转身离开县衙,回到新租赁院落,王小牛面色彻底漠然,于星夜提笔,默默汇报。 “今已建镖局一十八所,共监察东昌府大小官吏十三人。” “东昌府各县衙均有分局策应。” “平山卫所查察如下,内有三员指挥使,七员指挥同知七员,十二员指挥佥事,四员署指挥佥事,一员经历,二员卫镇抚,辖三十二村屯,多军户,兵五千二百。” 这一刻,济南府,东昌府,第一布局初成。 第153章:政体的初步建设 远在千里之外,青州府官邸,今日天阴,未雪。 桌面上堆积文书,包含莒州,蒙阴各县近来经济及军政发展要务。 其中大部分已被魏昶君批阅回复。 这一刻,魏昶君目光落在大明事感录上,字迹渐起,墨色浸染,引得他眼前一亮。 现代大国回信! 「随社会发展,掌控青州一府之地,及至未来掌控济南府,东昌府,山东,经济政治均需制约,莫柱竣一事为前车之鉴,此制约不可以人情,道德约束」 「穿越者应及时建立法制,以法制建设,约束军事,经济,政治合理稳定发展」 「经大国汇聚立法专家,高校教授,社会学家建立相关讨论组,接收立法方案九十七份,去芜存菁,汇聚于此初期法制建设要点」 「穿越者谨记,军中代表,不可接触商业为自身牟利,不能以任何直接间接形式参与,主持经营从事相关产业」 「启蒙部,民部官吏代表,除禁止经商外,需进行年度发展规划,依照计划完成治理地方」 「各地方官吏,需由民部统筹规划,依照各地发展资源,完成相关人口建设,基础设施建设,法律法制建设,经济发展建设目标」 「来县,依照明朝末年生产力模拟,人口发展预计一年达九万六千人,年产半成品铁1200吨」 「蒙阴县,模拟人口发展预计一年达十九万人,流动人口三万,首年完成田赋税收减少百分之五十,商业税收提高至五税一,棉花产量达九百吨」 「沂县,模拟人口发展预计一年达九万五千人,流动人口两万,马匹养殖扩增至一千二百匹,红薯产量预计达八百万斤」 「石山县......」 魏昶君拿起纸笔,一一整合记录。 关于大国提出到应该立法时,他亦是发现问题所在。 昔日莫柱竣等人跟随自己,从洛石村至乡镇,再到蒙阴,莒州。 虽然一路上始终不离不弃,舍生忘死,但人少时还可用情意道德管束,一旦涉及到一州,一府之地,则难免有人开始生出其他念头。 这个时候,仅凭启蒙部教导理想与纯粹信念,并不完整。 法制的重要性也在此刻完全体现。 如果最初能立法,配合启蒙部从思想层面管束,莫柱竣未必能肆意安插亲信人手,接触商人,彻底腐朽堕落。 片刻后,纸张上残留墨痕,正是魏昶君自后世大国传输信息中提取要点。 彼时他提笔,迅速于大明事感录上回复。 「已知悉,准备着手立法,约束政治经济发展」 直到寒风吹拂,桌面上已经堆积厚重纸张,魏昶君也在检查是否有疏漏。 其一,军中立法。 军法第一,禁止军中私下接触商贾缙绅,收贿。 军法第二,禁止军中于演武,备战,作训中饮酒。 军法第三,禁止军中任何形式携带承载机密纸张离开。 军法第四,禁止以任何形式出售军资器械,一应物品。 其二,官吏立法。 官法第一,官员不得以任何形式,借权力谋取私利。 官法第二,官员不得私下从事经商。 官法第三,官员不得占用公共之物,假公济私。 官法第四,官吏选拔应以民部并启蒙部共同核准,禁止私下任用提拔,任人唯亲,结党营私。 其三,政绩模式。 政绩考核方向,人口,田地,粮产,特产,经济,商业,风评。 政绩考核方式,实地探访,民风查察,官吏风评。 配套设定监察模式,建立相关奖罚账目。 看着眼前大致搭建立法框架,魏昶君疲惫,眼眸却愈发明亮。 崇祯四年,大明腐朽前奏,无人知晓,青州府逐渐生出一团火光,炽烈灼目。 房间内,魏昶君唤来夜不收,目光振奋。 “传令,即可通传红袍军各总长,前来参会。” 夜不收闻言点头,正要转身,魏昶君声音一顿,再度响起。 “通传时,亦传递消息,令阎应元前来与会。” 红袍军总长,如今分别驻扎青州府,莒州,蒙阴,沂县等地,星夜兼程,至青州府已是两日后。 官衙内,魏昶君肃立,目光扫过。 莫柱竣身死,洛水遭贬,如今抵达现场红袍军总长共四位。 沂山铁骑总长青石子,巡山轻骑总长陈铁唳,火绳枪兵总长岳豹,夜不收阴阳总长王旗。 加上掌管莒州经济的民部官吏阎应元,五人列座,神色恭谨。 诸人都在等着里长开口,亦思索近来是否有大事发生。 尤以陈铁唳,岳豹二人神情凝重。 莫柱竣身死之后,二人回到驻地,立即开始从上到下自查,倒也当真查出了些许端倪。 纵然及时处置,如今亦心中忐忑,惴惴不安。 “红袍卫总长莫柱竣身死,吾有感前车之鉴,故令尔等前来,所谓一事。” “军中立法!” 果然,随魏昶君话音落下,众人面色各异。 “军法第一,禁止军中私下接触商贾缙绅,收赂。” “军法第二,禁止军中于演武,备战,作训中饮酒。” “军法第三,禁止军中任何形式携带承载机密纸张离开。” “军法第四,禁止以任何形式出售军资器械,一应物品......” 话音至此,魏昶君目光沉重,开口。 “身居高位,一言一行落于百姓身上,均是千钧重担。” “诸君谨记,红袍军,为何而战!” 随魏昶君厉声响彻,军法彻底尘埃落定。 青石子,王旗两人率先拱手,目光明亮坚定。 “诺!” 陈铁唳,岳豹两人亦是郑重行礼。 这一刻,身着道袍,青石子愈发激动。 不难想象,若里长当真依照此法建立,红袍军未来将会如何。 不仅有信仰,更有铁一般的自控之力。 这才是真正的铁军,为天下百姓而战! 四位总长散去,开始布置军法,房间内,仅剩阎应元面对魏昶君。 沉默使得空气愈发压抑。 书生模样的阎应元沉默,凝视着这位魏同知。 天下之法,皆出自朝廷,亦为朝廷而设。 兵卒所战,亦只为大明,为天子。 可魏大人所缔造军法,太过严正,也太过可怕。 为百姓而战,不合法理! 魏昶君眯眼,注视着眼前身影,这一刻,他知晓,对这位历史上赫赫有名之人,该摊牌了。 第154章:天下为公 “算起来,莫柱竣未曾触犯大明律。” 阎应元垂下眼睑,宛若陈述,却让房间内气氛愈发压抑。 “但他已死。” “吾等是否可以视作,魏大人在聚拢民心?” 姿态平静,话语却格外锋锐,这一刻,阎应元抬头,眼眸锐利。 两人目光对视,无人开口。 即便被阎应元掀开内幕,魏昶君依旧平静,眼眸渊深淡然。 阎应元没有在意眼前这位仍是大明重臣的青州府同知是否回应,继续开口。 “还有红袍军。” “大明并非没有相关律令,便是边军,亦无此等禁令。” “与民秋毫无犯,战阵搏杀,不为大明,不为自己,只为百姓。” “魏大人打造这样一支铁军。” 话音微顿,彼时,书生长袍的阎应元复杂叹息。 是的,他已经猜出来了。 “莫非,魏大人不信大明足以于如今乱世中力挽狂澜?” 魏昶君凝视眼前身影,两人视线一时转向窗外。 寒灾,大旱,流民遍地,天灾四起。 朝堂官吏结党营私,苛捐杂税。 内有流贼,外有鞑子。 这样的世道,腐朽堕落,早已摇摇欲坠,谁都看的分明。 良久,魏昶君伸手,指着自己身上那件已然褪色的青衫。 和乡镇之中,最普通百姓并无不同,寒酸的可笑。 但,这是一件大明青州府同知的衣衫,如今穿在一位朝廷重臣身上。 阎应元终于沉默。 魏昶君没有催促,默默续茶。 他从一开始,便知道,阎应元是个聪明人,故而自己不必劝。 “魏大人想要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世道?” 窗外寒风呼啸,卷起大雪飘扬,魏昶君放下茶杯,声音平静而坚毅。 “藩王会死,缙绅会死,权贵亦会死。” “天下利益,先归百姓,再分底层官吏,剩余给予高层官吏。” “余者,便是吾。”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 莫名的,阎应元忽然想到这句话。 自上古至此,似乎始终只是一个标准,直到此刻。 似乎真的有能做到之人,而如今,他便在自己面前。 想到千里奔赴,一路所见冻毙孩童,枯瘦老者,江南奴仆,军户惨烈,想到一心为百姓能活下去的万历首辅,死后遭遇掘墓鞭尸。 高高在上的缙绅贵族歌舞升平,酒肉饮宴,与死在大雪中不见天日的尸身,终于汇聚。 这竟是同一个世道。 胸中情绪翻涌,阎应元凝视前方眼眸,恍惚似见腐朽晦暗世道中,燃起的一团火光。 这一刻,他知晓自己要的究竟是什么。 书生长袍起身,肃立,郑重行礼。 魏昶君坦然回礼。 彼时,昔日史书上死守江山者,终于归心! 二月,陕西巡按带着朝廷下发十五万两银子和二万石粮食,奔赴陕西。 三边总督杨鹤终于有了底气,带史可法等人开始拿着免死牌四处宣扬赈济灾民,安抚流贼。 而青州府,魏昶君也在忙碌着。 如今房内汇聚的,便是青州府民部,启蒙部所有官吏。 从副总长周愈才,到徐白海,夏允彝,吴同尘等各掌控一地政务大小官吏,尽数列座。 启蒙部总长保庵录,楚意,南道赢等人亦在此地。 坐在魏昶君身边者,则是昔日曾任浦城知县,南京山西道监察御史,如今投身魏昶君身边的黄公辅。 所有人目光汇聚,看向魏昶君。 周愈才等人亦是兴奋等待。 红袍军立法之事已传出,证明里长当真开始踏足大明这方宏阔世道,接下来,民部与启蒙部,或许也要有新的变动了! “昔万历首辅太岳先生曾言,盖天下之事,不难于立法,而难于法之必行;不难于听言,而难于言之必效。” “纵观如今大明,朝堂未必无视流贼天灾,屡次拨款派兵,何故不曾见效。” “盖因官吏多懒政,怠政,尸位素餐,多无作为。” “今吾欲重建考成之法,立限考事,以事责人。” 魏昶君起身,目光冷冽,扫过一众民部官吏。 “即日起,民部建中枢组,由吾,黄公辅,周愈才几人亲自监察。” “自青州府,至莒州,蒙阴县,沂县,来县等一应大小官吏,均需设定日,月,年三考。” “分别于赋税,人口,资源产量做相关规划,限期完成。” “凡未完成者,退出当前主政之位,更换官吏再行完成。” “经吾等商定,各城一年规划如下。” “来县,依照明朝末年生产力模拟,人口发展预计一年达九万六千人,年产半成品铁......。” “蒙阴县,模拟人口发展预计一年达十九万人,流动人口三万,首年完成田赋税收减少百分之五十,商业税收提高至五税一,棉花产量......。” 随魏昶君将规划纷发,一众官吏目光肃然。 但立法之事,显然不只民部。 这一刻,魏昶君再度将目光转向保庵录,楚意,南道赢所辖启蒙部。 “启蒙部即日起,亦当立法。” “着令保庵录,楚意,南道赢三人,即日起着重建设思想。” “军中自十人师起同样进行考成法考核。” “保证军中负责十名军卒,知晓为何而战,皇权由来等思想建设。” “凡首次监察未普及者,责令教导。” “再次监察未普及者,尽数革职,重入书院学习!” 这一刻,魏昶君取出大致框架,开始与启蒙部,民部进行探讨,完善。 人群中,徐白海看着手中民部发展规划,神情震撼,眼眸愈发明亮。 若里长当真按照如此框架搭建,足以想象,未来治下发展政务传递,办理将会达到怎样程度。 先前里长建立民部,与大明朝廷官吏架构并无太大区别。 直到看到眼前民部立法,他才终于察觉到里长恢弘计划的冰山一角。 这将会是一个全新政体! 与张居正所推行考成法不同,没有任何阻挠的政体,若能将高效二字贯彻,将会彻底将青州府一地政治建设至前所未有之境! 而保录庵三人亦面面相觑,神情惊叹。 以事责人,相比先前思想建设全凭信仰,如今多了框架,反而开始愈发完善。 南道赢震撼闭眼,眼前开始浮现出一个真正的政体雏形。 不再散乱,不再毫无章法。 一切开始有据可查,有法可依。 第155章:自上而下 第155章:自上而下 这一日,青州府正式开始从上至下改革。 军中,民部,启蒙部,三方面立法浩浩荡荡,同步推进! 而如今,魏昶君依旧没有停下。 从掌控青州府后,除了开始安插人手准备济南府与东昌府把控外,更欲彻底将青州府打造成铁板一块。 “考成法初推广,仅凭官吏自身不足完善。” “即日起,令阎应元任监察部总长,着手组建监察部,军中总长,民部官吏,启蒙部各师尽在监察。” “民部交由黄公辅管辖,令周愈才,即日担任监察部副总长,配合阎应元完成监察。” 是的,监察部。 考成法推广中,难免遭遇上下包庇,徇私之事。 昔日张居正亦考虑过相关情形,故建成内阁统领监察机构、监察机构监督六部,六部统率百官的考评机制。 但魏昶君所作,更加直接。 阎应元,周愈才等人愈发激动肃然,拱手行礼。 “诺!” 监察并非只针对上层官吏,反而更多是从最底层查察。 阎应元与周愈才商讨后,决定将这支监察部成员全部从其他区域调动组建。 各县抽调加入监察部官吏,不得监察本地官吏,启蒙部,军中各事务。 短短十余日时间,便已完成初步构架。 崇祯四年,二月,监察部首次开始抵达各城。 彼时,一支身着漆黑长袍身影目不斜视,踏足沂县。 沂县城外乡镇,黑袍监察闻卓手中拿着纸笔,另一名监察郑荃则是和善询问着。 名为赵老汉的老农提着锄头,有些忐忑。 “如今管辖乡亲们的官吏如何?” 见两人言语和善,赵老汉逐渐放心,闻言叹息,大着胆子开口。 “和善倒是和善,就是乡亲们筹钱修筑水渠的事,衙门陈主簿那边合计了银子,十几天也没有动静。” “眼见春耕便要到了,若是和陕西那边一般大旱,庄稼可就种不成了。” 纸笔迅速记录,两名黑袍官吏对视,旋即笑着寒暄了几句,离开了乡道。 郑荃眯起眼睛,面无表情。 “依监察律令,首查懒政,怠政者,罚俸一月,官职下调一等,责令上官,举城张贴告示。” 此刻,正在官衙内饮茶的主簿陈正声靠在椅背上,神情惬意。 昔日他不过是此地一名小吏,若非上任主簿贪墨县衙银两,欺压百姓,也轮不到他坐上这个位置。 如今终日领着俸禄,却不必做事,自是格外舒心。 “陈主簿,听闻如今青州府发来公文,不日将有人查察政事,这几日还是小心些。” 眼见一旁孙主簿神情忐忑,陈正声傲然笑着。 “咱们这位魏大人,抓的都是贪官污吏,欺压百姓者。” “吾等不曾欺民,亦不曾贪墨,无需担忧。” 话音未落,县丞便面色铁青,迈步而来。 “还有心思饮茶,陈大人好大的架子!” 上官怒气冲冲,陈正声面色一变,慌忙起身拱手,县丞却毫不理会。 “沂县主簿陈正声,经监察部稽核,于青黄乡水渠修缮一事懒政怠政,罚俸一月,官职下调一等,责令上官,举城张贴告示以儆效尤!” 这一刻,陈正声面色苍白,跌跌撞撞出了衙门,眼见县衙外告示,百姓人头攒动,不由瘫软在地。 与此同时,莒州城,校场。 如今巡山轻骑便在此处操练,声势惊人。 自石山县调入监察部的启蒙师孙正英也在注视着名为张勇的士卒。 “红袍军为何而战,凡见百姓汇聚求援当如何?” 已经知晓黑袍为监察部官吏身份,张勇额头有些冒汗,支支吾吾。 “应当......应当驱散......” 一旁十人师杜白闻言心中一跳,冷汗涔涔,他平日多读书学文,的确未曾教导。 昔日遭启蒙部选拔,亦是为此地清闲方便。 孙正英并未多说,再度行至另一名军卒身前。 “应当如何?” 另一名军卒涨红脸,低着头未曾说话。 这一刻,杜白面色苍白,身形晃动。 “按监察律令,启蒙部十人师未普及思想建设者,初犯进行思想教导,一年内不得晋升,张榜军中!” 十人师杜白面容苦涩,拱手回应。 苦熬年余,身边启蒙师尽数晋升,眼看论资排辈也当到自己。 如今一年不得晋升,怕是日后再也无法望及同辈。 而张榜军中,只怕日后自己名声也将彻底臭了。 这一刻,随沂县主簿陈正声,莒州启蒙师杜白等人被监察部张榜告知,越来越多民部,启蒙部官吏心惊胆战,惶恐不安。 监察部均由异地抽调,毫不留情,狠辣至极。 甚至还有石山县民部官吏收贿赂,直接被革职用刑,愈发彰显此部凶戾。 一时间,各县,莒州官吏纷纷开始忙碌。 来县,一名矿工摸黑出门,正欲上工,却惊讶停在门口。 “那是,知县大人?” “这是在带泥瓦匠修建新的房屋?” 自来县收纳越来越多流民,原本房屋便不够了,流民成为矿工后,多次向官衙请求帮忙规划新区域修建住房,官衙却都置之不理。 寒冬腊月,不少流民只能自己搭建茅草屋,还要担心被大雪压塌。 想不到今日这些大人竟亲自前来规划建设。 火绳枪兵驻地,岳豹亦复杂看着眼前一幕,有欣慰,也有惊叹。 如今刚刚结束一日操练,暮色昏黄。 往日操练后,诸多将士均是一哄而散,有的研究火器,有的便早早休息。 但此刻,十人师王小虎却面色肃然,看着面前将士。 “缙绅之所以恶,恶在其多趁灾年收拢田地。” “以粮食或低价银两,兼并百姓良田,夺人生计......” 岳豹点头,军中之事自己最为知晓,自立法抵达,监察部出现,如今军中启蒙师们从总长至十师,每日一会,考核思想建设。 军中每三日便有一次启蒙演讲,启蒙师更每日对基层军卒进行思想教导。 这一刻,民部官吏,启蒙部启蒙师,军中卫官,尽数开始忙碌。 偌大青州府,彻底焕然一新。 第156章:经济就是一切 信笺沿各县官道迅速传递,过莒州,直至青州府官衙。 魏昶君看着夜不收部呈递[督察]各部军消息。 “里长,监察部彻底铺开,如今查证如下。” “沂山铁军,百人卫孙伯,因私自转卖军中棉甲,饮食,革职。” “泰新县丞马穰,因怠政致泰新县流民安置,人口增长有所减少,革职。” “沂县主簿陈正声,于青黄乡水渠修缮一事懒政怠政,罚俸一月,官职下调一等,责令上官,举城张贴告示。” “巡山轻骑启蒙部十人师杜白未普及思想建设,责令思想教导,一年内不得晋升,张榜军中......” 这一查,倒是查证出不少懒政怠政官吏,有民部,亦有启蒙部,还有军中卫长。 有人遭遇革职,有人遭遇张榜,有人降职,亦有人直接被裁撤至私塾学习思想。 魏昶君并不意外,直到王旗汇报完监察部汇聚信笺,默默思考着。 于此次立法中,自己采取手段并非完全类似万历年间张居正所用考成法。 后世四百年大国所用监察手段亦是制衡关键一步。 张居正考成法在其死后遭遇彻底废除,并非其效用不好,而是效用太好,侵害了大明最大阶层,官吏缙绅阶层的利益。 也正因如此,自己将后世所用监察之法予以支撑,才能持续完成计划。 也只有如此,才能让此次立法不似张居正时代,仅为一时风貌更改,长久不断迭代肃清。 好在眼下红袍军中,蒙阴,沂县,来县,至莒州等地,全面开始改变。 适才王旗也汇报过,诸如火绳枪兵驻地,如今启蒙部三日一演讲,每日一宣导。 还有来县拖了数月之久的流民安置居所建设,亦火速提上日程。 民部,启蒙部,红袍军三个方向同时立法,彻底让青州府焕然一新,每个人都开始为之努力建设! 王旗离开,继续派遣夜不收调查。 彼时房间内,魏昶君将传来信笺分门别类收整。 普通的木制书架上,如今已经堆积了各色纸张,书籍。 完全整理后,魏昶君提笔,期待回复现代。 「今已于红袍军,民部,启蒙部三处立法,并建立监察部配合推进相关事项,成效卓著,风气为之一清......」 现代,西安历史研究所。 当被重重保护的大明事感录出现端正字迹,负责看守人员立刻激动通知小组。 穿越者后盾组织组长雷请议,明史教授顾成,记录小组组长陈科等人各自带领组员赶到。 “立法已经开始推广,穿越者很果决。” 顾成推着眼镜,兴奋点头。 从历史上看,任何一项改革,都需要推翻原有的既得利益者。 但穿越者做的很好。 记录小组组长陈科也点头,这意味着青州府,这个在明朝末年广袤之地,已经开始沿着已知正确的路线迅速发展。 此刻,雷请议神情严肃,接着看下去。 「现政体初步打造,经济依旧凭借自由发展,吾欲规划线路,然是否扶持商人暂无相关依据......」 “经济发展,扶持商人。” 雷请议皱眉,目光看向陈科,顾成等人。 之前穿越者所有治理下的经济发展,主要依靠自身各产业作坊推动,但真正主政一地,才知道,推动经济发展,既要结合时代背景下经济自主激发活性,亦需要衙门进行相关推动,规划。 换言之,官方支撑,商人阶层发挥主观,才能实现两条腿走路的健康发展。 很快,消息传递至各高校学者经济论坛,知名经济学家,古代经济学家手中,一场网络会议正式开始。 主题为,如果身处大明末年,是否有扶持商业发展机会。 青州府官衙,魏昶君墨痕风干,始终凝视着纸张。 笔迹于此刻,终于再度显现。 回信了。 「经现代课题及数据模拟,得到最适宜时代背景发展规划如下」 「其一,农耕时代,需保证农民为首要基础,促进农耕经济发展,同步开始扶持商人阶层」 「其二,商人阶层可扶持,以协助拉拢,以保证土地均分为基准,与农民阶层协同,灭权贵缙绅阶层」 「其三,官方指引推广需发展相关行业,使商人发挥主观性,迅速拉高经济,为进入资产工业时代做准备」 魏昶君期待,一一记录,细心整理,旋即叫来王旗。 “立即通知养殖代表曲肖恩,蒙阴棉纺织产业代表,南洛土豆粉产业柳小二,来县铁矿作坊张与德,红薯推广代表王老汉等人抵达青州。” “开启首轮青州府商行会议。” “诺!” 王旗肃然,转身离开。 三日后,房间内,各行业推广者开始汇聚,抵达。 将整理条陈下发,魏昶君开始提出新的规划。 “第一,所有商队于青州府经商,禁止任何形式盘剥,一旦发现,相关官吏从严处置。” “第二,凡青州府经商者,享红袍军危险路段护送权。” “第三,此二十七类商行经商,可上报官衙申请减免折算成本......” 柳小二,王老汉等人闻言,激动起身。 众人皆是明白,这意味着里长开始将商业划为重点发展之处。 蒙阴带动所有行业兴盛,便是商业最真实的写照,想到即将过上好日子,柳小二,王老汉等人激动行礼。 “谢里长恩德!” 离开房间,柳小二迅速抵达先前合作商队,将消息传递出去。 刚刚组建商队准备向江南运输腊肉的玉皇庙乡商户王信亦激动颤抖。 “好啊,洪武年起,商人便是贱籍,如今终于能出头了。” 另一边,红薯推广代表王老汉亦是面对沂县商户讲述。 “军队护送商队,这下吾等再也不怕流贼了!” 蒙阴,石山县,乐安,莒州......一时间,各地商户愈发兴奋。 青州府城,魏昶君看向窗外,平静思索。 商人必须扶持起来,没办法,因为这是大明。 农耕经济下,想要经济活跃,那便要铺设资产与工业时代,这是必经之路。 第157章:江南商人纷纷涌来 青州府下辖各城出现首批告示,赫然是关于从商经营官衙主动扶持。 蒙阴县衙,柳小二期待看着知县提笔批阅奏报。 这是一份关于柳小二率蒙阴十二家商号前往江南行商的申请。 内容第一,便是其中有棉纺织业,钱庄,陶瓷,冶炼,畜牧等府衙扶持产业,希望得到县衙折算成本减免。 第二,则是希望蒙阴县衙提供相关商队护送。 知县没有犹豫,提笔确定,这一刻,拿着文书离开县衙,玉皇庙乡商户王信激动的看了数次,神情有些恍惚。 “都准了?” 商队其余人亦是神情复杂,期待的看着柳小二。 直到看到柳小二点头,方才回过神来。 “昔日自洪武年起,吾等商户便被定为贱籍。” “太祖以为,商人逐利,一则带动人口大量流动,使地无人耕种,粮食不足。” “二则聚集大量财富,不利朝廷管控,并不安定。” “故而近三百年,吾等商人,从来便低人一等,穿什么衣服,住何等住所,尽有限制。” “虽有商人兴盛,亦不过官商勾结,实为缙绅地主之流。” “想不到如今吾等百姓从商,竟能得到官府认可帮助。” 众人看着批文,愈发兴奋激动。 此次前往江南行商,只等回归,便能凭此批文及账目,领取相关减免折算。 尤其出了城门,数十名红袍军跟随护送商队,更是让一众刚刚兴起的新商户愈发振奋。 “前方便是乌陵山,过了此地,再南下七十里,便是南直隶。” 深夜,柳小二看着手中舆图,熟悉介绍,只是眉头微皱。 昔日他屡次率商队自此出行,因此也愈发熟悉,途经此地,多有官府自陕,山两地驱逐流贼散兵游勇,并不太平。 其余商人亦是畏惧,皆因他们亦曾听闻,昔日青州府官道遭遇流贼盘踞。 如今长途行商,实是提着脑袋的营生。 世道不太平,往日里若不与大量商队汇聚,请上数十上百护卫,无人敢跨如此长途。 果然,至深夜,便有守夜之人听闻马蹄响起,立即惊慌呼喊。 深山老林中,三十多名山匪或手持钢叉,或带长刀,狞声劫杀而来。 彼时商队末尾,二十余名红袍军并未卸甲,听闻声响,径直上马。 红袍军皆是刀枪中搏杀出的精锐,短短一刻,便将这批山匪肃清。 这一刻,腊肉商户王信目睹,狠狠握拳,激动欢呼。 蒙阴棉商张六等人亦是明白,日后于青州府行商,必是一路坦途。 此次商队下江南,自蒙阴出发,及至南直隶,只过了不到一月。 柳小二昔日最先打通市场,便是南直隶内广生粮行。 将土豆粉全数交付,换得四千两银子,广生粮行主事刘功照例摆酒为之接风。 宴席上,刘功欣喜看着柳小二,举杯。 “柳掌柜,如今土豆粉产量可比先前要大上许多了。” “只是南直隶这边,大门大户,都在等着,这些怕是不过旬日,便要被订购一空。” “吾等虽知路途危险,成本高昂,仍想请柳掌柜下次多运些来,毕竟三四个月才不过一次,价格高些也无妨。” 柳小二闻言一饮而尽,笑着开口。 “如今可不是三四个月一次。” “青州府发了告示,凡青州府行商,上报官衙,可申请成本减免折算。” “更有军队于青州府内护送商队,免遭流贼侵扰。” “吾等下次再来,也不过两月之后。” 粮行主事刘功闻言一怔,旋即愕然。 “官衙派兵护送商队,还减免成本?” “当真?” 酒杯落地,刘功神色逐渐自呆滞化作激动。 “这青州府......” 无论运输成本,还是护卫成本,都是这个时代商业消耗的大头。 如今青州府该条例意味着什么,没人比他们这些日日钻营经商之人更明白。 天大的商机! 玉皇庙乡腊肉商户王信如今抵达淮安府,此地近海,多咸鱼,少养殖,百姓的对腊肉需求不小,是以昔日他便将此地作为市场。 如今交割货物,宴会上,听闻王信还要赶回去做账目,成运商行主事周悬真亦是难以置信,瞪大眼睛。 “官吏不层层盘剥,反而折算成本?” “竟有如此官衙?” 青州府扶商之事,自此刻起,飞速传递。 南直隶,颍州,兴安绸缎庄,少东家邵英看着身后数十辆马车的绸缎,兴奋期待着。 他已差人打探清楚,入了青州府境地,便可向当地县衙申报红袍军护卫。 如此一来,这大批高额绸缎,当真有机会流入北地! 泗州,二十余船货物自洪泽湖一路向西北而上。 船上都是装满茶叶的各色瓷器,精美至极。 “掌柜,如今这些货物只在此地出售倒是无妨,毕竟上下官府吾等都已打点过,可这青州府......” 听着账房先生担忧,掌柜李牧摇头,激动亦期待的看着青州。 “吾已收到誊抄告示,青州府上下官吏,明文律令,一旦盘剥商户,严惩不殆!” “这批货,都不必打点,或许当真尽是利润。” “既如此,试一试又有何妨!” 这一刻,南直隶至江南,浩浩荡荡掀起奔赴青州经商热潮。 消息传至济南府,知府王玉明,同知张宏乡等人亦汇聚看着。 “青州府扶商?” “商人便是待宰羔羊,不许盘剥,官府上下还折算成本,派兵护送。” “呵,如此治理,只怕青州府要亏空个底朝天。” 听闻知府开口,同知张宏乡亦是冷笑。 “便是他同意,青州府上下官吏能同意?” “遑论只重商户,终究不过是朝堂权势之下繁华泡影。” 众人虽畏惧魏昶君此人,却无人看得起青州府营商规划,只是不屑大笑。 深夜,洛水看着夜不收传来信笺,目光冰冷。 这些人浑然不知里长布局之宏阔,但他已想见,一旦南直隶一带俱知晓里长之名,日后里长一旦起势。 届时,身后站着的便不光是最底层的农户百姓。 还有持有海量资财的商人。 试问一个处处压制商户,将之贬为贱籍,层层盘剥的朝廷,和一个包容商户,扶持帮助的官衙,他们会选谁? “济南府知府,同知?鼠目寸光之辈。” “他们安知里长之局。” 只是若干年后,洛水真正知道里长之局时大为惊憾,谋划之远,叹为观止。 所谓商人里长从未信任,他除了百姓,从不会主动扶持各种势力做大。 第158章:经济的快速发展 济南府。 “大人,今日又有三十余大小商队抵达济南府城。” 听着差役禀告,同知张宏乡面色铁青,冷哼一声。 知府王玉明亦是冷着脸,不悦拂袖。 差役退下,同知张宏乡眯起眼睛,咬牙开口。 “红袍商铺,太过放肆!” 坐在一旁的知府并未说话,只是不甘的看着这段时日搜集消息。 算上今日,已有近百商队陆续自济南府穿行。 若是放到往日,这些商队有一个算一个,只需在文书上卡一卡,早就巴巴提着银子上来打点了。 届时见与不见,还要看他们心情。 甚至这些肥的流油的商户不识时务,他们也未必不能让这些商队覆没在‘流贼’手中。 自鞑子南下,山西,陕西二地流贼四起,他们可是许久不曾有这般机会盘剥。 只是如今眼看着这些商队陆续穿行,如今他们却偏偏不敢动手。 只得眼睁睁看这些银子溜出指缝。 良久,王玉明方才面色难看,闭上眼恨恨道。 “红袍军轻骑护送,如何能下手。” “魏昶君此人,手伸的太长,如之奈何!” 这些商户多是红袍商铺下辖各商户合作商号,初抵济南府,早有洛水派人前往接引。 有欲在此出售者,当场便将货物交付,更多想要继续在山东各地售卖者,则是被红袍商铺派人引至青州府下各地。 彼时,满载绸缎的马车一路颠簸,终于出现在莒州城下。 马车旗帜上,赫然挂着兴安字样。 兴安绸缎庄少东家邵英下了车,凝视眼前人头攒动的莒州城,难以置信。 “莫非吾等仍在江南?” 北地人口并不少,只是相比江南,却多雄于城池宏阔,繁华之处,要逊色得多。 他带着商队前来,亦抱着赌一赌的打算。 如今却彻底震撼眼前场景。 各色商队上,有打着苏杭旗号大商队娴熟抵达,有闻名南直隶的茶商,皮革商接踵而至。 似乎此地繁华,竟在江南大多城池之上。 而这在一个商人眼中,便是市场,是消费购买能力外在体现。 入了城池,邵英愈发惊叹。 城门一眼看去,宛若铜铁浇筑士卒,竟不似其他城池一般刁难。 赶着马车抵达衙门办了文书,更是没有任何克扣勒索。 那主簿还指引着众人前往西坊,查看店面,在此办理租购一应事宜,态度之和蔼,让邵英恍惚不已。 与此同时,于泗州一路北上,掌柜李牧终于离了码头,赶着铺满干草的骡车,满载瓷器,抵达蒙阴。 “此地当真是下品县?” 初到蒙阴城外数十里官道,掌柜李牧瞪大眼睛。 城外乡镇,田地诸多,分割整齐,宛若提前规划。 春寒料峭,穿着棉衣的百姓乐呵的挥舞着锄头,不时笑着说几句俚语,互相招呼,好不热闹。 而一条足够容纳数辆马车并行的石子黄泥混合道路,竟比不少官道更结实宽敞。 李牧盯着田地的身影,商队行终中午,不少农户家里抵达送饭。 白馒头冒着热乎气,还有土豆腊肉,猪油渣粉条,香味传的远远的。 “这些农户,平日里都吃这个?” 掌柜李牧愕然,连语气都开始结巴,看着官衙派遣护送的红袍军将士。 “不年不节,吃这个就不错了。” 红袍军士卒眼底有些骄傲,温和点头。 这一刻,李牧想到南直隶一带,乃至曾看到的江南。 都说江南兴盛,当地百姓农户,也不过勉强能吃饱,穿的粗布衣服无非比之北地厚上几分。 此地竟连百姓都能穿得起棉衣,吃的肉。 从百姓足可看到此地官吏政务方向,不盘剥,不欺压,才能有这般盛景。 他眼底愈发兴奋,狠狠握拳。 或许,自己真的赌对了! 果然,瓷器刚入了蒙阴城,在当地县衙主簿带领下,便为他们指定了售卖坊市。 “掌柜的,这瓷器倒是精美,作价几何?” 看着对方穿着朴素,李牧试探开口,报了南直隶售卖价格。 “倒也不贵,买两个回去,也让家父高兴一番。” 眼见对方麻利掏钱,李牧激动收下,似无意打探着。 “兄台出手阔绰,也是周边做生意的?” 那身影挥了挥手,略带骄傲。 “嗨,不过是玉皇庙镇上的乡民,里长大恩,教导吾等养殖鸡鸭,日子也好过了些。” “说什么阔绰,现如今里长,哦,是魏大人治下,百姓都有些许存银,也就大着胆子买些东西罢了。” 短短三日,带来瓷器销售一空,李牧看着如此场景,激动购买了大量土豆粉,欲回去转卖,同时也开始宴请先前告知他们消息的青州大商柳小二。 “柳掌柜,难以想象!” “此地简直是天下商号梦寐以求之地!” 绸缎商邵英红光满面,他的货物也已销售一空,买了许多腊肉,准备折返。 “大明虽称商户三十税一,但市税、关税和舶税,再加官府上下打点,层层盘剥,只怕税收便占了利润八成。” “青州府所说十税一,当真便只收了一成,竟无人欺压吾等!” 李牧亦激动兴奋,连连点头。 “吾等主动打点孝敬,竟还遭遇那主簿严词拒绝,不仅如此,此地百姓之富庶,世所罕见,假以时日,必流通天下商号!” 柳小二笑着点头,热切招呼,宴席散去,临出门时,分明听到李牧,邵英等人热络商议,相约明日便在青州府购置房产店铺。 “这青州府,当真被里长盘活了!” 东昌府。 如今掌管夜不收阴阳两队,亦开始掌管情报的王旗听着汇报,面色阴沉。 “此地百姓十有五佃,田地遭乡绅哄抢,剩下五成承担另外五成百姓,以及乡绅地主赋税,天灾流贼,每年冻死饿死之人众多。” “奴籍则多遭压榨家财,妻女为地主乡绅,官吏肆意欺压。” “常有流贼,山匪,军户劫掠,官吏并不理会,只等农户死后将田产收入囊中......” 这一刻,王旗看着权贵官吏,缙绅地主权势达到巅峰之地,眼眸猩红。 看似轻飘飘几句话,可只有他这个从最底层爬起来之人知晓。 这便是人间炼狱! 他转头看向青州府方向,脑海中浮现出百姓平和日子,攥紧拳头。 “等着吧,待里长拿下半座山东,便有好日子了......” 第159章:江南商力转移北方的初次尝试 王旗提笔,将东昌府一应大小消息传回青州府。 与王旗信笺同日抵达的,则是柳小二,各县城官吏等人传递的江南商户消息。 两份书信摆在桌面上,魏昶君如今认真翻阅。 “里长,各县城那边传来消息,说是江南来的各个商号,都有意在当地购置房产店面。” “看来这些人似乎当真要将青州府当作长期经营之所了。” 民部受到魏昶君亲点,负责接洽南直隶及江南各地商号行商之事。 如今黄公辅等人亦是期待看着舆图,形势一片大好。 不过是否同意将周边商铺租赁出售,还需要看里长意思。 片刻后,魏昶君点头应允,默默思索着。 商人在青州府买宅院商铺,这也意味着此地将会成为财富流转之地。 蒙阴县城的试点已经说明,随某一行业出现发展趋势,接下来相关产业将会被全面带动。 譬如运输业,钱庄当各个方面。 而兴旺繁华之地,则会吸引更多商户前来,从而形成良性循环。 他先前便和后世大国商量过,如今自己要做的,便是逐渐让江南各地商人在青州府落地生根。 按照历史轨迹,鞑子必定会再次前来,肆虐劫掠。 而接下来,江南各地富庶,自然会成为鞑子劫掠的首要目标。 那么对于这些商号来说,一个稳定的经营环境,会成为他们的首选。 当他们发现青州府,亦或山东兵强马壮,足以抵御鞑子,江南的财富就会流向山东。 这些买地,投资的钱财,则会以赋税的方式流入自身手中,再由民部以此发展经济,缔造更完善的经济体系。 “有里长扶持商人,如此一来,青州府必定会成为整个山东,乃至于整个北地最为富庶繁华之地。” “吾等未必不能在此地,再造一个江南!” “这些商人,也将会形成新的势力,和缙绅地主分庭抗礼。” 民部,夏允彝目光激动,他曾亲眼见过这些商号对当地经济发展的影响。 然而此刻,魏昶君却忽然摇头,目光平静。 “吾并非扶持商人成为新的势力,再来让他们欺压百姓。” 现场气氛微窒,众人看向魏昶君,目光露出疑惑。 “尔等记住,这些赋税除发展青州府各城经济外,所有赋税,将会用在另外两处。” “一旦拿下动东昌府,济南府两地,这些都会是用来改造两地百姓生活的经济基础。” “将来青州府,东昌府,济南府将会同步发展经济。” “青州府不会是最富庶之地,这些商人,只能当作棋子,加以利用。” 随魏昶君话音淡淡落下,坐在一旁的阎应元神色一怔,旋即愈发惊叹。 眼前这位永远穿着寒酸朴素衣衫的魏大人,眼眸永远那般纯粹。 无论这些商人给他带来多大利益,他竟仍是站在百姓的角度看待一切! 这才是真正为民! 商议结束,民部在黄公辅带领下,开始继续规划,并计算赋税,制定商人落户购买房屋宅院章程。 这边魏昶君的身影,则是出现在青州府最繁华酒楼之中。 这一日,衙门出钱包揽整个酒楼,只为魏大人亲自会见来自江南各商号大商人的消息不胫而走! 颍州兴安绸缎庄少东家邵英,广生粮行主事刘功,淮安府成运商行主事周悬真,泗州林氏瓷器行掌柜李牧等人红光满面,期待的看着。 一府之地的官吏亲自设宴款待,这是何其荣光。 魏昶君亦是笑容满面,举杯敬酒。 “诸君远道而来,满饮此杯!” 一时间,众人纷纷举杯,神色激动。 李牧放下酒杯,激动开口。 “吾等行商数十年,走南闯北,未见青州府此地。” “官吏不曾盘剥,军队护送商队,百姓富庶,皆是魏大人之功也。” “不错,放眼大明,魏大人也是独一份,如此对待商户者,天下罕见。” 夸赞声中,酒酣耳热,魏昶君冷眼看着,面上笑容却不减,当即开口。 “如今诸位所见,不过青州府冰山一角。” “日后吾等必将继续推行此地商户行商一事,总有一日,诸位能见此地夜不闭市,自京师至沿海,各色特产往来交通,天下货物汇聚周转之盛景。” “至于安全,此地将会是天下最稳固之地,无论鞑子亦或是流贼,至青州府,吾等必御敌于外,不必担心。” “扶持商号,便是增加官衙赋税,吾等必然不间断推出全新利商之策。” “还望诸君与吾等戮力同心,重现昔日宋史之上,汴梁繁华第一城之景!” 一顿酒下来,宾主尽欢,魏昶君会同阎应元等人不吝开口,许诺下种种利益,愈发让这些商人呼吸急促,激动期待。 直到酒宴散去,魏昶君离开已是深夜。 寒风吹拂,广生粮行主事刘功也醒酒几分,内心开始生出几分怀疑。 天下不太平,谁都瞧得出来。 扶持商户者不奇怪,但抵御鞑子流贼,此地当真足以做到? 几人私下商议,刘功伸手拉扯阎应元,瞧瞧塞了几枚金锭,问出心中怀疑。 阎应元眯起眼睛,眼底冷笑,面上却做出贪婪姿态,掂量了两下,收入袖中,压低声音。 “吾亦是南直隶江阴人士,不日便有家小抵达此地经营。” “尔等既心中不安,也罢,便带尔等看看此地军威。” 巡山轻骑列阵冲杀,煞气盈野,火绳枪兵火器恢弘,枪弹齐射,地动山摇,红袍军卫列阵井然,军阵如山。 成运商行主事周悬真,林氏瓷器行掌柜李牧等人面面相觑,俱是看到对方眼底骇然。 昔日他们也曾见江南各卫所将士,乃至边军,论及声势战力,竟不及此地军卒十一! “此地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远超江南之繁华,吾林氏商行,必将趁势崛起!” “成为大明第一绸缎庄,指日可待!” 想到此地官吏亦有家小自南直隶倾尽家财前来经商,这一刻,一众商人终于放下心,七嘴八舌,激动期待。 第160章:手下未来会被杀? “李掌柜,诸位近来红光满面,想是此次行商赚的盆满钵满了。” 扬州,罗记酒肆外人来人往,穿着绫罗的达官显贵马车在青石板上颠簸,行商叫卖,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酒肆大堂,诸多大商来往落脚屡见不鲜,掌柜抱拳寒暄,笑吟吟开口。 来人赫然正是颍州兴安绸缎庄少东家邵英,广生粮行主事刘功,淮安府成运商行主事周悬真,泗州林氏瓷器行掌柜李牧四人。 南直隶昔日为太祖定都之地,能在其中站稳脚跟的商号,自是不凡。 李牧与掌柜寒暄几句,带着众人上了二楼。 直到酒菜上齐,方才掩上门户,看着邵英,刘功,周悬真三人,神情一变。 “离了青州,看江南竟也不过如此。” 如今距离三人自青州府折返,已是过了数月,刘功抚须点头,神色复杂,似是又想起那般盛景。 繁华虽未及江南,但民间富庶,堪称未曾雕琢的璞玉。 “青州府......” 话音一顿,始终未曾开口的周悬真闻言,反倒是眯起眼睛。 “这青州府,未必像吾等表面所见那般简单。” “诸位行商遍布南北,可曾见某地有如此景象。” “百姓穿棉衣,餐餐有肉,自行练兵,远超边军,甚至还擅自改动朝廷商税......” 每提及一点,其余三人面色俱是愈发严肃。 直至最后,周悬真压低声音,缓缓开口。 “这青州魏氏,图谋甚大。” “怕是有效仿边军袁崇焕,辽东左良玉之流,欲自成军阀!” 饭桌上,自此言一出,一时静默。 良久,最为年长的李牧眯起眼睛,忽然笑了。 “如此更好。” 迎着其余几人诧异神色,李牧悠悠开口。 “诸位既见红袍军威,当知晓鞑子若再度南下,江南自是挡不住。” “青州府却未必挡不住。” “既如此,吾等也该寻一条退路。” “吾欲寻找渠道,送族中后辈前往青州府常驻经营,以魏氏此人能耐,既能在短短数年间,将青州府经营至此,未来其势力必会继续扩大。” “届时吾等子嗣扎根其中,未必不能崛起成为新贵世家,攫取更多利益!” 刘功素来胆大,思索一番,眼前一亮,狠狠握拳。 “由不得魏氏不允,只要他还想发展青州府商业,便绝不会拒绝吾等。” 商人逐利,凡投资者,必图未来回报丰厚。 几人对视一眼,大笑举杯。 “诸君,满饮!” 包厢之内,暖炉歌舞,酒肉飘香。 窗外天色阴郁,隐有寒风呼啸。 崇祯四年十二月,天下万万百姓畏惧绝望神色中,又见大雪。 青州府,魏宅老旧青砖墙,堆积雪层。 魏昶君没在意,只是凝视大明事感录,等待着新的消息。 如今青州初定,利用商人发展青州府经济,准备发展济南府和东昌府,顺便为红袍入江南准备,他刚刚停笔,将消息传递到现代。 西安历史研究所。 盒饭被收走,不少历史研究员,学者都神色疲惫,但也期待,抬头看着投影仪。 随墨迹显现,雷请议,陈科等人点头。 “穿越者暂时稳定立足山东,开始构建经济体系了。” “从南直隶开始吸引江南商户,当青州府行商环境传递至江南各地,富庶资源才会真正开始流入山东。” 明史教授顾成眯着眼,没有抬头,反而看着考古队刚刚传来的消息。 《济南府志》-明崇祯四年,济南府增红袍商铺十余处,探之自青州府始,府衙未类余者增其税制,往来多江南商队,一时兴盛,始闻青州府行商更改税制,以十税一......《青州府贡院杂录》-崇祯四年末,时同知重拾古制,效万历年考成法,设监察部,青州府上下吏治一清,民风蔚然。 “经济发展目前已至济南府,青州府两地明显布局,官吏立法也已初步显现成效。” “从这些来自不同方向的记录看,穿越者的身影已在正史中可见了。” 顾成点头,将每一份资料都传到投影仪上,一时间不少研究人员欣慰点头。 直到下一刻,顾成皱眉,神色凝重。 “东昌府志记载,崇祯四年十二月,天灾颇多,流民四起,时局维艰,东昌府总兵斩勾结贼数百,匪首王旗斩首示众......” 王旗! 穿越者多次回信,均提及此人,昔日莫柱竣亦是此人亲自抓捕,实为穿越者心腹,如今竟是身死。 “东昌府,看来有人开始算计穿越者了。” “立刻回信告知穿越者,同时将古代经济模拟铺垫规划,入驻江南经济策略告知!” 这一刻,穿越者后盾组织在组长雷请议带领下,迅速召集全国各省经济学家,古代经济研究学者,召开网络课题,讨论如何利用商人带动古代经济发展。 一时间,各个详细步骤方案汇聚,筛选,模拟,浩浩荡荡抵达这所并不起眼的历史研究所。 彼时,魏宅内,魏昶君同样看到回信,眯起眼睛思索着。 必须加快拿下济南府,东昌府了。 如今已是崇祯四年末,按照历史记载,第二次鞑子入关即将开始。 崇祯七年,鞑子蠢蠢欲动,再度准备南下。 首次入关的鞑子并蒙军约八万人绕过宁锦防线,取道蒙古,自龙井关、大安口,洪山口三处入关,围攻京师,鏖战两月,因各路明军殊死搏杀,损失惨重。 吸取教训的鞑子开始更改计划,不对毕其功于一役抱有幻想,决定缓慢削弱大明。 这一年,鞑子兵分四路,主攻大同,宣化各军堡,村镇堡,不攻城池,劫掠其中,反使京师周边坚壁清野,生灵涂炭。 留给自己的时间,仅有两年了。 想到此处,魏昶君目光微凝,脑海再度浮现出后世传来的消息。 “王旗。” “在!” “立即传讯青石子前来见吾。” 看着眼前魁梧身影,魏昶君目光深邃,几乎难以想象。 算计王旗,以致王旗被砍头身死。 东昌府总兵吗? 此人当真厉害。 不过没事,他有更狠计策! 第161章:强敌 “即日起,令王旗,青石子二人,率二百火绳枪兵,二百轻骑,六百红袍军抵陕西,改换衣衫做流民打扮,号山东闯王真龙军!” 道袍打扮青石子闻言,眼前一亮,儒雅出尘之气再度化作坚毅炽烈。 听闻里长开口,他便知晓,里长似乎又要有新的动作了。 初次自身扮作山匪,便占据蒙阴一县,后扮流贼,则破青州府。 如今呢? “诺!” 二人肃然拱手,纷纷开始调遣兵马。 莒州,校场。 如今二百火绳枪兵背枪肃立,六百红袍军手持长枪,面无表情。 二百轻骑阵传来马声嘶鸣,肃杀之气弥漫。 大雪中,魏昶君凝视眼前两人,声音平静。 “这支山东闯王所率真龙军,将会出现在东昌府。” “去年王佐挂被明廷招降,如今陕西流寇四散,其中不沾泥张孟存麾下有一人,名为李自成,尔等此去,与之汇合,开始肆虐东昌府!” 这一刻,魏昶君背负双手,凝视西侧东昌府所在,眼眸冰冷。 青石子,王旗二人对视一眼,愈发激动。 东昌府位于山东最西侧,毗邻大名府,山西,陕西二地流寇四散,正有不少于此中徘徊躲藏。 二人率军前往汇合,绝不起人疑心。 开始了,如今里长布置,分明已准备彻底拿下东昌府! “诺!” 青石子,王旗二人裹着老旧棉甲,外罩破烂衣衫,于星夜悄然离开青州府,入了山林。 跟随在其后方的火绳枪兵,轻骑,红袍长枪兵亦是褪色破洞衣衫打扮,与寻常所见流寇并无不同。 只是若当真远远看去,便会发现,这支流贼行军列阵俨然,步伐一致,面容坚毅。 竟毫无流寇那般纷乱之感,反而带着几分铁血煞气! 彼时,魏昶君负立,远远凝视,直到火光渐渐消散。 终有一日,这些火光,会燃遍偌大山河! 东昌府。 刘宅位于府城最为繁华之地,一出五进院落格外恢弘显眼。 诸如周边府邸虽亦是气派,但有披甲兵卒护卫者,唯此一处耳。 远远看去,便显威严肃穆,格外摄人心魄。 彼时马车碾压青石板,发出清脆声响,颠簸渐歇,一道书生长袍中年身影自其中走出,递了拜帖,顺势入府。 若有熟识之人在此,便能看出,此人竟是济南府同知,正五品朝堂大员,张宏乡! 对此府邸奢华,张宏乡并不在意,淡淡随引路家仆前行。 直至内堂,一名筋骨虬结,身形魁梧的身影方才出现,淡淡拱手。 “未知张大人远道而来,不曾远迎,还望恕罪。” 张宏乡眯起眼凝视,眼前此人,便是东昌府总兵,蒋如莨。 旋即亦是笑吟吟拱手。 二人寒暄一阵,蒋如莨放下茶杯,平静开口。 “张大人私服前来,想必不是为寒暄几句,不如直抒来意。” 昔日济南府与东昌府虽互有往来,但多是同为朝臣,一众官吏有私交者倒是不多。 毕竟自洪武年起,官吏不得于家乡任职,多为各自调遣,实也未有亲近的道理。 张宏乡闻言点头,知道该谈论正事,看了一眼周边仆从,蒋如莨意会,也不在意,挥手屏退众人。 偌大后堂,如今仅剩两人。 此刻,张宏乡才终于目光凝重,缓缓开口。 “蒋大人想必也已听闻,如今济南府事态。” “青州府魏贼势大,竟妄图一手遮天,连吾等掌控济南府亦要伸手,所谓红袍商铺,贯通南北,如今济南府经济命脉,已尽在一人之手矣。” 提及此处,张宏乡声音一顿,蒋如莨已经听懂。 看似魏昶君只是掌控济南府经济,兵权政务均在济南府官吏手中,但实则诸多官吏奉养资财俱从当地农户,商户中来,商户更是占据大头。 此人,已开始把控济南府官吏经济命脉,难怪张宏乡等人坐不住。 魏昶君此人昔日他亦有所耳闻,败鞑子,破流寇,两年间自贫民至把控青州府,是个人物。 只是数拒东林党,阉党,得罪的人实在太多。 张宏乡阴戾声音直至此刻,再度响起。 “此人不仅把控经济,更以一贯施政方向闻名。” “据查此人占据蒙阴,蒙阴缙绅,世家,官吏皆遭厄难,后至莒州,青州府亦如此。” “而先后拒绝东林党,内监等诸多邀请,手中兵卒精锐善战,看来野心甚大,怕是要得民心,掌军政,效仿边军袁崇焕之流军阀行事。” “如今是把控济南府经济脉络,之后恐怕便是军政,济南府若落入其手中,东昌府未必能独善其身。” “为今之计,唯有两府联手,方能将之扼杀。” 话已至此,蒋如莨默默思索,眼眸中逐渐浮现狠辣。 魏昶君所作一切,无疑是在掘所有官吏根基,所谓缙绅之家,便是朝堂各官吏家族。 如今魏昶君已是犯了众怒。 张宏乡话语之中提及唇亡齿寒,未必没有恫吓之意,但事实也的确如此,与其赌魏昶君此人不会觊觎东昌府,不如先下手为强! “既然这魏昶君觊觎济南府经济发展,索性便给了他!” 不等张宏乡愕然,蒋如莨声音冷漠,继续狠辣开口。 “不光是济南府,东昌府的经济脉络,吾等一并送上。” “眼见济南府经济飞速发展,东昌府官吏亦是眼红,传讯青州府,请求红袍商铺入驻其中,协助发展经济。” “不仅如此,东昌府西北流贼甚众,商业经营,商队护送亦需青州府兵卒协助。” “这个理由如何?” 张宏乡本就是浸淫宦海之辈,如今听闻,眼前一亮。 掌控东昌府机会送上,他不信魏昶君不派心腹率精锐前来。 “蒋大人已备兵马?” 蒋如莨神色傲然,端起茶杯。 “吾亲自操练兵马,重兵围杀,必能留下其心腹锐卒!” “先断其一臂,而后合济南府,东昌府之力,绝杀红袍!” 这一刻,这位东昌府总兵眼眸冷冽,声音携彻骨寒意。 “既然敢针对缙绅,此人便已有取死之道!” 第162章:利用李自成 马蹄声音夹杂杂乱步伐,人群显得乱哄哄。 年仅二十六岁的青年满是胡茬,骑在马上,有些沧桑。 此人赫然是陕西流寇首领,李自成。 眼见追兵未至,李自成似是松了口气,翻身下马,休息片刻。 如今是崇祯四年末,自四月不沾泥张孟存于陕北被明军战败接收招安,诸如他这等流寇小头目便只能慌乱逃窜。 尤以十月接任杨鹤三边总督的洪承畴为狠辣,相比先前那位三边总督剿抚并用,这位洪承畴可是大力推翻老上官的安抚之策,主张剿匪,杀降。 君不见崇祯三年六月,昔日自身初随举义的王佐挂便是投降复叛,被时任延绥巡抚的洪承畴当场格杀。 且不论造反大罪,便是之后朝廷揪出自己先杀艾举人,后杀妻韩金儿,再杀边军王参将,三条人命也逃不过一死。 暮色降至,李自成叹息,带着一众逃窜数千残兵扎寨支锅,勉强度日。 此刻他亦在思索,如何带着数千兵卒,自官府围剿中活下去。 “报!大将军,东侧有一路近千人马,如今距吾等不过十里。” “看似吾等义军,然有马匹兵刃,声势不凡。” 放哨兵卒裹着头巾,神色凝重,一旁跟随身侧的侄儿李过闻言抓起兵刃,眼底紧张。 李自成皱眉,当即奔赴半山腰,远远向东侧望去,旋即面色骤变。 这支义军,似乎与他所见所有义军均未相同。 其一,衣衫的确破烂,但行走之间,阵列森严,井然有序。 十人一列,并排而行,脚步踏动幅度竟是整齐划一。 便是昔日围剿自身的朝廷精兵,都未见如此气象。 其二,这些义军手中兵刃亦是整齐划一,看样子多出自同一处工坊。 长枪森然,这哪里像是活不下去揭竿而起的百姓,分明比他见过所有朝廷兵马都更豪横精锐。 单单这两点,已是不凡。 “查过这支义军底细没有?” 那哨探紧张注视这支义军,闻言点头。 “此军名为真龙军。” 真龙军。 李自成闻言,登时一颗心放下大半。 朝廷兵马,向来不以真龙为名,犯了忌讳,敢如此招摇,想必不会是官府假扮。 虽是如此想着,但却愈发忌惮。 “去,叫弟兄们邀请该军中首领前来。” 如今洪承畴率十余万兵马接连围剿,义军尽成散兵游勇,若能与此等大军抱团,活下去的几率要高的多。 直到众人吃过饭,那边也传来消息。 一名道袍青年气度飘然,孤身抵达。 “青石子见过李将军。” 李自成眼前一亮,亦是拱手,二人寒暄几句,李自成才试探着开口。 “将军亦是陕,山二地之人?” “贫道出身陕西回龙观,见大灾之年,举人缙绅联同官吏横征暴敛,百姓横死遍地,朝廷不顾死活,遂联同当地军中百户韩遂,练兵制器,率百姓揭竿而起,响应三十六营,求个生路。” 世道艰难,李自成闻言点头,只是眼眸愈发深邃。 “吾观将军率军一路向东,可有打算?” 彼时暮色渐起,火光映照,青石子淡淡开口,神色不再温和,逐渐霸道。 “朝廷委任洪承畴为三边总督,吾等义军困于陕,山二地,则无可转圜。” “吾欲往山东,破东昌府,占此一地,广积粮草,重聚义军,以振声威!” “将军敢同行否?” 迎青石子目光扫过,瞳孔微缩,李自成眯起眼,心中震动。 攻伐一府之地! 这真龙军好大胃口,坐拥如此精兵,说不定当真能成事。 思索片刻,李自成缓缓摇头,声音沉重。 “将军不知,吾等自然愿意前往共讨东昌府,然身后追兵未断。” “如今仍有延绥守备贺人龙,率二千官兵于吾等身后围剿......” 眼见李自成面上露出为难模样,青石子心中冷笑。 李自成此人颇有城府,分明是要借自己等人对付官兵,同时以观察自身战力。 若当真能击退官兵,才会再做考虑。 想借刀杀人,便杀给他看! “此事无妨,区区两千官兵,李将军且看,明日真龙军破之!” “不过事成之后,将军莫忘吾等相约。” 青石子飘然而去,临走时眼眸凶光勃发,引得李自成心中一凛。 次日清晨,守备贺人龙坐在马上,看着舆图,神情倨傲。 昔日他能酒宴伏杀流贼首领王嘉胤二百余人,今日携两千精兵,自不惧王嘉胤麾下数千散兵游勇。 “距那批流贼还有多远?” 一名副将闻言拱手,神色轻松。 “此去向东三十里,便是流贼暂驻之地!” “好,剿灭流贼,吾等皆论功行赏!” 贺人龙话音未落,远远哨探马蹄翻飞,飞速赶来。 “报,东南方十里处,有一批流贼正往此处而来,似乎已知晓官兵在此。” 这一刻,贺人龙狞笑抽刀。 “整军备战,区区流贼安敢送上门来!” 彼时五百刀牌手,一千五百精兵列阵,声势颇为雄壮,贺人龙眼底愈发不屑。 直到远远见尘土飞扬,贺人龙眯起眼睛。 “杀尽天下狗官!” 一道魁梧身影手持巨大刀,宛若旗帜,咆哮震撼而来,正是王旗! 整齐踏步之声中,数百义军打扮身影面无表情,手持长枪,军阵推行,宛若一体! 贺人龙亦心中一震,狰狞开口。 “杀贼!” 然而下一刻,震天声响连同硝烟,立刻让贺人龙面色骤变! 数百火枪兵列三排,依次射击,两军未接,官兵先死近三百余人,伤痕触目惊心。 两侧更突兀出现数百轻骑,悍勇杀来,几乎顷刻凿穿官兵军阵! 贺人龙眼见不过一刻光景,两千官兵已死七百余,军心溃散,惊骇的肝胆欲裂。 “流贼怎么可能如此强悍!” “鸣金收兵,鸣金收兵!” 一千两百余溃散官兵逃离,消息传至山寨。 李自成心中愈发凛然,难以置信的听着消息。 “当真要随之攻东昌府?” 谁也没想到,这真龙军竟以千余人马,杀的官兵两千精兵溃不成军。 大帐内一时死寂。 侄儿李过闻言神情凝重。 “将军莫忘青石子临走前如何说。” “若再推拒,只怕那真龙军会对吾等下手。” 这一刻,李自成咬着牙,眼底狠辣。 “那便,攻东昌府!” 第163章:清算 自派遣王旗与青石子率军离去已有月余,如今整个青州府自推行军中,官吏,启蒙部立法之后,监察愈发严谨,军政思想一应事务效率飞速提升。 南直隶各地商号往来,亦络绎不绝,带动整个青州府竟是生机勃勃。 如今魏昶君身着官袍,端坐府衙后堂,默默看着新的消息。 眼前信笺是洛水传回。 自从老道自核心贬至济南府发展商业已近一年,平均每月都会整合消息传递。 信笺字体消瘦精悍,正是洛水老道笔迹无疑。 济南府今有红袍商铺二十家,分布长清,青城,济阳,禹城,章丘等诸城。 接待南直隶商户为济南府治所所在三家红袍商铺。 知府王玉明亲下告示,层层官吏无论大小,延误红袍商铺活跃济南府经济者革职。 当地官吏文书一改往日,不再拖延,即日办理,一路畅通。 东昌府传讯济南府,请求联系红袍商铺入驻,一应税务等同济南府,按大明律三十税一,所盘剥官吏凡有查证,当场革职严惩不殆。 同时东昌府联系洛水老道,声称今日流贼自三边总督洪承畴围剿中逃窜,多流于东昌府边缘,城中守军人手紧凑,无力护送商队,请求红袍商铺联络,自青州府派兵前往。 文末是洛水老道请示。 放下手中信笺,魏昶君指尖轻点桌面,冷笑眯眼。 昔日纵红袍商铺入驻济南府,济南府官吏畏惧不敢动手,却依旧在文书等正常流程上拖延。 如今忽然转了性,即日办理,一路畅通。 东昌府那边眼见济南府境况,向来不允红袍商铺入驻。 眼下又主动请求红袍商铺前往,甚至比济南府更甚,为此不惜让青州府驻兵。 看来济南府是真的急了,和东昌府密谋到一起。 只怕自己前脚派红袍商铺前往,再派兵入驻,后脚等着自己的,便是重兵围剿算计。 届时青州府红袍军战力亏损,合两府兵马,再围杀青州府? “好算计!” 想到此处,魏昶君眼底愈发冰冷。 “既如此,便将计就计。” “来人,传巡山轻骑总长陈铁唳见吾!” 书房内,陈铁唳拱手行礼,神色恭敬。 “里长!” 这是昔日随同魏昶君一同起家之人才有的亲近称呼,魏昶君看着眼前身着布袍的陈铁唳,淡淡点头。 “东昌府传讯,请求红袍商铺入驻,并求青州府兵马护送。” “尔等即日带巡山轻骑,前往东昌府驻扎。” 陈铁唳闻言微怔,旋即肃然点头。 “诺!” 外放驻扎一府之地,虽仍是红袍军总长之职,但权力却愈大。 几乎等同魏昶君在青州府代表,手握红袍军军权,甚至能影响红袍商铺运转。 看着陈铁唳离去身影,魏昶君神情漠然。 昔日莫柱竣驻军蒙阴,手握军政大小事务,又有自身亲随之名,不过年余,勾结商贾,私通外敌,聚敛家财,占地欺民。 前车之鉴宛在昨日,陈铁唳,又当如何? 是的,如今东昌府需派兵驻扎,不仅借此套入东昌府,济南府两地兵马。 更可借此考验陈铁唳。 魏昶君不在乎一切,他只是默默看着这个烂透的世道。 为那些活在最底层的百姓换个活法,他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他如是,身边之人,当亦如是。 直到陈铁唳点兵离去,魏昶君修书一封,如今也已顺着夜不收阴队情报据点,抵达济南府。 正午时分,洛水老道披着棉袍,目光凛然。 手中信笺除回复济南府并东昌府商业发展规划外,还有一条消息。 监察陈铁唳。 洛水目光沧桑,复杂下令,安排人手开始潜入东昌府。 彼时声音响起。 “陈铁唳,巡山轻骑总长。” “莫要效仿莫柱竣。” 他又想到昔日那个威风凛凛的红袍卫总长,里长第一心腹。 昔日自身失察,如今再度出现,他不会知情不报。 只愿陈铁唳此人,能谨守初心。 青州府城,大雪,天气愈寒。 民部黄公辅,夏允彝,吴同尘等大小官吏汇聚官衙。 “大人,南直隶颍州兴安绸缎庄,广生粮行,淮安府成运商行,泗州林氏瓷器行等大小十余家商号,请求在青州府各城落户,族中子嗣于此经营分号。” 落户不等同单纯购买地契田契。 魏昶君知晓这些江南商人所想。 青州府富庶安全,以这些商号的势力,想必也打探到自身数年内便从一县之地到掌管一州,一府之地。 商人都是聪明人,看样子是要彻底扎根青州府,等日后自己势力再度扩张,抢先占据最为繁华富庶之地。 而这些商号用来交易的筹码,便是经济。 他们为青州府带来海量资财,帮助此地发展商业,试图再造一批新的世家。 而他们也料定自己不会拒绝。 想到此处,魏昶君眼眸淡漠。 “准!” 消息自民部传出,是夜,等待消息的一众商户汇聚,大喜过望。 “日后吾等扎根青州府,便是首批跟随魏大人发展此地家族。” “其中大大小小利益,不必多说!” 李牧,刘功,周悬真等人愈发欣喜,连夜派人前往南直隶送信家族,让家族带着大批银两和商货前来。 这边商户欢庆,酒酣耳热,魏昶君却仍在府邸,挑灯书写。 桌面上摆放着数张纸张。 片刻后,魏昶君停笔,默默看着。 现代,随大明事感录逐渐浮现字迹,穿越者记录小组组长陈科带人整理。 “眼下青州府定,但危局仍在。” “东昌府与济南府私下达成合作,如今正在算计红袍商铺和红袍军。” “济南府知府,同知等人亦未等待,暗中等待机会。” “而穿越者布局已经展开。” “东昌府有青石子与李自成率数千人赶来,预计不过一月时日便能抵达东昌府。” “江南商号发展经济构架正式铺开,只等时间。” “穿越者现在,即将展开全面清算。” 随陈科话音落下,明史教授顾成也凝重看着。 在四百年前的历史中,能否一锤定音,彻底掌控山东,于鞑子第二次入关前稳定下来,全看穿越者此次布局! 自此起始。 第164章:他把所有人都算计了进去 崇祯四年末,竟难得停了雪。 东昌府,画面转动,彼时城门外汇聚数十大小官吏,豪绅,锦袍披身,气息寂静。 东昌府知府晏行眼底冷漠,守备庞时春阴戾看着,总兵蒋如莨面无表情,众人神色各异,似乎都在等待着。 直到远远,寒风中一面旗帜出现。 殷红刺目,刹那间盖过一地大雪! 马蹄隆隆,雪层震动,最先出现身躯魁梧,佩腰刀,着棉甲,目光锋锐迫人。 正是自青州而来,红袍军巡山轻骑总长。 陈铁唳! 跟随其后,三百轻骑二十人一排,并辔而行,马上悬挂钢刀,手持长枪,铁血肃杀之气恢弘! 仅是一个照面,便让东昌府上下官吏彻底明白,为何昔日魏氏仅凭一县,便敢野战鞑子。 “好一支铁军!” 总兵蒋如莨见得此景,瞳孔微缩,不由出声赞叹。 他自诩练兵用兵,从未落于人后,便是宁锦边军,假以时日,他亦能练出。 可眼前这支铁军,虽未见其战力,仅是初见,便知操练之严谨,兵马之强势,斗志之勇武。 “青州府陈铁唳,奉命前来东昌府,交通商业!” 陈铁唳并未倨傲,临近东昌府,翻身下马,平静递上文书。 沉浸肃杀庄严之气,知府晏行这才回过神,眼眸微眯,笑着迎上前。 “久仰陈将军威名,今日一见,果真威风凛凛,气度惊人,将军前来,本府有失远迎。” “适才未见如此严明军卒,略有失态,见谅。” 堂堂一府知府,论及地位,远超陈铁唳,如今却能做出平等姿态,甚至略带恭维,已是做足了功夫,一时间,一众豪绅,各个官吏也纷纷看向陈铁唳。 素闻魏氏此人桀骜,麾下不知是否亦如此。 然而下一刻,陈铁唳却同样大笑拱手。 “雪地严寒,劳烦诸位大人久侯,陈某愧不敢当。” 见此人如此识时务,守备庞时春心中冷笑,这边知府晏行满意点头,挥手。 一名衙役端着托盘快步上前。 待锦缎掀开,价值数千两白银的白玉佛像耀眼夺目。 “将军此来为东昌府发展经济,本府不能熟视无睹,这是一点心意。” 不仅是知府,总兵蒋如莨,守备庞时春,甚至一众豪绅世家,纷纷献上贺礼。 众人目光于此刻汇聚,人群中蒋如莨亦冷笑盯着这位青州府出身将领。 收礼,便是将把柄交由东昌府,自此众人一丘之貉,毕竟莫柱竣前车之鉴。 不收,他们也有法子按另一种思路对付此人。 陈铁唳面无表情,目光扫过,玉雕,皮草,金银,人参......好大的手笔。 气氛压抑之时,忽然放声大笑。 “诸君抬爱,陈某岂敢不从。” “来人,都收入军中!” 知府晏行眉眼彻底化作得意,大笑开口。 “陈将军,日后东昌府行商一事,便靠将军多多费心了。” “朝堂之上,吾等自会为大人如实上报功绩......” 顺城门而入,众人欢声笑语,竟似有宾主尽欢之感。 直到抵达驻地,众官吏豪绅散去,陈铁唳方才收敛笑意,漠然提笔。 “来人,将此信笺秘传青州府!” 信笺上,赫然写着白玉佛雕一座,金锭三百两,银锭四千两,百年老山参一对,皮草六十......星夜,雪花再度呼啸。 陈铁唳冷眼看着离去身影,倨傲嗤笑。 是的,他将一切都如实汇报给里长。 想用腐蚀莫柱竣那套用在他陈铁唳身上? 他看不上莫柱竣那般短浅之辈。 他陈铁唳,要做的成为天下名将,便如洪武年蓝玉等人一般雄姿,兵锋所过,无人敢挡! 画面出现新的。 现代,西安历史研究所。 会议室内如今雷请议,陈科等人都在,还有陆续从各地历史研究所调来参与相关学者。 如今都在看着明史教授顾成所放出的新资料。 这是考古队发现,东昌府古墓出土,当地缙绅家族留下绢帛。 崇祯四年十二月,陈氏率军抵东昌府,时任东昌府守备庞时春谓之目无桀骜而其志甚远,知兵善任,似有鹰视狼顾之姿,或潜龙在渊,旦夕未定。 陈科点头,声音凝重。 “看来穿越者如今已经兵发东昌府了。” “不过这个领兵的陈氏,能得如此评价,看来也是心思深沉之人。” “该传讯穿越者,当心此人,一旦压不住,怕也是能登上明末舞台的风云人物。” 消息自大明事感录抵达,另一端,青州府。 魏昶君看着后世传来消息,目光转向另一边。 那是自东昌府陈铁唳处发来,所收贺礼名单一应在列,毫无虚报。 对于东昌府对陈铁唳的评价,魏昶君并不在意。 只要他还在一天,陈铁唳就变不了。 下一刻,魏昶君将目光转向另一边,默默点头。 洛水老道自济南府也传来了密报。 济南府新任总兵马贞开始调动兵马,频繁操练,赫然已开始等待东昌府消息,一旦东昌府下手,即刻兵发青州府,围而杀之! 魏昶君端起茶,淡淡点头。 算算日子,青石子那边,也该开始了。 两日匆匆,清晨,魏昶君身影并民部官吏出现在青州府城。 身后还跟随着身着布衣,内藏锦绣袍服的南直隶,江南商户。 如今行走在坊市,鞭炮声不绝于耳。 鎏金大字最靠近衙门处,写着林氏瓷器坊,占地数十亩,往来客商极多,便是本地百姓,亦多有采买,热闹不已。 后方更有兴安绸缎庄,广生粮行,成运商行,金记布庄等店铺张罗着开业,张灯结彩,好不气派。 锣鼓声,鞭炮声伴随跑堂呼喊,偌大青州府城人头攒动,如此盛景,宛若烈火烹油。 视察一番,魏昶君勉励两句,便留下阎应元接待各商户,缓缓离去。 直见魏昶君身影消失,周悬真等人方才围上来,簇拥着阎应元抵达酒宴。 “阎大人,吾等为推行青州府商事,不遗余力。” “但求大人念吾等尽心,允吾等合作更深。” 众商人提出章程,旋即忐忑看向阎应元。 诸如,族中子弟可选三人在青州府不参与科考便可从政,商铺免税三年,一应种种。 阎应元面上笑吟吟看着,眼底波澜不惊。 名为请求,实则带了几分交易,他也不恼,尽数应允。 看着大喜过望的一众商人,阎应元平静看着。 里长已铺好后路,一切才刚开始。 第165章:落棋! 新的画面出现。 随南直隶诸多老字号商户于青州府开启分号,不少江南商人闻讯而来。 黄自功是襄阳食记主事。 于襄阳府也算是老字号,如今正带着商队踏入青州府。 这次带的货物不多,多是襄阳府特产,诸如松花蛋,沅陵酥糖,云山芽茶之流,只是想来试试。 直到亲眼见到青州府城内坊市景象,方才惊艳开口。 “素闻青州府商事卓绝,盛况空前,往日里听闻青州府同知扬言欲再造前宋汴梁,商事第一城,只当胡吹大气,今日见到,方知此地鲜花着锦。” 眼前偌大长街,望之不见尽头。 所过之处,商队马车熙熙攘攘,行人摩肩接踵。 分明可见颍州,泗州,南直隶城等诸多老店分号。 各地瓷器,茶叶,特色饮食屡见不鲜。 昔日他行走江南各地,竟也未见此等闹市。 门厅大开者,来往书生,乃至农户竟也多有采买,足见富庶。 坊市另一头,身着商户打扮的罗缙元亦凝视此景,激动不已。 “不枉吾等自安庆府千里迢迢而来。” “此地人流众多,消费甚巨,而今商铺不多,正是商道盛景气象。” “待到手中这批货物全数售出,当立即派人回返安庆府,再运货物前来。” 将黄梅鱼干,茶油等货物铺设开,罗缙元当即按捺不住内心兴奋,提笔开始给几位亲近好友写信,通知其赶来青州府。 青州府商事兴旺的消息不仅一路南下,更有人传递北上,直抵京师。 书房内,暖炉发出轻微爆裂声响。 崇祯听着汇报,一边批阅奏章,神情疲惫。 “近日自南直隶至江南,诸地御史均上奏折,弹劾青州府同知,青州卫都指挥使魏昶君此人亲近江南商户,青州府自兴商事,擅改税制,目无王法。” 话音一顿,这位崇祯皇帝幼时大伴眉头微皱,迟疑开口。 “陛下三思,观此人行事,若不加以钳制,只怕当是朝中又一派系。” 王承恩神色复杂,看着疲惫的崇祯,想到朝中局势。 如今除内监外,东林党,浙党,温党,权贵宗亲,各色党派交织,乱作一团。 若再冒出个商人扶持党羽,只怕局势将会更加艰难。 崇祯闻言倒是没有怪大伴多嘴,眉头微皱。 当今局势,外有鞑子虎视眈眈,内有流贼遍地,天灾四起。 朝堂之上,的确不宜再多出纠葛。 魏昶君此人纵是自身棋子,却有些逾越了。 孤臣,便该有孤臣的样子。 “是时候敲打敲打了。” 话音未落,门外有内监再度送来急报。 “陛下,山东布政司上奏,有流贼自山,陕二地再度汇聚,贼首李自成率人马数千,肆虐东昌府,青州府一带,多破军堡村镇,劫掠无算。” 嘭! 崇祯挥手,书桌镇纸跌落,暴怒开口。 “混账!” “山东都指挥使司都是些酒囊饭袋吗!” “山东都指挥使司辖卫十八,所一百有四,精兵数万,竟连数千流贼都剿灭不成!” 流贼之患,如今已成崇祯心病,神色阴翳良久,崇祯方才再度开口。 “着令青州府都指挥使魏昶君,率人马驱逐流贼!” 冷静下来,崇祯神色愈发冷漠。 三边总督自杨鹤换成洪承畴,调遣各地兵马仍未扑灭,他纵怒意滔天,亦知晓此中厉害。 这一次,他将宝押在魏昶君身上,也是想试试此人作用。 与此同时,画面再度出现新的一幕。 浙江,码头边,锦袍中年覆手,远远看着商队航船扬帆。 “青州?” 近来南直隶商户折返江南各地,自福州至东昌府,流传甚广,无不对此地商事推崇备至。 更有人评价青州府此地,乃商道胜地。 只是此刻坐拥船队的宁波商会会长康和却眯眼冷笑。 “青州罢了,北有鞑子随时南下,西有流贼虎视眈眈,乱战之地。” “若那魏氏可平流寇之乱,倒也能算是一方枭雄。” “届时才是当真可以前往试试水。” 山西,太原府。 此地昔日亦是中原雄城,史海之中几经沉浮始终屹立。 如今却因天灾屡屡,流贼四起,混乱不堪。 饶是如此,药商巨贾张岑亦是不屑遥望青州府所在。 “老爷,吾等当真不去看看青州府如今发展前路?” “若是去的迟了,只怕要被那些江南商号瓜分殆尽了。” 张岑闻言淡淡开口,手中茶水滚烫。 “瓜分?” “若魏氏抵挡不住流贼,青州府便是第二个山,陕之地。” “如今率商队前往,焉知是福是祸?” “且等消息吧,若青州府流贼平定,届时此地才当真称得上一句商道胜地!” 画面穿梭,沧海桑田。 后世,考古现场,明史教授顾成凝视刚刚处理的考古图像。 如今临时办公场地内,摆满了不同史料。 不光是顾成,来自各地的史学专家,都详细在每一份资料中寻找关于青州府的蛛丝马迹。 夜航船-崇祯四年十二月,大雪,闻青州府商事鼎盛,晋商结会欲往山东,药商张岑阻之曰,青州流贼未定,故此未能成行。 奉化县志-辛未年,康氏得复任,议青州行商,言流贼众,不允。 太原府志-洪承畴任三边总督,斩匪首王嘉胤,流贼遂溃,及至山东,贼首李自成重聚兵马数千,肆虐东昌府,帝怒,令青州都指挥使魏氏平之。 林林总总数十处古籍中拼凑,顾成也终于看到那个时代的冰山一角。 “这般残酷环境,危机重重啊。” 复杂叹息,顾成也迅速将消息传递至明末。 岁月沧桑,明末,青州府。 看着后世传来消息,魏昶君亦凝视如今乱局,姿态平静。 眼下南北大商巨贾都在等着自身是否有能力稳定一个商业环境。 崇祯在期待自己为大明平定流贼,争一口气。 东昌府与济南府伺机而动,准备对自己下手。 而这场混乱风暴的核心,便是自己。 “这便是用权势搅动天下风云的感觉?” 这一刻,魏昶君神色并未激动,愈发冷漠。 还不够。 要让这个时代的百姓换个活法,这些,还不够! 这一年,是崇祯四年十二月末。 第166章:崇祯五年 李自成会同真龙军数千人浩浩荡荡席卷至东昌府消息肆虐开来,来自崇祯命人加急传令青州都指挥使魏昶君即日率兵荡平流寇。 旨意自京师出城,过保定府,河间府,济南府,直抵青州。 画面出现,青州城。 官衙,此次除山东都指挥使司调兵传令外,还有朝堂崇祯圣旨宣读。 话落,前来传旨的太监袁德潜将圣旨交给魏昶君。 “魏大人,万不可辜负陛下厚望啊。” 魏昶君八风不动,渊停岳峙,不卑不亢抬手接过旨意。 见此,袁德潜话音纵是语重心长,目光却格外复杂。 数年前见此人,不过蒙阴一下品小县官吏,放在京师便是个朝堂重臣门房亦看不上。 如今再见,短短不到三年,竟是手握一府之地军政要务。 得罪东林党,皇室宗亲,权贵缙绅,仍视若无物,何等气魄。 便是陛下如今,亦要重用此人,扫平流贼。 魏昶君闻言点头,神色凝重,宛若朝堂边军忠于大明之姿。 “臣,不敢有负君恩!” “不日必扫平流贼,还陛下一个太平世道!” 只是袁德潜笑吟吟点头,却未离开,魏昶君也未曾让其失望,挥手间便是两辆马车缓缓赶来。 “好教公公知晓,魏某忝居青州府同知,君恩不可或忘。” “这两辆马车上,便是如今青州商税,劳烦公公代为转呈陛下。” 袁德潜掀开其中一辆马车,瞠目结舌,好半天方才缓过气。 满满一车,尽是金银! 想必另一辆马车亦如是。 虽众人皆言大明皇帝富有四海,但唯有久居京师方才知晓,当今陛下为节约银钱,连衣裳都是缝缝补补。 皇帝也缺钱呐! 魏昶君另取了一个小箱子,交由袁德潜,笑吟吟开口。 “公公风尘仆仆,舟车劳顿,有劳了。” 这一刻,袁德潜收下,神色愈发复杂。 眼见青州府,便知晓此人政务军事无一不精,然而这等人竟还能轻松把握人情世故。 如此心智,日后恐怕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魏大人有心了。” 青州府这边刚刚接到扫平流寇的旨意,兵部政令并圣旨传到,京师更是早已得了消息。 钱谦益受前案牵连,如今朝中人轻言微,但于东林党却算得上后起之秀,中流砥柱。 如今韩宅内,钱谦益面带几分得意,端起茶杯缓缓开口。 “济南府有消息了。” “张宏乡已和东昌府总兵蒋如莨接洽,引那魏贼入彀。” “一则东昌府消磨魏贼麾下士卒,斩其将领,断其一臂。” “二则济南府封锁青州,令其直面鞑子。” “此人既不肯投效,留之无用。” 其余东林党官吏大笑,眼底尽是快意。 魏昶君此人立足青州,多杀缙绅世家,断的是朝中官员根基。 如今鞑子,流贼,朝堂三面齐齐施压,面临如此生死之局,众人自然乐意见到。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东昌府。 “报,总兵,有军堡军户来报,三千流贼已逼近东昌府,距此不过百里!” “来者声势浩大,声称要拿下东昌府,以聚天下流贼。” 总兵蒋如莨不屑听着,目光落在军营校场。 “点兵,随吾剿灭流贼!” 一时间,六名东昌府千户,自平山卫调遣三千兵马,并城卫军三千兵马汇聚而来。 总共六千人,着战袄,腰刀松垮,队伍略显散乱,人头攒动间,显得闹哄哄的。 蒋如莨淡淡看着,昔日他曾见青州府红袍军三百,虽是轻骑,却军纪严明,令行禁止,格外悍勇。 如今自己麾下六千兵马,散乱松垮,看似远不及青州府兵精锐,但他亦不在意。 东昌府军户多习练武艺,也算饱食终日,比起那些拿着农具,饭都吃不饱的流贼,自是精锐许多。 军帐之中,知府晏行,守备庞时春亦已抵达。 见蒋如莨厉兵秣马,晏行眯起眼,方脸之上露出几分戾气。 “这些流贼来的倒是时候。” “便先斩流贼,再以流贼之名斩陈铁唳并青州府兵,如何?” 蒋如莨点头,旋即冷笑。 “不够。” “魏氏此人,几乎将青州府大小官吏根基挖尽,手更是伸到济南府,济南府上至知府,下至小吏皆恨之入骨,早做好准备。” “待东昌府魏氏心腹身死,立即传讯济南府,将魏昶君红袍商铺查封,一应物资扣留,所有人手斩杀殆尽,而后,便封锁青州府!” 魏昶君闻名遐迩,便在军政商三处,自军,政,商三处一同发力,方能让此人永不翻身! 手段之狠辣果决,令人咋舌。 守备庞时春凝视片刻,随着神色愈发凶戾。 “正当如此!” 一众东昌府官吏于军营大帐内密谋的同时,东昌府城西百里。 青石子,王旗二人抬手,大军暂驻,安营扎寨,埋锅造饭。 炊烟四起,两人并肩立于山野,远眺东昌府城。 王旗眼底冰冷,凶悍之色隐而不发。 “想必东昌府也该得到消息了。” “东昌府兵暗弱,平山卫军户久不闻战事,官吏腐朽,战力十不存一。” “如今里长那边也已点齐兵马,只等吾等破东昌府,便能以奉旨剿寇之名,驻兵东昌府,济南府。” “届时,两府之地,无人可逃!” 是的,东昌府,济南府手段狠辣,但红袍军更狠。 里长早已算计好一切! 博弈已起,极致狠辣,刚刚开始。 营寨之地,李自成亦冷眼看着身边军容整肃的真龙军。 这些时日他早已看出这支军队不凡,但却并未多说,也有自身算计。 东昌府不是久留之地,但如今身后义军跟随众多。 等借助真龙军之力拿下东昌府后,免不得一番搜刮,届时自己率部夺粮,席卷村镇城池,便可再度游离于朝廷重重围剿。 至于留下来,他从未想过。 一则真龙军战力不凡,留下最好也不过屈居人下。 二则义军揭竿多年,凡攻占城池,必遭周边朝廷兵马重兵围剿。 故而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想到此处,李自成冷笑更甚。 真龙军欲利用自己,自己何尝不是在利用真龙军! 第167章:四千兵卒 画面转动。 横跨四百年时间长河,直到现代。 中原军区,大会议室,如今已有数十人就坐。 包括各军区代表,还有诸如西安历史研究所等历史学家,古代战争学家等,还有穿越者后盾组织组长雷请议,明史教授顾成,记录小组组长陈科。 投影仪上,播放着考古队最新传来消息。 夜航船变动。 明末张岱所撰写夜航船,出现最新记载。 崇祯五年一月初,东昌之战前因。 看着史书记载及翻译,中原军区代表眼前一亮,不由开口。 “精彩!” “崇祯五年一月,表面对峙,是青州府都指挥使魏昶君,欲彻底驻军东昌府,济南府,以三州之地,控制整个山东。” “另一方则是东昌府,济南府两府之地,借流寇之名,准备彻底斩断青州府心腹将领,并以此为信号,联手封锁青州经济,军政一切要务,借助剿灭流寇之名,入驻青州。” “实则是青州府与朝廷东林党及山东东昌府,济南府地方联手的对峙。” ‘“向更深层次来看,则是明朝末年,平民与权贵官吏及缙绅的对峙。” “最精彩的,是青州府在这场对峙之前,就已经派遣精兵伪装成流寇,借此驱动李自成等流寇,汇聚大势,真切攻打东昌府。” “可以想见,当东昌府以为自己迎战的是战力低下的流寇时,突然对上一支远超自身的精锐,接下来东昌府城破,魏昶君便能手握圣旨,合理合法入驻东昌府,济南府两地,以驱逐流寇之名!” 古代战争史学家此刻同样点头。 “东林党与东昌府,济南府合作的同时,朝堂上崇祯也指望着自己唯一有兵权的心腹搅动风云,掀起南直隶与山东党派的政治博弈。” “这场对峙下场的东昌府,济南府对决青州府。” “背后则是站着东林党,皇权和地方党派盘根错节的博弈。” “这将会是青州府基于打破地缘封锁,阶层封锁,在军事上,政治上一次破釜沉舟的对局!” “也是青州府在明朝末年正式迈入军阀政治的首次尝试。” 画面再度转动,现代在分析东昌之战前因,而明末,崇祯五年一月中旬。 青州府城西三十里,红袍军校场,脚步踏动之声恢弘震撼。 占地数千亩的红袍军校场,魏昶君独立高台,大雪中,一支殷红旗帜轰然展开! 宛若信号,彼时军营外方阵起! “红袍军卫,死战!” 十人一排,长达百列的漫长军阵,竟是毫无私语嘈杂。 除脚步声外,唯有咆哮! 行军之中,方阵步伐竟无丝毫错漏,足见军威浩荡。 千人红袍军卫齐举长枪,面无表情,步伐站定,宛若山岳! 彼时初调任红袍军卫总长,阎应元亦身着棉甲,身后红袍飘扬,转身,肃然拱手。 “红袍军卫请阅!” 魏昶君青衫按剑,威严点头,高台上,旗帜再挥! 大雪中,军营外另一方阵出现。 火绳枪兵总长岳豹身着同样棉甲,神色昂扬凶悍。 身后传来隆隆声响,映入眼帘正是一门长约三尺,铜铁所铸炮管。 黑洞洞炮口触目惊心,宛若深渊。 赫然正是火器营已大幅装配的虎蹲炮! 三百门虎蹲炮陈列方阵,支架篆如虎爪,肃杀之气宛若实质。 紧随其后,方是真正昂然之物。 近丈长短的炮身,足足百门。 红夷炮! 八百运炮兵卒,装填弹药兵卒矗立炮身,昂首,眼底精悍气息锋锐至极! “火绳枪兵请阅!” 咆哮声响彻,战意昂然。 高台上,魏昶君凝视,旗帜三起! 马蹄声震动,雪层激荡。 战马嘶鸣震耳,沉沉若地龙翻身。 彼时四百巡山轻骑于四名百人卫率领下,列阵,止步。 一时间人马俱喑,悄无声息。 如此骇人一幕,即便经年于宁锦防线对抗鞑子边军见到,亦绝难置信! 四百骑兵,四百战马,骤然寂静。 动如山火,静若处子。 “巡山轻骑请阅!” 直到战旗最后挥舞,一百夜不收肃立校场,平静至极。 没有任何声响,气势宛若火山! “夜不收,请阅!” 这一刻,魏昶君肃立高台,凝视眼前。 自蒙阴死战鞑子后,时隔两年,自己麾下所有精兵再度汇聚。 一千红袍军卫身着白色棉甲,手持长枪,神情冷漠,唯独眼底露出几分凶光。 八百火绳枪兵腰佩腰刀,火绳枪,棉甲之外,更有棉袍,不免流露跃跃欲试之兴奋。 四百巡山轻骑马挂长刀,手持长矛,各个杀意滚滚,牵马驻足间,筋肉虬结。 一百夜不收仅有短刀,目光内敛平静,唯有军中方知,这些人才是军中战力最为强横之辈,上马杀敌,阵前刺探,军中斩首,陷阱阻敌,无不精通,各个都是精锐中的精锐,刀山中滚出来的杀才! 各类兵种阵列森严,宛若铜浇铁铸,列阵矗立。 唯目光所见,皆为红袍。 大雪之中,一如烈焰翻飞,恢弘撕裂。 除却王旗带走夜不收,陈铁唳带走巡山轻骑,青石子带走沂山铁军,这便是自己全部精锐悍卒! 二千三百精兵,远超大明边军! 除此之外,校场更有另一批军卒。 蒙阴,来县,乐安,寿光,安丘,来县等各城,除留守城池兵马外,尽数发兵至此。 合共四千兵马。 这一刻,魏昶君凝视,旋即目光转动。 天光晦暗,大雪纷扬。 今日召集阅兵所为,正是彻底掌控山东! 如今只等东昌府彻底被攻破,这四千兵马,便发至济南府,东昌府,以平定流贼之名,席卷一切。 这是崇祯五年一月中旬。 去年此刻,青州府家家户户团圆过年,但如今,偌大青州府,诸军汇聚,杀意盈野! 魏昶君神色微微恍惚。 四年了,从自己出现在蒙阴县落石村,一无所有迄今,已是到明朝末年的第四个年头。 终于要打破周边各地军政对自己的封锁,正式迈入军阀之路。 而能否彻底打破格局,割据半座山东,且看今朝。 第168章:狠辣的青石子 崇祯五年,一月末。 登州失陷,孔有德率兵造反,掳获旧兵六千、援兵千人、马三千匹、饷银十万两、红夷大炮二十馀位,西洋炮三百位。 关外鞑子创新文字,自半游牧至封建转变,对明廷虎视眈眈。 曹文诏会同游击将领左光先等人围清涧、米脂等地流寇,斩首扫地王。 大明北战鞑子,内剿流寇,腹背受敌。 东昌府城外百里,山林之中,营寨篝火点点。 拒马陷阱布置有序,山寨地势居高临下,颇有方略。 大帐外巡逻流寇接替交错,哨岗遍布。 青石子,王旗为真龙军首领,李自成为义军首领,纷纷汇聚于此。 气息凝重压抑。 李自成眉头紧皱,远远眺望帐外大雪。 “数千兵马睁眼便是人吃马嚼,如今吾等等在此处,不是办法。” “待到洪承畴等人腾出手来,只怕不日便要兵发山东,届时莫说东昌府,吾等可能安然离去?” 提及此事,李自成亦不免气闷。 当初虽觉真龙军精锐善战,欲随之击破东昌府,亦未曾想过正面攻城。 兵法云十则围之,东昌府至少近万兵马,兵力悬殊且不论,他们亦无破城重器。 等了这些时日,难免李自成按捺不住。 王旗没说话,青石子明白李自成所想,依旧神色淡漠。 “吾等固无破城之法,然东昌府若倾尽全力出兵野战,李将军以为双方兵卒战力,又当如何?” “他们怎会倾尽全力......” 李自成分辨,话音未落,面色骤变。 因为这一刻,身着道袍的青石子姿态变了。 儒雅飘然散去,化作狠辣漠然。 “听闻东昌总兵蒋如莨祖坟便在邯山县,吾等前往挖坟取骨,此人敢不出城?” “诱之城外,则必杀之!” 狠! 自揭竿而起多年,李自成从未见过如此人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试想若自家祖坟被掘,又当如何? 纵然自身不在意,天下悠悠之口,便是积毁销骨,那蒋如莨如何能不出城! 议定手段,青石子,王旗离去,深夜,李自成看着踏雪而去的飘然身影,目光凛然。 破晓时分,青石子率兵借山林一路隐藏遁走,彼时王旗率真龙军,会同李自成义军出现于东昌府城外。 浩浩荡荡数千兵马,毫无掩饰,怒喝咆哮。 东昌府城门大开,一时间,近千兵马于蒋如莨调遣下出城。 仅一眼便能看出流贼与朝廷官兵最大的区别。 东昌府兵马虽姿态散乱,却人人带制式兵刃,刀牌手,长枪兵等一应俱全。 李自成麾下人数虽众,却多携棍棒,锄头等农具,亦无战袄甲胄,乌泱泱聚在一团。 眼见这批流贼姿态,总兵蒋如莨神色不屑,冷冷开口。 “刀牌手,列阵,推进!” 如今年近五十的蒋如莨,昔日也多曾上阵搏杀,故见此流贼,根本未放在眼里。 想来不过一时半刻,杀退前锋数百人,数千流贼自会不战而溃。 然而彼时,流贼群不避不让,竟径直撞向明军刀牌手阵。 仅仅一个照面,竟将五百刀牌手斩杀数十人。 而该流贼军阵始终悍不畏死,井然有序,持续冲杀! 这一刻,蒋如莨面色变了,震撼凝视最前方骑在马上的李自成。 这还是那个战死一成便即溃散的流贼? 何时起连这些揭竿而起的乱民竟都强大至此? 不过他也并未在意,左右不过数百精兵,等这数百人消磨殆尽,再看结果。 思及此处,蒋如莨再度抬手,面色愈发冷漠。 “长枪兵,列阵!” 双方手段各出,彼时前锋已是战做一团,互相试探! 与此同时,东昌府西北数百里,邯山县。 星夜兼程,一路疾驰,彼时青石子凝视前方城池,听着随军夜不收汇报。 “吾等已打探清楚,蒋氏于邯山县内传承已数百年,关系盘根错节。” “因蒋如莨身居东昌府总兵,如今威望更甚,已至县衙之令不过蒋氏之声。” “如今蒋氏族人家小合共一千余人,田庄七个,佃农三百余户,私占田亩达七千亩,周边大小县城俱有蒋氏族人插手军政,一旦祖地动荡,两日之内必有重兵围困......” 传讯夜不收神色凝重,青石子却毫不在意,冷冷开口。 “无妨,只管杀人掘坟,一切因果,自有吾一肩挑之!” 数百沂山铁军闻言,面无表情,凛冽寒风中攥紧长枪。 “杀!” 这边邯山县青石子已挥刀掘坟,彼时东昌府外,作主力佯攻的真龙军与流贼再度退却。 城墙上,总兵蒋如莨冷眼看着流贼退而复战,屡次稍作纠缠,便即退走,愈发轻视。 “想消耗东昌府兵力,打错了算盘!” 只是话音还未落下,城墙马道上,一名传令兵却飞速奔来,面色仓皇。 “总兵,邯山县急报!” 听闻邯山县三字,蒋如莨心下一沉。 “何事?” “有流贼至邯山县,掘蒋氏祖坟,蒋氏族人拼死未能阻拦,以致流贼窃骨而走。”传令兵面色慌乱,身躯发抖。 嘭! 手中刀鞘狠狠砸在城墙青石,蒋如莨双目殷红,面色狰狞。 “贼子敢尔!” 守备庞时春见状察觉不对,立即开口。 “总兵勿中贼子奸计!” 然此刻已经暴怒的蒋如莨哪里肯听,咆哮开口。 “副总兵王勐,命尔率三千精兵出城,城下流贼,一个不留!” 三千兵马加入战场,局势骤变,李自成所率流寇虽战力远超其余流寇,却依旧开始吃力。 直到两军彻底短兵相接,远远凝视此地的王旗也终于等到机会,挥军杀出! 这一刻,李自成愈发心惊真龙军之强悍。 一个照面,数百人战中阵型不乱,径直冲散三千官兵! 恐怖的压制力随四百余官兵战死后,终于响彻哀嚎求饶。 看着携带仅剩一千余兵马逃回城中的副总兵王勐,蒋如莨愈发愤怒,良久,方才闭上眼睛,强行压抑怒火,勒令退守城池。 未能扩大战果,王旗也不在意,冷眼看着惶惶逃窜的官兵。 李自成策马并辔,苦涩开口。 “东昌府城高墙厚,若此人一味死守,只怕当真无法破城。” 闻言,王旗冷冷开口。 “若东昌府城有人开门,城池自破。” 这一刻,李自成震撼,亦觉悚然。 难以想象,这真龙军难道竟已渗透东昌府? 第169章:双将对决 东昌府城外这两日接连有兵卒交战,声威震天。 不少百姓自也听闻东昌府外有数千流贼攻打,想到山,陕二地流贼所过,赤地千里的惨烈景象,一时间东昌府城人心惶惶,街面上竟连商户百姓都少了许多。 相比门可罗雀的冷清坊市,红袍军驻军校场截然相反,人头攒动。 身着甲胄,傲然抬头,陈铁唳于大雪中目光扫过。 手中信笺痕迹虬劲,字迹却触目惊心。 即便是这位一贯冷静的巡山轻骑总长,亦是胸中激荡,久久不能平复。 而随着陈铁唳目光扫过,校场上人影也愈发浩荡。 这其中不少人他甚至能叫得出名字。 去年蒙阴至东昌府的粉条商人顾望刚刚抵达,脸上平日和气笑意便是消散,动作敏捷,迅速换上红袍,棉甲,手持钢刀,肃立一侧。 年初随青州府红袍商铺商队运送腊肉,棉布的店小二罗三甫一抵达,便揭开外罩棉袄,其内赫然正是红袍军卫装扮,肃杀之气俨然! 而这般之人,还只是开始。 东昌府内,有百姓看着西边坊市昔日生意最好的南洛土豆粉店骤然关门歇业,躲在角落低声嘀咕着。 “陈掌柜向来一文钱都舍不得让价,带着病也要开门迎客,今日这是怎的?” “可不是吗?这关门一天得损失多少银钱啊。” “南直隶那边的豪门大户可没少差商队前来采买。” 百姓议论声隔绝于墙外,他们口中吝啬贪财的陈掌柜,如今却早已换了衣衫。 悭吝之色化作漠然,看着同样身着棉甲的十六名杂役,小二,裹上刀锋。 “总长令,即日所有暗桩整装待发,夜不卸甲。” “号令起,士卒遵十人卫令,十人卫遵五十人卫令,以此类推,可听明白了!” “诺!” 城南落石染坊内,海量棉布堆积。 如今已开了两年的染坊白日便已关门,少东家柳小四自棉布仓库内翻出甲胄兵刃,迅速分发,眼眸锋锐。 仓库内九名昔日伙计,杂役,账房,掌柜纷纷换甲提刀,目光冰冷。 “待总长令至,便会同城内三十二家暗桩,破城!” 如此画面出现在城中各个角落。 红袍商铺,腊肉铺,铁匠作坊,染坊,布庄,粮行...... 有些是近来方才抵达商队,有些则是一年,乃至两年前便已抵达此处的商号。 越来越多百姓奇怪看着,几乎同一日光景,往日里繁华的诸多商铺,竟是纷纷关门歇业。 甚至有人开始猜测,是否这些商人已有内幕消息,东昌府将被流贼破开,一时各类谣言甚嚣尘上。 直至深夜,化整为零的各商铺掌柜,伙计,杂役,账房等身份不同身影,终于逐渐汇聚校场。 陈铁唳目光扫过,大雪中,千余人影影憧憧,列阵肃立。 清一色换红袍,手持兵刃,神情狠辣,等待下令。 而一旁陈铁唳带来的八百红袍军并巡山轻骑,赫然在列! 到齐了! 陈铁唳笑了,同时心底愈发震撼,宛若骇浪席卷。 这些人里,有人一年余前便已至东昌府,有些人更是看似才跟随商队前来数月。 连他都不知道,悄无声息间,东昌府城,一府之地的治所内,竟已有如此众多红袍军安插其中,宛若敌军腹心一柄刀锋! 而这一切,竟全都出自那个从来沉默的魁梧汉子,王旗手笔。 这等草蛇灰线之布局,连他都才刚刚知晓,东昌府,又当如何? 想到此处,陈铁唳笑意愈发冷漠,看向这座府城。 万事俱备,且看今朝! 与此同时,东昌府城外,流贼军寨,一处大帐内,夜不收正低声汇报。 “东昌府城八百兵卒衣不卸甲,一千二百暗桩已换甲胄兵刃,随时等待命令。” “城外妥当后,便有六百人于西坊市纵火,三百人点燃东昌府衙,贡院等各要冲之地,伺机破城!” 闻言,王旗点头,眯起眼睛。 “不急,时机未到。” 这位昔日大刀义匪,如今城府之深,愈发惹人惊骇。 里长要的,是一击而竟全功。 王旗看向邯山县方向,如今,还差一点火候。 星夜,军寨外马蹄声响,毫不掩饰,寨门巡逻流贼哨探立时警戒,直到青石子身影出现,方才松了口气。 大帐之内,得到通传的李自成早已起身,当亲眼目睹一身道袍的身影随手丢来的尸骨,李自成终于面色凝重,对这真龙军愈发忌惮。 数日光景,急行军往返数百里,只为掘坟,不难想象,此人究竟是怎样得到这批尸骨。 一时这位昔日流贼出身,视人命如草芥之辈,亦不免心中胆寒。 这青年道士,为达目的,堪称无所不用其极。 也正是这般之人,最为引人畏惧! “明日,带上这些尸骨,灵牌至阵前,大事可成矣。” 清晨,僵持数日,一大早蒋如莨便来到城墙,此次流贼并未上前佯攻,倒是让他意外几分。 远远望着城下,遍地骸骨,蒋如莨心中一跳。 “蒋总兵平步青云,想是列祖列宗埋于风水宝地。” “吾等命人前往查探,不想麾下将士不明事理,竟致令尊令祖暴尸荒野,蒋大人恕罪!” 李自成笑吟吟开口,彼时蒋如莨再也无法忍受,眼眸猩红,含怒狞笑。 “好,好,好!” “贼子妄以此激将,好得很!” “传令!高唐,临清,东平三州各出兵千人,驰援东昌府城!” “传令!东昌府下各博平,清平,莘县,阳谷,寿张,长青各县,各派兵五百,来援东昌府城!” “传令!平山卫下五千六百兵马,全数整兵抵东昌府备战!” 随着一道道军令传递,蒋如莨眼眸如血,狰狞注视城下流贼。 东昌府两万余兵卒,如今调动一半。 仅留一万二千人驻守各地。 如今他一举调动一万两千兵马,唯有一个念头。 这批流贼,一个都不能活着离开东昌府! 这一刻,自高空俯瞰,偌大东昌府,各地兵马云动,一万两千朝廷官兵,首次悍然汇聚! 第170章:东昌府乱 东昌府城,军营校场。 如今肃杀气息弥漫恢弘。 眼下距总兵蒋如莨下令整兵已过数日,大校场内,原本六千兵马肃立,一应将士神色凝重。 “高唐州守备率一千兵马来援!” 隆隆脚步声响彻,愈发骇人。 一千身着战袄,手持长刀的大明官兵列阵,抵达。 “临清州守备率一千兵马,参见总兵!” 校场外,声响再度出现,手持制式兵刃,如今临清州内最精锐千人出现,杀意滚滚。 直到东平州,平山卫兵马相继抵达,浩浩荡荡,终于尘埃落定。 整整一万余兵马,首次汇聚东昌府。 昔日鞑子前来,东昌府也未拉出这等恢弘气势。 彼时始终矗立大雪,眼底满是血丝的总兵蒋如莨目光宛若刀锋,扫过眼前兵马。 声音嘶哑而狠辣,咆哮开口。 “令,平山卫所指挥使,率五千兵马为前锋!” “令,临清州守备,高唐州守备,东平州守备,各率千人,出城迎敌!斩下李自成的脑袋!” 这一刻,蒋如莨咬牙,森寒入骨。 “扫灭流贼,一个不留!” 兵马开拔,雄关开启,彼时蒋如莨拳头攥的泛白,凝视一地先人尸骨。 流贼欲激怒自己,那便让这些贱民,全部死在城外! 城门外,早已等候多时的李自成眯起眼睛。 这两日用蒋如莨先人尸骨叫骂,除了首日蒋如莨怒火中烧,其余时日皆是不见踪影。 众人商量便已打探到东昌府各地兵马汇聚,故而也不意外。 待到东昌府兵马出城,李自成亦是毫不犹豫跃马扬刀,咆哮开口。 “杀!” 昔日于山,陕各地汇聚的义军如今仅剩少部分逃出洪承畴围剿,而这一部分恰好则是最为精锐。 故而对上朝廷兵马,也并未有多少畏惧之心。 加之李自成承诺东昌府城破之后,允麾下将士纵兵打粮三日,一时间流寇军战力愈发高昂。 双方战成一团,李自成自一名官兵血肉中抽刀,余光瞥见远处真龙军,面色微变。 按照原定计划,双方短兵相接后,流寇军故意溃败,诱敌深入,真龙军应当再度入场,彻底绞杀出城官兵。 如今王旗按兵不动,却让他心下逐渐生出其他念头,手中也慌乱了。 或许是自身还未率军故意溃逃,眼见流寇军一个照面便和官兵拼死了百余人,李自成咬牙咆哮。 “撤!” 大军撤离,三州守备在平山卫都指挥使带领下,愈发满意,率军紧随其后,不断追杀。 而彼时,一身道袍的青石子终于动了。 王旗肃立身侧,真龙军尽数抽刀,面无表情,凝视欲逃回山寨的流寇兵马。 “如今重回山寨亦无守计,当今事态,只有一条路可走。” “去邯山县!” 青石子话语冰冷,刀锋在雪色映照下散出凛冽寒意。 李自成闻言神色登时暴怒,此刻他毫不怀疑,若是自己不同意,不必等朝廷兵马,真龙军便第一个会对自己下手。 想到先前商议对策,眼下自身兵马损伤,军心涣散,顷刻间李自成便知晓,真龙军当真欲摘桃子! 自己想利用真龙军破城劫掠,真龙军何尝没有算计自己。 身后东昌府各地官兵遭遇李自成无奈逃窜而被引走,望着李自成逃离方向,总兵蒋如莨不由胆寒。 先前邯山县老家祖地被掘,如今这批流贼竟是妄图再次前往。 若老家各县,村镇当真被劫掠席卷,任由这批流贼一通屠戮,只怕自己的基础盘将彻底瓦解! 想到此处,蒋如莨面色狰狞,含怒开口。 “令东昌守备,副总兵庞时春,率八千兵马驻守东昌府!” “其余兵马,随吾追踪,彻底绞杀这批流贼!” 彼时,蒋如莨咬牙纵马,率领大军死死咬住李自成,一路纵兵而去。 李自成自山陕二地遭遇杨鹤,洪承畴先后围剿,如今早已熟悉各地官兵,见蒋如莨亲自率兵追击,当机立断,索性愈发加快速度,奔赴邯山县。 两路兵马一追一逃,距东昌府渐行渐远。 直到此刻,始终隐匿在山林中,逼迫李自成率流贼远去的真龙军,终于有了动作。 东昌府城外,一身道袍青石子挥手,目光狠辣。 城墙上,副总兵,守备庞时春亦于城墙上凝视,面色微变。 两门长约一丈,铜铁浇筑的红夷大炮,在真龙军阵型中,逐渐被推出。 “流贼何时竟有如此重器!” 难以置信片刻,庞时春神色也逐渐化作不屑。 诚然红夷大炮威力惊人,破城之效强悍,但仅仅两门,也未必能造成多大影响。 硝烟伴随火药炸裂的恐怖声响,实心炮弹呼啸而来,直砸的东昌府城青石城墙碎屑纷飞。 两炮接连不断,喷吐火舌,震耳欲聋,轰击不断。 青石子眯起眼睛,冷冷凝视。 攻破东昌府的时机,自李自成引走蒋如莨后,终于到了。 王旗对上眼神,当即会意,缓缓点头。 东昌府南门,一名夜不收听闻炮声震天,神色肃然,飞奔至红袍军校场。 “炮声响了!” 彼时始终矗立大雪,陈铁唳闻言,眼眸如刀,杀意滚滚。 翻身上马,彼时这位巡山轻骑总长再不掩饰。 “巡山轻骑,红袍军,虽吾杀上府衙!” 校场营地内,八百红袍精锐神色兴奋狰狞,急行军间阵法不乱,直奔府衙! 几名衙役见状,神色愕然。 “尔等......” 话音未落,陈铁唳手中长枪直将之挑杀,殷红溅落一地。 “杀!” 西坊最繁华商铺街面,染坊少东家赫然亦听闻炮声震天,当即激动推开仓库后门,直奔官衙,贡院,城卫军营粮草辎重之地。 “粮仓走水!” 巡逻官兵眼见粮仓大火熊熊,浓烟滚滚,面色惨白,奋力呼救。 彼时街面上,经历司,监牢,贡院各地亦不断传来官兵呼喊驰援之声。 偌大东昌府,火光四射,烟雾几成实质。 陈铁唳带兵纵横官衙,凡见抵抗者,尽数斩杀,毫不留情。 门外火炮攻城,门内杀官,点火。 至此,东昌府乱象浮现! 第171章:魏军阀 画面浮现新的一幕。 东昌府如此大规模调遣兵马,连唯有兵部与山东都司能调派的卫所兵马都开始汇聚,自然瞒不过济南府各地耳目灵通的大小官吏。 知府王玉明,同知张宏乡,守备罗进章等人汇聚官衙,神色凝重。 “东昌府那边已和流贼交手。” “一万余兵马对阵数千流贼,以蒋如莨的手段,只怕用不了多少时日,便会彻底调转兵锋,彻底针对青州府兵。” 王玉明眯着眼,神色阴晴不定。 虽未开口,但张宏乡已经明白知府意思。 如今东昌府即将对青州府动手,流贼剿灭后,打着继续清剿流贼的名义,只怕要不了几日,毫无防备的青州府兵便要遭受重创。 届时红袍商铺往来,济南府若不肯出力,海量金银只怕未必有机会染指。 王玉明之所以不肯当机立断,自然是担心那魏昶君若挺过此难,济南府紧邻青州府,只怕要首当其冲,承担怒火。 思及此处,张宏乡眼眸寒光闪过,压低了声音。 “合两府之力,区区一个青州府,覆灭只在旦夕之间!”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红袍商铺各据点如今吾等已私下打探清楚,在下愿率军前往,连夜将魏贼麾下拔除!” 守备罗进章于苏元吉死后刚刚上位,正愁无处建功,争夺利益,闻言自是志得意满,主动请缨。 见两人均是如此做派,知府王玉明索性心一横,狠辣挥手。 “传令,自今日起,济南府各地红袍商铺,或有流贼潜藏。” “抗拒抓捕者,杀无赦!” “是!” 几人议定,彻底奠定绞杀青州府基础。 罗进章率兵纵马疾驰,城中百姓见此肃杀景象,面色惶恐,纷纷躲避。 靠近官衙东面数里处,便有一家红袍商铺。 “吾等日夜命人监察,此处虽看似只是简单的商铺,但深夜时分,屡次有身份不同,或商人,或仆役,或各府管事抵达。” “如今或可确定,此处便是青州府驻济南府谍子密会之地!” 一边听闻麾下副将汇报,守备罗进章已率百余人抵达,抬头望着红袍商铺鎏金字样,罗进章面色凶戾,径直一脚踢开紧闭房门。 “济南府抓捕流贼,现怀疑尔等中有乱臣贼子,所有人,滚出来面见本官!” 怒喝声响,却良久不见人影。 直到副将率人于此处数进的宅院中搜索,几乎掘地三尺,罗进章方才神色微变。 红袍商铺哪里还有人,早已人去楼空! “跑了?” 率兵离去,心中不妙之感愈发浓烈,罗进章抵达军营。 彼时被派遣前往各地红袍商铺抓捕的衙役,军户如今纷纷汇聚,神色凝重。 “济阳县红袍商铺,未能抓捕到任何人。” “历城亦如此......” 罗进章面色铁青,似乎意识到什么,还未来得及开口,一道急促声音再度传来。 “报,城北十余处田庄走水,如今被烧伤烧死者不计其数!” “什么!” 罗进章失态,狰狞开口询问。 不仅是他,一众大小官兵如今亦是面色巨变。 济南府城北,多为官衙居所,不说罗进章,上至知府王玉明,同知张宏乡,下至在场众人,谁一家老小不是居住城北! 换言之,如今抓捕红袍商铺只怕早已泄露消息,反被对方盯上! “随吾率城卫军赶赴,绞杀流贼!” 罗进章狰狞咬牙,抽刀出了军营。 彼时洛水老道面色于火光映照下格外狠辣,手中长剑自济南府此地缙绅王氏二房血肉抽出,再度挥舞。 跟随在其身后者,则是驻扎此地已有数年的夜不收阴阳两队成员。 从收到王玉明等人欲对红袍商铺动手的消息后,洛水立即传讯各地夜不收,所有红袍商铺全部关门歇业,夜不收全体入城,斩杀缙绅,官吏! 到知府王玉明族中,已是第三家! 混乱厮杀自城北蔓延,即便对上守备罗进章率数百兵马赶赴,依旧未能平息,反而愈演愈烈。 一时间,火光并哀嚎,喊杀声不绝于耳。 “总兵,吾等不出手吗?” 济南府新任副总兵听闻城中厮杀,面色难看。 新任总兵马贞却神色复杂,无奈苦笑。 “出手,怎么出手?” 彼时他转头看向济南府东面,那边正是青州府方向。 “莫非尔等忘记上任总兵苏元吉如何身死?” “如今魏昶君此人为陛下钦点,兵部敕令剿灭流贼之人,换言之,即便他今日便带兵杀入济南府,也可用剿灭流贼的由头。” “济南府兵孱弱,与流寇交手尚可,对上青州府悍卒当如何?” “如今站队,你我只怕不日便要遭到彻底肃清。” “毕竟,前几日收到消息,那魏昶君,正带四千精兵,出征剿匪了!” 看着副将沉默,马贞亦是闭上眼。 先前他的确打着红袍商铺,乃至青州府的主意,但眼见济南府如今草蛇灰线之布局,早已彻底令之胆寒! 与此同时,青州府四千精锐,正式开拔。 “里长,东昌府外,总兵蒋如莨已被引走,青石子王旗两位总长率兵攻城。” “东昌府内,陈铁唳总长率兵杀入府衙,红袍商铺暗桩已点燃官衙,贡院,兵营粮仓诸多要地,配合夺门之战。” “济南府欲对红袍商铺下手,如今洛水率夜不收正与缙绅世家厮杀,城卫军暂时按兵不动。” 战马上,魏昶君听闻夜不收汇报,平静点头。 东昌府便让李自成和蒋如莨厮杀,青石子等人假扮流贼灭杀东昌府官吏缙绅,等尘埃落定,便是他入驻东昌府之时。 此刻,魏昶君依旧率兵不紧不慢,缓缓推进,震慑两府! 浙江,诸多私下出海商户都在瞩目山东之乱。 “东昌府被流贼攻打,济南府内也彻底乱了,魏昶君恰好率兵出现。” 几名大商对视,思及如此巧合,纷纷色变。 “只怕魏昶君此人,当真能于山东,造一个军阀之地!” 山西,数十名商会成员纷纷汇聚,药商巨贾张岑亦不复往日淡然。 “东昌府城内乱,济南府亦内乱,哪有这般巧合。” “这青州魏氏,手段不凡!” “只是两府之地,未必不能反制。” 一时间,越来越多商号等待。 山东之地是自此彻底化作商业胜地,亦或成为两府官吏压榨之处,所有人都在等一个结果! 第172章:李自成的心思 “将军,吾等距邯山县还有一百二十里,但邯山县下村镇仅有十几里路。” “追兵赶的很快,那蒋如莨一路急行军不停,距离吾等仅有八十里了。” 战马上,李自成大口喘气,听着汇报,神色凶悍。 “传令,全军急行军一个时辰!” “到此地各村镇,允尔等打粮!” 打粮,便是纵兵劫掠,无论是资财还是粮食,只要抢到,便是自己的。 自明末流贼揭竿而起,诸多流寇赖以生存手段便是打粮。 李自成也知晓,打粮会引起诸多百姓怒火,多向官府举报,泄露义军行踪,甚至敌视义军,将之视为贼寇。 但对于疲惫不堪的义军来说,打粮才是激起他们战力的最佳方案。 自东昌府城被一路追到邯山,李自成部闻言,一肚子怒火终于得以发泄。 一路上凡所过村镇,军堡尽屠,粮食,金银不计其数,终于算是喘了一口气。 听闻探子汇报总兵蒋如莨趁众义军打粮再度接近,李自成终于面色阴沉,狰狞开口。 “拒镇堡而战,一百弓箭手埋伏,先杀几个狗官兵!” 蒋如莨一路追赶,眼见老家邯山县周边村镇惨状,心急如焚,神情暴怒。 如今见这批流贼竟敢占据镇堡正面交锋,狰狞挥手。 “传令,破堡,一个不留!” 村堡多为青石条所铸,李自成率千余流寇居高临下,另千人埋伏周边山林。 一阵弓箭射落,官兵当即死伤数十,哀鸿遍野。 纵然蒋如莨有兵力优势,亦无法完成合围,被埋伏的千余兵马冲杀一阵,又不知从何处出现另一支流贼,官兵便乱了阵脚,又死伤数百,气势为之一颓。 李自成本也未打算死守此地,再度率兵向邯山县杀去,凡过宗祠,皆强行捣毁。 直至夜间,甩开蒋如莨等人近百里,李自成方才于大帐中汇聚麾下将领。 “官兵疲敝,业已安营扎寨。” 侄儿李过疲态尽显,身上血渍未干,平添几分煞气。 李自成皱眉,思索着另一件事。 “那真龙军到底是何人?” 脑海中浮现出青石子威胁姿态,宛若癫狂,李自成愈发忌惮。 被迫率兵肆虐邯山县,引走东昌府总兵蒋如莨,他便察觉到真龙军似有不对。 同时亦听到消息,先前在镇堡与官兵交战,险被合围,竟有一支真龙军数百人率军冲出隘口,方才轻易突围,还有人送来了不少粮食。 “将军,真龙军那边除了送来粮食,还打开了官兵缺口,要吾等转战其他区域,勿要死守一地。” 听闻汇报,李自成眼底愈发阴冷,怒火中烧。 这是将吾等当作棋子? 推到邯山县,又抛到其他区域,只为吸引官兵? “将军放心,真龙军嚣张不了多久,据探子得到消息,如今青州都指挥使魏昶君已率四千精兵出发,奉旨前往东昌府剿灭平贼。” “皆是便是真龙军战力再强,亦不可能从此军手中逃脱!” 李过显然也已想到真龙军背后操控,此刻眼眸阴鸷,冷冷开口。 看着自家侄儿汇报,李自成冷笑点头。 魏昶君昔日战鞑子,平青州流贼,众人皆有耳闻,号称其麾下兵马悍过边军。 青石子等人只怕也想不到,不日便有灭顶之灾! 等自己麾下将士在邯山县劫掠一番,便即远遁,坐山观虎斗。 届时青石子真龙军被灭杀,魏昶君麾下精兵必也元气大伤,他再率兵折返,拿下东昌府! “传令下去,所过之处,一切粮食金银资财,尽数收缴。” 画面出现新的。 京师。 朝堂上,兵部正在汇报山东,山西各地消息。 “今三边总督洪承畴率兵围剿,已平反贼十之七八。” “贼首王嘉胤死后,麾下流贼崩散,李都司、杜三、杨老柴等神一魁余部屯兵镇原,欲攻打平凉,甘肃总兵杨嘉谟、副将王性善扼守,流贼败退庆阳。” “曹文诏率兵自拢州汇合,不日便可全歼。” “流贼李自成部,今会同贼子真龙军攻打东昌府,迄今已围困十余日,每日火炮轰城,东昌府固守待援。” 汇报至此,崇祯面色漆黑,怒火几乎压抑不住。 何等刁民,敢称真龙! 数千流贼,就能弄来火炮,还妄图攻下一府之地。 东昌府守军更是让崇祯愈发愤怒,一府之地,下辖兵马两万余,竟被数千流贼围困至今。 无怪乎流贼肆虐良久,三边总督换了一个又一个,竟久久不能扑灭。 这便是他治下明军的战力! “固守待援,哈!” 眼见崇祯面色铁青,兵部再度开口汇报。 “青州都指挥使魏昶君,于旬日前已率四千兵马出青州府,赶赴东昌府剿贼。” 直到魏昶君三字出现,崇祯方才松了口气,怒火褪去几分,恢复清明。 昔日青州府流贼肆虐,至青州府大小官吏不敢上京述职,如此凶悍,亦是魏昶君此人率兵平灭,想来此次应当无虞。 想到此处,崇祯心思烦闷,一边期待魏昶君胜,便退了朝会。 朝会散去,成基命等东林党人再度汇聚。 钱谦益指尖敲打,转头看去。 自京师一路向东南而下,便是山东。 如今流贼自从山西,陕西两地流窜,虽洪承畴剿灭大部,但哪怕仅剩一丝,都足以再度燃起。 “流贼,哪里是那般好剿的。” “魏贼此人狂妄自负,但蒋如莨却是当真知兵。” “连蒋如莨率万余兵马坐镇东昌府,亦不能驱逐那真龙军,可想而知其战力之惊人。” “青州府如今富庶,待到魏昶君驱逐流贼失败,吾等倒也有了由头,借此下手!” 昔日仅仅一个私开铁矿的来县,便能引来众人觊觎,遑论如今手握整个青州府,大力扶商之地。 依照惯例冰碳火耗两敬等层层搜刮,必是一笔不菲收入。 一众东林党人俱是家大业大,银子自是越多越好,闻言纷纷点头。 成基命不曾开口,只冷眼看着。 魏昶君此人既不肯追随东林清流,其心必异,动了也无妨。 且待此战之后,再来看此狂生便是。 第173章:青龙闯王军 现代,穿越者后盾组织在召开新的会议。 如今西安历史研究所汇聚身影越来越多,甚至许多办公室完全摘除原有牌子。 更换部门包括历史考古记载小组,古代农业发展科研小组,古代军事战争研究小组,古代商业经济规划小组,科研模拟技术小组,现代军事理论研究小组等多个全新研究组织。 如今足以容纳数百人的大型会议室内,也在投影最新出土的明末史料。 「崇祯五年,壬午,一月初,李自成部会同真龙军攻东昌,总兵祖籍邯山破,流贼掘坟,故引兵逐之,余者守城待援,帝怒之,命青州都指挥使剿贼」 这是东昌府贡院遗址内发掘的一本杂记所记载的消息。 彼时明史教授顾成,穿越者后盾组织组长雷请议,记录小组陈科等人都在看着,神色震撼。 “自古养寇自重者不是没有,谁也没想到,穿越者这出戏,骗过了这么多势力。” 顾成神色惊叹,开始分析。 “第一,东昌府迄今为止,依旧认为真龙军与李自成部一般,都是真正的流贼,目的也是为了攻破东昌府。” “第二,济南府如今蓄势待发,但东昌府被‘流寇’牵制,导致率先动手的济南府被架在火上。” “第三,京师崇祯同样以为东昌府遭遇围困,是因为三边总督洪承畴将流贼余部驱逐所导致,所以才下令穿越者自青州府率兵前往东昌府剿灭流贼。” “骗过东昌府,济南府,京师,甚至流寇四个方面,实现青州府战略目的。” “也正是因为所有人都被欺骗,所以东昌府迄今没有防备里应外合破城的‘流贼’,京师的圣旨和兵部的军令,让穿越者恰好有了带兵入驻东昌府的机会。” “济南府在青州府和东昌府之间,自然毫无疑问,即将被收入囊中。” 穿越者后盾组织负责人雷请议闻言点头,只是也愈发凝重。 “只是穿越者并非简单驻兵就能掌控两府之地,还需要彻底消化当地军,政,人力物力,不是个简单的问题。” 分析至此,前来参与会议的大国战略中心,第一梯队智囊团等也开始了新的讨论。 课题正是通过什么形式拿下东昌府。 “得到话语权最快的方式还是获得支持,因此前期用贿赂的方式,后期逐渐架空各部权力是个可行方案。” “不对,养寇自重剑走偏锋,各方势力根深蒂固,想要快速果决的消化东昌府和济南府,必须让真龙军等流寇保持势均力敌。” “有外在危险,穿越者才有资格长期在东昌府和济南府驻兵,从而获得时间解决一切。” 经过大国战略中心组织,第一梯队智囊团等相关讨论,最终定下方案。 青州府,大帐,魏昶君凝视大明事感录回信,眼底惊叹。 「第一,李自成部继续肆虐各处,第二,真龙军持续作为流寇,穿越者必须争取一年时间驻兵东昌府,彻底清理当地军政各权」 这一刻,方案彻底尘埃落定! 画面出现,济南府。 昔日山东名城,往来客商如云,街道车水马龙。 如今却化作一片混杂,即便白日,依旧烈火冲天,贡院,官衙,粮仓各地乱成一团,浓雾滚滚。 喊杀声自数日前开始,迄今依旧毫无止息。 城卫军各个谨守军营不出,似乎全无察觉,不做回应。 街道各角落均有百姓封死家中门窗,畏惧听着声响。 整座城池彻底纷乱。 彼时洛水老道道袍染上一片褐色,铁锈气息浓烈,手持长剑,凝视前方。 此地建筑青砖黛瓦,庄严肃穆,赫然正是济南府府衙所在。 数百夜不收,红袍军已将之团团围住,仅剩的几百衙役手持钢刀,神色惊惶,看向衙门外凶神恶煞之辈,不知所措。 知府王玉明,同知张宏乡等大小官吏在衙役重重保护下,骇然看向这群狂徒,眼底亦带着几分怒火。 前几日决定对红袍商铺下手,紧接着便传来红袍商铺人去楼空消息。 紧随其后,则是自家宅院庄园走水之讯。 自那一刻起,众官吏便胆寒推测出,魏昶君的反击,开始了! 或者说此人早有察觉,如今这些人,便是他的后手。 城中兵马在新任总兵马贞指挥下,毫无动作,愈发加重了一众官吏惊惶。 同知张宏乡神色阴冷暴怒,在衙役保护下现身。 “尔等可知,擅杀朝廷命官,按大明律当如何?” “如今是要谋反吗!” 眼见一层大帽扣下,知府王玉明亦面无表情,于此刻现身。 “洛水,本府知晓尔等对红袍商铺看重,但如今清查流贼,乃职责所在,非是针对红袍商铺。” “如今念尔等尚未铸成大错,届时待本府彻查,若红袍商铺无事,自会还尔等清白。” “须知行差踏错,红袍商铺,亦将毁于一旦。” 二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有威胁,有劝说。 人群中洛水面无表情,只是淡淡看着两人。 “二位大人,青州都指挥使魏昶君已自青州府发兵,剿灭流贼,不需诸位出手了。” “还请诸位在府衙稍作等待便是。” 他仍未和王玉明,张宏乡撕破脸皮,但这一刻,气氛已凝重至极。 软禁朝廷命官! 面色难看的王玉明几人退回官衙,汇聚一堂,均感觉压力巨大。 “东昌府为何还未平定流贼!” “如今唯有合东昌府之力,方能抵抗青州府压力。” “快,命人前往查探东昌府军情!” 彼时军营中,新任总兵马贞亦在等待消息,大小官吏各自困守府邸,只等双方博弈露出苗头。 有夜不收将刚刚整理的消息传递至洛水居所。 洛水眼见济南府众官吏有人等候观望,有人前往东昌府打探,一时间冷笑起来。 手中信笺收敛,洛水眯起眼睛,凝视窗外。 “算算时间,里长也快到了。” 这群愚笨之人,如何能知晓里长谋划之巨。 里长要的从来不是济南府或东昌府经济,而是整个山东。 一条足够成长为军阀之路 第174章:围困东昌府 画面自从济南府转向东昌府。 自总兵蒋如莨率兵追击李自成部,副将并守备庞时春亦不敢率军轻易出城。 安排布置完各区域兵马调度,庞时春沉着脸,疲惫皱眉。 蒋如莨根基在邯山县,带兵驰援无可厚非,但东昌府之危未解,影响后续占据青州府。 如今流贼陈兵城下,一时只怕很难剿灭。 连日调度,庞时春本就劳累不堪,索性东昌府城高墙厚,不虞被破,一时间甲胄都不及卸下,便于城楼沉沉睡去。 片刻后,呼喊声将庞时春惊醒。 “大人,贼人自城中四处纵火,如今已汇聚数百人,欲要夺门!” “将士们快守不住了!” 庞时春惊的冷汗涔涔,顷刻清醒,慌乱开口。 “什么!” “哪里来的贼人!” 那前来传讯的将士闻言,惊慌失措。 “不......不知!” 庞时春一把将前来传讯亲兵推开,步履仓促,奔赴城门所在,心中颤抖。 若东昌府被夺门,城破之后,他并满城守军即便能活,均难逃军法! 何况流贼自陕,山二地汇聚夺城之后,岂有不劫掠杀官之人? 脚步愈快,庞时春奔赴城墙边沿,眼前一幕彻底让他为之胆寒。 喊杀声震天! 城楼之下,近千临时调派守军挥刀抵挡,街面纵宽,亦莫能抵挡。 一排十人的身影,手持冰冷长枪,列阵推进,脚步声齐整宛若一人。 长枪汇聚,刺穿血肉,随后后排补上,前排错列后退,再度前刺! 挡在前方的东昌府守卒人数纵远超流贼,竟也宛若割草一般倒下! 自城楼沿街道向远处看去,厮杀身影更为骇人。 手持长刀流贼汇聚,狠辣挥舞,看似精锐的东昌府军卒竟轻易被劈杀,源源不断围上来的东昌府兵卒,竟被数百人死死抵挡在外。 这一刻,庞时春面色惨败,只觉无力。 “这......令行禁止,军容严整,这些人当真是流贼!” 论及凶悍狠戾,甚至远超他所见边军! 而彼时,城中率人夺门的陈铁唳宛若癫狂,手中长枪携战马之力,径直将一名把总挑至半空。 恐怖力道狠狠甩落,将人掼在地面,再度出枪。 一路杀来,棉甲染血,宛若恶鬼。 “杀!” 身后士卒面无表情,冷漠挥刀,似悍不畏死,竟杀出一条近百丈血路,直奔城门! 街道边缘,钉死门窗的百姓亦在看着,颤抖畏惧。 东昌府昔日不是没有溃散流贼,散兵游勇肆虐,然而从未有人率兵杀入东昌府城内。 眼见流贼对官兵如此狠辣,一时间人心惶惶。 有夫妇透过窗盯着,发抖捂住孩子嚎哭口鼻。 更有几名读书人隔着门窗目睹,竟抑制不住晕厥过去。 兵荒马乱,惨烈厮杀,正出现在众人面前。 彼时城中绵延近百年大族李氏宗祠内,百余族人颤抖汇聚,不知所措。 “族长,东昌府,怕是要破了......” 有人面无血色,声音都颤抖,看着年迈老者。 “吾等该当提前准备,投降城外真龙军吧。” “族长,降了吧......” “若顺从流贼,虽仍被劫掠家资,但至少性命无从虞啊族长......” 另一边,城南,占数十亩的恢弘院落,缙绅世家周家亦汇聚族中各个代表,焦急讨论。 “老爷子,吾等传承百余年,如今朝中不乏重臣,只要人活着,一切都有希望。” “流贼若当真能攻下城池,即便族中在朝为官者,亦远水救不了近火啊。” “待流贼入城,吾等献上家财粮草,或可保平安......这东昌府,哪里还守得住。” 周家老爷子听着城门喊杀声,又听闻城外炮火轰鸣,一时间心乱如麻,思绪复杂。 城中家业甚大之流,如今同样畏惧看着,开始私下商议投降。 东昌府城内,夺门之战厮杀惨烈,然东昌府城外,真龙军亦已开始发力! 王旗听闻城内喊杀声起,狠辣开口。 “换虎蹲炮,列阵,攻城!” 他要让城墙守军首尾不能相顾! 下一刻,二十门虎蹲炮整齐排列,火药点燃,硝烟同步散开,炸裂宛若雷鸣! 这等可曲射火炮携带大量散射飞溅杀伤,虽射程不过一里,但用在杀伤城墙守军,覆盖炸开防线,掩护攻城,竟有奇效。 原以为城外流贼仅是运气好,弄到一两门大炮,如今方知,这批流贼竟还有火器营。 一时间,毫无防备的东昌府城墙守军竟被炸的人仰马翻,损失惨重,哀鸿遍野! 城外真龙军甚至不曾停下,火炮持续未断,将城墙上明军防线彻底撕开。 “将军,如今吾等腹背受敌,如何是好!” 城墙守将捂住手臂溅射狰狞伤痕,仓皇奔来。 东昌府守备,副总兵庞时春闻言亦面色铁青,于火炮厮杀声中怒吼。 “等!” “等援军,待总兵归来,想必青州府剿灭流贼兵马也已抵达,届时吾等三面合围,定叫这贼子难逃一死!” “传令诸军,死守城门,若守不住,东昌府危矣!” 庞时春心绪复杂,无力,畏惧,慌乱,狠辣反复划过。 如今城门几被夺,便是想派兵出城野战亦无法,其余几门想必亦是如此。 纵然出了城门,单单是对方手里的火炮营,便足以让他们寸步难进。 为今之计,竟成困兽之斗! “总兵何日归来......” 这一刻,喊杀声再起,愈发恢弘! 城外,青石子冷冷看着这一幕,姿态可怕。 他平静听着夜不收传来汇报。 “东昌府世家李氏,愿举族投效真龙军,唯愿真龙军破城之后,勿造杀业。” “东昌府缙绅周家传讯承诺,真龙军凡愿退去,必书信一封,请族中在朝为官诸人招安,举荐为官。” “东昌府守军日前于城墙承诺,若大军离开,愿给粮草资财。” 一条条汇报出现,青石子眼底似乎永远这般毫无波澜。 利益拉拢,加官进爵,贿赂粮草。 若是放在一般流贼身上,或许当真有效。 可惜。 “谁也不能阻拦里长大计!” “东昌府,必破!” 这一刻,道士眼底锋锐,若灼灼烈火。 第175章:李自成愿为棋子 “日前东昌府传讯,军情紧急,城内数千流贼并八百精兵欲破军夺门,城外真龙军手中数十门火炮组建火炮营,日夜轰击,短短一日,东昌府守军死伤近三千!” 一名亲兵面色苍白,飞奔而来,声音急促。 邯山县外,正率兵死命追击李自成部,总兵蒋如莨闻讯,眼前一黑,几欲昏厥。 尤其兵马所过之处,见老家祖地惨状。 凡邯山蒋氏所在,破家灭门,尸横遍野,资财被劫掠,粮草带不走则尽数烧毁。 昔日邯山煌煌耀眼,宛若土皇帝的宗族,如今竟成焦土。 再听闻东昌府情势危急,似即将破城。 这一刻,蒋如莨胸口剧痛,眼底几乎溢血,呈殷红病态! “该死,该死!” 咆哮狰狞,面容扭曲,蒋如莨恨意愈发浓烈。 如今自身赫然已是陷入两难境地。 若追逐李自成部,东昌府或许当真坚持不了太久,若东昌府城破,且不论朝中是否严惩,自己麾下这批兵马反成散兵游勇,无力坚守,日日人吃马嚼,补给从何而来? 若不追逐李自成部,且不论自身前往驰援东昌府是否能成,对方是否埋伏,单单是李自成部继续劫掠,自己基础盘尽毁,李自成部愈发壮大,便足以颠覆东昌! 蒋如莨闭上眼,迫使自身冷静,开始思索。 明明最初布局时,已算计到了一切。 以东昌府精锐兵马,剿灭数千流贼轻而易举。 待到流贼剿灭之后,自身再假扮流贼,顺势斩杀魏昶君麾下心腹并剿灭东昌府驻扎红袍军,踏入青州府地界,最终以剿灭流贼之名驻兵青州府,顺理成章解决魏昶君。 只是如今计划实施,竟屡屡受挫。 眼下先人祖坟被掘,邯山县基础盘彻底毁于一旦,连东昌府城都朝不保夕。 他始终不明白,为何眼下这支流贼竟如此强横,已然开始攻东昌府城。 若是这些流贼都有这般战力,怎会被洪承畴率各地兵马一一剿灭,不得不流窜至此? 不对! 蒋如莨拳头攥紧,瞳孔骤然紧缩。 战力! 想到这支流贼的火炮,东昌府内驻扎,迄今未有动静的红袍军,还有突兀窜出的所谓真龙军。 一切线索串联在一起,蒋如莨胸中掀起滔天巨浪! “这般战力......这般巧合......” 联想到即将对青州府动作,蒋如莨面色铁青,亦夹杂骇然,惊疑不定。 东昌府破,流贼入城。 自此青州府军便有驻兵东昌府抗击流贼之理由。 一如先前自己与济南府商定入驻青州府的理由一样。 而这其中最大的受益者又是何人? 魏昶君! 汗毛倒竖,心底发凉,蒋如莨看向青州府所在方向。 难道一切背后,当真有此人影子? 若是如此,只怕此人心机之深,布局之广,所谋之大,必将震惊天下! “不,不可能!” 蒋如莨摇头,迫使自己冷静。 青州府若有如此实力,做到这等地步,只怕是年余前便已开始布局,方能如此悄无声息。 可年余前,魏昶君不过掌管莒州一地,如何敢谋划至此。 虽不肯相信,然如今局势,已彻底让这位东昌府总兵心底蒙上一层阴翳。 看向舆图,蒋如莨最终狠下心,目光凶戾。 “如今距离李自成部仅剩数十里,前方便是东山坳,地形狭长。” “先前派遣分兵合击的两千兵马已堵住南面,只需将之驱赶至此,李自成部插翅难逃!” “来人,传令,全军全速,驱逐李自成至东山坳!” 大军开拔,纵长途追击疲惫,但终究要比李自成部兵马精锐许多。 诸军户卯足力气,死命追赶,李自成部多为百姓起兵,一时间终于被拉近战线。 “将军,前方也有伏兵!” 被迫短兵相接,厮杀中,李自成只看了一眼便心底发寒。 山坳狭长,下方赫然陈列两千兵马,以逸待劳,身后十里外便是蒋如莨亲率数千兵马。 这一刻,逃无可逃! 先是如同棋子被推来推去,如今又宛若猎物一般被驱逐。 屈辱之下,李自成开始察觉到这场死局。 多年尸山血海踏出,李自成索性心一横,破釜沉舟。 “随吾杀出去!” 旋即一马当先,杀向前方! 后方蒋如莨兵马精锐,人数众多,如今生路只有一条,便是冲开前方两千守军! 围困之局已成,带兵赶来,蒋如莨彻底冷静,指挥兵马先行放箭,一轮箭雨,当即斩杀近两百流贼,这才下令开始列阵对垒。 交战不过半个时辰,李自成部已折损近七百人,损失惨重,几近溃散。 即便李自成亦有些绝望。 彼时一支精锐兵马列阵森严,狠狠撞入战场蒋如莨军阵。 “真龙军在此,杀尽狗官!” 咆哮声响,长枪锋锐,顷刻染血。 血肉撕裂,哀嚎四起,这支真龙军所过之处,几乎无人能当,宛若犁头,径直翻开蒋如莨包围! 李自成部见状,求生之欲再起,配合真龙军,径直杀穿守军防线,扬长而去。 眼见麾下官兵死伤近千,畏惧之心弥漫,蒋如莨几乎咬牙溢血! 布局良久,竟让李自成再度逃离,有真龙军,他根本剿灭不了李自成。 只是事已至此,东昌府几乎无从坚守,只得恨恨下令。 “回援东昌府!” 就在官兵开拔返程时,另一边,蓬头垢面,遍染血渍的李自成看着这支真龙军首领递来信笺,眼底几欲冒火。 青石子手书,让自己游荡济南府一带,为此还特意送上粮草。 当自己是什么,当真是一枚棋子吗! “首领有言,若他日东昌府破,便协同李将军破济南府,济南一府之地,尽归李将军所有!” 听闻此言,李自成心中凛然。 先下东昌府,后下济南府,好大气魄,好大手笔。 单看眼前东昌府摇摇欲坠,他便知晓,或许青石子当真有这般实力,图谋如此之巨。 李自成想到那道身着道袍身影,终究没有抵住掌控一府之欲,咬牙点头,率军离去。 方向,正是东昌府与济南府之间。 自此,棋局开幕! 第176章:螳螂捕蝉 东昌府城。 轰! 火炮齐射自正午时分持续近半个时辰,东昌府城墙顶端青石崩碎,坑坑洼洼,格外骇人。 散开零星碎铁飞出,不时传来守军哀嚎。 眼见仰角曲射炮弹成效卓著,青石子眯眼。 “令人先以撞木做破门声响。” “分出百人制撞车!” 几名百人卫闻言拱手,肃然应诺,转身离去。 青石子低头,于战阵外凝视舆图。 他知晓仅凭这一千人,自是无法攻破如此重城,即便有火炮,也不过增些声势。 至于撞木撞车,自也无法破开沉重城门。 即便侥幸冲开,偌大东昌府,除北门外尽是瓮城,一千兵马踏入,掀不起风浪。 但他就是要做出这般姿态,让东昌府看出自己是当真要全力破城,让东昌府守军知晓,外面这群流贼,是群疯子! 只有如此,才能顺利配合各方,完成计划。 “城内是时候该添把火了。” 如今是崇祯五年一月末尾,大雪层叠厚重,天色阴翳。 彼时城门内生出厮杀,愈发声势浩大。 两千余四处纵火红袍军如今在城内逐渐汇聚。 火光冲天,红袍军列阵,神色兴奋凶悍。 周边世家缙绅恶奴几乎已被斩杀殆尽,但在陈铁唳控制下,众人并未前往斩杀族中之人。 城内无力清剿,以致街面尸横遍野,更添几分惨烈。 两千余人合兵一处,杀向四面城门,阵列恢弘,踏血而行,戾气滚滚。 守备庞世春临时调派数千兵马拱卫四面城门,陈铁唳便立刻整备全军,奔赴唯一未有瓮城之北门。 其余三门兵马不敢擅动,一时间,庞时春目睹城中流贼几乎无可阻挡,愈发胆寒! “将军,如今贼人全部汇聚到北门,连外界流贼亦开始调动,轰击城门。” “城下千余将士最多还能抵挡一两日!” 一名参将擦着脸上血迹,匆匆赶来,疲惫焦急。 总兵蒋如莨不在,守备庞时春便是城中负责将领,闻言神色愈发惶恐。 “青州府驰援何日抵达!” “青州府兵马如今已于城外一百五十里处,不日便可入城。” 听闻魏昶君率兵前来驰援,庞时春终于放些些许,旋即听着最后一句话沉默许久,咬牙摇头。 “你去传令,东昌府眼下混入流贼,不宜再放兵马入城。” “便要魏昶君率青州府兵于城外驻扎吧。” 相比其他参将之流,守备庞时春更明白此次东昌府,济南府联手设局青州府手段。 故此待东昌府困局稍解,魏昶君此人若在城外,更好控制,甚至在流贼消耗后,可以一并被当作流贼绞杀! 而若是让此人入驻东昌府,届时局面只怕有变。 参将还未离去,闻言欲言又止,彼时城墙守将慌乱奔来。 “庞大人,外界流贼已造出数辆撞车,开始轰击城门!” “贼人火炮众多,吾等无力压制,若是任由撞车破门,恐怕......” “恐怕坚持不到明日晚间!” 撞木仅是人力合抱,力量不大,撞车却有了最基本威胁能力。 城墙守军被流贼火炮压制,擂石滚木俱是无力施展,恐怕城门危矣。 这一刻,愈发猛攻的流贼终于让庞时春变了脸色。 不仅如此,还有亲兵奔赴城墙,传来新的消息。 “大人,周家传讯,已知晓青州府兵马前来驰援,催促大人速速前往,迎大军入城,平定流贼!” “李家携何家,卫家,钱家等诸族传讯,若大人一意孤行,不肯迎援军入城,必修书一封递往朝堂为官者,劾大人守城不力之罪!” “城中御史也在等待,并修书前来,要吾等转交大人,声明流贼之祸,破城之景。” 外有流贼攻城,内有小股敌人夺门,城内兵马在调动下死守其余三门不动,还有城中诸多势力催促,庞时春顿觉压力,面色铁青。 尤以总兵蒋如莨尚未回返,一时愤怒接过御史信笺。 信上字字斥责他守城不力,勿要作愚蠢举动,拒援兵于城外。 御史自是知晓济南府,东昌府与青州府龌龊,只是事已至此,无人能独善其身。 这一刻,庞时春终于无奈点头,整个人宛若泄气。 “传令,待青州府援兵至,本将允青州府援兵驻扎东昌!” 消息自城中传出,青石子闻言,终于冷笑。 这场流贼攻城戏码,最初便是按照里长布局一步步进行。 外攻城墙,内攻城门,连城中缙绅世家,御史官吏亦是布局一部分。 连同敌人一同压迫,重重关系交错,足以彻底压垮毫无喘息之机的东昌府守军。 如今,里长终于可以借助各方势力,以剿灭流贼之名,正式入驻东昌府,继而彻底掌控此地! “传令,继续猛攻!” 城外一时硝烟四起,冲撞城门之声,炮弹出膛之声愈发轰轰烈烈! 天色将暮,寒风四起,大雪中,脚步传来。 庞时春率诸兵疲敝等候,闻声抬头,旋即目光震撼。 红袍猎猎,踏雪而来! 最前方红袍军卫列阵井然,步伐宛若一体,长枪之上锋锐寒光闪烁,一如刀山! 后方火枪兵背负火绳枪,腰间悬挂长刀,杀意滚滚。 两侧骑兵动辄如撼山岳,止则悄无声息。 中军诸人举一旗帜,迎风而展,上书红袍二字,虬劲苍然。 此刻,红袍军至,巍峨如山! 晦暗天色下,大雪之中,一如烈焰! 如此震撼一幕,引得庞时春彻底怔住,连同周边守军亦莫敢直视其锋! “青州府兵远道而来,先入城驻扎,平定城中流贼,不日与吾等一同,击溃城外贼子。” 回过神,庞时春拱手肃然,眼底神色一闪而逝。 是的,即便允许青州府驻兵,他依旧掌控城中兵马调度,包括驰援的红袍军。 然而这等小心思却转瞬被挑明。 魏昶君闻言皱眉,冷笑一声。 “青州兵马千里驰援,尔等既无力平叛,竟还妄图指挥青州府兵?” 此刻,魏昶君眼眸瞪大,恼怒斥责。 “吾奉圣旨,平定流贼!” “既然庞大人不愿受命,吾等自可退去城外,待日后再发兵平贼!” 一时间,大军调动,竟欲离去。 庞时春闻言,脑海中浮现各方势力催促,城门守军愈发惨烈,流贼攻势更猛,终于咬牙。 “请魏大人率军守城,吾等自当移交布防之权!” 事至此刻,魏昶君漠然转身。 城墙苍凉,红袍恢弘踏入,驻兵东昌! 第177章:明末人心鬼蜮 东昌府,大校场。 如今已至深夜,城外炮火轰鸣,城内喊杀声依旧源源不绝,宛若颠簸海浪之中,时刻倾覆,乱象骇人。 大帐内,魏昶君平静看着东昌府布防图。 在红袍军抵达之前,青石子并陈铁唳内外交困东昌府,佯攻重点之地,正是东昌府未设瓮城的北门。 重重压力下,东昌府未知流贼人数,又无力平灭,自觉压力重大。 眼下刚刚入驻东昌府,时机并未成熟,任由青石子等人再猛攻半日,魏昶君方才开始提笔,于灯光下书写信笺。 信笺内容,是令青石子率军逐渐撤离。 是的,红袍军至,流贼即撤。 不仅做出有红袍军驻扎东昌府,才能避免破城之象,更因为如今入驻东昌府,仍有隐患。 这个隐患,便是蒋如莨。 只有等东昌府总兵蒋如莨被流贼斩杀,红袍军才能彻底拿下东昌府。 信笺随夜不收出城,一路传递至于城外真龙军。 青石子接到信笺,神色平静。 “准备撤离。” “另派人前往李自成部,送上粮草,兵刃,传讯李自成,自济南府东昌府间隙之地发兵前来,与吾等对东昌总兵蒋如莨成合围之势,彻底将之绞杀!” 眼见传讯夜不收离去,青石子神色冰冷。 见到信笺那一刻,他便知晓,东昌府该拔除最后一处阻碍。 总兵蒋如莨,绝不能活着回到东昌府! 城墙上,听闻火炮声良久不曾出现,一名守将大着胆子起身前往城墙边沿查看。 旋即惊喜呼喊。 “庞大人,流贼已退!” 一时间,城墙上诸多官兵终于不再心惊胆战,神色激动。 消息传回城中,更是引来诸多世家,缙绅家族,大小官吏欢呼。 与此同时,就在东昌府内激动时刻,夏津一带,山野中,李自成面色铁青。 摆放在他面前的,赫然是新一批粮草和兵刃,袄子。 这些都是如今李自成部最为紧缺资财,但眼下却让这位流贼首领神情难看。 “青石子大人传讯,不日与尔等会同,围剿东昌府总兵蒋如莨。” “舆图行军线路在此,望李将军勿要错失良机。” 嘭! 待到传令夜不收率押运粮草诸多兵马离去,李自成愤怒起身,一脚踢翻桌案,眼底阴沉至极。 “真龙军,青石子!” 当他李自成是什么? 给点粮食便要听从真龙军颐指气使,地主家长工吗,还是他们手中随处可抛的棋子? 先前邯山县一幕仍让他怒火中烧,如今竟再度出现。 更令他愤怒的,则是今日得到传讯,青州府兵马,今日入驻东昌府。 他率兵在外吸引东昌府总兵蒋如莨良久,真龙军竟未曾破城,反倒让青州府兵马入城,彻底没了指望。 之前青石子许诺占据东昌府后,助他破济南府,又当如何? 正恼怒间,大帐内传来声响。 “将军勿恼,事有蹊跷。” 一名身着甲胄身影出现,正是昔日随李自成起家一名军户。 如今崇祯五年,造反皆是百姓,读书人不屑与之为伍,诸多流寇军中谋士也不过识得几个字之辈,故而略通兵法,头脑灵活的军户宋山便是李自成如今麾下谋士之一。 听闻宋山开口,李自成也冷静下来。 “如何蹊跷?” “青州府兵眼下入驻,恐怕另有所图。” “将军且看魏昶君此人,昔日入蒙阴,打的便是平贼名号,之后入莒州,亦为平贼,如今东昌府又有流贼,他率兵而来。” “何况东昌府真龙军见之即走,哪有这般巧合。” “最后一点,若东昌府总兵身死,流贼未灭,青州府兵常驻东昌府,何人得利?” 一番话下来,李自成只觉毛骨悚然。 “怎么可能?他们不都是大明朝廷命官?” 宋山摇头,目光复杂。 “大明官场龌龊,官员狠辣强势,比比皆是,朝堂倾轧,动辄满门身死,将军岂不见魏忠贤之流牵扯多少?” 山东各府互相算计,甚至连流寇都成为其中一枚棋子。 这一刻,李自成对大明官场,愈发胆寒。 东昌府城外青石子真龙军,夏津李自成部调动不过数日。 急行军下,终于于贾镇堡将东昌总兵蒋如莨形成合围。 眼见前后均有兵马围堵,蒋如莨只得据堡而守。 “什么?魏昶君已率兵入驻东昌府!” 眼见总兵暴怒,传令亲兵额头见汗。 “大人,如今吾等已传讯府城派兵来援,只是如今东昌府兵马布防由魏指挥使掌管,援兵一日行走不过五十里......” 此地位于东昌府城西北,若急行军一日便到,魏昶君如此慢吞吞驰援,蒋如莨愈发怒火中烧。 只是如今蒋如莨却也逐渐胆寒,先前猜测再度浮上心头。 青州府兵至,刚刚拿到布防全城之权,流贼恰好便退。 流贼未走,反而前来围杀自己。 最终得利之人又是谁? 想到此处,蒋如莨面色愈发难看,也终于生出几分畏惧。 难道一切当真是魏昶君布局? 时间已无法让蒋如莨思索,堡外青石子率真龙军动用火炮,区区一堡之地,如何抵得住连续轰击,不过半日,堡门便破,彻底陷入短兵相接势态。 喊杀声震耳,哀嚎惨叫不断。 李自成部并真龙军杀入绝望官兵之中,至清晨,堡内官兵死伤近两千,惨烈之至极,已全无斗志,溃不成军。 眼见真龙军便要率军杀向蒋如莨身侧数百亲兵,远处终于传来马蹄声响。 “青州府兵马已至!” 有官兵惊喜怒吼,蒋如莨厮杀一夜蓬头垢面,几乎力竭,听闻援军至,亦惊喜转头。 只是转眼便化作绝望。 只因流贼全无停止,魏昶君更是远远坐在马上,纹丝不动,冷眼看着这场围杀。 蒋如莨神情狰狞,似是想到什么,咆哮开口。 “魏昶君,身为朝廷命官,尔敢玩忽职守,任由流贼作乱!” 彼时蒋如莨正欲张弓,身后副将面色发狠,一把将之按住。 在蒋如莨难以置信神色中,副将狠辣开口。 “将军勿怪,取尔人头,保吾等性命,实是不得已为之!” 刀锋所过,副将举起蒋如莨头颅,丢下兵刃。 “罪首已死,吾等愿降!” 魏昶君看着这一幕,有些意外,但在情理之中。 官场腐朽,连军中都从骨子里烂了,不愧是明朝末年。 至此,蒋如莨死! 第178章:李自成的小心思 崇祯五年三月末,天色愈沉,风声阴冷刺骨。 东昌府官衙,知府晏行,守备庞时春等人神色震撼。 “总兵蒋如莨遭流贼李自成部,真龙军联手绞杀。” “吾等驰援,至贾镇堡,总兵蒋如莨已身死,仅余亲随王中宪等三百余人。” 凝视眼前东昌府一众官吏,魏昶君平静开口。 身后总兵蒋如莨亲随,亲自斩下蒋如莨头颅的王中宪亦低着头不敢开口。 知府晏行等人面色愈发惊骇,胆寒至极,看向城外。 喊杀声本已随青州府兵入驻停歇,然随总兵蒋如莨身死,那真龙军似乎回转,再度杀来! 晏行对蒋如莨也算了解,自是明白此人韬略不俗。 即便如此,在城外流贼手中亦难逃死局,东昌府还守得住吗? 若城破,又当如何? 眼见晏行,庞时春众官吏面色阴晴不定,畏惧之色浮现,魏昶君恰到好处开口。 “诸位大人放心,吾必率青州府兵,驱逐流贼。” “区区流寇,安敢冠以真龙之名!” 晏行这才想起身边此人赫赫战功,闻言心中稍定。 “魏大人此行凯旋,本府必上书朝廷,为魏大人请功!” 这一刻,一众官吏似乎全然忘记先前算计青州府一事。 眼下流贼攻城,青州府兵竟成众人指望。 彼时,魏昶君点头,眼底掠过寒意。 “整兵备武,列阵出城!” 随魏昶君下令,紧闭城门旬日之久,这一日,东昌府北门大开! 厚重城门发出吱呀声响,旋即传来的,是红袍军卫沉重脚步。 一千红袍军卫手持长枪,踏步间作隆隆声响,手中长枪映雪,寒芒刺骨。 相比先前东昌府官兵,眼前将士眼底冷漠夹杂兴奋,杀意滚滚,千人宛若一体,悍然出城! 城楼上,眼见此军声威,知府晏行气息为之一闭,竟被震慑的宛若喘不过气。 只是眼下红袍军愈强,驱逐流贼希望愈大,自是让一众官吏欣喜。 紧随其后列阵出城,为火绳枪兵炮营。 青石板上车轮声响沉闷,近百门虎蹲炮被推出,数百名将士于城下一字排开。 兵卒冷静至极,整齐划一装填弹药。 城楼上更有四门红夷大炮探出,炮口森森,骇人听闻! 炮营阵地布置完成,五百轻骑手持长枪,马挂弯刀,身着棉甲,列阵两翼,虎视眈眈。 一时间战事未起,已是先声夺人,煞气滔天! “放!” 随城墙上下令旗挥动,这一刻,城楼上下,硝烟轰然! 呼啸炮弹带着尖锐声响,径直落向折返包围东城府北门的真龙军,李自成部。 百炮齐发,地动山摇! 青石子看着这一幕,笑着点头。 “传令,真龙军后撤!” 同样神色震撼看着东昌城门开启的,还有李自成,李过等人。 李自成目光落在这支身着红袍铁军之上,难以置信。 昔日他率兵流转陕,山二地,亲眼见过县城军卒,府城军卒,甚至三边总督自各地调遣雄师,便是他自身昔日投靠边军,也见过久经杀伐精锐。 然论及气势精锐,眼前兵马,竟给人惶惶不可敌之感! 先前他灭杀蒋如莨,还分到了大批粮草,布匹,兵刃,甚至少量战马。 这一战较之于山,陕二地流窜,收获多了太多,因此他觉得,既东昌府掌管兵马之人身死,自当趁此群龙无首之际,扩大战果,配合真龙军一举拿下东昌府。 青石子闻言没说什么,只是带着他抵达东昌府北门,看着眼前一幕。 随着青石子伸手指着那支散发锋锐气息的红袍军,李自成终于苦笑,知晓自己面对什么。 “此人比东昌府总兵还强。” 一个东昌府总兵已能率兵将他追逐如丧家之犬,反复逃亡,若非真龙军途中几次驰援,只怕自己都无法熬过。 遑论眼前此人。 李自成会同真龙军一道开始撤退,撤退方向,赫然是济南府一带。 深夜,大帐挑灯,青石子邀来李自成,开始思索接下来如何安定。 “如今吾等于高唐州,向东则至禹城。” “济南府总兵苏元吉身死,新任总兵调动未熟,不若趁此机会,分兵两路。” “北取禹城,南夺长清,两面推进,夹击济南府城!” 看着计划,回到自己大帐中,李自成眉头紧皱。 “青石子此人,到底是何人麾下?” “观其兵马虽衣衫破旧,然军纪蔚然,令行禁止。” “与一般义军瘦弱不同,兵卒龙精虎猛,气息凶戾,悍不畏死。” “甚至兵刃器械,也远超义军,连官兵都无法与之相比。” 这些天他看似信任真龙军,实则亦在观察,与之合作,一如先前对付蒋如莨,无异与虎谋皮,故而由不得他不忌惮。 彼时充当谋士宋山,侄儿李过等人提及真龙军,亦不由胆寒。 “将军若与之共破济南府,只怕必将沦为附庸。” “不如早做打算,以谋大事。” 李自成闻言复杂,真龙军已强势至此,他岂能不做打算。 “如何提前布局?” 虽只是百户,但宋山此人颇为了解官场并各地势力,眼眸狠辣。 “凡义军破城,俱多杀缙绅地主,各城官吏,将军可暗中联系,承诺不杀,或放过一部分,以此形成助力。” 李自成闻言思索良久,点头应允。 一旦开战,他必将越过真龙军,拿下济南府,缙绅世家便是助力! 深夜,济南府城。 济南府知府王玉明,同知张宏乡等人汇聚,看着手中信笺,目光复杂。 “李自成部虽未破东昌府,却斩蒋如莨。” “东昌府能守住,盖因魏昶君率兵驻守,济南府兵未必能挡得住流贼攻城。” “何况李自成进了城,总比那魏贼入城好得多,吾等缙绅官宦,不虞性命之忧。” 张宏乡话音落下,王玉明亦眯着眼睛。 如今魏昶君率兵入驻东昌府,等其彻底消化,济南府西临东昌府,东接青州府,魏昶君岂能不取。 想到魏昶君掌管之地,对缙绅地主凶残姿态,知府王玉明咬牙点头。 “那便先与李自成部接洽!” 这一刻,风雪愈大! 第179章:关于对待明朝阶层 画面转动,东昌府城。 自崇祯五年一月初,东昌府城遭流贼围困攻城,近月光景,每日喊杀声震耳欲聋,城外更是炮声火光刺眼,时至深夜,人心惶惶。 如今随青州府兵入驻东昌府,虽总兵蒋如莨身死流贼之手,但流贼也已退却。 一时间,偌大城池,上至官吏,下至缙绅,再至百姓,无不拍手称快,欢呼雀跃。 一品阁。 眼下东昌府顶尖酒楼,全无其余客商,竟被包场。 居中是东昌府缙绅周家,李家,卫家,钱家,孙家,牛家等大小十余家族族长尽数在座。 上首则是背靠浙党的东昌府知府晏行,背靠东林党的东昌府同知言邦晏。 下首是湖广商会,南直隶商会,福州商会等各商会代表。 昔日于东昌府手眼通天的一群人,有官吏,缙绅族长,大商巨贾,如今却纷纷在此等待,望着门口。 直到一道青衫布衣出现。 赫然正是刚刚率兵驱逐流贼,解东昌府困局之人。 青州都指挥使,魏昶君! 而这场宴会,自也毫无疑问,乃是知府晏行会同缙绅大商联合为魏昶君举办的庆功宴。 眼见众多身影在知府晏行率领下起身,魏昶君笑吟吟拱手。 “诸位久等,魏某受之有愧。” 晏行笑着摇头,亲自将魏昶君迎入席面。 “此番东昌府城安定,全赖魏大人率兵千里驰援,吾等感激不尽。” 缙绅家族孙家族长老态龙钟,眼底却闪烁光彩。 “是啊,魏大人,正因如此,吾等各族商议,也凑了些许薄礼,愿为劳军。” 挥手间,数十托盘珠光宝气,奢靡至极。 众人彼时均是看着魏昶君,或试探,或期待,或谨慎。 今日这一出本就是想看看魏昶君态度,众人都不是傻子,当魏昶君率兵马入驻东昌府城,他们便知晓,真龙军,李自成部一日不除,此地一日便要笼罩魏昶君军威之下。 而魏昶君此人更是出了名的无法无天,擅杀官吏,屠灭缙绅之事屡见不鲜。 故而有些试探,自是必须如此。 饭桌上,气息为之一寂,唯独魏昶君看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脸上笑意骤然收敛,化作冷漠。 “劳军之事暂且不论,今日魏某倒要请诸位见证。” “带上来!” 下一刻,两名红袍军卫面无表情,绑缚一道身影上楼。 知府晏行,同知言邦晏等人俱是一惊。 “流贼攻城,总兵蒋如莨玩忽职守,擅自带兵出城,以致东昌府险些城破。” “今蒋如莨虽死,亲随副将王诚等人亦为罪首,当杀!” 咚! 刀锋划过,血光冲天,人头滚落! 锦缎帘幕浸染,纵然屋内暖炉众多,亦让知府晏行,各家缙绅,商人心胆欲裂! 至此,他们终于明白魏昶君此人态度,较之他们想象中更强势霸道。 而彼时魏昶君却头也不回,目光平静扫过众人。 “本官奉旨剿贼,驻扎东昌府期间,必将严查城中,若有私通流贼者,无论身分,杀无赦。” 语气淡漠,却愈发引得众人心惊胆战。 同知言邦晏对上那双冷漠眼眸,心头一跳,强笑开口。 “魏大人放心,吾等必将全力配合,同时吾等亦会手书一封交予温体仁温大人,为魏大人请功。” 知府晏行亦笑容勉强,点头称是。 “魏大人当真忠君体国,若是老师成公见之,必会青眼有加。” 有了两人开头,一众缙绅,商户亦是回过神来,一个个纷纷开口。 魏昶君冷眼看着,面无表情。 搬出浙党温体仁,搬出东林党成基命,缙绅家族搬出家中朝臣,御史,更有商户背靠藩王。 一时间,倒颇有些交织施压之意。 直到现场彻底安静,魏瑕终于点头。 “诸位如此支持,本官定彻查东昌府,以保城池无虞。” 后台无用,仍要彻查。 这一刻,众人面色大变! 面面相觑,最终孙家家主无奈与诸人对视。 看样子,这位魏大人胃口当真不小,这是要东西啊。 “吾观劳军资财不多,孙家愿献上南坊商铺五座,愿魏大人为麾下将士收下。” “魏大人辛苦,吾钱家愿赠田庄两处。” 眼见众人纷纷开口,魏昶君依旧平静,没说接受,只淡淡起身。 “诸位先回去,等候消息便是。 此刻,画面横跨四百年时光,出现新的一幕。 现代,会议室。 如今此地汇聚大国人事资源小组,统筹规划小组等六个大国部门精英。 而投影仪上播放的,正是新的研究课题。 明朝末年割据势力应当如何合理处理下辖缙绅,官员,藩王。 “古代讲究师出有名,拥有军事力量的同时,更应该名正言顺,崇祯皇帝的名义比其他各党派更好用,尤其是对付藩王这一类大明皇室宗亲。” “缙绅地主最基础的利益正是土地兼并,当两者冲突时,完全可以使用养蛊方式,指引小地主与大地主内讧,最终借机插手。” “可以使用手段和各党派达成合作,麻痹对方,以保全自身,稳步发展。” 一时间,各个小组开始讨论,模拟,完善。 最终得出方案。 方案一:以考成法为主题,让崇祯给予张居正类似权力,光明正大对付缙绅官吏。 方案二:穿越者不必担责,指引地主阶层内乱后取得所有资源再杀之。 方案三:麻痹东林党,以合作方式分得六成资源,稳步发育。 与此同时,穿越者后盾组织,组长雷请议,明史教授顾成等人也在看着历史。 眼下穿越者总算初步迈出军阀之路了。 但他身份很复杂,因为背后没有缙绅和地主阶层,也没有豪门大族和朝廷党派。 他是历史上最独特的军阀。 而支撑一切的基础盘,仅是青州府各州县。 “接下来穿越者首要目的,就是巩固动东昌县了。” “没错,还有兵不血刃,拿下济南府,坐拥三府之地,彻底完成割据。” 众人讨论,与此同时,汇聚现代大国跨越时代思维方案,正式开始传递! 第180章:基础盘青州,商业盘东昌府 更深夜静,东昌府城一片死寂。 流贼连日攻城,直到今日,城内百姓才算睡了个好觉。 百姓睡得香,知府晏行,守备庞时春几人却难以入眠,心惊胆战。 晏行官邸,后堂。 暖炉温润,晏行取下披风,抖落雪花,将之交给管家。 跟随其后的,赫然是平日不对付的同知言邦晏,还有如今东昌府手握兵马的守备,副总兵庞时春。 一众大小官吏坐定,犹有余悸。 “那魏昶君今日这一出杀鸡儆猴,当真狠辣。” “吾等身后朝中大员,藩王宗亲,他竟也敢不管不顾,这莽夫!” 有人闻言嗤笑。 “藩王宗亲,朝中大员?较之东林一系如何?较之浙地官员又如何?便是武勋藩王,内廷宦官,魏昶君何时放在眼里过?” “诸位大人可别忘了,魏昶君此人前后在蒙阴县,莒州,青州各地是如何对待缙绅世家。” “在来县,此人又是何等猖獗,旁的不说,诸位以为那位东林御史,内廷宦官当真是被流贼杀了?” “可即便如此,朝堂衮衮诸公又能拿他如何?” 此人话音落下,一众官吏心下不免阴寒发抖。 魏昶君此人治下,缙绅地主几乎死绝啊。 仅青州府,一日内便当街斩首千余,堪称血流成河。 此人之凶残蛮横,可见一斑。 沉默良久,知府晏行无奈咬牙。 “既然魏昶君此人不接受吾等商铺,看来当真所图甚大,诸位大人,还望勿要心存侥幸,速速修书一封,传至朝堂,让诸位背后大人想想办法。” 庞时春,言邦晏等人闻言苦笑,拱手点头。 一时间,自东昌府至京师,东林党,浙党等大大小小党派纷纷收到信笺,开始谋划驰援。 与此同时,画面转向青州府。 作为魏昶君真正基础盘,随南直隶诸多商号,商队开始宣传,如今青州府各城镇早已人流如织。 但这只是最初发展,时间推移,青州府兵西征千里,解围东昌府,驱逐流贼消息传出,宛若信号,真正开始引爆青州府商业发展。 宁波府,宁波商会会长康和得到消息当日,便派遣商船二十五艘,一路北上,前往青州府经商。 太原府,药商巨贾张岑已整理药材数百车,护卫百余,商号数十,出发青州府,欲要建造一个山东分号。 湖广,蜀中,一时间各地商户纷纷汇聚,不断涌入青州府,兴奋无比。 眼下青州府安定,百姓富庶,对于这些商人而言,便如同老鼠掉进米缸,越是发掘,利润越是惊人! 魏昶君早已让阎应元负责管理这些商人,接洽各处开发合作相关事宜。 如今阎应元虽身兼红袍军卫总长一职,但处理商事亦如鱼得水,手段了得。 眼下魏昶君在东昌府看着阎应元回信。 信笺赫然汇报着一条消息。 最初青州府市场为南直隶诸老字号商铺占据,许多商品市场并不重合。 但随着各地商会大量涌入,商业竞争也随之展开。 抢夺市场便是双方最大冲突,甚至南直隶派系联合青州府本地商人,开始和宁波府,太原府各地商户对峙,互相多有摩擦,一度成仇。 放下信笺,魏昶君提笔沾墨,告知阎应元,保持这种局面。 商人一家独大,总会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何况竞争对开发和带动青州府经济发展,更是处于良好势态,他很乐意看到。 处理了青州府经济发展诸事,魏昶君才将目光落在眼下东昌府。 “传令,即日整肃东昌府,各层官吏,衙役按青州府吏治制定,执行。” 随魏昶君话音落下,偌大东昌府开始变动。 有百姓看着衙门外张贴告示,一旁老童生念诵,神色渐变。 “这,衙门说了,谁有冤情,只管去告,即便是知府大人犯法,也要按照大明律处置!” 人群中大部分百姓不相信,但还有有人咬牙状告乡绅侵占他家土地。 当即乡绅便被抓来,审问明白后,挨了杖责,下了牢狱,土地也退还到该百姓手中。 而这全程更是在诸多百姓公审下完成,一时间越来越多百姓伸冤,激动流泪。 另一边,男城门外,数十山贼被枷锁锁住,带入城中,捕快衙役亲自张榜念诵。 “有山贼王四,于去岁城中杀人,后逃离山林......按律当斩!” “有山贼李未,年初城外杀一家三口,劫掠逃离......按律当斩!” 不少百姓盯着,神色复杂,只觉得如今往返各村镇都安全许多。 昔日从不管事的捕快衙役,如今见天在街上抓捕盗贼,小偷,泼皮。 与此同时,东昌府城外,四门均设有分发粮种处,各设红袍军护卫管理。 “这个叫土豆,这个叫红薯,种植这些东西,不挑良田,产量很高,种植时先将之......” 启蒙师认真教导百姓如何种植,甚至一度身体力行,随同种植,指导。 而这一刻,东昌府城,知府官邸。 知府晏行,同知言邦晏,守备庞时春等人也在看着东昌府变化,不由为之胆寒。 “此人开始收拢民心了。” “如今东昌府竟只知魏昶君,红袍军,不知父母官,岂有此理。” 晏行明知魏昶君在收拢民心,野心深大,却无力阻止,思索良久,方才恨恨开口。 “魏昶君此人心如铁石,难不成尔等麾下亦是如此?” “来人,备白银千两,赠至陈铁唳处......” 不仅官吏,东昌府商户缙绅,地主之流亦开始筹备,打算贿赂腐蚀魏昶君心腹。 而彼时魏昶君正在府邸内看着现代传来消息。 除三策之外,也开始讨论新的决定。 赫然是以青州府为基础盘,发展军事各方面。 而东昌府西接河北,北临京师,处多地交会要冲,接下来,应当以此地为发展经济,商业府地。 与后世定下发展方案后,魏昶君合上大明事感录,看向窗外。 崇祯五年二月初,大雪未停,东昌府已暂时驻扎,等待消化。 接下来,便是济南府! 第181章:第三基础盘济南府 画面转动。 二月初,济南府,风声鹤唳。 洛水老道依旧率人围住济南府衙,勒令诸官吏不允外出。 济南府知府王玉明,同知张宏乡两人面色铁青,疲惫惶恐交杂,看着府衙外。 诸多红袍军宛若幽禁,也不攻入府衙,只将他们团团围住。 不出城,便不会身死。 或许对于其他人而言无非等待,然对王玉明,张宏乡等人而言,无异于权利尽丧,受制于人。 磨灭了心气,尤其想到济南府商议联手东昌府,对付青州府魏昶君之事,更让每一日都宛若煎熬。 彼时王玉明咬牙,终于站出衙役保护之外。 “洛掌柜,吾等昔日不过误信谗言,但彻查流贼也是保境安民,职责所在。” “诸位围困官府这么久,气也该消了吧?” “可否替本府传讯魏大人,本府并张同知等各同僚商议,吾等唯恐再生事端,想请魏大人率兵前来,护卫济南府安定,并请魏大人协助此城发展经济。” “如何?” 王玉明笑容谄媚,一介知府,做到如今份上,颇有些悲凉。 只是此刻王玉明眼底却划过几分阴冷寒意。 今日清晨,他已经接到消息,真龙军,李自成两部兵马将至,不日便能入城。 届时城内自己一派人马可以活命,家资亦只需奉上一半。 可尔等红袍商铺,又当如何? 洛水平静凝视,苍老眼眸锋锐至极。 里长要的,不必让他们给。 里长会自己来取。 洛水目光扫过发抖的济南府诸官吏。 如今济南府可谓乱极了,城内各部主事官吏尽数被关押官府,新任总兵马贞似乎全无抵挡,只派兵紧守城门不出,冷眼旁观。 趁着这个机会,落水老道开始对王玉明,张宏乡提出要求。 “即日起清点济南府鱼鳞册,挨家挨户查点人数,户口,同时丈量田地,凡阻拦者,杀。” “即日起率人施行考成法,初步设定框架,并监督济南府城内各层官吏推行,另,清点税收,施行一条鞭法。” 是的,洛水提出,赫然是要求知府王玉明,同知张宏乡推行一条鞭法。 一条鞭法因为税收征管权汇聚,使得官吏可以通过加收税款获利,原本对王玉明等人是件好事,可偏偏却让王玉明,张宏乡两人苦着脸。 昔日万历年间不是未曾推行,两人自然知晓如此会引起地主豪强不满。 而考成法推行,更是让他们明着得罪下面所有官吏。 可以肯定,只要今日他们这般定下,明日麾下官吏忠心便会散去九成。 只是两人抬头看着洛水老道毫无波澜眼神,只能无奈苦笑,开始搭建框架。 随考成法和一条鞭法推行,济南府官吏怨声载道。 “大人,今日吾等前往经历司,照磨司各处打探消息,各部上至官员,下至小吏,均开始怒骂,也有人为自保,开始互相举报。” “济南府官场,眼见是乱了。” “另外,城外不少缙绅地主都从田庄出来,围住官府,要知府给他们一个交代。” “据消息,这些缙绅地主,家中都有朝廷大员,甚至还有各路御史,吏部天官,王玉明等人无力解释,只得每日闭门谢客。” “眼下济南府各缙绅地主还商议准备围住王玉明等人官邸,找其家眷要个说法。” 洛水听着汇报,点头,神色复杂,看向刚刚赶到的王旗。 “里长算计当真恐怖。” “一条鞭法,首先意味着土地越多,缴纳赋税越多。” “而之前这些地主能将土地隐藏,挂在逃或身死农户身上,甚至挂在有功名的读书人身上,可要是清查了土地,地主可是要吃大亏了。” “原本他们要是光说不做,倒也罢了,偏偏有红袍军虎视眈眈,王玉明只能逼迫下面的官吏开始推行考成法。” “这件事一出,下面官吏离心离德,同时开始压迫地主缙绅,步步压榨他们利益。” “整个济南府官僚体系,都会被彻底崩塌。” “而在这之后,里长再踏足济南府,对付这些地主缙绅阶层出手,便合情合理,更不会如之前一样,杀戮引人注意。” 是的,第一步棋,是逼迫推行考成法,第二步棋,便一条鞭法。 看似在推广利国利民之策,实际上,则是为当地官僚与缙绅地主制造矛盾,为官吏上下层制造矛盾,彻底撕裂这个整体,创造逐个击破的可能。 等他们斗完,里长再入场收拾残局。 王旗亦神色惊艳,脑海浮现那一幕。 彼时东昌府,魏昶君比在青州府时更加忙碌。 每日查看当地吏治,各类冤案审理情况,土地粮食种植情况,城内布防,经济发展规划。 除了这些事,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入京师,觐见崇祯! 是的,如今魏昶君手握青州府,东昌府两府之地,军政要务一手掌握,赫然已有挺进朝廷之能力。 现在,魏昶君一个人思考着接下来规划。 而在他面前,正是乱哄哄的东昌府各类汇报,还有济南府洛水传来关于推行一条鞭法和考成法后,地主缙绅,各层官吏形势变化。 片刻后,理清思绪,魏昶君提笔开始记录,现在已成为习惯。 第一,李自成和青石子必须继续肆虐山东,只有他们存在,自己才有始终留在东昌府,甚至踏入济南府的理由。 第二,南直隶商人拉入此地,开始完成打造东昌府商业府地的首次投资。 第三,张居正推行一条鞭法,考成法测试完成,可以在东昌府推广,以此破坏此地官僚体系,并开始铺垫清算东昌府地主阶层,平均地权。 第四,现在掌控两府之地,已经有资格,必须踏入朝廷,正式面见崇祯,确定身份,之后将会以军阀身份开始布局割据山东。 至此,魏昶君停笔,起身。 窗外风雪愈大,寒意刺骨。 这是崇祯五年,天灾频发,流民遍地,流寇四起,关外鞑子虎视眈眈,即将第二次南下。 魏昶君平静注视。 现在,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第182章:北方军阀 崇祯五年,九月,大雪。 东昌府。 魏昶君提笔蘸墨,面前摆放赫然是一份奏本。 眼下自己手握两府之地,也正式有上书崇祯资格。 良久,停笔,魏昶君目光扫过面前奏折,仔细检查内容。 第一,田赋力役折算银两,官府出钱雇人。 第二。重启万历年张居正力役摊入田赋,折算户丁银。 第三,夏税、秋粮、里甲、均傜、杂役,贡纳合并,一部分按丁摊派出,一部分按田赋摊派。 第四,征收解运权力从里甲变为官府征收。 第五,重启万历年推行考成法。 大体是告诉崇祯,青州府并东昌府两地,初步打算重启昔日张居正所推出一条鞭法与摊丁入亩,考成法三类政务。 张居正虽在万历年死后被掘坟降罪,但到天启年,-在首辅叶向高建议下,天启帝朱由校已为张居正平反。 按照大明中期流程,奏本需通过通政司传递,登记,至司礼监秉笔太监处,再到内阁票拟,随后重回司礼监审查皇帝,内阁,司礼监三方意见进行批红,最后转交内阁完成最终处置意见。 但崇祯上位后,惩处魏忠贤案,取消司礼监权力,并要求上奏臣子自行概括奏章内容百字以内,贴黄奏章末尾,以便皇帝审阅。 魏昶君适才概括内容贴黄完成,叫人上报通政司,随后取出大明事感录,开始和现代交流。 现代,西安历史研究所。 穿越者后盾组织组长雷请议看着大明事感录传来新的文字。 投影仪上,关于穿越者在崇祯年重启万历首辅张居正一条鞭法和摊丁入亩消息浮现。 明史教授顾成也在看着,复杂思索。 “张居正各类改革,给了大明中后期一个回光返照机会,历史上也被称为万历中兴。” “但实际上张居正所用一条鞭法,在中后期虽然解开部分农户生产力,但商人趁机提高价格,实际也对农户影响很大,占取了大部分改革带来利益。” “同时摊丁入亩对缙绅地主阶层影响很大,各类官吏阻碍不小。” “尤其是考成法,对当朝官吏掣肘太大,推行阻力想必很大。” 记录小组组长陈科摇头,比起顾成对历史的看法,他想到更多。 “穿越者不是要用张居正方式改革,而是借用这一类方式,拔除两府之地贪官污吏,光明正大安插心腹,如此才能迅速拿下三府之地。” “至于阻力,如今崇祯内忧外患,更兼贫瘠,朝堂官吏阻拦,崇祯也会想办法为穿越者创造改革环境,因为穿越者是崇祯改变的重要棋子。” 现代迅速回复消息,和魏昶君商量定下策略。 借张居正革新之名,彻底消化青州,东昌,济南三府! 彼时魏昶君收起大明事感录,唤来夜不收。 “即刻传令,安排人手于青州府,济南府,东昌府三地播散消息,为百姓讲解摊丁入亩,一条鞭法,考成法对百姓各项益处!” “诺!” 随民部官吏收到消息,一时间,民间百姓纷纷开始了解。 东昌府城。 城门处,一张告示张贴,其下汇聚数百名百姓身影,人声嘈杂,议论纷纷。 民部官吏秦文举和善看向百姓。 “这告示也只是暂时告知大家,还未推行的政令,意思是日后乡亲们缴纳赋税,就全都算成银子,不必今日出力气,明日挑粮食,也不必多承担运送路上押解衙役火耗口粮一类多余负担。” 几名年迈老农闻言惊讶开口。 “这......怎么可能?” “那里长他们能同意?以往他们还能借着这点由头收取一些粮食回自己家啊。” “日后一应赋税折算银两,全都由官府收取,里长乡绅不允许自行收取。” 随秦文举继续解释,一众百姓愈发难以置信,惊喜高呼。 “这可太好了!” 济南府。 如今知府王玉明等官吏一举一动皆在红袍军监察下,无力管辖。 城中不少百姓今日都围在客栈,听着说书人开口讲解。 “这摊丁入亩可了不得,日后赋税不再以人头计,而是以土地计,尔等家中没土地,可不就不必缴纳赋税了吗?” “那地主老爷家里地越多,缴的赋税可就越多。” “现在啊,咱济南府不就正在派出官吏清查丈量各地田亩,这都是为以后做准备呢。” 一时间,不仅山东三府,连带周边南直隶,山西,陕西各地民间都在传播,影响极大。 京师。 “大伴,这魏昶君,也算个人才。” 看着奏本贴黄,崇祯眼底满是赞许。 被崇祯叫到,王承恩点头,神色复杂。 如今是崇祯五年九月末,朝廷贫瘠,连年征战,国库空虚,正是缺银子的时候,魏昶君敢奏请重开张居正新政,便意味着此人要出头,从地主官绅手里掏银子。 对崇祯而言,银子才是最实在的东西。 “此人可用,便给他个山东三府总督,总管济南府,东昌府,青州府三地军政,着令其于三地推行新政,以观后效。” 朝堂,崇祯宣布晋升旨意后,朝堂一片哗然。 “陛下,昔日南直隶巡抚都御史海瑞沽名乱政,世宗予以贬谪,前车之鉴犹在,岂可擅改赋税。” “如今国库本已空虚,外有鞑子,内有流贼,擅动赋税,恐国力不支啊,陛下三思。” 浙党,东林党,连带宗亲勋贵,如今仿佛拧成一股绳。 崇祯冷眼看着,心中愈发坚定。 “万历十年,朝廷蠲免自隆庆元年以来各省拖欠钱粮百余万两,皆新政之功。” “今魏昶君驱逐流贼有功,青州府赋税亦日增,山东且权做一地尝试,暂做新政,以观后效,若赋税充盈,新政未必不能尝试。” “朕乏了,退朝吧。” 看着崇祯一意孤行,力保魏昶君,一时间朝堂诸臣面色铁青。 东林党众人面面相觑,意识到一个事实。 崇祯帝之信任,一如当年面圣初得五年复辽之计时,对昔年袁崇焕一般。 魏昶君此人崛起之势,已不可阻挡! 第183章:大明商人还想胁迫穿越者 现代,西安历史研究所。 大会议室,投影仪上开始出现新的画面。 明史教授顾成也在看着,这是资料整理小组和考古队从山东各地县志云录找到关于「穿越者」国榷记载。 「青州府志-崇祯五年,壬申,一月末,青州府同知,青州都指挥使魏昶君率四千三百余兵西征流贼,至九月末,东昌府定,流贼退去,遂通商西行。 东昌府贡院杂记-流贼斩总兵蒋如莨,悬其首于府城,不日青州都指挥使率兵逐之,四月余,东昌既定,又通官道,流贼盘桓,遂率兵驻之,以定民心。 济阳文史-兵陈府衙,知府并同知令清丈田亩,重开万历新政,官吏考成,未及则退之,凡有贪腐,依大明律惩处,官场上下风气为之清」 至此,顾成目光沧桑,感叹开口。 “五年了,穿越者终于开始占据历史篇幅万分之一。” 记录小组组长陈科,穿越者后盾组织组长雷请议等人也复杂看着。 明末历史浩荡,朝代更迭,小冰河天灾下混乱至极。 但穿越者开始在史书中艰难出现名字,崭露头角。 随后现代开始讨论新的课题。 如何以穿越者为核心,打造全新军阀势力。 青州府基础盘小组,东昌府商业小组,济南府御敌小组开始划分。 青州府小组开始发布全新课题,至各高校,大国各地基层干部,就民生发展进行研究。 东昌府小组开始召集商业金融专家,学者,古代商业经济历史学者。 济南府御敌小组则汇聚古代战争历史学家,现代军区各层级,进行军事战争模拟。 数百个同类课题小组分布全国,一时间轰轰烈烈,展开研究。 画面横跨历史,回到四百年前。 青州府。 宁波府商会会长如今已经抵达青州府四月有余。 商会会长康和如今刚刚从官府回家。 是的,康和前往官府,正是为了取回日前商议于青州府购买的田契,地契。 这两月时间,他先后在莒州城,青州府城,蒙阴县等多地购买了大量田地,庄园,商铺。 不仅如此,在得到青州府彻底安定,山东三府在魏昶君红袍军震慑下,无任何流贼能撼动,更是连夜修书叫来族中子弟,连自己儿子都带到此地,准备彻底在此安家落户。 “老爷,宁波府那边,不少商户都在问吾等何时启程回返。” 康和闻言嗤笑,得意看着手中田契,地契。 “回返?” “尔等可知晓如今青州府意味着什么?” “放眼大明,何处能寻得军队护送商队之地?更何况此地行商,那是正经的三十抽一,其余各地光是上下打点官府那群家伙,至少得赔进去五分之一的利润。” “看到老爷手里这是什么了吗?地契,田契!” “不趁着这段时日青州府田地便宜彻底扎根,便再也找不到百姓如此富有的经商之地了。” 康和志得意满,凝视眼前这片真正的聚宝盆,彻底决定扎根于此。 另一边,莒州城。 太原府药商巨贾张岑亦与其余几个太原商会成员饮宴。 “张兄,吾等太原药铺虽开设出来了,可生意也没比在太原时多太多啊。” “南直隶那群商人运费低廉,价格便宜,抢了不少生意。” 一名商户愁眉苦脸,虽然此地的确比太原赚的多,更不必上下打点,可话说回来,眼看到嘴的市场,硬是被南直隶等各地商会抢了,谁能高兴起来。 张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这才笑着开口。 “南直隶药商虽众,但规模多为小商户,吾等稍稍降低价格,他们便等着收尸吧。” “暂时少赚一些,等市场拿下来,定价几何,还不是吾等说了算!” 众人闻言,眼底划过狠辣,旋即大笑起来。 张岑亦神情凶悍,看向州衙方向。 “南直隶那群商户无非仗着他们子弟入衙为官,但同样为青州府发展经济,南直隶商户子弟做得,吾等族中子弟如何做不得?” “今日便已和莒州官吏商议过,对方已给答复,旬日便能安排太原商会大家伙族中子弟为官。” “官商皆是吾等族中所出,还怕不赚个盆满钵满?日后指不定吾等也能在此地做个官绅世家。” 提及此处,张岑愈发霸道自信。 与此同时,蒙阴县,新开妓院内,湖广商会诸多商户汇聚。 此处赫然正是湖广商会副会长陆白所开设,彼时陆白神情凝肃。 “眼下青州府愈发兴旺,连福州岭南各地亦有商会汇聚。” “还有太原商会,宁波商会,江阴商会,扬州商会,连朵甘思等边陲之地亦有商户前来,竞争日益激烈。” “吾等今日汇聚,是想征求诸君意见,若当真要占据此地市场,所有人都需出力,此处官吏虽未收受银子,但族中子弟是否为官,能否帮助吾等占据此地,仍需从帮扶此地经济发展成都评判。” 一名商户闻言,神色有些复杂,似是畏惧。 “此地虽利益不菲,但要落户......岂不闻青州主官魏昶君,多杀缙绅地主。” “恐有不妥。” 陆白闻言冷笑。 “杀缙绅?他魏昶君敢得罪江阴,太原,宁波,扬州等如此之多区域商户?” “更何况青州府若要发展经济,魏昶君还得仰仗吾等。” “他敢吗?” 众人皆是不信,傲慢冷笑,点头赞同。 见状,该商户愈发沉默,只看着众人嚣张商议,如何把持青州府。 现代。 西安历史研究所也开始看到新的记录。 赫然正是关于青州府商户记录。 崇祯五年九月末,青州府重商事,太原,岭南,宁波,江阴诸地商户汇聚,大肆囤积田产,一时蒙阴,沂县,莒州诸地山地绵延,多为私有。 ….现代。 青州府基础盘小组成员,明史教授顾成看着,冷笑。 “这些商人还想成为新的地主阶层。” “穿越者这次要做的,是折断明末时代一切既得利益者,重新洗牌。” 是的,青州府缙绅地主被魏昶君扫清,让商人眼红这片空白利益。 但穿越者要趁着这次机会,利用商人利益注资发展两府之地,让此地经济活络起来,而后继续开辟其他地方,让商人反复投资,最终资金链崩溃。 博弈之术,惨烈无比。 第184章:明末商战 顾成与青州府基本盘小组商议,开始回复。 东昌府,魏昶君很快受到现代回信。 大国回复可以对商人下手,釜底抽薪,但必须光明正大。 因为该阶段还需要商人继续发展,不能竭泽而渔。 看着信笺,魏昶君点头,也理解现代回复。 “里长,青州府传来消息,民部阎应元对青州府商事汇报。” “其一,自里长率兵定东昌府,驱逐流贼后,青州府迎来宁波府,太原府,江阴,扬州各地商户。” “其二,青州府各商户开始按地域或商会抱团,进行价格战,抢夺市场,其中主要有宁波商会,太原商会,湖广商会,江阴商会,扬州商会等。” “其三,各地商会开始大肆购买田产地契商铺,并安插子嗣入府为官,妄图成为青州府新一批缙绅地主。” 随夜不收汇报,魏昶君冷眼看着。 按照和后世商议规划,接下来东昌府将成为真正商业核心区域。 青州府所有关键全部将撤离,移至东昌府,全力发展。 “买吧,争吧。” 魏昶君内心冷笑。 这些商人投入一切,想成为青州府新的地主阶层,做大扎根。 做梦! “传令民部周愈才,这些商人不是喜欢投入大量资财争取利益与市场,那就提高抵田地价格,地契价格,另外,商铺租金提高,租契也全部延长,十五年起!” “另外,传讯阎应元,所有青州府特产核心作坊,以红袍商铺为核心,全部运输至东昌府!” “便将那些烟花柳巷之流的生意,留给他们自己。” 看着夜不收离去,魏昶君也凝视东昌府舆图,默默思索,开始新规划。 彼时,青州府。 周愈才坐在府衙,笑着看向眼前联袂而来,太原府药商张岑并太原商会一应大小商户。 张岑面色难看,凝视手中商铺契约价格。 “周大人,这不对吧?” “先前不是说好了,吾等租赁合共十六家商铺,按五千两银子一间,合共五年吗?” “今日怎的涨成了八千两银子,十五年起签订了?” 一旁其余几名商户也怨声载道,小声嘟囔着。 “是啊,官府还能坐地起价啊。” “这吃相未免太难看了些。” 周愈才笑吟吟看着几人,明明听见几人嘟囔,也不着恼。 “诸位,且听本官一言,如何?” 现场逐渐肃静,几名商户闻言都盯着周愈才。 “诸位也知晓,如今青州府营商环境如何,条件如何。” “扬州,湖广,宁波等商会可都来找过本官了。” “这青州府商铺就这么多,诸位也都瞧见了不是,大家都想要,怎么办?” “只能价高者得。” “再说,诸位想想,未来十五年内,商铺价格只会越来越高,如今十五年一签,那是为诸位省钱。” “若是诸位不愿意,想必有的是商会愿意和本官商量啊。” 张岑等人闻言面色愈发难看,索性凑在一起低声商量起来。 “周愈才说的也在理,日后青州府商铺价格只会水涨船高。” “不错,瞧青州府如今架势,日后势必会成为山东乃至周边几省商业核心,如今虽然官府胃口不小,吃相难看,但错过今日,其余几家商会出面,届时主动权可未必在吾等手中。” 几人一合计,当即咬牙开口。 “周大人勿怪,吾等商量过了,青州府城南商铺,吾等全都签订合约!” “银子明日便送到衙门。” 这一刻,周愈才愈发笑容和善,微微点头。 “那本官便在此处,预祝诸位生意兴隆。” 待到几人离开,周愈才笑容收敛,目光转向身边。 “去,立刻让人在青州府各地散步,太原商会高价拿下城南十五年商铺租约,开始抢占市场。” 时间推移,短短半个月,青州府内,诸多客栈,酒楼,乃至坊市纷纷开始传出一则消息。 太原商会高价签订长约,青州府预计商铺租金将会年年上涨。 短短半月时间,湖广商会,宁波商会,南直隶商会纷纷派人抵达官府,高价疯抢商铺租约,田产地契,蒙阴县,沂县,来县,莒州城,青州府城各地,一时竟有洛阳纸贵之感。 与此同时,莒州城外,数百辆马车浩浩荡荡离了城门。 城墙上,阎应元默默看着这一幕,目光平静。 这是莒州城第三十八支离开商户,红袍粉条店。 在此之前,城内包括布庄,粮铺,腊肉铺等诸多商户早已向东昌府转移。 距离他接收到魏昶君传讯刚过半月光景。 不光是莒州,青州府一州十余县,半月之内所有核心产业,竟搬离了六成。 除了烟花柳巷,赌庄之地外,几乎大半都开始启程搬往东昌府。 而除此之外,近两成富庶百姓开始搬往东昌府,东昌府放出消息,伴随产业迁移,东昌府开始大量招工,青州府百姓优先安排上工,不少百姓闻风而动。 偌大青州,昔日繁华之地,如今赫然已经开始落寞。 太原商会,张岑等商户看着眼前冷清城池,额头开始见汗,纷纷汇聚,面色铁青。 “他们在干什么?” “为何短短时日,青州府各商铺账面收入竟下降四成有余!” “都去东昌府了,怎么办!” 张岑眼底惶恐,似乎模糊感应到不对。 但眼下东昌府赫然摇身一变,成了新的商业繁华之地。 几名商户看着手中海量地契,田产,还有商铺租约,神情慌乱,咬牙开口。 “还能怎么办,继续投资!” “投东昌府!” “吾等身家如今已经和山东绑在一起,回不了头了!” 宁波,扬州,湖广各商会亦无奈开始投资东昌府。 得到消息,周愈才看着被拴住的诸多商户,眼底惊艳,喃喃开口。 “里长当真手段不凡,不光是治理民生,商业手段亦是炉火纯青。” “如今财富绑定各地商会,开始收割,东昌府开始迅速发展,想必不日便能将之拿下!” 一时间,周愈才愈发神色惊叹,遥望东昌府。 很快,此地也将篆上红袍! 第185章:获得发展资格 崇祯五年,十月初。 流寇高迎祥、罗汝才、张献忠汇聚山西,四路出兵,连克大宁、隰州、泽州、寿阳诸州县。 巡抚许鼎臣驻汾州,宣大总督张宗衡驻平阳守御。月初流贼陷修武,杀知县刘凤翔。 洪承畴筹备合围,的守备贺人龙赴关中围剿流贼。 崇祯五年十月,黔国公沐天波疏奏:滇逆普名声既抚复叛,攻沙定海而破小村竜右,又攻石屏土邑,频与邻司为难。 徐霞客随笔二则记载,贼次攻石屏州及沙土司等十三长官,皆服属之。 十月,大雪落江南,三日不绝,杭州西湖人鸟俱寂。 山东李自成,真龙军肆虐,先后破陵县,德平诸军堡,劫掠武定州诸县,杀官兵千余。 济南府考成法推行,依大明律处斩贪墨官吏二十六,革职百余。 彼时,东昌府城门大开,雪层清扫十里外。 魏昶君列于最前方,身后知府晏行,同知言邦晏,守备庞时春等跟随,并各商会代表,东昌府文人士子一应迎接。 诸魏昶君麾下总长,如岳豹,并启蒙总师保庵录,南道赢等随同。 彼时负责宣读旨意,仍是袁德潜,宣读完成,袁德潜收起圣旨,交到魏昶君手上,笑吟吟开口。 “咱家在此,便先恭贺三府总督魏大人了。” 自当今陛下即位,论及圣眷之隆,无人能出此人之右,便是昔日妄言五年复辽的袁崇焕,亦远不能与魏魏昶君相提并论。 说到这,袁德潜目光复杂,这句话倒当真是由心而发。 昔日他初见魏昶君,此人不过是蒙阴县一小小里长。 当初若非鞑子一路南下,无人能当,崇祯帝也不会将一个小小里长放在眼中。 毕竟杀鞑二十在边军不算什么功劳,自是配不上一道圣旨。 只是此人手段也是不凡,短短数年,竟已掌控山东一省之地。 彼时魏昶君寒暄几句,照例奉上礼物交好。 太原府商会代表张岑率先拱手行礼,开口。 “恭贺魏总督!” 宁波,湖广,南直隶诸多商会代表神情复杂,纷纷拱手。 如今虽已知晓魏昶君对商人手段,但扎根山东,已是一体。 随后当地士子同样纷纷拱手弯腰,由贡院官吏郭洪元带领。 “东昌士子恭贺魏总督!” 随后陈铁唳,岳豹,阎应元等人肃然。 “恭贺魏总督!” 城门处,乌泱泱行李,折腰之人汇成一片,气息浩荡。 魏昶君手持圣旨,目光扫过,神色肃然,面北而立。 “臣魏昶君,叩谢皇恩,魏某必不负圣眷,为陛下守好江山!” 这一刻,众人目光汇聚。 此地再无青州府同知,青州都指挥使。 三府总督魏昶君,自此,总领山东军政! 彼时袁德潜宣旨后方,再度汇聚数支车队,堪堪抵达东昌府城门。 浙党,一名御史率先抵达,笑容满面。 “闻三府总督新任,温体仁大人命吾等送上贺礼。” “白玉如意一对,金雕佛像一座,东珠百颗......” 东林党,为首则是现任大理寺卿,刚刚被从魏忠贤案昭雪不久的惠世扬。 “恭贺魏大人大喜,成老大人唤吾等前来,为大人恭贺。” “闻魏大人昔日文采惊艳,成老大人特意送上家中古籍三十,孤本十二,书画珍藏三十一。” “另有白银八千两,粮食万石,以为平定流贼劳军之用。” 阉党,东林党,浙党等朝堂诸多党派先后抵达,奉上礼物。 魏昶君闻言一一拱手,神色温和。 “代魏某谢过成老大人,温大人,工户总监张公公诸位好意,魏某日后与诸位大人同朝为官,还望诸位大人多多提点。” “魏某于城中略备薄酒,还望几位大人随魏某入城,容魏某为诸大人接风洗尘。” 彼时魏昶君看起来似乎与诸多党派全无龌龊,融洽至极。 惠世扬等诸人见状亦是笑容满面,紧随其后。 这一日,双方似已无形中达成契约,互不干扰。 魏昶君在诸多党派中得以安稳发展,东林党,阉党,浙党等各取所需,合作牟利。 带领各党派代表入城,魏昶君心中冷笑,目光淡淡扫过。 吾在等待时机,入局天下,尔等又在等待什么! 画面转动,现代,西安历史研究所。 大明事感录出现在投影仪上,穿越者回信内容文字浮现。 「吾今奉旨,为济南府,青州府,东昌府三府总督,管辖三地一应军政,不日将以张白圭考成法,一条鞭法,摊丁入亩等策改革东昌府,济南府」 「借此机会,除两府贪官污吏,以启蒙师,民部培养官吏入仕,并铲除缙绅地主阶层,逐渐完成三府管控,不日将发展兵员,完整粮产,商业等诸策,实现两府发展追赶青州府」 「东林党,浙党,阉党,勋贵,宗亲各方均派遣官吏来贺,今已实现各方妥善友好,和谐发展之表象,各党已忌惮山东,送礼拉拢,以求牟利」 「李自成,真龙军两部流寇仍肆虐济南府,东昌府诸县镇军堡,劫掠粮食资财,致红袍军于山东三府渐为重中之重,可长久驻军三府,以此消化军政,巩固所得......」 信笺冗长,魏昶君字迹渐已稳重,不失锋锐,一一陈述。 组长雷请议,明史教授顾成等人都在看着,神色激动。 “五年了,穿越者终于有时间慢慢发展了。” “是啊,不过距离鞑子第二次南下时间仅有一年了,穿越者必须尽快发展了。” 明史教授顾成听到组长慨叹开口,神色凝重。 知晓那段惨烈历史,他更明白魏昶君如今需要的到底是什么。 时间。 距离彻底消化东昌府,济南府后,留下多少时间应对鞑子,很关键。 第二次鞑子南下入关,一路破大同马莲口,开宣大防线,入山西,破昌平,永清,涿州,几乎横扫大明江山,连正在围剿流贼的卢象升等人亦汇聚抵挡,焦头烂额。 但好在五年时间,穿越者终于成长起来,开始在历史中崭露头角了。 接下来,必须尽快发展! 第186章:谋划发展方才根本 崇祯五年十一月,东昌府。 魏昶君开始思考新的规划。 眼下自己已经是朝廷亲封的三府总督,因为真龙军和李自成部尚未离开,依旧在山东境内肆虐,故而自己不是可以驻军东昌府,而是必须驻军东昌府。 不仅如此,济南府位于东昌府东面,青州府西面,更有洛水老道率人监管,也等同在自己手中。 掌控三府军政,无论是实际上,还是名义上,都是应有之义。 按照现代计划,青州府为基础盘,济南府为御敌之地,东昌府为商业发展之地,如今商户已经和富庶百姓已经开始逐步迁往东昌府,是时候发展东昌府本土商业了。 商业发展基础,则是民生。 想到这,魏昶君开始提笔写出新的规划。 “传令下去,即日起,朝廷下令,东昌府进行清丈土地,为摊丁入亩做准备。” 一条鞭法事先已经呈交崇祯,东林党和浙党,阉党等也已达成共识,默认山东一地军政任由魏昶君施为,他们不予插手。 故而魏昶君需要面对,仅仅是东昌府一地豪绅贵族,地主世家。 “所有启蒙师,红袍军卫官,百人以上,分别各负责东昌府一乡镇,总长负责一州总领清丈田亩事宜,不得有误。” “诺!” 随魏昶君下令,红袍军,启蒙师纷纷开始前往东昌府,从乡镇开始清丈田亩。 东昌府,洪武初为府,领州三,县十五,东面距布政司二百九十里。 三州分别为高唐州,馆陶州,临清州。 十五县则为陵县,商河,德平,临邑,济阳,章丘等。 如今负责商河县者,为红袍军卫百人卫,齐祖。 带着身后三十名红袍军,踏入商河县地界,齐祖看着面前,神情复杂,想到昔日。 三年前,齐祖自山西逃荒,一路兵荒马乱裹挟之下,到了青州府,蒙阴县。 那时候带着妹妹,本以为要一路继续逃荒,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抵达江南,被哪个大户人家看上,成为江南奴仆。 奴仆不算人,但至少能活下去,运气好,主家也能发发善心,让自己娶妻生子。 即便是这,也算是一种奢望。 因为一路上他和妹妹看到太多尸体倒在路边。 只是他没想到,在青州加入红袍军,有幸能被里长收编。 如今不仅能保境安民,妹妹也能读书,日后还有机会做官。 而自己不用活的像个奴仆牲畜,能继续拯救天下万千诸如自己之人于水火。 想到这,齐祖愈发感激里长。 自古便无人敢动天下地主权贵视为命根子的土地,便是皇帝也不行。 君不见万历年间近乎一手遮天的张白圭,作古之后险被掘坟鞭尸。 但当真没人敢动? “三府总督欺人太甚,真以为没了吾等乡绅族老,他还能当他的官?” “不错,吾等联合起来,倒要看看,他魏昶君敢不敢杀了吾等。” “若吾等身死,只怕整个东昌府所有乡绅世家,都得将他掀翻!” 看着面前十几名来自各乡镇乡绅,知县心中冷笑。 今日诸人汇聚于此,便是他召集而来,论起来,他名下土地,比这些乡绅要多得多。 他倒要看看,商河县,还能让魏昶君一手遮天不成。 小商村,村口,吴家地主带着十几名家奴汇聚,手持棍棒,看着面前齐祖。 “没王法了,自古就没有下令清丈土地的,吾等家中都有功名在身,岂能任由尔等这些该死的军户肆意妄为!” “难道要等着吾等告上山东布政司,告上京师不成!” 齐祖眯着眼睛,看了吴家家主一眼,冷笑挥手。 “清丈土地为朝廷下令,阻挠者按大明律处置。” “尔等要告,不妨告到太和殿!” “红袍军听令,阻挠清丈,打,聚众抵抗,按谋反罪论处!” 一通棍棒下去,齐祖亲自押着奄奄一息的吴家家主抵达吴宅,取出田契地契,开始丈量。 “派人到村口查清此地所有百姓身份,登记造册,若有地主缙绅强占土地,全数归还!” 几名佃户壮着胆子,凑到红袍军处告知地主趁灾年抢夺土地,甚至还打死其中一家顶梁柱。 红袍军当即登记造册,齐祖亲自派人押送地主吴家一家大小入狱。 老佃户看着这一幕,眼泪擦也擦不干。 “好官,咱也遇上好官了......” “二牛,柱子,给魏大人跪下,叩头!” 不仅商河县,德平,临邑,济阳等县一一清丈土地,不少百姓跪地面向东昌府城叩首,感激涕零。 而与此同时,东昌府商业也开始迈入稳定发展。 因为清丈土地,归还土地,登记造册缘故,东昌府百姓开始对红袍军言听计从。 当红袍军取出土豆与红薯,并讲解产量之后,立刻引来不少百姓追捧。 实在是这个时代,不仅兵荒马乱,还天灾频频,饿怕了。 随着土豆和红薯在民部官吏教导下开始大面积推广种植,随之而来的则是附加产业兴起。 土豆粉作坊和红薯粉作坊从青州开到东昌府,同时开始大量向当地百姓收购土豆红薯等原料。 百姓开始富裕,带来的则是购买力增强。 江南苏杭布庄源源不断运送而来,成衣店也开始铺设。 粉条店和腊肉店特产增多,瓷器,茶叶,药品行业纷纷兴起。 诸多商户则是带动力工,镖局,客栈,酒肆相关产业增多。 一时间,东昌府肉眼可见开始良性循环,经济飞速发展,百姓也愈发富庶。 黄昏,阎应元立足高阁,看着眼前人头攒动之景。 昔日东昌府虽繁华,却多是地主缙绅之流。 “这才是真正藏富于民。” “里长此举,只会让整个东昌府经济发展愈发迅速,各方面互相带动。” “难以想象,未来此地将会何等富庶,便是昔日大宋不夜城亦不过如此。” 如今天气愈发寒冷,但阎应元眼底却愈发火热。 他期待的不光是东昌府,还有山东,乃至未来魏昶君管理下山河景致! 第187章:炮军前身 崇祯五年末,青州府城外十里,红袍军驻地。 昔日此地为流民汇聚十里铺,如今则是红袍军火器作坊实验区域。 魏昶君已从东昌府折返,如今正与火器营造总长刘方巡视。 “里长,眼下火炮铸造已步入顺畅阶段,每月可造虎蹲炮十尊,红夷炮一尊,火绳枪一百柄。” “随来县铁矿供应增多,眼下火器营造作坊再度扩充,已至两千余人,其中熟练匠人便有五百余,学徒一千九百余。” 在没有流水线标准情况下能达到如此产量,已算惊人。 一路听着刘方汇报,魏昶君平静点头,抵达实验区域。 魏昶君今日前来巡视,岳豹特意让工匠拉了两百门虎蹲炮,十门红夷炮,五百火绳枪出来。 校场之上,火绳枪兵,炮营纷纷列阵,兴奋装填,准备。 虎蹲炮不大,更类似后世大国掷弹筒,魏昶君立于高台。 岳豹肃然开口,神色严整。 “虎蹲炮营,开炮!” 高台之上,令旗招展! 彼时五百名虎蹲炮营将士点火。 轰! 五十门虎蹲炮为一排,整齐排列,齐齐发射。 仰角虎形炮筒喷吐火光,硝烟弥散,声势骇人! 前方一里处,土堆炸裂,弹石横飞,恢弘至极。 四排虎蹲炮接连发射,装填,一刻钟内,投弹竟达数十轮,几乎将前方小土丘夷平! “红夷炮营,开炮!” 十门红夷炮推出,陈列,长达一丈炮身,威武霸道。 炮声一如雷声,轰鸣数里,震耳欲聋! 长达四里距离外,仅一轮齐射,径直将数十丈石璧击出骇人弹孔,碎屑炸裂。 红夷炮历史上评价为长于攻城,拙于野战。 即便经过刘方与一众火器营工匠改良,有效射程也不过两里,四里便是极远射程,不能保证精准。 不仅如此,红夷炮营兵卒训练有素,一刻钟也仅仅装填发射八枚炮弹。 即便这样,眼下两炮营仍是足以在野战中遏制五千以上铁骑冲锋! 随后岳豹目光转向火绳枪兵方阵,咆哮开口。 “火绳枪兵,列阵,做五轮推进齐射!” 随令旗招展,高台之下,早已在三十五丈外竖起草靶,火绳枪兵百人一排,装填射击,齐步推进。 平均一刻钟足够每人射击六十发,赫然已将草靶射裂! 覆盖式饱和射击,在明末时代,即便是发展两百年大明火器营,亦绝无可能。 而现在,这一幕出现在青州府城外,红袍军中! 至此,震撼一幕终于落下。 魏昶君带阎应元,刘方,岳豹等人看着,缓缓开口。 “今日火绳枪兵更名,红袍枪卫总军,下辖虎蹲炮营,红夷炮营,火绳枪营!” “总长仍是岳豹,各营官吏,自行抉择!” “诺!” 岳豹目光明亮,兴奋激动。 火绳枪兵更名,如今下辖三营,更能证明里长对红袍枪卫总军期待。 而掌管红袍枪卫总军数年,没人比岳豹了解这类兵种潜力。 若时间材料足够,这支铁军将彻底结束刀兵箭矢战争时代! 彼时魏昶君目光转向岳豹,刘方二人。 “不过红袍枪卫总军各炮营装填时间太久,吾欲再增设一营,取名飞鸟,使手持投掷类火器,以提高杀伤速度。” “刘方,可能做到?” 刘方须发半白,闻言思索片刻,缓缓点头。 “前宋多用火器,与西夏攻守城池,曾用一类火器,投掷之后,多瓷器碎片,随火药炸开伤敌。” “此类投掷火器,名为火蒺藜。” “最初由装填火药陶罐研发,吾等可以尝试制作,以观后效。” 闻言,魏昶君点头,也没离开,留在青州府城外试地,帮助研制。 “不光是手投掷,还需研究投石机投掷大型火器。” 如果岳豹是凭借多年对火器了解,得出此类武器将取代冷兵器,那魏昶君则是真真切切见识过后世火器发展到相当高度的恐怖。 因此对于新式火器制作,更为迫切,也了解更多。 毕竟还有一年时间,鞑子即将第二次南下,劫掠大明。 刘方最初使用陶器装载火药进行杀伤。 但初次测试因为火药配比失误,装载陶瓷太厚,导致炸裂后杀伤力有限。 在魏昶君建议下,开始在陶瓷外装配尖锐陶刺,其中夹杂大量铁片。 经过十余日做出三十多枚不同火蒺藜测试,最终得到成品。 彼时校场上方,五十斤重陶装火蒺藜出现于投石机。 岳豹命前方两里内彻底清空,随后才下令投掷。 轰! 气浪伴随炸裂铁片,陶片向周边疯狂波及。 火光冲天,目标区域仅留下一个两丈余大坑,周边树木被碎铁片,陶片几乎击碎! 如此声势,竟比红夷炮更为恐怖。 一时间不少红袍枪卫总军卫官看着,神色震撼。 红夷炮势大力沉,但相比之下,这类火蒺藜抛掷之下,对军阵破坏力明显更为恐怖。 只这一下,在战阵冲杀中,至少能击杀击伤敌军百余人。 一次冲杀若战死三成,只怕再精锐大军都要崩溃,而敌军又有多少个一百人? 这一刻,魏昶君明显也对此感觉满意,虽然相比后世真正热武器差距仍大,但在明末时代,至少暂时已经够用。 相信有这些火器在,鞑子骑兵冲锋野战应能有效克制。 “即日起,飞鸟营总长为阎应元,吾亲自为此新军总师!” 彼时,陈铁唳,洛水等人都在看着火光冲天,神色震撼。 “此等器械若能大举装配,只怕足以横扫天下!” 洛水惊叹,陈铁唳则更是神色兴奋,期待。 眼下红袍军除长枪兵,刀兵,轻骑外,火器更是隐藏大杀器。 在拥有火炮之前,里长手下红袍军仅有守城野战之能,但若加上火蒺藜,红夷炮。 眼下红袍军,更有攻城略地之资格! 这一刻,这位一心想成天下名将的巡山轻骑总长似乎看到一轮明日浩荡腾空。 他想到最初,跟随魏昶君,不过一下品县乡镇里长。 但五年之后,如今,里长俨然已有角逐大世之姿! 第188章:五年时间,打造这般实力 崇祯五年末,小冰河气候愈发严重,寒风刺骨。 青州府,府衙,大雪。 三府总督魏昶君刚刚折返,检阅完火器营,眼下正在府衙后堂看着舆图,手边是大明事感录。 魏昶君依旧穿着朴素衣衫,身边放着劣质炭火。 但他不在意,只是开始和后世沟通。 眼下三府名义上虽然都归属魏昶君管辖,但实际上除了东昌府和青州府外,济南府依旧没有彻底掌控。 目光落在舆图上,魏昶君开始分析后世大国建议分配。 基础盘是青州府,目前属于粮食供应主要区域。 黄公辅暂时作为民部主要负责,启蒙师总长楚意带领启蒙部教导红袍军,岳豹则率领火绳枪兵,并配百门虎蹲炮,两门红夷炮驻守青州府城。 城内配有三门飞鸟营投石机,用以防守。 青州府主要侧重为粮食开垦,故民部为主要发展核心。 夏允彝,吴同尘两人提调至莒州,蒙阴县两地,为核心农业发展规划官吏,调度百姓从事生产。 东昌府目前作为主要商业经济发展之地,民部官吏安排为徐白海,代表魏昶君与江阴,南直隶,宁波府,太原府,湖广等各地商会接洽,安排商业发展。 同时管辖自青州府调遣至东昌府百姓,商户从事基础棉花,布匹,养殖,粉条等商品制作买卖。 东昌府启蒙部总长为保庵录,负责教导红袍军,并教导百姓思想生产事宜。 东昌府驻扎兵马暂由阎应元为将领,率红袍军卫驻守,配备虎蹲炮百门,红夷炮两门,飞鸟营投石机三门,火绳枪营五百人驻守。 济南府暂未完全拿下,民部官吏暂由洛水代领,负责辖制知府王玉明,同知张宏乡等朝堂官吏。 启蒙部总长为南道赢,负责百姓教导,红袍军教导。 但济南府新任总兵马贞暂时中立,为此魏昶君需派遣巡山轻骑总长陈铁唳前往,同时也为防备李自成攻城。 暂时配备巡山轻骑八百人,红袍长枪兵五百,火绳枪兵五百,虎蹲炮两百门,红夷炮四门,飞鸟营投石机四门,为主要防御之地。 随大明事感录字迹完全浮现,魏昶君也点头,同意后世分配方案。 青州府作为最靠近沿海区域之地,不必直面鞑子兵锋,同时接壤南直隶,江南等地,最为稳定,故而不必放置太多兵马,同时土地平坦肥沃,资源丰富,无论是粮食供应还是铁矿供应,都是最稳定区域。 东昌府西北接壤流贼最为严重陕,山各地,兵马略多,尚处于消化巩固之中,同时为打造良好经商环境,必须安置一部主力兵马。 济南府位于两府之间,同时北接京师各地,最近鞑子兵锋所指,同时李自成部尚在此处游离劫掠,故而需借助重兵囤积,为后续抵御鞑子兵马准备。 王旗,青石子则依旧率领真龙军,会同李自成部于夏津一带游荡,劫掠,时刻威胁济南府,东昌府两地,为魏昶君彻底消化两地做准备。 魏昶君唤来夜不收,开始传令三府各区,民部,启蒙部,红袍军开始分别调动。 彼时,随青州府传令,三府开始出现全新景象。 青州府,民部官吏黄公辅如今开始忙碌。 尽管已经五十余岁,但看到青州府蒙阴县,莒州等地粮食产量汇报,愈发兴奋。 同时来县铁矿也步入正轨,开始大批量开采铁矿冶炼。 其余县城同步出产各类矿石,进行城墙基础扩建,军堡边镇休憩。 另蒙阴县城养殖代表曲恩也开始在莒州修建大型战马养殖场,蓄养战马近千,为后续骑兵打造做准备。 而火器营火器冶炼总长刘方则是于青州府城外继续扩增火器冶炼规模,大肆铸造器械兵刃,作为后勤之地,供应济南府,东昌府,青州府三地驻军。 与此同时,东昌府。 民部官吏徐白海则是彻底清丈田亩,完成基础民生资源分配。 招商事宜始终持续,但想要东昌府达到青州府先前经济体量,一味发展商业则会拖延发展速度。 百姓开始富庶,才是商业发展真正基础。 而当田地开始分配到百姓手中,除大肆种植土豆,红薯外,包括棉花等经济作物也有了规划,出现一定规模。 徐白海每日除处理商人相关政务外,会抽空前往各地巡视,观察当地官吏教导百姓种植事项。 一时间,东昌府逐渐开始带动各产业上下游方向大肆发展。 济南府,如今陈铁唳刚刚率军从东昌府抵达济南府,洛水监察下,济南府知府王玉明,同知张宏乡率领官吏无奈接见,并要求马贞将城池守卫兵马布防之权逐步交接到陈铁唳手中。 现在从名义上,魏昶君为三府总督,掌管三府兵马,王玉明等表面上无从反抗,只得任由陈铁唳开始在城防军大肆安插人手。 济南府城外军堡,镇堡等区域开始出现新式火器,烽燧也开始重新启用。 魏昶君得到汇报,将相关情况通过大明事感录传至后世。 现代,西安历史研究所。 如今这座研究所开始汇聚越来越多各类人才,专家,模拟小组。 穿越者后盾组织组长雷请议,明史教授,青州府基础盘小组成员顾成,记录小组组长陈科等都在看着穿越者传来信笺。 “东昌府终于有经济雏形了。” 陈科凝视,感叹开口,只有亲眼看到,才知晓穿越者走到这一步,开始消化东昌府有多艰难。 明史教授顾成也在看着。 “现在济南府开始囤积重兵,配备新式火器,将来也会在第二次鞑子南下里成为山东真正的护盾。” 从史书中看到那段明末历史,顾成也愈发惊叹。 明崇祯七年七月,鞑子南下,破宣大防线,一路趋近山西,分兵克保安,直到攻破万全左卫,开始后撤。 另一部鞑子则汇聚延庆州,穿过保定,进安州,连破十二城,明军全程远观,按兵不动,不敢交锋。 眼睁睁看着清兵取道建昌营出关。 “接下来,穿越者正式在这片辉煌大世中割据。” 第189章:让海洋的霸主换个主人! 西安历史研究所,在观察位于大明时代穿越者发展同时,穿越者后盾组织也开始讨论新发展方案。 “目前穿越者真正拿下,只有东昌府,青州府,济南府虽暂时开始接管兵权,但民生政务还在知府,同知手中。” “另外,穿越者打造山东割据军阀基础时,还应该想办法靠近莱州府。” 穿越者后盾组织,如今通过大国调动,汇聚极多人才。 而刚刚发言的,则是新研究小组。 组长雷请议目光扫过面前小组。 包括十六世纪西方军舰历史研究小组,海洋洋流气候研究小组,海战历史研究小组,古代军事战争历史小组。 其中包括来自各地顶尖高校教授,大国专业科技研究院士,国际海洋气候研究专家等顶尖人才。 自穿越者消息出现在大国,大国几乎不遗余力,轰轰烈烈调动各个领域最顶尖一批人才到场。 同时各个小组还在分析研究。 明史教授顾成开始拿出明末地图,介绍各关联区域。 “青州府以东,为山东布政司莱州府,莱州府西临青州府,东接登州府,北面为莱州湾.......” “莱州府下辖两州五县,两州分别为平度州,胶州,五县则为掖县,潍县,昌邑,高密,即墨。” “在军事领域上,拿下莱州府,则能彻底为穿越者掌控海洋话语权,北可进鞑子掌控辽东都司,辽东湾,东可沿海沿线掌控登州府,继而南下至于黄海南直隶一带,及浙江,福建,广东各地。” 简单介绍后,十六世纪西方军舰历史研究小组代表点头。 “拿下莱州府,便能掌控胶州,从灵山卫,浮山前所区域胶州湾建立造船厂,此地为天然港湾,并适宜大重量大尺寸战舰铸造出海。” “有了造船之地,则不仅可以在陆地上攻城略地,并可通过沿海配合作战,占据各区域,进而达成统一大明军事形式。” “另外,海上不仅可以修建战船,同时也可以进行商队运送,当沿海海岸线都落入穿越者手中,则一方面可以节约资源运输时间,一方面也可以提高运输效率,无论是对商业发展,还是军事支援方面,都可以起到相当关键的作用。” “另外,明朝初期,明成祖朱棣时期,曾有郑和下西洋事件,而拿下沿海话语权,也代表穿越者可以通过海岸线拿下东南亚,乃至前往西方,进行相关探索交易。” “事实上,明朝之所以在大航海时期,从始终领先世界的文明大国跌落,正是因为朱元璋定下国策,限制出海。” “一方面是控制人口与耕地的生产关系,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需要减少海岸线防守区域。” “但大航海时期是人类文明历史,包括科技,武器,医学,资源等各方面交流发展至关重要时期,当穿越者拥有提前知晓发展趋势能力,同时掌控海洋话语权,提前布置,也将会持续推动明末时期大国经济,历史,文化,军事,科技等各方面发展进度。” “穿越者必将借助这份助力,彻底将大国推向另一个高度!” 一时间,各个小组也激动兴奋,开始讨论。 明史教授顾成看着,目光复杂。 事实上,任何一个了解大国数百年屈辱历史的人都会如此。 在大航海文明爆炸发展时期之后,大国彻底陷入落后被动局面。 一方面是小农经济发展的必然性,一方面也是大国闭关锁国,维护封建势力的必然结果。 但现在,他们有机会改变历史,改变五千年文明大国饱受屈辱,匍匐在西方脚下的无奈绝望。 当大国有机会继续屹立在世界之巅,让后世挺起脊梁,谁能不激动! 现代经过各个小组讨论,迅速给出方案,开始回信。 明崇祯六年,青州府。 魏昶君开始看着现代回信。 「经过十六世纪西方军舰历史研究小组,海洋洋流气候研究小组,海战历史研究小组,古代军事战争历史小组等大国专家讨论,最终形成方案如下」 「第一,穿越者必须在崇祯七年之前彻底拿下济南府,并开始发展军事,崇祯七年鞑子自宣大防线突破,一路南下破山西诸地,几近山东,穿越者必须提前将山东打造成割据之地」 「第二,穿越者可尝试拿下莱州府,之后将胶州湾天然港湾打造为基础船厂,并开始修建海战船只,进而借此拿下大明,南下取东南亚各地,并借此联通西方,进行探索交易,提高科技发展」 信笺看完,魏昶君合上大明事感录,旋即冷眼看向莱州。 现代要他拿下莱州,借此和西方交流发展。 但他并不想,他要对西方反殖民,彻底和西方各国开战! 所以拿下莱州自然至关重要,接下来青州府必须准备好粮食储备,东昌府继续发展商业,打造经济基础盘,济南府则作为军事发展区域,作为护盾和兵锋,与鞑子交战。 只有这样,自己才能安心囤地变强! 彼时是崇祯六年,一月初。 安排好各地发展,魏昶君开始回家。 战马沿莒州,开始前往蒙阴县。 魏昶君看着早已变样的青州府,神色唏嘘。 昔日从蒙阴县初入莒州,他不过是需要官身,前来参与科举。 那时莒州虽为一州之地,却依旧在小冰河天灾影响下格外破败,百姓多佃户仆役,无田地以生产。 但如今,莒州官道平整,各处田地都有百姓穿着棉衣,开始打理,囤灰,做春耕前准备。 马匹入蒙阴县,如今作为青州府最初发展之地,蒙阴这个下品县亦繁华近乎州城。 青石铺就街面整齐平整,百姓家家户户挂着红灯笼,贴上春联,热闹囤积粮食,腊肉悬挂在房内。 大谭村,左营乡多囤积土豆,红薯,不少百姓开始自己制作粉条。 玉皇庙乡养殖场愈大,眼下已成为周边最大肉类供应之地,家家户户养猪养鸡。 直到抵达落石村。 魏昶君凝视村民手中饭碗,有猪肉,还有白菜,终于复杂感叹。 或许这就是他抵达这个惨烈时代的意义。 第190章:崇祯六年 大雪堆积,如今是崇祯六年二月。 蒙阴县外,试炮厂。 投石机绞盘发出吱呀声响,雪地里几名飞鸟营将士认真看着,调试。 “向后一点,继续绞!” “好,好,就这样,放!” 伴随点火,重达五十斤铁蒺藜轰然投掷而出! 前方石靶正中,直接炸裂,密集铁碎伴随火光硝烟纷飞四散! 地面散射开达数丈直径炸裂杀伤区。 为首的飞鸟营五十人卫见状点头,如今他们不仅需要训练飞鸟营投石机射程,还要尽可能拉高精准度。 因为火器营刘方和总长阎应元商议,决定将在建的飞鸟营核心区暂时放在蒙阴城,招募新兵操练后再派遣到各驻地。 如今蒙阴城可以说是炮兵及飞鸟营将士学习之地。 这边飞鸟营操练,另一边虎蹲炮营新兵,红夷炮新兵也在调整角度发射。 总长阎应元目光扫过这些认真的将士,满意点头,身后则是数百将士拉着车抵达。 “大家操练都先停一停。” 通过呼喊,很快偌大校场开始寂静,近千将士汇聚,列阵,鸦雀无声。 阎应元挥手,身后积压几分大雪的车辆布匹被掀开。 一提提腊肉,还有被分装成三十斤一袋的小米出现在将士面前。 “现在是崇祯六年新年,诸位操练辛苦了。” “魏大人有令,接下来,每人领一袋小米,一块腊肉,送回家里。” “将士由各百人卫分列两批,一批驻守,一批送粮食回家,交替过年!” 随阎应元话音落下,现场将士对视,纷纷欢呼雀跃。 “吾等谢过魏大人,谢过阎大人!” “过年了!” 阎应元欣慰盯着这些朴实汉子,旋即对身后挥手。 “也该前往落石村了。” 站在他身后,是昔日曾担任蒙阴民部总长的周愈才,还有昔日发展莒州经济的黄公辅。 两人点头,随阎应元踏雪离开。 大雪只叠在试炮厂,随三人入周边城镇,眼底也愈发惊艳。 平整乡道用碎石铺就,即便大雪依旧没有泥泞,不虞路滑。 三人带着十几名红袍军,一路顺着陈良镇乡道前行,看着周边百姓。 昔日大量地主奴仆,如今都有了自己的田地。 大雪天里一条道路被清出来,三十多名农户汉子穿着棉袄,抱着条石,还有一百多男女老少在奋力挖掘。 他们要在春耕之前,挖出一条从水库开来的河渠。 昔日这等事情都是里甲操办,但如今除了村民,还有蒙阴县衙官吏规划指挥,红袍军参与帮助。 一旁还有妇人在生火做饭,腊肉煮白菜,猪油炒土豆,以及白馒头。 阎应元看着,几乎落下泪来。 他看着黄公辅,周愈才两人,红着眼眶。 “吾等自松江各地一路走来,饿殍遍野,直如炼狱。” “唯独入了青州府,方觉还活在人世。” “此地无奴仆,无佃户,无地主,唯在此地,这些生在最底层百姓,才算是挺直腰杆,活得像个人。” 周愈才,黄公辅两人闻言,亦是热泪盈眶。 他们日夜操劳,为的不就是看到这一幕? 如今此地景象背后,是民部官吏上下孜孜不倦,红袍军将士舍生忘死,启蒙部官吏不断教导汇聚而成。 如他们一般在背后努力之人千千万万,方才缔造这一方世外桃源。 周愈才苍老眼眸通红,声音哽咽。 “日后这样的百姓会越来越多,总有一日,在里长率领下,天下百姓都能过上这样的日子。” “一定会。” 周边百姓也不畏惧这些官吏,远远看着,还在打招呼询问是否一起吃饭。 阎应元三人婉拒,笑着离开,至正午时分,抵达落石村。 此地是里长魏昶君祖地,三人远远看去,神色唏嘘。 昔日落石村魏家如何,如今落石村魏家依旧如何,不过是填补了漏风之地的普通人家,而非高门大户,红墙碧瓦。 相比周边其他农户家里,也只是多了一些民兵驻守。 大门敲响,阎应元,周愈才,黄公辅三人拱手,笑吟吟送上腊肉粮食和几罐猪油。 “里长,吾等前来拜年。” 魏家女儿魏染瑕亦笑着将几人迎入房内。 难得从棉纺作坊休息,母亲程氏看着三人,笑着伸出手,送上几根红绳。 “都是咱作坊里自己做的,寓意平安,几位大人不要嫌弃。” 阎应元几人连道不敢,喜气洋洋接过红绳,凝视房中朴素陈设,愈发慨叹。 彼时,东昌府。 城南最繁华之地,莫过商业街,此地为官府规划,正是做生意核心之地。 青州腊肉店,布庄,粮铺,泗州瓷器店,太原府药铺,湖广酒水铺,糖铺,宁波府各类鱼干铺子,繁花似锦,花团锦簇。 店铺上高悬红缎,挂着灯笼横幅,门庭若市,热闹非凡。 还有店铺在筹备今夜花灯,架子各处已是搭好,铺设,河边也开了几分小码头,准备让百姓放河灯。 不少从福州,广东等沿海之地赶来商户,愈发激动看着此地。 “如此繁华,远迈江南。” 尤其是百姓开始富庶,购买力增强,更是让各商铺销量凭空上涨。 一时间包括先前南直隶等各地商会,也开始继续呼朋唤友,叫人前来投资。 城墙上,寒风猎猎。 魏昶君落寞看着,似乎与眼前之地格格不入。 只有他知晓,崇祯六年之后,将会彻底混乱。 崇祯七年正月,广鹿岛副将尚可喜降鞑,鞑子二次南下入关劫掠。 崇祯八年各路流寇军会于荥阳,号十三家。 崇祯九年秋,张献忠、罗汝才部进入四川,攻克州县无数。 崇祯十年四月鞑子军队攻克重镇皮岛,六月,两畿、山西大旱。七月,山东、河南遭遇蝗灾,民大饥。 崇祯十一年九月,陕西、山西旱饥。鞑子入墙子岭。 崇祯十二年,正月,鞑子军攻入济南,史称济南之屠,九月鞑子派兵大举入塞劫掠,为戊寅之变。 崇祯十三年,两畿、山东、河南、山、陕大旱加蝗灾,灾情之重以致出现人吃人,流寇再起,烽烟遍地。 崇祯十四年六月,两畿、山东、河南、浙江、湖广大旱加蝗灾,山东百姓为盗,四窜。 崇祯十五年二月,鞑子攻克松山城,洪承畴兵败被俘。三月,祖大寿以锦州降鞑,五月,李自成帅率部在朱仙镇大败明军,一战灭河南明军主力。九月,李自成部与明孙传庭兵战于河南郏县,大败孙传庭。 崇祯十六年,流贼破潼关,孙传庭战死,自此大明无脊梁。 崇祯十七年正月初一日,李自成于西安称王,国号“大顺”。三月,李自成陷京师。十八日,崇祯帝朱由检自缢。 这世道,彻底乱了。 第191章:流民的心思 嘭! 伴随东昌府鞭炮炸裂,发展之地正式开始。 济南府前往青州府官道上,小商贩马元带着一车木炭,颤巍巍停在青州府城前。 雄关巍巍,城墙外红袍军面无表情,检查每一个入城之人。 明晃晃兵刃近半个时辰一动不动,铁血肃杀气息汇聚,震撼至极。 马元凝视前方关隘,神色复杂。 他也是之前在济南府听闻青州府此地为经商圣地,在此做生意的商户都赚了大钱,这才壮着胆子前来试试。 但眼下,他将车辆停在青州府城外。 看着一车木炭,马元有些畏惧。 木炭本就不甚赚钱,若是再遭遇官吏上下盘剥,只怕他还要倒赔些银两。 只是拉都拉到此处,看着前方商队入城,马元终究是咬着牙入了城关。 “军爷,这是小的一点心意。” 没等城门守卒开口,马元咬牙,颤巍巍从怀中掏出几百文小包,想要塞入守军手中。 那红袍军面色骤变,将钱一把推开。 “这是做什么!无须如此,只要不带违禁之物,商品入城贩卖,只需去衙门登记造册,缴纳足额税银即可。” 马元有些愣住,盯着面前红袍军。 这还是他首次看到不曾盘剥他们的守军。 见马元拉车艰难,城门守军换下两人,帮着将炭车推入城内,更让马元难以置信。 他在济南府卖炭这么多年,何曾见过城门军户帮助商户? 一边拉车,马元一边喃喃开口。 “莫非官衙处税银盘剥更多?” 他仍是不敢相信,有官府会如此帮助商户,直到一车木炭卖完,已是黄昏。 马元紧张抵达官衙,登记造册,虽然税银是十税一,但官吏登记造册后,竟没有开口要任何费用。 该官吏还笑着看向马元,递过来一个大瓷碗。 “过年还在经商,没吃饭吧,这是衙门自己包的饺子,吃了再回家吧。” 端着手里瓷碗,马元彻底呆滞,他凝视眼前城池,神色恍惚。 这还是自己活了三十多年的大明吗? 饺子里不仅有菜,还有一点腊肉,在饿殍遍地,流民四起,天灾层出的世道,马元不敢相信官府竟然会给商人发饺子吃。 马元想到前数十年经商光景,红着眼眶吃完了这顿饺子。 彼时青州府城鞭炮炸裂,看着眼前绚烂火光,马元捧着瓷碗笑着。 “过年了。” 离开城池时,马元听到一旁商户在说,青州府眼下经商光景大不如前,如今三府总督有意将东昌府经营成经商之地。 闻言马元愈发无法想象,连不算经商重心之地的青州府都是如此,东昌府该是怎样? 匆匆赶回济南府,马元这次不仅自己带着木炭,还叫上不少好友一起,前往东昌府。 入城之后,马元才发现,相比青州府,东昌府才是真正繁华之地。 他甚至在这里看到了大江南北大部分特产,湖广各类糖,茶叶,福州广东鱼干海鲜,南直隶烤鸭,泗州瓷器,苏杭锦缎...... 不少大商户进出城池还有军卒护送。 城南坊市除各类店铺外,更有大小摊位密密麻麻摆放,即便深夜,亦是处处灯火。 此地官府还放出消息,登记造册,在此地经商,可酌情减免部分成本。 一时间跟随马元而来的陈二狗等人都惊呆了。 “天下竟有如此之地!” 与此同时,另一边,洛水正从济南府出发,欲前往蒙阴落石村过年。 前往青州府官道边缘,洛水看着拦住马车,冲上官道少年,目光复杂。 少年浑身几乎只有一个麻布袋,光着脚,脚上冻疮破开,脸上也冻得铁青,似乎是因为长久没吃上饭,身躯几乎浮肿。 他跪在马车前,眼眸充血,看了一眼官道旁几乎昏厥,面无血色的两名中年夫妇。 “求大人施舍,救救小人牛小勒一家。” “小勒愿为奴仆,终生侍奉大人,当牛做马。” 少年头磕的红肿,坚定却也在发抖,明显畏惧。 洛水下车,扶起少年,复杂端详。 “小勒,尔等从何处来?” “回大人,去年山西大旱,粮食颗粒无收,小人为缴纳赋税,被地主收了田地。” “当了佃户,第二年地主收的竟比官府还高,为此还抢走了小人姐姐。” “小人父亲前往争辩,被打断了腿,实在交不起地租,一家人快饿死了,只能前来,希望有个奔头。” 牛小勒想要挣脱自己脏兮兮的手,拘谨看着马车上下来的大人。 洛水点头,叫少年带着家人跟上自己,前往青州府。 直到抵达青州府,牛小勒看着前方官府衙门,颤巍巍眼底满是畏惧。 洛水只是轻轻拍着少年脑袋。 “去吧。” 直到登记造册,牛小勒看着手里房契,田契,还有大半袋粮食,热泪盈眶,发抖抱着爹娘,嚎啕大哭。 “爹,娘,咱能活了,能活了!” “有救了......” 彼时洛水也驾着马车,直奔蒙阴县,落石村。 看着和五年前一样的房屋,洛水目光慨叹,想到昔日,有少年自此走出,一步步为此地百姓杀出一条活路。 可如今,此地仍是朴素,如同当年。 魏昶君也回来了,洛水见到魏昶君,当即行礼。 “里长,老道幸不辱命,济南府知府王玉明等正在推行考成法,一条鞭法,清丈田亩,地主与当地官吏正在对抗。” “如今吾等派兵前往,必能将之拿下。” 魏昶君扶起眼前老道,为他倒上茶水,欣慰点头。 洛水也叹息着看向窗外。 “老道一路走来,各地流民愈多,天灾人祸,不知何时结束。” 彼时,魏昶君平静顺着洛水视线看去。 “未来,流民只会更多。” 这一刻,洛水怔住,短暂胆寒后,却逐渐兴奋。 流民更多,意味着天下大乱。 如今大明外有鞑子,内有流贼,流民,天灾四起,官吏盘剥,地主林立。 大明的百姓已经快要活不下去。 历史上诸多朝代更迭,无不是因为此等危机。 这是灾难,但,也是机会,入世逐鹿之机! 第192章:危机!党争之险! 现代,西安历史研究所。 穿越者后盾组织继续开会。 组长雷请议看着明末来信,神色唏嘘。 “大明又过年了。” 距离好友抵达大明,已经过去六年了啊。 明史教授顾成看着来信,脑海中浮现出这些年来穿越者过年姿态。 崇祯元年,首次过年,穿越者刚刚在蒙阴马知县推荐下准备前往考取功名,同时在现代帮助下在村子里建设基础政权。 彼时大国召集各地基础乡镇干部,位于边陲,少数民族各地基层建议从农村开始建立政权。 穿越者还在致力于为百姓分粮种,储备水库,河渠通用,村路修缮,同时过年发礼物。 而当时穿越者掌控区域,仅有落石村,左营乡,陈良镇,大谭村等区域。 崇祯二年,明末魏忠贤逆案初定,穿越者遭遇流贼漫天火袭击,建设镇堡,同时面对乡绅虞家袭击,以及蒙阴城数十村遭遇鞑子携蒙古科尔沁部半牛录侵袭劫掠。 永平,遵化,迁安,滦州,河北一带几乎十室九空。 此刻穿越者率兵击杀与乡绅沆瀣一气的马知县,并诛灭蒙阴县内几家缙绅。 掌控之地,为蒙阴县。 崇祯三年,穿越者率军伪装流贼对抗东林党等布下死局,进而掌控莒州并下辖来县,泰新县,蒙阴县,石山县等诸县城。 矿工等百姓首次有过年机会,并吃上粮食,土豆粉,红薯粉和小米。 穿越者首次召集红袍六军总长,于过年斩通外敌济南府总兵苏元吉,开始奢靡的莫柱竣,以正视听。 崇祯四年,穿越者割据青州府,为红袍军分发粮食,两斤土豆粉和五斤白面,多发银两。 直到现在,崇祯六年春节,穿越者手下已掌控青州府,东昌府,并开始着手消化济南府。 记录小组组长陈科凝视一切记录,感叹开口。 “穿越者总算稳定一年了。” 不必面对乡绅谋算,流贼劫掠,鞑子南下,东林党算计,这一年,初成割据之势。 与此同时,西安历史研究所也开始寻找新的历史记录。 最初定名为穿越者后盾组织,除发展策略支撑外,先知也是在明末艰难生存关键之处。 历史初步开始改变。 阎应元名字出现在夜航船,青州府志,东昌府志中。 原本历史上没有名字的周愈才也开始出现在山东志,贡院杂谈等记载。 现代通过大数据搜索历史中关于穿越者一切痕迹。 直到片刻后,明史教授顾城看着《宸垣识略》《长安客话》等资料中找到蛛丝马迹。 「崇祯六年五月,山东三府总督魏昶君入京师,遭浙党柳安陆算计,麾下陈铁唳身死,魏氏亦身裂,盖因魏氏斩青州府柳氏亲族,夺其族产」 「柳安陆,浙党要员,上接六部,亲族涉及南直隶另朝旧部,枝叶弥散」 明史教授顾成盯着眼前记录,紧张攥拳。 还以为穿越者终于平稳一年,可以安心发展。 没想到在朝堂上仍有人算计,制出新的死局。 “回信给穿越者。” 深吸一口气,顾成与穿越者后盾组织取出大明事感录,开始提笔。 明末,崇祯六年,二月初,新年。 魏昶君也在看着从现代传回消息。 「穿越者面临新死局,因于青州斩杀浙党柳安陆亲族,夺其族产,柳安陆率人设局联合各党派刺杀,导致穿越者身死京师,陈铁唳为保护穿越者战死」 「此人背靠朝中浙党,南直隶多亲族旧部,势力庞大,穿越者需谨慎,勿陷身党争」 现代传讯,语气格外紧迫。 魏昶君收起大明事感录,平静思索。 身处明末,朝堂自然是最糜烂之地。 党争在这个时代屡见不鲜,前有阉党与东林党厮杀,刀光剑影,后有东林党与浙党争斗,甚至各党派还公开与皇权争锋。 至于没落勋贵,各小党派更是数不胜数。 但党争破解,不是没有办法,至少在明末时期,江南奴变便是最好机会! 明朝末年,奴仆畜养成风。 顾炎武曾在《日知录》上记载,今吴中仕宦之家至一两千人者。 戴笠的《怀陵流寇始终录》亦有描述,麻城犹甲于全楚,梅、刘、田、李四大族,各有家僮不下三四千人。 这意味各个缙绅家族中,最多不是族人,而是奴仆。 可以说江南各区域力量最庞大的,也正是这个阶层。 奴仆签订卖身契,受大明律保护,因此奴仆不在士农工商四阶层外,本身及子孙永世不得参与科举,这也导致奴仆受到的欺压,远比百姓更多。 因此历史上在崇祯十七年,李自成攻破京师后,江南奴仆阶层亦察觉到机会到来。 松江府在二申野录中记载,群奴持刀杀主父子,并焚烧其宅院,索要卖身契,其余如顾六等奴,殴打缙绅族人,并取走卖身契,焚烧大户宅院。 历史记载,于大明之后朝代,江阴徐家,徐霞客家族更遭遇奴变灭顶,徐霞客长子,侄子等一家数十人遭遇奴仆屠戮,族中女眷葬身火海。 可以说,缙绅家族枝繁叶茂,但论及人数,远不及奴仆阶层。 只是大明在压着这颗雷,一旦大明势颓,有人点燃引线,这个矛盾将会立刻掀翻各个缙绅家族,让他们疲于奔命! 想到这,魏昶君传令夜不收。 “通知洛水,王旗,陈铁唳三人来见吾。” “告知三人,准备派人前往江南布局!” 济南府外,山林野地,王旗如今依旧和青石子率真龙军威胁济南府。 见到信笺,王旗激动兴奋,看向青石子。 “里长欲往江南,开始布局!” 与此同时,刚刚返回青州府,洛水亦看着信笺,手掌颤抖。 “里长终于要步入这方大世了!” “江南富庶,得之则广积粮之势稳矣。” 另一边,驻守济南府陈铁唳眼前一亮,看着信笺。 里长开始入驻江南,也意味着接下来即将开始颠覆朝廷,缙绅,党派。 他立志做名将,当铸就不世功勋,为里长扫平一切! 第193章:崇祯六年的人口普查 东昌府,新年已过,鞭炮声渐息,风雪愈大。 现在是崇祯六年,天气恶寒。 自京师,山西波及不仅有流民,还有大量疫症。 因为缺乏食物和长途逃离,老鼠并跳蚤传递疫症相比几年前,格外严重。 李自成率流贼仍在山东境内盘桓肆虐,鞑子也开始筹划南下。 朝堂各党派仍在争夺利益,互相算计。 书桌前,魏昶君面前纸张堆积如山。 这些都是民部传来消息,分别是各区域统计资料。 眼下魏昶君管辖之地如下,青州府下辖一州十三县。 其中五县为州辖县,分别为益都、临淄、乐安、寿光、博兴、昌乐、临朐、安丘、诸城、高苑、蒙阴,莒州及沂水、日照。 其中各区域人口分布如下。 诸城户一万五千九百二十,口六万九千一百九十九。 临淄户四千六百九十六,口四万九百五十三。 博兴户三千五百七十三,口一万八千五百八十八。 高苑户四千六百二十九,口二万三千八百六十二。 乐安户八千四百九十二,口二万九千三百六十三。 寿光户二千一百二十四,口一万一千一百三十四。 昌乐户五千六十二,口二万一千四百九十一。 蒙阴户一万九千九百一十,口十四万九千一百四十四。 .......青州府下辖总人口,堪堪抵达一百一十万大关。 其中四分之一为外地商户,流民定居所造成。 百姓分为工匠,军卒,商户,农户等几个阶层。 其中工匠为十二万,占据总人口近十分之一。 军卒为六千四百人,占据总人口近两百分之一。 商户为三万七千人,占据总人口近三十二分之一。 剩余为农户,占据总人口百分之八十九。 主要人口分布为治所益都,莒州,蒙阴,来县等先行发展之地。 东昌府下辖下领三州、十五县。 分别为聊城县、堂邑县、博平县、茌平县、莘县、清平县、冠县、临清州下辖丘县、馆陶县、高唐州下辖恩县、夏津县、武城县、濮州下辖范县、观城县、朝城县。 相比发展已久的青州府,东昌府下辖人口数量刚刚开始发展,流民商户入驻甚少。 因此和历史上嘉靖年间二十八万四千三百二十二人相比,仅翻了一倍,人口达到五十一万余人。 这还是魏昶君率兵入驻之后,开始接纳流民,不断引进商户的结果。 两府之地养活这么多人口,自然也是因为山西,陕西流民遍地,大量涌入,江南,南直隶等商户不断入驻结果。 而相比青州府,东昌府各阶层变化明显。 工匠为六万,占据总人口近九分之一。 军卒为四千四百人,占据总人口近八十分之一。 商户为四万二千人,占据总人口近十二分之一。 剩余为农户。 从这份鱼鳞册统计可以看出,如今东昌府已经成为真正商业发展之地。 但济南府暂时还没拿下,所以资料搜集并不完善,暂时没有呈交上来。 这份资料是魏昶君麾下民部与启蒙部从崇祯四年开始搜集整理。 如今魏昶君看着人口变化,感叹不已。 “终于有了中兴迹象。” “但仍是不够。” 说到这,魏昶君目光转向另一边。 另一边则是民部单独整理出来的经济报告,按地区划分。 这份报告对于如今管辖两府之地的魏昶君至关重要。 蒙阴县主营南洛土豆粉,目前市场除山西,南直隶等地外,还拓展到沿海福州等地。 沂县主营为红薯粉及红薯干,市场与南洛土豆粉重叠。 莒州目前为战马养殖与牲畜养殖,腊肉随红袍商铺铺开,现在供应地基本上都在东昌府。 青州府城外,主营棉花种植与布庄染坊。 这几个区域为青州府主要经济来源。 东昌府则除红袍商铺外,商品种类繁多。 除却原有人牙,烟花柳巷等被禁止开设行业外,东昌府几乎汇聚太原府,宁波府,泗州,福州等各区域商户,税收达到极为惊人程度。 重视商户,工匠,带来影响则是两府之地相比先前仅仅靠着收取农税大明,堪称暴涨。 原本山东六府在洪武年间税收为田七十二万顷六十二亩,夏税七十七万三千石,秋粮一百八十万石。 明末虽然税收加重,但大部分都流入朝堂官吏手中,故而到官府手中所剩无几,甚至比之前没加重税收之时更少。 但现在,魏昶君下辖青州府,东昌府两地,商税从三十抽一改为十抽一,则是彻底完成了两倍涨幅。 魏昶君敲打纸张,思索着。 这不仅是人口增长,大力推行商业结果。 也是将税收从农户手上压榨,变为从商户手中获取,甚至还在促进工业初步发展。 包括土豆粉,棉纺作坊,铁器作坊等都有向流水线演变趋势。 将会彻底改变历史上一贯绵延的小农经济。 现在,发展还在继续,仅仅两府之地,都还未到饱和区间。 王旗,洛水两人受命而来,也在痴痴看着。 洛水神情复杂,想到最初见到魏昶君时。 那时世道如何? 一个地主虞家,将周边农户等收入全部攥在手中,也才多少钱? 现在呢? 或许一个工匠百姓家中便几乎能与之持平。 接下来,或许他当真能随里长一同改变这个世道,让所有最底层百姓挺直脊梁活着。 南洛真龙观,当初的路,走对了! 与此同时,王旗傻笑看着这些报告,眼眶有些酸。 昔日为何会有南洛大刀义匪? 他本是朝中军户,之所以如此,不仅是朝廷缙绅对军户欺压,更是看不惯这个世道。 好在有里长,昔日刚刚收编自己时,麾下兵不过数十,口不过数百。 但现在,里长坐拥两府之地,兵卒数千,百姓百余万! 王旗想到那些魏昶君治下百姓,深吸一口气,眼里光芒一如既往纯粹炽热。 他们将继续改变这个世道,直到所有区域都如里长治下。 这一刻,魏昶君眼眸沉沉,骤然指向大明南直隶舆图,声音冰冷,吐出四字。 “江南奴变!” 第194章:江南奴变 书房内,随魏昶君话音落下,王旗,洛水两人亦看向舆图,神情收敛。 “洛水,尔等即刻带人前往南直隶,浙江,安化县。” “此地有一族名为柳氏。” “安化县自古富饶,奴籍众多,军户多为欺压。” “尔等任务为前往此地创建真龙观,吸引穷苦百姓和柳氏奴仆前来。” 魏瑕眯眼,神色阴沉。 安化县,浙党柳安陆老家根基。 柳氏于安化县几乎算得上土地主,又有缙绅身份,朝中为官,故而当地官吏沆瀣一气,使得柳家一手遮天! 柳安陆敢算计自己,布下死局,江南奴变,便从他们开刀! 与此同时,魏昶君目光转向另一边。 “王旗,命尔等前往安化县,落草为寇,吸纳此地遭遇欺压奴仆,军户,自行操练。” “之后等待时机,起兵响应奴变,灭杀柳家!” 这一刻,洛水眼底兴奋,激动发抖。 江南! 自古最富庶之地,一旦到手,足以供养红袍军规模质变! 王旗亦点头,神色振奋。 几乎能想到,若有真龙观为奴籍开解思想,为军户激发与当地缙绅地主矛盾。 自己完全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拉起一支大军。 至于落草为寇,他并不在意。 至少里长开始入手南直隶。 江南奴变! 偌大南直隶,奴籍何止百万,仅一家缙绅,便有两千余奴仆。 这些若能转化对抗大明腐朽堕落官吏缙绅,该是何等盛况! 两人抱拳拱手,神情肃然。 “诺!” 随两人离开,魏昶君看着背影,目光转向窗外。 彼时,天色愈发阴沉,大雪恢弘。 洛水带着最初自真龙观与魏昶君起兵十名弟子,并抽调三十名红袍军,改头换面,穿着粗布衣衫前往安化县。 思及一路前行引人耳目,之前常年经营夜不收阴队洛水选择化整为零,有人骑马,有人乘船,三三两两抵达时,已是一月之后。 安化县城外,洛水身后是十名道士带着三十名红袍军休憩道观。 他凝视安化县,眯起眼睛。 即便是明末,王朝风雨飘摇末路,依旧遵循路引制。 不仅是为保护城中百姓官吏,也是为清查流民,对放弃缴纳税收,田地流民惩罚。 因此他们只能在城外驻扎,才能不引人注意。 不过城外驻扎亦有好处。 自三日前洛水派人联系夜不收阴队据点,获取粮食后,几处粥棚开始吸引大量流民。 而流民口口相传之下,越来越多被欺压军户,奴籍百姓开始知晓。 城外有座真龙观,老道士是个大善人,愿意帮助他们。 安化,孙二山半信半疑,跟在几个流民身后,踏雪而来。 脚掌被冻得通红,身上单薄粗布衣衫抵不住大雪严寒,冻得孙二山发抖的厉害,耳朵,手脚冻疮遍布。 但彼时孙二山依旧咬牙,踩着及膝大雪前往。 看到前方粥铺,孙二山眼底怀疑化作难以置信。 热腾腾雾气缭绕,已有数十名流民早早抵达,排队等候。 孙二山凑近瞧了一眼,眼底愈发惊诧。 那道观粥水竟浓稠到立筷不倒,甚至还配了一点咸菜。 “这饭,比起那地主家下人饭菜都要好了。” 是的,明末不乏地主对下人善待,但绝大多数地主缙绅,都将奴仆视作牛马。 如孙二山自己,每日吃的仅仅是一点米都数的清的米汤,至于咸菜,想都不要想。 “吃饭到后面排队。” 一名青年道士盯着越过队伍,探头探脑的孙二山,笑着提醒,还递过碗筷。 孙二山见一旁流民怒目而视,顿时涨红了脸,连连摆手。 旋即咬牙,跪下,叩首。 “小人听闻真龙观神仙乐善好施,肯帮助穷苦百姓。” “不仅施粥,更愿一视同仁,为人看病施药。” “小人家中老母亲风寒病重,主人不予银钱看病,求神仙行行好,施舍些药材,小人愿做牛做马,以报大恩。” 片刻后,孙二山看着手中药材,脚步颤抖,深一脚浅一脚踏着大雪回城。 脑海中还浮现出刚刚那老神仙的模样。 真龙观不仅不在意他奴籍身份,甚至连赠医药亦是分文不取。 孙二山只记住了一句话。 “奴仆也是人,每个人都该好好活着。” 这一刻,孙二山红了眼眶。 家中主人不曾当自己与母亲是人,反倒是真龙观如此。 孙二山举起袖子擦拭眼泪,愈发攥紧拳头,喃喃开口。 “小人愿用此生,报答真龙观!” 与此同时,送走孙二山,洛水老道盯着另一边几名百姓。 “道长,吾等可全都靠着这牛春耕,眼看今年大雪要过了,牛却病了。” “若是那些上级知晓,只怕......” 军户胡从局促不安,忐忑开口。 “道长能够施以援手,为吾等救治?” 看着面容憔悴的中年汉子,洛水叹息。 这就是大明,保家卫国的汉子只能靠着耕地勉强过活。 那些缙绅地主,甚至军中官吏,毫不吝啬,都挂在这些军户身上吸血。 所谓军屯,也成了私人之用。 “老道看看。” 洛水也不在意寒冷肮脏,开始为病牛诊治。 “可惜了,都是铁打的汉子,那些人竟只知吸血,连牛病了都不肯诊治。” 看似不经意的叹息,却让军户胡从湿了眼眶。 胡从盯着眼前为病牛诊治的老道士,咬牙擦拭眼泪,眼底亦带着绝望。 他祖父是军户,所以父亲也是军户,自己更只能做军户。 世世代代,不能逃离樊笼。 眼见儿子日渐长大,天生聪慧,更是跟着别人也能简单识字,却也只能做军户。 他不甘心。 凭什么那些官吏缙绅,地主老爷高高在上,自己等人却只能永生永世做军户,任由他们欺压喝血! 但他没办法。 胡从盯着满天大雪,天色阴郁,终究只能叹息。 逃不掉的。 这世道就是如。 这便是大明。 随着洛水开始施粥,赠医施药,帮助军户,奴仆,一视同仁。 安化县城外有个真龙观消息开始传出,真龙观也逐渐有了一点香火。 每日有几名被帮助军户,奴仆前来上香,逐渐有了一丝名气。 第195章:真龙关在南直隶 崇祯六年,安化县,真龙观。 老道士仙风道骨,坐在观前。 大雪初霁,日头微弱,却总算让人看到几分生机。 马四一如既往,穿着残破,小心翼翼步入殿内,叩拜仙神。 诚心诚意姿态,却宛若乞丐,瘦骨嶙峋,冷的肤色发青。 他并不在意,头磕在青砖上,发出微弱声响,嘴里喃喃念叨着什么。 马四不是流民,亦不是农户,甚至不是佃户。 他先前是地主家奴,之后又被地主送给其他人,宛若一件物品。 如今另一家地主苛责,每日只将他们这等下人当牛马对待,只知叫他们到染坊挑布。 他不在意,本来这世道便苦够了。 可家中幼弟才九岁,却也被地主叫道染坊下力。 每日吃不饱,半夜饿的哭泣流泪,眼见一日瘦过一日,愈发虚弱。 越是干不了力气活,越是要挨鞭子。 他将自己饭菜都给弟弟,也不过多喝了零星野菜米汤。 他有心欲带着弟弟也来道观吃粥,只是弟弟走不动,他也背不动。 若是专程来此带些稠粥离开,只怕那些领粥流民便要威胁殴打自己了。 远远的,洛水望见这少年磕完头要走,招了招手。 “孩子,道观今日施米,这半斤米带回去吧。” “记得到那边报上姓名和籍贯。” 少年涨红脸,提着布袋,怔怔良久,眼眶酸的厉害。 他擦了擦眼睛,跪下磕头。 “谢谢老神仙。” “谢谢了......” 声音哽咽,竟是说不出话来。 马四从没想过,有一日自己还能被人当人看。 下山的路上还有雪,他深一脚浅一脚,恍惚前行,眼眸逐渐坚定。 如老神仙这般人,自己当日日在家潜心供奉。 若有所需,自己连命都可以给他。 与此同时,傍晚时分,一名老人艰难爬抵达,眼底是化不开的愁苦。 真龙观。 他抬头看着几个字,神色复杂。 他是念过几天私塾,年少时也曾想考科举。 但到底是家贫,遇上前几年大水,只能举家卖了田地,甚至自己也成了奴籍,这才活下来。 严慎低着头,局促盯着自己衣衫,随后厚着脸皮凑到真龙观年轻道士面前。 “小道长,听闻真龙观素来乐善好施,小人有事相求。” “不知可否借些银两?” 说完这句话,严慎几乎不敢看面前道士,旋即又急忙抬头补充。 “小人不是求各位道长施舍,小人会还的。” “小人家中老妻病重,主人也不肯施用药物,眼见这两天额头滚烫,气若游丝,实在是拖不得了。” “本欲向主人家借些钱财,主人家不肯,去其他人家借,不是要八分利,便是要数倍偿还。” “小人......小人想着,能否少些利息,小人一定会还的,若是不还,几位道长下山找吾偿命。” 这年月,读过书的,素日都有几分傲气。 严慎说到此处,却直接屈膝下跪,泪水呜咽。 面前小道士退去,片刻后,拿来数百铜钱,将他扶起来。 “家师吩咐,这些钱先去看病,届时来还便是,不要利息。” 严慎愕然起身,旋即讷讷开口。 “不错,不要利息,老先生,救人要紧,且自去吧。”小道士笑着。 严慎转头看向另一边,老道士慈眉善目,和煦点头,这一眼几乎让严慎再度流泪。 “老仙师慈悲!” 星夜,一个中年汉子哽咽盯着房屋,无助绝望。 身边也站着一个佃户,目光悲悯,落在前方。 三日前入夜又下了一场大雪,比最初那场雪更大。 中年汉子出门砍柴,留下病重妻子在家。 想不到大雪压塌了房舍,几根横梁砸下,彻底将此地掩埋。 初时还能听到妻子声响,及至如今,竟是没了声音。 最初他也曾试图叫上周边佃户一同救人,可横梁太重,没三五个人抬不动,他们两人,实在没力气,另一个佃户见状直接离开了。 其他人老弱病残,且没一件厚衣服,不敢出门。 毕竟出门若是染上风寒,怕是几日便能要人命,他们又没钱医治。 至于去更远地方叫人,不出银子,只怕也没人愿意。 他哪来的钱。 身边佃户套着好几层厚麻布衣服,发抖叹息。 “走吧,刘老大,救不了了。” 意思是放弃妻子性命,可刘老大没说话。 这世道,人命太贱。 刘老大抹了一把脸,绝望低头。 直到下一刻,身后传来积雪被踩下声响。 “刘老大,我给你带人来了。” “真龙观道长来了!” 洛水带着几名道士,开始清理救人。 所幸只是被横梁盖住爬不出来,人却也没受伤,冻的几乎昏死过去。 洛水打开腰间水壶,灌了些温水,一时三刻,人便清醒过来。 刘老大泪水滚滚,带着妻子向离去的洛水老道磕头。 “谢谢道长救命。” 两月时间,真龙观愈发大了,开始热闹。 百姓因为感恩,纷纷称老道洛水为慈善贤师。 另一边,地主胡嵩正带着七八个打手前往佃户家里收租。 “反了天了,这些杀才,还干起了拖欠租子的勾当!” 胡嵩骂骂咧咧带人进了山。 只是不过半个时辰,便被拦住去路,面前赫然站着七八个山匪。 胡嵩却也没畏惧,毕竟身后跟着几个吃饱穿暖的打手。 “滚开,也不打听打听老子是谁,劫道到老子头上了。” 然而下一刻,为首山匪猛然动手,顷刻间便已毙命两名恶奴。 身形魁梧,赫然正是王旗! 王旗等人宰了几名家奴,才将胆寒哭泣的胡嵩带走,让人传讯,叫胡家拿钱赎人。 直到胡嵩被赎回,第一件事便是求柳家掌控官府剿匪! 只是柳家并不在意,故而没有回应。 得到消息的王旗正在吃饭,如今他面色冰冷,目光扫过。 前方和他一同吃饭的还有七个人。 这七个都是被柳家害过的亡命徒,现在都跟着他。 “柳家趁着灾年收了地,还抢走我妻子。” “家中老父病重,姐姐不过求些医药,竟被他们掳去,回来便成了一具尸体。” 听着几人各自开口,王旗眯着眼,知道,里长计划开始了! 第196章:南方的首次火焰 吃过饭,王旗也看着七名跟着自己的兄弟。 “昔日吾等本是耕农,一场大火烧了房屋,家人受伤,吾等只好四处求医问药,借钱看病。” “不料那放债之人欺吾等不识字,利息极高,到最后病没治好,家人也没了,只能卖田还债。” 说到这,王旗眯着眼,神色狰狞狠辣。 “谁知最后吾等才知晓,那把火便是柳家管事派人放的,银钱也是柳家管事派人放的。” “为的便是要低价买走吾等地契。” 一名高瘦青年闻言,狠狠握拳。 “柳家罪行累累,当真禽兽不如!” “这世道不公,吾等不甘啊!” 其余几人也在看着,神色怨恨。 直到此刻,王旗看着身边七人,声音似是平复。 “之前吾已联系城内诸多奴籍,等时机一到,便与吾一道,杀入柳家报仇。” “尔等可敢!” 另外七人闻言神色激动,虽有忐忑,但却逐渐生出几分希望。 “杀!” “报仇机会来了!” 王旗虽是装的被柳家害,但对待几个愿意和自己豁出命的奴籍青年,也并未苛刻。 名家赵三的青年家中孩子病重,王旗听闻后,连夜下山背着孩子走了数里山路,又自己掏钱给孩子治病。 赵三首次真心诚意给人下跪,泪湿眼眶。 “大哥,赵三这辈子,命卖给大哥了。” 王旗抬起赵三手臂,狠狠拍着他的肩膀。 “这辈子命是自己的,以后勿要再说给谁。” 另一边,名为周文的青年刚刚回家,看着家里升起一点烟火,还带点米粥独有香气,周文有些疑惑。 推开门,周文年迈母亲笑着招收。 “儿啊,快来吃饭。” 周文盯着桌上,赫然是几碗米粥,还有一点腊肉在里面。 “这些是哪来的?” 见周文疑惑,老母亲皱眉。 “这些不是吾儿在外面结交的大哥送来的,他没告诉吾儿?” “那孩子长得魁梧,个子很高。” 听到母亲形容,周文红了眼,知晓是王旗送来,端起米粥,递给母亲。 “是,是孩儿大哥送来,母亲先喝。” 寨子里,王旗看着七人,如今这些人都叫他大哥。 他特意到外面镇上买了些肉,每个人现在吃的都是米饭,还有野菜和肉汤,味道很香。 之后王旗带着七人先后又劫掠了三次为人凶恶的地主,索要粮食和银两。 只是这些银两王旗等人都未曾用到自己身上。 小村子,几名年迈老人看着身形魁梧的王旗并身后几名青年,笑容温和。 “又来帮助苏老三他们了?” “都是好孩子啊。” 面对这些百姓,王旗眼底没有丝毫凶狠,温和笑着点头。 这不是他们首次抵达此处,两个老人口中的苏老三等人则是村子里穷苦百姓。 他们劫掠而来的银两几乎都买了粮食米面,还有一些粮种和医药。 不仅是这个村子,周边三四个村子都有他们的足迹。 而且几人不光是施舍粮食,看到有人家休憩房屋等重活,也会上前帮忙。 一些百姓愈发尊重他们,感恩几人。 即便有人知晓他们就是这段时日劫掠地主的山匪,也无人害怕。 这一日傍晚,一名樵夫看着山下烟尘,神色逐渐凝重。 远远看去,不光有马匹,还有持着刀枪的官兵。 他一把丢下之前艰难砍的柴,冲到山下。 “官兵来了,叫王大哥他们快走!” 是的,安化县周边合共只有王旗一伙山匪,官兵老爷们平日动都懒得动,如今大肆进山,不是为了王旗一伙又是为了谁? 昔日樵夫家中孩子从山上跌落受伤,还是王旗等人凑钱将之送往医馆,这才救回一条命。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王旗等人被抓走。 樵夫很快通知村子里诸多百姓奔走相告,直到听到王旗等人已经离开,这才松了一口气。 而彼时,村子后半山腰上。 王旗远远看着,村子里百姓故意支起许多区域,晾晒东西,阻拦官兵。 官兵气急,却也无计可施,只能折返。 这一刻,王旗神色复杂,感叹看着。 他不过才学了一点,不及里长万一,可即便如此,百姓依旧愿意舍命相助。 这便是民心所向。 他愈发慨叹,更坚定了要跟随里长到底的决心。 他想看看,里长究竟能将这方世道打造成怎样。 只要能改变这个腐朽世道,纵死也此生无憾了。 之后,寨子里多了几个青年。 “尔等说什么?加入山寨?” “吾等是山匪。” 赵三有些诧异,盯着村子里几个刚刚抵达青年。 这年头做山匪,动辄被抓被围杀,可是做不回百姓的。 为首青年名叫牛铁柱,听到赵三问话,神色坚定,点头。 “我娘说了,寨子里的各位都是好人,比朝廷好多了。” “我爹也同意了。” 这些青年各自来自不同村子,显然都已经和家里商量过,自此之后,赫然也偷摸加入山寨。 平日里牛铁柱便带着其他几人分布在赵庄和牛家村里,打造据点,打探消息。 不仅是官府的消息,也有周边地主消息。 王旗见事态稳定,山寨也逐渐发展,穿了一身破衣服,拉着一辆车入了城,装作卖菜。 “听说了吗?那真龙观可灵验了。” “不是真龙观灵验,那观里的可都是活神仙。” “谁能大半夜在大雪里跑了十几里山路救人?” “他们还不要利息借钱,听说那慈善贤师有时候还会发米呢?” 王旗装作好奇,跟着人群前往真龙观。 看到眼前气派热闹道观,人流如织,有农户,有佃户,亦多奴籍,不免笑容满面,喃喃开口。 “真龙观,当真是发展起来了。” 随后他在观后卸下车辆,悄悄从后门抵达,见到洛水。 “如今里长吩咐已经开始有雏形了。” “吾等建立山寨,已经收拢一些遭遇柳家欺压佃户,奴籍。” 洛水闻言点头,看向真龙观,眼下此地名气颇大,也有了一定影响力。 “接下来,开始拉拢柳家。” “发起奴变!” 这一刻,两人眼中杀意炽烈! 第197章:南直隶的首次奴变 真龙观,内室。 王旗抵达安化县,本就是为了形成战力。 里长吩咐两人前来,一人为思想开拓前路,一人开始实际行动。 洛水点头,旋即神色愤怒。 “柳家,欺人太甚!” “近日吾等于真龙观打探消息,所见骇人听闻!” “因为佃户收成不好,祈求少交一些地租,柳家管事竟当众将老佃户孙柱活活打死!” “还对其他一同前来佃户跋扈开口,扬言这便是拖欠地租下场。” “他们并不缺这一口地租,可他们不想开这个口子。” “孙柱儿子孙大壮带父亲尸身前往府衙告官,此地知县避而且不见,三名差役将孙大壮打出去,抢了孙柱身躯,丢弃到乱葬岗。” “竟还给孙大壮警告,声称其扰乱公堂,再来便要治罪。” “孙柱老伴得知消息,于家中自缢。” “好好一个家,拆的妻离子散。” “真龙观信徒杜小六,因不满柳家纨绔纵马踏苗,说了几句。” “柳家纨绔径直将之拖在马后,一路从城外田地拖行至城内,双腿几可见白骨,以至如今终生残疾。” “信徒李大娘为城中地主佃户,家中有一女,名为李莲,生的貌美,却偏生被柳家一个小管事盯上,要娶走为妾,李家不允,被这小管事强行带走,连成亲也没有,便糟蹋了那孩子。” “事后李大娘在管事家门口苦等,最终也没能相见,一双眼睛哭瞎,瞧不见路。” “这还仅仅是柳家一个小管事。” 说到这,洛水直觉刺骨的冷。 天高皇帝远,说的便是安化县。 如今柳家区区一个管事便如此恶行累累,其他人又当如何? 王旗并未愤怒,只是平静看着窗外。 风渐起,似乎要有一场大雨。 他见过这世道最丑恶一面,所以他知晓,缙绅地主,能恶到怎样的程度。 也正是因为这个世道烂透了,才有里长,才有他们。 “要下雨了。” 这世道洗一洗也好,脏到骨子里了。 洛水平复情绪,看向前院。 如今安化真龙观修葺的并不奢华,只用青石木材,墙面甚至未沾点漆。 但人声不绝,香火渐起。 “按照里长吩咐,吾等如今建造真龙观,现已有信徒三百余人。” “都是周边穷苦百姓,佃户,城中奴仆。” “其中柳家仆役便有三十余人。” “还有安化县衙,前端时日真龙观初建,施粥赠药,也引来官府注意。” “老道派人前往安化府衙,于前些时日结交两名小吏,城内暂时并未有关于真龙观不利消息。” “另外,巡检司处,老道亦派人打点,赠银百两,巡检司巡检,副巡检如今均是压着真龙观消息,暂时安稳。” 洛水开口,王旗眯眼,点头。 巡检司于明初便承前制设立,如今下辖弓兵等兵种,专职抓捕盗贼,平乱,征粮押赋,武备于县城之中相当重要。 而如今大明风雨飘摇,各处的确正在严防死守,杜绝聚拢民心,霍乱百姓之事。 各个教派从古至今,此类事项极多,诸如汉代,便有大贤良师先收拢民心,后掀起一场波及大汉民乱。 明初洪武年有感前车之鉴,大明律严令禁止禁止师巫邪术,巫师假降邪神等一应左道乱正之术。 明末,朝廷礼部焚毁罗教的《五部六册》经版,告示公众。 眼下各地流贼四起,若不打点巡检司,恐怕以真龙观日日施粥赠药之富,难免各官衙不会眼红,找个由头动一动真龙观。 王旗跟随里长多年,自然亲眼见过大明官府之糜烂,可谓无官不贪。 洛水这边初步建立,王旗亦开口。 “这段时日,吾最初于安化县外山林吸纳七名柳家家奴,跟随吾一同缔造山寨,劫掠各为富不仁地主近十人。” “随后令其家人赎回,将所得赎金米粮取走,救济周边诸村贫苦人家。” “巡检司多次围剿,周边村落百姓因感恩多次通知,民心已在。” “赵庄,牛家村多名青年先后加入,愿随大事,如今吾手下亡命之徒已有二十七人。” “必要时赵庄,牛家村,李家村等多个村子父老亦愿随吾等一同起事。” 说到这,王旗眯着眼睛。 “柳家所作所为,嚣张跋扈,吾等来此不过月余,亦见之不少。” “半月前柳家三房下令,牛家村所有地租维持不变,要知晓如今牛家村近七成地租都是柳家手中掌控。” “这年头本就是荒年,当真是要了那些村民的命。” “随后官府下令,要增派火耗,更要清查民户,逃离农户赋税由其他农户承担。” “牛家村彻底没办法了。” “之前那些佃户将土地卖给柳家,不必交税,咬咬牙也能勉强活着,剩下那些被征税的,都是贫瘠下等田地。” “此刻柳家派了个秀才前往,声称那些百姓只要将田地挂靠在他名下,便可规避一些税,那些贫瘠田地农户信了,自此田契落入秀才手中。” “当时声称只要过了这阵子,便将田契还给乡亲们,结果事后那些农户去寻,那秀才却声称已将田契赌输给了柳家,要不回来。” “自此,牛家村那些百姓只能开始垦荒,至少这两年天地里几乎长不出什么东西了。” 提及此处,洛水亦眯着眼。 “柳家这不仅是兼并良田,连下等田也要,当真是不给百姓活路啊。” 他不信官府下令和柳家没关系。 两人脑海中纷纷想到里长曾说过的江南奴变。 最初洛水还觉得此计艰难,毕竟南直隶并非北地,时刻有鞑子劫掠,奴变何其艰难。 直到如今,他才知晓,里长目光何等长远! 两人约定动手时间。 “崇祯六年,四月初,里长进京,江南奴变!” 王旗再度装扮离开,入城卖菜。 安化县如今看似繁华,却全都是柳家店铺,笼罩粮行,布庄,钱庄,酒庄。 他眼底漠然,神情森冷,杀意沸腾,默默吐出几个字。 “柳家,当杀!” 第198章:四月初一开杀! 彼时,柳家。 朱门绣户掩金辉,碧瓦雕甍映翠微。 江南大雪,宅院厅堂却热闹不已。 柳家老家主柳仕海带着二房三房四房族人汇聚一堂。 堂内矗立两个铜铸碳炉,其中炭火名贵,赫然是产自河北硬木所烧制,多为京师所用炭火。 红箩内炭块几乎比银子更贵,且明显违制。 偏偏堂内受邀而来数十宾客视若无睹。 柳仕海身着皮裘,笑容满面,举杯开口。 “汤大人与诸位大人结伴而来,柳家不甚荣幸。” “老朽今日在此,祝汤大人重回青云,诸位满饮此杯。” 汤宾尹闻言笑容满面,举杯饮酒。 此人昔日为万历二十三年榜样,因先前在与方植党争中失败回乡,如今朝臣力荐,终于起复。汤宾尹本就是朝中最大四党中宣党之首,世称汤宣城。 今日抵达柳家,亦是为青州府事而来。 放下酒杯,汤宾尹眯起眼睛,看向柳仕海,笑容收敛。 “如今柳家准备如何了?” 闻言,跟随汤宾尹前来诸臣纷纷眯起眼睛,神色凶戾。 “那青州府魏贼敢于山东三府推行一条鞭法,可谓狗胆包天!” “不错,魏贼今日敢变山东,明日安知不敢变南直隶,安徽诸地?” “君不见昔日张白圭之事?魏贼尚无此等权势,便敢丈量田地,不必死后掘坟鞭尸,大势之下,即日便能化为齑粉!” 众人群情汹涌,不少人眼底愤然,直到片刻后,方才有人开口。 “只是此贼如今交好东林,更有皇权庇护,只怕难以下手。” 闻言先前纷乱之声平息,不少人皱眉沉思。 如今魏昶君为皇帝棋子,明眼人都能看出,三府总督,昔日何曾有如此官职? 魏昶君圣眷之隆,自是惊人。 且此人手握重兵,若是稍有不慎,只怕连青州府都进不去,便要身死山东。 朝堂之上勾心斗角对此人亦不适用,毕竟有崇祯保他,很难动。 思索时,柳仕海声音苍老,却傲然笑着。 “家中长子柳安陆曾言,此人身居山东,不可动。” “但再过些时日,便是各地官吏进京述职之时,届时此人至京师,难道还敢带重兵前往?” “若有流贼刺杀,死在京师,只怕也不稀奇。” 柳仕海刻意加重流贼二字,说到此处,在座均是朝中官吏,岂能听不出言外之意,一时间众人眼底露出阴冷狠辣,得意大笑。 “正当如此!” “好!此贼一除,天下大快,诸位,饮酒!” 一时间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彼时两名柳家小厮,一人名为李川,一人名为陈九,两人端着菜盘子离开厅堂,眉头紧皱。 李川已经二十,却尚未婚配,如今听到诸多朝臣开口,不寒而栗。 “只因别人要丈量天地,便要杀人?” “可那些地主缙绅圈了多少田地,多少百姓田地被霸占,为何刚出了一个愿意为百姓作主之人,他们便要杀人?” 陈九年岁大些,三十多,闻言汗毛倒竖。 “闭嘴!” “让那些大人听到了,不打死咱们。” “届时往乱葬岗一拖,连条狗都不如。” “快快端菜吧。” 陈九也是为李川好,何况他家中有妻,不能不顾及自己。 两人这些时日常去真龙观祈福,自然熟识。 两人再度端菜,李川刚刚将鱼上桌,菜盘汁水却洒了一滴在身旁身影上。 低头看到一身华服,李川吓得魂飞天外。 “三公子,小的有罪,三公子饶命。” 柳家三公子,生性暴戾,先前已打死好几个家奴。 这世道家奴性命堪比物品,谁会在意? 柳家三公子低着头,看了一眼身上汤汁,神色狰狞。 “带下去,好好教教这泥腿子规矩!” 三名打手闻言眯起眼睛,抄起棍棒劈头盖脸便在屋外打起来。 只打的李川脸颊淤青,手臂,胸腹多处淤血堆积。 陈九看不过去,不忍转头,端着盘子离开。 他还要忍,毕竟家里有妻子。 生在这世道,身为奴籍,怎敢不小心翼翼,日子总得过。 直到傍晚,饮宴散去,醉酒身影身着锦缎,醉醺醺晃到下人居所。 眼见前方浣衣女子,柳家二房长子笑容猥琐。 “娘子生的倒是标志。” “带到本公子房里去!” 那妇人哭喊良久,却终究没挣脱。 傍晚,刚刚端完盘子,陈九回到家中,眼见妻子双目失神,衣衫不整,瘫在地上,面色一惊。 “什么?二房大公子?” 陈九攥紧拳头,牙关几乎咬出血来。 他盯着外面天空,绝望失神。 他已如此小心翼翼,竟也落的这个下场? 这世道,不叫人活了。 真龙观,清晨,洛水看着眼前两名柳家奴仆,神色平静。 两人一个被柳家公子霸占妻子,一个被柳家公子当作畜生殴打,如今眼底满是绝望。 陈九双眼血丝密布,盯着洛水。 “老神仙,你说这世道,真有神仙吗?” 他低着头,眼泪从眼眶滚落。 “这日子,太苦了。” 三十岁的汉子,没被劳碌压垮,如今却再也绷不住。 李川也看着洛水,绝望哀伤。 洛水看着两人,眼底没有怜悯。 “地面不平,没有神仙帮忙修整。” “庄稼不种,没有神仙赐予粮食。” “这世道如此,靠的只有自己,人不自渡,又能靠谁?” “世道不公,便掀了这世道!” 这一刻,陈九,李川二人闻言,宛若洪钟大吕,振聋发聩。 世道不公,便掀了这世道! 洛水看着两人逐渐眼底锋锐,起身开口,凝视柳家所在方向。 “不日吾真龙观愿为前锋,为安化百姓除此大害,灭柳家。” “尔等可愿跟随!” 李川,陈九两人热泪盈眶,起身,声音哽咽却坚定。 “愿为真龙观前驱,联络柳家奴仆。” “那便,杀他个天翻地覆!” 两人看向洛水,神色愈发恭敬。 世上没有神仙,但有人愿意帮助他们,至少还有人在意他们这些奴仆死活。 他们不当物品了,他们要当人! 这一刻,洛水神色狠辣。 “四月初一,灭柳家!” 第199章:掀翻柳家,灭绝危机 柳家,后院,下人居住窝棚。 陈九安慰妻子后,看向院落,昔日出名窝囊的奴仆,如今眼底带着凶悍气息,狠辣决绝。 按照洛水老神仙吩咐,他和李川回到柳家,如今要做的,便是筛选被欺压到最绝望境地的奴仆。 所有信得过之人,不必多,但一定不可泄密。 他想到的首位便是先前同样去往真龙观求药的孙二山。 孙二山老母病重,前往柳家管事处求药不成,反而被管事嘲弄,声称其母为奴,死了一张草席卷起,扔到乱葬岗便是。 若非真龙观伸出援手,只怕孙二山老母熬不过前几日。 此人一生最重孝道,对柳家只怕恨之入骨,若将起事告知,孙二山第一个便会答应。 片刻后,陈九咬牙,钻进一处最为破旧窝棚,见到孙二山。 “起事?” “不错,夺回奴籍文书,除柳家满门!” 看着昔日窝囊的陈九,孙二山眯起眼睛,神情亦逐渐狠辣。 奴籍文书! 他恨透了这个世道不把人当人,奴仆几乎与鸡鸭牛羊无异。 若非如此,凭他力气,到何处不能供养母亲颐养天年? 柳家该死,文书该毁! 这一刻,孙二山起身,点头,抽出家中柴刀,开始磨砺。 孙母并未阻拦,只是盯着窗外。 她做了一辈子奴仆,儿子若就此能堂堂正正做人,也够了。 这世道,死了也比做一辈子奴仆好。 见约定好四月初一汇聚,陈九离去,孙母看向孙二山,流着眼泪。 “儿啊,要做便去做,日后不定真能像个人一样活着。” 另一边,李川一瘸一拐,身上被殴打伤还没好,也挨家挨户抵达各个棚户,开始告知。 有奴仆胆小,担心举事不成,犹豫不决。 李川眯眼,索性将数十奴仆叫道一处,盯着他们。 “不做,日后便永远如此,看看老子,被人打成什么样?他们心情不好,便是踩到门槛也能打尔等一顿!” “尔等家中田产何在?父母可能供养?陈九妻子之事,若有朝一日落在尔等头上,又当如何?” “记住,不去改变这世道,不自己度自己,尔等儿子,孙子,祖祖辈辈,世世代代都连狗都不如!” “老张,听说小栓子聪明的紧,是个读书料子,可天下哪有奴仆读书的道理?便是认字,又能做官吗?” “老李,小兰今年十二岁了,生的标志,二房那个畜生难道尔等不清楚如何?前后多少次派人来瞧了?” “想想吧,这个世道,要一辈子跪在别人面前当狗,还是当哪怕一天的人!” 此地都是曾被柳家欺压到极致的奴仆,李川几乎挨个点名,深深刺痛每一个人的心。 想到那些他们平日想都不敢想的痛处,数十人一个个眼眸充血,神色逐渐狰狞。 被叫老张的最先开口。 “踏马的,凭什么他们能读书,老子的儿子只能给他们当狗!” “干了!” “这样过一辈子,老子习惯了,可老子的儿子不该,老子兴许那一日就死,但值了!” 听到有人表态,一时间,其余人眼底愈发凶狠狰狞。 “去踏马的奴仆,老子是人!” “狗东西,早看这帮畜生不顺眼,大不了一命换一命!” 见到群情激愤,李川愈发满意,再度开口。 “并非吾等孤军奋战,城外自有援兵,操练已久,四月初一,诸位便和吾一道,杀柳家,夺奴契!” 汇聚散去,数十奴仆开始趁着夜色各自动作。 有人私下囤积火油,有人在柴房偷偷放置了许多柴刀,还有人索性找医馆各处收集了许多药物。 一场恢弘变革,自此初现端倪! 与此同时,王旗所在亦未停下,开始招纳亡命之徒。 正午时分,左山村,村道外。 两个打手站在柳家四管事柳勋面前,狠狠挥拳。 “小杂碎,偷偷藏粮食,地租不舍得交,给那死鬼老爹吃的倒好!” “还喝粥,给老子狠狠打!” 棍棒敲下,十六岁的蒋二娃额头血迹留下,一阵眩晕,身躯挨了多少棍棒已经记不清。 只觉浑身疼痛,几乎要失去意识。 他流泪求饶,打手们却从未停手。 就在蒋二娃即将被打死时,马蹄声至。 一道魁梧身影轰然跃下马匹,挥舞刀锋,所过之处血渍触目惊心。 柳勋见血,心惊胆战,这段时盛传安化县来了一波山匪,见状立刻招呼几人逃离。 王旗也未追赶,扶起蒋二娃,待会山寨。 “为何不敢还手?” 简单包扎后,蒋二娃瘫在椅子上,浑身无力。 面对王旗询问,绝望流泪。 “父亲一身病痛,无力下地,母亲前些年生病,柳家买了田地,却只给了一半,二两银子,母亲最终还是病重而死,二娃实在没有办法。” “柳家势大,还手之后父亲又该如何啊。” 他看着这个世道,只觉活着太难。 王旗眯起眼睛。 “若给尔等刀剑,可敢杀入柳家,为母报仇?” “吾等欲带所有遭受柳家欺压之人,平此祸患!” 眼见王旗山寨诸人皆是手持利刃,甚至还有战马,神色凶悍,蒋二娃似乎看到一丝希望。 思索片刻,少年咬牙。 “敢!” 王旗一路解救,如今麾下已有近三十亡命之徒,皆是柳家欺压,难以活命之辈,故此格外凶狠。 除此之外,还有牛家村,赵庄两地,随时策应。 这一日,已到崇祯六年,三月二十五。 洛水还在真龙观教导,这次教导筛选出的陈九,李川等十个凶悍奴仆,操练刺杀。 如今初次接触,还很艰难训练。 与此同时,王旗也开始安排红袍卫,内套棉甲,外穿百姓衣衫。 “等待时机,城中火起,杀入柳家!” 安排好一切,王旗眼眸中闪过几分凶光。 这几日柳家外忽然多了许多商贩,农户。 有卖菜的,也有卖糖人的,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只是每个商贩眼底都带着几分锋锐,看向柳家门墙,身躯也皆是孔武有力,肌肉虬结。 这一刻,布局开始! 第200章:天下地图 东昌府,后堂。 陈设简单,两个木柜,一张书桌。 如今魏魏昶君依旧穿着多年前旧袄,平静看着。 前方墙面挂着一张舆图。 昔日青州府舆图已经收起,眼下恢弘大明舆图挂在墙面。 北至北山,南至琼州府,西至巴勒提,极东苦兀亦在其中。 魏昶君目光扫过,最终落在南直隶,眼眸冷彻。 这一年大明忧患很多。 洪承畴主力出潼关,在河南信阳会兵,欲与流寇决战。 自万历年间出现的疫症开始扩张,小冰河时期粮食稀少,疫症逐渐开始扩散。 巴图尔洪台吉去世后,准格尔汗国于大明边缘动荡。 鞑子不仅对大明虎视眈眈,随时准备二次南下,多尔衮,岳托领万人渡河,招降林丹汗部,得可汗印信,整个漠南蒙古汗国自此消亡,鞑子实力再度增强。 福州,云南诸地土司蠢蠢欲动,频繁与官府生隙。 张献忠等人被围河南,率兵一路向东,连破河南固始,安徽霍丘等州县,兵发凤阳。 如果说其他问题还未让大明露出败亡之象,那鞑子二次南下,几乎泛滥成灾,对大明几乎造成难以想象重创。 “时间不多了。” 这一刻,魏昶君看向南直隶安化县,那是洛水和王旗所在之地。 南直隶乱,自此开始。 画面转动。 安化县。 洛水依旧穿着一身道袍,人愈发和煦,慈眉善目,似乎当真有几分出尘姿态。 如今他正带着十名弟子,同时也是红袍军十名百人卫看着安化县布局图。 其中柳家被着重画上一个红圈。 “安化县分布如下。” “第一,柳家奴仆总四十五人,已分发兵刃,藏于各处。” “五名奴仆囤积火油于拆房,伺机点燃,作为信号。” “十名奴仆于柳家等各处水井下药。” “第二,牛家村,赵庄等四个村庄佃户也已经分发兵刃,准备策应,合共两百人。” “第三,王旗总长处现已率三十精锐亡命之徒换甲胄,等待厮杀,待到安化县外火起,一并动手。” “经夜不收阴卫查证,安化县衙巡检司合骑兵十二,步兵四十,弓兵二十,多年老体衰,军户病弱,少经厮杀,一触即溃。” 洛水看着眼前各处红圈,微微点头。 旋即抬头看向柳家,老道士眼底慈善化作狠辣。 “在此之前,传下消息,真龙观再开一次祈福会。” “诺。” 红袍军百人卫点头,旋即兴奋转身。 洛水看着,平静。 经过数月经营,加上有意交好城内缙绅官吏,上下打点。 如今真龙观不仅在底层佃户,农户,军户,奴仆面前声望隆重,在安化县城诸多地主缙绅,达官显贵眼中亦是声望不低,故而称得上香火鼎盛。 先后两次举办真龙观祈福会,人流如织。 如今真龙观要在城内柳家旁举办祈福会消息传出,迅速吸引大批信众前来。 十余人熬夜搭建各类斋醮科仪所需,场地甚大。 柳家家主柳仕海,安化县尊赵尽忠为首,率各类达官显贵抵达。 洛水行了一个道家礼仪,几人纷纷微笑点头。 唯独看到身边一众百姓,佃户,甚至多有奴仆,眼底不悦之色一闪而过。 佃户刘老大带妻子抵达,军户胡从亦前来,敬重看着一众道士。 昔日被真龙观帮助过之人,除了部分奴仆,几乎全数在场。 见人到齐,洛水身着道袍,一步步踏上高台,目光扫过众人。 这场戏,该开始了。 “世道艰难,无人独善其身。” “此次真龙观祈福会,是为天下百姓所设。” “在场之人,有军户,佃户,农户,商户,匠户,甚至士子缙绅,但唯独缺了那些奴仆。” 洛水声音虽苍老,却格外清晰。 柳仕海,赵尽忠等人眯着眼,神情变换。 一众官吏缙绅听到奴仆二字,亦神色不悦。 气氛开始压抑。 只是洛水神色悲苦,继续开口。 “老道率弟子抵安化,近日所见,无不痛心疾首。” “天下奴仆,宛若物品,子子孙孙困于樊笼,多智者如过江之鲫,劳力者亦如此,然终生无所用,皆因奴无自由。” 话音刚刚落下,知县赵尽忠怒斥开口。 “洛水道长,何故如此!” “大明律中,奴仆就是奴仆,乃是洪武帝所定,安敢妄言自由?” “奴仆一如牛马,要自由做什么!” 台下一众奴籍闻言面色铁青,攥紧拳头。 洛水神色愈发悲苦,叹息摇头。 与此同时。 安化巡检司苦寻数日,县尉多次亲征不见的山匪,赫然化作小贩,出现在柳家旁支庄园外。 王旗身形魁梧,见大门打开,果断抽刀! 两名护卫当即毙命! 王旗狠辣入院,所过之处,凡柳家子孙,无论是否旁支,都化作刀下亡魂。 数十人跟随其身后,眼底猩红。 “杀!” 柳家六房长子,昔日纵马踏苗之人,如今尸首分离,至死依旧难以置信,瞪大眼睛。 他认得适才那人,分明是他柳家一个马厩养马的马夫。 这些奴仆,怎敢如此! 不少护院听到哀嚎,纷纷奔来。 彼时城外,赵三神色癫狂,点燃狼烟。 眼见浓雾滚滚,赵三咧嘴笑着,眼眸中满是血丝,藏刀于身,混入城中,喃喃开口。 “杀,柳家不仁,那便都杀光!” 画面再度转动。 真龙观,祈福会现场。 自县令赵尽忠怒斥洛水妄图颠覆大明律时,场面一度死寂。 不少奴仆咬牙切齿,却低着头不敢看向官吏缙绅,只将拳头攥的泛白。 洛水不在意,只转头远远看着安化城外火起,浓烟如柱,接天彻地。 这一刻,洛水面上悲苦一扫而空,只是淡淡笑着,迎上知县赵尽忠那双锋锐愤怒眼眸。 “赵大人,柳老爷。” “诸位休怒,老道今日召开祈福会,的确是为安化奴仆所设。” 县令赵尽忠,柳家家主柳仕海等官吏缙绅面面相觑,皱起眉头,不知道这老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直到下一刻,洛水冷眼看着一众官吏缙绅。 “二位大人既不同意,不妨随老道看一出戏。” 第201章:火起 祈福会上,众人茫然看着。 直到下一刻,洛水最初安排之人出现,喊杀声震撼人心。 “杀!” “入柳家,夺奴契,柳氏当诛!” 柳家昔日金碧辉煌朱漆大门被破开,越来越多持械身影冲入其中。 甚至其中还有长枪之流刺杀所用兵刃。 祈福会上,见此震撼一幕,老佃户刘老大想到妻子,攥紧拳头,面色涨红。 “杀,该杀!” “该杀!” 他唯唯诺诺活了大半辈子,但一生没能让妻儿过上好日子。 若非真龙观,妻子几乎死在那个雪夜。 刘老大仇恨盯着眼前这些人,知县,地主。 他们从未将这些底层人当作人,只将之视作牛马。 那些奴仆如此,难道他们这些佃户在地主眼里就是人了? 巧取豪夺,嚣张跋扈,欺压百姓。 当杀! 自然当杀! 有刘老大开口,一时间,周边越来越多奴仆愈发愤恨,几乎要生撕了面前这些达官显贵。 “我们只想好好活着,只想吃饱饭。” “可这样的日子都过不上。” “那就都别过了!” 一名身躯瘦弱中年奴仆站出来,眼底癫狂。 “杀!杀柳家!” “凭什么老子是牛马,你们就是人! “杀!杀的好!柳家没了,就没人欺负咱了!” 一时间群情汹涌,数十名道观信众步步上前,靠近刘尽忠,柳仕海等人所在。 这一刻,随赵尽忠出行的二十名巡检司步兵抽刀怒吼,试图阻拦。 “冲击县尊,朝廷命官,形同造反,都想死吗?” 往日里他们只要抽刀,这些刁民恶奴见了早就跪下,赵尽忠并无畏惧,仍旧冷笑看向柳仕海。 “柳老爷说的不错,这些刁民就是吃的太饱了。” “看来还是要多加些火耗,多收些地租,那些下人也该换一换了,他们不愿做,有的是人做。” “近日里不少北地流民拖家带口,在城外眼巴巴等着给吾等当牛做马呐。” 柳仕海闻言大笑,不屑看向周边奴仆,佃户之流。 “县尊大人说的是。” “待吾等回到家中,索性将那批下人都打死拖出去,也懒得教导。” “蠢笨牛马,不值当多费口舌。” “往日里对他们太好,现在这些狗都敢向主人呲牙了。” 说到这,柳仕海眯着眼看向赵尽忠,最终落在洛水身上。 “大明律明令禁止各类煽动百姓,蛊惑民心教派出现,如今此观煽动奴仆冲击朝廷命官,当如何?” “斩!” 听闻柳仕海开口,赵尽忠眯眼,狠辣开口。 两人并未避讳,一众奴仆,佃户眼底愈发狰狞。 柳家数百奴仆,如今只因他们不高兴,便要全部打死。 这样的家族,不灭杀,日后他们又当如何? 原本只有刘老大等数十名佃户,奴仆上前,这一刻,数百信众齐齐握拳迈步。 二十名巡检司步卒面色苍白,彻底胆寒。 见群情汹涌,再拦住眼前这些人,他们或许会被踩成肉泥,不知是谁大喊一声,丢下兵刃逃离,如此彻底让各步卒纷纷畏惧,逃走。 知县赵尽忠,柳家家主柳仕海面色巨变,身躯有些发抖。 “尔等要造反吗?” 然而怒斥早已无用。 “快,退入柳府后堂!” 就在真龙观不远处,柳家也彻底陷入混乱。 中年奴仆陈九看着妻子,拍拍她肩膀。 “看着,看老子怎么给你报仇!” 旋即他目光狰狞,奔至柴房,一把抽出柴垛下兵刃。 李川早已在此等候,身边还跟着数十手持利刃奴仆。 “老张已经在井里下药,今日吾等都未吃过饭菜,如今那些护院,打手,柳家族人都会腹泻无力。” “老李让他闺女小兰带人躲在马厩。” 昔日始终佝偻着腰,唯唯诺诺的陈九头一次挺起胸膛,眼底狠辣之色一闪而逝。 “库房向西,墙面已经凿开,到里便是后院。” “点火!” 火油加上柴房,火势窜天而起,连带周边房屋都开始被引燃。 昔日柳家为彰显华贵,多用各类名贵木雕桌椅,房梁,门窗如今尽数付之一炬。 眼见其中火光点燃,陈九第一个抽刀,钻入后院二房居所,眼底戾气浓烈,径直奔向柳家二房长子所在之地。 砰! 门被踹开。 如今柳家前院厮杀声惨烈,柴房走水,呼喊不绝。 这柳家二房长子依旧不紧不慢穿着衣服,似乎刚起。 见大门被踹开,进来个奴仆,不由怒斥。 “狗东西,这间房是你能进的?滚出去!” 陈九狞笑。 “进不得?” “老子今天不仅要进,还要宰了你!” 刀锋狠辣劈下,殷红染在陈九头面,这一刻,陈九没有害怕,只觉人生首次有了扬眉吐气之感。 回想昔日妻子被这个畜生糟蹋,陈九流泪,亦怒吼,抽刀奔赴二房各院,见柳家族人便癫狂挥刀! 与此同时,另一边。 李川年轻力壮,如今出现在三房院落。 “狗奴才,怎敢入女眷居所,来人,拖出去乱棍打死!” “没得坏了规矩。” 看到两名妇人怒骂,李川亦冷笑。 昔日殴打自己之人,便是这妇人之子,如出一辙嚣张跋扈,动辄要人性命。 “乱棍打死?老子先宰了尔等这帮狗东西!” 刀锋枭首,李川率四名奴仆疯狂挥舞,半炷香功夫,便将柳家三房屠戮一空。 彼时王旗也率三十人破开前院。 周文猛的冲入柳家二太爷所在。 昔日柳家放火,烧死他家中老父,更强买田地,逼得母亲几乎饿死,他早打听清楚,那管事便是柳家二太爷府上之人。 六十余岁的柳二太爷看着宛若疯子的周文,畏惧欲要躲闪。 周文只近身上去,若非脊骨阻拦,几乎将人腰斩。 彼时他嚎啕大哭。 “爹,孩儿给您报仇了!” 洛水远远看着。 王旗在前,身躯魁梧,一路厮杀,一边指挥随行红袍军。 柳家后堂,二房柳安在,三房柳安元等都在,听着外面惨烈哀嚎,颤巍巍发抖。 “柳家得罪谁了?” “到底是谁!” 狼狈退入后堂的柳仕海面色惨白,似乎想到什么,吐出六个字。 “青州府,魏昶君。” 柳安在也想到了,毕竟不久之前众人才刚刚商议对付此人,只是此刻依旧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魏昶君远在青州,如何得知此事?” “如此布局,至少数月,绝不可能!” 第202章:扰乱天下 砰! 木材爆裂发出声响。 昔日红墙碧瓦如今尽成断壁颓垣。 透过翻腾火光,厮杀声不绝于耳。 “杀柳家,夺奴契!” 铁质兵刃掼入血肉,哀嚎,兵刃碰撞,逃命,求饶。 声响混杂,似乎要将柳家于这风雨飘摇的末路王朝彻底焚尽。 洛水就远远站着,看着。 昔日管事试图从小门逃离,却偏偏被抓住脖颈,只一刀便将之胸膛穿透。 哀鸣声中,不少抵达百姓也在看着,目光复杂。 或许这一幕有些引人不适,可没有一人为柳家求饶。 柳家害的家破人亡之人有多少,他们比官府更清楚。 逼良为娼,设计良田,指鹿为马,颠倒黑白。 这场大火对柳家的残忍,分明是对百姓的慈悲。 人群中有人叫嚷着,似是赵庄佃户。 “好!杀得好!” 陈九,李川,赵三,周文......一众昔日在这些达官显贵眼中宛若牛马牲畜之辈,如今踏踩达官显贵身躯。 昔日高高在上的柳家族人,哀嚎求饶,一如先前陈九等人。 厮杀还在继续。 安化县,王家。 “有人杀入柳家了!” “如今柳家旁支几乎族灭,柳家主脉也被点燃大火,官兵都退却,巡检司不敢近前,那些人见柳家族人便砍,柳家二太爷,柳家二房长子,四房次子等人均已身死!” 一名护院匆匆赶来,气息尚未喘匀,额头汗水涔涔,眼底惊惶。 王家家主面色骤变,起身。 “什么!” “流贼入城了?” 昔日安化山匪猖獗,巡检司亦未曾如此失态,如今官兵都不敢阻拦,可见贼人凶狠。 只是护院开口,却让他怔住。 “是家奴,柳家家奴造反了!” “数十名家奴并山匪手持利刃噬主,还高喊杀柳家,夺奴契!” “柳家周边已汇聚数百名百姓,拍手叫好。” 王家家主闻言面色惨白,瘫坐在地。 家奴。 江南缙绅地主之族,畜养家奴不知凡几。 如今柳家奴变,只怕到最后未必只有数十人。 以柳家底蕴尚且如此,其余各族日后又当如何? 所谓唇亡齿寒,柳家前车之鉴,由不得他不为之心惊。 另一边,安化县缙绅马家同样得知消息。 如今县城最大缙绅家族柳家遭此大难,火光冲天,杀声恢弘,便是关起门亦能听到。 偌大县城初显乱象。 “这可是柳家,昔日万历年间,族中出过二品大员,三品四品亦代代相传,门生故旧遍及朝野。” 马家家主神色凝重开口,也不由为之胆寒。 马家二房老太爷心惊胆战。 “洪武年间,柳家亦为封疆大吏,声望之隆,首屈一指,只是此次奴变,应当是要没落了。” 尤其听闻柳家二太爷身死,更让马二太爷心底唏嘘。 楼阁雕梁画栋,院落金碧辉煌。 马家与柳家相距不远,自然看得清楚。 放眼望去,尽是火海,兵刃碰撞,怒吼哀鸣不绝于耳。 马家家主有些呆住,凝视昔日卑微跪地,无人放在眼中之奴仆,愈发紧张。 “速速叫人守住大门,族中之人勿要外出!” 这边安化县各地主缙绅胆寒,另一边,县衙也彻底乱了。 安化县衙。 知县赵尽忠慌忙逃回,巡检林松听着衙役前来禀报,神色震撼。 “柳家家奴今日破开柳家,自五房至二房族人,全数斩杀?” 想到柳家家主柳仕海外出,参与真龙观祈福会,如今尚未归来,林松惊慌失措。 赵尽忠身为一县之尊虽已逃回,但柳家,如今可是有柳安陆等四品朝中大员在。 若怪罪下来,自己这个巡检的只怕也做到头了,能否免于牢狱之灾尚且难说。 “快!通知王典吏,暂定城内防务,吾等即刻率人前往营救!” “巡检司所有兵卒,整装备武,随本官前往柳家!” 城内出事,王典吏亦惊慌抵达,看向林松等人。 “如今吾等已打探清楚,数十柳家家奴反了。” “迄今柳家族人已被斩杀大半,厮杀仍未停歇。” “只怕安化县,要变天了。” 柳家欺压奴仆,世代如此,便是其余各族,也未觉得不妥。 今日有柳家奴变,安知来日其余各族家奴不会再生变故? 闻言巡检林松沉默,面容愈发惊慌。 县令赵尽忠眯着眼睛,神色凶戾。 “一群畜生一样的东西,也敢学人造反。” “即可发兵前往柳家,尽数诛杀恶贼,以正法纪!” 巡检司骑兵,步兵,弓兵纷纷整理兵刃器械,彼时奔赴。 洛水穿着道袍,站在真龙观内,看着周边城防兵卒将之团团围住,神色平静。 一众达官显贵亦面色惊疑不定。 先前知县赵尽忠等人怒斥,洛水曾开口要请众人看一出戏。 之后便是眼下柳家奴变。 是以洛水等人必然与之有所牵连,甚至可能是主谋,这才慌乱调遣城防兵卒部分抵达包围。 面对如此场景,洛水没说话,一名昔日慈眉善目的青年道士率先取出长枪,面色骤变,杀意顿起! 长枪贯穿一名士卒咽喉,一时间,一众道士纷纷开始斩杀兵卒。 安化位居江南,久不闻战事,是以城内兵卒孱弱,见厮杀狠辣,几名年迈兵卒神色慌乱开始后退。 洛水如今眼神亦变,凶光狠戾。 “杀!” 这位安化县慈善贤师目光转向周边佃户,百姓。 “今日柳家奴变,吾等欲推翻压在百姓头上数百年之山。” “自此安化无奴籍,百姓均有田种,不受人欺压,不被人算计土地。” “生来为人,地主缙绅为何高高在上,吾等佃户奴仆为何世世代代不得挺直脊梁?” “地主缙绅是人,奴仆也是人,佃户也是人!” “即日起,吾等推翻柳家,推翻缙绅,不为奴仆,只堂堂正正做个人!” 周边数百信众先前被怒斥为牛马,本已愤怒至极。 如今柳家厮杀开始,一时间,不少奴仆,佃户眼底生出几分狠辣怨愤。 又被洛水点破数百年之积怨,愈发狂热。 “杀!” “柳家当杀,地主亦当杀!” “夺奴契,杀!” 第203章:崇祯六年安化大火 崇祯六年中旬。 鞑子创建新文字,忙着继续吞并蒙古诸部。 天下混乱,欲裂开来,各地兵荒马乱,大变即始。 洪承畴等人率兵抵河南围剿十三家流寇。 山西大同府一场疫症正在疯狂于流民之中蔓延。 无人注意,江南一县,火光冲天。 安化县内,一把大火自柳家柴房开始出现,短短一个时辰,便开始遍及偌大柳家庄园。 柳家护院多达四十余人,各个手持兵刃器械,眼底惊骇。 除先前仓促之间被贼人斩杀十余人,如今还有数十名官兵汇聚在一起,倒也有了些胆气。 数十奴仆未经操练,素日饮食极差,身体孱弱,虽初时声势惊人,倒也难以造成灭顶之灾。 如今真正有威胁的,是眼前这只里应外合的山匪。 柳家家主柳仕海凝视,面色铁青。 想到先前胡从等地主多次申请叫自己前往官府,要求官府剿匪,自己那时并不在意,只觉得数个山匪,难成气候。 如今这山匪竟有数十人之多,甚至光明正大杀上柳家。 “杀,取山匪一首级者,赏银两百两!” 财帛动人心,先前仍在畏惧的护院,如今似乎有些蠢蠢欲动。 须知如今白银两百两,虽大不如前,对这些护院来说,亦算得上巨款。 王旗魁梧身躯位于最前方,神色狠辣,冷静至极。 “火枪列阵,两轮轮射!” 这一刻,二十名火枪兵前后各十人,弹药早已装填。 砰! 枪口喷吐火光硝烟,弹丸径直在最前方数名护院,官兵身前炸开! 两轮轮射,便是前后两派合共四次齐射。 短短片刻,护院官兵便死伤近三十人。 巡检林松看着这一幕,神色慌乱震撼。 大明并非没有火器,可多装配京师神机营与边军。 何况经过两百余年光景,火器各库上下无论内监官吏,甚至背后勋贵世家,无不贪墨。 戚继光时便已在书中记载,火器合格仅百中十五,其余仅能当作战锤木棍。 便是最精准鲁秘铳亦如此,故边军宁用三眼铳砸人,甚至多用弓箭。 但眼下这批山匪手中火器,无论射速,威力,精准度,都远超朝廷所制,连广东等地多贩卖暹罗等专精火器,亦拍马不及。 几乎顷刻间,林松便已知晓,这批山匪绝非表面那般简单! 两轮齐射刚刚结束,距离王旗下令不过短短片刻。 见官兵并柳家护院阵脚慌乱,连巡检司弓兵也惊慌失措,不敢反击,王旗冷冷开口。 “梭镖列阵,冲锋!” “火枪换刀,护卫侧翼!” 即便以数十人对近百人,甚至对方还有骑兵,众人仍无畏列阵。 尤其最前方被王旗训练,三十名遭遇柳家欺压,身负血海深仇奴仆。 如今步伐整齐,阵列森严,每一步踏地,发出声响几乎踩住柳家护院并官兵心跳。 宛若山岳倾倒,惶惶大势,无可阻拦! “杀!杀!杀!” 梭镖前刺,锋锐寒芒如林,径直贯穿官兵,护院胸腔。 抽出,再度前刺。 护院与官兵早在火枪齐射时便乱了阵脚,如今遭遇对方阵列,顷刻再死七八人,人心惶惶! 有人开始慌乱向侧翼杀去,乌泱泱冲来,却被换刀火枪兵劈杀数人。 阵型缓缓推进,每一步都带走数条躲闪不及性命,狠辣果决,骇人听闻! “这是山匪?” “这哪里是山匪!” “如此令行禁止,甚至还有精良火器,前位战死,后位补之,如此精锐,哪里是山匪!” 柳家家主柳仕海目眦欲裂,眼看护院与官兵节节败退,眼看便要溃散,慌乱狰狞怒吼! 他开始察觉不对,想到先前奴变被彻底引爆之事。 众人推测时,他确认可能是魏昶君等人,毕竟柳安陆提及算计此人,以阻拦清丈田亩,损害利益已过去数月。 真龙观也许便是其留下后手。 但如今看来,魏昶君竟连精锐兵马器械都一并带来。 “魏贼,这是要置柳家于死地!” “该死!” 只是无论柳仕海如何愤怒,军阵亦在不断推进,甚至有人开始逃离。 知县赵尽忠,巡检林松等人也胆寒看着。 “这些到底是何人?” 只因眼前山匪,兵卒悍不畏死,凶戾只怕连边军都比不上! 随着军阵推进,王旗欺身抵达柳仕海身前,眼眸狠辣,挥刀。 柳仕海哀嚎,至此,身死! 身后柳家族人试图四散而逃,主脉族人尽数被斩。 至此,大火仍在,柳家,灭! 官兵损失惨重,再无力把控城池,王旗径直率人接管城门。 “关城门!知县赵尽忠,典吏王珣,巡检林松押入大牢,柳家残余旁支,管事,全数押解北市,等候公审!” 至此,一场长达数个时辰,里应外合之厮杀,就此落幕。 围观百姓见山匪,奴仆并未再乱,引起其他波及,还灭杀欺压百姓柳家,一时间纷纷抵达北市。 如今北市人头攒动,几达千余,层层叠叠围住。 北市高台,洛水老道肃立,神色狠辣。 “今日,吾等于此,公审柳家。” “柳家旁支,柳安工,逼迫赵庄赵春花为娼妓,打死赵春华兄长二人,夺其家产.....” “柳家管事柳仁,先断牛家村牛四双腿,后劫掠其家资粮食,致牛四老父饿死家中......” 随洛水一条条念出,罪行触目惊心。 “今日柳安工,柳安学,柳仁......斩首,明正典刑!.” 刀锋过处,人头一个个斩落。 人群中农户,佃户,乃至不少娼妓痛哭失声。 与此同时,高台之上,立于洛水身侧,王旗亦面无表情。 高台火堆点燃,王旗身后红袍军手持数个木箱。 “即日起,安化柳家,奴籍尽数焚毁,诸奴籍均分柳家田地!” 随纸张落下,火光冲天而起。 陈九夫妇相拥而泣,李川亦举袖拭泪,赵三,周文等人红着眼眶,咆哮欢呼。 于他们而言,本是世世代代枷锁,因为真龙观,王旗山匪等人,如今彻底解脱,于深渊泥沼,得见青天! 王旗洛水看着城内百姓,神色愈发坚定冷冽。 这一刻,南直隶,真龙观于安化,搅动风云! 第204章:枭雄之姿 「安化县柳家已灭,其族人大房至五房,主从皆斩,焚毁奴契,均分田地」 东昌府,一封密报自南直隶安化县传来,魏昶君冷眼看着,旋即收起。 彼时他面无表情,淡漠吐出两字。 “进京。” 安化柳家,毫无疑问的缙绅大族,数百年世家。 朝野上下,这等传承底蕴家族亦可谓不多。 如今因为算计自己,落的家族破灭光景。 接下来,他倒要看看,谁还敢算计自己! 这一刻,东昌府城,满载资财粮草车辆,随同护卫红袍军,开始汇聚,整理。 现代,西安历史研究所。 安化历史考古队开始出土新资料。 明史教授顾城认真看着每一页,神色愈发激动。 《安化县志》-崇祯六年四月初,柳家奴变,立堂上,怒目而视,奴主跪堂下,搏颡呼号,乞一旦之命,其余诸大族奴籍见之,多索主家文书,稍拂其意,即焚杀之,盖因缙绅畜养奴仆世隶,邑无王民。 江南奴变并不意外,但时间线上似乎不对。 顾成了解明史,所以他知道,江南奴变时间提前太多。 真正在历史上,江南奴变是于李自成攻破京师,并挖掘凤阳中都大明祖坟后,才让江南奴籍百姓真正意识到,或许他们亦可改变命运。 甲申事变,崇祯皇帝吊死煤山,给这些世世代代祖祖辈辈为奴希望。 所以真正有记载大规模奴变,应当是在甲申之后,家奴皆云皇帝已换,家主亦应作仆事我辈矣。 “历史又改变了些许。” 顾成继续看着新的。 安化马家族志-岁值癸酉,四月初一,有真龙观祈福会,欲祈福柳氏家奴,时任县尊怒而责之,恰逢山匪入城,柳氏家奴私通外敌,下毒放火,言杀主取契,以复自由身矣。 余闻之器械精良,远胜边军,私有火器,如出一辙,复有真龙观多指缙绅之恶,欲坏大明律定奴籍,似绸缪已久,未尝查之,唯恐家奴借之生乱。 安化杂记—今岁已春初,大寒,南直隶多流民,正午有贼入城,携缙绅家奴,杀主索契,军备精良,巡检司溃而逃之,及至日暮,缙绅之家大火未歇,管事旁支至北市公审,人头如注,奴取契焚之,复得自由。 投影仪上,至此,资料整理完毕。 雷请议眼前一亮。 “江南柳家被人算计,导致奴变?” “看来穿越者再度避免死局。” 想到昔日好友,雷请议愈发振奋。 顾成点头。 “从这些安化家族中可以看出,柳家奴变似乎是一场蓄意算计。” “但这些家族不知道是谁,也不敢调查。” “穿越者这次算计,算是给了江南氏族缙绅和朝中官吏一个警告。” “毕竟柳家刚刚算计,就遭遇了灭顶之灾,其他官吏想必也会消停一段时间,让穿越者安心发展三州,等待崇祯七年鞑子第二次南下。” 记录小组陈科激动,也开始带人分析。 “如何提前引爆江南奴变。” “第一步,派人前往建立真龙观,施粥赠药,聚拢民心。” “第二步,真龙观借机宣扬奴仆自由理念,激起奴籍百姓意志觉醒。” “第三步,派人建立山寨,收纳遭遇欺压,身负血海深仇奴仆,携亡命之徒练兵。” “第四步,教导柳氏家奴,作为内应里应外合。” “从思想,到行动,从外攻,到内讧,布局很严谨,环环相扣,这才掀起这场江南奴变。” “而结果就是昔日盘踞此地数百年家族,族人主脉死尽,宅院付之一炬,奴契焚毁,田地均分。” 陈科兴奋无比,激动看着。 资料还有安化柳家传来族谱。 投影仪上显示,自崇祯六年开始,柳家族谱开始出现断层。 毫无疑问,穿越者再度改变历史。 重新度过死局,西安历史研究所一众人兴奋之后,开始讨论新的。 组长雷请议凝重看着明末时期地图。 “这场震慑设定在四月初一,而这个时间段,算上路程,穿越者应当在前往京师述职路上。” 提及此处,雷请议想到上一年述职时,穿越者还被青州府城算计,派遣青石子吸纳流贼,占据官道。 如今却已手握山东三府之地军政,割据姿态初显。 “明朝末年,东林党,阉党,宣党,浙党,晋党之流数不胜数。” “为什么不能有一个齐党新魁?” 顾成几乎在雷请议话音落下时便已反应过来,眼前一亮。 是啊,明末党派繁杂,穿越者之所以的处处被人算计,不就是朝堂之中不结党派,故而始终被动? 虽然作为崇祯孤臣得到名分上好处不少,但算起来,若朝中能有党羽与之相争,又何至于此? “穿越者,当为齐党之首!” 现代一边商议,一边完善建议,迅速回信明末。 而与此同时。 何如宠,成基命等东林官吏也得到南直隶信报。 “柳家奴变,没了?” 如今成基命垂垂老矣,身体一年不如一年,见此信报,苍老眼眸闪过几分精明。 何如宠也皱眉不语。 浙党柳安陆算计青州府魏昶君。 而宣党此次似乎也掺和其中,试图阻拦魏昶君重开一条鞭法,清丈田亩,这事他们是知晓的。 只是谁也没想到,如今魏昶君毫发无伤,柳家反倒被人近乎灭门。 何如宠为人正直,不愿卷入党争之中,是以虽是东林出身,却偏偏在各党内左右逢源,一心只想匡扶大明。 只是能一步步走到如今内阁首辅,何如宠亦心思玲珑,看到此处,只觉胆寒。 脑海中浮现出魏昶君昔日灭杀青州府缙绅,同样是处处算计。 还有入驻东昌府,借流贼之名,排除异己,彻底掌控军政。 此人心计颇深,从未出现台前,却每每草蛇灰线,料敌机先。 不仅如此,更能练兵力斩鞑子,不输昔日同出山东戚继光。 正因如此,此人才能在短短五六年光景,从一介白身,走到如今手握三府。 彼时何如宠,成基命两人对视,苦笑凝重,目光遥望山东所在。 山东此地,出一枭雄矣! 第205章:入京前的硝烟 崇祯六年,大明未显败亡之象,但流寇鞑子,天灾频频,亦让大明疲于奔命。 南直隶一座小县城之变,带来的是朝廷开始巨变。 小院内。 官元震等汇聚。 “柳家被灭族,魏昶君此人手段不凡。” “不错,柳安陆前脚商议联合宣党对魏昶君下手,后脚便遭族灭,此人不光手段狠辣,耳目更是灵通。” “与先前一般,无论是假借流贼还是山匪,此人始终在幕后行事,拿不住此人把柄。” 一众浙党官吏神色凝重,思考如何对付。 “既然魏昶君为安化之乱冠名山匪,那发兵剿灭山匪,压制暴民,也在情理之中。” “山东齐党素依附吾等,如今冒出个刺头,是该好好管教管教。” “也让天下人看看,似魏昶君这般人,下场如何!” 话音落下,一时间,众人神色狠辣,大笑点头。 柳家背后为浙党。 党争是明末历史中不可忽视的部分。 浙党最初和东林党均为南直隶势力,这是朱棣昔日迁都遗留,加之洪武年南北榜之争,最初双方都以维护南方士子,针对北方取仕为核心,换言之浙党本和东林党拥有相同利益。 初始浙党不参与党争,但因东林党顾宪成纠集官吏,针对浙党首辅赵志皋对小岛贼寇议和,更屡次排挤政见不同官吏,在沈一贯登上首辅位后,开始抱团亲近权贵,与东林党分道扬镳。 此次东林党对魏昶君于山东三府之地实行一条鞭法熟视无睹,浙党更是坐不住。 昔日万历二十四年拒绝矿税,竟公开对抗皇帝,足见浙党对利益重视。 如今柳安陆为浙党中坚,竟遭族灭,无论是为自身利益,为稳定浙党人心,还是为针对东林党,对付魏昶君都势在必行。 更何况,若山东齐党各官吏不再依靠浙党,只怕对抗东林,又少了几分胜算。 朝堂上,奏疏频频。 鞑子欲吞并蒙古诸部,国力再增。 大同府流民疫症遍传,请求赈灾。 云南土司频频挑衅官府......崇祯神态疲惫,愈发察觉时局维艰,颓势渐显。 王承恩见状,询问还有何事上奏。 “臣有事奏!” “日前南直隶传驿,安化县暴民裹挟山匪作乱,袭杀城中贤良世家,致柳氏满门几族灭,其后山匪暴民盘踞此城,实与流贼无异。” “臣请朝廷发兵入城,将此暴民贼寇尽数诛杀,斩首示众,以正王法,以儆效尤!” “臣附议!” “为社稷安危,当防微杜渐,以防流贼之乱重蹈覆辙!” 在官元震示意下,几名浙党官吏纷纷上奏,义愤填膺。 浙党很聪明,谁也没提魏昶君。 毕竟有些手段在暗地里玩可以,但不能拿到台面上。 朝堂似乎有一面倒之趋势,崇祯皱眉,神色冰冷。 鞑子流寇不足为惧,但朝堂之上结党营私,昔日阉党已除,如今东林,浙党两党如日中天,他愈发不悦。 区区一县之地,他并不在意,相比之下,他倒是更讨厌朝中官吏动辄呼风唤雨,以势压人。 尤其是这些南直隶官吏,仗着朝廷两都,在南直隶根深蒂固,权势愈大。 只是此刻崇祯放眼朝堂,唯一能与之抗衡的东林党眼观鼻,鼻观心,老神在在,低头不语。 让他眼底阴戾夹杂几分怒意。 东林党不出手,皇权亲自下场,更为被动。 “臣有事奏!” “安化之变未有夺城,臣来时差人打探,乃柳家欺压佃户,刻薄下人之乱,何况一众奴仆取走奴契后,再未生乱,回家种地去了。” “朝廷为此发兵,不免引人非议。” “既有百姓愿于灾年种地,已是难得。” 崇祯眼前一亮,看向声音所在。 赫然是登莱巡抚谢琏。 朝堂众人也纷纷疑惑转头。 谢琏平静看着,没继续说话。 算起来他虽在山东为官,但祖籍湖广监利,并非齐党。 至于为何要为安化之变说话。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是那位三府总督布局。 来日若事降登州,莱州又该如何? 是,他谢琏,忌惮了! 随谢琏开口,一道道身影开始站出。 东昌知府,济南知府等山东各官吏纷纷开口。 “不错,素闻柳家刻薄,无怪如此。” “陛下三思,如今洪大人于河南大会兵马,剿灭流贼,宁锦防线亦压力重重,实在不宜再对百姓大动干戈,以免再起战事。” “安化一县氏族,谈何防微杜渐,诸位大人未免有些小题大做。” 随山东为官各官吏开口,一时间,浙党竟然隐隐形成对峙之势! 气氛压抑,崇祯反而眉头舒展,眼底闪过几分惊喜。 自洪武年始,浙党一贯嚣张跋扈,南直隶这群官吏甚至在万历年公开违抗皇命。 东林党亦是南直隶官吏。 如今总算有人能与之抗衡。 但崇祯同样也有些忌惮。 大明律,官吏异地为官,齐党虽名为齐党,但多不在山东为官。 真正齐党为祖籍山东,异地为官者。 山东这群官吏自湖广京师各地皆有,如今却整齐划一,少见公开对抗朝堂两党之一的浙党,他们背后到底是什么人! 朝堂上,柳安陆眼眸充血,但如今亦为之胆寒。 一个魏昶君,竟然能压的这么多山东官吏为之开口。 好大的手段! 他到底是如何崛起,背后又是何人,短短五年,居然走到这一步! 彼时,双方对峙终于被打破。 登莱巡抚谢琏凝视,悠悠开口。 “安化算不得乱,君不见山东三府总督压的流贼李自成部不敢抬头,此人极擅抚民,算算日子,九月便该到了。” 下一刻,朝堂一片安静。 崇祯九月,魏昶君,将抵京师! 一时间无人开口。 李自成如今仍率流贼肆虐济南府,魏昶君此人极为重要,若魏昶君出事,山东将乱! 沉默压抑中,官元震不由感到一丝寒意。 魏昶君此人,牵制的不仅是东林,浙党,甚至还有流贼。 崇祯亦有一丝震撼。 魏昶君昔日不过一乡试士子,如今竟巍峨崛起。 他背后到底站着何方氏族? 第206章:吾身后站着他们最瞧不起的百姓 现代,西安历史研究所。 如今参加会议,不仅有历史研究所与大国诸多专家,还有高校教授。 涉及历史,军事,政治,农科,理化各方面。 数百在网络上能搜索出各类国际奖项获得者纷纷开口讨论。 话题是,明末穿越者雄踞山东数年迅速崛起,背后究竟是谁。 “只用几年时间崛起很难,但两汉两晋,乃至初唐,门阀世家完全有这个能力,即便是之后,传承久远官宦缙绅家族亦能达到这等高度。” 开口的是另一名高校通史教授。 “除了缙绅世家外,实际上穿越者从蒙阴县城出身,背后跟随起家诸将亦势力渐长,而他们与穿越者势力一荣俱荣,自然会拼命保证始终维持地位。” “事实上,穿越者如今身为军阀,军阀最重要的便是军队,红袍军正是因为战力强横,故而成为穿越者割据底气。” 说军队者有之,说缙绅者有之,说依靠麾下家族势力亦有之。 但明史教授顾成只是拿出记录小组组长陈科所整理记录。 “土豆,红薯粉条从农户种植红薯,到商户送至土豆工坊,红薯工坊加工,到工人制作红薯粉,土豆粉,完成售卖。” “其中蒙阴农户参与者一万九千人,商户参与者四百四十人,工人参与者九千七百人。” “这近三万人,完成了蒙阴繁荣蜕变,他们身后又有多少家人?” “这些人从吃不上饭,到现在能吃饱,能穿暖,甚至还能存钱,吃肉。” “来县,铁矿矿山最初矿民多达万余人,这些人吃不上饭,也没衣服穿,每日赚那几十文钱,只能勉强活着。” “现在,矿山矿工有矿工房,子女读矿工书院,还有矿工医馆看病,他们从活着,变成生活。” 顾成一个个举例,沂城,莒州......他声音愈发坚定,似乎看到那个风雨飘摇时代,最波澜壮阔一幕。 “红袍军,自各方招募,但与古代历史任何一支军队都不相同,经过思想启蒙,他们从始至终都明白,他们为之战斗的,是身后百姓,家人。” “百姓能吃饱穿暖,工匠,农户,平民组成了一支有信仰的铁军。” “尽管这些人需要学习,但他们都明白,是穿越者缔造了一切,他们愿意为穿越者和他们一样的理想,死战到底!” “百余万工匠,农户民心可用,就算对方是项羽转世,亦打不到民众的力量!” “穿越者的底气是他们,以信仰缔造理想之火!” 这一刻,现场为之一窒。 旋即,众多学者狂热看着。 似乎亲眼见到那个波澜壮阔画卷展开! 现代,大国组织部代表,历史研究协会十几名代表,穿越者记录小组代表等都在兴奋看着,期待至极。 他们开始筹备新课题研究。 穿越者掌控三府之地后,准备入京。 如何在入京后保持不被各势力压迫排挤。 诸如袁崇焕之流边军军阀,入京后仍遭遇排挤。 大国组织部迅速通过网络将课题发送至各层级官员,进行解答。 历史研究协会通过高校论坛开启话题,学术会议遍及各省,热火朝天。 记录小组翻阅先前记录资料,进行势力数据统计与完善,并作为辅助参考资料。 一时间,偌大现代,开始轰轰烈烈汇聚消息。 宛若一场恢弘漩涡,而其核心,不在西安历史研究所。 在四百年前,大明! “穿越者出现意外,则李自成部山东无人能挡,若调遣围剿流贼精锐,边军,更无可能。” “穿越者如离开,济南府先前推广清丈田亩官吏则势必遭遇地主缙绅反弹,死无全尸,故与穿越者一荣俱荣,一定会死保穿越者......” 现代,随各方不断讨论,新的一幕开始出现。 穿越者后盾组织组长雷请议迅速提笔,于大明事感录开始书写。 「穿越者死局已过,但自古军阀入京师,无不处处掣肘,甚至软禁其中,多年心血付之一炬」 「现代大国邀请各军事,政治,历史学家,教授分析研究,得出建议如下」 「第一,命人带动李自成部继续肆虐济南府,时刻威胁各城,彰显重要程度」 「第二,青州府安置部分人伪装为军阀,自穿越者至京师述职,则军阀四起」 「第三,济南府考成法继续推行,底层官吏怨气积压,则与济南府知府等人离心离德,知府如无源之水,只能依靠穿越者」 「第四,继续清丈田亩,底层官吏得罪缙绅地主,若穿越者出事,必遭灭顶之灾」 「第五,太原府,宁波府,湖广商会,琼州商会,南直隶商会加以束缚,其族中子弟山东入仕,若穿越者倒,则其利益将遭瓜分,自身商业资源亦遭瓜分」 「第六,来县铁矿供应除山东外各地,其中矿税部分归于崇祯内帑,若穿越者出事,则崇祯内帑来源骤减」 「第七,山,陕二地流民多南下,为山东青州,东昌,济南三府吸纳,若无安置,则流民之乱,如张献忠李自成之流,当于山东重现......」 大国回信步骤格外详细。 雷请议停笔,也兴奋期待看着。 “六年,终于登上明末乱世舞台!” 彼时四百年前。 崇祯六年,八月末,寒意浸骨。 昔日南直隶平寂之地,一座名为真龙观道观香火鼎盛,火爆至极。 每日前来上香百姓竟达六七百之多。 安化县缙绅家族王家,马家均谨小慎微,不敢嚣张跋扈,不仅对下人不敢呵斥,甚至未曾再拖欠月俸,佃户亦多有宽宥。 毕竟柳家前车之鉴近在眼前,北市血迹未干,废墟犹在。 如今安化县多了一镇,名为土匪镇,为首之人为王旗。 当地官吏明知此镇,竟不敢得罪。更休提出兵围剿。 是以王旗率兵马杀入柳家后,依旧从容建镇。 朝堂倾轧,这些人灭柳家后安然无事,已经证明背后有人。 这一刻,崇祯六年,九月初。 福建与荷兰海上激战,郑芝龙俘百余人,其余荷兰船逃离。 丁卯夜丑时,京师地震,始于西北。 流寇高迎祥,张献忠率军渡黄河南下。 鞑子继控蒙古诸部后,开始收拢汗权,削弱旗主,调遣兵马准备二次南下。 小冰河时代,大雪飘扬。 至此,山河棋盘,魏昶君于南直隶,落下一子。 第207章:身份姿傲,入北直隶 崇祯六年,十月,蒙阴大雪。 昔日贫瘠下品县,如今人流如织,络绎不绝,热闹非凡。 城门处,旗帜迎风,猎猎作响。 百名红袍军于百人卫带领下值守,气息肃杀。 而城门下,一百红袍枪卫列阵森严,迈步前行。 魏昶君身后跟随民部周愈才,启蒙部南道赢,黄公辅,阎应元连带一众监察部官吏随行。 马车声响,二十辆满载特产的马车随行其后。 其中有江南绣工以蒙阴棉纺织厂材料所作棉袄两百件。 有南洛土豆粉一车,沂县红薯粉一车,腊肉等物各数车。 其余则是粮车,并民夫辎重。 一行浩浩荡荡抵达城门。 前方便是官道。 魏昶君停下脚步,向身后一众官吏点头。 “记住,监察部继续监察三府官吏,必须继续推行考成法,清丈田亩亦不可懈怠。” 阎应元行礼,应声,眼底兴奋,满是期待。 如今魏昶君割据一方,但真正代表他踏足乱世的,仍是此次述职进京。 先前的魏昶君,甚至连见东林党,浙党等各党派官吏资格都没有,始终和对方推到台前棋子交手。 而此次进京,意味着如今魏昶君已有和各党派平起平坐之资。 身着官袍,魏昶君踏上马车,眼底漠然,看向前方。 “启程。” 阎应元,周愈才,黄公辅,岳豹四人立于最前方,见状亦神色肃然,拱手。 “恭送总督,入京师!” 身后驻守百名红袍军,并启蒙部,监察部,民部各官吏兵卒郑重行礼,声势恢弘。 “恭送总督,入京师!” 山呼之声响彻,这一刻,天下执棋者,再添一人! 与此同时,马车上官道,魏昶君目光亦转向济南府,眼眸冷彻。 此次入京,是如袁崇焕一般大势倾颓,还是真正挺直脊梁,只看此地。 北地风声猎猎,寒意愈发刺骨。 济南府,德平。 操练之声不绝于耳,数百名身着流寇破败衣衫身影在天寒地冻中操练。 手中长枪一丝不苟,透过单薄身躯,肌肉虬结,格外壮硕。 战阵行进间,进退有据,毫无错乱,足见精锐。 此阵侧翼更有硝烟爆裂之声,隆隆作响,火光耀眼。 赫然是正在此地练兵的真龙军。 军营大帐,青石子道袍外披一件老旧棉袄,凝眸看向连夜从青州府蒙阴城送来消息。 “里长令吾等继续率真龙军肆虐济南府,并继续向东,威胁登莱二地。” 青石子起身,大帐中踱步。 继续肆虐济南府,进而威胁登莱两地,意味着真龙军很有可能成为众矢之的。 但现在济南府东西两侧都是里长之地,他们要想把事情闹大,唯有攻打城池! 青石子目光于舆图上逡巡,最终目光落在李自成所在蒲台一带。 他看的很清楚,昔日袁崇焕亦割据大明边缘,手中兵精粮足,入京师亦困于樊笼。 如今自己等人闹得越大,里长在山东一地才愈发重要。 想到这,青石子漠然开口。 “来人,给李自成部送去资粮,告诉他,近段时日,开始前往登州府劫掠杀官!” 德平以东数百里,便是李自成部所驻蒲台。 如今天色将晚,驻地正在埋锅造饭。 李自成带侄儿李信看着,神色复杂。 自从离开山,陕两地,手下弟兄们总算能喘口气。 连最底层兵卒都长了些肉,现在也不必日日担心官兵追杀,心惊胆战。 毕竟相比山,陕两地源源不断官兵围剿,山东各府更倾向守城。 “听说河南有官兵汇聚,准备围剿十三家。” 侄儿李信神色闪过一丝忌惮,亦带几分兴奋。 “吾等如今可以考虑发展之事了。” “稍有民心,则可割据一地,打粮之事,暂且可以放一放。” 李自成刚要点头,却听一名哨探传来信笺。 听闻真龙军来信,李自成面色难看,似乎想到上次近乎被胁迫。 但同时真龙军战力强悍,短时间内可以利用掩护自身,还不时送来粮草。 想到这,李自成取过信笺,直到看完,面色早已铁青。 “真龙军要吾等进而转向登莱两地,劫掠村镇,并佯装攻城!” “真当吾为棋子不成!” “欺人太甚!” 李自成暴怒咬牙,只是旋即便冷静下来。 虽先前许诺济南府并未成功,但登莱两地军卒听闻并无如此战力。 若当真前往,未必不能发展一方势力。 “三日之后,拔营,往登莱两府去!” 济南府,十月初七,有流贼攻武定州,炮击三日,未果。 十月十三,流贼号真龙军,攻齐东,斩守城官兵三十九人,伤一百四十人。 十月十四,李自成部东进,至广陵镇,破军堡,劫掠粮草资财无数,进而向鱼儿镇发兵,似欲抵登莱二地。 昔日短暂平息流贼之患,如今再度轰轰烈烈。 消息传至济南府。 知府王玉明短短数个月,似苍老许多,神态疲惫。 只因先前被魏昶君率军逼迫推行考成法与清丈田亩,如今底层官吏和地主缙绅皆离心离德,怒火中烧,处处给自己下绊子。 听闻消息,王玉明更是忌惮不已,愈发觉得恐慌。 “外有流贼,内有底层官吏缙绅窥伺,吾等只怕有大麻烦了。” “为何会如此!” 同知张宏乡同样叹息,看向北地。 “魏昶君若在,尚能定住此地,如今一走,竟惹出这般天大祸事。” 京师不少党派要谋算魏昶君,早已不是什么隐秘。 眼下济南府缙绅若知晓魏昶君在京中遭遇算计不测,届时承受丈量田亩的怒火的,可就是他们了。 “不行,不能让人对付魏昶君,即刻去信京中!” “一定要保住魏昶君!” 这一刻,济南府,东昌府,青州府各地都开始写信,登莱二府官吏因畏惧流贼,亦开始守城传讯。 东林党,武勋,阉党中,纷纷有人送出传讯,目的只有一个。 保住魏昶君! 彼时魏昶君所在的,开始牵制朝中越来越多势力,官道之上,偌大车队浩荡,宛若一场风暴之中,暴风眼所在。 第208章:若我死,天下更乱! 京师,风霾呼啸。 茶室内,周延儒端起茶水。 “山东那边的信?” “先生,魏昶君入京师了,如今启程不久。” “济南府那边传讯,告知请先生保住魏昶君。” 一名官吏开口,神色复杂。 茶杯放下,周延儒并未惊讶。 “魏昶君此人手段不凡啊。” “山东官吏号称齐党,一向依附浙党,号称齐楚浙党。” “偏生这个魏昶君异军突起,既不依靠浙党,也不依靠齐党,更是接连得罪东林党,阉党,连那些皇室宗亲,武戚勋贵也得罪个遍。” “这才让宣党等人谋划。” “此人看似投靠皇帝,身家性命系于皇帝一念之间,但后手倒是不少。” “王玉明等人推行此人清丈田亩,只怕山东缙绅恨之入骨,如此一来,恐怕朝中想要动他之人,也要掂量掂量了。” 言及此处,周延儒眯起眼睛,看向山东所在。 若是朝堂中人放弃力保魏昶君,则意味放弃自身在山东棋子,利益。 不仅如此,连朋党都保不住,党派之内恐怕也要生出些许嫌隙。 “有意思,看来这魏昶君,是非保不可了。” 另一边,如今天色愈寒,风霾遮眼。 温体仁衣着朴素,家里竟显得有些寒酸。 如今手里捧着一本书,平静听着一旁官吏商议。 “登莱巡抚谢琏居然会为魏昶君说话。” “山东为官那群外地朝臣如今究竟为何如此?” “不止,今日与诸位大人会晤,皆因山东东昌府,济南府皆有官吏传递信件,声称需要吾等保住魏昶君京师一行不失。” “这魏昶君倒是好大的名声,先前听闻周延儒,甚至那帮子东林党都接到消息,要力保此人。” “莫非魏昶君动手,将山东各官吏都买通了?” 最后开口之人所说,一时间无人反驳。 如今大明,处处都是此类贪墨,几已到无官不贪之处。 此人提出设想,未尝不可能。 提到此处,众人都转过头看向正在看书的温体仁,眼底生出几分敬佩。 温大人这般身居高位,竟家徒四壁,可见难得。 彼时,温体仁收起书,看向众人,眼底精明一闪而逝。 “魏昶君此人可并非是买通了各个官吏,即便是青州府大兴商事,也绝无此等可能。” “此人枭雄心性,如今诸多官吏,已入其彀中矣。” 一旁官吏见状皱眉。 “敢问大人何出此言?” “诸位可曾记得,先前魏昶君提出清丈田亩,推行考成法,一条鞭法?” “虽然这些手段或许有其他目的,但未尝没有控制官吏缙绅之意。” “山东临近京师,武备雄厚,粮产丰富,若放置其中棋子损失,利益折损,朝中谁肯甘心?” 温体仁声音温和,周边官吏却不由低头。 虽然众人并未结党营私,不像东林党,浙党等乡党,但说到利益,官吏谁人不需。 都是宦海沉浮之辈,如何能听不出来。 考成法是牵扯上下官吏,使得王玉明等人无力掌控济南府。 一条鞭法中,丈量田亩,更是让官吏与当地缙绅彻底撕裂。 魏昶君在,尚且能压制各方。 若魏昶君不在,这些官吏未必能承受和缙绅撕破脸后结果。 与此同时。 成基命如今身体愈发差了,历经三朝,年纪老迈。 “各地都传讯,声称山东真龙军,山东李自成部重新肆虐,开始劫掠各村镇,甚至有传言这些流贼需要攻打县城,东进登莱二府......” “各地官吏都上报要求一定要力保此人,以平定流贼。” “眼下河南十三家已有诸多流贼冲破围剿,南渡黄河,朝廷要防备鞑子,九边重镇无力内调,山东此地,缺不得此人。” 成基命眯起眼睛,眉头皱起。 “那就保住,山东诸党均有棋子,想必都接到信件,浙党与宣党,此次只怕要无功而返了。” 皇城。 书房仅有一盆炭火,崇祯服饰老旧近乎掉色,如今神色愈发疲惫。 “魏昶君一走,山东流贼竟复起?” “各地官吏纷纷上书要求魏昶君尽快择日返回山东主持军政?” 崇祯揉着额头,眼底闪过几分忌惮猜疑,只是片刻,便化作无奈。 “押了上贡之物,这段时日也没少往内帑送来资财。” 如今自己还需要一颗听话的棋子啊。 起码魏昶君此人文治武功,都能让他在与朝臣博弈中占些先机。 官道。 如今数十辆车马停在昔日孔圣所在,曲阜。 鲁国遗风在,弦歌衍旧音。城池连睥睨,门径入松林。 昔日孔圣所在,如今依旧山水巍峨。 魏昶君下车步行至此,前方已经站着许多身影。 赫然是孔圣六十二代孙孔文謤,带着一众族人,见魏昶君抵达,神色不屑,随意拱手。 魏昶君此次虽是打着代崇祯祭拜名头,但这些孔圣族人却愈发看不上一个仅仅参加乡试的读书人。 魏昶君也不在意,认真祭拜,只是余光将众人神色收至眼底。 呵,孔圣后人,世修降表。 尤其是孔文謤此人,历史上之后鞑子入关,声称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 此人始终考状元不过,不得重用,此刻前往献策阻拦,试图博取重用。 六十四代孙更是在鞑子入关后,直接上表称臣。 自此,汉人士子彻底断了脊梁。 行礼,起身,魏昶君喃喃开口。 “早晚清算!” 孔文謤冷眼看着,依旧高傲,魏昶君只是轻飘飘笑着。 “孔氏族人傲慢,不过无妨。” “吾即日离去,便赠诗一首。” “僧是愚氓犹可训,妖为鬼蜮必成灾。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 话音落地,魏昶君飘然而去。 彼时孔文謤面色铁青,人群中也有人忌惮看着离去背影。 “此人诗词究竟何意?” “莫非将吾等比做妖邪乱世之辈?岂有此理!” 也有人凝视此人离去身影,莫名觉得胆寒。 “后两句气魄好大,竟有气吞万里之势,此人究竟欲要如何?” 一名少年族人眉头紧皱,默默思索,想到三国时期历史中一人。 盛世能臣,乱世枭雄! 第209章:一路上满目疮痍,大明是时候起火了 西安历史研究所。 大明事感录逐渐浮现字迹。 明史教授顾成看着,愈发激动。 赫然是魏昶君在明末曲阜留下诗篇姿态! “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 “好,好啊!” 昔日山河亦是一片狼藉,如今穿越者用在另一个世界,愈发霸道。 若妖魔遍地,无人收拾旧山河,便由他开始! 山东贡院记载,明末孔氏后人倨傲,三府总督留诗一首。 历史记录中,穿越者开始在历史典籍留名,甚至后世多因为此事引发讨论。 穿越者后盾组织组长雷请议也兴奋看着。 “好!” “孔圣家族倨傲,即便穿越者此次抵达名号为代替崇祯祭拜其先祖,对方依旧不屑一顾。” “既是如此,也不必留面子。” 他几乎可以想象当时自己好友究竟是何等霸道姿态,风姿绝世。 旋即雷请议平复情绪,面前投影仪调整,开始出现明末舆图。 神色也随之一肃。 “算算时间,现在正是穿越者前往京师述职路上。” “穿越者自蒙阴出发,沿曲阜前往京师。” “算是开始入局。” “接下来,当是割据一方后,正式和其他势力踏足明面交锋。” “这次穿越者终于不用和对方棋子博弈。” “正史上,当有穿越者一席之地!” 明末无疑是当代人心底之痛楚,现在终于有改变机会,他们怎能不兴奋期待。 “穿越者已经开始布局登莱二地,我们也该为穿越者出力了。” 古代军事历史学家小组,世界战舰历史研究学家,军事物理小组纷纷开始设计方案。 大国调动下,短短十天时间,二十三个方案成型。 考虑到历史因素,还有战舰实际效果,最终选定其中一个方案。 与此同时,另一边,古代政治学家,历史学家两个小组也纷纷开始研究新方案。 课题是,如何从南直隶起兵,完成明末历史大一统。 课题补充条件,包括外有鞑子,内有流寇,流民遍地,天灾频频,朝政腐朽。 随后在两个小组不断自我否定下,迅速定下方案,开始传回。 历史画面转动。 如今魏昶君还在前往京师途中。 过了济南府,便是河间府,算起来已经到京畿一带。 为觇形胜迹,偶尔到仙源。出地声如沸,临池色可餐。照心金镜澈,如意宝珠翻。山路夕阳静,还嫌车马喧。 这是河北备兵使曹应秋所作,昔日至河北,见此秀丽景致,有感而发。 但如今景色全无。 魏昶君自颠簸马车上下来,神色沧桑,凝视眼前。 原本北地该是少有秀美景象,如今宛若炼狱。 河间府靠近京畿之地,但因山,陕二地天灾频频,流民极多。 魏昶君先前车窗边缘便亲眼看到,不到十里地,竟有三十多具尸身倒毙路边。 其人面有菜色,身躯多浮肿,四肢瘦如柴。 这是典型饿死样貌。 或许是见的多,这些拖家带口逃离百姓也不在意,麻木前行,似乎没有目标。 于他们而言,这场蔓延整个大明的灾害,或许很快就会过去。 他们要做的,就是在这次天灾中,活下去。 数千年历史,百姓都是这样过的。 没人会去想,这样就一定是正确吗? 除了因为饿死,冻死倒下的尸身,还有更多身影在低声哀鸣,似乎兽类即将死亡时模样。 身上遍布脓疮,尤其面色青黑,宛若中毒。 魏昶君没过去看,他知道,按照历史记载,崇祯六年,山西大同府已经出现问题。 因为没有粮食,流民遍地,由老鼠引起的疫症正在疯狂蔓延,及至崇祯十三年,连京师也未能幸免,白日人烟稀少,深夜宛若鬼影重重,造成伤害之大,骇人听闻。 山河残破,这是魏昶君见到后,脑海中浮现出唯一字样。 身后跟随身影亦面色复杂,看着这些原本和他们一样的流民。 旋即众人目光转向最前方朴素身影。 若不是里长,或许他们也会和这些人一样吧。 山河破碎,只是对于的百姓而言。 河间府知府韩进率领一众官吏出现在城外,衣衫华丽整洁,迎了出来。 只是他目光没有转向魏昶君,悲苦看着路边尸身,叹息。 “百姓,苦也。” 旋即才看向魏昶君一行,拱手行礼。 “河间知府韩进,见过三府总督。” 按说魏昶君真正算起来,依旧只是青州同知,但谁不知道眼前此人权势极大。 连韩进背后东林党核心要员,都不得不后退一步,与之共处。 “魏大人初至,容在下介绍,这位是陛下身边王承恩王公公,这位是河间府同知马迅之......” 马迅之闻言拱手,点头。 随后每当韩进介绍完一个名字,其人都会点头。 光是在场从五品以上官吏,便有数人,其下更是不计其数,可谓真正天子脚下。 但每一人看向魏昶君,笑容中,眼底都颇为忌惮。 介绍完各官吏,韩进开始介绍当地缙绅家族,冯,楚,武三家。 府城城门处,还有官兵数百人列阵迎接,旗帜招展。 魏昶君冷眼看着,神色平静,提及每一人都只是目光掠过,姿态霸道之极。 如今他为三府总督,手中兵马近万,掌握三府之地。 尤其是各府缙绅地主,更几乎被他杀的人头滚滚,众人安敢不悦,只是笑容满面。 魏昶君目光大多留在这些官吏锦袍之上,稍作停顿,几无人衣衫朴素。 其中光是他看得出来,便有蜀绣,苏绣等珍贵衣衫。 相比之下,那些路边至死都没能穿上一件棉衣,连麻布衣衫都是奢望的百姓,无疑将这世道割裂,一分为二。 但魏昶君仍是平静听着,直到韩进再度开口。 “听闻魏总督前来,吾等特于城中设宴,为魏总督接风洗尘。” 言罢,韩进微微退后,让出道路,魏昶君没有礼让,下车,身躯笔挺,踏入城门。 昂然姿态,肃杀至极。 这一刻,他不是以朝廷正五品官吏身份,而是以山东兵阀身分。 河间府,山东兵阀魏昶君,正式会面东林党! 第210章:怒斥东林党 “吾等已于河间府最大酒楼定下宴席,还望魏总督赏光。” 韩进于前方引路,不时开口介绍河间府历史古迹,各处传闻,周边官吏缙绅纷纷附和,气氛热烈。 民夫货车自有人接待,魏昶君平静随韩进前往,直到落座。 河间府本为京畿之地,此地为府城,奢华至极不在话下。 单银盏酒杯便足见奢靡,更有乐师奏乐,歌姬献舞,室内炭盆众多,暖意融融。 韩进举杯,笑容满面。 “这杯酒,敬魏总督。” “去岁述职,官道遭遇流贼盘踞,官吏不曾进京,更斩东昌府总兵苏元吉,朝野震动,骇人听闻,闻魏总督率兵马先斩其匪首,身先士卒,勇猛过人,在下实在敬佩。” “昔日吾等也曾至东昌府,但如今东昌府一府之地,竟能引来太原府,湖广商会,宁波府等各地商户,热闹非凡,在下亦心向往之。” 提及此处,韩进叹息一声,看向城外。 “所谓民惟邦本,本固邦宁,如今流贼众多,自是吾等之过也,魏大人于如今天灾频频之时,安定民生,万民称颂,实为吾等楷模。” 坐在另一边,同知马迅知点头,认真开口。 “还有昔日来县铁矿,万历年间,浙党横行霸道,竟妄图逼迫朝廷取消矿税,实为窃国之贼也。” “如今民间多私采矿脉,武将勋贵多插手其中,甚至还有阉党踪影,若非魏总督出手为民请命,朝庭焉能如此顺利获得铁矿矿税。” “在下佩服之至。” 一时间一众官吏,缙绅世家家主纷纷开口。 对东林党一众人抨击铁矿一事,魏昶军并不意外。 东林党最重清誉,重名声,故也称之为清流。 其中固然有重利者,但都不能摆在明面上,明面上都是忠君体国之辈。 魏昶君始终淡淡看着。 酒酣耳热,不过片刻,一群官吏中有人贪婪看着舞姬曼妙身姿,有人射覆取乐,更有人高歌饮酒,联对吟诗。 越看着,魏昶君神色愈发冰冷。 脑海中浮现出城外尸横遍野。 想到之后大明王朝风雨飘摇,逐渐败亡。 崇祯十一年,济南府五百老弱乡兵,七百莱州兵马死守十余万鞑子六十余日。 南明宏光元年,十万军民守二十四万鞑子八十余日,满城死尽。 到最后,守住大明江山,汉人脊梁的不是官吏,反而是如今跟随张献忠被称为流贼的李定国。 一介贼寇。 可日后种种,这些醉生梦死官吏如何知晓从何而来? 尤其韩进城门处叹息,更是可笑之极! 想到此处,魏昶君几乎胸腔怒火翻滚,猛然拍桌。 “够了!” 洪钟一般声响,几乎让一众官吏心惊胆战,酒杯倾洒。 随行崇祯内监王承恩亦是疑惑转头。 “于下,百姓奉吾等为父母官,当察民生之艰。” “于上,天子允吾等代朝廷安定百姓,当尽忠体国。” “韩大人城门叹民生之凋敝,在下几乎落泪。” “然诸位且看。” 魏昶君眼底冰冷,看向韩进等一众官吏。 “清蒸鲈鱼,鱼翅,水晶蹄......” “城外路边百姓,怕是一辈子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 “外有鞑子虎视眈眈,内有百姓天灾之下化作流贼,吾等岂能坐视不理!” “诸位大人,好好看看这个世道吧!” 怒吼声中,不少官吏神色变幻不定,看向魏昶君。 不知道此人究竟是虚伪博一个好名声,还是当真如此一心为民。 御史左千城惊艳看着,愈发欣赏。 此人痛心疾首,几与昔日万历年张居正无异。 或许如今混乱世道,当真会有所改变! 随魏昶君怒斥,一时间众人神色各异,气息压抑。 王承恩见状开口转变压抑气氛。 “魏总督说得对,诸位大人亦一心如此,有诸位大人,大明何愁不兴!” “此乃陛下之福,大明之福啊!” 一众官吏闻言,纷纷举杯,笑容满面。 “不错,有诸位同僚,吾道不孤!” 只是众人看向魏昶君时,眼底冰冷。 魏昶君也不在意,自顾自饮酒。 一群腐朽地主阶层吸血鬼罢了,之后都该清扫! 河间府结束,魏昶君再度率队伍前往京师。 皇城,崇祯也在看着刚刚传递的消息,眼前一亮。 “魏昶君当真如此说的?” 旋即崇祯满意笑着。 “此人不错。” 至于魏昶君得罪了多少人,他不在乎。 孤臣才是他想要的。 魏昶君不结朋党更好,手握军权,纠结朋党,他不放心。 彼时,另一边,此处牌匾赫然带着王府二字,正是一处皇室宗亲所在。 两淮巡盐御史冯垣,楚王朱华奎等人在座。 “忠君爱国,魏昶君倒是搏的一手好名声。” “嘿,先是回复一条鞭法,之后又开始清查田亩,昔日张居正亦是如此,于一地试点,之后遍及大明。” “魏昶君这是想走张居正的老路?” “倒是有几分相似之处,毕竟人家眼下在陛下面前正是得宠之时。” 几名官吏冷笑,眼底阴狠。 无论是一条鞭法还是清查天下田亩,都是在挖缙绅世家的命根子。 在座的官吏家里谁不是良田万亩,若当真放开让魏昶君清查,家里几百口人,拿什么养活? 魏昶君要清查田亩,那就是要他们一家的命! “说的好听,如今此人身居山东青州府,东昌府,济南府三府总督,名下资产不知凡几。” “现在装忠臣了?” 楚王朱华奎眼底狠辣,冷冷开口,一锤定音。 “张居正?” “大明,没有第二个张居正!” 现代。 西安历史研究所也开始收到明末来信。 明史教授顾成翻看着,激动起身,来回踱步,脑海中不由想到那句诗。 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 “穿越者在河间府怒斥各官吏沉溺享乐,不顾百姓安危。” “如今他要做的,是秩序重建者。” “无论欺压百姓的地主缙绅,还是朝中官吏,在穿越者彻底完成割据,开始大世争锋后。” “都会彻底扫除!” 第211章:上朝 崇祯六年十一月中旬,京师,大雪。 午门外,天色暗淡,寒意刺骨。 候朝房,一众朝中重臣均是三三两两汇聚,等候通传。 钟鼓司内监业已抵达,看着刻漏。 魏昶君身着官袍,难得不见朴素,身躯魁梧,目光坚毅。 虽是形单影只,但只坐在此处,便气度俨然。 “三府总督,名不虚传,无怪乎能驱逐鞑子,平定流贼。” 开口之人面容清癯,颔下长须,双目炯炯有神,眼底惊叹。 赫然是刚刚从京郊西山击溃山西流贼,班师回朝的右副都御史,卢象升。 魏昶君亦行礼,打量,神色闪过一丝惋惜。 卢象升,也算为大明呕心沥血,最终却死在朝堂倾轧,弹尽粮绝之中。 可惜,此人心中有大明而无百姓。 “久闻魏大人之名,如今得见,方知所言不虚。” “魏大人安定山东一府,拒流贼于城外,治下百姓衣食富足,实是为陛下分忧不少。” 朝堂冒出个陌生面孔,并不属于任何党派,自然引人注意。 不少人纷纷远远观望,也有诸如卢象升之流,上前行礼招呼。 崇祯六年,七卿再换,吏部尚书李长庚,户部尚书毕自严三月下狱后,换上了侯恂,礼部尚书黄汝良三月致仕,换上李康先,兵部尚书张凤翼,刑部尚书胡应台,工部尚书周士。 六部尚书已算朝中重臣,如今则是远远看着,一言不发。 一个三府总督,又不是杨鹤,洪承畴那般三边总督,即便闹出些许风波,也不够让他们亲自招呼。 只是李长庚观此青年眉眼刚毅,隐有霸道风姿,眼底亦难免惊艳。 如今魏昶君不过二十出头,的确年轻,气场亦不类其余朝臣,孤直威严。 角落之中,也有三三两两汇聚官吏低声讨论河间府之事。 “王公公亲自前往,此人都敢怒斥发声,当真是个愣头青。” 见同僚开口,留着长须的官吏嗤笑。 “若天下人都将此人当作愣头青可真错了,一个愣头青能只用六七年,从一介白身爬到如今?” “一个愣头青得罪了东林,浙党,阉党甚至勋贵后一路平步青云?” “依我看,此人不过是山东各本土家族联合推出发声傀儡罢了。” “先前各朝臣要求发兵山东,你瞧那些山东为官的外地官吏如何开口?还不是忌惮当地世家大族?” “山东此地,多半是不愿与其余诸党为伍,要自成一派了。” 一众官吏谈论,也有闭目假寐,毕竟此时太早。 直到钟鼓司晨钟响彻,一众官吏方整理衣衫,准备入朝。 待百官就位,朝堂上,身着明黄服饰身影踏入。 崇祯高座其上,内监宣布,朝会开始! 众多官吏在内阁带领下一一叩首,礼节繁多。 礼毕,魏昶君起身,抬眼看着崇祯。 这一年,崇祯方才二十二岁,与魏昶君年岁相差不多。 但如今却已面容沧桑,眼底更是阴郁,目光锋锐中带着几分不信任。 崇祯素来多疑,历史上也有记载。 但无论如何,如今只是一个二十余岁的年轻人,竟养成这般性格。 想到此处,魏昶君眉头皱起。 初次见到魏昶君,崇祯眼底则是闪过诧异,同样也有几分震撼。 虽心底将此人视为山东重要棋子,十分重视,但之前对此人也只是听闻。 毕竟观卢象升等人便可知晓,文韬武略,多为年长之人。 却没想到魏昶君此人竟亦不过一二十余岁青年。 如今卓立朝堂,眼眸深邃,风姿气度,竟有压过朝堂众臣之感。 这一日,君臣初见! 双方眼眸一闪而逝,朝会正式开始。 “臣启奏,陕西旱蝗,耀州、澄城县一带依旧持续不断,百姓伤亡过半,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各地官吏均上书请拨赈灾......” “若不加以制止,抑制天灾,只怕这些百姓遭遇流寇蛊惑,流贼事态愈演愈烈。” “鞑子如今兵取旅顺,总兵官黄龙遭孔有德带领鞑子兵袭城,黄龙数战皆败,弹药俱尽,已为大明捐躯,游击将军李惟鸾焚其家小,力战而死。” “新驻总兵沈世奎以黄龙部下尚可喜战之不力,檄其前往皮岛。” “如今鞑子据守此地,兵锋难进。” “臣启奏,川兵杨遇春追杀流贼,中伏而死,大败,土司马凤仪兵败候家庄,流贼势大,现趁势兵发伊阳,欲攻城而据。” “臣奏,各省积亏盐课银三百二十万余两,四月迄今,解征未完......” 崇祯六年是大明最后余晖之时,各地兵马官吏虽被党派把持严重,但朝廷还有一定威望权力。 之后流民义军势力愈发恢弘,竟有席卷天下之势,也让大明从最基础之地开始崩塌。 魏昶君冷眼看着,听着各地局势。 盐课亏空,朝中上下官吏,文臣武将恐怕都有插手,不过是假借其他名义罢了,想追回多是千难万难。 川兵土司虽仍听调遣,可临近东南之地,福州等地土司已多次挑衅官府。 鞑子再发兵马,取旅顺重地,大明东北一地局势愈发糜烂,尤以蒙古诸部归顺鞑子,势力愈大。 还有积累波及各地的陕西大旱,并太原府向四周蔓延疫症,以及小冰河时期每个冬日即将出现的雪灾。 届时必定是流民四起。 至于河南开始围剿的十三家流寇,如今亦是先后冲破防线,甚至有不少南渡黄河,川兵之败,才刚刚开始。 眼下大明便是一个空壳子。 没钱,朝中贪墨成风。 少器械,兵马羸弱。 天灾频频,粮食极度匮乏,无从镇灾。 恶性循环之下,大明还被拖入鞑子和流寇里应外合的绞肉场中,宛若垂垂老矣之人,腐气沉沉。 “臣奏,如今流贼李自成部自济南府向东,攻城掠地,如今正向登莱二府发兵!” 直到听到此处,崇祯紧皱眉头,方才略平片刻。 毕竟先前东昌府何其危险,魏昶君此人至,不过须臾,便已解围。 “天下匪乱,魏卿以为如何?” 全场静默,一众官吏神色各异,看向傲立青年。 这一刻,崇祯考校,君臣对奏。 第212章:朱由检的拉拢和手段 现代。 西安历史研究所。 大会议室内,有数十名网络技术员正在分别构建模组,调试算法。 赫然是穿越者后盾组织资料小组,正在搭建穿越者资料数据库。 其中包含明末军事,政治,经济,人口,规划建设等各方面历史资料,为支撑此数据库构建,大国各地至少有数十家历史研究所开始完成档案数据化加工。 但现在,所有人都在看着最新出土{国榷}《崇祯实录》《明季北略》《明史纪事本末》等各类书籍。 “癸酉年,流贼入河间府诸地,三边总督围剿败......是日山东三府总督魏氏至,京畿官吏争相迎之,席间魏氏斥曰,下安黎民,上体朝堂,大明所以得长盛不衰,朝堂诸官耽于享乐,大明所以得此败象。 诸官掩面羞惭,其人刚正,未可及也。” “崇祯六年,三府总督魏氏见河间府骸骨于野,饿殍遍地,多有哀叹......” “余闻三府总督魏氏平山东鞑虏,定东昌流贼,今日始见,其人刚毅,不结党派,风姿卓秀,或可扶大厦之将倾......” 明史教授顾成念诵,也看着各类书籍投影,激动。 穿越者如今已抵达京师,这些资料有正史,也有杂记,更有卢象升之流记录笔记。 “终于开始会见崇祯了。” 穿越者后盾组织组长雷请议也在看着,神色复杂。 从好友穿越迄今,终于走到大明政治舞台核心。 “会见崇祯,不仅代表穿越者权势一步步上升,也意味着可以做更多事了。” 听到雷请议开口,记录小组组长陈科点头,目光看向一旁古代历史小组,明代政治研究小组,当代大国组织代表等人。 “是时候让穿越者开始新规划了。” 大国组织代表陈文点头,神色凝重。 会见崇祯,是政治权力开始触及一国核心起点。 “历史记载,崇祯生性多疑,这才造成了在位期间连换十九位内阁首辅的事。” “虽然现在穿越者在他面前算是比较重要的棋子,也是他需要倚重的孤臣,但事实上,崇祯不可能完全信任任何人。” “现在要做的,就是怎样让崇祯开始初步信任穿越者,然后开始表面名义上支持。” 封建时代,获得皇帝信任,则代表师出有名。 这也是作为兵阀割据,最重要的一点。 “完全可以通过李自成攻打其余各府,来逼迫崇祯加深信任,历史上袁崇焕明显也是借助崇祯平辽之心,才能掌握重权。” “现在穿越者离开,莒州等山东经略之地可以来一出造反,以彰显穿越者重要之处。” “可以通过京师各党派部分人支持,还有山东三府前来经商,落地生根的各地商会支持造势。” “根据历史记载,鞑子第二次南下近在眼前,算起来已经发兵攻打旅顺,穿越者胜过鞑子,驻扎山东重要性不言而喻。” 明史教授顾成听着一众小组纷纷讨论方案可行性,不由点头。 穿越者要用皇帝信任,成为名义上的山东王。 但想成为实际上的山东王,兵马粮草,军政大权必不可少。 获得这些,则必须得到支持,各方势力支持。 只有这样,才能光明正大入局天下。 现在南直隶火起,穿越者成为山东王,其余各地将全部被点燃! 现代讨论轰轰烈烈,画面转动。 明末,崇祯六年十一月,朝堂。 朝会之上,崇祯询问,诸臣侧目。 面对这些掌控眼下整个大明权势核心之人目光,魏昶君平静行礼。 “臣以为,流贼之患,多为天灾贪吏所霍,所求无非安定。” “大明心腹大患,仍在鞑子。” “鞑子多掠人口,又收蒙古诸部,兵强马壮,野心勃勃,其土壤粮草不足,则南下劫掠,如今人口众多,矛盾愈烈,必定会趁大明民乱,再度南下。” “鞑子若在一日,边军耗费便重过一日,若平灭鞑子,所余粮草银钱,用以赈灾抚民,何愁流贼不定?” “若百姓都有一口饭吃,何人会随流寇厮杀造反?” “眼下鞑子兵不过数万,若大明举国之力自流贼上收回些许,便足以犁庭扫穴,重振昔日成祖数次北征,外族人心惶惶之盛景,而天下百姓,亦必念陛下之仁德。” 话音落下,朝会静谧,气氛骤然压抑! 只因魏昶君所说,与朝中之前攘外先安内相反。 但崇祯却眼前一亮,颇为受用。 “不错,大明恢弘,鞑子若非趁此流寇四起,安敢来犯!” 其余各臣也纷纷开口讨论是否先斩流寇。 宣党一名官吏冷笑开口。 “魏大人如此轻视鞑子,开口便要平定,此等风姿倒颇有些五年平辽之意。” “若当真如此轻易,东昌距离安化县不远,为何不见魏大人前往平定乱民?” 阴阳怪气姿态,让不少对魏昶君抱有敌意的官吏纷纷讥讽看着。 彼时魏昶君漠然转头,眼底锋锐刺的该官吏一惊。 “岂不闻山东真龙军,李自成部之乱?” “吾于山东,流贼尚只敢蛰伏!” 一时间,朝堂惊叹看着如此霸道姿态。 宣党汤斌尹闻言,冷冷看着,眼底深邃。 朝会散去,魏昶君接到王承恩通传,崇祯宣见。 刚进书房,便听温和声音响起。 “魏卿来了?” 崇祯如今换下朝服,身上衣服近乎掉色,也不避讳,笑容和蔼。 “山东此地,流贼众多,北御鞑子,难为魏卿了,不曾想魏卿入京述职,还不忘为朕带些特产。” “南洛土豆粉爽滑,新棉衣也均赐予后宫,魏卿所贡,甚得朕心。” “大伴,赐宫东珠,玉如意,蜀绣苏锦。” 如今有魏昶君各矿税并商税部分流入内帑,虽不算多,但崇祯也有了点底气,不比之前捉襟见肘。 魏昶君神色恭敬行礼,正色开口。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微臣不过尽尺寸之力,不敢居功。” 君臣寒暄,看似其乐融融,尤其魏昶君刻意表忠心,更是引来崇祯满意赞许。 “魏卿操劳日久,朕不忍见此,有心派内臣前往为卿分忧啊。” 看似不经意提及,实则怀疑,仍是打算安插太监,防止割据。 “臣求之不得。” 眼见魏昶君同意,崇祯总算松平口气,含笑点头。 魏昶君只是低头,心中冷笑。 距鞑子二次入关不久,他必然会开始拔除,甚至直接造反。 想用太监控制自己大军。 崇祯没这个时间和机会! 第213章:入世之姿,凶狠入场 官员驿站。 百名红袍枪卫以二十人为一队开始分批次巡逻,气息肃杀。 五十人卫轮流在驿站中检查食物把控。 毕竟魏昶君此次前来京师,暗中想要下手者不计其数。 即便已经在山东布置好后手,亦可能有人铤而走险。 “里长,已经检查过,兄弟们也有人试吃,没有动过手脚。” 简单两个菜,一碗米饭,桌面老旧但干净,于大雪天冒着腾腾热气。 魏昶君点头,仍在思索朝堂局势如何打开。 崇祯如今已经暂时算是信任,但还不够。 “里长,驿站外,有人声称自己是河间府,保定府商会会长,欲前来拜访。” “还有四川顺天府,成都府商会,陕西平凉府,浙江徽州府,江西临江府商会拜帖。” 魏昶君自窗户缝隙看去,神色愈发阴沉。 马车精美,不少商会会长手中还提着礼物,一身锦缎毛皮于大雪中来回踱步,激动张望。 还有人索性立在那里一动不动,似乎想要魏昶君看到。 “这些商人多半都是听到东昌府商事繁华,太原商会,宁波商会这两年赚的盆满钵满,方才前来。” 站在魏昶君身边的,赫然是两名红袍军百人卫,冷笑看着。 “商事哪里都做得,只怕这些人是听闻太原,湖广等商会子弟在山东不必参与科考便可为官才来的,所谓无官不商,嘿。” 东昌府和其他地方最大不同,便是这一点。 于他们而言,想要赚取暴利,这里这些大商巨贾完全可以一如先前,私自贩卖马匹铁器粮食棉花到关外支援鞑子。 他们要的,是官! 窗外商人仅仅排列片刻,便遭遇驱逐。 出现在众人身前的,赫然是来自京师周边大小官吏家奴,管事。 名帖一份份递上。 魏昶君一份份看着。 上到侍郎,下至大使。 从正三品到从九品,不光是京师各路官吏,便是外来入京述职官吏都在邀请见面。 甚至兵仗局那个老太监还有几分胁迫之意。 啪! 拜帖丢弃在桌面上,魏昶君面色铁青,烦躁推开。 他起身,推开窗。 窗外风雪飘摇。 眼前是盛世雪景,皮裘,玉雕,金银成箱,文玩字画。 是官场上蝇营狗苟,私相授受。 但外面是什么? 一名夜不收跟随汇报新的消息。 “里长,如今大明各地,都是灾情。” “凉州卫,大同卫,顺天府均有大雪,冻死百姓千余人,泽州府疫症愈发蔓延,求医无门,商人把持药材,想要赚取高价,高平,阳城,沁水百姓十人中便有五六人死在这场灾难中。” 冰灾,旱灾,蝗灾,疫症......魏昶君听的愈发烦躁,转头,看着驿站前衣衫华贵之人,眼底戾气汹涌。 还有朝堂上这些官吏,各地把持资源的商人,外面的鞑子。 兵灾,官灾,商灾! 他们来这里,求一个高官厚禄,求一个荣华富贵。 求他们把持更多资源,兼并更多土地,赚取更多金银。 这一刻,烦躁情绪终于难以压抑。 “都踏马的要亡国了,还有心思官商勾结,做生意,吞并土地!” 魏昶君冷笑看着,眼底愈发冷漠。 彼时驿站外,风雨飘摇。 现代。 会议室内,记录小组组长陈科,明史教授顾成在看着新的资料。 “三府总督魏氏,性凶戾,蛮横无理,不服教化,非山东儒学出身,竖子品性......” “朝堂无状,妄言安内必先攘外,复现昔日五年平辽之举,巧言令色以弄权术......” “余等设宴,则怒斥不知百姓,曰以德抱怨,何以报德?果如朝野传言,未明理开化,无异关塞蛮族......” 这些资料大多是东林党人书写,有写入各地史书,也有写入杂记县志。 顾成气笑,起身,看着流传史料记载。 “好好好!好一个历史书写!” 东林党最重名声,故也最擅抹黑他人名声。 乡党之争不外如此。 陈科同样冷笑,不再理会。 左右不过是穿越者成长之后,全都需要清扫的腐朽之物而已。 现代开始整理新思路,课题为。 如何让穿越者在京师一个月内,筹备党羽,打响名声。 “名声很重要,师出有名,这个名不光需要皇帝,还需要的其他各处力量。” “毕竟皇帝只能给他表面的名义正确,但各地书生文官对名的把控实际上要强得多。” 现代新闻部,政治思想研究小组,明末历史政治小组汇聚大国专业人才,高校教授,社会学者,纷纷开始讨论。 “明末时期,互相抨击是博得名声相当重要的方式。” “文人和书院很重要,我们认为可以尝试从这一渠道着手。” “事实上,可以看一看王阳明,获得名声同样可以从创建学说开始,影响力很重要,这也关乎以后造反的政治基础。” 各个小组经过多次讨论,正式开始着手整理,回信。 第一,揭露东林党等各党派争斗本质,抨击其不作为,贪墨,兼并土地等各项问题。 第二,拉拢一切文人,或者有影响力的书院,获得基础政治支持。 第三,创建学说,为以后造反做准备。 随着最后一字落下,画面转动到四百年前。 京师,驿站。 彼时已经深夜,窗外风雪呼啸,房内烛火微弱。 魏昶君打发走那些商人和官吏,一个也不曾见,驿站总算有了片刻宁静。 大明事感录,现代开始新的回信。 魏昶君逐字逐句看着,眼底惊艳,点头。 合上书籍,长舒一口气。 现代组织部官方,当真厉害,手段极强。 “这是打算让我名扬天下,先树立起不畏强权,只为天下正义的形象。” “一如之前海瑞。” 但自己和海瑞还有所不同,自己背后,还有三府之地的经济基础盘和近万兵马。 当自己树立起无论做什么都一定不是为了自己的形象,接下来,兵锋所指,师出有名! 这一刻,魏昶君起身,来到窗边。 风雪仍在呼啸,始终不停。 深夜气温再降,愈发刺骨。 魏昶君眼眸明亮,熠熠生辉。 这才是入世! 第214章:各路英雄帖 现在是,崇祯六年十一月中旬。 清晨,魏昶君已开始翻阅新的消息。 夜不收飞驰传讯,开始汇报东昌府,济南府等多地讯息。 “第一,东昌府开始清扫,缙绅张家、李家、王家因不满继续清丈田亩,纠集近千党羽冲击官衙,红袍军以造反为由,将三家全数拿下问罪,三家斩主犯四百八十人,其余各自降罪。” “跟随三家一同抗拒推行一条鞭法的乡镇里正,大小地主,斩其主犯三十二人,其余押入牢中。” “张,李,王三家亲族遍布南直隶等各地,如今正欲筹备通传族中官吏,并于商事入手。” 说到这,夜不收眉头微皱。 “日前有夜不收查探,南直隶似还有一支两百余人精锐,披甲执锐,扮作山匪模样,潜入山东。” 魏昶君冷笑,并不在意,示意夜不收继续汇报。 南直隶久不经战事,何况区区两百人,红袍军护送商队,夜不收遍布巡逻,均在耳目之内,不足为惧。 但南直隶不少缙绅家族,似乎也有些心急了。 “第二,济南府考成法与一条鞭法还在继续推广。” “自里长离开之后,知府王玉明与同知张宏乡不知是压不住官吏还是有心放任,多地再度出现懒政,怠政等情况,甚至因此导致近三镇之地因冬日雪灾断水。” “监察部官吏先后问罪七十七人,斩杀五十四人,以正法纪。” “知府王玉明因此也遭遇民部,监察部责问,故清丈田亩一事上多有出力,济南府周家,马家等缙绅大族都是知府王玉明,同知张宏乡亲自前往推行,现已与城内六家缙绅大族撕破脸。” “第三,真龙军依旧在济南一带游荡,各城镇均门户紧闭,几已入不敷出,唯有红袍商会能运送些许物资,各县,州官吏纷纷上书要求里长速回山东,以驱流贼。” “李自成部率兵向东而行,但并未直取登莱之地,多劫掠小城,斩杀官吏。” “第四,民部发来消息,如今东昌府入驻商会已有十六家,均以府为限,各自进行竞争,溢价买田买地,租赁宅院商铺,对比初入东昌府,商税已增八成,仍在继续上涨。” “第五,青州府于商会大幅度搬迁后,历经半年衰弱期,因地处南北联通要道,徽州等多地商户开始在此地安置店铺,以为中转,商税已重回搬迁之前水平,更在稳步上升。” “第六,各地开始征集操练新兵,扩充城卫军,并以为后续补充红袍军兵马,如今青州府兵马各县,州除开正式红袍军外,已有九千余,均配备棉甲,制式器械,东昌府兵马则有一万二千余。” “第七,青石子总长日前来信,称李自成部似有野心,行事逐渐不听调遣,询问是否断粮或者设局敲打。” 这次汇报很多,除魏昶君离开山东前留下后手外,更有各地军,政,商三个方向发展情况。 魏昶君一一记录,开始给现代回信。 同时也感受到事情重要性。 如今自己真的开始代表一方大势力。 “传令下去,三府总督魏昶君,将开宴邀请,凡接吾名帖者,均可前来赴宴!” 一旁夜不收眼底一亮,愈发激动。 里长亲自邀请,这也意味着接下来,或许又将会有大动作了。 “诺!” 数日后,京师开始流传一则消息。 鸿胪寺,如今几名闲来无事官吏锦帽貂裘,煮茶赏雪。 “那魏昶君好大的威风,连几部侍郎邀请都不会面,听闻那一日连户部尚书都差遣门下管事前往打探消息了。” “不止如此,听闻那一日他所居驿站门外,各地商会排到了一里外。” “山东之地在此人经营下,便是个聚宝盆,偏偏此人又不和任何人结党,这些大小官吏可不是要横插一手吗?” “不过魏昶君虽难以邀请,但这两日可是传言此人要开宴,广邀文人,竟有点传檄天下的意思。” “更有意思的是,此人邀请下帖,名为君子帖。” 提及此处,几名官吏似乎想到先前传闻,魏昶君在河间府怒斥东林党,都隐隐感觉到不对。 “这天色,雪怕是要大了。” 与此同时,驿站,魏昶君起身活动片刻,缓解手足冰冷麻木。 君子帖,都是他亲自手书。 君子帖,李邦华。 如今工部侍郎李邦华未曾邀他,却偏偏得他亲自邀请。 此人乃是纯粹文人,一心报国,甚至敢动谁都不敢碰的武勋掌管京营,只为大明重振旗鼓。 直至最后,崇祯十七年,大明陷落,于文天祥庙前,投缳而死。 堂堂丈夫兮圣贤为徒,忠孝大节兮誓死靡渝,临危授命兮吾无愧吾! 君子帖,何腾蛟。 大明陷落后,兵阀左良玉起兵造反,邀何腾蛟,何腾蛟不允,追随南明安定局势,死战数年,直到最后战死湖广之地。 尽瘁未能时已逝,年年鹃血染宗周。 此人虽问题颇多,但大节不亏。 当得君子帖。 君子帖,夏万亨。 署布政司事,南直隶被破后,遂入建昌,誓死不降,城破被俘,阖家殉国。 从容就义,视死如归。阖门同殉,青磷夜飞。 君子帖,朱继祚。 得罪清流,托病祈归。 后鞑子入关,南明初立,协理詹事府。 先后追随福王,唐王,鲁王,永历二年,鞑子反攻,与郑成功同复兴化城破,永历三年,押解福州殉国,诏谥,忠节。 一份份君子帖手书出现,每一个名字后都是一份悲壮。 但彼时,魏昶君只是看着。 他会改变历史,一如阎应元,黄公辅一般,改变他们的命运,改变这个时代的命运! 受邀君子帖中之人,有在朝中为官者,有在乡野养望者。 这些人将会成为他名扬京师的力量,从现在开始,而后至天下。 届时自己会成为海瑞一般人物,彻底确定影响力。 现在所作一切,都在为崇祯七年造反做准备。 有兵马,有名望,才是真正师出有名,才是真正造反! 第215章:怒斥天下奸臣 崇祯六年,即将年末。 京师。 小院内,钱谦益几人汇聚,炭炉边听着仆役传来消息。 “君子帖?” “邀请的是哪些人?那魏昶君也要开始拉帮结派,勾连党羽了?” 有人嗤笑,眼底满是不屑。 “估计多半是要邀请那些能帮助他在朝堂发声的官吏,不过若是魏昶君此人结党,倒是不容小觑。” 听闻此人开口,不少人神色凝重,纷纷点头。 魏昶君与其他人不同,除了身为三府总督,更手握兵马。 若真结朋党,恐怕比昔日袁崇焕还要强势,毕竟魏昶君身后,还站着皇帝。 仆役摇头。 “他邀请的不只是官吏,小人听闻,还有不少皇室宗亲,甚至乡野温书的百姓。” “魏昶君曾说,君子帖,只邀真君子。” 钱谦益等人面色变了,眼底怨愤,霍然起身。 “好大的口气!” 魏昶君此次未曾邀请东林党一人,难道认为他们东林清流都是小人不成! 与此同时。 京师,几名郡王年轻一辈也开始汇聚。 “君子帖?魏昶君此人一来京师,倒是将事闹的不小。” “这次他只邀请这一批人,恐怕京师所在各党派都要被他得罪个遍了。” “此人也算有几分本事,就是太过傲气,不知天高地厚,且看他邀请这些人,究竟所为何事。” “吾等竟不在邀请之列,这位三府总督,未免太高看自己。” 有郡王对此不屑一顾,但也有不少郡王眯着眼睛,眼底愤怒之色一闪而逝。 京师郊外,三十余名各族官宦子弟同游,如今正于山下庭院赏雪。 “都听说了吗?魏昶君此人于日前发布君子帖,号称广邀天下君子。” “诸位可曾接到此人邀请?” 开口之人眼底带着几分戏谑,身着锦缎长袍,颇为贵气,竟是周延儒家孙辈,周德润。 其余诸人竟也多是朝中二品三品大员子孙辈,闻言眼底不快,咬牙开口。 “此人不过是投机弄巧之人,先前朝堂之上,便效仿袁崇焕之流,说什么先攘外之策,巧言令色博得陛下信任。” “对上奴颜媚骨,对朝中清流重臣,反而怒斥其无视民生,当真可笑,狂徒一个,懂什么君子?” 一时间,数十名官宦子弟口诛笔伐,愤怒至极。 周德润只是冷笑,瞧着魏昶君所在方向。 魏昶君此人日前驿站前来宴请商人官吏众多,偏偏对这些人都不屑一顾。 已经算是得罪了这些人。 如今竟反过来广发君子帖,得罪的人便更多了。 可以想象,之前那些前往驿站邀请魏昶君的朝中官吏,何等愤怒。 “哼,吾等在此,竟都收不到帖子,所谓君子帖,只怕要沦为笑柄。” 画面转动,皇城。 “哦?此人竟得罪如此多人?” “东林官吏收帖几人?南直隶官吏收帖几人?” 听王承恩汇报,崇祯眼底惊奇,放下笔,难得休息片刻。 魏昶君先前离开,他便叫人始终盯着此人。 想不到官吏邀请不去,竟反过来广发君子帖,上至官吏宗亲,下至平民百姓,五六十岁有之,十余二十岁者亦有之。 “倒不像是结党营私之人,何况此次诸党未收请帖,被落了面子,只怕心底要恨上魏总督了。” 王承恩思索,旋即笑着小声开口。 崇祯闻言同样笑着,愈发欣赏,满意点头。 “好啊,得罪的人越多越好,这样才能只依靠朕。” “这才是孤臣为官之道。” 大殿内,二十余岁青年崇祯神色疲惫,目光闪动。 他本就生性多疑,的确只喜欢孤臣,很好掌控。 另一边,卢宅。 卢象生,孙传庭等人也在汇聚,讨论。 “魏昶君此次,只怕要得罪太多人了。” 早先就听到仆役们外出采买,听到各处传闻,如今皇室宗亲有人收邀,没收到邀请的只怕要火冒三丈。 还有缙绅,乡党。 魏昶君如今名动京师,一番高言阔论多有惊人,谁不想趁着这个势头收到君子帖邀请,名动天下。 孙传庭也点头,眼底闪过几分精明。 “不过此人恐怕本就已经思虑清楚,说不定这才是他要的结果。” 从崇祯二年听闻魏昶君之名迄今,短短数年,魏昶君已经掌控山东三府之地,手段心思绝不简单。 想到此处,孙传庭同样愈发期待,接下来魏昶君能如何。 十一月初三,京师大雪。 腾仡楼。 君子会,正式召开。 这一日除收邀请而来的文人,官吏,还有许多未曾受邀,主动前来身影,赫然是为看一看魏昶君此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一时间楼阁内外,竟颇有水泄不通之势。 万众瞩目中,这场席卷偌大京师,得罪近八成京师官吏,缙绅,勋贵大会主导,终于现身。 青年身着官袍,神色平静,迈步而出。 端的一身铁骨,两袖清风。 只站在此处,目光锋锐,扫过竟让人不敢直视。 风姿卓然,气度巍峨! 赫然正是魏昶君,彼时魏昶君拱手行礼,恭敬看向皇城。 “大明社稷托于陛下,受命于天,吾等朝臣士子得今日会晤,唯陛下夙兴夜寐,宵衣旰食,殚精竭虑,励精图治,大明得此仁君,一如洪武先皇一脉相承。” 台下不少人闻言皱眉,眯起眼睛。 莫非此人也是为博取名声,巧言令色之辈? 甚至诸如何腾蛟等人,更是为之失望不屑。 世道艰难,党派横行,皇帝几乎被架空。 有人小声嘀咕着。 “传言不实,三府总督,见面不如闻名也。” 就连周边前来旁听围观,未曾收到君子帖的周德润等人官宦子弟,此时亦面露讥讽笑意。 周德润伸手指点,冷笑转头看向其他官宦子弟。 “如此君子,闻所未闻。” “这便是君子会,这便是君子帖。” 收到君子帖邀请人群中,甚至有不少人如同被愚弄,欲起身离去。 先前不过是听闻此人忧国忧民,不想如此龌龊。 然而下一刻,魏昶君再度开口,面容冷冽,声若洪钟! “但,国将不国,尸位素餐者几何!” 话音落,满场皆惊! 第216章:得罪天下缙绅的初始 国将不国,尸位素餐! 短短八个字,骂的是大明江山,满朝文武! 不少人只觉得脊背冰冷,神色愈发震撼,难以置信看着。 魏昶君自开口,便再未停下。 他起身迈步,宛若山岳倾倒,气势巍峨。 “诸位可听闻,崇祯六年,正月雪灾,西安府大雹,屋瓦皆碎。延安府大旱,自去冬至是月不雨,人相食,鬻女潼关道,日有弃婴啼于官驿。延绥巡抚洪承畴奏报:"肤施县绝户四百二十一,米一石银十二两,饥民聚洛河掘观音土,日毙数十。” “二月,庆阳府蝗起,食麦苗尽,大饥之下,流民自山西汾州越黄河,溺毙者塞龙门渡。更有静宁州雨黑粟,民争食多哽死。边军保家卫国,却得三边总督武之望呈:固原兵变,饥卒掠粮库,斩把总陈志孝,枭首辕门三日。” “三月,凤翔府大疫。扶风县户牖挂皂角,满城皆哭瘴。华州有母杀三岁子,炙于市,获钱七文。潼关道御史吴甡记:自阌乡至临潼,饿殍标识草径,马骨贵于人胫,有司埋胔骸,掘坎未竟已自填于尸。” 惨状如炼狱,话音落,直指人心! 这世道,已到吃人地步。 魏昶君再踏前一步,昂然气息恢弘,几欲压下。 一众文人士子,官吏缙绅几乎喘不过气,面色涨红。 “诸位可听闻,崇祯六年四月,太原府陨霜杀稼,汾河水涸,百姓一年颗粒无收!” “平阳府地震,隰州山裂,现万人坑,白骨齿衔如链。” “布政使陆之祺疏:"饥民啮石粉,腹坠而亡,壶关县典史开仓,粒米未放即被啖目死!” “他们如何活下,这些百姓如何活!” 又一步! 在场官吏几欲颤抖,呼吸不畅。 “诸位可听闻,崇祯六年五月,洛阳蝗飞蔽日,河南巡抚樊尚燝奏:"新安民王二率众食马粪,粪尽食马,马尽食王二。” “可曾听闻,崇祯六年六月,大名府鬻人市立木牌:七岁女童换麸一斗,男丁折半。户部勘合云:畿南流徙者二十三万七千有奇,道殣率以耳鼻充税,耳鼻可充税收,何其可笑!” “诸位可曾听闻,秦晋豫冀四省大饥,人腊悬市,炊骨为烽。朝廷颁《赈饥条例》十二款,然漕运阻滞,抵陕粮车仅十七辆,分粟时民变,踩踏死者倍于饿殍。” “尔等!” 魏昶君一步快似一步,几乎踏足一众文人士子,官吏缙绅面前。 每一句话,都是大明江山一处人间炼狱! 压抑难以呼吸,几乎被踩住心跳,有官吏心惊肉跳,面色惨白。 暴怒咆哮之声,震动整个楼阁。 这一刻魏昶君似化身巨人,气度恢弘,伸手指着面前一众人。 “外有鞑子,内有流贼,天灾四起,尔等在做什么?” “日日圣贤经书,天下大同,夜夜笙歌高起,红袖添香,可曾知晓,那悬挂人腊与尔等并无二致!” “可知晓那麦麸一斗换来女童与尔等子女一般无二!” “可知晓何等大灾,足以让母亲以子女血肉换粮钱!” “说尔等尸位素餐,大明朝堂勾心斗角,尸位素餐,如何?” “敢不敢说尔等族中田地几亩,粮食几何?” “何人不服,来辩!” 周德润面色苍白,想到那等场景,身躯颤抖。 也有不少郡王勋贵,震撼看着。 “疯子,此人当真是疯子!” “他这般说,只怕要得罪整个大明朝堂!” 卢象升,孙传庭两人亦在看着,神色复杂。 他们都是亲自前往看过流民景象,看过他们如何化作流贼。 正因如此,他们才愈发沉默。 亦有人面色涨红,期待兴奋看着魏昶君傲立高台。 “这才是铮铮铁骨,这才是心系百姓!” “此人,不啻当朝海瑞!” 魏昶君只是冷笑看着,内心平静自言自语。 有童谣云:"崇祯崇祯,缢断麦绳,龙袍换得槐树皮,金銮殿上煮观音。 这一刻,全场死寂,鸦雀无声。 远远看着的周延儒等人终于再也坐不住,起身怒斥。 “一派胡言!” “大明兵强马壮,鞑子不日便平,流民将定,天下即安!” 一众跟随朝臣亦点头怒斥。 “此人一节狂生,不明感恩,不知礼仪,何须听此胡言乱语。” 何腾蛟等人此刻起身,看向魏昶君,不顾朝中重臣开口,眼眸明亮如火光。 “社稷危难,正需要魏大人此等诤臣!” 此刻,魏昶君被人群围在其中。 皇城,崇祯也听到消息,看着魏昶君提出一条条乱象,神色复杂。 “大伴,魏昶君,类何人?” 王承恩沉默良久,低头。 “海瑞。” 听到两字,崇祯叹息,垂眸。 他很厌恶这种人,不尊皇权,只为江山百姓。 但如今的大明需要这种直臣。 大明迄今换了多少首辅,连他也记不清了。 魏昶君此人,他不想再免了。 而彼时,京师宅院,钱谦益等人看着誊抄。 洛阳蝗飞蔽日,啃尽福王府檐兽。南阳府有妇人生子无首,弃之野,三日婴啼不止。 赫然写着魏昶君先前所说。 钱谦益狞笑点头。 “好啊,好啊!” “此人疯了!” “昔日张居正都不曾改变天下,一个小小的三府总督,安敢怒斥大明权贵宗亲!” “快哉!想做张居正,此人命不久矣!” “诸位,饮酒!” 现代。 西安历史研究所。 明史教授顾成等人都在激动翻看新历史记载。 “是日,魏昶君于京师怒斥天下权贵尸位素餐,举世皆惊......” “大明危若累卵,时值乱象横生,幸得山东三府总督怒斥,为天下百姓之幸......” “崇祯六年十二月初,大雪,腾仡楼有为民疾呼,铁骨铮铮,是以天下震动......” 这场君子会传遍天下,各方记载! 其中有徐霞客记载,张岱夜航船收录,更有京师史书,杂记各类不计其数。 顾成兴奋起身看着。 “穿越者终于正式打响名扬天下第一战!” “如今明末佞臣将之视为张居正,缙绅世家以为其为海瑞,帝王将之视为王安石。” “但他,会是改天换地之人!” 第217章:天下扬名 崇祯六年末,魏昶君的一声怒斥,天下皆惊! 自此在士林中飞速传播,引来不少人议论纷纷。 茶楼,几名国子监监生汇聚。 “那一日魏昶君这狂徒在君子会上,列举各地天灾,是真是假?” “听闻人腊悬挂,一个女童血肉,只值七文钱。” 讲到此处,这名书生不由面色发抖。 如今能入国子监,不少家境殷实,多是官宦缙绅,自然不曾见过这等场面。 另一名监生冷笑,只看向京师驿站所在。 “这狂生得罪东林士子也就罢了,那君子帖一事又得罪多少人?” “眼下这一通骂,名声倒是博的不小,偏偏朝中上下权贵,皇室宗亲,都被他指着鼻子骂了一遍,人算是得罪死了。” “昔日海瑞都不敢做这等事,一个小小的三府总督,等死吧。” 一众监生闻言均是冷笑。 大明从来不缺为名声不惜身死的官吏,其中又以御史言官为最。 诸如最初清流诸人,为拨乱反正,不惜在严嵩权势顶峰时期上书弹劾诸多大罪,落得个身死之局。 之后也有人在魏忠贤权势顶峰时期弹劾者。 但这些人再凶悍,也不过得罪一人或一派势力。 魏昶君此次,得罪的可是天下官吏,皇室宗亲。 他怎敢! 京师官吏宅邸,卢象升,孙传庭等官吏同样汇聚。 自那一日从君子会离开,两人均是神色恍惚,深夜闭目,似乎便再度看到那等惨烈情形。 “魏昶君......好一个魏昶君!” “如今天下乱象已生,宁锦防线步步溃败,均因朝臣腐朽,尸位素餐,只知喝兵血!” “太监在各桩贪墨成风,不给钱甚至不允许领走前线兵刃器械。” “武勋在兵仗局上下其手,一百支火铳,九十五支不是打不响便是炸膛,大明朝廷每年拨款那么多,去哪里了?” “昔日大明五征漠北,外族闻风丧胆,今日竟让一个人不过数万鞑子扼住咽喉!” “这不是尸位素餐是什么!” “天下流贼从何而来?从缙绅欺压,官员劫掠而来,此等人,才是最大的贼人!” “天灾下百姓都到人吃人地步,他们还忙着买田地,庄园!” “不给百姓活路,这些百姓便要杀官,蠢材!” 孙传庭此刻亦点头,神色凝重,遥遥看向山东方向所在。 “听闻魏昶君此人,于山东重开考成法,一条鞭法,甚至强行清丈田亩,当真不凡。” “不仅如此,昔日张居正推行尚且吃力,魏昶君却能推行成功,足见手段强势。” “若当真能效仿昔日王安石,改变乱象,或大明可再度中兴!” “此人,有古圣贤之风也。” 彼时张岱也在远游中听闻京师事项,神色复杂。 脑海中浮现出昔日和那出自蒙阴小县的少年并肩同游,前往莒州参与乡试境况。 短短五六年时间,少年化作青年,已不再是一介白身。 竟在京师之地,痛斥天下朝臣! “好,此人之狂,气魄之大,远超天下诸人。” “当浮一白!” 张岱大笑,船舱颠簸中,也在远远看着京师。 从莒州那年游访见到魏昶君时,他便看出,此人非同常人! 如今,声望已养,又当如何? 天下都在猜测魏昶君得罪各路朝臣,结果如何。 彼时浙党柳安陆背后诸人,宣党汤斌尹等人身影出现在同一处诗会。 名为诗会,实则不然。 “天下大灾,鞑子横行,流贼四起,吾等尸位素餐之辈当如何?” 汤斌尹冷笑,看向另一边。 彼时参与者还有不少东林党人。 一开始这批人还打算和魏昶君交好,巴巴迎到河间府,平白换来一顿羞辱。 昔日何等殷勤,今日便是何等可笑! 东林党钱谦益几人闻言面皮涨红,咬牙切齿。 “哼!” “他魏昶君不是标榜忠烈,愿为天下百姓,江山社稷得罪所有人?” “那便让他继续狂,倒要看看此人能狂到什么时候。” “各地商会商人发起安定日,广邀天下官吏,为贺流贼不日将被扫除,还天下安定。” “届时再邀请诸多皇室宗亲,把魏昶君叫来,看看他能得罪多少人!” 言及此处,钱谦益眼眸阴沉狰狞,冷笑开口。 “想接住这破天的名声养望,也要有命接得住!” 他就不相信,天下缙绅,权贵,宗亲,官吏,所有力量联合在一起,铲除不了一个小小的三府总督! 一时间,柳安陆,汤斌尹等人纷纷冷笑,狠辣点头。 京师驿站。 魏昶君低头看着请帖,随手将之丢弃一旁,冷笑。 “安定日?” 他自然知道,这是东林党一众人等算计。 一旁青州跟随启蒙师也在劝慰。 “这些人欲要对付里长,此会陷阱颇深,不必理会。” 魏昶君闻言摆手,老旧棉袍素净。 “正该前往!” 他现在要的就是名气继续发酵,日后造反才能真正先手。 李自成取大顺时,只知喊闯王来了不纳粮,却不知塑造人设。 他和后世讨论过,这才是造反必要条件! “吩咐下去,即日派人前往京师茶楼酒肆各处宣扬,便说三府总督魏昶君不愿前往安定日,因为得罪太多人,所以担心是其陷阱!” 几名夜不收闻言点头,肃然转身,离开。 彼时,魏昶君眼底冷漠狠辣,看向窗外。 “既然他们要唱一出戏,便陪他们唱一唱!” 风雪愈烈! 深夜。 如今安定日定在京郊最大庄园举办,占地近千亩,不啻皇庄,奢靡至极。 灯火通明中,门口小厮管事通传不断,声音都带着几分嘶哑。 “福州商会会长到!” “延庆州商会副会长到!” “庆王殿下到!” 一时间,朝堂官吏,各商会会长,连带皇室宗亲接连出现,愈发热闹繁华,烈火烹油。 绸缎铺地,酒香四溢,会堂雕梁画栋,乐师齐奏乐曲。 歌姬舞姬络绎不绝,穿梭其中曼妙起舞。 餐桌宴席,珍馐佳肴琳琅满目,色泽耀眼夺目。 自沿海一带运来蟹黄鱼翅,官燕只是寻常。 似乎每一道菜都带着贵气。 奢靡富贵,歌舞升平。 一众官吏商人击节赞叹,满面春风,无不沉迷其中。 直到彼时,门外管事高呼,气氛为之一冷。 “三府总督魏昶君到!” 第218章:崇祯七年 穿着老旧素净棉袍身影,似乎与席间绫罗绸缎,锦帽貂裘格格不入。 便是他足下踩着地毯,亦比之衣衫华贵。 不少官吏冷笑看着,眼底轻蔑。 赫然正是魏昶君! 彼时魏昶君抖落一身风雪,平静看向众人。 “诸位大人,某来迟一步。” 汤斌尹几人冷冷看着,目光转向钱谦益。 既是东林党发起,便看看这出戏怎么唱了。 钱谦益看着魏昶君,忽然笑了,起身伸手,将刚刚举杯,即将入席的魏昶君推入场中。 “魏大人既是来迟,自然不免罚。” “听闻魏大人乡试之时,做的锦绣文章,吾等便不罚酒,罚诗一首,以代酒水,如何?” 这一刻,场中商人,皇室宗亲都冷眼看着。 魏昶君本就穿的寒酸,又被推到一众歌舞妓女之中,本就是羞辱。 何况钱谦益此人点名魏昶君不过是个参与乡试之人,在场之人谁不是举人功名。 这下倒要看看昔日君子会上那狂生,还要如何狂起来! 场中目光汇聚,气氛为之一肃。 魏昶君也不在意,自顾自拍打棉衣残留雪迹,点头。 戏台搭好了,那就唱! “既诸位大人要见拙作,魏某不敢拂去诸位兴致。” “诸君且听。” 青年负手,迈步,眼眸冰冷,吐出三字。 “朱门血。” 在场众人皆是愣住,心底浮现不安。 魏昶君掷杯击柱,碎裂声响,震的众人心中一抖! “琉璃盏底胭脂泪,驼蹄羹凝美人髓,十二重楼笙歌沸,犹嫌玉漏滴得迟!” 手指方向,赫然是庄外饿殍所在。 不少商贾察觉到不对,神色微变。 自从君子会后,魏昶君几乎能以一人之力骂臭各官吏名声,早已经传遍大江南北。 坐的最近的延庆州商会副会长陈六韬目光躲闪,起身欲离席。 砰! 魏昶君迈步,脚踏卓案,阻住此人去路。 声音至此,愈发凌厉! “君不见,晋阳盐车辙底血,三日晒作桃花盐,君不见,秦川饿骨白胜雪,碾入画屏作山岳!” “此景美否?” 陈六韬面色铁青,当着一众官吏面,气的发抖。 看向魏昶君眼底,恨意浓烈。 钱谦益等一众官吏却愈发冷笑,满意看着这一幕。 他们今日设局邀魏昶君前来,就是为了让此人来得罪人。 现在看来,魏昶君此人当真是无知者无畏,势必要将在场之人得罪至死! 只是没人知晓,魏昶君更是满意。 他就是要得罪人,为的便是让名声快速积累,为崇祯七年引爆这个世道做准备。 届时振臂一呼,天下云涌! 陈六韬慌乱躲避,景象窘迫,一旁庆王朱帅锌神色阴沉。 “够了!” “魏昶君,你这狂生,还不速速住口!” “安敢妄议朝政,汝莫不是要非议陛下?” 魏昶君不理,声音愈发浩荡。 “腰间绦,原是饥儿肠,袖中帕,拓自菜人掌,诸位饮的琼浆,可是洛水混着脑髓淌?” 癫狂大笑间,一众官吏彻底变了脸色。 即便是设局的钱谦益等人,亦是看着魏昶君,眉宇间阴晴不定。 汤斌尹眼底冰冷,眉头紧皱。 实际上魏昶君所说他们当真不知道吗? 不是。 但为什么大家不说。 因为即便说了,也改变不了任何。 毕竟官吏缙绅,世家豪门,皇室宗亲圈钱圈地已是常态,不是哪一家一户罢手就能阻拦。 更何况,那些平民死得再多又如何? 谁在乎? 但昔日大家都只是暗地里看看也就罢了。 魏昶君此人怎敢一而再,再而三拿到台面上,撕破脸皮? 庆王手掌攥紧,指尖泛白,眯起眼睛,暴怒神色涌动,同样狰狞看向魏昶君。 只是众人目光汇聚之中,魏昶君却眼底悲哀。 或许他是在场之中,唯一一个将大明百姓当作人的。 从后世那样温和时代而来,亲眼见到这个世道,才知道什么叫做人间炼狱! 母亲卖儿女之肉,人腊挂在市集公开。 为活命明知是泥,也塞进嘴里。 他们也是有血有肉之人,他们也想活着! “身为大明臣子,如此不识体统,本王看,你这官也不必做了!” 庆王怒吼。 一顶大帽子扣下来,魏昶君大笑,绕开陈六韬,迈步起身,宛若疯癫。 一双锐利眼眸直视庆王,一边伸手,褪去官袍,径直丢弃。 “莫慌,且将我这官凭换了酒,去赎城南新剥的状元肉......” 在场官吏皆是举人进士,听到一个个词,神色变换。 钱谦益眯起眼睛,神色复杂。 状元肉,不就是崇祯四年,状元陈于泰家族横行乡里,屯粮欺压百姓? 另一边,汤斌尹同样沉默。 驼蹄羹。 昔日晋书记载,日食万钱,他转头看向桌面佳肴,冷哼一声,面色难看。 今日若是放任,日后史书记载,自己等人怕是要遗臭万年! 一众商人却愈发胆寒,尤其是延庆州商会副会长陈六韬,这些年走南闯北,什么都见识过。 尤其是魏昶君先前提到菜人。 这段年岁,天灾频频,灾年下,人市往往光明正大。 人如菜肴,售卖自己,以用做他人烹饪。 是为,菜人! 而最前方,受邀而来朝中三四品官吏则是气的发抖,其中盐课官吏尤其如此。 盐如桃花,岂非是暗讽他们一路带血。 白骨画屏,更是讥弄他们狠辣无情。 “这狂徒!欺吾等至此!” 魏昶君几句吟罢,不理会一众官吏面色狰狞凶狠,仰天大笑出门,顷刻间踏雪而去! 这一日,消息再度传遍大江南北! 朝内东林党,浙党,宣党等无不为之咬牙切齿。 倒是不少百姓于街头巷尾听闻,愈发复杂。 “总算有人还记得吾等。” “谁不愿意活着呢?” 不少百姓于风雪中发抖,泪流满面。 与此同时,徐霞客也听闻京师传来消息,看着面前万千沟壑,叹息低头。 他行走大明山水,亦见过菜人,人腊,所谓桃花盐。 只是无人例会,故也竟成常态。 一念及此,徐霞客低头,郑重拱手。 “魏昶君此人,一身傲骨,冒天下之大不韪,当得吾等一礼。” 雪愈大。 崇祯七年,悄然而至。 第219章:自七年起,天下彻乱 崇祯七年,一月初。 大明南直隶。 客栈人来人往,说书先生坐堂上,响木拍下,声音抑扬顿挫。 “说那三府总督魏昶君,自抵京师,两触权贵,解官袍,肆意张扬......” “只踏案而上,道一声,君不见,晋阳盐车辙底血,三日晒作桃花盐,秦川饿骨白胜雪,碾入画屏作山岳。” “商会会长岂能不见桃花盐,白骨山?” 话音落下,几个老百姓议论纷纷,神色震撼。 “这不是把那些官老爷都得罪死了?” “这些可都不是什么善茬,三府总督再大,还能大的过那些王爷?” “哎哟,这是个好官,可惜了,可惜了。” 连连感叹,不少百姓私底下摇头叹息。 登州府。 几名书生自贡院离开,汇聚烟花之地。 身边歌舞曼妙,曲调婉转,似与外界寒风中发抖奔走,只为活命的农户处于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魏昶君这狂生,在京师可是得罪了不少人。” 这些书生都是缙绅出身,眼底阴冷。 “这本就不是一家一姓能更改之事,便是当朝陛下,节衣缩食,不也没人理会?” “凭什么大家都在获利,却要吾等过那穷酸日子?” “他以为他唱着一出戏,天下就能变啦?妄想!” “算了,懒得理会,饮酒!” 福州。 醉月坊。 十六名商贾汇聚此地,平静看着京师传来消息。 似乎这些在他们眼底并不重要,也无人在意。 “由他说去吧,难道他说两句,吾等就不要银子了?” 有商户嗤笑,怀中抱着舞妓。 “原本大家即便再如何争斗,这些事情都是约定俗成,放在暗地里,没见连各个王爷府邸,都占据大片良田吗?” “其人动辄数万亩,和他们一比,什么桃花盐,什么白骨山,都是狗屁。” “魏昶君要真有改变天下的心思,第一个应该弄的,就是皇帝老子!” 那商人醉醺醺,咧嘴大笑。 其余商人却皱眉。 “慎言!” 只是十几名商贾同样也都冷笑看着。 天下大势如此,魏昶君又能如何? 彼时另一边,王府内,庆王与家人汇聚,不复怒火。 只是嬉笑看着这个世道。 鞑子破了北地多处防线如何? 流贼此次未能剿灭又如何? 天灾遍地,能将老朱家怎么样了,还是能掀了这大明王朝? “翻不了天。” 庆王大笑着,也平静看着这个癫狂混乱时代。 “倒是魏昶君,这是个不怕死的真疯子。” “好好的三府总督不当,要给那些不值钱的贱皮子说话,就那些泥腿子,叫他们跪下就跪下,叫他们磕头就磕头,不过是牛马一般的牲畜罢了。” “让他们活,做不到,让魏昶君死,倒也不难。” 话音落下,庆王眼底愈发狰狞凶戾,冷笑几声,不再理会。 毕竟如今魏昶君得罪的,不是一两人,而是整个朝堂! 如今远在山东,李自成看着传来京城诗篇,满是野心眼眸有片刻失神。 “莫慌,且将我这官凭换了酒,去赎,城南新剥的状元肉。” “倒也有官知道咱们百姓活不下去了。” “可惜,得罪这么多人,他什么也不能改变。” 另一边。 张献忠如今已经度过黄河,带着残兵在官府追杀下一路攻城略地。 深夜,他疲惫听着手下汇报,眼底有些许光芒,旋即暗淡,化作苦笑。 “是个好官,可只有这一个,能如何啊。” 他曾亲眼看到什么叫做菜人。 更见过一路上那些饿疯了,冻疯了的百姓。 昔日好端端一个人,是如何变成茹毛饮血的野兽。 换孩子吃,只为活下去。 卖了自己给人吃,只为家人活下去。 他看着这个腐朽世道。 朝廷可以为绞杀他们这些农户,花钱养一只新军,却不肯将这笔钱拨出,发给他们度过天灾。 “这世道,烂透了。” 人可以吃人,自然也能杀人! 朝堂一两个好官无力回天,那多几个又有什么用? 终究要杀出一个朗朗乾坤! 远在关外,鞑子努尔也在看着大明京师传来信件,皱眉。 他起身,背负双手,看着如今天下。 大明在这片大地盘踞的太久了,以至于昔日那个威猛的野兽,如今衰弱至极,身上更盘满了吸血虫子。 他们等这一刻等了很多人。 如今大明皇帝多疑,朝堂官吏除了党争,便是攫取利益。 他们忘记了,大明最多的不是官吏,不是权贵,更不是皇室宗亲。 而是,百姓。 所以现在大明局势糜烂,不断围剿流贼,他们才有机会趁势崛起。 只是现在,大明朝廷似乎多了个聪明人啊。 想到魏昶君在京师狂态,也想到昔日首次入关,仅仅凭借一个下品县,便斩杀他半牛录兵马的身影。 虽未谋面,却已引起他的重视。 “此人目光深远,手段不凡,很麻烦。” 众人议论中心,京师驿站。 如今魏昶君翻身上马,眼底冷漠,已经准备离开京师。 述职完成,要启程回山东了。 他坐在马上,可地上站着相送的各党派官吏眼底却高高在上,只是冰冷狠辣看着他。 魏昶君一场君子会,一场安定日,直接撕开了大明所有皇室宗亲,官吏,权贵的遮羞布。 或许对他们并没有什么影响,但现在,所有人想法都一样。 希望魏昶君死。 像是魏昶君死了,之前他所说的那些,就都不存在,很快会被时间冲刷干净。 而他们,则可以借此继续暗地里捞钱,表面上忠君。 崇祯六年末,雪下的很大。 官道上,马蹄声隐,魏昶君伸手,接住雪花。 冰冷,彻骨。 似乎要埋葬这个摇摇欲坠的腐朽王朝。 收回手,魏昶君目光从这场大雪穿过,看向如今各地。 冬天到了,大明最难熬的时刻也要到了。 各地大灾,大批百姓将会化作流民,四处游荡。 而关外鞑子同样会趁着大明动荡不安,再度入关劫掠。 乱世,即将开始! 这一刻,魏昶君眼底似乎倒映出许多画面。 至此,车队隐没风雪。 第220章:真正的王朝末年 安化县。 王老汉跪在田垄上,粗糙手指攥着冻僵的麦穗。 雹子还在拼命往下砸。 昨日这些冰疙瘩还只有指甲盖大,今晨竟大过牛眼。 安化县外的土地庙被冰雹砸出蜂窝似的孔洞,其中土地神像如今早已经面目全非,如同齑粉。 他想到前日进城卖柴,真龙观老道指着檐角风铃告诉自己。 此乃天鼓将鸣。 现在想来,那叮当声,分明是冰雹提前敲响的丧钟。 地头忽然传来闷哼声,原来是邻居拴在树下的青驴被冰雹开了颅,畜牲眼珠迸出时,王老汉正看见自家屋顶茅草飞散如柳絮——去年新铺的麦秸里还藏着没取完的麻雀窝,此刻连雏鸟带草茎全钉进了黄土。 王老汉没流泪,只失魂落魄走了几步,跪在地上,六神无主。 这般绝望,何止今日。 昔日两子被征调,再也不曾回来。 家中老婆子哭了一场,眼睛瞎了。 去岁大旱,颗粒无收,家里仅有的粮食被搜刮一空。 今日又算什么? 活在这世道,就是如此。 王老汉神情惨烈。 “嘿,便是神仙,也救不了苍生水火......” 官府不曾救,谁会来救? 唯有自生自灭罢了。 只是片刻后,十几名道士奔走,有人抬着门板,有人搭着棚户,还有人运送粮车,生火做饭。 王老汉被拉入棚内,看着眼前发放粮食,赈济百姓的,竟是真龙观道士,终于压不住,老泪纵横。 “还能活,还能活啊......” 真龙观慈善贤师洛水如今亲自熬粥,数百名乡亲哽咽,泣不成声。 真的还有人在乎他们这些泥腿子。 能活了! 彼时。 济南府,府城外,这场雹子砸落时,军堡内几乎响彻隆隆之声。 烽燧台上,总旗张猛用臂盾护住火折子,鸽卵大的雹子砸在包铁木盾上,竟迸出蓝荧荧的火星。 他分明看见数里外的商户在雹幕中栽下马,那些套马索上系的铜铃铛被冰雹击碎时,声响比军中鸣镝还要凄厉。 最骇人的是雹中裹着的物件。 值夜军士从冰壳里剥出半只锦鸡时,百户突然喝令闭门。 军堡箭孔正簌簌掉下裹着蝎子的雹块,蛰得戍卒满脸紫胀。 次日清扫校场,积雪下埋着七具夜不收的尸体,甲胄凹陷如遭狼牙棒击。 张猛眼底凄凉,转头看向济南府城。 一日两日,无人驰援。 刺骨寒意让他昔日血液也逐渐冰冷。 他们这批为大明世世代代守护江山的军户,命便是如此不值钱。 哪里值得那些大人高看一眼? 如今便是死在外面,谁会理会,城外军户遍地,不过再拉几个人。 也不知道军户家小所在村屯又如何? 数日光景,张猛只觉饿的厉害,站不起来,远远听到马蹄声响,他挣扎爬出死人堆,瞧着对方流贼打扮,几乎疯癫笑着。 “流贼来了,流贼来啦,哈哈!” 流贼来了,可官府驰援还是没来。 直到挂着真龙军旗帜的流贼翻身下马,张猛闭目待死,只是手里多了两个窝头,一囊清水。 “喝了。” 真龙军转身上马,离开。 张猛咬牙,虚弱喊着。 “为何?” 彼时马上青年神色平静。 “真龙军本就是一群活不下去的人乞命,现在,尔等也活不下去。” “吾等是一类人。” 登州。 城外山中,玉皇庙的琉璃瓦当啷啷往下掉,知客道士抱头窜进三清殿,却见雹子追着窗棂往殿里钻。 玄天上帝手中的七星剑被雹子击断,剑尖插进香案时,供着的永乐年铜烛台正巧被雹子打穿,露出内里灌铅的夹层。 五龙宫后的放生池飘满死鱼,每条鱼头皆嵌着冰珠。 监院哆嗦着翻开《道藏》,雹子却把"雷部欻火律令"那页砸出个窟窿。 直到他在雹块中发现带血丝的冰晶,才想起三日前做法事超度的那个冻毙流民。 那人的破袄里还藏着半块没吃完的观音土。 监院低头,手里颤巍巍,六神无主。 他在等。 他也知道,大明官府,不会救灾。 但人总得想点什么,才能活下去。 三日过去,他终究没等到官府衙门,只盯着神像。 神也救不了他。 直到彼时,道观门被推开,数十名身影穿着流贼服饰,手里刀锋光芒耀眼。 给了粮食,还生了一把火。 监院大口吞咽,绝处逢生,流着眼泪,看到对方临走时,背后背负的旗帜,喃喃开口。 “真龙军......” 官府不救,神仙不救,但,还有真龙军! 高唐州。 粮商赵员外盯着窗外笑着,得意的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库房里三千石新麦正在霉变,这场雹子倒是替天行了道。 鸽蛋大的冰雹击穿"平准仓"匾额,他忙令家丁把陈米搬上马车。 那些霉米混着冰碴,明日又能充作赈灾粮高价粜卖。 最妙的是雹子砸死了巡街御史的马。 赵员外亲眼看见冰雹中夹杂着尖锐的碎瓷,那匹青海骢被瓷片割断喉管,血正正喷在"均平籴"的告示上,正好盖住官府的朱砂大印。 管家笑着拱手。 “东家洪福,连老天爷都帮着做账。” 赵员外得意抚须点头,只是片刻后却变了脸色。 城外一批商户马车牢靠,几乎源源不断抵达高唐州。 车马上,全都是粮食! “哪来的!” 赵员外暴怒咆哮,管事擦汗,迅速打听。 “是......是真龙军逼迫商户前来,平价抑粮......” 大名府与东昌府边缘。 村镇私塾。 七岁的栓柱捧着《千字文》发呆。 雹子把泮池里的乌龟砸得四脚朝天,墨汁般的血正从龟甲裂缝往外渗。 教书先生昨日刚讲过"天地玄黄",此刻"玄"字却被雹子击穿的瓦片削去半边,成了"天地黄"。 栓柱忽然发现雹子里裹着东西。 当他从冰壳中抠出半截蜈蚣时,祠堂方向传来巨响。 那尊洪武年间的铁香炉竟被雹子砸出钟磬之音,震得梁上"万世师表"匾额轰然坠落,匾角正好插进至圣先师塑像的心口。 拴柱不知所措,却被一名流贼模样身影抱起,冲入檐下。 拴柱震撼看着,救援百姓之人愈多。 “谢谢,你们是谁?” 那人咧嘴。 “真龙军。” 这一刻,崇祯七年初,真龙观,真龙军名号正式打响! 第221章:变天的世道 京师。 魏昶君刚刚离开,尚未到河间府。 触目所见,赫然是小股流贼兵马窜动,劫掠百姓。 本就贫瘠的百姓,接连遭遇大旱,寒灾,如今又遭劫掠。 所过乡户之中,十室九空。 即便如此,官吏仍不忘记吸血欺压,强征粮食。 只留下苍老农户和无力逃离孩童,绝望蜷缩在四面漏风的泥墙。 但现在朝堂官吏还在饮宴赋诗,勾心斗角,争权夺利。 皇权,各党派,在边军攫取利益,在大灾中压榨百姓。 生意往来,土地兼并,侵吞金银。 谁会在意? 魏昶君转头,大雪飘扬中,小股流贼远远张望,他分明看到其手中提着穷苦孤老最后的救命稻草。 一小袋一小袋的粮食挂满马匹。 那不是粮食,那是人头。 末路王朝在风雨中从根基开始腐朽,这一刻,大明似乎摇摇欲坠。 魏昶君沉默,愈发压抑。 如今已经是崇祯七年了。 崇祯七年,农历五月。 鞑子即将二次入关。 史称丙子虏乱。 阴山融雪,草场复苏,沉寂了一整个冬日的鞑子彻底恢复元气,铁骑自科尔沁草原东进,鞑子因为目睹首次入关后大明依旧留有余力,以伐大树为战术思想核心,定下春掠秋退的蚕食战略。 一点点小规模吞食宣大防线。 崇祯三年,大凌河失败后,鞑子为报复祖大寿诈降,趁着朝廷秋粮欠收,大灾并饥荒弥漫时,率军突破九边重镇。 军民一时节节败退,魏昶君眼前恍惚出现弥漫绝望悲哀画面。 边市商贾远远看着。 自辽东产出松木,撬开城门。 皮甲缝隙塞满散落金银。 一队队鞑子骑在马上,狞笑着冲入城池内高门大院,甚至寻常百姓家中。 男子被斩杀,女子被劫掠,像牛羊牲畜一般,牵在马后。 火光在这一刻耀眼,带来的不是希望与温暖,而是彻骨寒意,是焚烧大明尊严最后的恐惧,直到雄踞此地的军镇化作一片荒芜。 数百个春夏秋冬未被异族突破的雄关,在马蹄声中颤抖。 这是耻辱,也是绝望。 雪花飘扬愈大,魏昶君在马车上沉默,闭眼。 他知道历史,更知道后来的一切。 鞑子点名要的不仅仅是金银,更不是逞一时之快,暂时获得大明资源。 为了掌控九边重镇军屯粮仓,他点名要了万历会计录。 为了熬制军用石脂松胶火毯,他劫掠了灵丘煮灰匠十二人。 为了前往通州粮仓运粮,大明官府的驴马六百匹被套上铁滑车。 那一日,大明皇室宗亲,代王妻妾女乐二十三人,像牲畜一般,被鞑子当作喀喇沁蒙古盟礼物......而这,还只是魏昶君所知道,这个时代糜烂的冰山一角。 在大明朝堂官吏还在拼命将利益争到自己家族时候,边镇的百姓早已活得不像人。 他们面对的是铁骑来去如风,常年在马背上厮杀的鞑子。 相比之下,京师的温香软玉,灯红酒绿,那些耀眼夺目的奢侈光芒,比一切都更加昏暗,腐烂! 魏昶君开始感觉到压力极大,但同样,也感觉愤怒和耻辱。 史书寥寥几行,便是这人间炼狱,许多底层百姓无法逃离的大山! 身边有夜不收还在汇报各地消息。 “里长,安华遭遇冰灾。” “真龙观目前已经开始帮助百姓,分发粮食救灾。” “昔日王旗总长留下的土匪镇更名真龙军,开始帮助百姓搭建房屋。” “登州青石子总长率领真龙军同样开始救灾,大批商户在真龙军护送下开始平抑粮价,不少想趁机涨价的粮行商人无奈放弃涨价,但仍选择堆积大批粮食,宁愿发霉也不愿低价给予百姓。” “莱州有少数百姓开始接受真龙军,并且在小股真龙军帮助下挖掘水渠,初步恢复灾后重建。” “尤其是安化,当地不少百姓接受救助后,声称官府不管百姓死活,李自成部到了至少不用纳粮,他们最初是准备迎接李自成部抵达,但现在,真龙军是比李自成部更好的大军。” 说到这,这名夜不收眼眸明亮。 昔日启蒙总师教导过,所以他更明白这些意味着什么。 和曾经的自己一样,被人拯救于水火。 这些愿望最朴素的百姓,只想活下去,或许以后也会成为他们的基础盘,牢不可破! 夜不收很激动,但魏昶君老旧棉袍下,手却微微攥紧,神色复杂。 如今看来各地救灾规划的不错,真龙军名声算是打出去了。 但他没忘记更重要的危机。 现在是崇祯七年。 大旱,蝗灾,饥荒,寒灾一年重过一年,流贼,鞑子兵荒马乱。 死在路边的人数逐年增多。 冬天还好,尸身不容易腐坏,不会造成大量瘟疫传播。 但眼看要开春了,过不了多久,这些倒毙在路边,无人处理的尸身就会彻底化作一具具瘟疫源头! 加上之前早已经出现一两年的山西那场老鼠引起的瘟疫,崇祯七年,将会彻底弥漫北地。 这是比任何天灾,乃至兵灾更难以抵抗的存在。 尤其是这个时代,百姓没有任何防疫措施,加上木柴烧不起,多喝生水,看到路边尸身,也舍不得那些衣服,剥下自用。 导致这场原本尚算可控的瘟疫,彻底无法挽救。 数百万百姓没死在冬天,没死在兵荒马乱中,却死在这场无形的灾害。 彼时,魏昶君目光落在南直隶。 安化。 南直隶太靠近北地,与江南接壤,这场冰灾过后,开春必有大疫! 想到这,魏昶君回到马车内,开始提笔。 第一,之前现代传回关于各类有效药方与替代措施。 第二,救援百姓,收取民心。 第三,官兵不敢靠近瘟疫,趁此机会,拿下安化并周边城池! 写完计划,魏昶君将信笺交给夜不收,目光南望,眼底漠然。 “将这封信交给洛水,即刻推行!” 马蹄声在大雪中渐渐隐没,直至消失。 魏昶君回头,看着繁花似锦的京师表象,伸出手。 大雪落入掌心,冰冷刺骨。 崇祯七年之后,变天! 第222章:大贤良师的驱疫 现在是崇祯七年,一月中旬。 洛水和刚刚赶到的王旗在真龙观后堂会面。 经过一段时间发展,如今两人手下不仅有先前数十最初跟随奴变的亡命之徒,还有数百敢战之士。 而这只铁军,被称为,真龙军! 彼时,洛水刚刚拆开信笺,自京师送来,出自里长之手。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里长送来的是数份草药方子。” “还有各类防止瘟疫举措。” “如今安化县城周边已经无人敢靠近,里长要吾等一举拿下安化县城及周边之地!” 洛水眼眸一亮,激动起身。 南直隶此地,里长于半年前落子,如今终于开始布局! 彼时真龙观外,吹打之声响起,伴随痛哭,悲凉气息弥漫。 一名真龙军抵达道观后堂,神色带着几分慌乱。 “又死人了。” “牛家村如今已死了十三人,家家缟素......” “如今外面有人传言,吾等真龙军,乃是妖军。” “正是因为吾等前些时日杀了安化柳家,才降下这等大难。” 看着惊慌失措的真龙军罗三,洛水眯起眼睛。 如今他们麾下数百人都是昔日被地主缙绅欺辱奴仆不假,但在此地也有不少亲人。 众口相传,只怕他们也很煎熬。 洛水起身,透过后堂大门,看着窗外。 冰雹虽停,大雪未化,依旧天寒地冻。 前些时日百姓生不起火,不敢出门砍柴,也冻死不少人。 加上从北边逃来的大批流民,瘟疫极为严重。 有些人不自觉联想到之前,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现在。 洛水攥紧手中信笺,神色冷冽。 “传令,开始散播真龙观有仙人!” 真龙观自此开始运转。 “现在搜集药材如下,黄岑,柴胡,甘草,金荞麦根或野菊花,大蒜,生姜,蒲公英,马齿苋,干艾叶,苍术!” “所有人按照图样出找。” 半山腰,两名真龙军盯着,默默咀嚼。 “苦的,金荞麦......” “这些都是要用在乡亲们身上的,先自己试试!” 指甲在寒冷泥土中挖掘,手指皮肤皲裂,两名真龙军并不在意,只是小心翼翼将来药材收好。 如同这样的场景,出现在安化县外荒野各地。 与此同时,牛家村。 一名先前学过几分医理的青年道士带着几名真龙军抵达,带着面巾。 家家缟素的惨烈景象让他神情愈发复杂。 路边已有四个年迈村民坐在门口,剧烈咳嗽,双目无神盯着外面积雪。 先前他们已经通报安化县城,可惜无人理会,连朝廷都不管他们,谁会在意他们的生死? 直到青年道士带着几名真龙军,将四名年迈农户扶起,搭建棚户。 “即日起,真龙军于此处设立诊治所,所有瘟疫病症百姓,均可送至此处,免费诊治!” 四名年迈农户呆住。 “真龙军......免费诊治?” 如今村子里没有大夫,城里大夫不敢来,他们本以为自己只能等死。 想不到还有人敢来,而且还是外界盛传妖兵的真龙军。 “发热很重,可用柴胡,黄岑,甘草熬制药水,若没有柴胡,便用葛根代替。” “眼里血丝很重,伤口有化脓迹象,以野菊花切碎,冷水煎煮,一日四次......” “没有生病的百姓,可于此处大锅饮用大蒜生姜水,肠胃不适者少量饮用,避免遭遇病气侵扰。” 如今不少道士分布在安化县城各地,以为最初级手段开始抑制病灾蔓延。 与此同时,两名跟随真龙军的大夫也在看着,神色惊叹。 “大蒜可以抗击病气,古时便有记载,如今百姓大量服用,效果显著。” 最直观的便是这些时日,牛家村村民感染瘟疫之人大幅减少。 甚至连即将死亡的老赵家孩子也被真龙军从鬼门关拉回来了。 另一名大夫更是神色凝重。 “蒲公英与马齿苋对百姓溃烂患处效果明显,如今不少自北地前来流民身上脓溃已逐渐有愈合迹象。” 两名大夫眼底倒映出牛家村如今景象。 经过真龙军医治,如今牛家村家家缟素情况逐渐改变。 已经愈合的百姓开始跟随真龙军熬制大蒜生姜。 十几名女子生火在一旁熬制药物,还有一批青壮则负责捣药,制药处理药材。 如今一众百姓看着真龙军,眼底再也没有被所谓妖军的流言影响的忌惮,不时说笑。 七名牛家村中年更是落泪,投身真龙军中,决意报恩。 另一边。 王旗也带着几十名真龙军正在赵庄,大雪化开,天日愈热。 赵庄情况比牛家村更严重。 “第一,所有人以为干艾草,苍术焚烧,烟熏房屋各地及人群汇聚之地,每日两次。” “第二,百姓家门以布条浸醋,悬挂门窗。” “第三,疠气自口鼻入,所有百姓出门劳作,均需蒙面,照顾严重病患,饮水饮食自窗外由吊篮传递,不可接触。” “第四,生火,所有衣衫,被褥均需经过大锅蒸煮,晾晒,灭杀跳蚤。” 随着一道道命令传下,不少百姓开始忙碌。 也有年迈农户看着,有些犹豫。 而他眼前,赫然是一位正在高烧的少年,眼见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只怕是此次大疫,乃是神罚。” “不如请几名巫师做做法事,或用些符水......” 王旗闻言摇头,神色愈发严肃,目光瞄向村口水井。 如今用药已经来不及,若这少年熬不过半个时辰,只怕药还没生效,便要死了。 “去,立刻叫几个人,去水井中取来冷石冰敷!” 冷石加湿冷布条,又给少年灌入一碗药汤,眼见少年平复呼吸,王旗这才擦干汗水,看向一旁洛水老道。 两人远远看着如今安化县,真龙军几乎和百姓打成一片,越来越多百姓愿意加入,眼底惊艳。 远在京师返程的里长,能提前如此之久看到安化县大疫,提前送信调遣布局。 可见目光之深远。 尤其是如今百姓民心所向,连朝廷都无法抑制,疯狂蔓延的瘟疫,至安化县戛然而止,愈发让两人激动振奋,坚定跟随魏昶君决心。 “真想看看那个世道,天下百姓在里长带领之下,一如青州,挺直了脊梁活着!” 第223章:明朝银行 现代。 西安历史研究所。 大明事感录开始浮现字迹,出现投影仪上。 如今这里二十四小时都有人看管值守。 得到通知,会议迅速开启。 安化县志-大明崇祯七年初,瘟疫弥散,方圆三十里,十人去其五六,官吏逃亡不计其数,莫敢近前。 是岁,真龙观率真龙军抵各村镇,布医施药,蒜姜水,悬醋布,苍术艾草熏制,活民无数,民遂敬服之,莫不以为天兵。 “人肿颈,一二即死,名大头瘟。起自西城,秋至本城,巷染户绝。” “通州、安东、霸州、大城、保定等地患大头瘟疫者枕藉,父死子不敢望,夫死妻不敢葬。” 明史教授顾成开口,神色唏嘘。 历史上这个时代无论是大明还是海外,都是一场人类和瘟疫抗争的血泪史。 尤其是从各个方面记载来看,人类都近乎无可抵抗。 好在穿越者后盾小组有大国联合医学部,国家药理小组,国家生物小组先后贡献各类贴近时代手段进行预防。 “现在穿越者终于勉强抑制住这场灾难。” 而画面还在继续浮现新的,关于真龙军自登莱二地记载冰灾景象,这场冰灾难蔓延之广,甚至波及到京师所在。 《京都事录》-明崇祯六年,京城之大雪,多日不止,货价骤涨,一日三价,天宁寺外设(粥)厂赈济,灾民而至,不计其数,难以周全。 但大明事感录也开始记载真龙军于登莱两地,至山西大名府救援记载,民心所向。 “真龙军名声也开始打响。” “加上之前穿越者在京师怒斥天下官吏不作为,获得扬名天下资格。” “接下来,穿越者可以考虑继续加深名气和影响力。” 历史研究小组,一名高校教授皱眉。 “要么开始创造学说,诸如朱熹,王阳明等开宗立派,创造属于穿越者本人的文学思想。” “要么开始趁机完善经济体系,军队体系和后勤体系。” 顾成点头,思索,开始参与讨论。 “事实上诸如汉朝建立初期,当有了一定影响力之后,经济体系跟上,供应跟上,明显对穿越者重新缔造时代更重要。” “名声可以随着确切获得利益的百姓传播,逐渐增加。” “毕竟,穿越者现在已经在崇祯七年,要面对的不仅仅是腐烂的大明。” 经过商量,最终确定。 接下来,缔造明末时代银行! 大国经济开发小组,大国古代历史经济研究小组等先后加入讨论,完善制度。 之后穿越者小组组长雷请议迅速回信。 大明,东昌府。 如今魏昶君已经返程。 天气转暖,冰灾影响还在继续,索性外有真龙军增加影响力,内有红袍军护持,民部调遣救灾,青州府,东昌府,济南府反而受到影响最小。 城墙上,魏昶君凝视繁华至极的东昌府。 相比受灾之前,人显然更多,经济也愈发繁盛,连江南各地都先后在此地建立钱庄,攫取财富。 尤其是魏昶君入京师一趟,名声大震。 如今边塞之地贩马商人,沿海一带海鱼商户,琼州一带特产商户来往愈发频繁。 彼时魏昶君收回目光,开始看着大明事感录,现代回信。 “如何缔造明末经济体系,核心,明末银行制度。” 现代告知如今自身影响力暂时足够,可以随着时间推移增长。 最重要是在这个时代重塑经济体系,完整健康,足以供应支撑格局之地。 “银行。” 这一刻,魏昶君神色平静,思索。 “传令民部,即刻前来东昌府议事!” 周愈才,夏允彝,吴同尘等民部官吏在黄公辅带领下列座,神色恭敬。 里长京师一行,怒斥朝臣百官,他们都已知晓。 如今不少人眼底狂热,愈发激动,期待里长新动作。 “吾欲创建大明新经济体系,银行。” “但如今经济体系遭遇各缙绅地主把持,朝廷手中亦多有掣肘,诸位以为当如何建设?” 简单对民部官吏普及银行相关理念后,黄公辅几人陷入思索。 正如同魏昶君所说,如今经济体系权力,在缙绅朝廷手中把持。 即便青州三府已经被打造成铁板一块,也难以插手其中。 片刻后,黄公辅抬头,苍老眼眸闪过几分精明。 “吾等可先选定一处区域尝试,不立即推广,这样暂时不会触动其他人利益。” “第一,拉拢已经退下的朝中官吏和有名望的读书人,联合药材商户和布商,增加储户。” “如今各区域商号多依托于宗族和地域帮派进行行商,徽商典当行便与也盐帮有所联系,这样才不会遭遇劫掠,吾等也可用此法拉入各地帮派分股,奠定各区域金银流转安全。” 明面上有官吏,暗地里有各帮派宗族,完全可以达到护持效果。 夏允彝眼前一亮,点头。 “如今蒙阴城已有福州,湖广,南直隶等各地商号汇聚,白银流转颇多,资金压力很大,安全性无法保障,吾等完全可以以此为试点进行银行建设。” 吴同尘同样思索,开始提出建议。 “库房建设可以临近官仓,一旦走水,也在官府救援范围内。” “另外吾等近日了解到宁波商会提供钱庄消息,库房可分为双层,上层堆积铜钱,下层藏匿银锭,石灰防潮,入口设机关陷阱,日间流银不入库,以迷惑盗匪。” “同时吾等登记,则可贿赂户部官吏,按照银铺登记,杂行缴纳税收会很少。” “且每月可供给布政司等各地份子钱,以免官府调查。” 这还只是初步定下。 黄公辅曾担任地方官吏,闻言再度开口。 “至于吸纳储户,吾等可设三色票据,黄帖五两银子起存,仅本城商户可兑,月利八厘,市集用。” “红票五十两起,秘押防伪,跨省百中抽三,商号用。” “黑札可对接京师盐引,对接非法盐商,十抽一。” “以里长在青州三府信誉,足可以让一众商户彻底放心支借存银,抢夺市场。” 这一刻,经济体系思路初成! 第224章:从县级经济开始 随着定下思路,这一日,不少商户汇聚,看着蒙阴出现一家名为红袍银铺字样的崭新店铺。 不仅占地是周边商户数倍,更是青砖黛瓦,格外威严气派。 一旁阁楼,几名边关抵达贩马商户眯着眼睛。 “好大的阵仗,不过是个银铺罢了,中原之地就是不同。” 商户王顺惊叹开口。 另一名商户嗤笑。 “如今百姓哪里还有钱买银饰,都活不下去了。” 众人闻言眼底唏嘘。 他们自边关一路走来,所见景象的确如此。 只是片刻后,一名商户临近街面,看着银铺,神色诧异。 “不对,外面公告上写的可不像是银铺。” “商户存钱,可获利息?” “还能跨区域存取,这里存钱,琼州都能取出来?” “这怎么可能?” 贩马商户难以置信,这分明是钱庄。 可如今大明钱庄遍地,江南各官商钱庄几乎开遍,蒙阴竟冒出个打着银铺的钱庄。 “存银子给利息,哪有这般好事?” “咱可听说了,江南有钱庄也是为了抢生意给出承诺,之后卷钱就跑了。” “算了,咱们还是别凑热闹,老老实实带着银子行走便是。” 另一边,江南商户刘安通看着最底下一层公告,却变了脸色。 之前他在南直隶那边犯了些事,私下用盐引贩卖,被人告到官府。 如今听闻京师那边正在派人拿他,不仅要入狱,还要被抄没家产。 这才让他暂时躲在这座小城。 但如今这银铺告示上,分明写着红帖可以暂存,没有密押,谁也取不出来,之后他甚至可以在老家宁波府再取。 红着眼的刘安通叫人前往打听这家银铺底细。 得知乃是三府总督魏昶君名下之产,刘安通终于攥紧拳头。 “再看看,若是当真如此再说!” 然而就在众人围观,谁也没下定决心存钱时,一群身影先后抵达。 有眼尖的商户失声惊呼。 “是蒙阴县令,还有莒州学正......” “那是青州大儒王诩!” “这些都是来存钱的?这不是徽州万永商号老掌柜吗?” “这银铺究竟是什么来头?” 一时间,随着一众官吏,大儒拿着票据出现,越来越多商户震撼看着。 开张首日便有数十名大小官吏,商户前往存款,让不少想赚取利益的商户逐渐有了心思。 不少人开始前往周边钱庄取出存银。 天南钱庄背后靠着山西缙绅,如今管事看着汇聚前来取钱商户,眼底阴冷。 “呵,给利息?他们库房中有没有银子还不一定。” “都想要钱想疯了,人家凭什么给利息?别最后利息没了,本钱也没了......” 魏昶君名头是响,可要从他们手里割肉,也没那么容易! 不少商户闻言,原本狂热神色逐渐化作怀疑。 莒州。 来自北地,江南各地钱庄管事纷纷汇聚,气息压抑。 “魏昶君欺人太甚!” “若当真让他撕开口子,就凭他肯给利息这一点,咱们钱庄都得完蛋!” 永利钱庄管事赵文亨暴怒,拍案怒斥。 其余钱庄管事同样目光阴沉,眯着眼。 自古钱庄帮人保管钱财都是要收取费用,魏昶君怎敢倒给利息? “既如此,便推他们一把。” “第一,找人宣扬他们银铺钱财不够,等商户哄抢取钱,赔他个底朝天!” “第二,发动各教信众,宣扬此银铺不详!” “吾等不信,这所谓红袍银铺,当真能扛得住!” 几日光景,昔日门庭若市的红袍银铺,如今在几家钱庄刻意欺压下,竟逐渐冷落,流言四起。 黄公辅与周愈才也在汇报。 魏昶君闻言,眼底愈发冰冷,看向蒙阴一众钱庄。 虽然最初用一批官吏和有影响力的大儒,商户吸纳了一批储户,但明显没有达到构建经济体系目标。 现在这批钱庄跳出来,恐怕是做好死磕的准备。 “周愈才,明日调遣一只兵马入城。” “黄公辅,告知青州佛光寺忘年大师,不日召开法会。” “另外,最近闽商很多,散步妈祖托梦灾年之预言,鼓动闽商汇聚十万两,存海神保运票,暂借天妃宫镇压龙脉!” 黄公辅与周愈才眼底一亮,似乎想到什么,点头匆匆离开。 彼时魏昶君冷冷看着。 这些都是大明底层最大的蛀虫,如今崇祯七年,时间快到了。 次日清晨,许多商户都在看着如今门可罗雀的红袍银铺,低声议论着。 原本要来存钱的商户也因为担忧其无银支付利息离开。 直到日上三竿,街面锣鼓响彻。 两百红袍军自红袍银铺库房方向前行,后方还跟随着几名官吏。 二十辆马车上,沉甸甸箱子塞满。 直到城门检查之地,在城门守卒要求下,箱子被依次打开。 一片哗然! 二十辆马车,一百二十个箱子,满载官银! “红袍军奉命护送存银,南直隶秋税饷银存取,闲杂退避!” 为首红袍军漠然开口,一众商户心中彻底掀起惊涛骇浪。 “嘶,南直隶秋税饷银都要存到红袍银铺?” “谁还敢说红袍银铺没钱!” 不少商户愈发激动,开始前往商铺。 与此同时,青州佛光寺大师于城外开设法会,近千信众虔诚行礼。 “昨日老衲偶接神谕,所谓银藏佛手,三日增福。” “想不到今日便见红袍银铺善举。” “素闻三府总督魏施主心系百姓,如今看来所言非虚。” “存钱便给百姓利息,此等商户,胜钱庄多矣。” 一众信徒眼底一亮,尤其听闻三日增福,更是彻底忘记先前蒙阴城周边流传此银铺不详流言。 而另一边,闽地商会,数十名商户原本被南直隶,浙江各地钱庄告知,红袍银铺为骗局。 如今却偏偏看到此铺不仅存银众多,更有大师为其背书。 尤其想到今日清晨许多闽地口音商户在说着妈祖预言灾年,一时间有些六神无主。 “会长!” “红袍银铺新公告,可预存海神保运票。” 可以给利息,还能保运? 商会会长眼底惊喜。 “走!” 这一刻,蒙阴,一座红袍银铺,逐渐成型! 第225章:大明创业 现代。 西安历史研究所。 明代经济学小组开始播放新的史料。 蒙阴县志-三府总督魏氏于蒙阴城创设银铺,存银返利,开一时之先河,旨在便利商贾,振兴地方。时银铺初立,各钱庄商会数次争利未果,商贾云集,银钱往来,络绎不绝,山东遂渐繁荣。 几名古代经济学教授看着,也在思索。 “经济体系构建基础倒是能看到开始,但明朝末年实在太乱,想要真正铺开,很难。” 其他几名经济学家点头,皱眉。 教授顾成知道他们所说,毕竟当时的银两大部分把控在商会和钱庄,而这些人背后又有东林党,阉党,勋贵等人。 贸然插手,恐怕很难。 “蒙阴在穿越者掌控中,建立尚且遭遇钱庄争利,之后恐怕更难。” 一名大国经济学者平静看着,开始讨论。 现在穿越者后盾小组,经过现代组织部门调配,组建小组愈多。 金融小组讨论方案,赫然是选择针对不同类型客户如何发力吸收储户。 成员全都是来自各金融机构组织高管。 “针对客户,我们认为要从三方面入手。” “第一,对于百姓,一定要设计结合当时赋税制度进行减免,或旱涝保收的保险,毕竟百姓最害怕的,一是朝廷欺压,二是天灾荒年,明末流民就是最大证明。” “第二,针对商人,提供两个支撑点,一是提供贷款优惠,因为商户对投资垫资需求极大,二是提供兑换汇票,明末流贼鞑子,甚至山匪都完全有可能威胁到他们生存。” “第三,针对军户,没错,无论是边军还是各地军卒,运输饷银都是非常艰难的事,其中人吃马嚼,耗费往往比饷银更多,如果这个时候可以通过银会解决问题,他们可以捞的就更多了,不会遇到太大阻力,同时也能增加威信。” 一旁穿越者记录小组组长陈科开始兴奋整理,记录。 而另一边,由古代经济学教授组成的经济影响力小组经过讨论,也开始拿出新方案。 “事实上,对于银铺扩展,包括金融小组的方案,都是在增加影响力,建立客户信任。” “但明末很乱。” “要建立信任的不光是百姓,商户。” “天灾频发,明末宗教相当盛行,所以可以考虑和寺庙道观之类合作,进行吸储。” 明史教授顾成也在点头,思考。 明朝末年,这些都有初步实施的条件和先例。 包括汇票一类,明末用过飞钱,仓储一类票据抵押,都是有迹可循。 现在穿越者要做的,就是汇总。 雷请议也开始提笔,回信,神色凝重。 这是好友穿越迄今,面对最艰难的形式。 崇祯七年,一边防备鞑子入关,一边从零构建全新经济体系。 入世很难,但,足以改变屈辱! 崇祯七年。 青州府。 如今天气转暖,魏昶君穿着一身朴素衣衫,看着现代回信。 气息愈发压抑。 各地战事频传。 大明朝廷还在围剿冲破河南各封锁的流寇,不少流寇渡过黄河,开始与川地土司厮杀。 北面防线鞑子屡次试探,不攻城,却劫掠无数,一片狼藉。 天灾影响愈发扩张,瘟疫,寒灾留下流民遍地。 很乱。 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 彼时魏昶君迅速看完现代回信,思索新的发展途径。 银铺目前仅仅在蒙阴城有效,等同于钱庄。 但他最大的优势,从本质上来看,有三点。 一则是规模大,规模越大,越便利。 二则是业务多,转账,汇款,贷款,融资,相对钱庄业务单一,更能精准捕捉对方需求。 三则是风险与信任程度,依照朝廷或各衙门开设银铺,显然更具公信。 而且银铺保管钱财,不需要收费,反而会给予储户利息。 “接下来,可以开始扩展了。” 彼时,正在忙碌的民部官吏先后抵达青州府。 如今民部由黄公辅管辖,周愈才为副手,吴同尘,夏允彝两人分别为代表官吏,来县,沂县各知县纷纷落坐其后。 监察部阎应元也在。 “今日唤尔等前来,是为准备成立银号做准备。” “接下来,阎应元。” “在。” “命尔等带人打通宣大防线边军将领关系,取得大同总兵催办粮饷事项权力。” “是!” 阎应元神色振奋,如今在监察部,能看到的东西明显更多。 里长如今选择这一步,明显是要当着百姓,商户面宣称,该银号为与朝廷合营。 如此一来,有朝廷背书,这些百姓商户自然不会害怕银号倒闭。 “周愈才。” “在!” 如今周愈才愈发年迈,昔日只是蒙阴一个小小辅助官吏,现在掌握州府民生,气势反而愈发威严。 “命尔等督促各县官吏,张贴布告,派人讲解至村,红袍银号,银货通兑!” “是!” “黄公辅。” 彼时黄公辅亦已两鬓苍苍,但精神矍铄,闻言肃然拱手。 “命尔等在登州府诸地开设红袍银号,让当地戍卒军户存银,并拓展至山东府各地,宣告无论何处寄存,都可于家乡按哨所持票据秘密兑换。” “另外,山东各区商户,如今迫于真龙军压力,欲转移银钱,告知他们红袍银号均可完成,但需要抽取三成费用。” “是!” 直到各官吏散去,魏昶君才平静看着。 第一步,官私合营。 第二步,普及到百姓。 第三步,吸收军户和商人两个方面储户。 银号正是如此,名声越大,储户越多。 而现在他们实施的,正是增加影响力,扩大名声的步骤。 之前闽地商会合存的十万两银海神保运票现已经入库,算是为红袍银号扩张和借贷能力做出初步保障。 但影响力依旧仅限于蒙阴城与周边县城。 如今周围钱庄还有很多,大多是开了许多年的老字号,抗风险能力很强。 尤其是大部分钱庄背后还有阉党,东林缙绅等存在,势力盘根错节。 想要扩张,几乎是绕不开的。 彼时魏昶君眯眼,看着如今繁华青州府。 “三步走完,便开始对决!” 第226章:让古人感受经济造反 清晨,大同府。 总兵王朴端着茶,神色有些轻蔑。 “三府总督的人?” 高高在上姿态,倒是当真没将阎应元放在眼里。 阎应元也不恼怒,依旧笑吟吟点头。 如今看似王朴对他不冷不热,但来之前他便已打听过。 此人可谓是战绩辉煌。 崇祯六年,三边总督洪承畴负责带人剿灭流贼。 此人率领三万兵马配合洪承畴,大雪天将高迎祥,张献忠等十余万流寇围困河南,几近弹尽粮绝,却因为流寇中有人送了一笔银子。 此人竟下令停下围剿,等待对方投降。 流寇趁机从渑池强渡黄河,等到官兵发现,原本只在北地的流贼,早已蔓延中原五省。 照理说此人闹出天大祸事,崇祯早该斩杀。 但偏偏此人又极会送钱,崇祯身边大小太监打点周到,最终什么事都没有。 想到此处,阎应元笑着拱手。 “今日来找总兵大人,实为一则交易。” 听到交易二字,王朴眼前一亮。 他固然看不上一个小小三府总督,但若是有银子,倒也不是不能谈谈。 “说。 “听闻大同今日有一批粮饷正欲转走,不知可否让吾等红袍银号代劳?” 总兵王朴闻言眯起眼睛,放下茶杯,靠在椅背上。 “凭什么?” 粮饷权力都掌握在布政司参政,参议这些督粮道手中,单独拿出来,只怕影响不小。 “吾红袍银号银货通兑,大人可以想想,其中有多少利润。” “朝廷拨下来的粮饷,可不会减少押解粮,而红袍银号根本不需要这批押解粮,这批粮食最终会到哪去?” 王朴看着面前笑吟吟的阎应元,终于神色贪婪。 红袍银号在押解处收粮,之后通过银两方式转到驻地,换成粮食,多出来那笔押解粮,不必多说。 “本官还要多方打点,这批押解粮,只怕也不算多。” 听到对方贪婪开口,阎应元心中冷笑,面上不露声色。 “存银在红袍银号,还有利息,大人考虑考虑,若是不愿意,登莱二地也有不少人等着。” “红袍银号,不是非大同府不可。” 话音轻飘飘落下,王朴终于回过神,眯眼看着。 他忘了,此人乃京师凶名赫赫的魏昶君麾下,狮子大开口眼见不成,王朴大笑起来。 “好,那便说定!” 仿佛之前一切都未曾发生。 这一日,不少百姓,商户看着如今已在莒州开设的新红袍银号,运来数百辆马车。 门口张贴告示,围的水泄不通。 一名商户瞪大眼睛,失声惊呼。 “这是......军饷代发衙门?” “大同府总兵都在借此地周转粮饷。” 有人倒抽一口凉气,神色震撼。 粮饷一向由户部官吏,各地布政司,督粮道掌管,如今红袍银号大摇大摆张贴告示,竟也无人阻拦,还有大同府官兵跟随。 所以红袍银号,实际上背靠着朝廷? 一时间,湖广商会,闽地商会,大同府商会等诸多商会开始动了心思。 世道太乱,若有这般银号,转移银两岂非是轻而易举? 与此同时。 沂县,马家庄。 知县远远看着围观百姓,众人所看的正是刚刚张贴的告示。 有秀才看着,神色复杂,对乡亲们解说。 “这红袍银号了不得啊。” “银货通兑,整个山东六府,只要你在任何一家红袍银号存进银两,同样也能在任何一家银号取出来。” “日后若是想要赶路去江南各地,再也不必担忧身上银两被劫掠。” “甚至还能通过该银号给身在其余各地家人送去钱财。” “若是这红袍银号开遍大明......” 一众百姓难以置信看着,议论声越来越大。 知县同样看着,点头,目光明亮。 如今不仅有总督背书,还有朝廷运送粮饷一事。 可想而知,当此事普及各村镇,将会吸纳多少百姓存银。 彼时。 南直隶,安化县。 十余名商户看着面前三箱田契,有些失神。 不是他们未曾见过田契,这些田契在他们面前甚至不值一提。 但这批田契是怎么来的,才是最震撼的。 有人透过酒楼窗口,看向街道对面刚刚开张的红袍银号。 “在东昌府存契,至此地取出?” “对方只收取了三成费用?” 这些意味着什么? 如果灾年,他们甚至可以带着田契直接抵达江南各地,不会被人劫掠。 等到大灾退去,他们还能带着田契,甚至银两全部返回。 红袍银号这一项承诺,用在鞑子杀过来,流贼攻城,甚至天灾之年,朝廷缉拿中,最大的效果便是避祸。 而现在,安化县周边真龙军虎视眈眈,想要将财物全部转走,完全可以通过红袍银号! 十几名商户眼底庆幸,匆匆折返,开始安排各项事宜。 与此同时。 登州府。 年迈的黄公辅目光平静,翻阅账本。 今日军户存下银两愈多,这些边军存下银两昔日放在钱庄,没过多久便被扣除的差不多。 本就银两不多,家人更是难以获取。 但如今,经过数百名军户存下银两,修书让家人测试之后,存银军愈多,一日竟有千余人。虽然是因为刚刚开始之缘故,但也足见发展趋势。 一切铺开,如今即将入夏,青州府。 听完各地汇报,魏昶君没说话,手指无意识敲打桌面。 如今红袍银号运营势头很好,但各地钱庄并不老实,小动作不断。 北地三分利当铺横行,贷款利率很低,竟有分化经济构建基础事态。 这些人背后赫然是东林缙绅,阉党之流。 彼时魏昶君淡淡开口。 “传令,第一,红袍银号放贷,月利半息,但要求商户有当地百姓连环担保。” “第二,红袍商铺粉条,棉花等特产,定下额度,一旦大批量购买,必须通过红袍银号贷款支付货款,否则禁止售卖!” 贷款采购,低利率。 看到官吏前往传讯,魏昶君冷眼遥望京师与南直隶两地。 东昌府经济兴盛,银两需求很大。 能贷款利率更低,这些商户绝不会选择其余钱庄。 而青州三府特产,将会彻底撕开钱庄口子。 昔日军政对决东林党,阉党,今日,经济上再度对决! 第227章:南直隶的大乱前 崇祯七年,二月。 洛水和王旗所培植的流寇迄今已发展起来,从最初千余人的小打小闹,一边与官兵作战,一边流动,带走两府三路百姓良民,如今愈发壮大。 又经过大同总兵王朴与洪承畴围剿不成,如今流寇南渡黄河,彻底泛滥成灾。 崇祯也开始思虑彻底放权,围剿流贼事宜。 关外鞑子依旧不断劫掠侵扰九边重镇,同时整合蒙古诸部力量,等待席卷中原。 大明朝中各官吏上下其手,继续趁着灾年大肆兼并土地,从百姓身上榨干最后一点粮食和银两。 如今大明虽依旧雄据中原,但内里早已被腐蚀一空。 无百姓,无财税,边军还被鞑子死命拖延,不断消耗,局势彻底糜烂。 二月初,天气愈发寒冷,大雪隆冬。 一辆马车自南直隶官道出发,前往青州府。 马车老旧帘布掀开,赫然是一身道袍苍老身影。 洛水。 安化县目前逐渐平定,真龙君再度拓展,如今他已经打算回到青州府先寻里长汇报。 彼时自南直隶抵达蒙阴,昔日居住了半辈子的小城眼下已经经历过多次扩建,已然成为一座雄关。 城门外十里,积雪几乎一扫而空。 不少百姓穿着棉袍,三三两两开始卖力整理地面,囤积各类肥料。 还有红袍军不时穿梭田垄,帮助修葺整理。 城门处如今城墙增扩,拔地而起又两丈有余,门楼设有火炮口,旗帜于寒风中猎猎作响。 门楼下来自五湖四海,各地商户络绎不绝,即便是冬日,亦显得热火朝天。 竟比之前在南直隶诸多大城见到景象更加繁华。 随着马车压上青石板,洛水目光汇聚在街面最靠近官衙之地。 占地极阔,门脸竟与蒙阴县衙一般大小,气派恢弘。 数十名来自各地大小商户,乃至部分农户都在列队等候。 牌匾上,鎏金大字写着,红袍银号。 洛水看着如此盛况,神色惊艳。 在南直隶他亦见过红袍银号,自然知道里长在做什么。 这些金银可以用来办理的事务,难以想象。 包括工匠,军户,农户,商户,乃至士林等各个阶层,几乎横跨整个大明,全都可以算作红袍银号的潜在客户。 这将会是一笔足以更改时代经济格局的财富! 不仅是蒙阴,洛水继续随马车前行。 光是莒州,便有两家红袍银号,周边县城更是各县均有至少一家。 青州府之地,银号则更为繁多,门脸同样最大,能够办理的借贷额,一度达到夸张程度。 百万两级! 同时,还有大同府总兵亲自点头合作,代发军饷。 真正与朝廷合作的银号,遍数天下,只此一家。 如今顺着洛水目光望去,青州府,东坊,几名卖菜的摊贩笑吟吟盯着自己的存本,看了又看。 其中写的清楚,存银多少,利息多少。 一想到银子存放在安全之地,还能钱生钱,这几个卖菜百姓哪有不高兴的道理。 王家老汉小心翼翼将存单放在贴身小包里,笑的见牙不见眼,一边嘀咕着。 “等过几年,还能多出点钱,给老二也置办点家什。” 与此同时。 登州府。 卫所,几名边军凑在一起,看着外界天寒地冻,用力跺脚。 “这天气,真是呵口气都能结冰。” “没件棉衣当真是不能出门了。” “吾等虽为给家中添置棉衣,但他们昨日来信,可说都自己购置过了。” 一名边军笑着,小心翼翼看着自己手里存本。 上面赫然写着红袍银号四个字。 自然是先前在红袍银号存的银两。 之前此银号初开,他抱着试探心思存了一两银子,发现远在另一边老家的妻子儿也能取出使用,当真激动不已。 如今便是守着这般天寒地冻,竟也不觉得冷了。 “红袍银号,真了不起啊,若是有朝一日开遍大明,百姓出门便再也不需要带银子了。” 另一边,东昌府。 两名商户正在对接货物,清点完毕后,一名商户拿着对方递过来的票号,摆弄着,也惊艳。 “如今行商走货不必携带银两,一路上当真安全了许多。” 另一名商户同样点头,眼底带着几分唏嘘。 以往多少同行因为携带大量银子,多次遭到山匪,流贼袭杀。 如今这票号不仅存取方便,遇到歹人,毁了之后还能凭着鱼鳞册再度办理,取出钱财。 “只怕用不了多久,这红袍银号便要开遍大明江山了。” 洛水从安华出发,大雪天前行艰难,走走停停,花了近两月时日,方才抵达青州府。 “里长,幸不辱命。” “如今安化县已乱,朝廷官府各处兵马,差役,文书因为瘟疫不敢前往,纷纷避开或逃离。” “但因为真龙军派人帮助治疗百姓,同时给予大量药材药方予以控制,如今当地百姓都在感激真龙军。” “同时自山西一带蔓延南下瘟疫,也逐渐得到控制。” “现在王旗总长所训真龙军,多是吸纳当地百姓,奴仆组建,新军初立,因操练时日不长,加之兵刃器械不足,近千名真龙军战力相对羸弱,与官兵战力相当。” “若要达到青石子总长所率真龙军战力,尚需数月光景和几次鏖战。” 魏昶君看着年迈洛水,伸手拂去他肩头积雪,点头。 安化县真龙军如今初成,自然不会急于求成。 “不错,如今军事上有王旗管辖,但当地经济依旧混乱。” “何况南直隶也是吾等入驻江南最重要一步棋,经济体系构建必不可少。” “尔等先行学习,在东昌府,青州府各地参略红袍银号各类细节,之后返回安化县城,开设红袍银号分号。” 洛水闻言有些迟疑。 “如今朝廷官吏不过是因为瘟疫暂时外逃,若是返回,只怕未必安全。” 朝廷很贪婪,但魏昶君却摇头,看着外界风雪漫天,眼底冷漠。 “无需担忧。” “届时无人敢管安化,因为,天下要乱!” 这一刻,洛水愈发激动,点头。 他总觉得里长知道些什么。 至少从昔日起家迄今,里长从未判断失误。 这天下,要乱了! 第228章:经济掌控意味着绝对掌控 彼时书房内,火炉温热,茶水劣质,但仍散发香气。 水汽缭绕间,魏昶君眯着眼睛。 这一年,流寇从之前被官兵打的四处流窜,开始转变形式。 车厢峡之战等多地战事改弦易辙,如今伴随张献忠之流强渡黄河,开始有自己区域,不必流窜,稳定发展军政。 一时间,也开始和大明朝廷官兵有了势均力敌之态。 不光是流寇,九边重镇鞑子屡次南下,先后劫掠诸多军镇堡垒,趁大明朝廷内部官吏腐朽,缙绅欺压军户,彻底撕开边陲口子,屡次劫走诸多资源。 连带鞑子自身,也开始研究先进火器,创造新文。 东南沿海,西南山丘,多地土司眼见大明时局不安,愈发蠢蠢欲动,多次挑衅官府,甚至有公然造反之人。 届时,大明将会彻底乱成一锅粥,谁会有心思管辖南直隶一座小小县城。 就连洛水也远远看着南直隶方向,神色激动。 安化,便是南直隶的一颗钉子! 彼时安排洛水继续在南直隶准备向江南一带穿插,构建红袍银号为核心的经济体系后,魏昶君也开始召集民部核心官吏。 黄公辅,周愈才,吴同尘,夏允彝四人都在,洛水也在。 如今四位民部核心官吏肉眼可见瘦了许多,疲惫不堪,但双眼却愈发兴奋。 红袍银号铺开,意味着里长的新经济体系构建已经逐渐有了雏形,至少基础条件开始完善。 眼下天南海北的商户,只要抵达青州三府,第一件事便是前往红袍银号。 在这里购买原料,购买特产,甚至交易,都需要用到红袍银号。 甚至有商人因为多次尝试,觉得红袍银号方便安全,主动将银子全部从其他钱庄取出,转入红袍银号。 为此已有江南几家钱庄退出青州三府。 可以想象,一旦红袍银号遍及大明,未来史书上,必定会出现四人名字。 名留青史! 魏昶君平静看着眼前几人,拉开舆图。 如今舆图上正是青州府。 “红袍银号开始铺开,但目前依旧不够完善。” “接纳吾等的百姓,商人十人中仅有三人。” “距离经济构建基础,还需要一定扩张。” 几人闻言,纷纷收敛得意兴奋,神色惭愧。 里长做为红袍银号发起,尚且不曾骄傲自满,倒显得几人没了城府。 “天灾频发,百姓多囤积银两于地窖等处,这是千百年来养成的习惯。” “非一朝一夕可改。” “尤其是百姓们经历了万历四十八年,辽东挪用军饷之后,情况愈发加剧,白银存在哪里,对于百姓而言,都不如存在手里安心。” “但经济体系中,百姓一定是绕不开的。” “所以接下来,吾等必须从三方面,彻底打破钱窖私藏的特性。” “分别是合法契约,经济绑定,以及信仰思想。” 黄公辅嘀咕着,脑海中也开始思索里长所说这三方面如何实施。 魏昶君只是提供初步思路,其他交给四人商议,自己则是带着洛水在一旁看着。 若是事事都需要他亲历亲为,民部也没有设立必要。 片刻后,商议四人开始确定章程。 “第一,吾等欲定百姓在红袍商铺存银每满一定税额,来年可以官印票抵税,免除官吏勒索火耗。” “第二,五两银子以上,送一份手印保单,来年饥荒,免费兑换保单加付粮食,吾等会从晋商手中预定。” “第三,传递歌谣,普及私窖藏钱危险之处。” 洛水闻言眼前一亮,同样开始记录。 这些都是未来他前往安化办理时可能会遇到的情况,而如今民部,则是前车之鉴。 魏昶君闻言点头,算是应允,几人也迅速离开,开始前往展开新政。 莒州城,城门处,不少百姓环绕,层层叠叠。 城门红袍军则是负责讲解今日新张告示。 “意思是今年存银满二两,明年尔等便不必缴纳税务,如此自然不会有从地主乡绅到官府官吏层层上交产生的火耗。” 百姓中不少人闻言炸锅,惊呼开口。 “此言当真?” “三年前碰巧遇上灾年,当时官府征收粮食,光是火耗便占据缴纳粮税的三分之一。” 其余不少百姓同样点头,神色复杂。 官吏勒索,乡绅地主欺压已是常态,直到红袍军入驻,方才好了些。 但也依旧存在,不然为何要设置监察部。 虽然青州三府开始推行一条鞭法,但依旧是要缴纳赋税的。 只要存银二两,就能免税,谁不曾想过? 原本人群中还有人质疑,直到一名红袍军笑吟吟开口。 “红袍银号背后,可是那位总督大人。” 百姓一哄而散,纷纷回家开始凑钱。 在青州,谁不知晓魏昶君大人当真爱民如子,绝不欺压百姓。 与此同时。 青州府城外,小镇上,几名农户瞪大眼睛,看着镇上红袍军所张贴告示。 村里村塾的先生,柳老秀才也在看着,颤巍巍不住点头笑着。 “天底下竟有这等事?” 身边不少农户催促老秀才讲解,柳老秀才也惊讶开口。 “红袍银号与官府联合张贴告示,告知每存入五两银子,便送一份保单,这份保单价值五两银子,若是遇到灾年,可返银两,并赠二两五钱银子的粮食。” 人群一片哗然,农户们倒是不怀疑魏昶君,只是愈发觉得难以想象。 直到看到柳老秀才匆匆离开,才回过神。 “赶紧凑钱!” 青州府城,南坊,十几名孩童穿着棉衣,蹦蹦跳跳,一路哼着歌谣,声势颇大。 不少百姓听着,面色逐渐变了。 “左家银子右家窖,三年灾来一场无;要想保得子孙饭,红袍银号是天道......” 正在卖鱼的王小九听着,想到昔日年幼场景。 家中地窖里,二两银子伴一堆铜钱,都在一场山石滑落中掩盖一空。 若非如此,如今自己也不会落得个卖鱼的下场。 说不定还能安生读书,当个官老爷。 想到近日如火如荼的红袍银号,这一刻,王小九攥紧拳头,下了决心。 收摊,存钱! 第229章:体系的建立 兵荒马乱,天灾频频。 如今鞑子,流寇全都汇聚北地,局势彻底混乱。 崇祯七年的恶寒潮汛在二月如期而至,大风霾席卷北地,黄沙漫卷。 青州府,府衙。 魏昶君今日穿着官服,平静抵达红袍军营。 随着红袍军逐渐扩建,如今军营愈大。 尚未靠近,便听到其中饮宴,酒气浓烈,吆五喝六,分外热闹。 “喝!” 有声音尖锐刺耳,带着几分醺醺醉态。 魏昶君推开大门,入眼便是其中杯盘狼藉,间或夹杂几声赌博声响。 眼见魏昶君身着官袍,有人笑着。 “三府总督来了?” 赫然是崇祯派来太监,也是如今青州府红袍军名义上的监军。 大明惯用太监做为皇帝耳目,屡见不鲜。 眼前几人,正是崇祯派来的心腹,试图借此掌控魏昶君。 平日里仗着皇帝撑腰,几名太监倒也当真没把魏昶君这位三府总督放在眼里。 明明见到魏昶君抵达,甚至还举杯相邀。 魏昶君笑着摆手,神色收敛几分。 “诸位大人莫要忘记,此地仍是军中,还是收敛几分。” “魏某近日得着些小东西,请几位大人鉴赏,日后在陛下面前,替在下美言几句。” 说着挥手,几尊羊脂玉雕便被人送上。 监军太监见此酒意都醒了几分,痴迷捧着玉雕,连连点头。 “哪里话,魏大人莫要嫌弃咱家人微言轻便是,陛下那边,大人放心。” 对于在青州府监军,几名太监最初并不愿意。 远离权力中心不说,还在军中,难免会遇上流贼鞑子,届时只怕危险。 谁知魏昶君此人倒是懂事,不仅不管他们享乐,还不时送上些许金银。 堂堂三府总督,在京师怒斥天下,如今还不是得捧着他们? 想到此处,几名太监愈发得意。 魏昶君转身离开,身后赌博酗酒之声再度响彻。 彼时他眼底森冷。 崇祯派来的人几乎全都被他腐蚀,一个个酗酒等死毫不在意,还想监控自己? 画面再度转动,彼时魏昶君简单查看军中操练后,回到书房。 自初春大雪冰雹后,天灾愈发频繁。 一名夜不收迅速汇报各地灾情。 “去年六月,安康大洪如今尚未重建。” “陕西等地持续受到旱灾,蝗灾侵袭,粮食绝收,因为饥荒,陕西多县死亡百姓过半。” “山西各地瘟疫持续蔓延,虽在南直隶,青州府一带被阻止,但顺大同府向西亦有不少百姓罹难。” “今年安康等地持续大旱,一如去岁,只怕很快便又有连日大雨,江河溢出。” “山西等地还有地龙翻身,流民较之去岁,增多数倍不止。” 听着各地汇报灾害,魏昶君点头,目光复杂,看向外界似乎也带着几分恍惚。 从史书上看到,和真正身在局中,截然不同。 小冰河时期,和他们一样的大明最底层百姓太难。 逃离家乡,哪怕做好当奴仆的准备,都有很大可能死在半路。 没死的,则是做为菜人,真正经历那一场人相食的炼狱。 后世大国不是没有经历大灾,但无论何等灾难,总有八方奔赴,义无反顾。 而如今,大明朝堂蝇营狗苟,烂到根上了。 “要洗一洗,总要洗干净才好收拾旧山河。” 魏昶君声音森冷彻骨,旋即回神。 “各地红袍银号发展如何?” 红袍银号发展形式是构建当前经济体重中之重,因此也是夜不收重点打探整理消息之一。 “如今青州府随之前先后颁布旱涝保收票据等政务,加之歌谣影响,黄大人亲自率人整理,汇总。” “现银号于青州府开设三十一家,流通白银达六千万两,储存白银达九千六百万两。” “百姓,商户私窖存钱之风大为改善,商户中有近七成在青州府境内使用红袍银号票据交易......” 随夜不收汇报,魏昶君点头,挥手。 如今青州府红袍银号发展算是稳定。 但还没彻底达到笼罩东昌,济南几府程度,接下来,便是东昌府。 魏昶君亲自启程,前往东昌府查看。 自从昔日那场商业大搬迁之后,如今东昌府商业经过几年发展,繁华程度相比青州府,何止数倍。 眼下魏昶君站在东昌府红袍银号门外,光是看到来往商户,便有福州,琼州,边关各地,口音不尽相同,物产丰富至极,天南海北,汇聚一堂。 片刻后,魏昶君抵达后堂,随行的则是黄公辅。 眼见上官前来,该银号主事立刻让开位置,取出账本以供查阅。 “里长,如今东昌府红袍银号亦开始有起色。” “只是其中商户多是借贷,存银的倒是相对较少。” 湖广商会借贷八十万两白银,存入三十万两白银。 南直隶商会借贷六十万两白银......翻阅账本,诸如此类,魏昶君一边听汇报,一边查看。 “不急。” “会逐渐多的。” “银号名声打响,一旦起势,便会拉拢很多人自发和吾等站在一起。” “因为他们的银两和吾等绑定。” 这些前来存钱的,不光有各个商会,实际上背后都有朝中各党派缙绅影子。 如今只是让这些商会尝试使用,一旦之后他们尝到大批量存银利息甜头,还有交易便利程度,接下来他们不仅不会阻碍红袍银号发展,甚至还会着力推进,成为构建全新经济体系的助力! 这也是魏昶君开始经济建设的主要目的之一。 经过查证,东昌府如今已有红袍商铺三十三家,分布于各县,州,府,算是初步满足魏昶君新规划需求。 这一刻,魏昶君带黄公辅抵达东昌府衙,后堂。 翻开后世大国回信,魏昶君思索,一边记录,整理。 东昌府做为目前自身掌控割据之地,最为富庶的商业核心,红袍银号发展为重中之重。 之前蒙阴县城为试点,青州府为推广测试。 但要彻底打开红袍银号名声,普及辐射大明各省,重点依旧在东昌府。 只有东昌府红袍银号崛起,才是真正开始建设经济的第一步! “即刻通传民部各官吏抵达东昌府商议!” 第230章:民心可用否? 东昌府衙,如今依旧是黄公辅,阎应元,周愈才,吴同尘,夏允彝几人在座。 洛水老道于东昌府学习已有数月,如今返回安化,开始缔造红袍银号雏形,并于南直隶建立红袍银号省号。 “红袍银号在东昌府发展很慢。” 如今魏昶君七年厮杀,一路崛起,纵然相比在座众人仍算年轻,但气场极强,锋锐至极。 一时间黄公辅等人都沉默,不敢抬头对视。 “东昌府银号发展艰难,是因为各省缙绅钱庄不愿退出市场。” “此地汇聚各地商户,甚至远比南直隶诸地对白银铜钱吞吐量更大。” “对于钱庄来说,算得上风水宝地。” “尤其是其身后家族与诸多老字号钱庄合作百余年,其中私下未必没有利益往来,不是简单商业争斗。” “但吾等也不能坐视不理。” 魏昶君语气柔和几分,表示理解,诸多民部官吏这才松了一口气。 “虽然凭借红袍银号实力,完全可以凭借优势逐渐扩展,挤压市场,但时间不够了。” 如今已是崇祯七年,大明命运转折点。 流寇冲破黄河,自此天地宽,开始与大明官兵分庭抗礼。 鞑子二次入关劫掠,边军受朝廷拖累,节节败退。 战火即将彻底蔓延。 只有自己知晓,未来何等惨烈。 “吾等必须尽快打开东昌府红袍银号市场,彻底完成经济核心搭建!” “阎应元,命尔等前往东昌府周百年卫所,军屯,烽燧堡,接触军户,开始拉拢做为储户,承诺其战死之后,可允家人凭借存据兑换双倍份额。” “夏允彝,命尔等前往游说东昌府周边,承诺红袍银号储户可以代发军饷,绕过折色。” “是!” 两人拱手行礼,神色激动,亦听懂里长所说。 大明不只边军,各类兵马饷银经常被将领克扣。 朝廷拨下百万两银子,其中至少有五万两被层层盘剥,士卒到手不过五成,甚至三成。 但这批银两那些底层士卒明明知晓,却也无可奈何。 如今红袍银号若真能帮助这批兵马解决其中相关问题,只怕未来大明拨下军饷,都会出现在红袍银号之中。 这笔钱不仅能充实红袍银号,最重要则是其中影响力。 之前与大同总兵合作转银,仅一次便为青州府红袍银号吸引了近千万两存银! 几人激动离开,按照魏昶君吩咐,开始动作。 东昌府,平山卫。 昔日为洪武年定下卫所,兵马精良悍勇。 然两百余年传递,朝廷几番变动,如今也成为被将领剥削一部。 周边军屯大小三十余,数万人口,因其军户身份,日子过的竟比普通农户更为艰难。 几与世代奴仆无异。 阎应元身影如今出现在平山卫校场,身边带着数百红袍军,气息肃杀。 跟随接应的平山卫指挥使马光元小心翼翼,心中亦有些疑惑。 自东昌府总兵苏元吉死后,平山卫也偃旗息鼓,平日里处处不敢得罪这群红袍杀才,老实本分。 今日不知为何,这些人竟亲自来了。 “即刻召集平山卫将士,全部抵达校场!” 面对马光元,阎应元眼底冷漠,语气森寒。 抵达之前他便调查过,平山卫三名卫指挥使,没有一个手底下干净! 今日他带兵前来,不光是为红袍银号。 如是马光元等人不识时务,免不了刀下走一遭。 数千名平山卫兵马纷纷汇聚,列阵稀松,衣衫破旧,身躯孱弱,彼时都好奇抬头,看向高台。 “今日吾等前来,只为一事。” “红袍银号于东昌府开设许久,即日起颁布新政。” “若诸位签署,按照军户鱼鳞册登记,自山东布政司所转一应军饷,东昌府内,均由红袍银号接管。” “朝廷核准,按月下发银两,每月公示于军营校场!” “其中粮改折色,均无损耗。” 随阎应元开口,不少士卒迷茫看着,听不懂其中意思。 “这红袍银号发放饷银,和朝廷发放饷银有何区别?” 有人面色逐渐泛白。 “莫非红袍银号还要从中过手一遍?” 众人都知晓红袍银号背后乃是那位大名鼎鼎的三府总督,闻言均是咬牙,无奈绝望。 直到一名识字的年轻军户看着,激动握拳,喜形于色。 “若是真的......吾等可再也不必被喝兵血了!” 面对其余老军户疑惑,年轻军户声音都有些发抖。 “红袍银号发放军饷,没有折色,意思是朝廷发给吾等每人每月一两银子,那到手里就是一两银子。” “不像之前,朝廷发放一两银子,总兵抽,卫指挥使抽,层层盘剥下来,只剩五钱!” “当真!” 有军户激动的脚步都有些不稳,瞪大眼睛。 如此情形开始蔓延,偌大校场,一片哗然! 卫指挥使马光元闻言亦是变了脸色。 这些都是他们的摇钱树,怎能如此。 “大人,这恐怕不合规矩。” “这些是朝廷的兵马,若是红袍银号发放银两......” 马光元咬牙,额头见汗,对视阎应元,几乎指着鼻子扣上一顶造反的帽子。 这一刻,站在其身后几名将领亦沉默不语。 阎应元忽然笑着,挥手,旋即眼底森寒。 “平山卫指挥使马光元,日前率兵抓捕流贼,不幸战死。” “届时该修书前往布政司了。” 刀光闪过,站在其身后将领面色惨白,纷纷开口。 “吾等愿从大人安排!” 伴随平山卫拿到首笔足额饷银,一时间东昌府诸军屯,卫所纷纷有军户主动前来,商议签订,红袍银号一时繁茂至极! 与此同时,另一边,东昌府兵,几个老军户亦激动握拳,看着眼前妇人,声音颤抖。 “当真拿到了?” “五十两银子?” 妇人红着眼眶,点头。 那是军中李二狗遗孀,昔日有红袍银号前来游说,声称只要购买铜符一份,若士卒死亡,可凭其至任何一家红袍银号兑换双倍银两。 众人都以为是骗局,唯独李二狗将存了一辈子的二十五两放到红袍银号。 前几日李二狗病死,众人无不为之惋惜,直到其遗孀当真取得,一众官兵红着眼。 “家中总算有能兜底传家之物了。” “走,买铜符!” 第231章:我们的先祖日子开始好起来了 天气愈冷,反复无常。 青州府,蒙阴县。 老农户拉着车,拖家带口,风尘仆仆。 车上装着一个小罐子,还有两个孩童,饥肠辘辘,蜷缩在枯草中,面色惨白。 抬头看着前方,老农擦汗,神情疲惫。 如今几乎力竭,所幸到了青州府,官道好走许多。 直到看到最前方那座小城,老农怔住,揉着眼睛。 “这是,蒙阴?” “下品县?” 二十多年前,老农曾和父亲走过一次蒙阴。 昔日抵达时,蒙阴和周边任何一地几乎相同,全无差别。 城墙老旧低矮,门口守卒歪歪扭扭,但如今,一切都变了。 大寒天气中,竟有百姓穿着不算太旧的新棉袄出门耕作。 田垄间阡陌交通,水渠平整,还有守卒谈笑,帮助耕种。 老农张四揉着眼睛,有些恍惚失神,同时也有些忐忑,看着巍峨城门。 揉着怀中铜钱,思索许久,终于放弃入城。 如他这般流民,没了路引,哪里敢入城,只怕当场便要被人打出来。 虽说是来投亲,但也只知自己的族兄在玉皇庙乡,还是先问问。 拖着木车,张四愁眉苦脸看着两个娃娃。 他忍得住饥饿,两个娃娃却是未必。 在城外等了两日,却看到有军卒架着火,浓粥伴着香气弥散,张四腹中翻滚。 两个蜷缩在干草中的孩子也从车里探出头。 看到军卒,张四下意识想要逃离。 谁知对方面前已有数十名流民打扮百姓上前列队。 “那边的,站到后面,领粥了。” 有红袍军上前,温和将张四领到队列后方。 张四嘴角嗫嚅,终究没说出话来,只是疑惑的嘟囔着。 “这里还有官府管流民吗?” 前方列队的流民青年闻言,打量了一眼张四。 “从北边逃荒来的?” “蒙阴城自是要管流民的,咱都是从北边逃难来的。” “吃了饭之后,蒙阴城就给安排住处,自己选择去矿山还是官府发良田继续种地。” “矿山不光每日只上工五个时辰,还管两顿馒头,月底还发工钱,还有家里有娃娃的,这些军爷说了,可以免费读他们兴办的书院。” “要种地那就得全靠自己了,不过听说铁匠铺那边也在招工,要是有手艺可以试试。” 青年絮絮叨叨,张四却没回话,脑海震撼,良久回不过神来。 “发田,矿山发月钱,管饭,读书......” 从北边一路走来,官府什么样没人比他更清楚。 那些粮食就是在商人手里发霉了,也不会落到他们这些百姓手中。 甚至途中几次差点被人抓去,人相食从来不是一句妄言。 可就是这么惨烈的世道,蒙阴城官府竟然对百姓细心之至。 直到晕乎乎吃完饭,到了住处,张四才不由泪流满面。 活得像个人了......有红袍军帮助,张四迅速找到族兄,带着两个孩子抵达玉皇庙乡。 看着桌上饭菜,张四彻底愣住。 “肉......肉!” 彼时张四族兄张卫也已年迈,拍着昔日族弟肩膀,目光唏嘘。 “这都是自家养的鸡鸭。” “如今玉皇庙乡家家户户都在养殖。” “昔日里长,也就是如今的三府总督魏大人,带着玉皇庙乡学养猪,如今连南直隶各地商户,都多有前来购买腊肉的。” “起码在玉皇庙乡,十天一顿肉不算难。” 说到这,张卫明显也想到昔日。 六年前,玉皇庙乡什么都没有,只有每日前来劫掠的山匪流贼。 那时候不要说肉,连稀粥都喝不上,只有糠和野菜做的团子。 如今桌上却摆着腊肉土豆,白菜炖肉。 这样的日子,放在以前,他连想都不敢想。 另一边,莒州郊外。 几名少年也穿着新棉衣,肆意奔跑。 两名孩童跟在后面,笑着擦拭鼻涕。 三两个妇人在灶房中生火做饭,听着门外孩子跑动,嗔怪了两声,也欣慰笑着。 片刻后,几名军户结伴返回,刚刚完成操练。 赫然正是城内守军,如今划归红袍军中。 看着桌上菜肴,白菜炖猪肉,还有一大碗粉条,几人落座,笑着。 “若是几年前,谁敢想吃这些东西。” “别说吾等苦哈哈的军户,便是朝廷那些官老爷吃的,也不过如此了。” 另一名军户听着慨叹,点头。 “要不是魏大人出现,只怕吾等别说过上这等日子,便是寻常想要吃饱也是不能。” 昔日这些军户其实是比农户,甚至不少佃户和奴仆过的更惨的。 因为他们连命都是朝廷的,种植的粮食叫做军屯,连带着孩子世世代代都得靠着朝廷拨款养着。 即便是这些钱,还要被那些将官拿走一半。 那时候他们最大的愿望就是让家人菜里多些油星。 彼时。 青州府,城外,马二家门被敲响,听着外面驴车叫嚷声,马二一家面面相觑,有些疑惑。 推开门,一名书生打扮青年拱手,神态温和。 “敢问可是马二家中?” 马二就是个小商贩,每日挑着菜到城里贩卖。 他记得平日里不曾和这些读书人打交道,但还是点头。 “是。” 青年挥手,两名民夫从驴车上卸下几斤大米,还有一点菜油。 “因为先前在红袍银号存过银两,这是红袍银号为各位存客准备的一点薄礼。” “还请笑纳。” 送完了礼,青年带着驴车继续前往下一家。 马二与妻子有些恍惚,揉着眼睛,看着面前大米和菜油。 一旁邻居同样看到,神色惊叹。 “哎呀,马二家的,这回算是赚到了。” “想不到天底下还有这样的钱庄。” 之前他们也听说过有这么一家银号,算是钱庄。 不仅存钱不要保管费,还给利息。 当初他们都以为是骗人的,没成想对方去取钱不但拿到利息,如今还送来米面粮油。 邻居妇人忙不迭后悔,关上房门开始数落起自家男人,声音响亮。 马二夫妇则是对视一眼,神色复杂。 “红袍银号,来年还得存钱才是。” 这一刻,从蒙阴至莒州,青州府城,相比数年前,改变翻天覆地。 第232章:他站在百姓这边 之前发放到马二家米面粮油的青年名叫杜遂。 寒风中发放完自己这一车,已是日暮。 杜遂笼起袖子,在刺骨寒意中返回红袍银号。 索性银号发放的衣服很是厚实,倒也不算太冷。 “杜遂,总算回来了,就等诸位了。” 听到大门被推开,青州府城最大的红袍银号,二十多名账房,管事都在看着,笑吟吟的。 黄公辅也在,神态和煦,招手。 身为银号上属官吏,黄公辅自是无人不识,杜遂匆匆赶到人群中,等待着新的指令。 “今日召集尔等前来,黄某要道一声辛苦。” “红袍银号半年余发展,如今遍布青州,诸位功不可没。” “如今这些东西,便是诸位在红袍银号分发之福利。” 杜遂低头,看着分到手里的两斤腊肉,十两银子,还有两大包红薯粉,土豆粉,目光复杂。 在场众人同样如此,有些人甚至红了眼眶。 来到红袍银号的,基本都是些落魄秀才。 识得几个字,务农本事没多少,平日里有人抄书,写信,勉强糊口。 但凡是有机会考取功名,或是能去教书,都没人会来做众人眼中的杂役。 只是如今他们方才知晓,落得何等好处。 黄公辅也在盯着,神色欣慰。 里长如今构建的红袍银号经济体系核心,算是彻底成了。 不光是这里,整个青州府,东昌府,乃至红袍银号分号,各地都在发放福利。 同时不少百姓,商户也注意到红袍银号新告示。 “百姓存钱满一百两,可抽取各类黄金,珠宝限量。” “商户借贷利率于两月内下调二厘。” 诸如此类,愈发吸引众多百姓,商户纷纷存钱,借贷,往日里本就拥挤的红袍银号,如今已是水泄不通。 彼时。 蒙阴城,落石村。 六名红袍军夜不收分别肃立,两队夜不收带人在边缘巡查。 房子依旧是青石修葺,只是不生荒草青苔,显然时常有人打理。 赫然正是魏昶君祖屋。 昔日此地出了三府总督,周边不少百姓与有荣焉。 尤其是这位魏大人不光没有重建祖屋,保持原样,对待乡亲也是一如既往。 如今灶房内,程氏正在生火做饭,穿的棉袄很普通,素净。 常年主持棉纺织作坊,现在多次扩张,手下已有千余妇人女工,程氏如今也有了几分气场。 魏染瑕在母亲带领下开始着手学习棉纺织作坊管理,出落的亭亭玉立,精明干练,在一旁帮忙。 弟弟魏昶琅如今则是火器营学习火器制造研发,现在已经成为刘方副手,好几种火炮都有他参与研究身影。 眼下个子已与魏昶君一般高矮,成熟稳重,书卷气浓重。 “吃饭了。” 魏昶君带着弟弟妹妹,在母亲招呼下前往厨房端菜。 一家四口如今看着老旧木桌上的菜肴,神色欢喜。 土豆炖肉,白菜粉条,还有几个红薯,馒头。 不算奢华,但很温馨。 菜肴香味弥漫,彼时魏昶君看着,也想到昔日刚刚穿越景象。 自己染上风寒,家中仅有两担糙麦,十斤麦麸,生了虫。 日日都是阴冷潮湿,不见天日。 连想晒一晒粮食都做不到。 一晃已经过去七年了。 看着成长的弟弟妹妹,还有逐渐有了上位者姿态,不复昔日六神无主的母亲,魏昶君眼眸明亮清澈。 七年变化不光是人。 如今他从一穷二白,变成割据山东青州,济南,东昌三府之地总督,封疆大吏,也开始配合后世大国,踏足明末舞台。 “未来,大家都会和吾等一样。” “过上好日子。” 窗外寒风漫卷,天色渐变。 与此同时。 东昌府,平山卫。 十几名军卒红了眼眶,攥着手里的钱,站在红袍银号门口,有些发抖。 “五两银子......” “真是五两银子。” 名为罗柱子的青年军户捧着手里银子,痛哭失声,跪倒在地。 身边军户听着他撕心裂肺的哭喊,心中戚戚。 他们都是看着柱子从小长大的,自然明白他为何哭泣。 昔日柱子的父亲和他们都是同辈,染上了一场大病。 因为缺二两银子诊费,硬是熬死在那个冬天。 那二两银子,正是将官克扣拖欠的粮饷。 二两银子买一条人命。 这个世道,军户就是如此。 命贱。 一旁罗柱子本家叔父红着眼眶,拍着他的脑袋。 “好了,都会好的。” “如今有了红袍商铺,咱再也不会被人克扣粮饷了。” “若是用不完,还可以留给家中老母,就存在红袍银号,时不时也能代送米粮不是。” 这一日,红袍银号外列队很长,多是从各地烽燧堡,军镇,卫所赶来军户,离去之时,这些世世代代的军户,终于眼底有了对生活的希望。 与军户,百姓激动截然不同。 东昌府城内,几名商会会长面色阴沉。 “这算什么?强买强卖?” “如今要加入东昌府市场,还必须要在红袍银号有资产,用作担保验证,最少也要一万两银子作为注册金。” “不然便不允许吾等入驻其中。” “好大的胃口!” “便是如今繁华至极的江南各地,也不曾有这种规矩!” 这些都是天南海北各地大商人,区区一万两银子自然不被他们放在眼里。 可要真交了这些银子,他们便等同是要和此地绑定。 以后此地自然就成了他们发展重心,被拴在东昌府。 但话说回来,他们自然可以随时抽身而退,可谁又舍得平白丢下白银万两? “这红袍银号,当真是好手段。” 有人咬牙,怒骂良久。 一旁商户苦笑摇头。 “那吾等又能如何?东昌府的市场,可要比江南任何一地更为繁华,从此地赚走的利益,至少是其他各地十倍不止。” “尔等嘴上说的痛快,谁愿意放弃市场。” 一众商人闻言哑口无言,只能咬着牙缴纳了一万两白银。 随着过年过节送礼品,各类活动返利,加上商人硬性条款规定。 如今红袍银号愈发成熟,即将迈入急剧扩张期! 第233章:银号的普及开来 现代。 西安历史研究所。 记录小组组长陈科面前,资料正在初步录入。 同时也在整理总结。 青州府志-红袍银号,始于蒙阴,自创办之初,别于各钱庄,偿利借贷,抵押货运,粮饷代发,笼士农工商一体,甲戌年,遍及青州府,遂三十一家,往来商户无不借此行商。 东昌贡院记-逢正月各节,存款可发米面粮油,军户存银则得保据铜符,以得殉烈遗资,将领不得克扣,是岁,平山卫斩卫指挥使数人,以正视听......夜航船-又三月,东昌,青州各府红袍银号逾百家,商会不以押金为质,则不得行商,红袍银号再扩......穿越者后盾组织组长雷请议看着,目光振奋。 如今距离好友抵达明末已经七年。 七年光景,几乎都在明末天灾,流寇,鞑子,党派倾轧中挣扎。 虽然初步构建军政各类体系,但直到如今,才真正算得上割据。 经济核心,红袍银号终于初步建成了。 “掌控经济,绑定更多阶层,才是这个混乱腐朽时代真正割据的基础。” 明史教授顾成闻言点头,眼底亦带几分憧憬。 现在穿越者只是初步掌控青州三府经济,还没有彻底巩固。 一旦这种手段推行到整个大明,将会出现时代走向改变前奏! “崇祯七年,不仅是流寇和大明攻防易形的开端,也是鞑子伐大树策略初步见效的开端。” “时代混乱之前,一定要彻底将经济雏形构建出来。” 了解明末历史,他才知道,在这个时代一旦民生崩塌,重聚很难。 流寇和鞑子,天灾都会导致割据之地成为一盘散沙,但如果能建立真正有公信的经济体系,局势将会逐渐稳定,这样才有军队和政事发展的空间。 彼时会议室内,除了雷请议,陈科,顾成之外,还有大国经济办,大国金融中心数据小组,大国发展调控小组等几个经济体系构建核心小组代表在看着。 穿越者抵达明末资料也在迅速整理。 “穿越者经济体构建手段。” “第一,官方需求,公私合营缔造初步公信,获得基础信任,手段包括掌控大同府总兵王朴,斩杀东昌府平山卫指挥使,初步完成军饷代发,并设置死亡保单,吸纳军中储户。” “第二,商户需求,代替地主隐瞒财产,降低利率,设置保证金,以东昌府商业核心吸引,缔造商户绑定存储借贷。” “第三,农户需求,税银代缴,天灾保单,赠送米面粮油,并偿还返利,吸引百姓大量存储,取消私窖影响。” “青州府,东昌府,济南府红袍银号扩增至一百三十家,南直隶安化县一家,登莱两地红袍银号扩增至二十二家。” “经济体系初步构建。” 随着陈科汇报,大国经济办,大国金融中心数据小组,大国发展调控小组代表都在听着,有人点头,也有人开始思索。 “现在红袍银号初步建立,但储户还不够,只有近四成。” “并且看起来很繁荣,可银号建设类比钱庄,现在的民心也不算坚定,为了利益他们可以存储,但天灾人祸到,很可能直接取钱离开。” “必须想办法将百姓这个明末时代最大基础绑定到红袍银号。” “这样不仅是构建经济体,同时也是为穿越者收拢民心做准备。” “毕竟这个时间节点,穿越者很快要面对足以席卷整个大明的波澜。” 各个小组纷纷开始商议,整理,测试,汇报,一时间整个西安历史研究所开始忙碌。 之后大国经济办开始回信。 第一,股份换银,明面建立官府文书。 第二,盐引债权,逐步渗透边军。 第三,商业保险,绑定商户。 继续从民心,军队,商户三方面进行强化巩固。 彼时,画面转动,大明。 东昌府。 耳畔传来商户热闹声响,如今这已是东昌府城常态。 从每日卯时开始,各坊市便逐渐热闹。 不少周边百姓因为东昌府能购买到天南海北各地特产,纷纷搬迁,连东昌府城周边房价都上涨许多。 南来北往的行人也多逗留于此,大肆采购,或见识热闹。 如今此地几乎汇聚各地口音,与其余灾难之地迥异,宛若世外桃源。 魏昶君目光扫过,也欣慰看着。 或许这才是自己来到大明的意义。 “还不够。” 寒风中,他喃喃开口,身影笔挺,眼眸逐渐锐利。 如今只有青州三府,但,他会改变大明,和红袍军一起,缔造一个不再屈辱的世道! 之后魏昶君回到府衙,开始看着新的回信。 现代各小组经过讨论,给出几条经济建设新建议。 魏昶君看来,倒是有些类似晋商。 一方面彻底绑定百姓,从利益上收拢民心,将东昌府,青州府,济南府打造成北地,乃至整个大明的商业核心。 一方面凭借经济发展,开始渗透和蚕食周边,安插经济钉子至其他势力范围。 现在三府在山东影响力很大,即便是登州府莱州府,也开始逐渐在政治和经济上向三府靠拢。 这无关官吏派系,而是环境营造之后大势所趋。 彼时他开始召集民部官吏抵达,商议。 黄公辅如今愈发苍老,但精神奕奕,疲惫中仍能见到欣喜振奋。 “里长。” “现在红袍银号已经开启一百三十余家,辐射整个山东六府。” “南直隶,大同府等多地也逐渐开设,预计一年时间将接壤各地经济掌控在手中。” “虽有缙绅尝试阻碍,但因诸多商人利益绑定,推行相对顺畅。” 不仅是黄公辅,监察部阎应元,吴同尘,夏允彝,周愈才等官吏如今也一门心思扑在红袍银号建立中。 他们对民生看的很透彻。 所以才更知道这些代表什么。 红袍银号现在只是铺开,未来一旦掌控天下经济命脉,各势力不使用便会与世道脱离,寸步难行。 只要使用,那就要听红袍银号说话。 否则,红袍银号掐断经济,无论多大的势力,都会逐渐崩塌! 第234章:绑定,商,民,卒 彼时民部官吏都在期待看着。 在他们眼中,里长出身的魏大人永远冷静理智,没有被红袍银号良好的发展势头冲昏头脑。 此刻,魏昶君于民部训话。 “现在红袍银号发展不错,但还不够。” “接下来,吾等要将农户,军户,商户彻底绑定在红袍银号上。” 阎应元闻言,眼底激动几乎无法压抑。 可以想象,当百姓,军户,商户都踏上红袍银号这艘船,届时红袍银号所在之处,便已能算大明国中之国! 而其他各路兵阀,流寇先后割据,之所以难成大事,正是因为本质上依旧是依附于旧有经济,军事,政治各类体系。 夏允彝等人也激动听着。 “即日起,周愈才负责主持换股契事宜,如今灾年,可以和周边各布政司等粮官商议,红袍银号可以低价收购灾年糜烂陈粮,算是各官吏用这些粮食投资参股红袍银号,每年秋后可以分红,但只有分红权,无权插手红袍银号各类事宜,股权不可撤离。” “是!” 昔日蒙阴不起眼小官吏,如今气场愈强,神色收敛,凝重点头。 “夏允彝,尔等负责对接三府各县百姓,同样宣传入股策略,百姓可以粮食投股,注明每股秋后可分盐五斤,铁一斤。” “是!” “吴同尘,命尔前往边军,联系边军总兵,告知底层官兵,大明之前欠发粮饷,可在红袍银号借贷发放,但之后布政司与兵部拨发粮饷需补齐,并持续通过红袍银号,以腌肉生铁继续发放。” “是!” “黄公辅,即刻派人散播消息,朝廷河南剿匪失败,大量流贼开始流窜劫掠,多地商队遭遇劫杀,红袍银号可提供商道安全契,凭此契可申请商道人货护卫,若有损失,可按保单价赔偿。” “是!” 彼时安排迅速展开。 登州府,督粮道官吏刘道全看着崭新文书,眯眼思索。 “意思是吾等只需以官仓旧粮,便能换取红袍银号的股份?” 周愈才平静点头。 “但吾等需声明一点,即便入股,也只能分红,没有任何指挥红袍银号之权。” 刘道全思索,眼底闪过几分不易察觉贪婪。 红袍银号如今在众人眼中无疑便是一只吞金兽。 汇聚湖广,浙江等多地商会海量金银,其中光是一府放贷之利,便已是他们这等官吏一辈子都不可企及。 想不到今日他们竟能有机会插手红袍银号分润利益! 登州府,莱州府如今都在青州三府边缘,流民遍地,局势糜烂,不少缙绅商户确实囤积大量粮食,如今天气潮湿,很快就会霉变。 正好拿来交换利益。 刘道全开始召集各官吏商议,最终以登州府,莱州府两地官仓,换取红袍银号股份。 带着契书离开,周愈才开始赶赴大同府方向,并未得意。 这些人拿到首批分红,才会彻底绑在红袍银号战车之上。 届时才是里长悄无声息割据之时! 与此同时。 不少来县矿工都在看着前方告示,人头攒动,有人踮起脚尖。 “每年秋后都能换取盐?” 有矿工神色惊叹,难以置信。 虽然在山东三府之地,百姓算不上太缺盐,但依旧是这个时代珍贵物资。 即便他们每日在矿上吃饭,但拿去售卖也是价值不菲。 而这些,只需要将粮食存到红袍银号,就能获取。 之前赵家村有人就看到村民在红袍银号获得许多米面粮油,羡慕不已。 如今他们终于也有机会。 不少矿工开始排队登记,各村镇里甲也纷纷开始组织百姓。 彼时夏允彝深夜借烛火开始记录,整理,神色疲惫,但眼眸赤诚明亮。 在乱世太久,他见到过许多混乱之地。 唯独在里长这里,才有一点生机。 如今他们所作,便是为将这生机推向整个大明。 很累,但他却愈发惊艳。 “里长手段,当真非凡。” “如今百姓们看到实物越多,才越会相信红袍银号!” 另一边。 吴同尘风尘仆仆,开始抵达边军所在。 亮出三府总督名号之后,边军态度有所缓和。 毕竟魏昶君先前平鞑患,定流贼,战功赫赫,算是少有得到边军认可之人。 但将领中不少人属于勋贵派系,依旧冷眼看着。 吴同尘也不在意,脑海中浮现出一路所见。 鞑子趁着大明灾年频繁,内部糜烂,屡次南下,如今边镇多有军民遭遇变故劫掠,混乱不堪。 他看到很多将士小卒面容憔悴,几乎瘦成皮包骨。 这并不奇怪。 如今大明朝廷主张先安定流贼,之后再处理鞑子。 尤其是袁崇焕身死之后,五年复辽也为人耻笑,边军境况愈发艰难。 勋贵党派从兵部到布政司等多有安插耳目,每逢军饷下发,便上下其手,许多底层将士甚至已经六七个月不曾发下粮饷,怨气深重。 得知吴同尘前来,为代发粮饷,各边堡将领眼前一亮。 虽然他们不能从中捞钱,但手底下总归不会因为缺乏粮饷生出兵变。 至于从红袍银号代发偿还,更不是他们应当操心之事。 契书签订,牛小二当天便忐忑前往边镇。 当真带着两斤腌肉回来,许多小卒看着,神色激动,攥紧拳头。 “这次总算能吃饱饭了,而且以后家里日子也能好过许多。” “三府总督,多亏了这位魏大人啊!” 彼时黄公辅就在东昌府红袍银号总号后堂。 听着前面传来熙熙攘攘之声,一时眼底兴奋。 “大人,按照之前吩咐,如今已经将消息传递出去。” “大同府以北,发现大批商户商队遭遇截杀。” “现在那些北地来的,边关来的商户,全都在红袍银号门口排队。” “只为躲避马贼山匪,还有流寇截杀。” “加上货物和人双保单,一日便有九十万两边关商户银两入账。” 管事很激动,但黄公辅却没有得意,眼底只有震撼。 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处变不惊的青年身影。 短短数月,民心军心再度稳定,为红袍银号根深蒂固打下基础。 那位里长,可谓精才绝艳。 第235章:李自成的算计 崇祯七年三月的济南府。 寒风如刀,霜雪连天。 冬天似乎格外漫长,凛冽北风卷起雪花,府城内外笼于一片银白。 街道上百姓稀少,偶有几名商户缩着脖子匆匆而过,口中呼出白气凝结成霜。 城外田野荒芜,河水上厚厚冰层,平日热闹集市也冷清许多。 百姓们蜷缩在茅屋中,靠着枯草取暖,柴薪稀缺,粮价飞涨,饥寒交迫中不少人再也没起来。 城中富户虽紧闭门户,却也难挡寒气的侵袭。 济南府官员不曾下令开仓放粮,百姓生活愈发难以为继。 城外。 李自成裹紧身上大衣,眉头紧皱,眼眸阴狠。 “登州,莱州一带如今严防死守,寒冬困在野外和官兵交战与吾等颇有不利。” “好在济南府如今尚未被青州府,东昌府兼并。” 先前他接到青石子传讯,率军流窜至登莱二府,所过之处虽然官兵坚壁清野,但仍是不堪一击。 明军羸弱,他先后率部攻城数次,在登莱二州劫掠数个县城,甚至还经营了数月。 但官兵屡次率兵围城,让他元气大伤,如今也急需寻个地方休养生息。 彼时接到青石子传讯,他自然需要率部赶来。 毕竟没了经营之地,如今一年吸纳,再度扩增至三千人兵马,粮草可都握在真龙军手中。 “贼道士!” 咬牙怒骂一声,李自成面色阴沉。 如今他几乎完全被真龙军拿捏住。 站在他身边的侄儿李信反而没有任何恼怒,只是盯着济南府城雄伟城墙看了一眼。 “叔父勿恼,如此未必不是好事。” “大雪将至,吾等若能打下济南府城,那真龙军也不算心头大患。” “届时只要有粮食,真龙军再精锐,还能破开吾等盘踞济南府城?” 李自成闻言神色一怔,旋即平复情绪,眼底也带着几分野心。 他们这一部义军,无论是战力,装备资源,还是兵刃器械,相比真龙军都要差许多。 但未必不能利用真龙军牵制济南府各地兵马。 单打一座城池,自然有机会,彻底摆脱真龙军! 对方似乎想利用他们,但这一局,他们未必不能利用对方。 “送信到真龙军,让他们派兵扼守周边两州要道关隘。” “告诉对方,十日之内,吾等攻城!” 济南府,城墙上,有守军打着哈欠,紧了紧身上破旧棉袄。 “这天气,不知何时才能复晴。” “冻死个人了!” 只是话音未落,这名守卒面色骤变。 远处马蹄声响,怒喝喊杀声伴随隆隆脚步出现。 一杆旗帜迎风招展,赫然正是昔日曾攻打济南府的流贼,李自成! 与此同时,安营扎寨之后,有流贼开始砍伐树木,制造攻城锤。 “大人,流贼卷土重来!” 听着麾下守城士卒惊慌失措,跌跌撞撞赶来,济南知府王玉明,同知张宏乡几人面色骤变。 “可曾攻城?” 那士卒面色惨白,摇头,额头汗珠迅速转凉,寒意刺骨。 “并未。” “如今对方驻扎城外数里,开始大肆砍伐树木,似要制作攻城锤,攻打济南府。” 王玉明,张宏乡两人对视一眼,神色凝重,慌乱,想到魏昶君。 昔日东昌府可就是被这批流贼攻城逼的几乎走投无路。 思索片刻,王玉明最终咬牙。 若流贼攻城,便传讯魏昶君开始入主济南府驻扎。 若未攻城,便再商议。 只靠着他们自己,未必能抵达得住,尤其是这些流贼手中火器精良,骇人听闻。 与此同时,一封书信逼迫的李自成不得不出现在济南府的青石子,如今身影出现在东昌府。 真龙军在外名头颇大,经过攻东昌府,斩苏元吉,威震济南府几事之后,如今真龙军几乎算得上山东第一流贼。 但认识青石子之人,却寥寥无几。 如今他依旧穿着朴素道袍,外面裹着洗的素净,打上补丁的棉袄,也在看着,神色震撼。 昔日为破东昌府,他曾亲自率人抵达,查探。 虽同为三府之地,比起青州府,却人烟稀少,百姓贫瘠,苦不堪言。 城外时常有大批量流民蜷缩在城墙下,死死盯着,试图闯入其中,求一条生路。 乱世之中,宛若野狗。 城内虽亦有商户往来,但与周边其他县城州城,也没什么不同,百姓多带愁苦,佃户,农户,奴仆双目无神,麻木至极。 但现在,青石子只是站在城门外远远观望,难以置信。 威海镖局旗帜下,上百车货物在红袍军护卫中一路入城。 还有湖广口音商户满载各色特产,声势惊人。 边关商户驱赶着十多匹马,近百头牛,一路吆喝。 天南海北的商户,似乎全都汇聚在眼前这座城池。 道袍青年有些恍惚,踏足城内。 如今东昌府没有流民这个说法,经过审核,即便没有官凭路引,也可以在此地登记鱼鳞册,打散分往各矿脉,商行找一份差事,或是分发土地,开始耕种。 故而相比离开之前,此地人口几乎呈现翻倍增长。 而且即便是最普通的农户,也能穿着棉袄出来耕种,脸上也没有昔日那般愁苦麻木与绝望。 反而喜气洋洋,三五结伴,讨论红袍银号的事。 沿着整齐干净的青石街道一路前行,他甚至能看到有官吏冒着严寒在为百姓,商户办理各类文书,解决问题。 直到抵达府衙外,鎏金牌匾上,赫然写着红袍银号四个字。 往来商户如云,络绎不绝,排队等候号牌的商户,已到街尾转角。 这一刻,青石子深吸一口气,忽然笑了。 眼前繁华热闹的不真实,但若是里长手段,也不足为奇。 毕竟昔日蒙阴县,青州府等地,如今已翻天覆地。 放在昔日,无奴仆,无佃户,无缙绅欺压,无官吏逼迫。 百姓衣食富足,这样的日子,连想都不敢想。 如今东昌府如此,之后呢? 山东,亦或者......彼时青石子肃立,眼底憧憬,明亮赤诚。 拂去一身风雪,迈步入府,声音清朗。 “青石子,拜见里长!” 第236章:0.1版本的工业革命尝试 睽违已久,青石子气息愈发出尘,眼眸炯炯,璀璨坚毅。 魏昶君点头,也看着昔日洛水道观中小道士,声音难得温和。 “真龙军,做的不错。” 夸赞之中,青石子神色平静,拱手,恭敬开口。 “里长,如今真龙军历时年余,各处吸纳流民操练,已有五千人。” “其中两千兵马训练日久,多次参与战事,已与精锐老卒无异。” “剩余两千新卒,亦在操练。” “启蒙师配备完成,每日教导,成效卓著。” “另,济南府李自成十日前曾攻打济南府城,知府王玉明率军守城,李自成不敌败走。” 汇报真龙军如今驻扎,征兵,操练近况之后,青石子也汇报了李自成情况。 魏昶君闻言眼神淡漠,并不在意。 李自成部昔日未拿下东昌府还有些作用,如今只是自己收拢山东各府的弃子。 毫无根基,不足为虑。 彼时他看向青石子,眼眸逐渐锋锐。 “真龙军如今发展稳定,但新兵招募,需重新配置兵刃器械,形成战力。” “传令火器营,安排火绳枪八百,弹丸三百箱,火药一千六百筒,领至真龙军。” “传令飞鸟营,配三百炮兵,五十门虎蹲炮,六门红夷炮,十门投石机,领至真龙军。” “传令铁器所,配长枪一千,梭镖五百,腰刀五百,弓弩五百,领至真龙军。” “传令司马处,配战马三百,领至真龙军!” 接连四道下令,让青石子神色变了。 弓弩手,火枪兵,火炮,投石机,战马......里长姿态,不是简单供应一支五千人马的精锐流贼。 加上原本兵刃器械,甚至足以武装一直万人之军! 山东三府如今尽在里长之手,割据一地,已经没有敌人。 连登莱二地,也唯里长马首是瞻。 周边河南,山西,陕西诸地自顾不暇,流贼侵扰不断。 川蜀,南直隶也多有河南冲出十三家流寇。 所以,兵锋向何人,不言而喻。 要么是鞑子,要么......里长要反! 青石子愈发激动,眼眸也逐渐锐利,夹杂兴奋。 “青石子必定不负里长期望!” 魏昶君反而没有激动,再度开口。 “既已回归,接下来,还有几件事需要尔等前往。” “第一,收拢登州,莱州之地罪犯,签订赎罪契,开始伐木采矿,搜集资源。” “第二,查验登州府所有缙绅田地,寻找区域修建水渠,建设完整水利网络。” “第三,登莱州罪匠全部收纳,送至火器营生产火器零部件。” 青石子点头,神情肃然。 魏昶君看着道袍青年离去身影,思绪愈发深邃。 如今青州府,济南府,东昌府三地红袍银号为核心经济体系初步构建。 接下来,必须找机会发展工业。 是的,崇祯七年,最混乱世道开始。 工业革命,也将建立在经济核心基础上,进行首次测试。 测试之地,正是登州府,莱州府二地! 带着新火器,还有新发展方向,青石子几乎一路飞奔,赶回如今真龙军驻地。 之前李自成在登州府,莱州府被驱逐,如今回到济南府边缘,但官兵没敢驱逐真龙军。 真龙军手中火器,比边军更为精良,且军纪悍勇,同等人数官兵根本不敢触碰。 至于围剿,他们也曾尝试派遣多城围剿,但各地百姓似乎与真龙军暗通款曲,数次铩羽而归,这才让真龙军彻底壮大,连绵数县。 彼时青石子安排军中火器装配后,身影出现在登州府外三十里一处山林。 千余罪囚胆寒看周边手持火绳枪的真龙军。 “尔等,皆是罪囚!” “秋后问斩,罪不可恕。” “但今日,尔等还有机会赎罪,之后以良民之身,堂堂正正活着!” “吾手中之牌,为免罪牌,此牌价值三千两,有此牌,则可入伐木场,矿场,还够借债,允尔自由!” 一众罪囚闻言,争先恐后上前登记,激动不已。 能活着,谁会想死? 青石子看着领走罪牌的罪囚,眼底冰冷。 这些都是杀人越货之辈,三千两银子,只会利滚利,永生永世都无法还清。 换言之,这批罪囚,将会老死在伐木场和矿场中! 但他不在意。 之后青石子身影开始出现在登州府罪囚监,开出白银八千两价格后,当地官吏毫不犹豫将一批罪匠放出。 带着六百名罪匠回到临时修建各类作坊,青石子眼底期待。 这些罪匠多是缙绅地主欺压之辈,他也查过,没有什么大错,此刻数百名匠人小心翼翼抬头看着。 “即刻起,所有匠人再次筑炉炼铁,日夜不停,生产器件,图纸稍后下发。” “若有能增加工效者,得宅院一座,白银千两!” 原本胆怯畏惧的工匠闻言,纷纷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再三确定之后,六百余名工匠几近疯狂。 本是罪囚之身,如今不光被放出来,还能赏赐宅院,其中三百余匠人几乎日以继夜,不断钻研各类图纸。 青石子将此地交给一名千人卫管辖之后,开始新一步。 对照舆图,青石子冷漠看着。 面前早已有数千民夫热火朝天开始修建水渠。 几百名家奴护院跟随吴先柳看着,咬牙切齿。 如今修建水渠网之地,赫然是登州府最大地主,缙绅吴家水田。 但凭借真龙军赫赫威名,一时间吴先柳竟不敢招惹,只每日前来观望,私底下开始散布谩骂流言。 一条河流径直被截断,几乎横贯登州府,千架木筒轴联机不断转动,巍巍壮观。 其下则开闸放水,还有不少位置以供驱动,只是尚无器械。 魏昶君听到汇报,平静看着。 他自然知晓有人谩骂,甚至不少人矛头直指自己。 但他目光只是落在图纸上。 如今登州府最大水力驱动基础条件已经初步具备。 与现代海外一般,从水力开始。 彼时魏昶君眼底也生出光芒,看向这片世道。 “终于要开始了。” “继经济建设完成后,展开工业革命!” 第237章:工业革新 现代。 研究所各小组分别在大国统筹下继续建模,提供数据支撑。 大国经济办带领的经济发展只是其中一面。 还有城市发展,农村建设规划,工业发展与革新等多个小组开始讨论。 彼时大会议室,投影仪上出现新的。 考古小组从登州一处家族墓葬中发现记载。 崇祯七年,三府总督魏氏蛮横无理,毁田灭农,以缔所谓工区,粉饰太平,登州百姓苦不堪言......登州世家族谱记载,万亩良田毁于一旦,为水渠纵横,民间多传为观龙吐珠,世道惟艰,此官吏何毒于猛虎也......记载很多,都在怒斥几件事。 登州府良田被毁,化作水渠交错。 以免罪牌利滚利,压榨杀人越货的死囚价值。 明史教授顾成也在看着,眼底震撼。 “这是明面上撕破脸了。” “穿越者真狠啊。” 雷请议自然知道顾成的意思,也惊叹点头。 要知道那里是登州府,如今穿越者还没有彻底拿下,掌控在缙绅官吏手中。 但现在,好友强行派人降之夷为平地,即便已经过了四百年,登州莱州地主缙绅仍是留下文字怒骂。 可想而知,在当时那个地主掌握地方话语权的时代,他又会面临什么。 但同时,他目光也逐渐激动,愈发期待。 陈科带着小组完成记录,开始整理另一个时空,穿越者所布置的一切。 “第一步,完成人力采集,通过杀人越货的罪囚,做为最原始人力资源积累。” “第二步,精准攫取技术人口,买通罪囚监,调集工匠,做为原始技术人才储备。” “第三步,布置水利基础,完成代替人力,畜力资源基础布局。” “穿越者现在已经做好准备。” 顾成也在点头,看向西方工业革新小组,目光激动。 通过其他力量代替人力,畜力进行生产,是工业发展的开端。 海外在十七世纪,也正是靠着水力纺纱机,蒸汽机等器械,完成工业革新。 现在,穿越者已经具备各方面完善条件。 政治上,他是有官吏身份的三府总督。 军事上,青州府,济南府,东昌府都已经掌控手中,包括飞鸟,火炮,火绳枪等各类先进器械。 经济上,东昌府如今已隐隐成为大明商业核心,汇聚财富,红袍银号遍布山东,蓄势待发,只等机会,便可以席卷大明。 一切条件成熟,如今,穿越者开始打造工业时代前奏! 登州靠海的地理条件,原本就不适合种植,与其之后毁掉百姓田产,不如现在从地主手中攫取资源。 反正得罪地主阶层没事,之后,都会清扫! 眼下工业前奏铺开,未来登州将会变成工业区,同时,也将成为穿越者抵达海外,大明沿海各地的出海口,船坞! 工业革新小组同样激动,毕竟了解那段屈辱历史,他们也更明白,穿越者现在所做的这些,将会带来怎样的改变。 课题被发向大国各高校,教授带领研究生开始研究各类数据,器械。 赫然是,明朝末年,适宜工业发展方向及产业。 时代条件下,火器抵达世界前列水平种类及数据。 大国工业部,历史武器研究小组也开始建立数据库,并召集小组进行模拟打造。 图纸和实物生产迅速开始模拟流程。 之后现代搜集整理,向明末回信。 彼时。 青州府。 崇祯七年,小冰河特征愈发形势严峻,天气始终保持寒冷,连极南的琼州都开始飘雪。 极致恶劣环境下,冰雹,大雪,阴雨连绵不断,庄稼很难存活。 好在东昌府已是商业核心之地,粮食并不缺少,百姓还能安稳生活。 但诸如陕西,山西,河南,九边重镇等地,已是尸横遍野,流民无算。 马车上,魏昶君听着汇报,看向外界天空,眉头紧皱。 现代大国不是没有遭遇天灾,但总有大国出面,组织各地齐心协力抗灾。 只是明末这个时代太腐朽。 生在这个时代的百姓,太难。 正是因为如此,工业革新才必须推进! 阎应元还在继续汇报,如今他身兼监察部,红袍银号两地事宜,极为忙碌,但姿态气度愈发平和,激动期待。 “里长,现在红袍银号还在继续拉拢三府之地利益。” “目前登记造册,在红袍银号注入保证金行商的商户,已有九百三十三家。” “其中最低保证金便是一万两门槛,更有许多商会主动从其余钱庄抽调银两存入银号,目前仅东昌府一府红袍银号,存银便已有两千万两。” “虽然现在存取借贷相比之前银号活动时逐步下降,但仍保持稳定。” “眼下诸地缙绅钱庄在三府之地举步维艰,六成选择退出市场,还有两成已经垮塌,剩余两成苦苦支撑,各银号已经经过两次会议,商议逐步向各处试探扩张。” “安化县红袍银号仍在摸索发展,按照三府之地手段,目前初步取得一定优势,已经在南直隶各家族钱庄中站稳脚跟。” 对此魏昶君并不意外。 红袍银号的服务种类之多,财富运用理念之强,都是后世经过历史数百年验证的结果。 尤其是其中资财运用,诸如保单之流,更是繁复至极。 对于如今大明的钱庄,打击很大也在情理之中。 至于红袍银号准备继续向周边进行隐秘蚕食,埋下经济钉子,捆绑更多人踏上战车,目前也已经初步见效。 至少南直隶,大同府,军中,商户,百姓的反馈都不错。 而这些,本就是他和现代定下的经济陷阱。 一切都为之后造反准备。 淡淡点头,马车依旧晃动颠簸,魏昶君开始听夜不收传来新的汇报。 “罪囚如今已增至三千人,除每日提供基本饭食外,没有其余支出。” “现在罪囚工已分至伐木场,水渠建设,新矿山等地进行资源发掘,在建仓库十二处,用以堆积资源。” “罪匠部分,则开始对打铁技艺进行发掘创新,完善水渠下方转轴等各类器械。” 这一刻,工业革新,首次开始在明末混乱之地出现。 第238章:大炮前身红夷大炮 马车摇晃,逐渐停下。 风雪愈大。 如今在青州府,即便红袍军每日配合百姓清扫官道,依旧有积雪堆积。 寒意刺骨,刀风铺面。 魏昶君裹紧身上老旧棉袄,也在看着城中百姓。 虽然紧皱眉头担心庄稼,但目光所及,百姓都穿着棉袄,生活至少没有昔日那般朝不保夕。 呼。 呼出气息顷刻化作一道白雾,魏昶君迈步,抵达莒州城外。 这次冒着大雪,乘车一路前来,正是为了工业革新之后。 “参见里长!” 或许是因为这几年管辖火器研发匠人愈多,昔日流民中那个白发老铁匠,也逐渐有了几分气度。 赫然正是火器代表,刘方。 刘方身后,则站着一名青年,眉宇间书卷气十足,姿态精干,同样拱手行礼。 魏昶琅。 昔日少年跟在刘方身边学习几年,已成熟许多。 身为三府总督胞弟,如今姿态平和,并无傲气,甚至许多人都并不知晓他的身份。 魏昶君抖落一身风雪,点头,带着二人和阎应元坐在柴盆边。 “尔等可知晓登州毁田造水之事?” 刘方闻言,神色肃然,眼底也带着几分激动。 “知晓。” “老朽曾亲自前往查看,方知水力捶打,转筒带动器械之力,可谓无穷。” “其中多处机关精巧,若是用在火器基础制造上,恐怕产量能提升十倍不止!” 彼时魏昶琅同样眼底期待,在火器营这些年,对器械制造已经彻底着迷。 任何能够提升研发制造器械效率之物,都能让他全神贯注。 “今日叫尔等前来,正是为新式火器研制。” “红袍银号逐渐扩向登州,莱州二府,青石子率领真龙军也已经向两地蔓延。” “而这两地,都有天然港湾,北可通辽东诸地,东可至海外诸国,一路向南,则可沿大明边缘贯通江南。” “虽暂时未彻底掌控,但未来将会是战略要地。” “如今各类火炮,尔等以为如何?” 迎着魏昶君审视目光,刘方皱眉思索,整理片刻。 “虎蹲炮质量不断减轻,马匹亦可携带,但威力不足,射程不远,适宜中近距离两军交战,大规模覆盖弹幕。” “红夷炮虽射程极远,但重量不便移动,适宜守城。” 魏昶君点头,目光深邃,看向登州,莱州方向。 “未来之战,火炮大威力,便携,运输都是重点,尤其是海战,必不会拘于接舷白刃,而是用火炮交锋。” “所以,吾等必须有一条不完全借助人力,可以进行复刻量产的火炮制造生产线!” 红夷炮之所以传来,正是因为海外各国用于船只炮战,明末大明封锁海岸,已经逐渐要被海外追赶上。 虽然之后历史上郑芝龙依旧能与海外诸舰队交锋并压制,但火炮发展,一步慢,步步慢。 刘方肃然点头,阎应元则是激动握拳。 里长开始考虑海战,所为者何? 无非鞑子,朝廷,亦或是......海外诸国! 魏昶君提出火炮建设,最先需要解决的便是产能和锻造。 地点被定在罪匠所在地下工坊,蒙阴县山林。 此地也有小型水利设备做为实验基础。 深夜,魏昶君带着魏昶琅,刘方等人按照图纸,开始建设第一步。 炼钢工坊。 中世纪钢铁基本都含有大量硫,因为这类因素,会导致钢材变脆,不适合进行火器铸造。 但之后大明崇祯年开始出现的自生火铳,虽然朝廷无力仿制,但依旧证明无论是脱碳,去硫淬火等技术都已经满足钢材标准。 魏昶君现在,就在带人大批量建造炉子,铸造钢铁。 同时水力镗床也按照后世记录出现雏形。 优化质量之前,先要完成批量制造,这就是魏昶君的计划。 而现在,看着螺纹转动,带动钢铁完成各类塑性,刘方愈发激动。 即便连续一个月日夜兼程,满眼血丝,疲惫不堪,但他眼底依旧激动兴奋。 这些意味着钢铁可以大批量制造,扩大产能。 只是他目光仅仅在高炉上停留刹那,就开始看向另一边。 那是从云南运来的白铜所铸造的半球形炉子,经过几番测试,其中压力很足。 对于铸造帮助,尤其是优化火炮现有条件,帮助很大。 这是魏昶君第二次参与到火器制作,从扩大规模,到各类图纸参与研究,都格外艰难。 尤其是云南铜镍合金打造压力设备,几次失败。 现在终于有了初步雏形。 “炼钢工坊初步成立,现在一个月产量,加上容错,大概可以生产五门大口径火炮。” 魏昶琅痴迷看着,计算。 但他所说的仅仅是材料,不代表可以直接生产五门火炮。 “继续测试,进行首门大口径火炮量产。” 从钢材锻造的新式脱碳量产技术开始。 数百名工匠汇聚,彼时各自负责其中一部。 运输原材料,送走渣滓,灌注搅拌,冷却塑形......首批钢材出现,已经过去十天,但高炉开启之后,并未停下,因为会造成炉子损坏堵塞,无法使用。 几批工人日以继夜不断生产。 而取得钢材之后,魏昶君,刘方几人几乎每天都汇聚在生产线上,观察记录各类数据,进行火炮铸造调整。 以往人力铸造火炮所有经验都被推翻,水力机械加工首次出现。 手里拿着已经冰冷的土豆,魏昶君也在看着新一幕。 洛水老道如今前来汇报安化县真龙军,红袍银号发展,也在一边看着。 这是他第三次前来,但内心震撼愈发浓烈。 批量生产火炮,优化射程质量。 几乎可以想象,一旦三府之地拥有海量火炮,尚未交战便开始弹幕席卷,何其可怖! “砰!” 炸裂声震耳欲聋,魏昶君几人看着第二次试射批量铸造大口径火炮,眼底愈发明亮。 “两里之外,误差小于一丈!” 刘方攥拳,激动怒吼。 这等精准程度,史无前例,威力巨大。 “里长,未来吾等只需要按照固定参数生产,每个月至少能生产五门大口径火炮!” “未来,也将持续增加产量。” 这一刻,魏昶君寒风中站得笔挺。 红夷炮生产线,成了! 第239章:济南府的混乱 崇祯七年的三月末,青石子即将离开返回,战马上寒风刺骨,他眼底依旧赤诚。 如今工业雏形终于有了一点样子。 山林中,占地近六百亩的炼铁作坊开始运作,昼夜不息。 高炉铁水倾倒,炼钢工人忙碌搅拌。 镗床开始大量制造模具,水轮筒不断旋转,带起磅礴力道。 原本完全依靠工匠纯手工制造的火炮,如今初步开始量产。 刘方带着二十多名经验丰富的老铁匠开始巡查,一一对照之前调整参数。 魏昶琅则与十二名青年火器匠人一同研究新式火炮调整。 这边还只是天工院下火器制造,另一边蒙阴城郊也开始修建水利设备。 数千滚筒锻造中,不少女工看着新研发的水利纺纱机,神色惊叹。 相比之前始终依靠人力,速度提升数倍不止。 如今蒙阴纺织作坊终于再度扩增,开始更名蒙阴纺织厂。 每个月开始大批量向青州府周边,乃至南直隶等地大量输出棉纺织产品。 青石子纵马抵达莒州城外,寒风中开始出现新一幕。 昔日罪囚如今都兑换免罪牌,已经增加至一千二百人,纷纷在新开矿场开始挖掘。 此次挖掘赫然是白云岩,石灰岩等各类材料。 一旁监工的周愈才也在不断做人力调整。 昔日对急于打造铁军的里长来说,铁矿开采是第一要务。 但现在,大面积扩增的建筑,炼钢等行业,则开始需要新资源。 这些罪囚很卖力,眼底没有最初的麻木暴虐,也开始期待免罪牌生效那一日。 如今靠着莒州城外各类矿场,工业基础资源开始铺开,逐步向青州府周边延伸。 水力,转筒机械力量,逐步开始代替人力。 破旧道袍洗得很干净,青石子下马,如今官道上天气愈发严寒刺骨。 但他还在看。 他很喜欢看这里发展的景象。 他曾亲眼看着里长如何从一介白身,到掌控三府军政,经济。 现在三府之地的百姓除了在农田劳作之外,还可以从事工匠,商户等各个行业。 和三府之外的百姓不同,至少在这样兵荒马乱的世道,他们活的很好。 彼时,他扫过眼前欣欣向荣,生机勃勃世道,也在笑着。 “很快了。” “以后大家都会过上这样的好日子。” 青石子迅速返回大军驻地,如今真龙军军械物资已经全部送到,正在操练。 五千人马中,他离开时,依旧有两千人马除了棉衣,只能拿着自制兵刃操练。 但现在,随着里长下发配备大量兵刃,甚至还调拨了近千炮兵,飞鸟营兵马,人数扩张,装备器械也愈发精良。 强弩,长刀,长枪,火绳枪,大小口径火炮,飞鸟营铁蒺藜,投石机,骑兵。 加上运粮辅兵,赫然已有七千余人。 即便是辅兵,也在接受启蒙师教导,同时不断操练。 相比之下,屯兵之地大明官兵显得羸弱太多,多是老弱病残,常年被喝兵血导致他们几乎没有任何战力,松松垮垮。 同时崇祯七年,连边军在兵仗局领走的火器三眼铳,合格率都只有一成,火器先进程度,自然远远不及真龙军。 只是听到真龙军试炮,便已心惊胆战,面色惨白。 营帐内,青石子冷冷看着手中信笺,眯起眼睛。 “李自成昔日攻打济南府败退后,准备前往登州一带?” 他知道李自成在登州有一定基础,但他不会允许李自成退。 “传讯李自成部,不准退往登州府,继续西进!” 如今李自成部驻扎在济南府百里之遥。 之前传言他攻打济南府,实际上只是在府城撞了几日城门,真正攻打的还是济南府周边各州县驰援官兵。 现在李自成败退之后,开始在周边县城大肆劫掠,已经很乱。 若是趁此机会彻底搅乱济南府,将最后各党派缙绅势力剥离,里长也将真正掌控三府之地! “告知李自成,吾等真龙军也会率军持续攻击周边各县,令他围住济南府城,等待吾等剿灭周边县城,州城驰援官兵,再与成犄角,完成合围!” 青石子并非只是说说,如今真龙军战力之强,连大明最精锐的边军都可一战胜之。 济南府周边兵马多遭遇欺压,未逢战事,一触即溃,剿灭济南府周边县,州兵马自然不难。 星夜兼程,一封书信抵达准备退走的李自成手中。 彼时他面色铁青,眼眸猩红。 青石子如今再度勒令他不准退却,继续做出围攻济南府姿态。 昔日他曾多次与东昌府总兵苏元吉交手,即便只是此人,已将他追杀的四处逃窜。 而如今济南府以西,那位三府总督魏昶君比之苏元吉更是凶名赫赫,顷刻便能率军抵达。 真龙军无畏对方,但他却深知自己一部战力,差距甚大。 如今青石子多次催促,手中掌控自己粮草命脉,若其目标真是济南府,只怕是准备将自己当作炮灰了。 明明自身是围攻济南府的流贼,可一时间,李自成竟有些被真龙军与济南府逼迫在中间,举步维艰之感。 放下信笺,李自成心中隐隐有一丝忌惮惶恐。 莫非自己当真要攻打济南府? 良久,他咬牙看着。 如今尚未取得粮草自主渠道,并且战力远远不如真龙军,一旦面对官兵围剿真龙军袖手旁观,只怕很麻烦。 暂时依旧只能按照真龙军吩咐调动兵马,再围济南府。 彼时,济南府知府王玉明,同知道张宏乡等人也在听着新汇报。 “李自成部退走之后,再度发兵前来。” “如今府城外驻扎兵马众多,商队,百姓均无法前来,资源与日俱减。” 汇报差役面色苍白,神情慌乱。 知府王玉明眼眸中满是血丝,听着汇报。 自昔日东昌府,济南府算计魏昶君失败后,济南府政治上几乎被魏昶君彻底接管,一条鞭法,丈量田亩,考成法一一落地。 经济上更是被红袍商铺和红袍银号收拢。 他们已是各党派最后余子。 王玉明苍老许多,闻言面色难看。 “难道当真要让魏昶君彻底接管一切?” 第240章:北方战火自此刻起 济南府衙。 同知张宏乡闻言面色也格外难看。 如今济南府很混乱。 因为魏昶君在明面上,各阉党势力,缙绅家族,连带东林党等势力都不敢站出来。 经济,政治,军事上几乎全都被魏昶君派来之人管控。 他们不希望魏昶君彻底接管,但如今李自成部迟迟不退,若是当真断绝济南府城多条线路。 他们也没有任何办法求援。 毕竟虽然朝中各党派势力很大,如今大明却天灾横生,流民遍地,需要安抚。 流贼冲破河南围剿,流窜蔓延至整个大明南北,需要剿灭。 外有鞑子多次犯边,几乎将大明财政全都拖入泥潭。 他们能靠谁? 似乎眼下只有魏昶君,能解开济南府之围。 他们不喜欢魏昶君来,但只能等待。 “发出信笺吧,若济南府城缙绅世家,党派势力愿意阻挠,便随他们去。” 王玉明终于咬牙,开始提笔写信求援。 与此同时,济南府城外。 青石子也在听着夜不收暗桩汇报新的。 “如今李自成围济南府,声势颇大,手下更是屡次扩张,已有近八千兵马。” “虽然战力相对真龙军算羸弱,但对付官兵却已逐渐占据上风。” “济南府知府王玉明,同知张宏乡等人开始传讯东昌府求援。” “但济南府城内,仍有诸多缙绅世家,地主豪绅不愿让里长接管。” 青石子闻言冷笑,目光落在桌案上。 上面赫然是济南府内各个豪强家族名字。 世家李家,缙绅家族张家,还有投靠朝中各党派家族如今名单赫然在列。 昔日红袍军与真龙军里应外合攻打济南府城,正是因为这些势力盘根错节,导致济南府城始终未能完全掌控在里长手中,如今仅靠着经济命脉和兵力威胁,推行政务。 这次他传讯李自成,正是为了彻底借李自成之手,清洗这些豪强,之后彻底将济南府纳入里长割据之地。 现在,一切开始! 正午时分,济南府城外,风雪呼啸,刺骨寒意让人手脚动一动便钻心疼痛。 刀风铺面,要将人皮肤撕开一般。 李自成冷冷看着真龙军传来新消息,赫然是催促他尽快开始攻城,真龙军会在侧面策应。 李信彼时也有些皱眉,看着叔父面色难看,摇头叹息。 起初他试想攻打济南府城,彻底拿下,但现在他才知道,即便对方无人驰援,拿下之后,必定损失惨重,元气大伤。 “不如远遁登州,再度打粮?” 宋百户也在一旁看着,开始汇报。 “将军,如今济南府城多方缙绅,世家都发来信笺,并送来白银九万两,说是以助军资,让吾等肆虐其余之地,离开济南府。” “吾等如何回复?” 一方面是被青石子逼迫,一方面则是被城中拉拢。 李自成愈发烦躁,气息暴虐,看了一眼白银,声音冰冷。 “九万两,打发要饭的?” “八千兵马,能撑得几日?” “既然青石子要吾等攻打,那就打,打下之后,这些缙绅家族钱粮,都是吾等的,届时真龙军也未必能占据吾等守济南府!” “打!” “另外。” 李自成眯起眼睛,面色阴冷。 “告诉青石子,吾等一个月后,必定动手!” 消息很快回到真龙军,青石子也得到李自成回应,目光冰冷。 “即日起,派遣夜不收阴队,潜入城内,配合其中势力,开始斩杀所有阻挠里长率兵入驻势力!” 他起身,道袍拂动,眼底森寒。 他必须帮助李自成彻底拿下济南府,不然以李自成兵马器械,除了拖住对方,根本无用。 而且,李自成是清洗党派缙绅,地主世家重要力量,这个罪名,不能落在红袍军身上。 此手段狠辣无比,但成大事必须如此! 杀豪强! 崇祯七年,李自成围济南府,攻城车接连攻东门,南门,守军力战,死伤无算。 接连九日,攻势不绝,破军堡,军镇十二,城外喊杀声震天,人心惶惶。 城内,原本阻拦向东昌府魏昶君求援世家李家,缙绅张家等大家族,九日之内相继被流贼派人潜入城中,斩杀数百,几近灭门。 一时间,济南府彻底陷入混乱。 另一边。 济南府以东数百里,局势同样剑拔弩张。 阎应元下马,凝视眼前登州府。 昔日此地他曾来过,也知晓此地属于缙绅地主良田之广袤。 但如今,随河道被凿,大水呼啸,几乎将之彻底淹没,一片泽国。 同时,随着田地被水流侵蚀,凿开河流通向另一边入海口。 平地陆沉,沧海桑田! 如此震撼一幕,即便是他也不由为之震撼。 但这里,如今还只是里长布局之一,日后将会成为山东之地港湾,停泊战舰! 阎应元举起舆图,上面赫然写着黄岛港三字。 同时,耳畔也开始传来百姓声音。 “该死的三府总督,如今没了田地,吾等如何活命啊。” “贪官,天下就是如此贪官太多,方才民不聊生!” “只为景观,便要这么多乡亲们的命啊!” 循声望去,穿着单薄衣衫的老农瑟瑟发抖,眼底满是麻木绝望。 阎应元没觉得奇怪,因为夜不收已经打听过,都是豪强缙绅唆使。 他喃喃开口,神色复杂。 “以后你们会知道的。” 旋即带着两百精兵,于靖边堡开始张贴告示,告知百姓。 “所有佃户,或良田被淹没者,可往东昌府,官府分发田地种植!” 有百姓看着,不知所措,似乎眼底麻木绝望少了一丝,多了几分希望。 一名豪强恶奴见状,人群中怒吼。 “就是你们这些狗官害了我们,还想骗吾等前往!” “此地是吾等祖地!” 话音未落,阎应元面无表情,挥手。 一名红袍军径直挥刀,将之斩杀! “蛊惑人心者,死!” 彼时登州府食为天酒楼,马家,刘家,孙家三家家主听到汇报,冷笑汇聚。 “区区两百精兵,靠着一个靖边堡,便妄图颠覆登州?” “叫人围杀了便是,也让那位三府总督,看看染指登州府的下场!” 这一刻,靖边堡内,一百火绳枪兵,五十轻骑,五十梭镖兵,在阎应元带领下,落地驻守,铁血森然。 登州府,旗帜起,风声猎猎.... 第241章:阎应元的出头之日 东昌府。 如今东昌府极为繁华,往来商户络绎不绝,充塞官道。 天气恶寒,魏昶君呼出一口白雾,看着舆图。 舆图上赫然是登州府。 夜不收正在汇报,面色肃然。 “里长,如今阎应元总长传来消息。” “登州府马家,孙家,刘家三家缙绅地主正联手商议,派人围攻总长所在靖边堡。” “现在已有近两千手持兵刃私兵开始合围。” 魏昶君不意外。 眼下登州府虽眼红青州三府繁华,但身后站着各党派,并不畏惧。 做为当地最大地主,大量良田被淹没,自然要震慑敌人。 而私兵所在,就的更不稀奇。 江南奴变之事已记载一户高门大户有多少奴仆,其中挑出一部分组成私兵,也是因为如今世道混乱。 身后站着官吏,盘踞各地的缙绅地主自然无人敢管,不足为奇。 “两千私兵,倒是有些手笔。” “虽然阎应元只有两百兵马,但想要对付他,只怕也不容易。” 红袍军如今装备器械精良,训练有素,厮杀悍勇且不提。 阎应元是谁? 二十四万鞑子围攻,他区区一个典吏,带着满城未受多少操练的百姓,一座孤城,挡了整整八十一日。 轻易击溃边军,在大明腹地长驱直入的鞑子,被他连斩七万五千人,三王十八将折戟沉沙。 诈降,夜袭,三十六计近乎信手拈来,手段果决,目光深远。 统领能力更不必说,十万军民无人苟活,追随殉国。 此等奇人,虽是两百对两千,结局只怕仍未可知。 魏昶君冷笑,看向登州府方向。 自阎应元投奔自己抵达青州府,始终从事民部,监察部,红袍商铺,红袍银号等诸多琐事。 如今乱世将至,张献忠之流流寇,左良玉之流兵阀,鞑子即将接踵而来。 是时候让自己手中帅才开始练手。 便从,杀豪强开始! “传吾令,总长岳豹,即刻调派八百兵马,前往驰援!” 彼时,东昌府。 刚刚接到消息,岳豹也愈发激动开始点兵。 “里长终于要发兵登州府了!” 如今红袍商号,红袍银号都开始影响登州府经济。 登莱巡抚因为流贼盘踞,李自成,真龙军等部多有威胁,也不得不在朝堂上偏向魏昶君。 现在,他们将带兵前往! 登州府暗中积蓄力量,安插钉子,逐渐开始。 一旦里长彻底掌控登州府,届时将会真正拥有自己的船坞港湾,开始缔造海战力量! 岳豹带着八百红袍军离开,其中三百火绳枪兵,三百飞鸟营,两百梭镖兵,于寒风中迅速离开,奔赴登州府靖边堡。 而与此同时,魏昶君也在安排新的。 书房内,如今舆图核心仍是青州三府。 但许多地方被特意标注上。 包括东昌府以西,登州府,莱州府,以及南直隶安化县城。 这些都是如今受到青州三府势力影响的区域。 现在,魏昶君和黄公辅也都在看着,直到目光落在安化县城。 “之前安化县城因为有流寇威胁,加上瘟疫,朝廷官员多带着兵卒差役离开。” “虽然趁着无人管辖,王旗和洛水已经开始拿下周边大部分区域,无人发现,但朝廷很快就能回过神。” “必须继续加强对该区域掌控。” 魏昶君低头,提笔,在桌案上不断书写新的。 按照汇报,如今王旗和洛水各自掌控一千真龙军,这股力量放在整个南直隶不算大。 但放在一个小小安化县,做为钉子,已经足够。 现在他们已经掌控清溪镇,枫桥镇,石泉镇,大乡镇四镇之地,同时也因为之前的瘟疫救治百姓,为百姓提供粮食,彻底稳固民心,声望大起。 趁着瘟疫,朝廷兵马不敢靠近,王旗迅速组织那些奴籍转换而来兵马,对地主家庭开始抄家,分粮食,烧奴籍文书。 今日传讯前来,赫然是通知魏昶君,他们已经彻底拿下安化。 但魏昶君知道,想要绕过朝廷,缙绅,地主掌控一地很难,接下来如何巩固才是最重要。 “民部即日起开始调集粮草,衣衫,医药,肉食,送往安化县!” 黄公辅闻言肃然拱手,兴奋点头。 里长很看重安化县,因为一旦拿下,南直隶将会逐步被蚕食。 从经济和政治上完成割据扩大。 现在鞑子连犯九边重镇,大明却还在局限于平定流贼。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大明即将被战争,天灾,蛀虫拖垮。 如果能趁乱蚕食南直隶,打通南北连接,未来也将成为参与大势角逐的重要根据。 随着三府之地逐渐稳定,民部官吏在考成法,监察部的影响下,政务效率愈高。 短短两日光景,大批量资源开始向安化县方向调派,以商队方式,踏上官道。 蒙阴城,如今做为青州府最大棉纺织生产之地,近三十车棉衣开始搬运,车队恢弘,气势惊人。 天气愈发寒冷,棉衣甚至在许多地方,比粮食更重要。 因为不少百姓甚至来不及饿死,便被冻死。 莒州城外,官道上同样有商队开始结伴运输物品。 这次是风干腊肉,因为蒙阴城许多百姓通过养殖搬至州城,如今莒州养殖声名鹊起。 腊肉在灾年容易保存,也能补身子,更是格外珍贵。 二十多辆车和官府签订契书后,做为首批物资运送商队,兴奋奔赴安化县城。 青州府。 如今山西药商愈发多了,虽然青州府比不上东昌府繁华,但在此地投入巨量银钱购买田产的山西药商也没有放弃,索性直接在此地雇佣百姓种植药材,之后带到东昌府贩卖。 一年余光景,药材种植也卓有成效。 山东三府之地大部药材几乎全都为他们所供应。 但此类物资民部也不曾放松,直接签订契书,保障对方基本利益的同时,控制对方价格。 现在许多药材被装上车,私下按照官府收购价格送往安化县城。 一时间,南直隶方向,官道上,往来商队,车辆,络绎不绝,大雪天恶寒中,竟带着几分热闹。 第242章:铁轨的出现 安化县。 土匪镇。 此地是昔日安化奴变,灭杀柳家之后,王旗所创。 因为战力强悍,加上民心所向,官府也不敢管辖。 镇上修葺镇堡,青石条所搭建,极为牢靠。 如今正有几名真龙军在上方巡视。 一骑战马飞奔而来,迅速抵达。 洛水如今早已返回,之前抵达青州府,东昌府,先后开设红袍银号,并观察蒙阴火炮流水线生产。 现在他和王旗也都在看着新的汇报。 “总长,朝廷这边已经反应过来。” “因为吾等大肆抄家地主,劫掠粮食,烧毁田产地契和奴籍文书,周边多县开始发兵。” “虽不曾前来绞杀,但南直隶周边粮草越来越少,同时对方开始扼守要道关隘。” 手下明显慌乱,看着王旗。 王旗也平静,似乎对朝廷的反击并不意外。 “无妨,先安定军心,吾等自有打算。” 对此洛水没有多说,这些都是来到安化县城之后收取的新军。 没人知道两人背后有什么。 赵三咬牙,抱拳离开,眼底愁苦。 好日子才过上没多久,如今局势逐渐艰难。 出了议事堂,不少新加入真龙军都期待看着,冬日里不断发抖,寒风中冷的厉害。 虽然烧毁了奴籍文书,但棉衣很稀缺,他们从地主家族劫掠出来之后,大部分都送给周边村落中的老弱病残。 之前能吃饱还好,凭着破旧衣服和干草,还能顶住,现在家里都有不少人生病。 眼巴巴看着赵三,对方露出苦涩笑容,摇头。 一众真龙军也叹息闭上眼睛。 是啊,他们这段时间胆子太大,朝廷已经注意到他们了。 天寒地冻,一旦截断粮食,医药,衣服,他们大概率很难熬过这个冬天。 “有粮了!” “有粮了!” 惊呼声响彻! 一名真龙军飞速奔赴,满眼惊喜。 身后赫然跟随一队商户,近三十辆车用驴马套住,迅速带到土匪镇上。 商队上都是粮食口袋,沉甸甸的,压的车轮深陷泥泞积雪之中。 王旗和洛水也提前得知消息,并不意外。 “赵三,开始组织军中分发物资!” “是!” 赵三激动开始登记,此次每人几乎都分到五斤麦子。 不仅如此,商队商户临走时还看着这群真龙军。 “吾等只是首批前来运送粮食商队,之后还会有人前来,已经签订文书。” 数百名驻扎土匪镇的真龙军闻言,愈发激动。 这意味着至少他们和家里人都不会饿死。 这些真龙军除了极少数,大部分都是安化附近的佃户,奴仆,家人都在。 如今解决家人和他们温饱问题,至少能保住性命。 赵三如今是火绳枪兵百人卫,很快他便看到一队队商户前来。 医药,粮食,甚至还看到许多崭新棉袄开始下发到真龙军。 彼时赵三和陈九等人都激动看着,尤其赵三,心中隐隐有了一个大胆猜测。 听闻登州,莱州,济南府一带,还有一支铁军,战力强悍,连官兵都不敢围剿,随意肆虐济南府各地。 自己这边也叫真龙军,能突破朝廷封锁送来大量物资,难道自己这边和另一支真龙军有关系? 如今土匪镇和其他四镇许多人都在流泪。 不仅分发真龙军,还有贫苦百姓也开始带着粮食和肉,还有部分药材回到村子。 一时间,村镇家家户户都开始响起真龙军之名。 “跟随真龙军,万死不辞!” “朝廷不管吾等,但还有真龙军!” 彼时真龙观香火愈发旺盛,但如今也是真龙军驻扎之地。 洛水和王旗都在听着五个镇子汇报。 “里长此次运送资源,不可谓不多。” “虽然都是和当地商户签订文书,以商队名义护送,但许多人都能看出来,背后到底有谁的影子。” 王旗同样眯起眼睛,点头。 能无视朝廷封锁,山东没有多少人有这样的力量。 “这段时间里长动作愈发频繁,步子迈的很大,军,政,经济都在飞速发展。” “只怕时间不多了。” “也许里长真打算彻底闹大,和朝廷摊牌。” “难道崇祯七年,局势将会彻底变化。”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底火光,兴奋至极。 时机就快到了! 现代。 西安历史研究所也在热火朝天讨论。 课题则是崇祯七年鞑子侵袭。 “崇祯七年二月,鞑子入关,直逼大同马莲口。四月二十日,鞑子攻破宣大防线。六月二十六日,明军喜峰口大败。七月,鞑子攻占居庸关。” “七月初六,鞑子继续南下,深入山西。初八,鞑子破昌平,十六日,鞑子入宝坻。二十二号日攻定县。” “八月十四日,鞑子转战到涿州,同时占顺义。二十日,鞑子攻打靠近京畿雄县,大有夺取天下之势。” “崇祯七年,很乱。” “但现在穿越者也在安排新发展。” “南直被手下占据隶安化钉子稳固,东昌府田地化作港湾,商业上东昌府税收再翻倍,青州府银号开始向山东六府之外蔓延。” “各方面彻底打响名声,崇祯七年,穿越者必定名扬天下!” 穿越者后盾组织各小组也在激动整理。 关于周边经济蚕食,政事威胁,军事布局,全面展开详细记录分析。 与此同时,明末。 如今魏昶君正站在大明舆图前,身后站着来县新任知县赵蕴文,火器作坊代表刘方,铁匠作坊代表是新晋人选马柱。 “接下来,吾等将要打造此类器物。” 图纸方正,一块半人大小铁条赫然出现,两头微微弯。 而另一张图纸,则是一条竖起来看如同工型钢段。 造铁简单,但这次魏昶君要求是大批量造钢。 少量低碳可以用柳棍解决,但流水线生产很难。 魏昶君亲自参与研究,提出思路,先后尝试许多次,才通过焦炭和石灰石,加上炒钢炉,坩埚精炼,水力锻打艰难生产了一点。 看着手中工型钢,刘方不由好奇询问。 “里长,此物有何用?” 这一刻,魏昶君凝视大明舆图。 “此乃铁轨,日后,自有大用!” 第243章:行军布阵的狠辣程度 风雪渐歇。 天气依旧恶劣,散发迫人寒意。 来县铁轨流水线正式确定各项参数,逐步开始生产铁轨。 但如今受限于生产条件,即便规模投入很大,每个月依旧不算多。 魏昶君没沮丧,毕竟在明末很难立刻实现大批量量产。 随着条件逐步成熟,铁轨也将积累成型。 运输很重要。 鞑子屡次南下,各地兵马并非没有机会合围绞杀,只是和战马众多的异族相比,大明机动力很差。 铁轨一旦投入使用,无论是兵力运输还是物资运输,都将彻底将鞑子引以为傲的机动性按死。 现在,议事堂内,魏昶君开始和思想部,启蒙部准备新会议。 如何扩增工人阶层。 历史延续数千年,这片土壤上的百姓始终坚持农耕。 工匠被认定为奇淫巧计,因为不是粮食这类刚性需求提供者,一向不受重视。 青州三府虽然开始出现大量矿场工人,铁器作坊工人,但这些工人匠户,都是受到市场影响开始成型,属于自然生发阶段。 现在,魏昶君开启会议,则是准备真正主动着手让工人发展,扩增群体。 彼时,等待民部,启蒙部,思想部抵达,有夜不收前来汇报。 “里长,如今登州府那边,围杀已经开始。” “根据阎应元总长传讯,对方于三日前调遣兵马合围。” “火绳枪军总长岳豹距离抵达靖边堡,最少还需要三日。” 魏瑕点头,目光火热,看向登州府。 若说麾下其他总长都有将才,或许阎应元便是麾下唯一有帅才之人。 历史上十万军民调动,不是一个小数目。 人格魅力,大局目光,战略战术,民生经营都极为重要。 现在,是时候看看阎应元的应对。 魏昶君彼时目光透过窗外,落在登州府方向。 这一刻,远在千里之外。 登州府,靖边堡。 此地大雪经久未歇,两丈高的堡墙上,旗帜招展。 几名棉甲夜不收正在其中巡视,换防,周边也有十几名暗桩,斥候时刻警惕。 堡内,阎应元如今也换上棉甲,目光平静。 “总长,青州府那边传来消息,火绳枪兵总长岳豹亲率八百兵马,即将抵达。” “但登州府三家麾下,已有两千两百手持兵刃奴仆列阵前来,准备攻打。” 登州府攻打在意料之中。 毕竟如今自己率领两百兵马名不正言不顺,官府又几乎都是豪强缙绅派系之人,必定不会管辖。 眼下登州府地主良田尽毁,三家要绞杀里长麾下小股兵马,维护利益,并不意外。 阎应元凝视舆图,点头。 “按照对方行军速度,大概三日之后,便能抵达堡外,准备围攻。” “吾等虽然兵马精锐,大概率可杀出重围,但必定会损失惨重,不如借地形而守,等待岳豹率人里应外合,直接将这两千兵马彻底绞杀。” 火光中,读书人杀气四溢,眼眸狠辣,迅速开始安排。 “命尔等率五十人,于靖边堡周边挖掘陷阱,阻拦攻势。” “命尔等率五十人,在靖边堡周边泼水成冰,阻拦对方登墙。” “命尔等率领火绳枪兵于侧面密林埋伏,等待炮声响,里应外合,冲阵杀敌。” “命尔等挖掘堡边小渠,筑坝引水,等敌军列阵围堡,破坝冲杀!” “所有虎蹲炮列上堡墙,准备齐射!” 五名卫长闻言,纷纷点头,目光锋锐,杀气腾腾。 直到众人离开,阎应元才开始按照地势,绘制舆图。 如今登州大水尚未结冰,刺骨寒凉,靖边堡与密林地势颇高,水流冲下,届时对方阵脚自乱。 周边泼水,则道路结冰,高地易守难攻。 两千人人吃马嚼不是小数目,最多一两日,军心自溃。 岳豹率兵抵达,正好可以降之彻底绞杀! 三日时光匆匆而过,靖边堡外看似毫无变化,但若有人仔细看到地面,则可看到一层冰霜覆盖冻土,寒意刺骨。 深夜,脚步声,马蹄声隆隆作响,声势惊人。 马家,刘家,孙家三家终于抵达,两千两百人,在各家二房长子率领下,准备夜袭! “流贼占据靖边堡,吾等三家如今为登州百姓计,欲忘死搏杀。” “今日,破堡杀贼!” 咆哮声响,阎应元站在堡墙,冷笑看着。 如今对方还知道给自己扣上大帽子。 但无妨,杀了这些地主缙绅私军,百姓自有分辨。 喊杀声起,火光冲天,这一刻,攻堡开始! 马家二房长子马如棱狞笑,看着数百马家私兵开始冲锋。 红袍军的确精锐,只是区区两百人,若能破开两千余人围剿,岂非可笑? 当真如此,天下哪有流贼,哪有鞑子。 今日便是用人命堆,也要堆死对方! 然而冲杀才刚开始,三家自三个方向冲上近千兵马,竟纷纷于高坡滚动,站立不稳。 滑倒之下,身后众人也开始受到影响,几乎化作滚地葫芦。 “地上有冰!” “让开,让开!” 打头近三百余人倒地,乱作一团,冲锋势头立刻停止。 城墙上,阎应元冷笑,挥手。 六门虎蹲炮弹丸发出爆裂雷鸣,径直在人群中炸开,大批量溅射的铁丸,铁渣立刻将最前方百余人打成筛子,血肉模糊! 惨叫哀嚎连成一片,一时间,原本人多势众的三家私兵已死伤近两百人,其中百余人被炮弹弹丸碎屑击伤,另外百余人则是在人群进退两难间,被踩踏重伤。 军心在乱! 马如棱眼底狰狞,咆哮开口。 “先散开,清理道路!” “弓箭手,对堡墙抛射,阻止对方继续放炮!” 虽然阵形松散,但总算没有溃散。 果然,有箭矢不断抛射,城墙上虎蹲炮开始哑火,炮兵纷纷隐藏。 但三家私兵尚未来得及送一口气,侧面密林处,一支五十人火绳枪兵悄无声息出现。 列阵,一轮齐射! 位于最后方私兵于硝烟中径直死伤二十余人,二次列阵推进,再度斩杀三十余人。 有人惨叫。 “后方还有埋伏!” 马如棱面色变了,攥紧拳头,看向堡墙,察觉到不对。 此人行军布阵,竟如此心思缜密! 第244章:天下巨变前夜 “弓箭手,弓箭手何在,转向后方压制敌军火器!” 弓箭手被匆匆调动,对准密林方向。 只是来不及拉弓,堡墙炮声再响! 隆隆骇人声势中,三家私兵再度死伤百人。 孙家二房长子孙列眼角狂跳,也开始察觉不对。 距离三家抵达靖边堡已有半个时辰。 如今他们连堡墙都不曾碰到,竟已死伤四百余人! 折损超过两成,他们几乎快要压制不住军心混乱,已有家奴开始悄悄后退,准备逃离。 对方可是仅仅只有两百人啊! “合兵一处,先剿杀密林处贼人,再围城彻底绞杀!” 咆哮声响起,原本混乱私兵,如今逐渐缓过气来,开始收拢阵营。 眼见对方退至堡下,五十名火绳枪兵也开始逐渐停下轮射,列阵井然,逐渐退入密林。 马如棱杀红了眼,正要带人入林,耳边忽然传来水流声响。 人群中,有私军惊骇指着靖边堡东侧。 “水,大水!” 一众人此刻彻底阵脚散乱。 如今天气恶寒,一众恶奴私兵虽穿的多了几层,但顶住寒风尚要发抖。 若是让这大水一泡,十有八九连药都来不及喝,便要病死在这等天气。 三家残余的一千八百人马如今拼命后退,很快便有人想到之前火绳枪兵所在密林。 “密林地势很高,杀入其中占据,必不至遭遇寒灾!” 然而趁着这个机会,堡墙上炮弹再度落下,如今三家私兵人马汇聚,闭着眼睛都能打到。 一时间再有百余人死伤,军心混乱,一千七百人一窝蜂准备冲入密林。 马如棱额头冷汗涔涔,面色铁青,惊魂未定。 就在刚刚,随他一同冲上密林的六名家奴,如今只剩一人。 其余五人竟是跌落陷阱,被其中尖锐木棍穿刺,短暂哀嚎之后彻底没了生息。 周边更有恶奴不断陷落,惨叫连连。 这一刻,密林中火绳枪兵不断列阵,杀了个回马枪。 背后也有堡墙炮弹落下,加之陷阱横生。 短短一炷香,竟再度死亡三百余。 马如棱眼底绝望看着。 还未碰到对方,二千二百兵马,竟已死伤八百余人,折损近半,军心全无! 如今他们欲要率兵退去,火绳枪兵便在后方袭扰,继续攻城,又寸步难行。 竟是诡异形成被困之势! 一日之后,日夜兼程岳豹抵达战场,八百兵马都是红袍军昔日与鞑子鏖战精锐为卫官,进退有序。 配合阎应元率兵从堡中冲杀,一战之下,绞杀逾千人。 仅有四百人混乱中逃离战场。 登州府城,马家。 看着浑身血迹斑斑的马如棱,马家家主面色苍白,几乎瘫软。 “完了......全完了。” 他们错误低估对方实力,如今麾下势力损失殆尽,只怕不日便会被对方找上门来,斩草除根! “为了宗族,快,通知孙家,刘家家主!” 三家最终做出决定,押送族老,前往顶罪,认错低头。 岳豹狞笑看着押送族老前来的马如棱,挥手。 “认错?尔等该当灭族!” 在马如棱难以置信目光中,跟随一同前来的马家族人,彼时被火绳枪兵两轮齐射,尽数斩杀! 不光是马家,刘家,孙家族人如今也被斩杀。 彼时岳豹翻身上马,面无表情,开口。 “随吾前往登州府城外,即日起,凡三家庄园族人,寸草不留!” 这边岳豹开始斩杀对方族人,阎应元也终于有新动作。 “调查清楚了,凡参与阻碍登州府港湾之计地主家族,尽数斩杀!” 一时间,两百红袍军策马,开始登州府西侧绞杀地主缙绅家族。 彼时有登州府知府率人匆匆前来。 “尔等要想清楚,若将之尽数斩杀,便是登莱巡抚也保不住尔等!” 知府刘桉书咬牙,色厉内荏。 阎应元只是冷笑。 “那便试试,如今吾等一千兵马,若是不够,且问问那位巡抚大人,三千兵马够否?五千兵马可安否?” 不给面子! 刘桉书闻言彻底胆寒。 听闻对方以两百兵马破敌两千二百,要知道那些兵马,即便是他率领官兵,也只是势均力敌。 五千兵马......刘桉书内心颤抖,不敢开口,只得转身离去。 登州府地主先后覆灭张家,杜家,陈家,冯家四家。 缙绅家族,朝中至高四品大员吴家,赵家同样遭遇袭杀。 登州府,彻底被清扫大部,一时间先前未曾出面阻拦该水利工程家族纷纷庆幸,暗自发抖! 现在,阎应元也在看着新的。 虽然此次破堤引水,淹没良田大部分都是地主家中私产,兼并而来土地。 但其中仍有不少百姓土地,更有众多佃户,如今已无地可种,几乎化作流民,拖家带口,准备逃离。 彼时登州府城外,一片泽国。 大水依旧汹涌,寒冬腊月奔腾不断。 数百名百姓有些畏惧,惶恐看着眼前一幕。 两百名红袍军穿着棉甲,正在搭建棚户,一口接着一口大锅支起,其中麦香浓稠,还有米粥,白菜炖粉条,香味扑鼻。 瘦弱百姓面有菜色,低着头不断嗅着,神情忐忑。 直到阎应元开始张榜。 “诸位,如今登州府大水淹没良田,吾等知晓农户佃户均无生路。” “但青州府,东昌府正在大量招工,供应饭食,结算工钱,诸位不妨前往找一条活路。” 瘦弱少年名叫赵麻子,背着包裹,寒风中正在发抖,闻言壮着胆子开口。 “可吾等并无一技之长,他们当真什么人都可以前往做工吗?” “自然可以,东昌府青州府建筑工匠只要有一把子力气便能胜任,矿工,伐木工,铁匠也都有专人教导。” “如今在青州府,东昌府工人供不应求,有的是位置给诸位乡亲。” 不少百姓都开始讨论。 “管饭还给工钱,连登州府的地主老爷都做不到,怎么可能?” “如今在吾等一亩三分地还能申辩一番,指不定那一日土地还能要回来,若是被哄去青州,东昌,只怕这土地是再也回不来了。” 有人不信,但赵麻子家里只剩自己,看着青州府所在,他咬牙,决定去试试! 第245章:青州的璀璨发展 登州府开始有百姓,佃户,陆陆续续做为首批没有田地百姓前往青州府。 彼时青州府。 魏昶君也听到消息。 有夜不收汇报,眼底兴奋。 “靖边堡一役,阎应元总长于岳豹总长带人抵达之前,先后设计多次。” “包括堡墙外泼水结冰,密林伏兵,挖掘陷阱,凿坝水淹等策,两百红袍军先后斩杀三族私兵八百余人。” “之后配合岳豹总长,接连斩杀一千余私兵,夷其族,并斩阻拦水利港湾建设地主缙绅大小十余族!” “当地官府不敢管束,借此机会,阎应元总长命人宣扬,若土地被淹,或灾年无活路者,可携带家眷,前往青州府,东昌府务工。” “目前阎应元总长正在带领首批百姓,佃户回归路上。” 阎应元有此战绩,魏昶君并不意外。 现在他们初步在登州府埋下钉子,等待机会。 自己这边也应该思考新的问题。 大量招募工人,扩增其层级基数! 这是经济发展促进工业发展后,最重要一点。 现代。 西安历史研究所,明史教授顾成叫来穿越者后盾小组,以及现代工业发展规划小组,古代手工业小组,西方工业革新历史研究小组代表。 “穿越者刚刚来信了。” “现在他们已经在登州府站稳脚跟,大量吸纳流民。” “但接下来,工业发展和工人阶层转换,需要具体政务体系支撑。” 组长雷请议点头,神色凝重。 现代大国工业发展,如今已经是世界少有具备所有工业方向和生产能力的工业强国。 但走到这一步,无论是政务规划还是技术发展,都经历了两百年漫长岁月,不断发现问题,纠正路线。 现在,好友在明末。 崇祯七年,鞑子即将彻底席卷,流寇逐渐和朝廷分庭抗礼。 乱世如山雨欲来,没有时间让他自行摸索了。 缔造工业相关体系,势在必行! 现代工业发展规划小组,古代手工业小组,西方工业革新历史研究小组代表纷纷点头,明白事态紧急,各自开始建立相关数据库。 按照明末生产力和生产关系,模拟各类政令推行及漏洞修复。 针对阶层则主要包括三方面。 农户,佃户,流民。 不同身份,对待做工态度也不尽相同。 很快,一份资料在大国整理下,送到西安历史研究所桌案。 雷请议提笔,开始回信明末。 青州府。 魏昶君自回信现代后,便始终在书房中等待。 书房内舆图悬挂,三种颜色不同势力开始在整个大明舆图上完成标注。 如今辽东都司已经被鞑子彻底占据,势力蔓延至九边重镇各地,蒙古诸部,势力与日俱增。 张献忠,李自成等流寇,则大部度过黄河,扎根川中,济南府外各地,盘踞发展,逐渐与大明有分庭抗礼之势。 大明板块依旧是目前最大,但收缩很快。 天灾和战争是外在拖垮因素,党派倾轧和皇权争斗是内部因素,最重要的核心因素,则是贪墨。 多重压力下,如同日薄西山,垂垂老矣,颓势渐显。 按照历史进程,留给自己缔造体系的时间不多了。 魏昶君眯眼,盘算。 同时大明事感录也开始浮现新文字。 魏昶君迅速坐定,记录,思索。 大国如今传来消息,主要包括以下两个方面。 第一,雇佣转化模式,通过农闲农户短期雇佣,佃户整年雇佣,流民长期雇佣。 第二,待遇体系,吃住配备齐全,工银按照红袍银号结算。 “流民,佃户,农户,根据需求不同,开始逐步促进工业发展基础。” 魏瑕仔细看完,敲打手指,默默思索。 之后他叫来夜不收。 “通知民部,启蒙部,监察部全部官吏抵达,议事!” 如今青州府议事堂内,少见汇聚了魏昶君麾下大部分文臣。 启蒙部由保庵录,南道赢,楚意带领。 民部由黄公辅,周愈才,徐白海,吴同尘,夏允彝带领。 监察部则由阎应元带领。 近百名青州府,东昌府,济南府各部官吏一一列座,气势恢宏。 现在,魏昶君坐在最前方,看着面前官吏,声音肃然。 “红袍银号发展促进商业市场繁荣,但因为生产供应,想要继续扩增经济发展,必定带来工业大幅发展。” 阎应元点头。 目前蒙阴棉纺织厂愿意收购棉纺织品的商户很多,但受限于生产量,很多商户只能选择其他。 如果工业开始大幅度发展,则经济还有进一步上升空间。 魏昶君声音继续响起。 “登州府如今重建,缔造战船港湾,做前期准备,淹没许多地主田产。” “但其中也有许多是农户,佃户农田。” “解决工业发展,这批农户,佃户,还有山西,陕西遭遇天灾战乱的流民,都是促进工业发展的核心力量。” “但农户从思想和当前经济发展上,都更偏向于农耕种植。” “所以接下来,工人转化为吾等重中之重。” “第一,针对农户,佃户,流民,使用不同方式雇佣生产,无活路者有活路,有活路者则家人生活条件待遇更好。” “第二,劝导流民,难民参加工坊生产开出保底策略,和宗族合作,宗族族丁可按人头补贴宗族,加入工人生产。” “第三,避税法推行,凡三府之地务工者,除名农籍,无需缴纳税银。” “第四,建立食宿标准,安定工人民心。” “第五,构建红袍银号工钱体系,保障农户转化工人可安心务工!” 随着魏昶君一一列举,黄公辅苍老眼眸逐渐亮起。 当前农户少有愿意成为工人,无非是担忧没了田地生活条件艰难。 但里长现在开出条件,用雇佣方式,同时还能解决沉重赋税,和工钱不稳定问题。 如此一来,百姓愿意参与到工坊生产中人,必定会与日俱增。 加上红袍银号彻底和官府挂钩,在百姓心中几乎算是官府背书,农工转化模式必定迅速发展。 这一刻,许多官吏都激动,似乎看到新一幕。 山东三府,工业发展迅速腾飞! 第246章:第一批明末工人 距离登州府最近的大城,赫然是蒙阴。 是的,经过几度发展,如今蒙阴城坐拥棉纺织水利工坊,铁骑锻造流水线,养殖核心玉皇庙镇,已经从昔日下品县城发展至如今不输于普通州城。 流动人口暴增,商队往来不绝。 流民张丰年彼时带着女儿抵达,瑟瑟发抖,看着眼前画面。 官道距离蒙阴城十里外,便已彻底被扫清积雪,方便商队往来。 衣衫单薄的张丰年只觉得相比之前,道路好走许多。 如今他们已经没有田地,与流民无异,这才决定要来青州府搏一搏。 跟着张丰年的还有十几名登州府大石乡乡亲。 彼时还没到蒙阴县城,便被路边设立红袍军关卡拦住去路。 “诸位乡亲,可是从登州府而来?” 张丰年看着眼前魁梧军户,壮着胆子颤巍巍开口。 “老儿听登州府那些军爷说,可来青州府寻些工做......” 出乎意料,这些红袍军和之前登州府那些常年被欺压,动辄贪婪的军爷似乎不一样,性格十分温和,对待百姓也是口呼乡亲。 “不错,诸位可有田产?” “吾蒙阴城如今便在招工。” “只是如今招工分为三个方面,第一,无田地者,可签订五年契书,加入矿山,棉纺织作坊,铁匠作坊,学习技术,工钱按岁增长,每年增加半成银子。” “第二,佃户,可按一年签订契书,由矿山,铁匠作坊等发放最低五十斤粮食保户。” “第三,有田地农户,农闲时签订契书三月为限,按日结算银两,粮食。” “凡加入工匠作坊,矿山等地为工,每日供应粮食两斤,旬日一次荤油汤,土豆粉条白菜轮换,逢年过节赠粮食,腌菜,菜油不等。” 张丰年愣住,身后十几名乡亲也愣住。 “真......真的?” 憋了半天,大雪中,张丰年一行人涨红了脸。 有人激动看着,攥紧拳头,狠狠吐出一口气。 他们都是大石乡主动走出来的,但是村子里还有许多乡亲不愿意相信,宁愿在登州府等待被大户人家选做奴仆。 在他们看来,来到青州府等地,人生地不熟,说不定便会客死他乡。 这些主动前来的乡亲们,在他们眼中也不过是来送死的。 但凡有一点希望,谁愿意背井离乡? 可谁都没想到,就是他们这批佃户,流民,竟能得到这么好的差事! 有饭菜,还发放新衣。 最重要,不必签订卖身契,甚至有土地的农闲时候也不必在家等着,还能赚取一部分银两。 这等工匠,便是吃朝廷饭的,也不过如此了吧? “那,那这工钱,如何结算?” 还有人勉强保持清醒,小心翼翼询问。 随后苦笑。 他们害怕被人骗,可转念一想,他们还有什么可骗的? “诸位乡亲放心,以上行当,工钱都是红袍银号代为发放,诸位按鱼鳞册登记造册,便可以手持单据前往,随时领取工钱。” “若是短期契书,更可以每日领走现银。” “这红袍银号,在青州府,东昌府等地,便是官府开办,绝无拖欠工钱之虞。” 一时间,张丰年几人有些恍惚,晕乎乎被带到矿山。 直到张丰年西先签订短契,领取到首日工钱,这才激动的回过神,痛哭失声。 “囡囡,爹有银子了!” “咱们能好好活下去了!” 与此同时。 来县。 做为最早出现工业雏形之地,此地矿山,铁匠作坊异常发达。 许多百姓冲着矿工书院和矿工医馆,纷纷加入匠籍。 但也有许多农户处于观望状态。 毕竟流传了数千年,手里有田地,才算衣食无忧。 这是能代代传承下去,保子孙后代不被饿死最重要之物。 现在刘家村,很多刘氏宗族人都在族老带领下看着新告示。 “铁匠作坊,每招纳一名族丁,不仅按月通过红袍银号发放工钱,甚至还会给予族中二十两银子用于修缮宗祠?” 族老年纪老迈,呼吸却不由急促。 刘家村这些年穷惯了,宗祠虽未倒塌,但也摇摇欲坠,破败不堪。 宗祠兴盛与否,代表着刘家村刘氏家族是否兴旺。 他们很看重,但实在是穷的拿不出钱财来修缮。 直到看到眼前告示。 不少宗族之人也惊叹看着,攥紧拳头。 “吾等愿往!” “饭食从月钱中扣除之后,还有多的,反正如今农忙,何不前往试试?” 最终二十多名刘氏宗族青壮结伴造册,开始加入新扩增铁匠作坊。 当大量粮食和银两当真被送到宗祠,族老有些发抖,热泪盈眶。 “好,好啊!” 有刘家村做为榜样,一时间来县先后有十余个大大小小宗族争先恐后报名做工,竟有超过半数农户转为工人。 另一边。 登州府少年赵麻子睡不着。 听着竹木屋外风雪呼啸,盖着厚厚棉被,首次感觉不冷的赵麻子如同做梦,恍惚思索。 如今他已经加入莒州新扩增铁匠作坊。 就在今日正午,还美美吃了一顿肉末骨汤和大馒头,几乎让他连手指都嗦的干净。 他已经不记得上次吃饱是什么时候了。 现在更是分配了竹屋大通铺以供居住。 之前住进来的时候,他分明看到有一起从登州府前来的工人,因为带着妻子儿子,分配了一间独间竹屋。 虽算不得上好,房中也只有干稻草铺地。 但至少环境比自己这里还要好。 翻来覆去,赵麻子愈发难以置信。 脑海中浮现出今日管事和那位军爷说的话。 住宿在此,每个月只扣两斤粮食,换句话说,便是一日工钱。 若是生病,作坊有免费大夫诊治,最多花些药费便是。 病死在此处,作坊还提供价值五两银子的棺木。 这般日子,他之前在登州做梦都不敢想。 以前只以为,若是那些地主老爷发发善心,让自己这些佃户能每日吃上一顿饱饭便是最好的日子。 可现在,此地不光可以管吃管住,还发工钱,包治病。 赵麻子愈发激动,似乎看到这般好差事,未来出现在大明每个角落。 “工人,嘿,咱也是工人了。” 这一刻,青州三府,工人数量彻底暴涨! 第247章:青州三府的工人选拔 “崇祯七年......” 青州府,魏昶君皱眉,眼眸罕见出现担忧。 他压力极大。 历史记载,鞑子入关损失最大一年,为崇祯二年。 两个月时间,十万兵力,六万马匹尽数消失。 赵率教、满桂、王元雅等辽东名将先后折戟沙场。 大明自此一蹶不振。 但事实上,崇祯七年,鞑子二次入关,威胁更大。 山东海防与辽东仅一海之隔。 之前因为孙元化为登莱巡抚,大量在海防上安装火炮,看似暂时平稳。 但现在,问题就在之前一名叛将之上。 孔有德。 此人因为兵马与缙绅生出嫌隙,导致驰援失败,选择叛乱。 山东海防也因此遭到严重破坏。 大明原本战略为三方布置,山东海防是侧面海路战场核心,既要为辽东明军提供后勤,又要担任斡旋战场之责。 去岁四月,孔有德率官兵、百余战船,大量火炮,归附鞑子。 鞑子再取旅顺,山东防线已经破开一条口子,触目惊心。 现在鞑子在虎视眈眈,山东三府之变也昭然若揭,或许大明也有不少人开始盯上自己。 寒风刺骨。 魏昶君用力搓揉脸颊,眼眸逐渐从迷茫转为坚毅。 眼下还是要先解决大量流民,增加割据之地底蕴。 陕西,山西先经历数年天灾,大旱,蝗灾,之后又有流寇劫掠,官府欺压,瘟疫不断。 如今大批量流民正在南下逃难。 这些区域必经之地,正是山东三府。 另外登州先前那场大水淹没的不仅仅是地主财产,也是海量佃户赖以生存之资。 现在他们必须尽快完成工人转化,培养,解决民生需求的同时,加强山东三府割据之地发展进程。 魏昶君和启蒙部,民部官吏在深夜仍继续讨论。 如何吸纳流民。 如何转化农户至工人。 如何培养工人,完成从思想到生产能力变更。 问题很多,魏昶君一一记录。 如今他疲惫不堪,眼眸满是血丝,开始整理核心问题。 之后取出大明事感录,开始向现代回信。 现代。 西安历史研究所也收到回信。 大国组织部,人力资源部迅速开始调配人手。 各个高校形成历史组织,人力资源组织,工业发展组织研讨会。 同时,除理论外,一条文件开始下达各底层社区。 如何转化工人,如何安置流动人口促进工业发展。 大国每天数以百计完整模拟调动方案开始汇聚,逐渐成型。 青州府,收到回信,魏昶君仔细看着,也开始吩咐夜不收。 “召启蒙部保庵录,南道赢,楚意几人前来议事!” “召民部黄公辅,周愈才,徐白海几人前来议事!” 保庵录带人迅速抵达青州府,同时也看着汇聚流民愈多,复杂慨叹。 昔日他们都是里长前往莒州参与科举时的落弟士子。 那时青州几与山西,陕西各地无异,同样穷困,百废待兴。 甚至有不少百姓拖家带口,过南直隶,欲往江南为奴,求一条生路。 短短数年,如今青州府繁华不输江南,但和江南又不尽相同。 江南各地,富在地主,缙绅,官吏。 青州三府,富在百姓。 所谓藏富于民,不外如此。 很多流民抵达后,在青州三府落地生根,开始开垦生产。 但现在,流民数量愈多。 这也是里长召集他们前来议事的原因。 “里长!” 保庵录三人抵达时,黄公辅一众民部官吏已经列座。 魏昶君点头,正色开口。 “如今三府之,北方流民甚多,登州府一带亦有田地被淹百姓络绎不绝。” “青州三府消化工人能力不弱。” “但促进工业发展,不能一窝蜂投入某个或某几个行业。” “工人要加入适合行业,才能有效提高生产效率。” “如何筛选,如何分类,如何投放,如何训练纪律,还有基础教育,技能培训,消耗计算,思想管理,晋升机制。” “工钱制度,工龄制度,工时约束,婚丧嫁娶制度。 “尔等需要讨论完善出一个完整章程。” 魏昶君这次说的很细致,一旁也有夜不收在记录整理,方便之后下发到各官吏手中进行分析复盘。 工业生产看起来似乎很简单,但只有魏昶君知晓,其中人力管理,制度管理,心理管理,涉及到问题很多,后世发展工业,也用了整整两百年时间才摸清其中细节路线。 看着一众官吏眉头紧皱,魏昶君没多说什么。 或许现在看起来一切都很繁复。 但细枝末节,都是未来工业发展,乃至后续科技发展的重要基础。 现在,必须牢固! 六天时间,民部在黄公辅等人带领下,拿出一板章程,关于如何筛选,投放,纪律训练,基础技能训练工人。 而启蒙部,保庵录则带人完善记录如何完成技能教育,数算培训,生产模拟,技能提升,思想管理方案。 现在,魏昶君看着记录,眼前一亮,目光落在民部新面孔上。 此人是陕西逃难而来秀才,因为家中有亲人做工,了解颇深,目光和布局都很全面。 名叫焦崇恩。 “即日起,焦崇恩为人力资源培训总长,隶属民部,由黄公辅亲自对接。” 焦崇恩神情恍惚,但也激动。 昔日他是落第秀才,如今却能开始着手安排动辄上万乃至十万工人政务! 尤其是了解里长缔造崭新世道愿景,更为自己或能有机会青史留名而兴奋。 “焦崇恩,必不负里长所托!” 正午时分,青州府郊外,焦崇恩看着。 “吴老三,耐力甲等,体力甲等,悟性乙等!” “张栓子,耐力乙等,体力乙等,悟性丙等......” 唱名不断。 三百余登州,陕西等地流民汇聚,如今是选拔首批。 流民面前摆放木犁,镰刀,石碾等农具。 这些流民必须依次列队适用。 用以测试体力,耐力,悟性。 双甲优秀者优先加入车轴制造,或铁轨制造业。 单甲优秀,可加入纺织业等轻制造业。 无甲等工人,轻残疾工人,可加入运煤,运铁矿杂工。 这一刻,青州三府,选拔开始! 第248章:工业雏形的明朝版本 焦崇恩这边开始教导官吏如何分辨工人,进行行业分类。 之后这批工人开始真正在青州府城安家落户。 青州府城郊西三十里。 原本荒芜之地,如今开始出现大量工人汇聚,搭建房屋。 阎应元也在看着,点头。 现在这里是工人新居所。 最初登州府,陕西等地百姓,流民抵达,还安置在矿场,伐木场等地。 但按照最新规划,青州府城将会缔造首个工业区。 现在站在他们面前的两百流民代表,正在接受官吏教导。 “所有工人,交付鱼鳞册,开始登记新籍。” “按照原籍地重组里甲。” “每一百一十户为一里,选取里长。” 很快,十几名里长开始按照原籍地规划。 阎应元开始记录,同时在正午时分,策马抵达另一边。 工业区发展,除了住宿区域建设外,还有工坊区域建设。 如今在民部周愈才的规划下,工坊区被分为四个区域同步招揽民夫修葺房屋。 穿着棉袄的千余名民夫热火朝天,开始运送建筑材料,按照图纸开挖地基,修整。 这里是民部官员吴同尘负责。 “如何了?” 面对阎应元,吴同尘神色恭敬,拱手行礼,眼底满是敬佩。 这位阎大人在登州府一战,彻底让他们刮目相看。 最初阎应元也是以文官身份与他们共事,谁也没想到,阎应元竟能如此轻易带兵破敌十倍。 真正的文武全才! “总长,如今吾等已经按照规划,将工坊区修建成四个板块。” “现在虽然还在修建中,但那些百姓,流民,佃户都已经按照焦大人分配落地训练。” “第一部为木匠,铁匠队组建,称之为巧工区,负责铁器打造和房屋建筑修葺。” “第二部为身强力壮者组建,称之为力工区,负责运送各类沉重器械。” “第三部为秀才,识字者组建,称之为算筹班,为图纸规划建设,各类公告推广者。” “第四部为妇孺,组建辅工团,参与棉纺织等轻工业发展,同时给予一定帮助。” “眼下四个区域初步落成,开始规划,最末尾区域,则是教导训练区和公事处。” “教导训练区主要分为技能类教导和思想类教导,由启蒙部连同工务营负责。” “公事处则由民部焦崇恩负责,主要负责工人的后勤及婚丧嫁娶休沐事宜。” 规划建设相当完善,阎应元闻言点头,跟着吴同尘一路前行。 直到抵达启蒙部负责教导训练区。 现在这边只是初步搭建了房屋,内部还未修缮,即便如此,钢铁撑起的梁柱,亦让此足以容纳数百人房屋显得恢宏大气。 如今里面已经站满了准备接受操练的工人。 昔日从登州而来,因为田地被淹没,不得不奔赴他乡求生的少年赵麻子也在。 因为之前跟随父亲学习了一点木工活,赵麻子很幸运获得双甲评价,得以在此地接受教导。 现场有民部官吏面色严肃,抬手。 鼓声隆隆。 “每日卯时擂鼓,代表诸位需要开始做工,集合未至者,扣一个时辰薪酬。” “每日戌时鸣金,代表诸位可以下工休息,提前离开者,如上。” “另,按工律规定,尔等需在上工时严格遵守以下规定,以保证尔等安危。” “铜锣响,立即停止上工,在官吏组织下迅速撤离。” “红旗传递,代表危险,绿旗传递,代表继续。” 官吏讲的很细致,赵麻子却神色复杂。 每日只做工七个时辰,包吃饭,包住宿,甚至还有工钱。 这些官吏更会在乎他们做工时是否安全。 相比之下,在登州给那些地主老爷做佃户,那些人恨不得将他们当作牛马使唤。 至于生死,他记得很清楚。 在登州时他曾听到地主老爷们说过一句话。 牛比人还珍贵,那些贱骨头,哪里都能找到,不值钱。 赵麻子红了眼眶。 至少在这里,人命是值钱的。 这些官老爷眼里,他们的命和自己的命一样值钱! 操练很快,这些百姓获得了不一样的待遇,如今都卯足了劲,就等着上工,让这些对他们好的官老爷看看,请他们做工,不吃亏。 焦崇恩做为总管工人事务之人,除了选拔之外,还要负责教育。 彼时深夜,焦崇恩眼底疲惫,但还在跟着启蒙部看着新规划。 “不行,眼下大明各地的尺寸根本不一致。” “南直隶的一尺,和陕西的一尺差距很多,若是按照这个标准,同一个图纸,可能修建,或者打造的器具尺寸完全不同,不能吻合。” “接下来吾等将定制一套最基础学习,教导工人按照该标准整理度量衡。” 焦崇恩低头,看着启蒙部官员递过来的图纸。 工部标准尺与营造尺标准有严格长度要求。 斤两钱分同时按照一斤十六两,一两十六钱标准规划。 日晷计时和更香燃烧时辰对照。 很细致。 他揉着额头,也兴奋激动点头。 工业发展最初很繁琐,但之后,青州三府,生产力必将远超大明其他各地! 黄公辅做为民部官吏,需要管理很多。 包括红袍银号,红袍商铺等民生经济构架,需要每日审核。 但他也在抽时间关注此地工业区建设。 如今清晨,黄公辅披着老旧棉袄,在擂鼓之后抵达教导训练区。 工人分类已经很清晰。 最东侧,窗外,黄公辅开始盯着木工组学习。 锯木头误差,控制在一枚铜钱厚度,拉锯声音响彻。 卯榫结构全面普及,教导,实操训练。 东侧第二房门,则是铁匠组。 福州风箱不断拉动,有经验老道的匠人正在教导如何通过风箱控制火温。 淬火从鸡鸣,正午,黄昏三个时辰观察水温差异。 第三房门,则是数算培训。 九章算术和算法统宗两门书籍,被派发到每个人手上。 同时开始布置算题。 如何用算盘计算每日煤炭消耗量。 如何用标准尺寸丈量田亩。 这一刻,基础机械认知,统筹规划,自大明山东,青州府,轰轰烈烈展开。 工业革新雏形开始出现! 第249章:明末的死亡气息 随广鹿岛副将尚可喜投降鞑子,被赐封天助军。 大明压力进一步加剧。 现在魏昶君也在看着新的一幕。 鞑子开始肆虐边镇,宣大防线屡被突破。 大明在围剿流寇的同时,不得不选择调派大量兵力防守,被拖入消耗泥潭。 同时这个时代的大明有一个最显著的问题,也是鞑子屡次可以突破的问题。 那就是乱。 指挥乱,驰援乱,情报乱。 往往鞑子凭借高机动性来去如风,完成劫掠退走,大明官兵才反应过来,开始驰援。 颓势已显。 魏昶君听完汇报,点头,没再多说。 彼时他已经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官衙。 天气反复无常,如今一场大雨落下,官道泥泞。 出了青州府三十里外,官道上没有任何铺地石子,马车颠簸,随时可能深陷泥坑。 车棚被大雨敲打,发出声响。 魏昶君看着车窗外,马嘶声混杂雨声,天色晦暗。 即便环境如此恶劣,还有不少自北面赶来的流民,源源不断向青州三府汇聚。 “该加快进程了。” 喃喃开口,魏昶君眼底闪过一丝担忧。 他不畏惧对抗强敌,但这个时代大明百姓生活的太艰难。 马车抵达东昌府,已经是十余日后。 魏昶君带着图纸下了马车,神态疲惫,但眼眸依旧有神,第一时间抵达官衙。 官衙内,如今已经汇聚了民部官吏,还有正在这边采购器具的火器营总长刘方。 见魏昶君抵达,众人拱手行礼,神色肃然,也激动期待。 “里长。” 衣衫被残留雨水浸透,这场蔓延了十余日的大雨,终究没有停下。 魏昶君点头,平静开口。 “青州府工业区发展已经步入正轨,现在吾等已有部分工业能力。” 一众官吏闻言,此刻也收敛神情,点头。 里长所说的工业能力,并非如先前青州府火器营,亦或是大明兵仗局一类。 无论是完全靠经验老道的铁匠纯手工打造器械,还是兵仗局简单制造,都算不上工业能力。 最多只能叫手工业。 而魏昶君所说的,是流水线大批量规模生产。 一如如今正在进行的大口径火炮流水线,以及初步扩大规模的铁轨生产线。 “当今天下糜烂,鞑子在北屡次犯边。” “得到孔有德等人投奔之后,火器发展迅速,不容小觑。” “流寇盘踞川中等各区,囤积粮草,蓄势待发。” “大明官兵如今虽已日落西山,但总归是两百余年形成的基础盘。” “现在吾等压力很大。” 当魏昶君提出三方,包括大明在内,刘方等人彼时彻底激动。 虽然早就知道里长谋划,但现在,事情已经摆在明面上,很快便能见分晓! 魏昶君将众人激动看在眼里,推了推桌案上图纸。 “这是吾等自朝廷重金贿赂内监得来的郑和宝船图纸。” “但郑和宝船图纸依旧是老式造船技术。” “如今吾等开始渗透登州府,良田化作港湾,必须及早形成战力,以应对鞑子和流寇,官兵三面压力。” “观当今之海战者,海外夷人多擅此技,吾等新式战船必须今早提上日程。” “刘方。” 如今青州三府,乃至整个大明,若论及器械制造,在刘方之上者屈指可数。 “若得此图纸,尔等需要多久能试制一份?” 一众官吏闻言,也转头看向刘方。 目光汇聚,刘方并未第一时间给出回应,反而先拿过图纸,仔细端详。 魏昶君给予的图纸有两份,一份是郑和宝船参考图,一份则是一个前所未见的容器,其中许多部件相当精巧。 此刻,刘方皱眉,端详良久,终于放下图纸。 “里长,若没看错,此物只怕对密闭性要求很高。” “而且完全不是手工能打造出来,即便使用之前创造水力镗床,也不容易。” 听到刘方开口,魏昶君平静点头。 因为他取出的,正是按照现代大国传来的资料。 蒸汽锅炉图纸。 没错,蒸汽动力! 按照历史记载,这个时代无论是什么地方的战船,基本上都是靠着船桨动力,风帆动力。 但若要完成真正远航,打通海洋道路,动力革新必不可少! 只要有配备大口径火炮的蒸汽动力船只,短期目标对鞑子和大明官兵压力将会不断减少。 长期来看,未来这片山河最大的屈辱,来自海洋! 他魏昶君来到大明,身后站着大国扶持,则必须思变。 不仅如此,一旦蒸汽锅炉研发出来。 依照山东三府如今地理位置,动力能源的煤炭不会缺少,铁轨正在逐步走向大批量流水线生产。 那么火车也可以提前问世! 如此一来,大量快速运送物资,运送兵马将会提上日程。 鞑子的高机动性,在此之前,不值一提! “此物是使用水气代替人力畜力最核心之物,必须开始着手研制。” “需要人力物力,吾亲自调配。” 魏昶君对此的确很上心,毕竟即便是海洋另一端,研究出蒸汽船也已经是百余年后。 一百余年时间,足够洗刷所有屈辱。 他必将殖民屈辱,尽数还回去! 刘方感觉压力很大,因为他从未制造过此类物件。 但现在,白发苍苍的老匠人狠狠点头。 里长治下百姓,才算是真正活着。 此物既然有用,即便呕心沥血,他也要造出来! 很快,东昌府城外六十里,一处临近大河的转角之地,开始出现大量民夫,建设船坞。 船坞内,魏昶君也一如之前所说,开始调配各类器械。 之所以选择东昌府研制,正是因为此地资源足够丰富。 南直隶如今因为真龙军和红袍银号吸引的大批商人,许多匠户也开始抵达。 其中就有南直隶昔日营造郑和宝船的龙江船厂匠人。 原本匠人不可更改籍贯,不可随意离开,但如今世道混乱,加之夜不收阴队暗中照拂,竟也来了十几名匠人。 现在,东昌府物资丰富,各类资源随手可购。 十几名匠人做为核心,数百名工人配合刘方调度。 蒸汽动力锅炉,开始研发! 第250章:开杀! 深夜,魏昶君和刘方,并十几名匠人汇聚,皱眉看着。 “里长,如今吾等研究,锻打已经完全不适合此类器械。” “最外层密闭容器很重要,而若按照里长要求,带动大重量物品,其中压力不可减少,会让此锅炉体量更大。” “现在最大的问题还不是这些,而是如何造出最外摸具。” “因为此物必不可能通过数分铸造后合而为一,需浑然天成,那就必须保证内部不能有不均匀厚薄,以及漏气之虞。” 这些问题,都是刘方和十几名匠人经过十天彻夜研究,尝试得出结论。 在高精密仪器出现之前,这个时代的工业完全靠手和经验。 现在遇到这种跨时代器械研制,的确很难。 魏昶君接过图纸,以及之前刘方等人数次推翻的旧稿,思索。 “内层按照土质胎膜,外层铁水浇筑,有没有可能实现锻造?” 刘方眼前一亮,开始和一众匠人思索完成的可能性。 如果无法打造,就用浇筑方式进行推演。 之后也可以完美解决钢铁铸造后厚薄不均,以及其中摸具无法取出问题。 “可以尝试!” 三天后,正午时分,刘方等人期待看着,每一名匠人眼底都满是血丝。 魏昶君也在看着。 这几日他们近乎不眠不休,才终于开始有结果。 出乎意料,刘方有些惊喜,也有些遗憾。 “里长,此次尝试证明土坯浇筑是可以使用的方式。” “但漏气效果明显,这一批几乎都是废弃之物。” “之后吾等会继续加入调整,应当在二十日内,便能有结果。” 魏昶君没意外,毕竟虽然有图纸,但参数依旧需要按照这个时代工业基础进行调整。 二十日,对划时代的蒸汽锅炉研制来说,算得上飞快。 之后十天时间,魏昶君始终和刘方等人一同看着,一次次记录炼钢参数,土坯参数,调整模具尺寸。 虽然失败极多,但此次参与蒸汽锅炉匠人却眼眸愈发明亮,激动。 这段时间参与其中,他们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一旦此物问世,他们这些匠户,或许也能随之名留青史! 要知道,他们生来便是身份低劣的匠户,而名留青史,是那些读书人才能办到的! 铸造速度和调整速度出乎意料的快。 随着巨大横卧在地面上圆筒出现,刘方等人神情复杂。 此物制造艰难,即便提前获得图纸,也历经磨难。 但,好在终于建成。 上方为锅,下方为炉,水力锻打铁板封口,管道铸造一直采用浇筑,形制无暇。 而且经过多次测试,并无漏气风险。 随着蒸汽锅炉首次完成测试,虽然暂时无力驱动任何设备,问题很多,但魏昶君在人群欢呼中,依旧忍不住攥紧拳头。 来到大明七年,他终于再次见到属于另一个时代的科技力量。 眼底唏嘘,但魏昶君更激动,期待。 因为科技在明末这个风雨飘摇的时代,开始出现雏形。 未来,将会领先那个屈辱时代百余年,甚至领先海外百余年! 这只是简化版蒸汽锅炉,至少需要漫长时间调整参数,细节,找到流水线生产方式和各类管道材料。 但这已是科技发展的一大步。 在大明! 如今魏昶君开始将所有调整权力放到刘方等人手中。 刘方带着十几个匠人再度开始详细调整。 而彼时,魏昶君则是出现在东昌府衙,听着夜不收传来新的消息。 “里长,如今李自成还盘踞在济南府城外。” “济南府多次求援,要求里长派兵前往,他们愿意将驻兵权全部交给里长,进行府城防守和剿灭流贼所用。” 魏昶君闻言冷笑。 济南府? 王玉明等人如今虽是如此说,但他要的不是如同入驻东昌府一般,入驻济南府。 济南府做为山东三府唯一没有彻底被自己掌控之地,正是因为其背后党派众多,缙绅地主依旧残留。 如果按照东昌府的路子走,至少需要两年时间才能彻底消化。 但,无论是鞑子,流民还是大明,都不会给他那么多时间。 想到崇祯十一年,鞑子那场震撼山河的济南之战,魏昶君不由攥紧拳头,声音也愈发森冷。 “济南府必须被破,缙绅,地主,党派,全都清扫干净!” “传令青石子,即日起逼迫李自成,攻打济南府!” “另外。” 魏昶君声音一顿,看向东南方向,那里赫然正是南直隶所在! “告知王旗,洛水,准备在安华县,以真龙军名义,造反!” 造反! 短短两个字,宛若洪钟大吕,震撼人心。 传讯夜不收激动的几乎发抖。 不光是他在等这一日,红袍军上下如今万余人,都在翘首以盼! 里长,当入主天下! 消息开始迅速传递。 彼时青石子低头,看着里长传讯,片刻后,眼眸熠熠生辉,狠狠起身。 “好!” 一贯淡然从容不见,青石子激动,眼底也狠辣,开始看着济南府城所在。 “李自成部攻打济南府城如何了?” 之前他们便传讯李自成部攻打济南,但现在迟迟没有建树。 “如今每日扫平军堡,但府城还未遭遇波及。” “很好,李自成部不动手,那先断其粮草三日,放过去两支驰援县城兵马!” “另外,所有人整备器械,大军开拔,准备前往济南府!” 真龙军迅速开始动作,日渐精锐,连带辅兵近七千人马,彼时宛若一台恢弘器械,开始运转。 与此同时,济南府城外,李自成部如今却一片颓然。 “两支县城驰援兵马已经抵达吾等百里之外!” “将军,今日吾等已是断粮第三日!” 李自成咬牙,看向真龙军方向,眼底疯狂。 他知道这是青石子在逼迫自己攻城。 如今自己腹背受敌,粮草将绝,想要继续拖延修已是不能。 当前唯有一个选择。 攻下济南府城,破釜沉舟,解开粮草和围攻危机! 这一刻,李自成狠辣开口。 “诸军,即日起,随吾攻城,杀!” 第251章:南直隶兵灾起! 崇祯七年四月末,寒风闭塞,济南府荒芜一片,田地尽白。 霜打森寒,日道悬挂,呈现一种亡世之兆。 李自成于四月攻城,打破了他北逃的历史记载。 —— 率先攻城之人为总哨刘宗敏,铁匠出身,身躯彪悍无比,惯用一口鬼头大刀,坐骑魏枣骝马,被称之为闯王帐瑕第一勇将。 “拿下济南城!” 刘宗敏怒吼,大刀挥舞劲道生风,劈的空气都微微响彻。 他率领五百兵卒作为先锋,开始攻打。 闯王旗下第二大将叫郝摇旗,乃昔日老闯王旧部,他乃大顺军猛将之一,只见他率领一千劲卒凶悍异常,野蛮杀入。 第三大将叫袁宗弟,他正率三百先锋攻打侧城,他手持十二斤重的竹节铁鞭,异常凶悍。 这一刻近四千铁军,威猛冲杀。 口号震天响: “均田免粮!” “迎闯王!” “均田免粮!” 济南府城垒之上,青石子面无表情的站着,他神情颇肃然,对来犯之地毫无惧意,甚至毫无情绪。 昔日里长说过,李自成之流虽大但终究流寇。 很难得大世。 这一刻伴随青石子举手,身后战鼓蹦蹦蹦的敲打起来,声音震天响,让人只感到一股寒意弥来! 而侧垒,城墩,隐藏其中的红袍火绳枪军排列走去,持枪,居高临下的瞄准。 射击。 “只需驱赶。” 青石子下令,战鼓开始传达指令。 李自成现在还有用! 他是吸引朝堂目光。 因为李自成在济南府附近游荡,朝堂才能没借口征调青州,东昌,红袍兵力。 明末许多武将势力都是这般,对张献忠李自成等围而不打。 济南府战役开始。 ...... 南直隶的安华因寒灾,瘟疫,肆虐,周边数城,死伤无算。 洛水老道内套黑厚棉袄,穿着棉裤,人老了,扛不住这严寒呼啸,谁能想到江南锦绣之地也能这般寒彻破人,让人肃寒僵麻。 王旗岿然不在意,他还是穿着薄棉袄,看着这漫天雪白,神情恍惚:“老道,安华已拿下。” “此县民心可用。” “如今兵灾,雪灾弥漫,吾等是不是该杀了。” 王旗眼神猛然一皱,发狠道。 “安华北官道八十里,小县为应城,人口八万,如今凋敝,残破甚少。” “可为!” 洛水裹紧棉袄,而后随着他点燃烽火,烟雾滚滚。 真龙军都裹着来自莒州的棉袄,外面套了一层粗糙的红色长袍,在这漫天雪地显得宛如一束束火种,肆无忌惮的焚烧王朝的灰暗之气。 “战!” “战!” 洛水培养的真龙军军队体制并未详细建设,只是分为先锋一部,先锋二部。 王旗培养的真龙匪大概八百人,也分为一二三部。 二者如今加起来可用之力达到一千三百人,实际可用战力有八百人。 在这南直隶的偏僻之地,足以搅动风云。 此刻的应城似有了山火,滚滚的焚烧而起。 应城的缙绅,豪强,此刻在城区碰面,一个个神情紧张看着面前。 面前赫然是——洛水派出的先锋。 先锋是安化人,名为陈稻谷,身材瘦小,容貌颇端,他昔日也为寒门人,奈何当地豪强霸地欺民,让她实在是活不下去,才有了如今这般的境遇。 而后陈稻谷加入真龙道观,又因读书写字被洛水拉入真龙军,如今攻打应城,陈稻谷主动请缨,先去谈和。 此刻,应城有洪武年间为千户的牛家,永乐年间官居二品的马家,还有知县,佐贰官等若干人等,他们都神情复杂看着陈稻谷。 若是往常,一个寒门子弟敢如此跋扈谈判,他们必然砍了此人。 但这可是真龙关,在安华和官府厮杀,灭了安华各豪强,甚至据说还和济南府的真龙军遥遥相望。 这可是不次于李自成般的流寇大贼。 牛家家主牛澎,马家家主马逾,知县景汝君等三人率先开口。 景汝君咄咄逼人:“真龙军好生放肆。” “安华乱了也就算了,还行扰乱我应城,不知道我应城兵强马壮,民心可用!” 牛家主牛澎冷笑:“真龙军阵乃不顺应天道的独夫,长夜和白昼,流民和百姓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尔等知道什么叫天道吗?” “真龙军自以为替天行道,为民做主,却不知道真正天道为何。” 陈稻谷波澜不惊,只是眼神不变的看着这些缙绅大族。 昔日他也曾跪求他们收留或举荐,不然时日太困哭,读书科举实在是无力之举。 但这些人只是将他和其他寒门视作仆役。 宛如垃圾般的从地面扫罗。 如今这些缙绅之流,自以为名门之后的人还是这般。 一个个姿态盎然,说教姿态,自以为代表天道。 马家家主马逾呲声笑道:“什么是天道,天道就是不要搞我们这些勋贵贵胄!” “要去搞那群穷的揭不开锅的老农。” “去搞那些到处流亡的流民百姓。” “而今兵灾匪患,道路断绝,贸易终止,粮食欠收。” “是老夫拿盐引换了成箱的金银,免去了商人运粮食的麻烦。” “朝堂感谢老夫,商人感谢老夫,老夫才是天道。” “要不是千千万万的老夫在应城稳住局面,朝廷能看到南直隶和东南,巴蜀的赋税吗?” “你们把我杀了,以后赋税更难拿到。” “老夫可以给尔等钱财。” 马逾终于说出他的想法,他仰着头,一副施舍叫花子般的姿态。 拿钱免灾。 这边是应城的态度。 好一个拿钱买灾。 陈稻谷眼神愈发厌恶,但他并未表露出来,而是平静看着,这种平静下藏着推翻一切缙绅的戾气和决心! 这一刻双方对峙,许久无声。 “容我禀报大人!” “而后再告知诸位!” 陈稻谷拱手,而后决然离去,城墙上家主等人皱眉,但他们完全不在意。 这可是南直隶。 南直隶乱了一个安化朝堂会不太着急。 若乱了好几个县,到时候各种大军前来,真龙军怎么可能扛得住。 所以真龙军必然要钱,要钱就好说。 先拖延片刻,而后等朝堂大军,铲除真龙军,此地还是缙绅之国! 第252章:真龙军为第三流寇军! 应城坐落南直隶北,紧挨安化,博湖,腾地,属于南直隶少有的层叠山岚之地。 易守难攻,城池坚高。 此地豪强多是洪武年间被朱元璋分散于此的军户,而后落地生根,家族发展,恢弘起步,在嘉靖年间此地豪强就以乡皇自居,可谓是皇权不下乡,应城缙绅王。 陈稻谷此刻返回乡道,他对洛水说出了应城牛家,马家,知县所说,而后静静站在一旁。 王旗眯着眼睛:“里应外合呢?” “陈稻谷!”洛水忽然开口,不再是昔日仙气飘飘的样子。 “你可愿乔装打扮,入驻应城,配合我弟子,让城内居民深夜反乱,打开城门。” “此事危险至极,汝要思虑清晰。”洛水看向陈稻谷。 “愿!” “吾仇恨豪强已久,寒门子弟无不恨之入骨!”陈稻谷抱拳,而后领取了兵符,前往应城。 “应城豪强缙绅还以为我等是土匪之流,只要钱财粮食。” “却不知,里长要的是天下公道!” 王旗也嗤之以鼻,而后骑马入应城。 四月的崇祯年间寒冷极了。 一场火焰自此地轰然爆裂。 .......... 现代。 西安历史研究所。 所长雷请议凝望许久,思索许久。 他看着穿越者发来的消息,看着各考古团队整理的历史变化资料。 「登州田地之变」 「黎南土司之患」 「真龙军叛乱之凶」 「李自成攻打济南府」 「后金撕裂防线,气势滔滔」 「莒州,青州府商业璀璨」 「南直隶安化之乱,应城的首次征战」 雷请议思索许久,开始斟酌用词,历史研究小组组长顾成开始给穿越者回信。 「1、同志,切记还不可直接造反,必须等到八月,八月之后,后金肆虐天下,各地混乱,土司造反,李自成,张献忠,真龙军到处肆虐,如此天下造反可成,而今造反,极容易成为天下之矛,被世人讨伐,实力亏损,极容易陷入漫长战役」 「2、必须用真龙军等肆虐开来,也就是清洗,淘汰天下的缙绅,豪强,门阀!」 顾成下笔正楷。 这封跨越四百年的信开始传递。 另一边的应城,杀气冲天,肃杀至极。 乔装打扮卖货郎的陈稻谷来到了十二作坊,此地是应城一些榨油,民间百姓摆摊之地,贫瘠至极。 多是没有田地,只能依附地主的贫民。 一个个寒酸极了。 陈稻谷举起手中的陶碗,神情阴郁:“大家看到陶碗了吗!” “里面是什么?” “我们农户无田地,吃的还是大老爷施舍的鬼东西!” “里面一点米粒都没有。” “日子越来越苦了!” “难道尔等还想让自己的子孙后代都这般苦吗!” 澎! 陈稻谷猛然摔了陶碗,神情变得无比阴郁狠辣起来! “他奶奶的!” “既然活不下去,何不杀了豪强!” “我乃真龙军外宣使,洛水仙长有令,命令吾等冲杀四方,改天换地!” “如今该应城城外有数千大军,城内有数百铁骑!” “谁若跟随真龙军,破了此城,此地的百姓分田地,奴籍也烧了!” 这一刻。 隐藏黑夜之下乌泱泱的人头攒动不已,很多人眼神发出狠辣莫名的光,有人暗咬。 直到一个老者抱着快要饿死的孙女站出。 “老夫愿入真龙军!” 之后第二个,瘦的发白的农家少年:“既然牛家不让我们活,那我们就和他们拼了!” “拼了!” “拼了!” 厮杀喊叫声震慑天地。 陈稻谷开始给众人发兵刃,安排真龙将士组织百姓,约定点火造反。 另一处的应城北侧,风声徐徐。 寒风疾尘,爆染各方。 此地有一处烟花巷,昔日大老爷的玩乐纨绔之地。 而现在巷子内,王旗披重甲,他率一百精锐隐于其中,一个个都披着重夹,里面是御寒的棉袄,一个个都神情狠厉,狠辣莫名。 每个人都彼此对望,等待号令。 王旗眼神炯炯有神:“弟兄们!” “众将士!” “此乃南方真龙军破局之日!” “时不我待!” 说到此处时! 王旗亢奋许久,他甚至有些想念里长了,里长如果在此处,怕是真龙军早就拿下好几个地方了。 怕是早就有资格在南直隶发起血战,让天下人侧目。 “统帅,北方真龙军和我们也是一起的吗?”有副将小心翼翼问出。 要知道造反极可怕。 但如果! 流窜济南府的真龙军也是一同,那这些将领一个个都很兴奋,因为队伍太大,有援军,天下可为。 事到如今,王旗也不想隐藏太多。 “济南府的数万真龙军只是我们援军之一!” “我们还有更大援军,要不然你们穿的棉袄,吃的白米腊肉,从何而来?” “尔等手中的锐利兵刃。” “尔等所披的战甲。” 王旗眼神狠辣。 这一刻其他副将几乎激动的难以自拔,一个个彼此互相看着,纷纷讨论。 “这,难道吾等背后有大势力,是土司吗,还是藩王准备动乱。” “不可能是那些大明臣子,他们一个个对百姓如猛虎,怎么可能会发兵甲和衣衫。”一个叫仇虎的副将摸着棉袄。 这可不是那些臭烘烘的杂草棉花,这是真正的棉花,因为从小农家经历,仇虎甚至都感觉这是今年的新棉。 以往的自己哪有资格穿的这种棉袄呢。 “全体肃静,准备杀!” 王旗忽然开口,他看到了十二作坊有了火焰,这一刻伴随着当当当他提出长剑,寒光锋锐,他神情彻底森寒起来。 “杀!” 仇虎压住兴奋,也眼神狠辣:“杀!” “杀!杀!杀!” 十二作坊内,各手工业等百姓纷纷眼神狠辣,一个个凶狠无比,纷纷开始冲锋怒吼。 “杀啊!” “推了牛家!” “把狗知县砍了!” 轰轰-------- 火光冲天,徐徐燃烧,各地彻底混乱起来。 整个应城的黑夜被照亮,各大巷子寂尘呼啸,喊杀声遍地。 应城乱了。 南直隶的战火全盘燃烧。 真龙军之名自此刻起扬名。 第253章:火车轨道的出现 铜鹤烛台上的蟠龙烛已燃至根部,蜡泪在青玉底座积成小山。崇祯身边的小太监袁德潜伸手去剪烛芯时,指尖不慎触到残蜡,灼痛感让他猛地缩回手。 恰巧,崇祯疲惫的将案头堆积如山的奏折哗啦啦散落一地。 "陛下,南直隶急报!"袁德潜捧着沾有泥渍的塘报跪在丹墀下,声音比殿外呼啸的北风更冷:"真龙贼快肆虐应城,天下巨变,他们打出''清君侧''旗号,声称...声称陛下受妖人蛊惑擅,才导致天下大乱。" 朱由检攥紧袖中那串早已盘出包浆的菩提子,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他烦恼无比来回踱步,背后《坤舆万国全图》上猩红的"贼势图"正蚕食着大明疆域。 李自成! 张献忠! 真龙军! 后金奴! 土司反! 而今赋税要地的南直隶也在巨变! "南直隶监巡太监的密折呢?"崇祯突然踢开脚边那封弹劾洪承畴杀良冒功的奏本,断裂的象牙轴头滚到袁德潜膝前。老太监额头触地:"应城昨夜...厮杀无算,乱兵把''真龙''旗插上城头了。" 一声脆响,菩提手串的丝绳骤然绷断,一百零八颗珠子溅落金砖。 崇祯盯着满地乱滚的佛珠,暴怒无比。 南直隶的安化,应城,虽不甚重。 但属于南直隶要地,一旦贼军肆虐开来,大明朝的经济彻底崩盘。 崇祯不由得开口:"传旨。" 崇祯忽然抓起案头未干的朱笔,墨汁沿着笔尖滴在龙袍下摆:"...着孙传庭率天雄军进剿。"他顿了顿,又添上一行颤抖的小字:"工部所呈新式火器,速发各镇试用。" 更鼓声穿透窗纸时,崇祯正弯腰拾捡佛珠。一粒珠子滚进黑暗的殿角,他举着烛台踉跄追去,明黄袍角扫翻了鎏金炭盆。 崇祯静默许久,他感到了皇宫充满了腐朽之气。 ........ 崇祯七年五月风雪飘到第三茬时,左营乡的麦子地突然长出了铁脊木龙。 魏昶君率民部。 启蒙部。 身后跟着周愈才,阎应元等人,还有接近千人完成初期训练的工人。 一辆辆牛车成群结队,密密麻麻看不到尽头,牛车上全是数不清的各种铁轨材料。 “铁轨铺设开始!” 伴随魏昶君亲自敲响铜锣,咚咚咚的声音开始响彻。 崇祯七年! 全球第一座火车轨道开始在莒州府蒙阴县铺设。 此刻的左营乡民赵七斤蹲在田埂上,看着一排排的精壮汉子把两人合抱的楠木往地里夯。 这些从南直隶商人水运来的铁木还带着沉江的潮气,匠人们拿铁箍卡住木料两头,烧红的铁皮往上一裹,滋啦啦的白烟混着桐油香就在春风里漫开。 "七斤叔,这物件比你家房梁还粗三圈,莫不是要给玉皇爷修登天梯?"扛着铁锹的王狗凑过来。 他不知道火车是什么。 也不晓得里长说的轨道是何物。 只知道这是超级坚硬的轨道。‘ "夯货!"赵七斤往地上啐了口唾沫,手指拂过楠木断面密实的年轮,"瞧见没?百年老木芯子裹熟铁皮,七浸七晒的桐油封着——这以后可是轨道,有了火车咱们都能过好日子!"他说着忍不住兴奋无比。 自从里长来了,蒙阴县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南洛的粉条已经在每个镇推广开来,一家家作坊数不胜数。 咚咚咚! 铺设轨道的敲锣声继续。 三里外的张集镇河滩上,三百斤的青铜坩埚正咕嘟着金红铁水。光着膀子的匠人们喊着《漕船号子》,把烧到橙红的铁皮往木芯上缠。热铁触到桐油的瞬间,青烟腾起三尺高,空气里飘着松脂混铁腥的怪味。 "都仔细着!" 总管事举着镶铜片的《鲁班经》来回巡视,"每寸铁皮要趁热捶打九十九下,少一下就等着冬天开裂!" 他忽然揪住个偷擦汗的年轻工匠,"你当这是给县太爷糊灯笼?昨儿老刘头那组没控好火候,整根轨条弯成麻花,不可浪费材料!" 整个蒙阴县各乡村热火朝天! 玉皇庙镇的晒谷场临时改成了桐油工坊。数千口齐腰高的大缸里泡着成型的轨条,穿葛布短打的妇人们手持长柄木勺,正给轨条浇第七遍桐油。 有胆大的孩子伸手想摸,立刻被当娘的打了手背:"这油里掺了硫磺粉,当心烂指头!" 魏昶君在满意看着这一幕,他身后站着火器营的总长刘方。 面对热火朝天的轨道铺设,刘方笑吟吟说着:“里长明鉴,这楠木芯能抗白蚁蛀蚀,铁皮延展性比生铁强三成。您看这接榫处。” 刘方忽然抄起铁锤砸向轨条连接处,金铁交鸣声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榫卯却纹丝不动:"里长,轨道采用改良版燕尾榫,纵使数万斤重压也不离榫!" “保证火车平稳前进。” 数日之后,新的暮色初临时,首段三里长的轨道终于贯通。村民们围在晒场边交头接耳,看匠人们给轨条最后一遍涂油。 南洛镇因为粉条也叫粉条镇。 火车的初步起点就是从这开始。 这一刻。 粉条作坊内忽然有人指着远处尖叫:"龙醒了!龙醒了!" 只见作坊内,热气腾腾的水锅前,赤膊汉子震撼的看着轨道宛如巨龙一样铺设平整。 "慌什么!"作坊的柳总长一脚踏住滚到脚边的斗笠。 南洛镇轨道起点,魏昶君随同众人几乎是梦幻的看着眼前。 眼前不过才三里的火车轨道宛如跨越了时代。 夕阳和风雪给轨道镀了层金边。 那些铁皮包裹的楠木正在暮色中泛着幽光,恍如一条沉睡初醒的钢铁蛟龙。 “自此之后,大明朝从此改天换地!”阎应元震撼无比,他内心只有这个词汇,因为一旦火车开始运转,或在大明朝各地铺设开来,各种物资经转运输,这将提高天下效率。 天下人谁不臣服? 四海八方,不外如是! 而今为莒州知州的周愈才第一个拱手:“里长万岁!” 阎应元第二个拱手。 启蒙部的南道赢等纷纷拱手,近千名粉条作坊的工人,还有轨道上的工人纷纷异口同声喊着。 “里长万岁!” 第254章:天下巨变,造反之前 崇祯七年五月廿三。 魏昶君如今最喜欢的事情就是于蒙阴县,南洛镇,张集镇,左营乡,玉皇庙镇,落石村。 他来回游走,看着轨道开始每天以十里地的速度铺设。 甚至铺设速度越来越快,从蒙阴各县开始绵延到莒州。 “而后是莒州,而后青州,东昌,东昌各地,济南府,登州府,乃至整个山东,北直隶,南直隶,天下各地!” “火车轨道一旦铺开。” “历史将发生巨变。” 魏昶君呢喃许久,而后他看着密报。 「青石子验传-李自成攻打济南府,驱之,贼寇甚凶,联合济南多军户,是否灭之?」 「岳豹验传-皇太极率精锐袭击开来,边关之城不可挡一日,是否阻之」 崇祯七年的火海终于蔓延。 魏昶君思索许久,他和现代沟通最终确定。 「青石子听令,驱逐李自成,不可灭之」 「不阻皇太极,诱导他入关,而后决战」 这一刻伴随密报传去。 此刻的济南府西门外。 攻城战弥漫。 李自成的撞车第三次碾过护城河浮桥时,城头忽然响起一串鹧鸪哨声。藏在女墙后的三百火绳枪手同时探身,铅弹穿透晨雾的声响像极了除夕夜的百子炮。 冲在最前的刀牌手王虎子刚要举盾,左眼突然爆开血花,新式燧发枪的铅丸竟能贯穿两层牛皮。 "放闸!"随着城楼令旗挥动,二十口架在箭垛后的铁锅猛然倾斜。 赤红铁水顺着城墙预凿的沟槽奔涌而下,正在攀爬云梯的流寇顿时化作人形火把。焦臭味混着青烟腾起,有人惨叫着跌进护城河,河水竟嘶嘶沸腾起来。 李过在三百步外勒住战马,眼睁睁看着侄儿李双喜的冲车被铁水浇透。那些裹了湿棉被的攻城车本该无惧火箭,却防不住从墙缝渗下的熔铁。 更可怕的是城头每隔十息就齐射的火枪阵,他分明记得上月细作回报,济南卫的火器炸膛率还高达三成。 "让开!"李自成突然抢过鼓槌,赤膊擂动牛皮战鼓。 辅兵们推着连夜赶制的三十架吕公车再度涌上,车顶浸透的沙土本该能灭火器,却见城头掷下无数陶罐。 罐中流出的黑色油脂遇火即燃,转眼把吕公车变成三十条火龙。 日上三竿时,护城河已飘满焦尸。守军忽然推出二十架形似织机的木械,随着绞盘转动,三百支蘸了石脂水的弩箭覆盖了流寇后阵。 李自成挥刀砍断左臂上的火箭尾羽时,他愤恨无比的看着济南府。 拿不下啊! 拿不下! 鸣金收兵时,李过清点出七百具精兵尸体,城下倒毙的辅兵更是不计其数。暮色中济南城墙泛起金属幽光,他们这才发现,那些看似修补城墙的"青砖",实则是掺了铁渣的混凝土块。 终于李自成愤怒至极。 手下将领纷纷目光怪异看着他,如果再强行攻打济南府,还要防备真龙军,手下无不感到窒息。 “撤军!” 李自成最终挥手,大军在黑夜掩盖下开始撤离,风雪愈发呼啸。 时代的棋盘正式厮杀! 崇祯六月十七。 皇太极用黑松汁浸过的貂绒抹过刀刃,远处喜峰口的烽烟如同撕破宣纸的裂痕。 箭岚穿过薄雾时,城楼明军的惊呼惊醒了最后一群北归的雁。 轰轰—— 第一枚裹油松火球的箭矢还未钉上箭跺,包衣营就已扒开墙基填土六年的暗渠。 守军啃了大半年掺砂赈粮的肩膀,扛不动千斤断龙石。 "阿敏的尸首镇在这儿的地桩,正好让明国将士认祖。" 伴随着满语怒吼,镶蓝旗先锋扛着蟒甲踏入城头敌楼时,烤得半脆的千户手指还在铜自生火铳的击发簧上蜷缩。 蒙古轻骑向城门泼洒着掺铅的烈酒,火海燃烧,皇太极在簇拥中冰冷看着中原。 而后挥手。 进中原! 七月初三,永平巡抚衙混乱无比,因为后金来袭,到处逃窜。 三万辫辫兵马像钝刀划猪肉般剖过京郊州县时。 黄淮盐梟派运私镖的路都转了线。 蓟镇逃兵混着延安暴饥的田老鼠挤在天子直道上。 一时间哀鸿遍野。 土司的造反还在,各地区兵部造反,天下一时间混乱的不成样子。 在应城,真龙军割下皇庄稻将血淋的草根扎成崇祯面容:双目是霉绿豌豆,龙袍是剥裂槐树皮。 在官道之地,东郊焦化尸油的黑云让顺天知府夜半哭醒三次,后金的势不可挡让他惶恐绝望天下太乱了。 汗帐前十六座铜锅沸腾着牛羊胎胞,皇太极抛起用遵化城门铁片铸的九瓣鎏金盔。 直到皇太极盯着北直隶山东,河南等地的方向。 京师打了太麻烦,很容易被围攻。 但北方必须打。 打下来,让明朝体会南宋的结局! ....... 与此同时的现代西安历史研究所。 所长雷请以面前放着资料,分别是《明史》和《满文老档》记载,这里面记载新的关于,明崇祯七年四月至七月后金(第三次破长城入关军事行动,清军长驱直入京畿地区,期间掠夺人畜财物极广,对华北产生结构性破坏。 但记载多了一条新的。 「皇太极欲攻打北直隶山东河南等地」 这一条让在做各教授神情激动,甚至紧张,期待,神态各异。 顾成首先开口:“终于开始打了。” “天下从此刻开始巨变。” “穿越者将面对皇太极的来犯。” 敦煌历史研究所所长,穿越者记录小组负责人陈科开口:“不光如此,最震撼的!” “穿越者可能会在崇祯七年十月开始造反。” “如今是时候造反了。” “轨道铺设,天下大有机会!” “现代组织部,思想部,军事筹备,各小组开始新的模拟帮助,给穿越者制定伏击皇太极的战略方案!”雷请议这一刻挥手。 诺大研究所全部运转,来自大国力量,大国底蕴正式爆发。 寒风呼啸的明朝大地硝烟弥漫,看着现代的回信,魏昶君神情恍惚看着这片大地,从崇祯元年到如今,终于等到了造反的机会。 第255章:蓄谋天下 魏昶君在跺脚,当他踩着铛铛铛响的火车轨道时,历史尘埃,烟雾呼啸的弥漫感在彻底消散。 一个崭新的时代从昔日的古琅琊出现,从此地开始发起工业革命。 “发歙令。” 歙令是启蒙部,民部,红袍部,综合三部发出的最高调令。 该调令可指挥调动各地,配合一切,一切情况下配合歙令。 民部副长兼莒州知州周愈才开始提笔记录。 “歙令如下,南直隶曲城,令洛水,王旗,于曲城扶持新军,取名麻杆军。” “扶持麻杆军于南直隶曲城造反,让他们吸引朝廷视线,让洛水真龙趁机从应城攻江阴,攻江南!” “扶持安徽合肥县傅郭城,此地寒灾严重,让青石子去,如今李自成溃败在即,不敢攻济南府。” “青石子扶持祈活军,提供兵刃兵器,让其造反,开始扰乱安徽内外,吸引各地兵力。” “而莒州,青州,东昌,红袍各军,蓄力一战,备战!” 这一刻魏昶君眼神异常狠厉! 备战——京师! ............. 现代西安历史研究所。 看着旗帜上的火苗已起。 一地南直隶的安化,应城,曲城,各地造反,吸引南方明军。 一地合肥县傅郭城的祈活军面世,吸引北方明军。 穿越者统率各地,皆蓄势以待。 “十月起兵,直入京师!” 雷请议兴奋开口,亲眼目睹历史的变迁变化,穿越者从昔日山村贫瘠少年到而今一方枭雄,终将发起咆哮。 “各部,各队,各组织。” “全部为穿越者提供战略辅佐模拟。” “各起义兵种模拟。” “各地攻占模拟。” “关于军队搭配作战数据。” “.......” 这一刻现代发力。 崇祯七年七月初九,南直隶曲城北郊。 洛水和王旗率兵从应城而来,牛车,马车浩浩荡荡数百辆。 拉着武器和物资。 曲城的农民军代表叫赵麻杆,他之前就被洛水拉拢,如今赵麻杆兴奋无比,终于等到真龙军的支持了。 赵麻杆恨死了曲城的藩王肆虐。 “验兵。”王旗指着身后马车上的稻草,下面隐藏兵锐寒光。 赵麻杆掀开稻草垛时,他的手下差点将长剑刺到脚背。 只见一辆马车放着十具桐油刷亮的铁甲在月光下泛着青芒,甲片用铜钉铆成鱼鳞纹,胸口还嵌着块巴掌大的圆铁。 “带护心镜的铁甲,真正的甲胄。”赵麻杆激动,他几乎难以想象真龙军背后到底什么势力,怪不得能拿下安化,拿下应城。 "排好队!领了甲的站东头!"赵麻杆兴奋的敲响铜锣。 他手里那杆丈八蛇矛早换了新兵器,矛尖三分像枪七分似铳,管身上刻着"蒙阴火器-天工丙寅"的阴文。 麻杆军一名名瘦削的兵卒兴奋看着腰牌,上面牌上写着"麻杆军丙队",五个字透着朱砂红。 赵麻杆读书一些书,他身边有师爷,此人万历年间曾为秀才,他姓刘,名刘道举。 此刻的刘道举兴奋的看着真龙军发来的兵器,几乎颤抖举着。 "这铳管比县衙快班的短三寸。"刘道举的指尖抚过燧发枪的螺旋纹膛线。 同时这些武器还有配套的《火器操典》 "这装药法要裹丝绸药包,难怪不怕雨天!" “真是好铳。”刘道举连连夸赞。 王旗冷冰冰看着眼前。 刘麻杆的兵卒前来。 轰轰—— 伴随着整齐的踏步声,近千青壮喊着"饿死不掠民"的口令走过,绑腿上的铁扣随步伐叮当作响。 开始排队领取兵刃。 七月十五。 曲城兵乱。 曲城把总胡三才的锁子甲被铅弹打穿第三片铁环。 他终于看清对岸那面黑旗上的图案:不是寻常流寇的八卦或弥勒,而是交叉的镰刀与火铳,还有古篆体写着——麻杆军。 更邪门的是这些贼寇阵型。 三排轮射竟比卫所兵还齐整,硝烟腾起的间隔准得能拿来打更。 这不是普通贼寇。 队伍训练。 可怕至极。 胡三才瞬间感到一股寒意:“疯了!” “安华乱了,应城乱了,曲城乱了!” "放箭!快放......"胡三才最后的命令被鸟铳声淹没。 这一刻。 麻杆军浩浩荡荡挥舞新的兵刃开始冲杀。 曲城的豪强纷纷聚集,孙家,钱家,赵家,数个家主胆寒般的看着胡三才被鸟铳打烂的尸体。 “麻杆军到底何方神圣?有鸟铳?有阵型,难以想象。” 孙家家主孙骞神情森寒,感到一股寒意。 如今南直隶的安化之乱,让周边各县城都陷入惶恐,都害怕真龙军肆虐开来。 但谁知道居然出现阵容强大的麻杆军。 而且手段狠辣。 只杀豪强和地主。 这和以往乱军完全不一样。 “必然有人指使。”赵家家主赵裕不断皱眉。 他们正在焦灼。 大门咚咚咚的响起。 鸟铳轰轰声开始响彻。 一瞬间各家家主胆寒。 这可是曲城,怎么会沦陷的这么快。 诺大的曲城,北街南路,朱雀南街,火焰燃烧,麻杆军兵卒披着铁甲,对天咆哮,异口同声喊着,不断厮杀前进,气势汹汹,有着浩瀚滔天之姿。 曲城乱了。 麻杆军起。 ....... 寒意呼啸的京师宫殿,地龙已经停了供暖。 崇祯让更多的钱财用于平息天下,现在的他神情恍惚,甚至疲惫暴戾。 小太监袁德潜将密保放在案台。 「曲城乱,麻杆军起,势大力凶,皮甲火铳,甚凶,把总胡三才战死,周边县告危,行急」 “南直隶有真龙军,还有麻杆军?” “兵刃强锐,南直隶怎也如此乱了!” 朱由检暴怒,如今大明朝造反的势力简直数不胜数,从滇西的土司到如今的安南,到处乱火,还有后金肆虐,张献忠在川蜀的厮杀。 “着孙传庭剿灭真龙军,兼灭贼寇麻杆军。” “诛杀尽灭!” “尽灭!” 朱由检猛然起立,没有点地龙的火炉宫殿寒彻极了,像是大明朝这三百年的寒意都压到了这时代。 ....... 第256章:合肥的祈活军 青石子踱步来到了合肥。 这是崇祯七年八月的寒风。 暮色中的合肥群楼隐现着青灰色尘雪,整片天地恍惚无比。 青石子率军抵达抵达。 祈活军的代表叫牛进羣,他正颤抖看着眼前。 青石子气势极强,披甲,虽然有着道家发髻,但一股杀意。 尤其是身后近千人兵甲,气势滔滔。 “伏击凤阳总兵!” “而后合肥乱。” 青石子挥手,身后是兵甲和利刃。 牛进羣挥手,穷酸极的手下纷纷挂甲,兴奋无比开始换甲。 祈活军的旗帜很简单,就是红色布匹,上面写着祈活二字。 寒风萧瑟。 官道之上。 合肥民变正式开始。 伏击官道。 "咱们在官道旁大张旗鼓拆碾砲,凤阳总兵那老驴定然咬饵西巡......"牛进羣眼神狠辣藏在土埂上。 厮杀开始。 凤阳总兵赵铷被抓,连带凤阳兵部数百人。 月初八,皖北石臼山隘凝结黏稠晨雾时,正围剿张献忠的卢象升率命开始围剿祈活军。 该军当真大胆。 袭击活捉凤阳总兵。 威胁朝堂! 卢象升率麾下两千天雄军正将辎重火器推进刺槐林间裂谷。副将何谦眯眼望向土筑寨墙后方飘摇的祈活草泽旗。 副将皱眉:"流贼竟在峡口搭木楼拒守?真应了张总兵说的坐瓮待擒"。 而这一刻。 三里外的花岗岩台地上,祈活军首领牛进羣,真龙军统率青石子都站在高处,两个人都用魏里长发的紫铜西洋千力镜,看着天雄军来袭。 "照真龙军的法子,放他们过第二道鹿砦。"牛进羣下令,是的,有了真龙军的辅助,他就是要和敌厮杀一场。 伏击卢象升。 好让祈活军彻底扬名立万! 地面开始晃晃颤动。 伴随着卢象升冲锋。 明军冲阵铁蹄震落盘山道。 锋锐的火绳枪军开始咆哮起来,每一刻子弹如死神降诞割裂三层镶铁棉甲,前排精锐家丁的血颅如陶罐般迸碎。何谦的护心镜映着左翼突阵骑兵被"火绳枪"截断。 明军红衣大炮三轮散弹齐射时。 祈活军后营二十架龟背钢楯下出现新型虎蹲炮。 青石子下令:“发射!” 数十名火绳枪手开始点燃虎蹲炮。 两百具铸铁掷弹筒仰射出的黑点,似鸦群噬咬明军佛郎机阵顶棚。 弹体裂开后炸裂的并非寻常铁砂,而是浸泡火油后裹铅的枣椰刺球,那些穿透甲胄便引燃皮肉的歹物件,引得京营炮手将铅丸与沙蒺藜倒卷着打向溃逃同袍。 一时间天雄军哀嚎起来。 厮杀不断。 卢象升在远远看着。 看到祈活军如此攻势,卢象升皱眉许久才挥手。 天雄军吹起收兵石哨的瞬息,石瓮峪顶炸响的十二环青州自鸣钟彻底撕裂了军纪铁幕。 卢象升被迫撤军,因为他接到新的调令。 后金来犯了。 !!! 后金才是真的威胁。 卢象升只能落寞离开。 .....此刻的合肥城外,祈活军和真龙军开始施粥救民。 青石子彼时看着眼前。 一锅锅的粥在熬着,香味四溢。 蒸汽腾起的刹那,合肥城前的老乞丐孙瘸子以为看见了海市蜃楼。五口丈宽铁锅架在青铜底座上,锅底铁管连着个呼呼作响的怪匣子,白汽正是从那匣子顶端的铜嘴喷出来的。穿灰布短打的汉子们敲响铜锣:"祈活军施药粥!凭木牌领签!" "这粥...怎是绿的?"抱着婴孩的妇人盯着勺里翡翠般的米浆。 掌勺的青石子掀起锅盖,露出底下翻腾的艾草与车前子:"真龙道观传的方子,三钱米熬七钱药汤,专治痢疾和疫病。" 同时真龙军的医师也在排队救济百姓。 瘸了二十年的赵货郎忽然扔掉拐杖。两个戴面罩的医匠正用烧红的铁钳夹住他溃烂的膝盖,旁边木箱里码着琉璃瓶装的"磺胺散"。"忍住了!"青石子往他嘴里塞了根裹蜜的黄连,"这药粉能杀毒虫,比庙里香灰管用。" "恩公!"人群里突然冲出个蓬头妇,怀里裹着具孩童尸首。青石子抬手止住要拔刀的护卫,解下披风裹住那具发青的小身子:"大嫂随我来。" 青石子引妇人转到棚后,三具桐木棺材正被推进地炉,炉口立着块青石碑,上书"万姓同归冢"。 日头偏西时,蒸汽匣子突然长鸣三声。青石子跃上堆满粮袋的驴车,手里举着个铁皮喇叭: "领过粥的听着!城东龙王庙改成技工学堂,十二岁以下娃娃可学认字算数!" 这一刻青石子感觉此生理想在实现, 百姓终于在过好日子。 他忽然掀开车上苫布,露出二十架纺车模样的器械,"这是真龙军新造的木轨编织机,妇人每日纺三丈麻布,月底换糙米五升!" 此刻的南直隶曲城这一幕一样上演。 麻杆军开始救济百姓,获得民心。 洛水和王旗运来物资。 堆积如小山的粉条和米粮开始下锅。 曲城前,一里长的瓦砾坡上正浮游着数万具佝偻人影。 那是自霍山水灾卷着正德年间淤坍的运河溃堤骸骨涌来的流民。 “世道愈乱。”洛水恍惚看着, 看着无数人哭泣等着粮食。 "别抢,每个人都有。"披着石青葛袍的王旗用荆楚腔朝人群轻掷麦渣饼。 五列铸铁悬炉里面煮着粉条和腊肉,在吞吐雾气的间隙,头插青州符竹片的童子团踏着水车传动装置转唱童谶: "南河枯,北仓盈——" 八十一口镶钢箍的大锅内翻滚的何止粉条,还有一部分暗格滚煮的是掺赤糖与陈艾的补虚汤。 洛水则是带着一群医师踱步而前,他看着那些生病快死的百姓,分别安排救援。 “教恁些土法,凡腹肿如鼓者,煮蚌壳拌焦馒头灰。” 青石子复杂看着数不清的病民。 直到一个女子跪在他面前。 "小女替四沟口百二孤哀求粮引子......" 伏首的女子褴衣冻得全是冻疮,不断哭泣。 青石子挥手。 麻杆军开始扛粮食,往四沟口开始运输粮食。 南直隶,曲城,应城乱。 合肥乱。 麻杆军起。 祈活军起。 后金肆。 张献忠入蜀。 土司叛。 李自成肆虐山东。 崇祯七年八月中! 入天下! 第257章:第一个青州工业区 老棉袄在秋风中晃动。 崇祯七年八月中旬。 许多人在参与工业区修建,缔造,完善。 民部,启蒙部各官吏也纷纷从最底层开始。 青州府城外三十里,这里是民部黄公辅等人规划出的青州工业区,如今正在进行生产模拟。 “生产量化的前提是完成参数稳固的流水线。” 魏昶君一边看着,一边对跟在身边的黄公辅等人开口。 他只负责制定方向,并不负责具体实施。 但现在他很满意。 最先观看的,是模拟工坊,民部又称之为作训工坊。 如今六十名工匠正在燃香中稳定进行作训。 此次模拟为马车轮制造,分解为十二道工序。 从最初选材,到之后塑性,包裹铁皮,打造车轴。 所有步骤都被提前下方,教导这些匠人熟悉。 其中涉及到不仅是木匠,铁匠,还有算筹部提前计算各方面。 算筹部七名算匠中,有三名曾是落第秀才,如今负责总数筹算。 预定好轮毂尺寸,铁皮材料领取后,开始下发。 木匠十四人,则开始第一道流水线工序。 按照材料和民部下发新额定工尺,开始量尺寸,各类木匠器械稳定步入生产环节。 之后则是将来原始马车轮毂交到下一个流水线。 铁匠则开始按照马车轮毂尺寸和算筹部计算尺寸,开始借助水力捶打铁皮,之后将会用于包裹马车轮毂,增加韧性。 一道道工序开始出现。 魏昶君认真看着,没说话。 流水线上,每一道工序将会有专门的质量检测匠人,按照物品是否合格进行打分,从木牌画圈传递合格符。 有合格符的马车轮毂才能加入下一道工序,没有则会被重复打回,或修改尺寸,或直接废弃。 香燃烧很快,意味着这场考核限时时间。 很快,最初的十四道马车轮毂,轴承部件,如今合格有七件。 合格率只有一半。 黄公辅点头,苍老目光认真,尽管连日劳累很疲惫,但也在开口。 “里长,相比三日前,如今合格牌获得已经提升四成。” “这个数字还在不断上涨。” “因为提前定好参数,所以各类工匠只需要熟悉自己目前环节,便能持续提升合格程度。” 工业区发展是青州三府继红袍银号经济核心打造之后的重中之重,所以民部几乎不遗余力,一门心思扑在其中,时刻监督。 故而即便是黄公辅每日处理决断大多数要事,也能注意到其中各个细节。 魏昶君点头,没有多说。 只有他才知晓,流水线发展的重要。 慢一点没关系,一旦这种工业流水线生产模式铺开,接下来必将会为整个大明工业生产力带来显著提升。 而现在只是培训和实验,之后他们甚至会将这些流水线生产用于火炮,船只,火车。 完成核心基础构架之后,必定会带来质的飞跃。 作训工坊再向前走,则是品质工坊。 品质工坊,顾名思义,则是关于生产物件品质检验。 在大明乃至往前所有生产都是手工业生产,规模不算大,所以对于品质一向是生产作坊自行把控。 但一旦形成大规模流水线作业,生产速度很快,出现问题后必须及时解决,否则必定会影响口碑和后续使用。 所以民部参考监察部,设立了品质工坊,也是工业区所谓的监察部。 如今魏昶君缓缓行走其中,身边黄公辅也在开口讲解。 “里长,此地便是品质工坊。” “如今品质工坊分为三部。” “第一部匠人属于生产作坊,选取经验老道的老师傅,对品质进行检测。” “检测完成后,送到第二部,第二部则是不同生产作坊选拔人才,进行对方生产作坊互相检验,下批合格牌。” “第三部匠人则是在前两道工序完成之后,由监察部,民部官府进行验证,称之为官验。” “这样做,一方面可以杜绝各类老师傅,乃至双方互相测验工坊私下舞弊。” “一方面也能进一步提高流水线生产合格牌发放。” 彼时魏昶君盯着生产作坊内的半成品马车轮毂,伸手触碰,桐油浸泡后尚未干燥,点头。 而黄公辅也在继续开口。 “另外,所有流水线工坊生产出货物,均需要刻制工坊代码与工匠私印,以便日后货物出现问题,可以迅速寻找到该货物出自哪个工业区,哪个工坊,谁人铸造。” 魏昶君收回手,点头。 寒风中看着眼前生产热火朝天的一众工匠。 工业发展便是如此,民部能在短时间内,不仅考虑到生产线打造,更能逐渐完善品质体系,很难得。 “还有,品质工坊每日会选拔出相关生产小组,评价最优者,月底可结算腊肉一块,评价最劣小组,则会扣除三升口粮。” 耳畔传来嘈杂声响,灰尘四溢,但工坊内匠人都带着棉布面纱用以遮盖木屑灰尘。 魏昶君点头,逐渐期待。 眼前青州府工业区逐渐成型,东昌府工业区也开始发展。 可以想象,未来青州三府除固定农户外,许多百姓,乃至南直隶,河南,陕西,山西等地流民,佃户也将会大批量加入青州三府工业生产中。 当前制度足够完善,才能让接下来的工匠群体稳定,不会生乱。 黄公辅今日便是带着里长一路参观工业区发展现状。 如今生产线上看过,他则是带着魏昶君抵达前方一间大工棚。 说是工棚,但无论是钢铁梁柱,还是青条石修葺墙面,看起来都格外大气古朴。 如今这里张贴着许多告示,还有不少工匠凑在前方听着,聚精会神。 魏昶君和黄公辅等人悄无声息,站在汇聚工匠身后看着。 “里长,此处张贴告示,为工匠晋升制度。” “工匠目前暂时被分为三级,学徒,匠人,匠师。” “学徒掌握三项基础技艺,精通一门技艺,两门技艺为辅,则可以申请匠人考核。” “至于匠师,是能设计图纸,器具,可以带徒弟的大师傅。” 现在不少工人也激动看着,期待无比。 第258章:灾难和发展同时进行 赵麻子是从登州来的,少年自从登州一场大水淹了地主家农田后,便连当佃户都没了资格。 听到驻守在靖边堡的官老爷说,可以来青州三府做工,咬着牙踏上跋涉之路。 当初他是绝望的,如此只是想拿这条命博一个生路。 毕竟这年头不愿意背井离乡,都是因为不敢。 在家乡,哪怕要饿死了,只要还有一个两个认识之人,便说不得有一口吃的。 这才是远走他乡的流民在外乡人眼里下贱的原因。 但他没想到,青州三府做工竟是这样神仙般的日子。 管吃管住,到月底还发粮食,工钱。 每日只需要上工五六个时辰便好。 现在他很认真,手里拿着木板和炭块,认真记录。 字迹歪歪扭扭,但索性自己还能认识,这是他找算筹部的秀才先生们学的。 学徒,匠人,匠师。 到了匠师,就有带学徒的粮食分下来,每个月还能多些工钱。 日子可算是有了盼头。 少年赵麻子将木板小心翼翼收好,攥紧拳头。 其余工匠纷纷激动讨论。 “日后要当真能做个匠师,日子可比家里有几亩田还好的多。” “是啊,之前在登州府做佃户,上顿不接下顿,如今吃喝不愁,也不必担心饿死。” “此地工匠子弟还能入书院读书,日后老孙头家大孙子指不定还能学学,入了算筹部,不下力气呢。” 魏昶君在人群末尾听着,转身,忽然觉得有些心酸。 现在是大明崇祯七年,小冰河天灾频发。 这片土地上的百姓,活的很艰难。 他们要的从来不是什么荣华富贵,只是活着。 若能活的轻松些,便能一辈子乐呵着合不拢嘴。 若不是实在活不下去,谁会拿着锄头和官兵拼命。 这世道,太乱。 黄公辅也看着,多年宦海沉浮,一眼便揣摩出里长几分心思,神情愈发唏嘘慨叹。 自古割据之人,无不为权势利益。 惟独里长,即便如今已经贵为三府总督,眼底依旧有百姓。 也只有他一人,能将治下百姓当人看。 读书人常说,代天子牧民。 可牧养者何? 牛马牲畜。 “里长,都会好的,日后吾等必竭尽全力,助里长重新缔造一方干净世道。” 魏昶君也看着白发苍苍的黄公辅,以及其身后民部官吏。 那些眼眸深处的明亮火光,竟让他觉得这天气似乎也没那么冷。 因为,这条路上他不孤独。 有人始终跟在他身后,高举火把。 这边只是青州府工业区发展的一部。 之后黄公辅几人则是带着魏昶君继续前行,按照地图规划,抵达新区域。 彼时焦崇恩也在激动,看着前方。 隆隆水力声响夹杂器械转动声,声势惊人。 此地便是青州府工业区和历史上所有生产作坊完全不同之地。 机械作训区! 实际上使用各类精巧器械,无论是天工开物,还是水车龙船,都不稀奇。 但难就难在大规模使用。 因为懂得机械二字的工匠,实在太少。 但现在,出现在众人面前的,赫然是一处布满机械作坊。 经验丰富的老师傅正在联合算筹部,讲解水力翻车如何铸造,又是通过什么原理,让水流代替人力发力。 水流冲击到翻车,开始传递力量。 使用实物教学,让下方工匠逐渐明白其中原理,从最初只知道会如此,变成知道为何会如此。 后方隔间则是十几名火器部老工匠在拆解弩箭。 弩箭和扳机如何相连,如何计算扳机扣动时各类曲度和尺寸,与发射弩箭速度有什么影响。 火器工坊的老师傅讲解细致,一一拆解,从最简单受力开始。 这些力的运用未来也不仅仅会用在兵刃器械制造,还有可能用在民生发展,诸如铁轨铺设,山路角度计算。 最前方隔间相比之前两处,则显得安稳许多。 有算筹部正在使用浑天仪,讲解什么叫圆周运动,会带来怎样影响。 一切都在最初发展。 这里接受教导的工匠,全都是识文断字,甚至还有几名童生。 未来他们将会出现在各个工业区,成为新任讲师,传递经验,普及工业教导和培训。 参观完工业即将腾飞发展基础,黄公辅则带魏昶君再度向东南一处大型工坊前行。 和之前工业区各处正在培训教导不同,此处是工业区唯一已经开始生产的工坊。 其中生产物件,赫然是防尘面罩。 “这些棉花和棉布都是从蒙阴棉纺织工坊送来,其中还有不少是从蒙阴棉纺织工坊调派而来的女工。” “现在她们在清洗棉布,之后会在后方工序中完成缝纫制作,最终下发到各工匠手中。” “吾等拟定最初一批防尘面罩不收取银两,工匠只需保管,自行清洗即可重复使用。” “但之后,则会通过售卖实现盈利。” 魏昶君踱步,来到工坊流水线生产末端,拿起面罩,检测。 蒙阴棉纺织作坊的材料很好,他尝试带上。 略微有些阻碍呼吸,但对防尘效果很好。 如今青州三府各处工业发展迅速扩增,防护问题必须解决。 大明崇祯年,按照历史记载,许多矿山常年开矿的工人已染上肺病,都是因为平日里不曾注意相关防护,导致矿山开采时大量废弃粉末吸入口鼻。 如今无论是木匠还是矿工,以及之后需要冶炼生产,都会排放出大量废气,废料,粉末。 如果工人开始相继染上病症,群体基础就在这里,难免会生出许多事端。 面罩质量很好,但安全防护,民部不仅使用事中防护。 预防远比之后更重要。 黄公辅伸手拿过一份告示,墨痕宛然。 “里长,这是吾等从天工开物中所誊抄冶铸八忌。” “针对冶炼行业进行预防,之后会要求各类工人背诵,并严格遵守。” “其他行业吾等也会继续制定相关规划,保证工匠安全。” 此刻,魏昶君端详,点头。 大明崇祯七年,小冰河时期恶劣到极致。 但青州三府,跨时代工业雏形开始扩展! 第259章:各地兵灾 大明朝崇祯七年的下半年早已没有了朝代光辉。 大明深陷流寇与鞑子,天灾泥潭之中。 远在海外,一所世界顶尖高校悄然创立。 西洋开始创建警卫队保护殖民地。 青州府,明霜打的衣衫尽透。 魏昶君看着各地传来新的汇报。 “里长,南直隶王旗总长传来消息。” “曲城麻杆军如今先后破曲城,应城多县,如今和周边驰援明军对峙。” “青石子总长传讯,祈活军现已于徽州府,安庆府,宁国府各地化整为零,开始各自建立小股队伍与明军厮杀。” “如今先后攻破六县,辗转各乡村镇,百姓影从。” “明军操练用以平定汉南的天雄军如今在凤阳各地接连失利,已经撤离回转。” 现在天下很乱,大厦将倾,山河危若累卵。 三百年浩荡大明终究腐朽,在时代尘埃中寸寸溃散。 魏昶君冷眼看着,身后勘舆万国全图与大明皇宫内,崇祯背那一幅别无二致。 只是这张图旁边,赫然还悬挂着新舆图。 大明偌大山河,在其中也不过一隅之地。 他从未将大明当作最后的对手,甚至鞑子。 现在,他知道,变革时代已经到来。 在这片古老土壤上矗立了数千年,雄踞世界前列数千年。 这场人类漫长历史棋盘中,他们也做为博弈者更换了无数对手。 直到现在。 只有他知晓,未来历史中,那屈辱至极的四百年,他们花费了多少才重新回到执棋者的位置。 他来这里,便要将这些屈辱焚烧个干净。 从崇祯七年开始。 从大明山东往南,看烽烟次第! 各地发展势头良好,魏昶君也开始思考新发展。 火车。 之前已经修筑二三里的火车,实际上只是工业发展过程中最初的实验品。 因为先前刘方等人已经制造出初代蒸汽锅炉,用以实验。 但锅炉的各类参数还需要漫长时间调整,同时弊端很多。 比如这类最初级的老式锅炉,水火一体,体积很大。 不仅占地宽阔,不易用到火车,战船上,同时危险性很高。 如今火器营刘方,魏昶琅还带着一众工匠在继续调试,尝试如何将之缩小,同时保持安全。 好在生产流水线开始逐步出现,各类零部件打造也有一定基础。 彼时魏昶君则是抵达东昌府工业区。 如果说青州府工业区,主要是为流水线生产和制造各类百姓使用方。 那东昌府工业区发展则截然不同。 除火器,锅炉制造外,东昌府如今工业区几乎汇聚了青州三府,乃至周边山西,陕西,南直隶等各地最顶尖的工匠。 这些经验丰富的工匠往往能在设计上提供符合时代的思路。 尤其是东昌府开始搜集愈多各类算筹,天文,地理类书籍。 民部主张展开的首个格物部,如今更名天工院,便坐落在此。 算筹部在研究徐光启这位大明礼部尚书呕心沥血翻译的几何原本。 同时还有匠作部在学习天工开物,并每日展开延展讨论。 魏昶君抵达时,魏昶琅正和一群匠户商议大批量制造传动齿轮和传动轴,见到魏昶君,魏昶琅眼底明亮。 “里长。” 入了火器营,他很少称呼魏昶君为兄长。 因为他知晓,如今自己不仅仅是魏昶君的弟弟。 未来他们会打造一个历史上从未有过的时代。 没有皇帝,没有地主缙绅,没有一切欺压。 现在他们,红袍军,启蒙部,监察部,民部,乃至一个最底层的民众,都走在这条路上。 他们是志同道合之辈! “里长,这是吾等研究后定下的传动零部件尺寸。” “现在吾等正在确定材料,确定前期准备,预定在月底开始投入首批试产。” “一旦齿轮开始大规模出现,并搭配刘方先生的蒸汽锅炉,未来不仅是火车,战船,甚至连棉纺织作坊那些纺织机也许都能大幅提高生产。” 魏昶琅很激动,同时也告知魏昶君,目前生产此类传动部件问题很多。 站在他身侧,一名三十岁左右的中年闻言点头,神色肃然。 “之前火车尝试运行制作,但吾等很快便发现其中问题。” “轴承连杆,以及传动齿轮以如今材料强度,很难达到长期使用水平。” “第一个问题,是材料本身属易损物品,需要找到替代材料,足够坚韧,这些问题必须交给冶铁作坊解决。” “在此过程中,吾等要做的,便是大量生产零部件,以便替换。” “这也涉及到第二个问题,那便是此物生产流水线打造,需要用到镗床一类物品,或者说,更高精密度的各类工具用以塑性。” “水力镗床能解决一部分,眼下吾等正在尝试研制新式高强度零部件加工器械。” “这些齿轮设计传动,吾等多从江南一带带领钟表匠参与研制。” “他们对齿轮传动很有经验。” 魏昶君闻言转头。 如今江南彻底乱了,在祈活军和麻杆军先后赠医施药,给予粮食后。 各地百姓纷纷揭竿而起。 江南自古富庶不假,但富庶的从来只有那些地主缙绅,盘踞的土皇帝。 天灾之下,百姓只能沦为佃户,这些匠人自也好不到哪里去,纷纷举家搬迁,躲避战火。 如今一群钟表匠激动看着眼前这位三府总督。 他们不是首日抵达,故而更明白他们究竟参与到缔造一个怎样世道之中。 以工匠身份,改变时代,名留史册! 魏昶君笑容温和,一一询问,直到最后,目光落在魏昶琅身旁三十岁左右中年身上。 “多久能出成效?” 目前火车轨道虽未开始大面积铺设,但传动齿轮的确是重中之重,和蒸汽锅炉优化一同发展,刻不容缓。 中年人也抱拳,激动开口。 “有这些江南钟表匠师傅,只要算筹部测算出最佳比例,预计在月余便能投入初步量产。” 这一刻,魏昶君身后,黄公辅几名民部官吏也愈发期待。 “那便暂定十日之后,开始铺设蒙阴至莒州铁轨,工期一月!” 第260章:崇祯七年的火车 如今魏昶君离开。 今日无雪,有清晨明霜,如今难得艳阳高照,但风依旧刺骨。 马车摇晃,魏昶君平静看着。 之前研究齿轮的中年人名叫茅元仪,也算是大明历史上不错的人才。 江南浙江人士,天启三年,随孙承宗从军,赞化军机。 因魏忠贤乱政被削籍。 崇祯二年,协助孙承宗守通州,崇祯三年督觉华岛水师,受大将军印。 之后按照原定历史,此人遭遇诬陷,大明衰落,山河无望,纵酒而亡。 事实上,对比工业,此人武备一事天资卓越。 对于大明九边重镇山河要塞各类舆图几乎信手拈来。 更著书立说,写出武备志,精研大明各类器械兵刃。 这样的人才,即便是如今割据的魏昶君手下,也不算太多。 魏昶君伸手,掀开马车帘布,看向窗外。 阳光落在这片荒芜世道,他松了口气,也愈发期待,喃喃开口。 “总算有希望了。” 目前魏昶君关注的工业区发展轰轰烈烈,但核心依旧是火车研发布局。 毕竟崇祯七年之后,大明彻底压不住鞑子和流寇。 从最初双方侵袭的庞然朝堂,变成如今三足鼎立之乱势。 很快鞑子就会按照他们伐大树之策,多次绕过大明京师,一路南下劫掠。 至于之后,济南府之屠更震撼明末时代。 危机近在眼前。 有火车在,无论运送兵力驰援,战术战略布置,还是促进物资流转,稳定繁华经济基础,都会彻底盘活局面。 他要的不是势均力敌的对抗,而是在这片乱世中寻找机会。 一个让这片山河重回世界之巅的机会! 马车上,魏昶君思索记录着。 火车问题核心。 问题一,蒸汽锅炉优化及量产,火器营刘方等人开始解决。 问题二,齿轮组设计,量产,魏昶琅,茅元仪研究。 问题三,枕木铁轨铺设,铁路网初步成型。 现在他收起笔,皱眉。 铁路铺设看起来似乎很简单,只需要基石,枕木,铁轨。 但实际上其中涉及的问题,甚至比前两个加起来都多。 魏昶君折返青州府时,距离他下令民部开始铺设轨道已经过去七日。 如今天气反复无常,大雪再度飘落,民部黄公辅,监察部阎应元,启蒙部保庵录等人都在。 站在最前方的则是算筹部和一部分工匠。 众人眉头紧皱,凝视眼前。 这是他们多次尝试之后发现的问题。 “里长,如今还在进行土质测试。” 黄公辅也在汇报,他愈发苍老疲惫,但也期待。 “工匠发现之前铁轨虽有基石和枕木,但土质松软区域会有部分下沉。” “长期使用,可能会导致火车脱出轨道。” “另外,莒州到蒙阴城外基本无山脉,但沂县各地多山,届时还需要勘测铁轨铺设角度,根据蒸汽锅炉提供力道进行多次测试。” “还有桥梁铺设,隧道挖掘,目前都在进行初步测试。” “另外,算筹部上报,铺设铁轨需考虑除地质水文外,还有天气,如今大明常年下雪,形成大面积冻土,但若气候恢复正常,则土质影响也会随之改变。” 黄公辅所说,基本上都是之后的问题。 蒙阴城和莒州修建勘测不算太慢。 魏昶君也不意外。 毕竟之所以将最初正式投入运行的铁轨铺设规划在蒙阴城到莒州,也是因为要给足够时间让他们适应。 民部,算筹部勘测汇聚大量各地选拔工匠,甚至对水文气候有所研究的读书人。 如今进展还算快。 只是工期也许无法按时完成。 魏昶君点头,也开始参与其中。 勘测持续十余日,按照四百年后记忆,魏昶君先后提出分段建设,分段勘测,分段管理的办法。 大致完成线路勘测后,一边铺设,一边研究解决问题。 这种方式也是借用漕粮运输方案。 这一日清晨,魏昶君疲惫但站得笔挺,宛若一杆铁枪,锋锐迫人。 黄公辅,阎应元及一众工匠也攥着手里图纸,激动看着前方。 今日是蒙阴-莒州段铁轨第一段试通车。 焦炭燃烧,铁轨上,沉重火车开始冒出滚滚浓烟,发出尖锐呼啸,隆隆声响震耳欲聋。 随着铁轨缓缓启动,门外寒风呼啸。 和之前蒙阴城外试通车不同,此次火车上还装载了大量粮食,物资,棉布,沉重至极。 首段路程全长三十里。 随火车开始加速,带着物资,两边景色开始飞掠后退,几乎堪比极快的马车全速奔驰。 尽管魏昶君于四百年后见过风驰电掣,但现在,这里是大明。 火车运行到如今程度,已经算是很快。 黄公辅,阎应元等人则更为激动。 巡山轻骑总长陈铁唳攥紧拳头,看着外界,神色兴奋。 “往日总说骑兵轻快,日夜奔袭,几可抵两三百里之外。” “这火车如今虽未必比纵马奔驰更快,但骑兵抵达远处,难免人困马乏,无力厮杀。” “若是能乘坐火车前往各地驰援围剿,只怕如神兵天降,便是鞑子快马,也难以抵挡!” 他想要做的,是如蓝玉一般的天下名将。 火车带来的快速运兵,给未来战场带来的,几乎是无穷无尽的战术战略变化! 围剿,穿插,偷袭,驰援,冷兵器厮杀数千年的历史,将会彻底改变! 相比之下,火绳枪兵总长岳豹则更为激动。 如今青州三府红袍军,均装配有各类火炮。 其中杀伤力强大的大口径火炮,红夷大炮在刘方等人手里虽然屡次革新,但依旧沉重,只能用于守城。 如果运用火车将之运送到野外战场,又该是何等场面? 如果说各军总长思考的是如何用之于战场,黄公辅等民部管理则更为激动。 “有此火车,未来东昌府,甚至青州三府,只怕要被各地商会抢破头也要加入其中了!” “第一,火车不畏山匪流寇劫掠。” “第二,运送速度逐渐变快,则天南海北鲜货则不惧腐朽。” “第三,运送量极大!” “火车通车,大势可成!” 这一日,莒州内外欢庆,火车首段,正式通车! 第261章:让天下燃起希望之火! 道什么王朝兴衰,历史中一颗尘埃压下,便是时代大山。 火车隆隆声这一刻,似乎横跨四百年沧桑。 现代,西安历史研究所。 雷请议起身。 陈科起身。 顾成起身。 所有人看着最新发掘史料记载,呼吸为之一窒。 「崇祯七年六月,曲城七百麻杆军星夜兼程,奔袭县衙,一战杀官兵三百四十有余,曲城易主」 「崇祯七年六月末,祈活军赴傅郭城,灭地主四家,缙绅两家,赠医施药,自此傅郭城破」 「崇祯七年七月,南直隶安化县城墙竖旗帜一十八道,更名,真龙」 「崇祯七年七月,剿寇无往不利,天雄军至凤阳官道遭遇祈活军截杀,火炮冲阵,皖北石臼山阵斩天雄军六百有余」 南直隶安化,应城,曲城,傅郭城......大小县城十三座,乡镇无数,自江南富庶之地揭竿。 佃农,流民,百姓自此知晓,两百余年王朝腐朽,当易主! 一抹烈焰自风雨飘摇之明末腾起,旋即,肆虐天下。 “乱了,大明彻底乱了。” 明史教授顾成盯着史料记载,苍老声音夹杂激动,狠狠挥拳。 “鞑子,流寇,明军,这个时间节点原本三足鼎立,如今山东割据,彻底引燃时代。” “南直隶,山西,浙江......” “只等一个时机,彻底掀翻时代,再造新天!” 与此同时,大明,崇祯七年,八月。 魏瑕如今端坐议事堂,挥手。 身后夜不收端着几份舆图,一一下发。 此次坐在桌案上的,不仅是民部,启蒙部官员。 除监察部阎应元在之外,在座赫然还有当今手握红袍军核心战力几名总长。 巡山轻骑总长,陈铁唳。 火绳枪兵总长,岳豹。 夜不收总长,南直隶真龙军之首,王旗。 沂山铁军总长,济南府真龙军之首,青石子。 黄公辅,阎应元诸官吏对视一眼,皆是感觉到气息凝重压抑。 自里长割据青州三府后,少有红袍军列座齐全时日。 陈铁唳几人则是兴奋期待。 召集他们,意味着有新的战事。 他们已经等的太久。 魏昶君也没停下,目光扫向议事堂众人,平静开口。 “今吾割据山东三府,经济,工业,逐步发展。” “然论及底蕴,尚不及大明朝堂,鞑子多年劫掠积累,亦有不如。” 魏昶君话音落下,黄公辅等人也开始点头。 阎应元眯着眼睛。 做为监察部总长,如今对于青州三府军政,没人比他更清楚。 自东昌府和青州府商业方兴未艾,青州三府一度富饶,堪比江南。 但这仅仅是按照地区对比。 如今鞑子手握关外草原,辽东都司,人口众多,财富积累无数。 大明更不必说,尽管摇摇欲坠,依旧是那个手握两京十三省的庞然大物。 论及积累,仅靠着山东三府,当真不够。 若是揭竿而起,被对方拖人消耗战中,顷刻便要陷入劣势。 故而里长今日所言,若他猜测不错,应当是,钱! 果然。 魏昶君声音再度响起,森冷刺骨。 “今日召尔等前来,所谓即增强青州三府底蕴,为最后一战做准备!” 最后一战。 对手是谁,不言而喻。 大明朝堂,鞑子,流寇! 造反! 阎应元,周愈才,陈铁唳等人均是呼吸急促,几乎压抑不住激动。 尤其是周愈才。 做为昔日蒙阴县城便跟随里长之人,他太清楚里长熬了多少年。 七年铺垫,只为这最后一战! 他们等的太久了。 彼时魏昶君身后夜不收也发完记录。 “即日起,黄公辅率人抵登州府,以洪武元年原始鱼鳞册清查登州府所有田产!” “凡地主豪强隐匿田产,兼并田产,以补缴为由,按万历会计录,追征折色银,每一亩地加征三钱册籍勘合费!” “两百六十余年,一应补全!” “但切记,要留有余地,暗中告诉该地主豪强,可以缴纳现有田产折算白银三成,谓之曰清白银,便可豁免追查。” 黄公辅眼前一亮,旋即点头。 全部收回自不可能,里长的目的,一开始就是搜刮地主豪强手中那三成清白银! 至于登州府目前不属于三府总督管辖。 若登莱巡抚谢琏敢伸手,他们不介意让三府总督变成五府总督! 旋即魏昶君再度开口。 “阎应元,命尔等前往登州,彻查三十年内科考籍册。” “凡是冒籍科举,违规应试者,每案罚五千两银。” “同样留下暗门,允许该家族捐助助学仓抵罪,该粮草尽数纳入红袍军,充作军饷。” “是!” “王旗!” “命尔等率军前往登州,化整为零,夜不收阴队以小队形式抵达登州府各地主缙绅之家。” “于各家族藏匿或者埋藏佛像。” “之后以大明律清剿追查邪宗为罪,开始抓捕缙绅地主。” “若愿意缴纳悔过捐,每座佛像银两三万,可免于流放。” “是!” “洛水!” 直到魏昶君再度开口,洛水几乎落泪。 昔日莫柱峻一事后,他被直接从里长麾下权力核心排斥到边缘。 整整两年时间,才终于再度回归。 “命尔等率人以钦天监名义巡查登州府地主豪绅祖坟,以妨碍龙脉为由,勒令该地主缙绅迁坟。” “若对方愿意捐建文昌阁七座,可免迁坟,每座文昌阁,两万两白银!” “是!” “陈铁唳。” “命尔等即可率兵抵达登州,号清丈队,清查田亩。” “同时暗中伪装土匪,劫掠抵抗清查家族,必要时,杀一儆百!” “是!” 随着魏昶君一道道命令下发,一众官吏愈发激动。 周愈才神色尤其凝重,两鬓苍苍,但也期待。 如今里长开始大肆敛财,劫掠缙绅地主,按之前几年对里长所知。 或许很快便会迎来前所未有之变局。 而且危机也即将降临,否则里长不会如此大动作。 黄公辅,阎应元,陈铁唳,王旗,洛水......一众人开始各自调遣兵马,目光汇聚之地,正是登州府! 这一刻,魏昶君也肃然起身,风雪中神色冰冷。 最后之变,自登州府开始! 第262章:钱财汇聚三府之地 登州府。 做为北拒鞑子的后勤要冲,折缓之地,卫所之多,森严至极。 大嵩卫,靖海卫,成山卫,威海卫。 浮山前所,王徐寨前所,大山所,海阳所,寻山后所......囤积兵马粮草,几近骇人。 而能在此处起势之地主缙绅,则无不是雄踞一方。 但如今卫家老家主却眉头紧皱,变了脸色。 “清查丈量田产?” “按照洪武元年最初鱼鳞册?” 前来汇报消息的,赫然正是招远知县刘辩儒。 彼时这位知县亦是面色苍白,冷汗涔涔。 “不错。” 卫家家主闻言冷笑,上下打量起刘辩儒。 “刘大人怕是在说笑了,这可是招远县,谁还能大得过你这位县尊大人?” “莫不是那位登莱巡抚转了性子?吾等可没少上下打点,只怕他也不能。” “刘大人莫不是缺银子花了?” 刘辩儒闻言愠怒,咬牙冷哼一声。 “若卫老先生觉得本官是来行那低劣勒索之事,那本官便不多叨扰了。” “红袍军要清查田亩,想来也查不到本官头上。” 砰。 茶杯落地,上好瓷器炸碎,散落一地。 卫家家主却来不及心疼,惊慌失措起身。 “什么?红袍军清查?” 如今见之前高高在上的卫家家主慌乱,刘辩儒反倒觉得快意。 “不错,红袍军已经贴出告示,即日起便要一一清查登州府田亩,按洪武元年制鱼鳞册。” “凡田产易主,皆需补缴大明立国迄今,两百六十余年之折色,另每一亩地加征三钱册籍和勘费!” 卫家家主不复淡然,茫然看着窗外,面色惨白。 “红袍军......” 昔日青州府,东昌府,济南府三地清丈田亩,无人不知。 这些红袍军对缙绅地主分明是要赶尽杀绝,稍有抵抗,便是满门被诛。 偏偏红袍军背后正是三府总督魏昶君,即便在皇帝和东林党一众人面前,也不卑不亢。 论及狠辣,红袍军昔日一位总长,只因占百姓良田三百亩,便被斩杀。 不可腐蚀,不可贿赂,不可威胁。 可若算起来,两百六十余年折色追缴,便是卫家倾家荡产,也绝无可能赔偿的起! 刘辩儒走了,卫家家主甚至无力起身相送。 如同等待宣判的死囚,一个人在宅院内绝望等待。 彼时大门被推开,黄公辅苍老身影出现,神色冰冷。 “经查证,按洪武元年鱼鳞册,登州府卫家,隐匿田产三千亩,依万历会计录,限时十日内,补缴二百六十年折色,合共二十九万两白银!” “逾期者,视为抗拒大明律,当按流放论处!” 二十九万两! 卫家老家主几乎昏厥,面色灰败。 “大人,此人似已晕厥。” 一名兵丁上前查探,开口。 黄公辅看着他,忽然开口,宛若自说自话。 “晕厥难道便不用缴纳?等着被流放吗?” “青州府昔日清查,有人亦如此作态,若非缴纳清白银免去追缴,只怕也要如此人一般昏厥。” 清白银。 卫家家主眼前一亮,激动起身。 “清白银收纳几何?” 宛若抓住救命稻草,卫家家主攥紧黄公辅袍袖。 “只需该家族田产三成折算银两。” 三成? 一面是倾家荡产亦不足够,还要面临流放。 一面是三成田产折算银两,还能保全家产。 卫家家主毫不犹豫,激动乃至有些感激,看着黄公辅。 “清白银,三成便三成!” “多谢大人开恩,多谢大人开恩!” 与此同时。 另一边,缙绅家族刘家如今也迎来不速之客。 阎应元指尖敲打桌面,看着对面面色铁青的刘家家主。 “经过查证,令兄前岁使用异籍参与科举,这才中第。” “违反大明律者,按科举徇私舞弊,妨碍大明中兴论罪。” 刘家家主很聪明,闻言立即开口。 “大人明鉴,小人知晓此事尚未张榜公开,便有转圜余地。” “大人以为如何才能放过家兄?” 阎应元端起茶杯,名贵茶叶弥散口腔。 只这一两茶叶,便能供三口之家百姓吃上一月有余。 地主缙绅,早晚扫清! 他眼底厌恶,但依旧笑着开口。 “也不是无法,昔日也有被查证之人,此人捐赠助学仓三座,粮草三万斤,朝廷有鉴此人良善,故而免除清查。” 三万斤粮食,放在如今灾年风雨飘摇的大明,比银子还贵重。 但如今阎应元几乎明着告诉他们,不交粮食,就是抄家。 交了粮食,总还能保全自身。 刘家家主没有犹豫,咬牙点头。 “捐,吾等这边捐!” 彼时另一边。 王旗亦已率领夜不收阴队抵达登州。 “总长,如今登州有名的十六家地主缙绅家中均已埋藏佛像。” 王旗肃立,魁梧身躯散发迫人寒意。 “开始追查!” 傍晚,暮色浓烈,朱红大门被踹开。 缙绅张家门房欲要阻拦,被一脚踢开,躺在地上,生死不知。 登州府张家,百余年家族,出过六名秀才,两名举人。 如今竟是被人带兵打上门来。 “尔等究竟是何人?” “擅自带兵,形同谋反!” 没等张家家主叫嚣,王旗目光森冷,怒斥开口,声如洪钟。 “红袍军,奉命追查邪宗百炼教!” “搜!” 披戴甲胄,兵马如狼似虎,张家纵是缙绅世家,如何有人敢拦? 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众兵马奔赴各地开始搜查翻找,挖掘。 张家家主咬牙,再度开口。 “若是搜不出个由头,便是告到京师,吾等也必不善罢甘休!” 然而话音未落,一名兵卒开口。 “找到了!” 赫然在张家后院,挖出一具沾染着潮湿泥土的佛像! 这一刻张家家主变了脸色。 “带走,流放!” 王旗径直开口,声音森冷。 张家家主咬牙跪下,虽然不知佛像怎么来的,但如今箭在弦上,别无他法。 “还请大人开恩,指一条明路。” 王旗冷着脸,停顿片刻。 “若愿缴纳悔过捐,一座佛像三万两白银,可免罪过!” “张家愿缴!” 彼时,海量钱财,粮食开始汇聚青州三府! 第263章:清扫天下 敛财! 青州三府割据之地,在登州府疯狂敛财。 即便是地主缙绅,也能看出来局势有些不对。 遑论被许多地主缙绅上报的登莱巡抚谢琏。 只是谢琏如今也无力管辖。 一则三府总督凶名赫赫,连东林党都不惧,兵强马壮,根本不是他一个登莱巡抚能碰的。 二则,如今鞑子于辽东都司虎视眈眈。 自大凌河驰援的孔有德众人叛变,海防压力骤增,他的确腾不出手。 于是一场轰轰烈烈的敛财手段开始席卷。 而彼时魏昶君也在听着汇报,面无表情。 登州府敛财,如今已经让许多山东豪强,地主缙绅慌乱胆寒。 而此次敛财也不是突发奇想。 现代传信告知,只能疯狂敛财,才能继续购买豪强缙绅物资,彻底榨空这批豪强缙绅,完成原始底蕴积累! “如今除曲城,应城,南直隶,山西各地开始有祈活军,麻杆军造反,青石子总长也开始传讯。” “李自成如今已经开始被驱逐,继续攻打济南府周边各地,劫掠以供养自身苟延残喘。” “另外,南直隶真龙军如今占据之地,已经从安化扩增到周边十四县。” “登州府敛财,根据各方汇报,如今已获粮草六十万石,白银两百四十万两,还在急剧增多。” 魏昶君习惯性提笔,记录。 第一,真龙军,祈活军,麻杆军势力范围扩张,南直隶,山西,浙江均开始受到影响。 第二,登州府敛财活动,开始回推,波及莱州府。 第三,李自成部继续攻打,威胁,牵制拖垮济南府。 同时魏昶君也在盘算自身势力发展状态。 第一,核心经济构建,红袍银号三个月时间,扩张近两成,目前开设已接近浙江一带,南直隶基本完成初次网点覆盖建设。 第二,工业区发展正在持续推进,青州府,东昌府工业区初步成型,开始有水力纺织作坊,木工作坊和铁匠作坊开设流水线生产。 第三,天工院设计火车路线,开始勘察莒州段至青州府段,目前在运营观察中,暂时用于红袍军运送物资,观测完成后或将开放民用火车路段。 整理完资料,魏昶君这才有时间继续思考。 现在局势很乱。 原本应该在这个阶段不断肆虐,和官府大肆交锋的流寇开始川南,汉南各地积蓄力量。 而鞑子则是在吞并蒙古诸部后,继续劫掠边镇,提升势力。 因为祈活军,真龙军,麻杆军相继出现,大明不得不分出部分力量以安定江南南直隶,浙江各地,势力进一步分散。 客观力量发展迅速,无论是军队还是经济构建相对完善。 现在,魏昶君目光落在整合内部官吏上。 即将迎来和鞑子,流寇,明军最终撕破脸的关键一战。 自己必须尽可能杜绝任何内部问题。 所以,官吏是重中之重。 彼时魏昶君叫来刚刚返回的阎应元和启蒙部保庵录几名核心官吏。 “距离青州三府自主发展已过数年,诸位以为吏治如何?” 魏昶君开口提及吏治,保庵录一众人不由心中凛然。 先前吏治出现问题,公审杀官几乎让青州府,东昌府官吏断层。 阎应元掌管监察部,率先开口。 “如今的确安稳太久,另外东昌府,青州府工业区发展迅速,也让不少官吏有了不该有的心思。” 民部,启蒙部官吏纷纷正色。 人心最难管束。 也许正是因为青州府,东昌府和其他天灾人祸频发之地比起来太安全,逐渐繁盛,所以即便铤而走险,这些底层官吏也抱着侥幸心理。 更何况,经过商人吸纳,许多大商会家族子弟也开始参加其中。 这些人手里可没有干净的。 家族为他们争取了如此大的利益,为的不就是在其中攫取资源? “吾今欲整治工业区吏治,为最后一战做准备。” “外敌当前,内部,不可乱。” 彼时,魏昶君淡淡看着保庵录几人。 “第一,原商户子弟入青州三府工业区为官,需进行连环担保,入职则需当地官吏,同期管事互相签字画押,一式三份。” “每月按照工业区工坊,税务司三方交互收支券对比,存疑则冻结三方银两。” “若有查明贪墨,则审查两位担保人,连坐受刑!” “诺!” 阎应元肃然点头,神色冰冷。 那些商户子弟他们不是没有监察过,但对方出事之后随意推出一名家族子弟受刑之后,便能继续逍遥,如今连坐担保,工业区是时候处置一批人,杀鸡儆猴了。 与此同时,魏昶君还在继续开口。 “第二,制定新法,凡贪墨者罪证如下。” “贪墨达一至五十两银,剁右手,足,刺面示众。” “贪墨五十至二百两银,烙铁穿掌心曝五日。” “贪墨逾二百两银之上,全家流放。” “若有三代内直亲,则世代不可晋升。” “此事,亦需监察部办理,其余官吏配合!” “诺!” 此次应声众人愈发激动。 阎应元同步开口,看向魏昶君。 “里长,吾等可同步将这套贪墨律法推向青州三府!” “如今大战在即,青州三府各地官吏也蠢蠢欲动,正好借机震慑!” 青州府昔日有不少商户子弟前往做官,如今东昌府,青州府两地商事兴盛,难免遇到此类贪墨之事。 不如借此机会,狠狠整治一番,以儆效尤! 黄公辅几名曾在大明为官的官吏同样心中凛然,看向魏昶君。 昔日大明初立,洪武年剥皮充草似在昨日。 但即便刑法如此之重,如今大明依旧沉疴至此。 从内监到缙绅士大夫,再到哪怕一个小小的小吏,几乎无官不贪! 以致于大明如今到达这样混乱地步。 可见吏治清明,何其重要! “准!” 彼时魏昶君亦神色冰冷。 后世历史中极难寻找大明灭亡真正原因。 鞑子兵马民众不过三十万,流寇亦如此,大明手握两京十三省,即便面对天灾,何曾力有不逮? 无非朝中官吏腐朽,缙绅腐朽,地方地主豪强欺压! 当清扫干净了! 第264章:造反前的民心安定方式 随青州府下令,东昌府紧随其后。 一时间,告示开始张贴在各个工业区,县衙。 石山县衙,门外,二十多名百姓看着。 “凡举报贪墨者,一至五两银子,便要剁手?” 中年木匠也算识字,嘟囔着有些不敢相信。 “大明律里面不也规定了贪墨者如何如何,最后还不是不了了之?” 许多百姓闻言沉默。 只是如今青州府在魏大人治理下日子好过了许多,他们也不是以往大明朝臣吹嘘中那种盛世。 一日一碗粥,饿不死也吃不饱。 能吃上大米饭,吃上腊肉,日子不错了,冒险去揭发官吏贪墨做什么。 “这世道,能过得去就好,怎么可能吏治清明到这等地步?” 然而人群中,一名少年闻言,却忍不住攥紧拳头。 少年叫朱小四。 算起来还是当今天子的本家。 自小便在石山县长大。 之前始终苦哈哈的过日子,父亲在之前石山县地主收租时被打伤,没钱治病,最终病死。 留下他和母亲相依为命。 好不容易熬到魏大人掌管青州府,自己入了工业区,过了几天好日子。 没成想那名工人管事是商户子弟,随意找机会克扣自己月钱。 之后自己更是打听到,那名工人管事扣了许多工人钱财,还勒令他们每日多干三个时辰。 那时候他想,总归能活下去,忍一忍就好。 谁成想之后母亲病重,自己去要工钱,竟然也被打了一顿。 掀开衣袖,朱小四盯着手臂上淤青,在寒风中刺痛至极。 此刻,他忍不住咬牙。 横竖都过不下去了,母亲若死了,他便和那狗管事拼了! “我要揭发!” 人群中,不少人盯着,议论纷纷。 “是小四?这次可麻烦了,谁不知道官官相护,就他当真了。” “唉,这小子老母病重,也是铁了心。” “魏大人很好,至少咱们不必像山西,陕西那边的人一样做个流民,死在路上,可惜了,手底下的官吏现在也开始变坏了。” 叹息声响成一片。 彼时监察部官吏吴宣闻言,神色肃然。 “诬告者反罪,尔等可知晓?” 其他围观百姓闻言纷纷变了脸色,不少人露出果然如此姿态。 朱小四面色苍白,咬牙点头。 “青州府工业区管事关长河,贪墨克扣工人月钱多达上百两银。” “朱小四今日揭发!” 吴宣也眯起眼睛。 百两银子! “查!” 他们监察部创建之初,还是首次见到贪墨数量如此之巨。 若当真查证属实,那是他们监察部渎职! 与此同时。 青州府工业区,数十名商家子弟汇聚,面前摆满酒肉,身边机械声响动中,竟也压不住酒杯碰撞糜烂之声,甚至还有十余名青楼女子跳舞。 从高空看去,奢靡气息于工业区繁盛中,宛若一点污泥,散发腐朽。 “听闻最近青州府,东昌府都在严查贪墨。” “此次吾等只怕要收敛些许了。” 有人放下酒杯,神色凝重。 他是最早抵达青州府入仕的商户子弟,自然也经历了之前监察部血洗青州府一事,心中格外忌惮。 关长河冷笑,锦缎衣衫胸口敞开些许,酒酣耳热。 “什么严查,不过是走走形式罢了。” “若非吾等家族,青州府,东昌府能有如今繁盛?便是被查到了又如何?他魏昶君真敢开罪吾等?” “不怕吾等一朝撤离,青州府东昌府繁盛商贸便成明日黄花。” 言及此处,关长河愈发得意,目光扫向一众商户子弟,意气风发。 “尔等一个个,胆子还是太小了。” “吾等都是大商户,乃至商会会长之子,族中那么多旁系哪能白白供养,出了事正好有人担着,这有何妨?” 陕西商会会长之子闻言眯着眼睛,看向猖狂的关长河。 “吾等今日可是听说了,县城那边有个不知死活的刁民公开向监察部揭发你贪墨之事。” “小心点总不是坏事。” 关长河忽然嗤笑,旋即神色狠辣。 “吾倒要瞧瞧,究竟是哪个不长眼的,敢揭发老子!” “今日关长河便在此处等着,诸位也看看,那监察部能不能带走老子!” 话音未落,大门被轰然踹开。 手持钢刀,火绳枪的监察部兵马出现,杀气腾腾。 一时间竟然让一众商户子弟不敢抬头。 “哪个是关长河!” 吴宣面无表情,眼底森冷,一一从在座商户子弟身上扫过,冷笑起来。 “好,好啊。” “好得很!” “如今魏大人全力支撑工业区发展,尔等竟擅离职守,聚众饮酒,招揽舞女歌姬。” “这便是青州府工业区诸位好管事,有尔等在,青州府工业区何愁不兴!” 虽是笑着,但偏偏眼底几乎杀意凝成实质。 “全部带走调查,若漏掉一个,石山县监察部全部革职!” 先前猖獗一众商会子弟,如今赫然额头见汗。 关长河起身,强压心头慌乱,咬牙开口。 “吾关家乃中原商户会长,如今青州府,东昌府投入银两资助商业发展逾银百万两。” “尔等怎敢!” 吴宣冷冷看着,不再言语。 身边几名监察部官彼时猛然上前,将人绑缚,不理会关长河挣扎,开始清查证据,人也被送到石山县城人流最多的矿山区。 彼时监察部总长阎应元也带着一众商会会长,石山县知县慢悠悠抵达。 “不知大人叫吾等前来,所为何事?” 中原商会管事,关家长子关长顺笑吟吟抱拳开口。 阎应元笑着。 “请诸位来看一场好戏。” 言语间,前方赫然传来声响,关长顺面色骤变。 “工业区管事关长河,涉贪墨银两一百二十四两。” “刑,斩右手示众!” 刀锋伴随殷红,触目惊心,哀嚎撕裂寒风。 关长顺,石山县新任知县纷纷变了脸色。 前来围观的南直隶书生也在看着,眼底惊艳。 “如此行事,当真狠辣!” “天下百姓若于此等世道活命,一大幸也!” 这一刻,青州府,东昌府下辖各州府,县城,工业区纷纷有官吏被抓,狠辣处置。 百姓无不拍手称快! 第265章:天下大乱的黄河 崇祯七年十月末,鞑子开始离开。 冬季即将到来,无论是愈发严寒的天气还是塞外大雪,道路都让劫掠边关收获无数的鞑子选择退却。 自鞑子首次入关失败后,便不再拘泥于一朝破灭大明,一点点削弱大明才是他们想要的。 如今没了鞑子,局势愈发混乱。 左良玉之流兵阀开始养寇自重,始终保持自身兵马。 张献忠如今于川南各地彻底压服土司,朝廷兵马,隐有周边数省分庭抗礼之势。 沿海一带土司,滇南一带土司蠢蠢欲动,趁着灾年公开囤积粮草,搜集兵刃甲胄。 西北接壤塞外则对大明全然不理会,甚至多次自行扩张。 东昌府。 大雪天有监军醉醺醺地叫嚷着。 “大人,魏大人!” “陛下有旨!” “着令魏大人一月内率兵马赴川南平定流寇。” 这些监军是魏昶君昔日进京,崇祯亲自指派送到青州三府,用以监视。 但自从这些监军抵达青州府军营,每日除了饮酒赌博,收些贿赂,几乎连军营那道小门都不曾出,已经在魏昶君安排下彻底腐蚀糜烂,堕落不堪。 如今他们甚至还没见到青州三府兵力,人员配备,器械更新。 崇祯埋藏在身边的眼线,如今不过是几个彻头彻尾的瞎子罢了。 大门推开,穿着官袍,外罩棉袍的魏昶君拱手,神情无奈。 “诸位公公,陛下数次诏令,臣心急如焚。” “然如今济南府,登州府,莱州府一带,流寇李自成依旧盘踞,席卷劫掠,如今有吾等兵马定住还好,若是青州三府兵力空虚,流贼则势必破济南府,乃至东昌府,青州府。” “届时大明山东三府失守,登莱二府原本便要抵御鞑子虎视眈眈,遑论如今孔有德叛乱,登莱唯一火器精锐连同水师叛变,压力骤增。” “里应外合之下,怕是能彻底让大明北地丢失。” “请几位公公回复陛下,臣惟尽力死守,力保大明山东不失,不负圣恩。” 几名监军太监闻言,纷纷皱眉,有人还打了个酒嗝,面面相觑。 他们虽是太监,但也知晓如今山东局势糜烂。 眼见这位在京师怒斥东林党,浙党,权倾朝野的三府总督面露苦涩,一时间心绪复杂。 “魏大人所说,咱家必定上书陛下。” 与此同时,朝堂上。 眼下崇祯,东林党臣子,浙党臣子等纷纷汇聚朝会,等待消息。 卢象升练天雄军两千余人,两千兵马皆是互为父子兄弟宗亲,虽在凤阳官道遭祈活军埋伏受挫,但之后表现可圈可点,接连击溃流贼。 原本崇祯欲要调动天雄军,奈何两千人于大明烽烟遍地,实在力有不逮。 九边兵马如今各自汇聚,宣大防线,宁锦防线片刻不得停歇,乱作一团,时刻需要防备鞑子出其不意,再度入关。 江东重镇,左良玉之流迟迟未能剿灭流贼。 川南各兵马也已相继被击溃。 辽东铁骑多战死或投降。 浑河,辽阳战,戚家军,白杆军被打光。 登莱新军装配最好的火器,偏偏大凌河之战孔有德率兵驰援,因为兵马吃不饱,偷了缙绅家一只鸡,导致事情彻底混乱,孔有德率部叛离大明。 祖大寿于崇祯四年投敌,也彻底让大明边镇精锐尽丧。 如今边关镇守,唯有吴三桂父子兵马,勉强算是精锐。 他怎么敢调动? 崇祯伸手揉着额头,只觉得头疼欲裂,身上那件明黄逐渐掉色的龙袍,打满了补丁,竟挡不住寒风侵袭。 “回禀陛下,山东布政司传来消息,三府总督魏昶君,多次率兵欲平定流贼李自成部,然流贼猖狂,流窜劫掠济南府至登州府一带多县,百姓苦不堪言,甚至多次威胁济南府城。” “为防李自成部与鞑子里应外合,突破登莱二州海防,魏总督无暇脱身,还望陛下恕罪。” 崇祯面色变了,无力感涌上心头。 先前济南府便多次上书求援,足可以见。 连魏昶君带领精锐红袍军在青州三府坐镇,李自成部依旧险些攻下济南府城,若当真让魏昶君率兵离开,只怕乱的不仅是川南,陕西,山西一带。 连山东这个唯一稳定提供财政之地,也要乱了! 彼时崇祯面色铁青,看着诸多朝臣。 东林党诸臣同样面面相觑,神色首次出现慌乱。 因为他们也刚刚得到消息。 济南府,登州府一带真龙军肆虐,战力惊人,所过之处几乎未有败绩。 南直隶十余县亦有一只真龙军开始大肆扩张。 浙江前些时日冒出来祈活军,山西各地突兀出现的麻杆军,还有川南张献忠部,及其余十三家在洪承畴调派下逃离河南的流寇日益坐大。 乱了。 全都乱了! 如今大明几乎摇摇欲坠,只差一场真正倾尽人力物力之战,让之陷入万劫不复之泥潭! 甚至不少官吏开始动了不该有的心思,打算近日便将家族人力物力全部调派至江南各地,以保全自身。 毕竟如今这个天子,很有可能守不住国门。 东昌府。 距离打发几名监军已经过去半月,如今魏昶君背负双手,神色凝重,看着新的舆图。 如今舆图上,一条河流被恰好标注。 黄河。 正从济南府之地穿过。 他需要拿下这一区域,但目前不曾直接发兵。 因为现在还没到准备好的时候,不能乱。 很快,随着魏昶君标注,一段关于拿下黄河,用以贯穿山东及其余各地渠道网络建设开始传回现代。 西安历史研究所。 如今明史教授顾成收到消息,连饭也没吃几口,匆匆赶来。 看着魏昶君传回消息,顾成点头。 “黄河拿下,意味着穿越者在明末彻底掌控山东。” “济南府一定,登莱二府被鞑子牵制,大明朝廷无力增援,则早晚能收入囊中。” “届时沿黄河一线,随着穿越者水师舰队组建,则必定为日后鞑子围济南府之退路,亦可以做为山东割据蔓延,势力扩散重要突破口!” 第266章:为天下名! 穿越者小组组长雷请议闻言肃然点头。 “不错,不仅如此,以黄河为由扩增势力,更不会引起实力扩散时各地警觉。” “毕竟从明面上看,不过是三府总督派人清理,治理黄河。” “明末各地官吏本就自顾不暇,无力治理,朝廷拨下银两又多被贪墨,层层搜刮,如果穿越者当真能做出治理黄河的成绩,那么便由不得他们不信,由不得他们阻拦。” 一时间,穿越者后盾小组开始在大国组织部调配下,进行明末黄河模拟治理。 几天之后,庞大数据库开始汇总,提出建议。 雷请议亲自落笔回信,那本大明事感录如今已经写近半数纸张,越发珍贵。 彼时雷请议神色复杂,目光似乎穿透四百年沧海桑田,看到昔日好友,喃喃开口。 “大世将至,一定要站稳脚跟啊。” “倾国之力,只能助你至此了,好友。” “能否一改数百年之屈辱,重回执棋者身份,吾等再次等候。” 一缕风声呼啸,沿着时空出现在大明。 魏昶君看着现代回信,开始记录。 黄河治理要害。 第一,抓捕历年河督,公审私伐堤柳,偷减土方,贪墨民夫力役银两。 阻止灾民旁观贪墨官员剥皮实草,以转移灾民视线。 第二,罪囚改制。 奏请朝廷特赦,凡被抓捕流贼,皆可凭借筑堤清理黄河,抵死罪。 卫所逃兵,参与工程满百日,则消除逃兵记录。 第三,宗族连坐。 查询黄河周边宗族,沿岸百里宗族均按丁口分配,拒者缴纳代工银。 第四,清理河道模拟方案。 趁大明寒霜,黎明前泼水冻土,霜冻结块采掘堤基。 分层夯铸冰土混合基体,开春后表层融化,天然防渗。 第五,搭建沿岸火龙窝棚,地底铺设陶罐,以供应清理河道民夫,逃兵,流贼取暖。 第六,组织鱼鳞册记录,每十丈设堤长三人,互相监察连坐,公示银两物资去处。 魏昶君记录了许多。 大国甚至按照大明现状模拟出修筑堤坝,清理黄河所需各类数据,及民夫逃亡几率计算。 现在,他开始派人抵达济南府。 知府王玉明如今已愈发苍老,很难想象数年前此人仍意气风发,极有机会凭借背后势力步入朝堂。 “治理黄河?” “如今天下混乱,吾等已无余力,如何治理?” 知府王玉明,同知张宏乡两人面容苦涩。 这些时日他们几乎被李自成攻城吓破了胆,尤其是战力更为强悍的真龙军还在虎视眈眈。 谁人不怕! 更何况他们先后向魏昶君多次求援,此人均是置之不理,以还要镇守其余各地流贼为借口,不愿出兵。 济南府人力物力几乎被拖垮,哪里来的余力治理黄河。 “魏大人亦有考虑,故而下令,所有清理黄河银两,民夫均有青州府,东昌府两地官衙提供。” 周愈才看着两人,平静开口。 王玉明,张宏乡对视,皱眉。 他们不相信魏昶君会如此好心,心中均是升起一个念头。 莫非魏昶君是想要借助清理黄河,拿下济南府? 但如今纵然对方谋划万千,他们也已无力揣摩,只是苦笑开口。 “济南府如今混乱,若魏大人治理黄河,吾等恐怕无力支援人力物力。” 算是勉强答应,将自己从这场人力物力漩涡中摘出来。 周愈才闻言满意点头。 毕竟从一开始,里长便没打算让他们参与进来。 此次所有参与势力,必须掌控在里长手中! 不仅是王玉明,张宏乡,连带着黄河入其余省官吏也均诧异看着。 不少人甚至开始怀疑魏昶君此人是否要借机坐大,图谋不轨。 但很快,不少官吏难以置信,发现魏昶君竟当真组织起一批民夫,开始治理黄河。 自青州府,数千罪囚开始向西北黄河方向进发,短短十余日便抵达济南府黄河沿岸。 缺口极多,水浪汹涌浑浊,即便是冬日,亦不曾断流。 如今不少罪囚震撼听着耳畔隆隆声响,瞪大眼睛。 前方赫然有一铁铸器械,正在河岸边隆隆滚动。 民部官吏在周愈才带领下,也惊叹看着。 这是蒸汽锅炉改进之后,除火车外首次使用,利用煤炭带动蒸汽锅炉,下方两段铸铁圆柱在地面开始夯实基础,碾压之后,比之民夫数次反复夯土更为坚固。 这样的器械,在黄河济南府段,总共铸造十台。 尽管不算多,甚至对于漫长的黄河沿岸来说很少,但已经可以提高堤坝修筑数倍效率。 与此同时,沿岸十二个大家族也纷纷接到朝廷命令,派出族中丁口,开始协助修建堤坝。 加之卫所逃兵得到消息,凡是参与修筑堤坝,可免去逃兵身份。 甚至此地还有官府供应米粥和粉条,一时间不少流贼散部,竟也有逃兵抵达,开始参与。 毕竟于他们而言,造反本就只是为了活着。 现在官府不追究他们的责任,还供应饭菜,没有那么多流贼喜欢朝不保夕的日子。 清理黄河,修筑堤坝。 历代艰难之事,如今赫然已经人力物力充足。 这一日清晨,周愈才带着数百红袍军抵达,神色漠然。 “带上来!” 周边赫然还汇聚了数千名来自各地百姓,好奇看着准备许久的黄河治理现场。 前河督名为蒋千山,如今面如死灰,连带其下十余名大小官吏,纷纷被绑缚,惊恐万状,瑟瑟发抖,跪在地上。 “蒋千山,前济南府黄河段河督,贪墨朝廷治理黄河银两一万四千两,私伐堤柳,导致黄河济南府段去岁决堤,溃至七乡镇,百姓死伤两千余。” “按大明律,剥皮实草!” 一个个宣读各官吏罪名。 不少百姓见此形状,不仅不曾畏惧,反而咬牙叫好! 都是周边讨生活的百姓,去岁死亡的诸多百姓中,便有他们亲族,叫他们怎能不恨? 如今魏大人派人治理黄河,公审贪墨官吏,越来越多百姓愈发崇敬。 随周愈才挥手,旗帜迎风猎猎。 这一刻,机器声隆隆作响,治理黄河,恢弘浩荡,轰轰烈烈展开! 第267章:反贼魏昶君 崇祯七年,十一月。 乾清宫的炭盆早已熄灭,崇祯裹着褪色的团龙袍,指尖在陕西与辽东的奏折间来回游移。烛火将他的影子拉长投在斑驳宫墙上,像只困在蛛网里的蛾。 "真龙军,麻杆军,祈活军..."他念着奏报,朱砂笔尖悬在征字上方颤抖。 突然西北角传来闷响,王承恩弓着背碎步退到屏风后,他知道那是八百里加急的铜铃在敲击宫门。 辽东奏折散着刺鼻的桐油味,满纸都是建奴破城的墨字。 崇祯的手指掐进掌心,昔日此时他还亲手给卢象升系过玉带。 窗外北风卷着细雪扑在窗棂,恍惚间他听见遵化城头的号角,看见孙承宗的白发飘在滦州城头。 "皇爷,寅时三刻了。"小太监捧着新炭进来,被满地奏折绊得踉跄。 东边泛起蟹壳青时,皇帝仍保持着握笔的姿势。 案头蜡泪积成山峦,最底下压着周延儒的密函,里面藏着开封城易子而食的画押状。 煤山古槐的枯枝在风中舒展,一枝新雪悄然坠落在乾清宫檐角的嘲风兽首上。 “皇爷,该上朝了。” 王承恩低头,眼角苦涩,收拾起奏折。 崇祯疲惫近乎麻木,手中沾了半截墨的笔端终究没能提起,重重顿住,墨水在宣纸上渲开。 宵衣旰食,夙兴夜寐。 崇祯自认从未偷懒。 行进在前往朝会路上,他甚至会想到七年前。 刚刚处置魏忠贤时,朝野上下对如今大明的评价。 众正盈朝。 他忽然嗤笑,抬头看着漫天风雪,裹紧身上老旧破损的龙袍。 “呵,众正盈朝?” 臣子们在等了。 这是自崇祯即位以来,少见的恭敬。 崇祯坐下时,冷眼看着臣子们低眉顺眼的姿态,看着他们逐渐慌乱惶恐的模样。 他想到这些年如何让大明一步一步抵达如今衰颓之姿。 臣子说鞑子狠辣,国库空虚。 他便下旨征辽饷。 天灾之下,百姓快活不下去,一征辽饷,流民纷纷揭竿而起,成为流寇。 于是朝廷又缺钱剿流寇。 他便下旨再征剿饷。 他岂能不知这层层叠加之下,天灾遍地的大明将会如何? 可他从来没有选择。 从他踏上皇位那一刻起,这天下的担子便压在他身上,压得他喘不过气。 乱,这天下如今太乱。 “陛下,南直隶安化县,如今已有真龙军流贼,占据周边十余城,当地朝臣多破家灭门,贼子不可谓不凶狠......” “曲城,应城等大小十余城,皆被麻杆军,祈活军攻破,继河南十三家流寇汇聚之后,如今川南,济南府,浙江,南直隶,及山西,陕西,河南各地均有流贼身影......” “鞑子如今大肆劫掠,一部退至九边,依旧虎视眈眈,等待机会,一部破宣大防线后,四处游荡。” 朝臣折子如雪花飞舞,一位接着一位站出来。 惶恐,畏惧,无奈,种种情绪在朝臣眼中闪过。 崇祯甚至能看到昔日自信从容,党派倾轧互相算计不断的东林党,浙党官员同样畏惧。 “山东三府总督魏昶君,于蒙阴曾平定鞑子,练兵有方。” “臣,请旨调山东三府总督魏昶君,并红袍军前往阻击鞑子。” “调天雄军以剿流贼。” “臣附议!” “臣附议!” 一时间,朝堂上,东林党,浙党各乡党纷纷开口。 竟于朝堂隐隐形成大势,推动崇祯做出决定。 崇祯面无表情看着。 如今这般形式他已看到太多次。 他是朱家天子,但如今,这大明更像是朝臣的大明,士大夫的大明,缙绅的大明。 崇祯有些烦躁,只是如今各地呈上来的折子做不得假。 一如之前所说,他根本没有选择。 更何况。 彼时崇祯眼底闪过几分狠辣。 魏昶君此人之前在京师对自己看似恭敬,但多次下令对方却按兵不动。 颇有些兵阀味道。 自己派去的监军虽多,却迟迟未曾传来有用消息。 此人难免有异心。 “准!” “内阁票拟。” “着令三府总督魏昶君,即日率兵启程,奔赴前线!” 朝会散去。 东林党再度汇聚。 小院落内,铜兽首暖炉奢靡,地毯卷曲,似乎也沾染了几分潮气。 院落外大雪堆积,刺骨的冷。 几名东林党官吏拍去肩头积雪,神色平静,落座。 大明颓了。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 可这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他们能逃,至不济,还能投降。 左右不过是为臣子。 侍奉朱家天子,还是侍奉外来的皇帝有什么区别? 他们不相信换了个皇帝,竟能不需要大臣便自行治国。 天下总归需要他们这些读书人,需要他们这些有治国经验的大臣来治理的。 钱谦益端起茶杯,烟雾飘渺,看不清他脸庞。 “这魏贼总算是要被调走了。” 语气中带着几分得意,钱谦益勾起嘴角,眼底冰冷狠辣。 “以鞑子的战力,只怕要不了多久便要败亡。” 连大同总兵王朴手下兵马精锐,尚且抵达不住,遑论一个曲曲的三府总督。 一众东林党官吏点头,神情贪婪。 之前魏昶君占据山东,接连铲除多家缙绅,地主,官吏,其中有不少人都代表他们的利益。 多次拉拢不下,他们自然不会任由魏昶君舒舒服服过安生日子。 此人必须死! 即便魏昶君侥幸胜了,便要始终驻守前线,失了山东三府根基,他拿什么和东林党斗? 钱谦益则是敲打着桌面,盘算接下来如何争取山东三府利益。 “如今山东三府利益最大,不过红袍银号和东昌府。” “吾等必须尽快通传,安排人手,提前布局。” “等到魏贼发兵,便立刻前往接手,要知道盯着东昌府,青州府银子的,可不仅仅是吾等一家。” “浙党那些官员,一个个都像恶狼一般,看着这块肥肉。” 一众官吏闻言大笑,有人甚至想到昔日京师。 魏昶君当中怒斥东林党官吏,使得他们多年经营之清誉,声名扫地。 “魏贼此次无计可施,当死!” 第268章:天下瞩目之日 京师的大雪堆积厚重。 路边躺倒的中年形如枯骨。 山西的瘟疫开始在京师蔓延。 他身躯青黑浮肿平,这是不曾吃饱下,饥寒交迫,又被瘟疫缠身表现。 挣扎着在大雪中爬了一段,终究是没找到一个足以避风的墙根,咽了气。 路上人行色匆匆,无人多看一眼。 这世道,死人何时少见? 倒是有大户人家的家奴,裹紧了身上崭新的棉袍,咒骂几句。 朱漆大门内,浙党官吏汇聚。 酒肉香味弥散,铜炉里多的是翻滚的热水,肉片。 “魏昶君此人,顽固不化,虽军政治理有方,但终归不能为吾等所用。” “死便死了。” 有人面无表情,放下酒杯。 “来县铁矿一事,此人得罪众多官吏,本就注定结局。” “此事无需多想,吾等得知此消息,想必东林党一众人等也必定会早做准备。” “其他区域无关紧要,必须尽快安插人手,控制红袍银号。” 言及此处,几名官吏眼底贪婪。 红袍银号,仅仅是他们所知晓,便已算得上天大利润。 福州那批商户,仅一次就存入十万两白银的海神保运票。 东昌府其中商户,何止一家。 南直隶,山西,浙江,凤阳,福州,湖广......各地商会俨然已将此地做为商业汇聚之地,连江南诸地都远远不及。 其中红袍银号所汇聚利益,只怕极短时间,便能让一个数百年延续家族底蕴翻倍! 其余官吏闻言点头,神情狠辣,开始写信,通知各地官吏丛属,缙绅家族。 命令与东林党下家族颇为一致。 安插人手,争夺红袍银号! 另一边。 国公府。 如今朱纯臣并不少武将勋贵都在暖炉边靠着椅子。 窗外大雪影响不了穿着厚重皮毛的诸人。 这些都是塞外得来的,他们暗中派人交易,方才到手。 “今日朝堂之上,陛下可算是应允了处置魏贼。” 朱纯臣冷笑,眼底隐含戾气。 此人先前在京师大闹一通,连带着在那些贱民面前让他们都丢了面子。 虽然对他们而言,最不值钱的便是面子,可朝廷到底要给那些刁民一个交代,毕竟本就是乱世。 这也导致原本他们生财之地,兵仗局等各地都开始减少搜刮。 制的火铳投入也比原来多了近一倍。 须知这些年火铳投入,朝廷拨下来的银子,最多只有一成用于火铳制造,其余的都入了他们腰包。 不仅如此,连带着五军都督府各处空饷也被迫交出去不少。 这还是他们以自查名义调查。 收入锐减,他们这些原本躺在功劳簿上就能太平过日子的武将勋戚如何能不怒? “魏昶君于青州府,东昌府推行一条鞭法,倒是有些成果。” “甚至比嘉靖皇帝做得更好。” “可惜,他终究不识时务。”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得罪的人究竟有多少,昔年连皇帝都不敢如此,他又算得什么?” 有人冷笑,重重放下茶杯。 朱纯臣倒不意外。 一条鞭法他也有所了解。 世人都说是昔日张居正所创,但他们岂能不知。 此法从嘉靖年间,是皇帝亲自主导,带领臣子进行试点,并取得一部分成果。 其中减少了各层官吏从中渔利的情况,因此也引来众人不满。 而且嘉靖皇帝很快发现其中存在问题。 即一条鞭法因长期使用白银换取粮食,故而其中其实可以被商人借机哄抬价格,最终所有农户看似减轻负担,但利益全都被商户转嫁,重新回到百姓身上。 因此嘉靖在种种原因之下迅速叫停。 尤其是彼时东南沿海世家大族还在私开海运盈利,嘉靖皇帝考虑到要争夺此次盈利,加之推行大臣身死,此事也就不再改革,就此作罢。 如今他们也以为魏昶君推行一条鞭法,会被他们手下操控商人从中钻空子大赚一笔。 谁承想此人紧接着便创建了红袍银号。 此银号汇聚海量银两,严格限制,甚至隐隐操控了青州府,东昌府物价。 即便推行一条鞭法,竟也让他们无计可施。 “无论如何,魏昶君此人离开,便是吾等再度踏足山东之日。” “东昌府和红袍银号,东林党,浙党,乃至皇帝都有可能插足其中,东南沿海大家族势必也要分一杯羹。” “吾等不求多占,但其中必须有吾等一份。” “尔等即刻传讯,寻找机会,派人前往东昌府,暗中监视!” 这一刻,皇帝,东林党,浙党,武将,宗亲纷纷瞄上即将空虚的山东三府。 在他们眼中,魏昶君接到圣旨并兵部令,必定无力反抗。 若是反抗,便是造反! 与此同时。 现代,西安历史研究所。 穿越者后盾组织组长雷请议,明史教授顾成,记录小组组长陈科几人都在看着新出土的文献。 彼时顾成看着,神情胆寒。 「崇祯七年末,山东三府总督魏昶君奉皇命率兵前往宣大防线驻守......」 「岁末,大寒,雪灾,瘟疫遍地,人相食,京师官吏为驻山东,平流贼,多选派精兵操练,待山东三府总督率兵前线,即刻接替平乱真龙军,李自成部......」 记录很多,有的是各地地方志,有的则是正史记载。 顾成忽然从其中看到了太多影子。 皇帝,东林党,浙党,世家大族,宗亲武戚。 似乎在明末那个风雨飘摇的时代,编织成一张弥天大网,兜头罩下。 所有人目标出奇一致。 推出穿越者,用来和鞑子两败俱伤。 届时穿越者失去山东根基,元气大伤,鞑子也因此受到重创。 最终大明继续腐朽延续。 在这样的摇摇欲坠中,被各地缙绅,地主,乡党不断盘剥吸血,壮大自身家族。 明末的算计很多,或许这个时代不算最艰难,但一定是最恶毒的时代。 朝臣恶毒,皇帝猜忌,缙绅吸血。 只是顾成并无畏惧,首次冷笑。 所有的算计,都基于穿越者乖乖听从朝廷。 但他们想象不到,穿越者如今要做什么。 造反! 第269章:杀官 “着令三府总督魏昶君即日率青州府,东昌府兵马,抵宣大防线......” 兵部命令连同皇帝圣旨一同抵达青州府。 这一刻,宣旨太监袁德潜看着面前翻天覆地的东昌府,神色复杂。 昔日他不是不曾来过东昌府。 只是如今一路从京师走来,他才知道东昌府意味着什么。 这里没有遍地饿殍,没有四处劫掠,宛若野兽的流寇,更没有麻木的百姓,绝望的菜人。 他甚至不曾看到哪怕一个无助的佃户。 从军堡军墩路过,其中每一个站在其中的军户,都生的壮硕至极,精神昂扬。 那杆迎风招展的红袍军旗猎猎作响,远胜过大明龙旗,高悬寒风。 眼前络绎不绝的商队,甚至让他误以为回到数百年前的大宋。 那个汴梁不夜城,古往今来商贸繁华第一。 但现在,缔造一切的人,眼前这位三府总督魏昶君,终究要离开了。 得罪太多人,自然是要被算计的。 占据了太多利益,也会被人算计。 光是他知晓的,便有东林党,浙党,地主缙绅,乃至皇帝。 他本可以安心做他的棋子,即便皇帝在群臣手中保不住他,但至少他不会带着所有家底死在和鞑子厮杀的前线。 青州府,东昌府,乃至济南府兵马总长如今跟随魏昶君身后,眼神晦暗不明,看着宣读圣旨的太监和兵部传令官吏,像是看到寒风中摇摇欲坠的火星。 湮灭。 这是魏昶君首次没有接旨。 这一年,与崇祯年龄相仿的三府总督站得笔挺。 他就站在这场寒风中,老旧棉袍任由大雪埋葬肩膀,转头笑着。 “命吾率兵平灭鞑子?” 戏谑平静,如同质问。 并不传令官吏见状眼眸狠辣,暴怒开口。 “放肆!” “兵部命令连同圣旨,尔等敢不接?” “何时轮到尔等质疑?此乃陛下连带诸位阁老,部堂联合商议。” 那官吏看似神色恭敬,面北拱手,旋即几乎伸手指着魏昶君鼻子。 “一个小小的三府总督,安敢抗拒圣旨,要造反不成?” 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魏昶君脸上,眼见对方义愤填膺,魏昶君笑容愈发浓烈,伸手轻轻拍掉他的手指,旋即抬手。 袁德潜面色变了,连带着这名官吏面色也变了。 昔日崇祯六年末,三府总督魏昶君抵京师述职。 崇祯皇帝多番褒奖,赐随行太监十二用以监军,为其分担,美名远播。 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十二名太监监军,是崇祯为控制魏昶君兵马,监控魏昶君以防割据坐大的手段。 只是大明的政治舞台就是如此,你可以知晓,但你不能反抗。 反抗,就是公开撕破脸。 撕破脸,那就算是公然架空朝堂的缙绅官宦,也会站在你的对立面,维护皇权。 毕竟没有皇帝,他们也就没了光明正大存在的名头。 所以所有人都在看魏昶君的笑话,看这位蔑视天下缙绅,官吏,阉宦,乡党,武将,勋贵的三府总督,如何在他们的手段中,一如东南大族玩弄昔年那位裕王一般,一点点消磨对手。 可,他们想错了。 魏昶君从来不是和他们站在同一个政治舞台。 他本就打算掀翻桌子。 于是在皇帝的旨意与兵部的命令齐至时,十二名醉醺醺的太监被带上来。 有人甚至还戴着一些金银玉器,抱着酒坛子。 “魏总督,今日叫吾等前来所为何事?” 打着酒嗝的太监风雪中散发糜烂气息,咧嘴看着眼前依仗,眼底兴奋贪婪。 “莫不是今日又有陛下封赏了?” 袁德潜忌惮察觉到气氛不对,不由后退半步。 兵部官吏似乎也没有一开始那般趾高气昂。 因为他们看到这次魏昶君背后的文官武将,都抬着头,看着他们。 这样的眼神他们见过,目光冰冷的如同在看一群牲畜。 平静从容,气息迫人。 魏昶君也迎合太监笑着,点头。 “不错,有旨意,但按规矩,总该给诸位传令公公带点东西回去。” “莫叫陛下以为吾等失了礼数。” 那监军太监闻言也笑着点头。 “不错,那魏总督可想好回礼了?咱家也帮着魏总督瞧瞧。” “自然是诸位公公的人头。” “陛下许久不见,多半想念的紧。” 话音落下,风雪沉寂一瞬,旋即近乎炸裂,席卷而来! 那监军太监醉酒,尚未听清,歪着脑袋。 袁德潜,兵部传讯官吏则是面色巨变,惊慌失措。 兵部官吏伸手指着魏昶君,似要开口,一时间却说不出话,胸口早已经被骇然填满。 公然斩杀皇帝派遣的监军! 此等行为,与造反何异! 袁德潜更觉毛骨悚然。 只是他心中仍抱着一点侥幸念头。 或许这些监军太监的确太过糜烂,即便斩杀之后,崇祯皇帝如今需要依仗魏昶君的兵马抵御鞑子流贼,也不会真正撕破脸。 也许魏昶君只是察觉到遭遇太多人围攻,而身为皇帝孤臣,却不曾得到助力,这才选择杀监军太监与皇帝示意不满。 脑中念头不断转动,思绪万千,但魏昶君身后,王旗早已拔刀,砍下! 锋锐沉重刀锋在这一刻发出沉闷劈砍声。 动作在兵部官吏与袁德潜眼中近乎缓慢数倍。 殷红触目惊心,血自脖颈中溅射极高,大雪也似狰狞。 手上带着翡翠玉石,珠光宝气的太监尸身倾倒,至死仍是歪着脖子,试着听清那位魏总督的话语。 锦缎外皮裘大氅染血,终归死寂。 彼时身后十一名监军太监齐齐斩首。 这一刻,东昌府城外,鸦雀无声。 袁德潜踉跄着,面色苍白,再退数步,颤抖指着面前。 兵部官吏跌坐在地,似惊的说不出话来,面无人色。 王旗老棉袍上染血,面无表情,如同狰狞恶鬼,赶上前去,猛的挥刀。 兵部官吏最终没能说出话来,扑倒在地,旗帜大小的刀锋下,断作两截。 随行仪仗彻底乱了,瑟缩发抖,哀嚎哭泣。 嘈杂声中,袁德潜看向周边。 偌大东昌府城,来往百姓也停下脚步,冷冷瞧着他们,一言不发。 眼底如同森寒火光,要一把火烧光两百余年恢弘王朝最后的余晖! 彼时,杀官! 第270章:这才是真正的底牌,红袍军! 大雪盘旋,将血浆凝为冰霜。 王旗抹了一把脸,兴奋几乎压抑不住。 岳豹狞笑着,陈铁唳面无表情,只是钻进了手里的长枪。 青石子依旧穿着道袍,背负双手,眼底赤诚明亮。 洛水老道愈发苍老,从容迈步,站在魏昶君身后,冷冷看着面前宣旨众人。 黄公辅,周愈才,夏允彝,阎应元,吴同尘,保庵录......齐齐迈步,气息如同山岳。 袁德潜忽然惊觉,无人惊叹。 似乎所有人,联同青州三府的百姓都毫无意外。 他心中隐约生出一个大胆而疯狂的念头,但他不敢想,只是心底凉意蔓延,几乎让头皮炸开。 魏昶君依旧笑意温和,一如先前对十二名监军太监开口时温润模样。 彼时他转过目光,看着袁德潜。 袁德潜做为宣旨太监,站在此处,便代表天子颜面。 “袁公公,随吾走走,如何?” 袁德潜看不懂魏昶君眼底那抹笑意意味着什么,他只能僵硬点头,跟在其身后。 人群散开。 除了来往商队以外,便连百姓,也懒得理会城门殷红。 看着遍地尸身,穿着棉袍的孩童抬头询问父亲。 “魏大人为何要杀了他们?” 那名农户拍着孩子脑袋,声音带着前所未见的凶狠。 “听到圣旨了吗?” “皇帝要调魏大人和鞑子拼命。” “到时候换来新的狗官,咱的日子便又回到以前了。” “别说穿棉袄,连带着饭都吃不上,又得逃命去。” “别忘了你娘是怎么死的,哼,魏大人不杀他们,早晚咱们成了乱民,也得宰了这些狗官!” 他说话甚至不曾避讳,光明正大。 周边不少农户也冷冷瞧着那些尸身,神情狠戾。 站在一旁的阎应元回头扫过百姓,神态平静。 农户不懂政治上的厮杀,但他们至少知晓谁对他们好,谁对他们不好。 数千年历史恢弘绵长中。 汉人百姓便是如此,一心只想活着。 若连活命的路都不给,于他们而言,大家就都没必要活着了。 这才有大秦末年陈胜吴广揭竿而起,有东汉末年那场震撼天下的民乱,有元末那个杀出重围的乞丐......如今的大明,何尝不是如此? 这次魏昶君不曾有任何隐瞒,带着袁德潜前往的第一处,便是东昌府外集结的红袍军营。 军营肃穆恢弘,烧制的红砖休憩成浩荡院落。 外围五里外便能见军堡耸立威严,堡墙上驻守红袍军壮硕,挎刀背弓,杀气腾腾。 堡墙口子静默堆砌的三尊虎蹲炮让袁德潜眼皮子狠狠一跳。 大明能得到重用的太监,多半都需要知晓部分军事。 火炮自然是其中相当重要部分。 但即便是如今倾大明举国之力驰援的关宁军等边军,尚且做不到配备这许多火炮。 这可是军堡,不是县城! 随魏昶君一路向前,直到抵达校场,袁德潜神色彻底骇然。 隆隆声响彻,但并非战马奔腾。 袁德潜首次见到列阵军卒能有这般威势。 仅仅四百人阵列,迈步之间,居然给人一种地动山摇之感。 整齐步伐,井然阵列,宛若一体。 这般军阵,大明未有,鞑子也未有! 砰! 砰! 砰! 沉重踏雪,梭镖从这些壮硕将士手中刺出,这一刻,袁德潜如同看到一座战争巨兽,狰狞露出爪牙。 他终于明白昔日朝堂臣子太监之间猜测有多可笑。 人人皆知三府总督魏昶君一路平步青云,不过是昔日侥幸杀了数十个鞑子。 尤其是边军的武将,多半瞧不上这般取巧的法子。 许多人以为魏昶君大规模和鞑子作战,才知晓鞑子有多可怕。 直到此刻,袁德潜才意识到那些人有多可笑。 大规模作战? 只怕连鞑子最擅长的野战,也很难击穿这般步卒方阵! 彼时刚刚踏足军营,一道明黄旗帜猎猎作响,划破长空。 旋即宛若天雷滚滚,声音炸开。 砰! 硝烟恢弘弥散。 近千名火绳枪兵列阵,齐射! 枪弹如雨覆盖,前方近百步木靶骤然碎裂,化作齑粉。 袁德潜看得分明,那木靶竟有手掌厚度。 长达近百步,如此精准,比之大明边军火器何止强盛一筹。 千名火绳枪兵一次射击后,再度退却,动作娴熟,整齐划一,装弹! 而第二排千余火绳枪兵再度踏前,齐射! 间隔仅有数次呼吸。 这般密集火力震慑的袁德潜头皮发麻,似乎隐约间看到鞑子冲锋景象。 只是一轮齐射,怕是要去掉数百名伤残! 他忽然觉得毛骨悚然。 昔日他曾去边军看过,故而才更知晓红袍军眼前这只火绳枪兵之可怕。 其一,大明上下数百年贪墨成风,那火枪装填之缓慢老旧,能打出一发火枪便算是好器械。 合格率仅有一成多的火器,逼迫的边军不得不选择没有任何精准度的三眼铳。 只因面对骑兵冲锋时,沉重的三眼铳能当作锤子使用杀敌。 其二,无论是装填速度,还是射程,精准度,眼下的火绳枪似乎更像民间才有的燧发枪,大明自然能注意到新式枪械强悍,只是如今却已经拿不出钱财来仿制。 这等枪械如今还只是千人一轮齐射,若是能装配万人,只怕鞑子死光了都冲不到面前! 然而袁德潜没想到,火绳枪竟是此处最不起眼的火器。 前方校场边缘,对面便是山野。 大雪中,两百余门虎蹲炮,三十门红夷炮恢弘陈列。 宛若蹲伏在雪地中张开巨口的狰狞野兽,黑洞洞炮口散发出摄人心魄的气息。 “放!” 令旗招展,顷刻间三十门红夷炮响彻! 轰! 两里外地面如同天降流星,炸裂范围多达数百丈。 随后虎蹲炮再度响彻,密集炮弹落地瞬间炸开,不若大明实心炮弹,竟从其中迸出火光,诸多碎铁蒺藜散射,几乎将周边树木拦腰折断后,打成筛子! 恐怖的杀伤力彻底让袁德潜呼吸一窒。 但他没想到,真正的火器才刚刚出现。 当飞鸟营投石机抛射出火药包,落地间地面顷刻化作一片火海,伴随投石机抛射出的火油罐,大雪天硬是将树木燃起。 这一刻,袁德潜只觉头晕目眩,浑身发抖。 这才是红袍军? 第271章:让世界从腐朽走入新生的火车 青州三府火器与如今大明火器完全是两个阶段。 袁德潜面色苍白,失视注视眼前一幕。 隆隆作响伴随火光,地动山摇。 按之前大明的火器,一门炮能用炮弹将十余个鞑子骑兵炸的人仰马翻已算收效极大。 即便是前戚继光部擅火器,也多是用火,少于用器。 炸裂的明黄色火光触目惊心,愈发让袁德潜沉默。 “魏总督,有此等火器,何不进献朝廷,北击鞑子?” 连袁德潜自己都没察觉,声音有些发涩。 但他从没忘记,自己的权力,全都来自皇帝。 魏昶君背负双手,淡淡看着。 他几乎忘记上一次看到这般火光覆盖是什么时候。 尽管现在火器相比四百年后仍算微弱,但总算开始前进。 听到袁德潜开口,魏昶君平静摇头。 “袁公公,不妨再随魏某走一走。” “看一看这青州三府。” 袁德潜昔日每每前来传旨,只是看着城中百姓衣食富足,官兵百姓融洽。 闻言皱眉,认为魏昶君要带自己去看百姓安居乐业。 只是跟着魏昶君上了马车,一路颠簸,方才意识到不对。 “这是,前往青州府方向?” 马车停下,袁德潜下了车,看着眼前恢弘建筑,忽然愣住。 青州府工业区。 六个大字笔力恢弘虬劲。 其中传来与火炮完全不同声响,但偏偏让他觉得心底有些慌乱。 魏昶君一马当先,踏足其中,袁德潜默默跟随。 工业区内,最初一间房屋,高三丈有余,几堪比一般下品县城墙。 占地面积之宏阔,更是让人为之骇然。 此诸多房屋均是依山而建,水流自山顶划分修筑水渠,分列整齐落下,冲刷间带着隆隆声响。 入了室内,方才知晓,这些水流作用,竟是冲刷宛若水车之物。 水流带着巨大冲击力,源源不绝推动水车上下转动,连带轴杆落下,重重敲击。 下方铁匠镗床器械精密,不断转动,有工匠小心翼翼按照营造尺塑形。 之后按照营造尺测量尺寸,合格后传递到下一个房间。 袁德潜怔住,旋即难以置信瞧着。 “这是......” 他看着那些坚硬无比的铁块竟在水力镗床下,一点点成型,最终制造近乎完全相同尺寸,别无二致的零件,倒抽一口凉气。 大明迄今,汉家数千年,所有零部件无不是人力手工。 尤其此类铁块硬物,更是极难做到完全相同。 诸如火炮一类,对尺寸要求严格者,也只能使用浇铸模块。 只是浇铸手法,会导致其硬度,韧性有部分缺陷。 虽然他看不出眼下此处在生产什么,但他几乎第一时间联想到火炮。 之前那些整齐划一,精良远超时代的火器,若全都是从这般房屋生产,一月可造炮几门? 不敢想! “此处是青州府工业区,制造铁轨车间。” “袁公公且随某来。” 魏昶君继续前行,对袁德潜震撼神色并无得意。 “铁轨有何作用?” 袁德潜尝试追问,眼底复杂。 他能看出来,悄无声息开设这般震撼工坊,迄今朝堂仍是无人知晓。 只怕这位三府总督对青州三府的军政把控,已到极致。 这种人,说什么天子孤臣,不过是玩笑。 孤臣是除了天子,毫无依仗。 但魏昶君悄无声息积蓄数千火绳枪,数百门火炮,囤兵近万,私开工坊,自行采矿。 只怕他从来都没想过依仗天子。 魏昶君闻言转头,脚步却并不停下。 “袁公公,可曾设想有朝一日,成千上万人不依靠车马,一日间从南直隶至京师?” 袁德潜闻言脸色冷却。 “断无可能。” “魏大人何必消遣咱家。” “南直隶至京师千里迢迢,不要靠车马,莫说一日,一月也难。” 彼时魏昶君伸手指着身后工坊。 “那些车间铁轨,便足以做到。” “日后时代发展,莫说一日从南直隶至京师,便是自大明横跨汪洋,亦不过数个时辰。” 寒风拂动,魏昶君身形消瘦,但这一刻眼眸中光彩夺目,璀璨至极,竟让袁德潜有些不敢直视。 他沉默不语,只觉以这位三府总督京师狂态,只怕没必要拿自己这般人调侃。 只是越是如此,他心底愈掀起惊涛骇浪。 难道魏昶君所言非虚? 可若是真的......那此人手握青州三府,日后又该何等强盛? “工业?” “这便是工匠的力量吗?” 袁德潜喃喃开口,忽觉毛骨悚然。 大明自太祖开国定下国策,士农工商。 读书人高高在上,便是农户也要高人一等。 可如今他才知道,工匠之力何等恢弘。 而彼时魏昶君依旧还在带着袁德潜继续前行,前方房屋要小了许多。 其中传来不少算筹算盘声响,夹杂着纸张翻动声音。 “此处为算筹部。” “如今正在演算开山,气候,水文,土质。” 袁德潜瞠目结舌,伸手指着前方。 “天时地利,皆由天定,岂能人算?” “若能算出,如今大明天灾遍地,又哪有这般光景。” “莫非其中这些人都是钦天监?” 他如何能相信这些人个个都有诸葛孔明之能。 算筹算盘声音响彻,魏昶君淡淡开口。 “所谓格物致知,如今这些人演算的便是格物学。” “袁公公可知,为何即将下雨,便有燕子低飞?” “江河潮汛将至,又有何等表现?” “土壤质地几何,方能承受钢铁重压?” “山川如何开凿,才能不至坍塌?” 一连数问,让袁德潜怔然,嘴唇嗫嚅半晌,方才皱眉。 “这......” “此则穷尽天地万物之理也。” “若铁轨横放,则该铁轨下方土质整面承受其压,平均每寸承受几何,便可计算。” 魏昶君看着眼前场景,同样神色振奋,握拳。 后世大国直到那场搅动整个世界,东西合流之战结束,依旧在用算盘计算,竭力发展科技。 如今横跨四百年,大明开始前进,腐朽停滞的车轮湮灭在历史中。 他将带着这辆崭新的时代马车,撞入世界! 第272章:请大明赴死! 青州府工业区看完,袁德潜上马车时彻底沉默。 铁轨之流他如今尚且不知有何作用。 但其中棉纺织作坊却让他彻底压抑。 如今世道,棉花已在大明出现。 一件衣衫,从棉花开始到最终成衣,至少需要数日,乃至十余日光景。 即便是绣工最好,纺织最好的女工,也要大量时间,日夜兼程。 但就在适才,在他眼皮子底下,短短三个时辰,一批批棉花在他眼前被水力纺织机化作布匹。 又在器械运转中完成缝纫。 那些绣娘脚下踩着转轮,针脚便细密的一尺一寸宛若提前测量,精准无比。 数个时辰,数百件衣衫从生产工坊内流水一般完成。 对比之下,他忽然明白青州三府何来如此之多火器。 心中苦涩愈发沉重。 他于京师皇城中长了数十年,自诩见识过天下一切绝妙之物。 如今方才知晓,自己不过是井底之蛙。 一如如今大明,已落后于这世道。 马车沿着官道前行,风雪中颠簸,传来马匹嘶鸣。 袁德潜不知道魏昶君要带着自己前往何方,只是他亦不曾提问。 他忽然很想看看青州三府到底和如今的大明还有多少不同。 即便魏昶君先前当着他的面斩杀皇帝派来的监军太监。 马车再度停下,已是次日正午时分,大雪初停。 魏昶君走在前方,带着袁德潜出现在一处栅栏外。 数十名手持火绳枪的红袍军肃然而立,神色威严,杀气弥漫。 莫名让袁德潜觉得有些不安。 铁质的栅栏绵延数里,上面赫然写着四个字。 莒州车站。 直到跟随魏昶君抵达其中,袁德潜瞳孔收缩,忽然愣住。 平整地面被青石条休憩的整齐,占地数亩。 偏偏正中间一条沟槽极深,宽约两丈,地面上铺满石子,下方则是一根根平整木条。 每一根都如同精心测量,如成人大腿粗细,整齐划一,列成一列。 上方铁块散发黑红之色,或许因为常年打磨上油,看起来格外明亮。 “这是,铁轨?” 他蹲下身,伸手触碰,浓烈铁腥味传来,让袁德潜变了脸色。 “如此之多上好铁块,若是能做成枪械火炮,运至边军又该如何?” “可惜,可惜了!” “这般铺设在地上做什么?” 袁德潜昔日曾见识过各地铁矿,故而也知晓一块铁从做为矿石在山里开采出来有多难,之后冶炼成为废铁的又有多少,能完整合用的上好铁块,都格外珍贵。 其中不仅要消耗大量人力物力,便是焦炭也要许多。 怎能铺设在这般地方。 他抬头看着魏昶君,眼底痛心疾首。 虽然他偶尔也贪墨些各地官吏的银两,但还是如之前所说。 太监的权力来自皇帝。 如今大明危若累卵,他怎能不急。 眼见袁德潜忍着愤怒,魏昶君摇头,神情漠然。 看着江南苏杭钟表匠制造的机械钟表时辰。 “袁公公莫要着急。” “再有一炷香,便知晓魏某为何要用这些上好的铁块铺地。” 顺着魏昶君视线,袁德潜同样注意到机械钟表,神色一愣。 其中指针自行转动,看起来更是颇为精美。 宫里倒是也有一个,乃是万历年间利玛窦进献。 平日在宫里也被当作宝贝,在此处竟然随意悬挂在这般旷野? 不过他总算见过几次,也知晓如何看时辰。 一炷香? 寒风彻雪,刺骨钻进棉袍。 袁德潜等了许久,觉得有些冷,裹紧了身上棉袄。 耳畔忽然传来隆隆声响,地面震动,骇人听闻。 他有些慌乱,想到近年来多的是地龙翻身,慌忙起身。 “走!” “魏大人,地龙翻身了!” 魏昶君摆手,只起身眺望前方。 袁德潜见魏昶君神色如常,发着抖,顺着魏昶君眼神,一路看向铁轨另一头,旋即骇然,脚步踉跄,后退几步。 冒着黑烟宛若巨龙的铁皮车恢弘前行。 前方既无人力牵引,亦无牛马随行,竟是凭空自行而来。 这一幕让袁德潜看的有些不真实,连带着声音发抖。 “这是何等妖物?” 火车停下,其中仍有声音响起。 魏昶君淡然带着袁德潜自门边踏入。 “此乃火车。” “以焦炭为燃料,水汽推动,自行前进。” 火车内部空间宽敞,袁德潜眼前有数十人座椅,其中甚至有不少棉衣器械,粮食堆积,沉重如山。 他神色变换,恍惚伸手,颤巍巍指着那些沉重物品。 “这火车不仅能自行行走,甚至还能运送如此之多物品?” 魏昶君点头,从容落座,看向袁德潜。 “先前魏某曾和公公说过,一日自南直隶至京师,千百人无需车马,依靠的便是这火车。” “只需焦炭足够,铁轨铺设之下,贯通南北,莫说自南直隶至京师,便是琼州,那也去得。” 火车启动间,袁德潜脚下一个踉跄,坐在座位上。 他伸手触碰眼前这个铁疙瘩,每一处都透露着精巧。 自窗户向外看去,景色从最初缓慢,到之后近乎飞掠,堪比最快的马车。 然而相比马车颠簸,待到火车快速运行,竟是平稳的难以置信。 如今这般速度,自南直隶至京师一日自然不可,但日后呢? 袁德潜忽然生出一个大胆念头。 这火车看起来可以运送物资甲胄,那如果铁轨铺设至整个大明,用来运送兵马又当如何? 年前鞑子凭借战马,分兵合击,攻城略地。 明军少马,多为步卒,只擅守城,故而只能凭借双脚追赶围剿,屡次让鞑子逃脱。 即便骑兵拼命追上,也是筋疲力竭,面对鞑子以逸待劳,自然落败。 可若是能凭借这火车运兵。 这一刻,袁德潜心中思绪复杂。 火车,铁轨,工业,一切都不是一朝一夕之功。 这位三府总督,只怕筹谋已久,而朝堂上至皇帝,下至群臣,全然不知。 他面如死灰,看向魏昶君,声音苦涩至极。 “魏大人,你到底想做什么?” 大雪寒彻。 火车内,魏昶君声音从容,眼眸如同璀璨火光,一字一句。 “请大明赴死!” 第273章:今日议事,造反 袁德潜走了,走的时候眼底血丝密布,脚步踉跄。 有人瞧着他远去京师的背影,像是看到扑火飞蛾。 魏昶君并不在意。 他是故意的。 天下到了此刻,本就需要他作为传播者。 他带着袁德潜看了许多,或许袁德潜会回去将一切都告知崇祯,但已经无所谓。 崇祯没时间改变,也没这个魄力。 大明王朝积重难返,已经走在悬崖边上,无力回头。 送走袁德潜这一日,魏昶君一个人在房间里呆了许久。 他首次没有给现代回信。 一本大明事感录在手中翻了许久,也看了许久。 这一日的风雪,和七年前一样大。 天气冷的厉害,天色也是如今日一般,不见光明。 “都一样。” 魏昶君穿着老棉袍,望着窗外定定出神,想到这一路走来。 七年前,他只是下品县城蒙阴县落石村一个小小村民,死了父亲,粮食近乎发霉,几乎发烧冻死。 六年前,他借助真龙观和预测天色,斩杀地主虞家,成为里长,多掌村镇。 年末,拿下蒙阴县,杀马知县,杀地主。 那是他首次带着手底下的老百姓做大事。 他们都是流民和穷苦佃户,奴仆出身。 莫狗峻是地主虞家的麻脸奴仆,但冲杀起来很勇猛,自己给了他名字,叫莫柱峻,他高兴了好几天。 蒙阴县红袍军成立了,他修路,发粮食,分田地,百姓安居乐业,在大明末年小冰河时期,似乎和其他地方有了一点不一样的生机。 但这时代总见不得美好,恨不得将一切都摧毁在那些污浊洪流下。 百姓就该哭泣,该被劫掠,该流离失所。 流贼来了,鞑子也来了。 那是大明事感录上,现代传来的死局。 周边的县城都避战不出,他们害怕极了。 那日莫柱峻,青石子,陈铁唳这些人战的混身染血。 莒州都拦不住的几十名鞑子,数百蒙汉奴兵终究是死在一座下品县城外。 自己知晓想要发展,必须得到官方认可,至少大明衰败之前,依旧是那个掌握着两京十三省的古老王朝。 于是那一年,有少年踏足莒州贡院,考取功名。 提学官很看好自己,文章算得上花团锦簇,言之有物,很快考试过了,也算有了功名。 返回蒙阴县时,自己带了几个落第秀才。 保庵录,南道赢,楚意,徐白海。 徐白海和蒙阴县佐官周愈才很有治理民生之才,而保庵录和南道赢,楚意则在现代组织建议下,成为打造有思想军队的部门核心。 自己开始成立民部,启蒙部。 再之后,破莒州,斩缙绅世家,得阎应元,黄公辅鼎力相助,掌控来县及周边十余大小县城。 以青石子假扮流贼盘踞官道,阻拦东林党人营造入京述职围杀陷阱。 之后占据青州府,斩尽结党营私官吏,红袍军于各城自行发展,济南府与东昌府暗中联手。 莫柱峻被腐蚀,和东昌府总兵苏元吉暗中联手,出卖自己。 红袍军首个将军,一人之下的莫柱峻死了。 东昌府总兵苏元吉面对被驱逐的李自成和假扮流寇的青石子部,也死了。 自己奉命驻军东昌府。 那一日,东昌府上下官吏无不哀叹,地主缙绅凡有劣迹者,血流成河。 自己从不避讳,留下考成法,一条鞭法,掌控商业,各类手段下,孤身入了京师。 指着朝堂衮衮诸公鼻子怒斥,皇室宗亲,大明世家,武将勋贵。 他们恨自己入骨,无人不想杀之而后快。 那是自己首次见到崇祯。 那个和自己一般年纪的皇帝,在被强行推上位后,被迫学习帝王心术,权衡之道的小皇帝衣衫破烂,满眼苍老,对任何人都抱着怀疑。 他想把自己当作孤臣,当作对付朝中乡党的棋子。 为此他甚至不惜派遣了监军太监。 一如昔日边军一般。 很可笑。 他终究扶不起这倾颓江山。 大明烂到根子里,更像是被蛛网层层包裹的蛾子,散发沉重腐朽气息。 必须彻底扫除,扫除缙绅,扫除地主,扫除鞑子,扫除流寇,扫除近三百年江山的大明。 所以他来了。 他开始建设红袍银号,掌控经济,控制天南海北商人,也借此支撑一条鞭法。 他开始建设工业区,天宫院做为科技研发之地,发展火器和火车,蒸汽机,工业区则以此为标准,生产零件。 他开始筹谋造船之地,水淹登州府,斩杀周边缙绅地主。 他开始在南直隶,合肥,登莱二府,河北,山西各地安插兵马,以流寇反贼之名义。 于是在天灾人祸的小冰河时期,大明山东,青州三府似乎和京师,陕西等腐朽各地截然不同,焕发出勃勃生机。 于是火车从蒙阴县通到莒州城。 工业区在青州府,东昌府两地落下,吸纳了近二十万周边流民,登州府被水淹田地的百姓,农户转化的工匠。 他亲眼看到那个属于科技的时代在大明末年到来。 历史上数百年屈辱,皆因科技与制度腐朽。 但当他站在山东三府,这一刻,一切已经成熟。 大明事感录上,魏昶君低头写下一段话。 「崇祯七年末,青州三府经济,军事,政务均已成熟,各类势力辐射周边六省」 「鞑子流寇已将大明拖入泥潭,日落西山」 「吾欲率军,揭竿而起,奋力扫民族三百年之屈辱,而率军反殖西方,以扬天威」 停笔,风雪愈大,从窗棂传来,刺耳尖锐。 像是匆匆催促魏昶君动手的号角。 魏昶君等这一日等了许久。 他猛地推开窗,任由寒风裹挟着大雪冲入室内,像是重新回到七年前那个一无所有的落石村破败房屋中。 他仍是昔日少年,心气昂让,目光赤诚滚烫。 他知晓,不仅仅是自己在等这一日。 王旗,洛水,青石子,陈铁唳,保庵录,南道赢,黄公辅,阎应元,夏允彝......他们夙兴夜寐,肉眼可见的苍老。 谁不是等着这一日。 魏昶君转身,老旧棉袍披在身上,猛然推门,声音恢弘浩荡。 “传令,红袍军,民部,启蒙部,监察部。” “齐聚青州府!” “今日议事,造反!” 第274章:混乱之前 崇祯七年的寒冬格外漫长。 驿丞李承宗哈着白气推开驿站木门,檐角冰棱子啪嗒摔碎在青石板上。 他望着官道尽头渐近的马蹄声,知道又是八百里加急的军报。 三日前边陲鞑子刚破了边镇,此刻驿卒递来的文书染着辽东特有的桦树皮焦味。 展开卷轴时,李承宗的手指在"东虏入寇"几个字上顿了顿,窗外忽然传来孩童啼哭。 几个蓬头垢面的灾民正围着辆独轮车,车上麻袋渗出暗红血渍——自打前年蝗灾过后,陕西街市便有了专卖"菜人"的摊位。 "李驿丞!"县衙的皂隶喘着白雾撞进来,"城南粥棚又倒了两个,王县尊让您把库存的二十石麸糠......"话音未落,门外马蹄声再起。 这次是隔壁县来的求援信,说蒙山贼昨夜破了西城门,知县在文庙自缢前咬破手指写的血书,末尾还粘着半片被撕碎的孔孟书。 李承宗从袖中摸出最后半块豆饼塞给报信驿卒,转头望见官道旁新添的几具冻尸。 他们身上单衣还带着织造局的暗纹,想来是某家绸缎庄的伙计。 三年来他见过太多这样突兀的死亡:去岁大旱时跪在龙王庙前的粮商,今春鬻女不成投井的塾师,上月被乱兵砍在驿道上的举人——那人的考篮里还装着半部《皇明经世文编》。 暮色渐沉时,城头烽火台突然窜起三道狼烟。 李承宗数着烟柱方向,发现竟是来自更北的千户所。 他想起半月前路过驿站的辽东溃兵说过,鞑子这回带着会炸雷的红夷炮。 “这世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李承宗苍老眼眸终于被雪花淹没,不见光明。 青州府城。 城内府衙,议事堂的官吏首次齐聚。 青州三府,所有魏昶君麾下官吏,这一日全都聚集,无一人未至。 这般阵仗让许多人呼吸开始急促,眼底明亮,似乎期待了许多年的事,即将开始。 周愈才,黄公辅几人已经苍老,瞧着眼前景象,神情恍惚,旋即笑了。 释怀笑意弥散,像是忽然想到青州府如今一切。 那些和百姓同吃同住的红袍军户。 那些打心底里尊重他们的勤劳农户,那些工业区里认真埋头苦干的工匠。 还有吃饱饭,穿着厚厚棉袄迈入书院的孩子。 青州府,东昌府,连带着半控制的济南府,如今没有饿殍,没有菜人,没有满身瘟疫死在街面的流民,没有欺压百姓的地主缙绅。 或许,从这一日起,其他地方也将没有。 就从这一日起! 他们已经隐约猜到里长要做什么。 脚步在风雪中踩出咯吱声响,大门推开。 魏昶君似乎始终穿着老旧棉袍,即便如今他坐拥青州三府,富庶远超江南。 这一年,魏昶君二十五岁。 带着满身风雪。 “诸君即来,当知今日事。” “斩监军,杀兵部传讯官。” “即日起,吾等便反!” 短短三句话,引来议事堂众臣眼底火光几乎喷涌,激动起身。 “愿随里长,扫清天下!” 黄公辅神色复杂。 昔日他曾在大明为官,可惜大明终究腐朽,如同历史上所有朝代一般,无法逃离三百年之国祚。 天灾便如丧钟,朝中腐朽文武官员,无官不贪,终于酿成如今因果。 他端正拱手,一揖到地。 他等这一日,何尝不是多年。 总算能护住这片汉家江山,再造新天! 陈铁唳眸光清澈炽烈,但也带着一丝野望。 他会证明,他陈铁唳会是如同蓝玉那般不世名将,将鞑子如同昔日北元一般,一扫而空! 青石子依旧赤诚,看着里长,那个二十五岁的青年。 七年有余,里长依旧是昔日那个心里只有百姓的里长。 他也依旧是那个永远跟随,守护初心的道士。 阎应元脑海中浮现出昔日抵达莒州前,一路走来所见所闻。 他不意外魏昶君会做出此等选择。 如今他只是笑着,眸中倒映风霜。 若这世间没有里长这等人,他又会如何? 或许会在大明大势倾颓时起身,奔赴战场。 也或许会在鞑子肆虐时,死守某座小城,为大明汉人守一守万里江山? 夏允彝眼睛明亮的几乎发光。 昔日他只是一个不得重用的读书人,整日价和社内好友忧国忧民。 他想过有朝一日,或许大明用得上他,故他便可舍命。 自大宋崖山海战之后,民族意识开始觉醒。 鞑子若想攻入汉人江山,则必将引发拼死抵抗。 届时他也许也会是其中一员。 然后守住汉家江山之后呢? 他没想过。 是不是继续看着那些官吏,缙绅,地主将百姓敲骨吸髓? 但现在,跟随里长,他见到什么叫真正的安居乐业。 那些百姓活的好好的,能穿得起棉衣,吃得起饭,看得起病,更重要是,读的起书。 他忽然很想看看许多年后,这些百姓民智全开,会是怎样景象。 毕竟自历史记载迄今数千年,亘古未有。 他很象从里长手中看到这个世道。 所以,腐朽的大明不能存在,必须扫清。 许多官吏都在笑。 如同魏昶君说的不是杀头掉脑袋的营生。 魏昶君也在看着,平静从容,目光从每一个官吏脸上扫过。 这是他首次在所有人眼中看到那团火。 那团本该在三百年后出现的火。 那团,足以燎原的火。 他们是官吏,但不是缙绅,没有阶层。 他们会因为最初的理想,和自己,和百姓并肩携手,改变这个世道。 这一刻,魏昶君开口,声音洪亮锐利,像森冷刀锋。 “青石子,率登莱二府真龙军,造反!” “同时拉拢逼迫李自成,攻打南直隶!” “诺!” “陈铁唳,率军运送资源,胁迫张献忠,率兵攻河北!” “诺!” “王旗,率南直隶安化县真龙军反!” “诺!” “岳豹,传讯曲城麻杆军反!” “诺!” “洛水,令合肥祈活军反!” “诺!” 风雪呼啸中,一道道命令下达,直至最后。 魏昶君目光似乎穿透风雪,看到如今这个暮气沉沉的王朝。 烽烟凶立,自青州起,吞天下之势。 第275章:张献忠的怒吼! 明崇祯七年,张献忠入川,攻陷夔州,进围太平。 女总兵秦良玉提兵赶至,张献忠苍惶逃走,秦良玉率军追击,与正好回川的儿子马祥麟前后夹击,自此张献忠退走湖广。 军帐内,李定国皱眉,盯着这个腐朽世道。 他从不在意谁做皇帝。 但,不能是鞑子。 他跟随义父许多年,杀过官兵,和其他流寇也厮杀过。 他都不在乎。 可他亲眼看到义父眼见鞑子南下劫掠时,眼底的不甘。 张献忠眯着眼睛,枭雄气息弥散,带着极大威压。 “这些朝廷官兵,鞑子杀来的时候一个个跑的比谁都快。” “偏生对汉人举起刀锋,一个比一个狠。” 他冷笑盯着外面,这场铺天盖地的大雪终于在昨日化作冰雹。 民居千疮百孔,田地算是彻底废了。 若是天下汉人齐心协力,朝廷但凡给一条活路,只怕那些鞑子连九边都不敢进。 各地官兵虽孱弱,戮力同心,成化犁庭再演一遍又有何难? 这世道太乱。 “报,有朝廷官吏抵达。” 一侧最为暴虐孙可望冷笑开口。 “朝廷的狗官?杀了便是,还来通报什么?” 那传令兵卒正要退走,一道威严声响起。 “慢。” 张献忠负手转身,慢悠悠落座。 “唤来。” “是。” 传令兵不敢怠慢,匆匆奔赴营门。 孙可望闻言咬牙,看向张献忠。 “义父,朝廷狗官莫非又要骗人投降?” “可别忘了几年前王嘉胤之流是如何死的。” 他话音落下,自觉有些放肆,但仍是倔强抬头。 张献忠只冷眼瞧他,直到盯的孙可望不由自主发抖,才转过头。 “我还没死,这里还轮不到你做主。” “孩儿知晓。” 孙可望谦卑低头,态度恭谨。 眼见来人,张献忠不由吃了一惊。 他本意来人当是朝廷文官,毕竟大明擅以文官招降,不想来人身着精钢甲胄,步履之间气度俨然,竟带着几分霸道。 是个武将。 这武将鬓角飞扬,眉眼峥嵘,若非常年积胜,存不下这般气魄,看的张献忠不由暗自叫了一声好。 只是他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冷眼瞧着。 即便被川地白杆兵逼退,他仍是当今天下有数的义军之首。 陈铁唳目光扫过张献忠,并不在意,反而见到李定国,眼底莫名生出几分重视。 他总觉此人不凡。 “青州府陈铁唳,见过张头领。” 陈铁唳虽然认定自己日后必定成为当世名将,但身在对方老巢,倒也不曾盲目自大,率先通名。 张献忠点头,旋即开口。 “青州府,某倒是有所耳闻。” “那三府总督魏昶君是个人物。” “全天下都知官府缙绅,地方豪门欺压百姓,偏偏谁都不敢说。” “走到这个位置还能记挂着百姓,不顾自身安危的,也只有他了。” 说到这,张献忠略微叹息。 他倒不是假意,当初听闻魏昶君京城狂态,便已心生几分敬意。 如今乍闻陈铁唳是此人麾下,语气姿态柔和几分。 “魏大人有何指教?” “若是前来劝降,大可不必。” 话音未落,陈铁唳忽的大笑起来,引来孙可望怒视。 “劝降?” “吾家总督时常说,各地流贼,均是百姓,若是吃饱穿暖,必不至穷途末路,干这掉脑袋的勾当。” “今日吾等前来,可不是劝降,更不代表朝廷。” “陈某只代表自身,跟随总督志向,送些粮草给乡亲们。” 军帐内,这一刻,无论是孙可望,还是李定国,甚至连带张献忠都神色愕然。 官兵送粮草给流贼? 这是什么道理? 众人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 这些年被官兵追亡逐北,一路上多的是剿灭流贼的号子。 倒从来不曾见过这般稀奇事。 张献忠最先回过神来,眯起眼睛,指尖无意识在扶手上敲击。 大帐彼时鸦雀无声,恍若被无比强势气息笼罩。 陈铁唳铁甲森然,仍是笑吟吟看着,眼底从容。 张献忠屡战屡败,而他是正面与鞑子交锋过的,自然不会惧怕一个小小的流贼首领。 一时间竟隐隐有了对峙气象。 片刻后,张献忠方才淡淡开口。 “需要吾等做什么?” 随着张献忠开口,大帐内压力一缓,孙可望几人顿时松了口气。 不过他们也盯着陈铁唳。 天下从没有掉馅饼的事,故而得到什么,命运早已在暗中标好价码。 陈铁唳起身,淡淡看向大帐外。 “河北之地混乱,屡遭鞑子冲击,如今各地城池衰败,朝廷无力驰援。” “一点心思不是放在各地剿灭流贼上,便是盯着九边重镇,宣大宁锦。” “那边可是空虚的很,世家大族囤积的粮食银两不会少。” 似有若无的提了一句,陈铁唳笑容满面,拱手开口。 “粮草既已送到,陈某便先告辞了。” 眼见陈铁唳张扬纵马,孙可望眼底森冷阴戾,看了一眼张献忠。 “义父,此人甲胄不凡,青州兵马素来富庶。” “若是吾等能着此等兵刃器械,何愁不能征战天下?” 张献忠闻言倒是没有第一时间反驳,眼底竟也闪过几分贪婪。 只是目光顺着陈铁唳离去背影,刹那间众人面色皆变。 四百红袍军腰悬制式精美火铳,背负长枪,人人带马,列阵两侧。 待陈铁唳一骑抵达,竟是整齐划一,翻身上马,奔驰而去。 全程除马蹄声响,再无其他。 而这批骑兵,赫然人人穿戴全甲,精钢铸造,阴郁天色下寒芒吞吐,骇人至极。 张献忠面色铁青,冷哼一声。 此人练兵之精锐,阵列之森严,器械之精良。 即便是见惯了朝廷精锐,甚至远远瞧过鞑子骑兵的张献忠也不得不承认。 此军锋芒,足可以一当十! 若是被这般骑兵冲阵,自己手中虽然号称拥兵十万,其中多的是运送物资的辅兵。 即便能斩这些骑兵,万余精锐至少也要大损两三成。 不划算。 “那魏昶君也不像是个安分的。” “既如此,索性依着他们,且瞧瞧能不能扳倒朱家天下,击溃鞑子!” “发兵河北!” 第276章:一个崭新的大时代要来 这边张献忠调兵遣将,另一边,李自成部相比之下,略显惨淡。 多次被青石子逼迫进犯济南府,虽然有提供粮草,不虞饥饿。 但也在高墙深城之间损失惨重,疲惫不堪。 如今李自成面色有些蜡黄,前些时日受的箭伤尚未痊愈。 “真龙军又来人了?” “不错,此次真龙军传讯,济南府城墙过高,守城器械精良,坚壁清野,长久僵持占不到便宜。” “因此,对方愿意提供粮草,以供吾等前往南直隶劫掠。” “昔日大明定都于此,此地多王孙贵族,官宦世家,富庶天下少有。” “若能劫掠一两座城池,所得粮草器械兵刃甲胄,均归吾等所有。” 李自成闻言,初时暴怒。 毕竟那贼道士如今几乎将他们当作棋子一般,左右指使。 然而他毕竟是个枭雄,沉住气后反而彻底冷静下来,默默思索。 南直隶城墙自然比之济南府更高,各类器械更充足。 但若只是攻伐周边小城,却也未必会折损太多。 以战养战,因粮于敌,反而比僵持在济南府城外好过得多。 何况之前江南奴变他也有所听闻。 若是此去南直隶,能得人手扩充,坐地盘踞,未必没有翻盘的机会。 心中打定主意,李自成眯起眼睛。 “此次真龙军粮食送来几何?” “足够吾等吃上三月有余。” “不错,修整三日,前往南直隶!” 北风卷着鹅毛雪片掠过城墙,守军张二虎的睫毛早已结满冰珠。 他刚把冻僵的手指凑到嘴边呵气,城下突然传来冰层破裂的脆响,护城河上黑影幢幢,数千双草鞋正踩着薄冰疾奔而来。 “流寇过河了!” 梆子声撕破雪幕,城头顿时泼下箭雨。 几个黑影栽进冰窟窿,但更多蓬头垢面的汉子已架起云梯。 张二虎看见最前头的刀手竟赤着上身,胸口纹着青面罗刹,冻得发紫的肌肉虬结如铁,钢刀咬在嘴里就往城垛扑来。 城楼火把在朔风中明灭不定,照见雪地上绽开的血花。 流寇踩着同伴尸体往上涌,守军抡起狼牙拍狠砸,木刺上很快挂满碎布和肉渣。 忽然西角传来惊呼,三个裹着棉甲的壮汉竟用铁钩攀上女墙,雪亮马刀劈得守军节节败退。 张二虎认得那领头疤脸汉子的黄缨毡帽,这是流贼李自成的老营兵! 南门轰然洞开时,雪片混着火星在夜空狂舞。 流寇潮水般涌向粮仓,沿途门窗尽碎。 王记当铺里,账房先生死死抱住钱匣,被马蹄当胸踏过,碎银和血沫溅在雪堆上。 城隍庙前,十几个饥民正用木杠撞击官仓铜锁,后面挤作一团的妇孺突然尖叫,三十匹战马冲进长街,马背上的人挥舞火把,把积雪照得猩红。 最惨烈的厮杀发生在县衙照壁前。 二十多个衙役背靠"明镜高悬"匾额结阵,朴刀劈断七杆红缨枪,最后还是被三眼铳轰开缺口。 知县老爷悬梁的麻绳刚套上脖子,流寇已经破门而入,把他拽下来时官靴都掉了一只。 天将破晓,雪地上到处是乌黑的辙印。 流寇大车满载着粮袋往北而去,车辙里渗着暗红冰碴。 残破的大明旗帜耷拉在城头,雪片渐渐掩住垛口处半截断臂,唯有那根冻僵的手指,还倔强地指着淮南方向。 战火这一刻,从李自成开始点燃! 另一边。 曲城。 赵麻杆自率军反了,便始终不遗余力带着麾下将士们游说百姓。 他心知反了朝廷是死罪,不反也是死。 从他接到那些刀枪甲胄开始,他们便从来没有退路。 但现在他们有了依靠。 真龙军! “即日起,曲城麻杆军正式更名真龙军!” “日后兵刃器械,粮草战马一应由真龙军供应。” “除此之外,真龙军会自登州府,莱州府,安化县各自调遣启蒙师前来教导军中思想,百姓思想。” “所有人除操练外,严守真龙军律令,私自劫掠百姓,欺压百姓者,斩!” 前来宣读的是真龙军一名百人卫,也是昔日从洛水真龙观便开始跟随魏昶君发家的道士。 这青年道士虽仅是一名百人卫。 但其率领百人,却是红袍军中最精锐,各个能以一当十的夜不收。 如今他目光中寒芒吞吐,扫过赵麻杆众人,眼底从容。 赵麻杆闻言身躯一颤。 “真龙军?” “吾等也要更名真龙军了?” 即便远在曲城,他也曾听闻真龙军之威名。 纵横山东三府,济南府城外如入无人之境。 斩东昌府总兵,杀登莱两府多个知县缙绅,灭地主世家。 甚至连南直隶安化都有真龙军影子。 虽不曾有张献忠之流动辄号称十万之众,但其战力精锐,连官兵在其手中亦如土鸡瓦狗! 这一刻,赵麻杆激动拱手,兴奋到发抖。 “诺!” 那名百人卫点头,旋即眼底森寒彻骨。 “即日起,尔等开始于曲城为核心,向周边辐射,攻城略地!” “凡地主缙绅,贪官污吏,均由百姓公审,以正视听!” “商户官吏,世家豪绅囤积粮草,放归百姓,用以赈灾。” 接连数道命令传递,曲城开始变天! 青州府,如今魏昶君冷然听着夜不收汇报,似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里长,反了,如今各地都开始造反了!” “李自成部得了粮草,疯扑南直隶周边县城,目前已破县城四座,劫掠粮草金银无算。” “张献忠部同样率兵抵达河北各州府,现后三战,斩杀大明官兵六千余人。” “曲城,麻杆军更名真龙军,破两县一府,战火仍在继续扩张。” “合肥祈活军更名真龙军,于九日前率军一举拿下一府之地。” “南直隶安化县出真龙军三千余,攻城略地,斩官兵二千余,得粮仓九座,开仓放粮,赈济范围几近一州。” 魏昶君抬头,窗外风声已停,温阳融雪。 像极了一道灼灼燃烧的火。 身后舆图被大量圈点勾勒,愈发映衬的这位三府总督,大明总督造反家的姿态昂然! “一个崭新的时代快要开始了!” “我一直在做。” “一直在等。” “她终于要来。” 第277章:集团化的最初之战 现代西安历史研究所只有肃穆! 穿越者同志对接总负责人雷请议近乎于凝重看着「明末文人崇祯七年详录」该书汇编汇总明末各府文人记录崇祯七年之变。 如撰写「夜航船」的张岱将其称之为「莒州之变」事态森寒。 张岱记:「恰寒驱春,遍地冻尸,然真龙散军遍地如漫,而后竟形涛涛之势,其势不可挡」 夏允彝其族人夏布翎记:「莒州巨变,吾兄长将参与天下变局,然时事困苦,吾体弱多柴,吾候佳音」 徐孚远、彭宾、杜鳞征等明末官员纷纷都在人生转机,或者评选之书,纷纷说出崇祯七年末的看法。 「贼清肆虐,中原险恶,真龙若救世,这天下易主又如何,吾家之地,怎舍外奴」 「安化周边,饿殍无算,安化贼寇之地,百姓竟得田地,粮,豪强尽裂,敢问君?此贼寇莫非圣贼?」 「崇祯皇帝怒,然,各地豪强已起,毫无可怒,悲音弥散,吾静候佳音」 研究所在场多名学者,组织部高层,国家特派级代表等全部兴奋! 这些人是谁!如徐孚远、彭宾、杜鳞征这都是明末忠心耿耿甚至未来殉国的臣子。 他们是真正读的儒家书,真正胸有澄海,忠贞无二的良臣,但现在这些人开始为穿越者同志说话。 “魏同志铺垫近三年民心,终得可用。” 雷请议感叹,昔日怒斥各地官员,豪强,甚至危险至极,每一步都在挑衅天下之官。 然现在终得果实。 民心可用。 “从现在开始,我们和穿越者将彻底割裂,我也不知道历史迈入什么地步,是我们一觉睡醒历史进行改变,还是穿越者将独自在平行时空缔造一个新的中华。” “你能想象吗?” “一个新的!” “浩荡!” “铺平于天地之间,巍峨于穹顶之内的中华。” 国家组织部代表也激动无法自拔。 七年熬炼,大国不惜一切的对话援助。 终究等到火起之日。 .............崇祯八年一月一日。 青州府,地面在晃动,不断晃动。 从蒙阴县铺设的火车轨道一直蔓延到莒州府,而后是矿产之地的来县,最后直达青州府。 现在青州府的商民尽算,全部兴奋踱步,一个个伸长脖子看着眼前火车轨道的铺设。 真宛如地龙一样,钢铁之骨,敲打起来咚咚咚的响。 “俺的老天爷啊,这天下真要变了。” “听说总督大人将其取名为火车,可日行千里,跋涉山川,顶数百之马,是南洛水中真龙馈赠。” “里长大人将是新的天命!” 来自陕西逃难如今落户的村民,来自南直隶江阴的商人,还有甘肃的走商,全部纷纷讨论。 岳豹正面无表情看着眼前,他不在意的挥手,铁军开始跋涉,地面晃动,他带领红袍军正式推进。 里长有令,集于东昌,而后发兵各地。 ........崇祯九年1月2日! 济南府西郊,青石子自安徽麻杆军返回,如今他率领的真龙军已为围困拿下济南府多日。 甚至济南府官吏和豪强排队投降,青石子置之不理,完全不在意。 以至于副将陈柯好奇:“大人在等什么?” “而今乱火已起,速占下济南府才能对魏总督交差。” 青石子指着济南府西郊此地,他一直在等孙传庭或卢象升等大明悍将前来。 围困济南府就是围点打援! 真龙军看似有燃烧天下之势。 但没有真正的鏖战,硬碰硬之战。 如安化,麻杆,祈活等军,全都是小打小闹的小县之地。 “是的!” “真龙军需要堂堂正正的一战,于济南开战,让天下人尽知!” “大明不敢让济南府沦陷,所以老道要等人必来。” 青石子平静。 三日之后,天气愈寒。 地面开始传出晃动声。 孙传庭的令旗开始飘起! 于寒风猎猎舞动,济南府西郊卧龙岗天雄军的重甲步兵就开始躁动。 青石子所率红袍骑兵,长矛兵,火绳枪兵全部驻扎于三里外的平阳坡上。 这一刻双军对峙。 这是首次大规模集团化之战,双方总兵力超过一万五千人。 双方无言,一触即发。 双方都知道这是血战,决定了济南府! 这一刻!火绳枪军指挥总长怒吼:“预!” 轰!红袍火绳强军方阵光天化日下燃起数百火把。那些裹着油布的火绳在秋阳下嗤嗤作响。 八千天雄军神情肃然,开始分散开来,第一波弓箭雨群散乱的飞射。 "放!"青石子突然挥手。 第一排三百火枪手同时下蹲,第二排枪管从他们肩头探出,第三排的燧发枪竟架在前排腰带上。 孙传庭的疲惫凝固在嘴角,追杀李自成让他疲惫至极,如今面对这种他只有无力感,而且他从未见过这等三段击法。 火枪手们根本不用火折子,铜制击砧撞在燧石上迸发的火星,比暴雨更密集地扑向天雄军前锋。 "举盾!"亲兵嘶吼着扑倒孙传庭。铅弹打在包铁木盾上像冰雹砸瓦,但更多子弹从不可思议的角度钻入甲胄缝隙。 孙传庭亲眼看见掌旗官被击中护心镜,那枚本该挡住箭矢的圆铁竟像薄纸般撕裂,血洞喷出的红雾飞溅而起。 “骑兵,预!”红袍骑兵指挥总长传出怒吼! “虎蹲,预!”红袍虎蹲炮群开指挥总长发出发寒的怒吼。 “天雄赤备骑兵,冲!”天雄骑兵千户欲带头冲锋,然后只看到真龙军方阵大变。 真龙方阵后突然竖起三十架铁皮圆筒。 赤备骑兵千户还当是佛郎机炮,却见筒口抛射出数百个酒坛大小的铁蒺藜。 这些带倒刺的铁球落地即炸,迸溅的不是铁片而是黏稠黑油。 枯草拧烂的旱地顿时烧成火海,天雄军最珍贵的八十多个铁骑瞬间化作焦炭。 "地龙翻身了!"“贼寇肯定有妖法!” 天雄军左军突然陷入混乱。 青石子提前埋设的铸铁雷在赤备战马践踏下接连爆响,每颗雷里除了火药还掺着碎瓷片。 最可怕的是那些看似枯枝的绊索,细铁丝上一旦绊住,天雄骑兵瞬间蹦乱起来,骑兵还没来得及上马,便再次感受到轰轰的火绳枪袭来。 第278章:血战才能证明 这是血战。 双方都不会后退,哪怕天雄军左军右崩溃之姿,伴随孙传庭挥手,几个逃遁的兵卒被砍了脑袋。 混乱结束。 “敌之火绳和虎蹲甚烈,靠近些再打。” “与其缠斗,让其乱中加乱,贼寇不擅近身厮杀。” “这便是吾反胜的机会。”孙传庭皱眉,但眼神只有疲惫。 大明火器何曾羸弱? 想大明火器璀璨至极,但而今火器营呢,武器残破,毫无迭代,以至于贼寇火器形成大面积伤害,以至于天雄军只能盯着火绳枪的射击,进行混战。 青石子于暗处看着,他发现天雄军打发。 稳扎稳打,一点点推进,而后用树木当战壕,缓缓推进,硬生生为混战制造先手。 “大规模之战,免不了近战厮杀,既然如此,如君所愿。” “红袍先锋,绝不惧厮杀。” “推进!” 正面厮杀在这一刻开始。 未时三刻,真龙军三百重甲步兵开始推进。 这些披着复合甲的士兵形同铁兽,天雄军的腰刀砍上去只能留下白痕。 他们手中的三棱刺矛和长梭镖更似毒蛇,专挑面甲与护颈的间隙下口。最前排的士兵突然掷出铁网,被罩住的天雄军转眼就被拖入敌阵。 天雄军左阵在面临红袍军将士的梭镖冲锋,近战腰刀劈砍。 这是血战。 毫无妥协的血战! 大明和首个新晋势力的血战。 天雄军百总王铁头刚架开迎面劈来的腰刀,小腿突然剧痛—地上濒死的红袍军竟用牙咬穿了他的牛皮靴。 他正要补刀时,三个铁塔般的红袍重甲兵呈品字形压来。他们的肩甲铸有倒刺,冲撞时直接扯开天雄军的锁子甲。 "换槌!"随着红袍军启蒙十师一声吼,重甲兵们突然从背后抽出短柄狼牙槌。 王铁头的铁骨朵砸中对方胸甲,只擦出一串火星,而敌兵的铜槌却精准敲碎了他的膝盖骨。 倒地瞬间,他看见这些魔鬼的护颈下还缀着铁丝网,他绝望苦笑,难怪箭矢都伤不得分毫。 大明的将士没有这种战甲,只有那些大老爷有,他只能落寞艳羡的看着,然后躺在地上不断咳血。 "举鹞!"青石子挥手挥动令旗。 副将怒吼,开始敲锣。 这是变阵! 五百长矛手突然变阵,如展翅鹞鹰般左右分开,露出后方三百具寒光凛凛的重甲。 这些铁人胸甲上凸铸着睚眦纹,每一步踏地都震起浮尘。天雄军的钩镰枪戳在甲上纷纷滑开,而重甲兵的三棱矛每刺必带血而归。 "将军!右翼顶不住了!"孙传庭的亲卫指着西侧烟尘。五百轻骑正以"三叠浪"阵型轮番冲击。 第一波掷出绳套拽倒枪阵,第二波用弯刀削首,第三波竟是下马步战的重甲骑。 这些骑兵马鞍后挂着带倒刺的铁网,溃兵被缠住便再难挣脱。 卧牛岗山坡,天雄军瞭望塔上的旗牌官牙齿打颤。 他看见真龙军骑兵的马蹄铁带着锯齿,蹬地时刨起漫天砂石。 “这真是贼寇的军队吗?” “为什么大明都不曾有这种军队。” 旗牌官苦笑绝望。 他的绝望在于当他看到真龙军一个小分支就如此精锐时,他就知道,大明从此刻开始再也无力回天。 孙传庭也在厮杀,他看见红袍重甲步兵用铁手套攥住劈来的刀刃,反手将断刃插进对手眼眶。 "放火龙!"孙传庭嘶吼着最后的底牌。 五十架喷火车刚推上前线,却见敌军阵中腾起百个陶罐。罐中炸开的白色粉末遇火即爆,火龙车瞬间化作火海。 真龙军红袍火绳枪手们直到此时才齐射,铅弹穿过烈焰,把着火乱窜的天雄军射成筛子。 这是血战,代表大明和真龙军的国运第一战。 也是双方名将,首次投入之战。 没有人会后退! 孙传庭御下游击将军赵猛的头盔被重甲兵一槌砸扁,鲜血糊住右眼前,而后他看着源源不断的红袍军悍不畏死的冲锋。 这些红袍军的气势碾压一切。 昔日后金贼寇又如何! “这是铁骑!” “真龙军有集团冲锋博弈能力,天下真要变了。” “中原之地,出龙了。” 这是赵猛死前的呢喃,他似乎在苦笑,似乎也在庆幸,因为总算,汉人的军队出现了猛将。 "换狼筅!"随着真龙令旗再变,长矛阵中突然探出百柄铁骨朵。这些带倒刺的狼筅专扫下盘,天雄军的胫甲像纸糊般碎裂。 一个天雄少年兵被扫断脚筋,还未倒地就被三根长矛架住,直接摁住! 孙传庭被亲兵护卫,他不断往后退,亲兵在身边纷纷神情悲壮汇报。 天雄军没打过这种绝望的仗。 真龙军的气势! 武器! 火炮! 军心! 制度! 全部领先他们一个级! 孙传庭用剑撑着地,听着手下汇报,他眼神恍惚的很。 "报!左军游击李成栋战死!""报!右军参将王朴首级被挑在旗杆!""报!中军......中军车营被铁网困住,正在自相践踏!"“陛下于吾等圣恩!” “吾等自当报国!”这一刻孙传庭劈断案角,开始决心血战! 背水一战! 战役打到这等层次,唯有背水血战! 手下亲兵林立,孙传庭看着眼前,还是源源不断的红袍军冲锋。 红袍重甲兵开始三三制散开,每个三角阵都配有两名长矛手与一名狼筅手。 他看见轻骑兵用套马索把天雄总旗官拖行半里。 孙传庭还看见二十个红袍猛将硬顶着箭雨撞开辕门,三棱矛组成的死亡旋涡正朝中军滚来。 “哈哈哈哈!” “好啊。” “汉家儿郎也能出现这等铁血军队。” “吾辈等了太久了。” "取我先皇御赐宝刀!"孙传庭披甲上马。 而后他平静看着济南府城门打开。 又是红袍军的军队。 城门烟尘大作,五百具红袍轻骑兵从侧翼杀出,这些铁骑的马铠竟用弹簧悬着铁蒺藜,冲阵时方圆三丈无人能立。 为首的青石子高举带血槽的陌刀,远远和孙传庭对望着。 双方没有任何沉默。 全部御马,冲锋! 主将冲锋。 御下铁骑,兵卒,全部冲锋。 这是官子收尾之战。 第279章:孙传庭死 “红袍火绳枪,预!” “红袍虎蹲炮,预!” “红袍巡山轻骑,预!” “红袍重甲兵,左阵切入!” “红袍长矛阵,中方推进!” 青石子披着双甲,他和寻常武将不一样,他颇为出尘。 这一刻天雄军感受到火力的全盘轰炸。 左阵崩溃,右阵被切割分裂。 中阵直接瓦解崩溃。 孙传庭怒吼冲锋,但被三个红袍轻骑直接用长矛此中胸膛,摔落下马,不断咳血,然后他猛然起身,对着青石子劈去! 夕阳把最后的余晖洒在青石子胸甲上,那里插着七支断箭却未透分毫。 孙传庭的宝刀砍在陌刀血槽里迸出火花,虎口崩裂的瞬间,他听见青石子轻笑:"将军可知这甲是用铁模浇铸?"刀光再闪时,这位大明最后的柱石终于跪倒在地。 他身后,天雄军的玄色战旗正在铁蹄下化为碎布。 硝烟弥漫,孙传庭在救济南府时就知道了,贼寇可能早就拿下了济南,故意围点打援。 但他必须来。 他不来崇祯皇帝怀疑他,他不来东林党弹劾他,他只能来。 在闭上眼睛时,孙传庭终于放下了疲惫。 天雄军的帅旗倒在了铁丝网前。 孙传庭至死都攥着半截断剑,青石子避开很多尸体,亲手阖上这名大明猛将的眼睑。 “这天下之势,并非你一人之力能阻拦。” “你是大明好将,但大明烂了。” 青石子幽幽,他毫无波澜兴奋,只有平静。 因为接下来红袍军将真正的规模集团化推进各地,野火燎原,天下大世,他终于等到了。 于青石子而言,最初的他不过是真龙观一小道士,曾去土匪窝当过卧底,他是里长最缄默无言的大将。 但青石子也有野心,他早就恨透了这个世道。 父母饿死在崇祯元年初,自己被迫入道观,他亲眼看着父母如何被衙役逼迫,而后自己告官反而被打,被差点打死的时候道观收了他。 豪强,缙绅,官府。 “都要肃清!” “天下方大白!” 青石子缓缓做出狠厉姿态,眼眸只有寒意。 “将战俘押解入城,吾要代里长亲自训话。” “此乃首次红袍军队大明战俘训话,此番甚重,不可有任何歧视,辱骂等行为,否则,定斩不饶。”青石子淡淡开口。 旗下各总长纷纷感到寒意。 青石子绝对是一个极狠之人,他们自然严格遵从。 天雄军死近三千多人,有五千多战俘和民兵被押送济南府西郊战俘营。 卯时三刻,三十张条案在俘虏营东侧排开,很多天雄军战俘惶恐不安看着,有人嘀咕。 “这可是贼寇啊,吾等不会被杀俘吧。” 大明杀良冒功太多,导致大明将士队杀俘很熟悉,尤其是食物不多,手段狠辣,杀俘是最粗暴直接的办法。 于是其他俘虏愈发不安,胆寒看着四周红袍火绳枪军,有人哭泣:“这到底为何。” “为何我大明将士打不过后金,也不过贼寇了,孙将军也战死了。” “吾等还被俘虏,真是生平之耻,不如一死。” “我不想死,我好想活!” 一时间俘虏哀嚎遍野,直到有脚步声传来,愈发战俘惶恐后退看着。 来的并未火绳枪,而是红袍军的医匠掀开药箱,琉璃瓶里的磺胺粉在晨光下泛着青白。 "创口溃烂者出列!"通译敲响铜锣。 一个瘸腿的天雄军王栓柱被推到前排,他颤抖的看着,他不知道要做什么。他小腿上的箭伤已化脓生蛆。戴着面罩的医官突然用铁钳夹住腐肉,王栓柱刚要惨叫,嘴里被塞进块浸蜜的黄连。 "忍着,比辽东的冻伤舒坦吧?"医匠突然开口,地道的延庆口音让王栓柱愣住,他很想哭,因为他知道,这是在给自己治病。 于是他真的哭了。 这一刻其他战俘都呆呆看着,各种伤患都开始被治疗,那些好的白色布匹被裹在伤口,严重的人都分到粗糙的床。 这让很多习惯了冷酷无情的大明将士完全搞不懂。 为什么啊。 为什么贼寇军队吾等这么好,不杀吾,还要治疗。 这可是治疗啊。 大明边军的将士何等得到过治疗。 在一群战俘懵懂和没有缓过来当中,战俘营已经燃起来了篝火。 一个个大黑锅咕嘟咕嘟炖着东西,粉条和腊肉还有米粥被倒入锅内。 劈柴凶狠的燃烧着。 香味开始传来。 未时正,一排排数不清的粗陶碗盛满菜粥。 红袍军火头掀开锅盖时,俘虏们骚动起来,锅里漂着油花,竟不是掺沙的陈米。 “吃的!” “那时粉条,吾等在南直隶购过,味道甚美,难道是给咱们吃的吗?”有俘虏难以置信,直到他真的被塞了大伊万。 "吃慢些,"发粥的少年兵按住个狼吞虎咽的俘虏,"粉条得慢慢吃,不然容易噎住。"那俘虏突然僵住,他看着少年脸上还有逃兵的烙印,那时边军逃兵曾留下的烙印:"你...也是逃丁?" "去年在开封家人被逃兵害了,我所以逃了,当地斩了我逃籍。"红袍军少年掀起衣襟,肋下刀疤狰狞,"现在跟着红袍军,每月实发一石二斗粮。"俘虏呆住,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恍惚的厉害,他扒拉着碗里的粉条,眼泪开始滴落了下来。 只有吃饭声。 见过三千多人俘虏吃饭吗。 数十个大黑锅完全不够吃的,只能继续的加劈柴到处咕嘟咕嘟的烧。 饿的太厉害。 天雄军出征前崇祯只补了三成粮食,剩下粮食让孙传庭去各府抽调,然而孙传庭这一路上各府亏空哭泣,百姓哀鸿遍野。 于是一路上孙传庭不光没筹到粮食,反而还分给了一些百姓。 至于兵卒早就一天两顿稀得,饿的真厉害,看到粉条,腊肉,米粥混合炖在一起,粘稠的味道,让这些俘虏捧着陶碗疯狂吃着。 只有吃饭,哭声,还有吞咽声。 青石子一直在远处看着,从不曾动弹,他很喜欢看着这些人吃饭,这才是人活着。 他知道饿死的人什么样子,他见过太多,所以他喜欢看人活得吃饱的样子。 第280章:震惊天下的最初 “人不能活着。” “这边是吾造反的原因。” 申时末,青石子踏上粮车。他手里举着的不是宝剑,而是把缺口铁锹,他对着俘虏怒吼。 如今未曾披甲的青石子显得甚至有些和善,他披着一身红袍,宛如黑暗里的一束火炬。 “里长带我们造反,我们种粮食,就是给天下贫苦的老百姓吃的。” “你们在吃!” “所以我们是贼寇吗!” 青石子怒吼着,而后对着天空挥舞铁锨。 “认得这个么?“他敲响车板。 “天启七年,陕西大旱,朝廷发下来的赈灾锹。“俘虏堆里起了骚动,几个老兵低头啜泣,那锹头薄如宣纸,挖土即折。 “你们当中,有被知县拿铁链锁来的,有因欠辽饷被充军的,还有替里长儿子顶丁籍的。“青石子突然扯开衣襟,露出左胸鞭疤,“老子原是延绥镇的夜不收!我父亲也是万历年间也是军户,我一家人穿了几十年朝廷发的稻草棉袄!““我父亲被豪强害死。” “我告官无门。” “所以我入了红袍军,开始造反!” 这是诉苦大会。 里长魏昶君曾经教导过青石子,在之后对俘虏不要进行谩骂和威胁。 而是要人心! 人心才是一切。 只有真正赤诚,纯粹,堂堂正正的人心,才能获得天下人的信服。 杀戮是手段。 信服才是基础。 所以青石子真的热泪盈眶说着,喊着。 终于! 俘虏堆炸开声浪,有个独眼军汉突然嘶吼:“狗日的户部!说好每季三钱饷银......” “三钱?” 青石子冷笑,抛出本蓝皮账簿,“这是昨儿在孙传庭大帐搜的,孙传庭没贪污你们,但他的副将将五千将士的空饷修了三座别院!” 这一刻账簿摔在土里。 “你们想当人吗?” 青石子看着,来回踱步。 俘虏们茫然看着,有人还在扒拉吃着饭,生怕等会不让吃了,都一个个害怕的要死,只能往死里吃饭。 有人嚎啕大哭着。 有老军户嘟囔着:“谁不想当人啊.....” 暮色中,数百套天雄军废竹旧甲堆成小山。 青石子持火把立在堆前:“要回家的,领三升粟米,过所文书盖红袍军印。“他忽然将火把投入甲堆:“留下的,明日卯时到辎重营领新甲。“火舌吞没顿项时,俘虏堆里站起个瘦高汉子:“俺家五口饿死在崇祯六年,将军真能给地?“曲城屯田,每人十二亩。“青石子从怀里掏出地契。 “头年收成留六成,第二年留七成。” 青石子忽然指向西面:“加入红袍军。那些战死的弟兄,名字刻在蒙阴县英烈碑,家人领抚恤田。” 终于有瘦高俘虏第一个跪下:“我想当人,我愿加入红袍军!”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随后是一群,一大群,数不清的人全部纷纷跪下,乌泱泱一片。 “愿入红袍军!” “愿入红袍军!” “愿为里长效力!” 青石子平静看着,什么都没说,但他眼神变得很温和,他相信在里长的带领之下,腐朽的大明朝和烂透的天下,终究会迈入一个新的时代! 戌时,二十辆驴车驶入营地。红袍军士卒抬下成捆的靛蓝布衣,每件内襟都有厚厚的新棉花。 “这是...”王栓柱摸着簇新的棉里,突然跪地嚎啕,他闺女出嫁时穿的喜服,都没这般厚实。 但红袍军发的棉袄,这可是真正的棉袄啊! 还有启蒙师在登记,针对俘虏登记。 如果有俘虏有孩子,可以接到三府之地任何一地,当地知县会安排一切房屋和土地。 三更梆响时,三千多俘虏站在辎重营前,第一次开始更换状态,彼此兴高采烈看着棉衣,感受着从未得到的温暖,从未得到的尊重。 济南府一战,天下开始扬名红袍军。 济南府一战,李自成逃到了河南一袋,如今大帐内气氛森喊。 牛金星手中的济南战报抖如筛糠,烛火将孙传庭殁四个字映在帐布上。 李过用匕首挑开探子获取的红袍军铁甲,刀刃在甲片刮出刺耳鸣响:“这甲比洪承畴家丁的还厚三成!” “红袍军真要崛起了。”李自成平静看着,在济南府时他就知道了,只是没想到真龙军背后居然是三府总督红袍军! 魏昶君! 好阴狠人啊,藏在背后多年,如今一朝开始入世。 这天下出雄才了。 .......襄阳.张献忠神情烦躁,来回踱步。 "放屁!"张献忠将酒樽砸向探子,什么时候天下出了这等雄才! 老营总管汪兆麟默默展开染血战图,他神情惶恐的说:“大王,济南城防上新筑的铳眼密如蜂巢,红袍军的虎蹲炮太多,这也是天雄军为何战败。"张献忠烦躁的来回踱步。 真龙军不可怕。 可怕的红袍军背后扶持了多少势力! 麻杆军! 祈活军! 各地真龙军! 西南商,甘肃商! 还有山东三府,甚至东昌府,登州各地。 这种势力铺垫开来,让张献忠只觉得胆寒。 这群大明朝的读书人造反起来怎么那么恐怖,藏得那么深。 “罢了,先行退让。” “让后金狗子和红袍厮杀再说!” “这天下,我张献忠也可得!” ...........紫禁城。 崇祯八年一月三日的朝会异常窒息。 因为济南府之战! 杨嗣昌捧的塘报啪嗒掉在青砖上。 崇祯帝盯着那片溅开的墨渍,恍惚看见孙传庭怒目圆睁的首级。 首辅温体仁突然跪下:"臣早言魏贼有异心!"“此等逆贼,必将勤王,方能拿下。” “此贼蓄谋多年,必须斩杀。” 朱由检疲惫,他想到昔日和魏昶君见面时,那时候魏有着风骨之气,憎恨这天下豪强,朱由检甚至很喜欢,他觉得这才是他心目中的大将。 现在朱由检才知道。 魏昶君不光是憎恨豪强,还憎恨大明朝,憎恨这天下一切。 此人之心机之狠,前所未见。 如今各地烽火,真龙军于南直隶,安徽各地点燃战火,朱由检看着坤舆万国图上山东半岛只剩下疲惫。 “勤王!” “备战。” “让鞑子先和他厮杀消耗,勤王再杀,彻底肃清天下!” .......赫图阿拉八旗议政殿,大清事主都在此。 多尔衮抛玩着汉贼献上的济南城砖碎块,青砖断面露出铁丝网格。 “范先生、” 他斜睨汉臣,"你上次说红袍贼的火器不如乌真超哈?"范文程额角滴汗,他也没想到山东出现这等雄主,他苦笑:“...天雄军遗甲三十七创,仅三处透背...” “红袍火力甚猛。” “恐怕这次山东之行,变幻莫测。” 殿外忽起寒风,卷着冰碴扑灭半室烛火,黑暗中有甲叶碰撞声如恶鬼磨牙。 多尔衮面无表情:“这是我大清入主中原最好的机会!” “大明会死,红袍军也会死。” “唯大清永存!!!” 第281章:皇太极要来了 第281章:皇太极要来了崇祯八年二月,河间府至济南府官道。 地面晃动的厉害。 皇太极的马鞭掠过枯黄的芦苇荡,八旗镶黄旗的先锋已踏过界碑。 六万大军沿着运河北岸蜿蜒如鳞甲长蛇! 正蓝旗重甲骑兵的马槊挑着新剥的明军战旗,血珠在秋阳下凝成暗红琥珀。 有满语咆哮:“杀光他们!” “报!“摆牙喇斥候滚鞍下马,甲叶上的冰碴簌簌掉落。 “济南府城墙有新筑铳眼,壕沟深两丈,疑似...” 斥候谨慎的很,他看着皇太极顿住,从皮囊掏出块铁渣,“陛下请看,此城甚艰,疑似掺了铁汁的夯土。“皇太极捻动铁渣,指尖传来刺痛,这碎屑竟带细密棱角,绝非寻常生铁。 他扬手招来乌真超哈营统领佟养性:“红衣大炮先行三十里,用沈阳新铸的开花弹。” 佟养性领命时,瞥见大汗手中把玩的燧发机括,那是阿巴泰从遵化缴获的残件。 镶白旗巴牙喇护军踏着薄冰开路,三层棉甲外罩铁网,狼牙棒头缠着浸油麻绳。 他们身后是四十头骆驼拖拽的盾车,榆木蒙牛皮的车身上布满铁蒺藜,恍如移动的刺猬! 最可怖是汉军旗的火龙车,铁皮水箱沸腾着毒烟,咕嘟咕嘟的响彻不停,满人管这叫“阿耳吉嬷嬷的汤锅”。 这可是凶狠的攻城利器,厮杀开来,凶残的很。 皇太极对济南府之战早就耳闻,但并不在意。 这天下所谓雄主多的是,什么张献忠,李自成,西南的土司,还有孙传庭,卢象升,但! 当大清入关的时候,这天下只能响彻一个皇太极的名字! 暮色降临时,前锋已抵德州卫。 皇太极登高远眺,黄河北岸的平原上,八旗营帐如蘑菇丛生。 镶蓝旗在河滩演练骑射,破甲锥箭穿透三寸木靶。 正黄旗摆出二龙出水阵开始训练,这是大集团厮杀才能得焦勇之气。 连随军包衣都在用洪承畴部缴获的鸟铳,练习三段击法。 皇太极大笑。 如此天兵神将! 哪怕世人吹的真龙军,什么红袍军再神,不敢也是土崩瓦解的烂泥之军。 “禀大汗,济南府有异动。” 范文程展开羊皮地图,指尖停在青州府位置:“细作来报,贼军新铸的铁炮能击五里,红袍军凶残的很...” 皇太极解下貂绒大氅,露出内衬锁子甲上的弹痕。 他去年于是大凌河之战曾被击中。 这也是他最引以为傲的战机。 上天都在让他无伤,这天下的雄主必然是他! 则一颗皇太极望向南天渐起的狼烟,忽然抓起把泥土嗅了嗅:“传令,蒙八旗轻骑今夜奔袭东昌府粮仓,遇守军即散,不可缠斗。” 子时,三百头战马包蹄衔枚,像群掠过荒原的鬼魅。 他们背负的不仅是硫磺火种,还有沈阳兵仗局新制的触发式地雷。 皇太极在帐中擦拭佩刀,刀刃映出案头两份战报:左面是明廷乞和的密函,右面画着红袍军的三棱刺矛图样和各种战报详录。 皇太极知晓天下人都在望着这一战,他并不是骄纵之人,而是无比慎重,思考之前红袍军每一战,什么兵器,什么战法,而后从中琢磨对抗之道。 深夜下,大清战旗在中原舞动。 .......崇祯八年的二月,本该是过新年的好日子。 但而今魏贼造反,天下各乱,生存何其艰难。 朝堂银子发不下来,以至于紫禁城外的兵部值房抱怨不断。 "六万八旗啊!"兵科给事中吴执礼的茶盏在案上哒哒作响。 “洪亨九(洪承畴)当年集九边精锐,不过与东奴七三开!”吴执礼抖开辽东经略疏。 他指着该书讨论大清和红袍军会碰出什么火花。 “看这!多尔衮破大凌河只用八百巴牙喇,那红袍贼的铳炮,打得过佟养性的乌真超哈?” “哎,不过若是红袍贼败了,恐怕这天下愈发艰难。” “到时候谁来对抗大清。” 兵部在场各官沉默。 是啊,济南府一战几乎决定中原归属! 兵部大门再次被敲响,兵部事务张鹤龄平静开口: “诸公可记得浑河血战?浙兵用三眼铳都挡不住白甲兵,魏昶君那些铁皮人.......” 他故意顿了顿,蘸茶水在桌面画出三棱矛:“此物遇棉甲即滑,奴贼三层重铠...” “红袍贼危险,我们应奏请陛下,趁着大清贼寇和红袍贼两败俱伤之时,全部歼灭!” 但兵部无人回应。 如今大明哪还有这种兵啊......南京魏国公府。 明朝第11代魏国公徐允爵,他可是南京官员第一梯队之人。 如今在他的公府内,很多武将都在,他正在摆弄沙场模拟。 只见棋盘之上,济南城头的木雕小旗已插满蓝缨。 “若是我...”他捏起代表镶黄旗的铜马。 “用神机营诱敌至鹊山湖,水师火船封其退路。” “红袍贼怕是要完了,必被大清所灭。” 还有武将也在附议:“公爷,奴酋在此处登州府屯粮八万石。” “这些大清贼寇野心大得很,恐怕不光是要拿下山东,还有围困京城的姿态。” “阿巴泰上月破河间,半日下三城!” 其他武将进行模拟数次,最终得到决定。 红袍贼必败。 红袍贼虽然有真龙军,看似规模甚大,但兵力散乱分配。 安化,蒙阴,莒州,东昌,登州,济南府,合肥等各地。 所以必败无疑。 .......紫禁城——懋勤殿。 “议和...未尝不可。” 崇祯看着而今到处叛贼的地图。 王承恩也跪在地上说:“臣请仿宋金海上之盟,联虏平寇!” 暖阁忽暗,鎏金鹤烛爆出灯花。 崇祯一直叹息,他其实最恨大清。 但如今朝堂上上下下都在说先杀魏贼。 先杀红袍军。 崇祯只能如此了。 他疲惫看着如今天下江山图。 这世道,怎会如此啊。 ......崇祯八年2月4日济南府在发粮食。 发粉条。 热闹极了。 粮食多的是。 安抚百姓,惩斩豪强。 分田地。 过新年。 甚至青石子都亲自写对联,给一些德高望重的老者送。 对于即将到来的大清数万铁军,他并不担忧。 因为里长准备了一盘大棋。 让天下观看的棋。 济南城头,青石子抚过新铸的龙吟炮,这是红夷大炮的升级版,炮身散热纹如老松虬枝。 “报——夜不收跪呈密匣!” “"鞑子前锋已过德州,焚东昌粮仓十二处。” “不过那些粮仓全是空的,岳豹将军早就意料到了。” 青石子笑了,他摩挲着燧发枪上的螺旋膛线,忽然对月轻笑。 “该让那群蛮夷之贼见识真正的工业化战争了。” 第282章:红袍总军 崇祯八年二月十日,本该是新年。 但今年无新年! 东昌府至济南府平原、地面传出微微晃动声。 红袍轻骑兵总长岳豹率军踏过大清河畔,晨雾未散时,岳豹的乌骓马已踏碎河面薄冰。 他身后二千五百轻骑分作五队,带头之马马尾皆系铜铃。 每队铃音频率各异,便于雾中辨位。 于是浩浩荡荡,像是浩荡的鸣笛大军,驱散这云雾。 “换装!”岳豹扬鞭指过河滩。 军需官掀开油布,露出三千具马铠! 非铁非皮,乃藤条浸桐油反复捶打而成,轻若皮甲硬如生铁。 最奇是鞍侧悬挂的飞雷铳,形似三眼铳却带曲柄,专为骑射设计,这是火器营刘方亲自设计的最精密鸟铳,适合马背齐射。 “报——” 夜不收滚鞍下马。 “镶白旗游骑已至五十里外!” 岳豹冷笑掷出令旗,五队轻骑如群鸦惊散。 他们马蹄裹麻布,铃铛塞棉絮,转眼消失在芦苇荡中。 轻骑开始了准备伏击! 该战场面积极大。 东昌府到济南府蔓延开来,浩浩荡荡,形成了平原阵地大型战场。 现在济南府西郊校场,红袍火绳枪军总长王旗来了! 他自安化而来,昔日他为夜不收阴队总长,而今在安华真龙军作战卓越,被提为火绳枪军总长。 王旗身材本就魁梧至极,他拿着火绳枪看着面前! 五千双皂靴踏起黄尘,王旗手中的怀表在将台咔嗒作响。 火枪手们每百人为方阵,随鼓点变换三排轮射阵型。 装弹流程被拆解为十二个动作,每个动作由日晷投影划定时限。 “大战在即,训练刻不容缓!七息!” 王旗突然怒吼。 第三营装弹手因超时三弹指,整营被罚持枪蛙跳校场。 他们背负的改良版鲁密铳仅重六斤,枪托刻有装弹刻度线,就连昔日是农夫也能在训练半月后达标。 校场东侧,二百工匠正调试新到的连珠铳车。 这种双轮车上架设八支预装火铳,通过铜制转轮实现连续击发。 整个校场全是火绳枪咆哮声。 轰轰轰! 一个崭新的时代来了! 东昌府衙。 民部,户部,启蒙师总部,魏瑕三大最核心部门,所有高层全部汇聚于此。 洛水也早就赶来了。 如今一群人正模拟沙盘,思索战术。 “洛道长且看。”魏昶君将铜制兵棋推过沙盘。 “镶黄旗惯用左右翼包抄,我们在此处...”魏昶君指尖点在马颊河浅滩:“布空心方阵,诱其入瓮。” 洛水老道拂尘扫过沙盘,这棋盘是他制作,兵棋底部嵌铁,模拟不同部队的相生相克。 “当以坎离阵应之。” 洛水蘸茶在案画出太极阴阳:“火器属阳,列于乾位;重骑属阴,伏于坤位。待奴酋中军过河...” 洛水猛然用枯指突然扣住代表镶黄旗的铜马! “这边是吾等为贼清准备的血地!” “让天下人尽知!斩大清!” “红袍军出世!” 沙盘模拟,战役熬算,不光是洛水,还有各路武将,阎应元,保庵录等人陆续参与模拟。 魏昶君大部分则是隐于幕后,在和现代进行沟通对话。 现代组织部使用高精确模拟机器和军队古代演习反复确认这场战斗的胜算情况。 战斗方向。 东昌府运河码头。 红袍军后勤中枢总长周愈才,昔日的蒙阴县佐贰官,而今贵为总军的后勤总长。 周愈才忙碌的很多,他将要调运该战场的一切物资运输转移。 码头之上,来自南直隶的货,来自蒙阴的货,还有火车轨道运到码头,然后运来的货。 “第七批粉条到岸!”码头执事挥动红绿双旗。 满载的平底船刚靠岸,五百民夫已列成传货长龙。 这是大战。 东昌府,莒州府,青州府,各地百姓深受其恩,所有人都在准备,都在帮助。 因为这些百姓知道,如果红袍战败,那么等待这些百姓的只有黑暗和绝望。 所以比这一刻在官道茶棚。 上演最震撼的一幕。 到处都贴着用于宣传《支前榜》支援前线榜墨迹未干,上面写着李家庄献门板三百具,王集镇出骡马八十头,连青楼都捐了二百匹绸布裹伤兵。 还有在莒州官道上,五百老汉推着独轮车组成铁流营。 他们的车轴包铁皮,载重四百斤吱呀作响。 领头的老童生唱着新编的运粮谣:“铁轮滚滚过泰山哎,红袍郎君保平安...” ........现代西安历史研究所。 组织部,参谋部,战略部,各大部代表复杂看着历史记要。 如今他们看到的全是来自大明豪强,缙绅,朝堂,还有文人对红袍军的嘲讽。 穿越者总负责人雷请议眼神复杂。 他终于知道穿越者的压力多大。 红袍军在和大清决一死战。 结果大明朝堂呢,张献忠呢,李自成呢,都在各地看热闹,等待两败俱伤,而后再去捡便宜。 “真是可笑。” “怪不得尔等都不会成事,永远都没有真正的治理天下之心。” “大明朝堂那些尸位素餐的内阁就眼看着大清进入济南府。” 敦煌历史研究所,穿越者记录小组组长陈科怒骂道。 这世道太腐朽了。 红袍军竟无一援军,但也有援军。 三府之地,山东各地,那些百姓,那些最底层的商人,他们提着担子,扛着粮食,一点一点的去,一点一点的前进。 谁也不会想到,红袍军的第一波援军居然是老百姓。 “红袍拿下天下只是开始,还要肃清人的观念。” “甚至还要肃清人的思想。” “还要防止新的商人做大。” “还要把那些历史的余孽全部扫除!” “如此这个世道才有了一点发展希望,才能进军世界!” .........崇祯八年二月十五日。 济南府到东昌府只有硝烟弥漫,房屋尽燃,诺大的山东明朝朝堂的军,昔日李自成的军全部退出。 只剩下皇太极八旗锐军带着滚滚硝烟来袭,所到之处,点燃烈火,宣告征服。 但一抹红色突然出现。 出现于这烂透的世道。 ..... 第283章:穿越者最大的援军 崇祯八年二月十日,本该是新年。 但天下人都在看一场热闹。 红袍军和大清贼的厮杀。 ........二月的鹅毛雪片卷着秦岭山坳里的铜哨声,十八根竹枪扎进冰缝后爆出的断茬泛着褐色。 “省些力气。” 安化县官道上,赵麻杆抽出腰间的半截葫芦瓢,让队伍最后的老猎户挨着山壁刮岩霜化雪水。 三天前的伏击中官兵抢走了粮袋。 他们队伍饿的厉害。 但这些人还在朝着山东走,从南直隶朝着东昌府方向走! 南直隶!麻杆军就是援军! 他们被红袍军所救,所以当得知红袍军和大清决战时,麻杆军全体决定来一场千里支援。 此刻行进的五十里陡崖间,有个十一二岁的瘸脚少年饿昏前,将怀中最后一抔观音土塞进昏迷产妇齿间。 直到那孩子胸腔停止起伏时,麻杆军用砍柴大钐刀哭着在一棵树留下痕迹,等着以后来埋他。 继续赶路。 继续去支援! “赵当家的看天上!” 断臂的私塾先生哭着指着树上。 官道树木两侧有三十七具裹着薄麻布的尸体正被鸦群撕裂,那些被砍掉左手的农户正是从随州城里自愿当饵的分队成员。 如今悬尸于七丈树冠摇晃的脚踝上还绑着官军追兵的箭衣布条。 “这哪里是去东昌府。” 雪盲的老瓦匠第十三次抓挠自己化脓的眼眶时,忽然蹲在这些残骸下痛哭:“这是往阴曹地府借路。” 赵麻杆什么都没说:“红袍军把咱们当人,咱们就得帮他们。” “弟兄们!” “这世道很烂的,这世道是需要拿命去换的。” “走,去东昌府!” 至平阴渡口浮冰漫滩之际,又有好几个麻杆军冻死,还有饿死的。 一路上这些人宛如乞丐。 饥寒交迫的前进。 抵达东昌西门的黎明正巧逢上城头换哨。 当这不到二百个缠着烂布袄的残兵撞响包铁城门环时。 红袍守军还以以为敌袭,有人怒吼:“报上名号!” 烽燧台上传来暴喝。 面皮覆霜的老瓦匠突然抖开残旗,麻杆军全体人都在喊着:“豫州安化大营赵当家,领义军三百奉命驰援红袍军——” 那声撕裂心肺的告音未落,城门守将惊见冻伤的汉子们怀中抱着的根本不是兵刃,还有一些弟兄们的尸骨残骸。 风雪在那一刻骤然停顿。 这一刻城门打开。 魏昶君是从睡梦中被叫醒,当他得知麻杆军千里冰雪驰援时,他不顾一夜没有休息,急匆匆在暖炉看着这些乞丐一样的人。 这哪是军队啊,每个人都有冻疮。 所有人都颤抖,套着各种破棉袄,手里拿着兵刃倒是磨得锃亮。 为首的赵麻杆跪在地上,甚至喊着请战。 “这是....我的援军兄弟。” 魏昶君在笑,他第一次那么温和的笑,他亲自搀扶着每个人,大声咆哮喊着。 “去准备肉汤!” “棉袄。” “医师!” “暖炉!” “让我我的援军好好休息!” “不得怠慢!” 魏昶君眼神带着泪水,他其实对大清这一战并不忌惮,他做了太多准备了,怎么可能会担忧。 但是他会感到落寞。 因为哪怕就算自己造反。 但大清呢! 大清到处烧杀抢掠,一路上从河北到陕西不断掠夺,大明朝堂,各路军队,各大武将,没人阻拦。 全部都冷笑,甚至看笑话一样,坐山观虎斗的看着,等待自己和大清两败俱伤,他们好开始渔翁之利。 魏昶君只感到落寞,他有时候不理解为什么会这样。 但有时候也熟悉历史知道,但真正感受历史的腐朽时他很复杂。 但! 援军来了,不到两百人! 这就是最好的援军。 这天下再腐朽,终究还是有真正值得他愿意去救世的人! ..........“红袍弟兄帮助咱们,他没卖过俺们豫西流寇!"“咱们祈活军也要帮他们!” 这是合肥前往济南府的官道。 三更寒雾笼着东倒西歪的人群。有人忽然跪下徒手拔出野草,不断吞咽着。 祈活军如今换了三个首领,这一路上千里驰援的路上,没人后退半步。 都是一顶一的狠人! 新的首领叫张疤,他此刻正盯着官道前拦路的大明兵卒。 “杀!” 五更梆声刺破庐州驿残墙。 几十个祈活军盯着短箭矢冲锋。 直到七个大明兵卒死,终于又过了一关。 但祈活军第三任首领张疤断气了。 而后祈活军继续推选新的首领。 继续前进。 这一路上五十三人已在十五日间换了八个领头人。 残军踩着碎成冰渣的军印爬过肥城垛口,他们终于望见济南城郊荒地上残留战场硝烟。 于是这一刻新的领头人。 祈活军首领-孙疤瘌对着济南府城区喊着:“祈活军四十人!” “前来驰援红袍军!” 城门大开。 青石子第一次很激动的前来,他真的激动,他甚至小跑的时候都有些发抖,不断擦着眼泪,甚至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不断踱步,不断前来。 在城区墩门内,这些祈活军寒酸极了,很多人都基本上靠着一口气不至于晕倒。 “医师!” “救他们。” “这是我们最尊贵的援军。” “里长肯定很开心的。” “这世道不至于那么朽烂。” “哈哈哈哈。” 青石子在笑,他真的很开心。 开怀大笑,满意的笑,畅快无比的笑。 “你们一定要吃饱喝足,之后咱们一起打仗,我们很需要你。”青石子努力维护祈活军的尊严。 因为城墙之上到处都是火绳枪,重甲,虎蹲炮各种,数不胜数.....他们这些援军相比之下,显得是那么寒酸,孤苦伶仃。 “你们是最好的援军。” 青石子忽然指着外面,指着大明江山。 “大明朝的豪强,缙绅,那些东林党,那些浙党都瞎了眼了。” “一个个裹着奢靡生活,都以为看两败俱伤。” “都笑着,都自以为是着。” “他们完全不知道,在这一战之后,他们都将被清洗的彻彻底底!” “我们来援军了。” “最好的援军。” “所以鞑子们,这一战你们走不了了。” 第284章:讨明檄文 魏昶君很开心。 济南府报来了,祈活军不到四十人的援军消息让他再次泪目,开心。 麻杆军不到二百的残破军队,让他只有开心和感动。 所以! 启蒙师! 民部。 户部! 各邸文人,全部肃然讨论「讨明檄文」 魏昶君思索许久,他还现代进行沟通,和众部各长进行议事。 而后翻来覆去的不断思索,思考。 最终魏昶君开始提笔。 奉天倡义荡寇大元帅檄伪明朱氏书夫天厌玄黄,神器蒙尘。 伪明朱氏承元祚二百七十载,今失其鹿,当有德者逐之! 写第一段时,魏昶君想到洪武年间朱元璋发誓要缔造一个最伟大的朱氏家族,让朱家的后代成为天下最好的地主。 于是藩王在地方作威作福,霸占土地。 然后魏昶君开始写下第二段! 一罪曰乱天时崇祯嗣位七载,日食三见于野,太白昼见于庭,黄河清而复浊,此非天心厌朱明之验乎?阉竖窃弄天宪,东林党争祸国,致北极紫微摇摇欲坠,九重丹墀尽染赤蝗! 在写第二段时,魏昶君眼神只有恍惚和复杂。 从崇祯元年一直经历灾难,实在是看够了灾难,也受够了这锈烂的天下之变。 遍地的流民,哭喊的民众。 无数的画面在魏昶君脑海和在场文人眼前浮现,于是才有了下面檄文。 二罪曰虐苍生辽饷剿饷练饷三征并起,民有菜色而建章宫夜宴不休。陕豫赤地千里,易子而食者嚎于野;江南膏腴万顷,朱门酒肉臭塞于衢。更纵宗室圈占民田九百万顷,使耕者无立锥之地! 这一刻魏昶君开始写的极快。 他不在停留,神情淡漠,平静无比。 三罪曰绝文脉八股取士尽锢英才,程朱理学皆成枷锁。焚泰西历算之书,毁洪武宝船之图,闭九州工匠之智,使浑天仪锈蚀于钦天监,火龙出水湮灭于神机营! 四罪曰悖人伦君视臣如草芥,则臣视君如寇仇!袁崇焕磔于市,孙传庭囚于狱,各多将殁于阵,此非鸟尽弓藏乎?更纵厂卫缇骑四出,诏狱白骨盈野,忠良泣血,天地同悲! 今承昊天之命,顺兆民之愿本帅起于沂蒙,观星台测得荧惑守心,浑天仪勘定紫微南移。铸蒸汽轮机代牛马之力,开万国格物破腐儒之见。凡我义军所至:一革田亩焚鱼鳞黄册,铸铁碑为证。凡耕作满三载者,田归其主,永免佃租! 二兴百工复《天工开物》之法,建蒸汽机枢之坊。匠籍尽除,专利归民,凡有巧思者赏银授爵! 三开海疆铸铁甲舰十二艘,重开永乐下西洋之途。贩丝绸者免税三载,献泰西奇器者赐进士出身! 四立新学废八股取士,设格物科举。凡通几何算学者可为县丞,擅机械营造者得授同知! 嗟尔明臣! 昔商汤七十里伐桀,周武八百乘诛纣。今义军铁甲三万,红夷炮五百尊,蒸汽机车昼夜运兵,燧发火铳蔽日如云。观伪明气数,犹残烛遇飓风;视我新政锋芒,若新硎破朽木! 檄到之日,顺逆自分弃暗投明者,前罪尽赦,依才叙用;负隅顽抗者,蒸汽重炮之下,皆为齑粉! 崇祯七年二月十七奉天倡义荡寇大元帅印当檄文写完之后,阎应元第一个拍案而起:“好一个大明檄文!” “这世道。” “逼的人都无法呼吸,无法发出声音。” “那索性这片檄文,让世道看清吾辈要说的话!” 启蒙部保庵录则是狞笑着:“吾来印制,保证在这数日之内,让这天下人,尽阅檄文!” “讨明绝!” ...............檄文如潮水飞雪肆虐各地。 崇祯在颤抖。 他第一次咳出血,太监袁德潜吓得急忙喊御医。 “勿要、” 崇祯挥手制止,他双手颤抖看着这檄文内容。 像是魏昶君这逆贼在他面前堂而皇之的念! 崇祯嗣位七载,日食三见于野,太白昼见于庭,黄河清而复浊,此非天心厌朱明之验乎?阉竖窃弄天宪,东林党争祸国,致北极紫微摇摇欲坠,九重丹墀尽染赤蝗! “逆贼!” “贼寇!” “朕!朕给了你三府总督,给了你这一切天下之名。” “你就这般对朕。” 朱由检暴怒咆哮。 尤其是下一段檄文,直接让他猛然而起,摔碎周围的一切。 辽饷剿饷练饷三征并起,民有菜色而建章宫夜宴不休。陕豫赤地千里,易子而食者嚎于野;江南膏腴万顷,朱门酒肉臭塞于衢。更纵宗室圈占民田九百万顷,使耕者无立锥之地! 无立锥之地! 这五个大字。 宛如一记重锤捶在朱由检胸口,他气的不断颤抖。 弃暗投明者,前罪尽赦,依才叙用;负隅顽抗者,蒸汽重炮之下,皆为齑粉! 当看到这一句时。 崇祯疲惫的挥着手。 “勤兵。” “点将。” “卢象升、” “左良玉。” “允众将,汇东昌、” “诛。” “诛贼!!!” .......张献忠在襄阳来回踱步。 他最喜欢李定国,他觉得这个儿子有大出息。 现在李定国带来了一份檄文,当张献忠开始念着,整个人脸色全变了。 “红袍军发的讨明檄文???” “这。” “天下真欲变了。” “檄文!” 张献忠翻来覆去念了好几遍,还是难以置信,甚至恍惚的看着自己,也看着李定国。 他还没发呢,李自成还没敢发呢? 真龙军一方面对抗大清,一方面直接发檄文讨伐大明。 这是疯了吧。 “难道红袍军觉得接下来真能夺得天下?” 许久,张献忠做了决定:“全军北上!” “杀清!” .....李自成刚攻打洛阳,他看檄文时倒是平静。 因为之前被真龙军算计在东昌府。 想到之前被青石子算计,故意让他留在济南府,故意当明面敌人,红袍军可趁机发展。 想到之前,李自成便感到愤怒无比。 但现在他颇为平静念着檄文:“好一片讨明断。” “大明江山,自此刻真的崩开了。” “红袍军的时代或许真要来了。” “罢了,全军北上!” “东昌府!” “灭清!” “大是大非,闯王看的明白。” 第285章:皇太极,李自成,张献忠,卢象升 这是血战! 也是大明朝规模最震撼的一战。 山东东昌府与济南府交界的禹城平原,此处是京杭大运河咽喉要道,控制着南北漕运命脉。 清军占据运河西岸高地。 明军红袍军列阵东岸丘陵,李自成部潜伏西南密林,张献忠藏兵东南芦苇荡,形成四方对峙的"困兽棋局"。 崇祯八年二月末,连续七日的暴风雪后突然放晴。 现在禹城平原传出震动声。 轰轰轰-----正白旗铁骑展现寒铁军威,重甲步兵列铁山阵。 多铎亲率巴牙喇营占据制高点,形成压迫性攻势布局。 雪地之上,全是密密麻麻,带着蛮荒和集团化冲锋鏖战的大清猛将。 红袍火绳枪军总长王旗也在布阵,他依托地形构筑三层火器防线,虎蹲炮阵前置壕沟,火铳手占据制高点,车营结龟甲阵形成第一道屏障。 雪后初霁的禹城平原上,十万铁甲的反光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 李自成的马鞭在枯枝上敲出冰碴,他望着十里外运河两岸对峙的军阵,喉头突然有些发紧。 七天暴雪将战场压成哑白的幕布,此刻却突然裂开一道血口。 轰——正白旗的织金龙纛正在西岸猎猎翻卷,镶白甲胄在残阳下泛着鳞片般的寒光。 皇太极远远的站着,像是一条从黑山白水走出的恶龙。 他盯着这处平原,红袍军一样有着窒息般的压抑。 规模太大了。 蔓延浩荡,完全看不到尽头........ 观战的卢象升的指节捏得发白。 他看见清军阵前五十架楯车正在展开,包铁的木轮碾过冻土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 这些辽东运来的战争怪物,每辆都藏着三名重甲死兵,镶蓝旗的巴牙喇们正在往车辕上绑浸过火油的麻绳。 “左将军的夜不收说,多尔衮把红衣大炮藏在二十里外的杨庄。”卢象升的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 “但那些推楯车的辅兵...他们的绑腿有火药灼痕。” “这是要不死不休的冲锋。” 左良玉猛地勒住躁动的战马。 他注意到清军前锋的异常。 本该持长矛的大清步甲竟全部佩带短斧,铁盔下的护颈甲被刻意加厚。 皇太极当真不俗,他这是要顶着火器冲锋! 东岸丘陵忽然响起金属摩擦的嗡鸣。 两万红袍铁军开始列阵。 三百门虎蹲炮从覆雪壕沟里抬起炮口,炮手们用火折点燃裹着油布的引信。 那些火铳手三人一组扛着丈许长的竹梯,在冻土上架起倾斜的射击台。 “用竹梯增加射界!” “红袍军火器果然恐怖,这是要全火力轰射。” 李自成瞳孔骤缩。 他看见火铳手们将三眼铳架在竹梯顶端,这种改良可以让铅子越过前方友军头顶。 穿猩红战袄的装填手正在用牛角壶往铳管倒火药,细碎的黑粉顺着竹节簌簌滑落。 西岸突然腾起苍狼号角。 呜呜呜的声音响彻。 这一刻大清正白旗铁骑如银浪分波,露出后面三排手持巨斧的重甲步兵。 这些来自赫图阿拉的索伦兵开始用斧柄顿地,沉闷的撞击声里混着女真怒吼。 索伦兵铁靴上的冰凌随着踏步簌簌震落,在冻土上踩出一拳深的雪坑。 都疯了。 都要血战。 李自成真的感到了一股恶寒。 双方全是要不死不休,上来就是拿出一切底牌的对轰。 皇太极和魏昶君都是雄才! 红袍铁军总长岳豹怒吼,他开始下令。 红袍铁军中军亮起七星旗。 这代表机炮调整。 这一刻三十辆偏厢车从丘陵后驶出,车顶的佛朗机炮正在调整仰角。 最令人胆寒的是车阵缝隙间闪烁的寒光,整整两千柄斩马刀组成钢铁荆棘,刀刃全部用皮绳系着浸油棉布。 “红袍军打算第一波火器红蛇,第二波车阵冲锋火攻!”张献忠胆寒,他无法想象这可怕的攻势,他座下的乌骓马不安地刨着前蹄,将积雪下的芦苇根都翻了出来。 暮色在此时突然暗了几分。成群的乌鸦从运河冰面上惊起,这些食腐的幽灵竟不敢落在战场上空,只在东西两军之间的死亡地带盘旋。 咚咚咚! 战鼓开始敲响。 诺大的平原只有窒息。 李自成,张献忠,卢象升,左良玉等各全部开始后退,留下这处战场。 不知哪个营寨的战马突然嘶鸣,紧接着万马齐喑的恐怖寂静笼罩四野。 这种大战太大,连畜牲都嗅到了地狱的气息。 西北风卷着冰碴掠过李自成的面甲,他听见自己牙关打颤的声响。 当最后一丝残阳被地平线吞没时,东岸丘陵上突然亮起三百个火点,那是虎蹲炮的引信燃到了尽头。 李自成听到第一声怒吼。 而后是红袍军成千上万的怒吼! “战!” “战!” “战!” 咚咚咚——而后是大清八旗和蒙古旗的咆哮。 “杀!” “杀!” “杀!” 大清! 金漆雕龙鞍具上的积雪簌簌而落,皇太极的拇指摩挲着弓弰上的海东青纹。 他望着东岸丘陵上明晃晃的猩红战阵,静默许久。 “大汗,镶白旗请战。”多铎的声音混在风里,像柄钝刀刮过耳膜。 皇太极没有回头,他的目光钉死在三百步外那排倾斜的竹梯顶端,三眼铳的铜制铳口在暮色里泛着幽光。 更远处数百辆偏厢车正将佛朗机炮转向西岸,裹油棉布燃烧的青烟已经攀上车辕。 轰! 东岸丘陵爆起一声惊雷。 第一枚虎蹲炮的铅弹撕裂冻雾,将最近那架大清楯车轰得木屑横飞。 飞溅的陶片里迸出硫磺烈火,三个镶蓝旗重甲兵瞬间化作火人,他们惨叫着扑向运河冰面,却在半途被火铳手的铅子打成筛子。 “好个红袍军。”皇太极雄气冲上颅顶。 这些汉人不再是任骑兵践踏的麦子,他们在用火器与血肉编织罗网。 镶白旗的铁骑开始出现骚动,战马被燃烧的楯车惊得人立而起,多铎的织金龙纛正在炮火中摇晃。 这一刻皇太极猛然起身! 宛如一尊黑龙俯瞰大地。 八旗陷入沉默。 皇太极弯弓搭箭! 弓弦震鸣撕开夜空。 皇太极的鸣镝箭带着凄厉尖啸扎进冻土,箭尾铜哨仍在震颤。 这代表:帝鸣箭。 八旗血战! 冲锋无生! 战场爆发。 第286章:明朝八年的巨网 朔风卷过燕山余脉的第五个深夜! 东昌府的平原注定要埋下很多尸骨。 这是黑山白水和北方红袍铁将的血战! 没有人后退缩。 伴随着皇太极的巨弓发出鸣笛撕裂声音,皇太极同时掀开舆图,指尖沿着运河冰面重重一划:"明日寅时三刻起雾。"“之前小试探太多,明日开始,把红袍贼军的大炮给朕测出。” “只要知道对方火器,便可猛攻!” 皇太极谨慎的很。 跪坐在牛皮帐中的范文程在认真看着辽东地貌图。 他抬头望向汗王火光中的侧脸,发现对方正盯着帐外飘落的雪花。 大清从没打过这种仗。 终于开始了。 “主子圣明。” 镶黄旗包衣阿哈捧着星象图跪拜在地。 帐外忽然传来战马嘶鸣,二十匹口衔枚的夜行马开始朝着杨庄方向奔去。 这是告八旗各甲,明日预战! 测敌。 皇太极的鹿皮靴碾过炭盆里将熄的余烬,火星在他靴底炸开细小的金花:“红袍火绳军总长此人叫王旗,他手段恶毒的很,把虎蹲炮前置百步,是要用射程换杀伤。” “想不到这天下还有这种人。” “人才济济啊,但他们居然不效忠大明。” 皇太极眼神恍惚。 他入主中原数次,以前从未听过红袍军。 藏得太深了。 皇太极抓起三支箭矢插进沙盘,箭簇分别指向明军三层防线的结合部。 “贼军三层火网之间有半盏茶的空隙。” 多铎的织金甲叶哗啦作响:“奴才带巴牙喇冲阵!” “不可贸然,冲不过第一道防线,近千火绳枪太凶。” 皇太极忽然将箭矢折成两段,露出中空的箭杆自言自语:“阿敏在锦州试过,镶红旗三百重骑没摸到壕沟边。” 他转身掀开帐帘,寒风裹着雪片扑在范文程脸上,远处隐约传来凿冰声。 正蓝旗的辅兵正在运河上制造裂痕。 范文程突然触电般跪直:“主子要借天时!若冰面炸裂...贼军藏在芦苇荡的第一道防线便是火中物。” 皇太极从箭囊抽出一支鸣镝,铜哨上的冰凌被他呵气融化! “巳时初刻东南风起,红袍藏在芦苇荡的火绳枪会变成火棺材。” “然后趁机冲锋,试探交锋!” 皇太极手腕一抖,鸣镝尖啸着穿透帐顶皮毡! 这是血战。 恶寒的天气早就让湖水和官道形成一体。 五更梆子响时,大清三十辆裹着羊皮的楯车悄悄推向战线。 推车的包衣们口含木片,车轴裹着浸油毛毡,木轮碾过冻土竟比树枝还轻。 多铎用刀尖挑开羊皮缝隙,这些伪装成运粮车的怪物腹中,竟藏着二十门小型红夷炮! 主子真是大才。 破冰让红袍骑兵难以冲锋。 点火让敌之火绳军哀嚎乱阵。 然后才是主子真正的第一个杀招,那就是藏在运粮车里的红夷大炮、趁机轰敌人,开始中军对杀! 对杀才是大清的强项。 这一切就是靠近敌人,进行对杀。 晨雾比预测早来了半刻钟。 当第一缕灰白漫过运河时,正白旗的萨满开始摇晃铜铃,铃舌上的狼牙哒哒哒的响起。 第一波三十门红夷炮同时褪去羊皮,大清炮手从楯车夹层抽出预装好的子铳。 这些缩短射程的代价,换来的是常人难以想象的装填速度。 皇太极很注重关于火器的训练。 他对火器营督训甚是严格,所以才有了规模不凡,装填惊人的火器营。 “轰!” 首轮齐射的炮火撕开浓雾,明军第一道壕沟的虎蹲炮阵地腾起碎冰。 但更致命的是炸开的炮弹里迸射的铁蒺藜,这些淬毒的小东西深深扎进冻土,一旦被划破,危险至极。 皇太极接过哲别弓,箭簇裹着浸透火油的麻布。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第一波进攻。 红夷大炮已经点燃了芦苇荡。 但红袍军还是没动静。 就那么静默。 “朕倒是要看看。” “红袍军到底要做什么。” “一旦你们火绳枪军无法躲藏。” “骑兵无法冲锋。” “那便是红袍军死期!” 皇太极阴冷,他就是等待肉搏集团厮杀战! 这才是他的目的。 大清的勇士最擅长这种。 所以他要的就是克制敌人的火炮和火枪。 镶蓝旗第九轮炮击震碎东岸丘陵的冻土层时,镶蓝旗的死士从弹坑中爬出。 他们背负的特制藤甲浸过泥浆,火铳铅子打在上面有一些滑落。 这些全副武装负责冲锋的狂徒腰间的火药葫芦用鹿筋捆在一起,随着他们突入明军车阵,接连不断的自爆将佛朗机炮阵撕开缺口。 第一次,这片雪白大地上开始点燃一束一束的火苗。 大清开始展现真正规模集团化冲锋。 张献忠在洛北坡看着,他如今率军后撤很远,整个人难以置信的说:“大清怎会这强。” “他们这是要血战啊。” “不过可惜。” “红袍军不是明军。”张献忠看着东南方的芦苇荡内。 五千红袍骑兵正以百人为单位散成雁翎阵,每队之间相隔恰好是虎蹲炮的射程。更可怕的是那些火铳手,他们踩着半尺厚的冰面横向移动,火绳枪始终保持着轮转射击的节奏。 至于所谓的芦苇荡被燃烧,完全烧不到他们身上。 因为早在之前,红袍骑兵就砍出了一个隔火带。 所以涛涛火势,并未伤害到红袍军任何。 镶白旗的铁骑此时已突入明军第一道防线前。 多铎的织金龙纛开始出现,但冲锋路线突然变得泥泞。 红袍军冻土下埋设的陶罐被战马踏碎,涌出的火油让战场化作烈焰沼泽。 皇太极的红夷炮群被迫停止轰击,因为前方混战区域已分不清敌我。 李自成的独眼突然迸出精光:“红袍军什么时候准备的手段。” “魏昶君早就知道大清必然会佯攻变主攻。” “他为大清准备好了一个死地!” 这一刻李自成几乎震撼看着。 红袍虎蹲炮营。 有三百门虎蹲炮同时从左右两翼隆起的高地开火,铅弹在空中划出交叉火网,将镶白旗先锋罩进死亡穹顶。 轰轰轰! 张献忠的瞳孔里映出地狱图景。 那些蓄势待发的红袍火绳枪军正以伍为单位聚成铁刺猬,他们在冰面挥舞气质,每当镶蓝旗死士突进,就有一队骑兵从侧翼截断退路。 最令人胆寒的是火绳枪的装填速度! 每五轮齐射后,总有辅兵从身后钻出,将预装好的子铳抛给前线。 而这火器军扫除第一波镶蓝旗只是开始! 红袍军战鼓轰鸣。 火绳枪军总长王旗敲打战鼓! 这代表第一防线左军开始厮杀。 代表对左军的大清进行冲锋。 原本收缩的左翼突然爆出震天杀声。 一千披着红袍的轻骑兵从伪装的雪丘后跃出,每人马鞍两侧都挂着竹编火笼。 这些不要命的骑士斜插进镶黄旗与正蓝旗结合部。 点燃的火笼在冲锋途中不断抛向清军马队。 “好手段。” “红袍军早就准备好了。” “都是个顶个狠势力。” 张献忠的喉结上下滚动。 他亲眼看见十匹战马被火笼惊得直立而起,马背上镶蓝旗骑兵的流星锤反而砸中己方楯车。 但更致命的是红袍骑兵这些火笼里藏着铁蒺藜,燃烧的硫磺将清军铁甲烧得通红,中箭坠马的士卒被自己盔甲烫出焦糊味。 皇太极的鸣镝箭第三次升空时。 这代表对镶蓝旗开始撤退。 其他旗接应。 镶蓝旗的先锋二千人在撤退。 但晚了! 红袍军左翼火绳枪军也点燃芦苇草扰乱清军视线。 右翼虎蹲炮群通过预设轨道调整射界。 中央车阵则化作移动堡垒缓缓前压。 那些被多铎视为溃兵的火铳小队,此刻被迫燃烧的楯车废墟上架起改良版迅雷铳进行反击。 谁也没想到红袍军这么恐怖。 他们在第一道防线就藏着一千骑兵,至少一千火绳枪军,还有至少八十门虎蹲大炮,二十门红夷大炮,还有各种火油罐子炸弹。 镶蓝旗步军营固山额真叫牛植。 八旗军的军官氛围基层组织叫牛录、中层组织叫甲喇、最高官职旗主叫固山额真,每300人为1牛录,设牛录额真1人。5牛录为1甲喇,设甲喇额真1人。 同时八旗设有军营、前锋营、骁骑营。健锐营、步军营、司禁卫、相礼营、虎枪营、火器营和神机营。 现在牛植便是步军营,属于厮杀最勇之营,但他在藏在战车后,神情暴怒但无可奈何看着红袍大军射来的子弹。 太多了。 牛植暴躁但缙绅的透过指缝看见最恐怖的画面! 红袍火绳枪军每个手身后都站着两名装填手,三人组成的人肉流水线让火绳枪射速提升三倍。 铅弹在棱镜折射中织成光网,那些准备企图接应的镶白旗重甲兵像被无形镰刀收割的麦子般成片倒下。 围点打援! 敌人好手段啊。 故意留着第一波冲锋镶蓝旗三营,吸引其他旗来。 牛植暴怒! “这不是打仗,这是铁砧砸核桃!” “若是肉搏厮杀,贼寇安敢!” 但牛植不着急,陛下神武非凡,必然有对付红袍军的方案。 贼寇的火绳枪在猛,也终究要开始肉搏厮杀战。 到时候。 牛植狞笑。 他会让这些红袍军知道什么叫——大清猛卒! 另一处。 藏在山坡的李自成忽然眼神变了。 他率军离战场很远,所以能看到一些中军全貌。 现在,西南。 西北。 左右方。 全部开始点燃狼烟。 这是红袍军的方向点燃狼烟。 并且狼烟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甚至李自成看着自己身后,济南府的官道也燃这狼烟。 还有登州府官道也燃烧狼烟。 这个发现让他浑身血液冻结! 红袍军什么时候做的。 他们的包围网不止针对清军,所有观战势力都早已被裹进这张死亡大网! 红袍军疯了吧。 之前李自成以红袍军将济南府,登州府等各地兵力都调到东昌府,决战大清。 但现在看,完全没有。 红袍军不光没凝聚全军,反而企图占据各官道要点。 制造一个超级大网。 覆盖所有人! 整个山东三府之地,数百官道,窄隘关口都狼烟滚滚。 一抹抹红旗飘摇。 “这就是红袍军吗?” “第一防线逼的大清镶蓝旗不敢冲锋,甚至让镶白旗都被迫投入第一防线。” “然后呢,红袍军才开始点燃狼烟,开始把收缩,形成一个特大战场。” “正式围困所有人!” “你.....”李自成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只有胆寒。 天下势力。 尽为旗子。 第287章:第一道防线惨烈集团化之战 这是血战。 哪怕皇太极让镶蓝旗和镶白旗进行试探性第一波防线进攻。 但也空前的惨烈。 天色都快黑了,鏖战还在持续。 张献忠和李自成,卢象升已经发现了他们都身处巨大的包围圈。 皇太极也清楚,但他并不着急。 而是继续挥手。 第一道防线继续杀。 轰! 镶蓝旗步兵营! 身为女真猛将,阿勒哈的牛皮靴陷进冰碴时,他闻到了硫磺混着马粪的焦糊味。 这个镶蓝旗的步甲什长抬头望去,前方三百步的冻湖泛着光芒。 第一道防线前方,那不是冰层折射的天色,而是密密麻麻的铁蒺藜在闪光。 “冲过冰面!” 牛录额真的弯刀劈开寒风。 阿勒哈和九个弟兄扛起包铁木盾,靴底的铁钉在冰面上刮出火星。 他们身后,一百一十架楯车正被骡马拽向冰湖边缘,车辕上绑着的浸油草束已经点燃。 这是要学三国火烧赤壁的架势。 第一声炸雷来自湖心。 阿勒哈看见冰层下突然爆起丈许高的水柱,三条裂痕闪电般窜到脚下! 红袍军竟在冰层里预埋了火药竹筒! 第一道防线好狠毒! 之前攻打时,牛录额真曾经担忧。 但其他女真猛将不在意,认为冻冰那么厚。 怎么可能会隐藏炸药。 难道红袍军的火器那么恐怖。 而现在! 阿勒哈绝望的看着,左侧的楯车瞬间倾覆,燃烧的草束引燃车厢暗格里的火药,镶红旗三个重甲兵被气浪掀到半空,铁甲碎片像蝗虫般扑向冲锋队列。 红袍军的火器真的很恐怖! “散开!” 阿勒哈的吼声被淹没在火铳齐射中。 冻湖东岸突然升起三百道白烟,快速的火绳枪铅子穿透木盾,他身后弟兄的锁子甲上爆开血花。 这些山东火绳枪手竟分成三排轮射,每轮齐射后顺着冰面滑退十步,始终保持着致命距离。 镶白旗的巴牙喇们终于冲过死亡地带。 阿勒哈亲眼看见领催格图肯撞进火铳阵,他的狼牙棒刚要砸碎某个装填手的头颅,地面突然塌陷。 看似平坦的雪地前言竟是之前红袍军用炸药炸开的丈许深的陷马坑,坑底倒插的竹签森寒无比! “放!” 东岸丘陵传来红袍虎蹲大炮总长的嘶吼。 三十门红夷大炮同时吐出火舌,实心弹在冰面上弹跳着犁出血路。 更致命的是随后而来的链弹,旋转的铁链将整队镶蓝旗骑兵绞成碎肉。 阿勒哈扑倒在尸体堆里,发现这些炮弹落点很准确。 他迅速扫视地面,发现了原因。 在冰面上,有着石灰痕迹。 红袍红衣大炮军早在冰面画好了炮击标尺。 “他们早就准备好了杀场。” 阿勒哈胆寒! 但不能退缩。 因为他看到了镶蓝旗织金龙巨旗突然前压。 这代表继续冲! 于是第二波冲锋镶蓝旗死士换上双层棉甲,他们催着赶着很多的奴仆,让这些奴仆抱着浸湿的棉被冲向陷马坑,竟是要用肉身填平壕沟! 阿勒哈的虎口在方才的爆炸中撕裂,他机械地跟着人流冲锋,忽然注意到某些棉被下藏着火药罐。 这些奴仆不光要填平坑,还要带着自爆炸药去撞击第一道红袍防线! “轰!“数百处火柱同时腾起,冻湖边缘被炸出锯齿状的缺口。 红袍军第一道防线的栅栏在气浪中倒塌了一片。 镶白旗铁骑终于见到列阵的红袍重步兵! 这些北方汉子身披加厚棉甲,肩扛七尺斩马刀,刀刃全部用铁链锁在腕上。 而在后排的梭镖步兵,长矛步兵一个个蓄势待发! 阿勒哈松了口气。 “那就开杀!” 阿勒哈的弯刀砍进某个火铳手的肩膀时,终于嗅到了血腥味里的生机。 但对方垂死的右手突然拽动腰间麻绳,埋在雪地里的窝弓应声弹起,三支毒箭瞬间穿透他的左肋。 在意识消散前,他看见更多清军踩着同伴尸体涌进缺口,而明军第二道防线的狼烟台已经燃起青烟。 终于开始杀了。 ......冰湖西侧高地。 皇太极在通过千里镜铜镜看着前方。 当第七个牛录冲进缺口时,他抬手截住传令兵的号旗:“让乌真哈超的火器营向前压三百步。” “主子,那是镶蓝旗最强的队伍...” 侍卫话音未落就被鞭梢扫中面门。 “红袍军把红夷炮架在第二防线,说明第一道防线的火器已经见底。” 皇太极的貂裘在硝烟中翻卷,他望见红袍重步兵正在且战且退:“让汉军旗的抬枪队贴上去,专打装填手。” 冻湖东岸也响起战鼓声。 红袍步兵十人长,百人长亲自带队! 暴戾冲锋! 所有人怒吼喊着。 “让贼寇知道红袍的怒吼!” 于是红袍步兵自军官开始,带头甩掉战袄,露出内衬的铁片甲! 他们自发往腰间捆满火药罐,返身冲进清军最密集处自爆。 冲天火光中,第一道防线的三十架偏厢车开始解体,藏在车底的毒火柜喷出沾满砒霜的烈焰。 多铎的白甲已被染成血红,他的坐骑踏着燃烧的尸体冲上炮兵阵地,却发现那些“红夷大炮”竟是裹着铁皮的木桩! 真正的炮群早已转移到侧翼丘陵,此刻正将镶黄旗的后续部队的攻势轰成齑粉。 “好个虚实相生...” 皇太极咬碎了口中的醒神参片。 当第一片雪花开始大规模飘落时。 传令兵终于带来乌真哈超火器营就位的消息。 皇太极望向东南方若隐若现的第二道防线。 第一道防线如此艰难才拿到一半。 那第二道呢。 第288章:张献忠的觉悟 十里外的第二道防线上,五千名手持火绳枪的红袍军正在解下枪口油布......第一道后防线。 红袍步兵,重甲,轻骑,重骑。 全部成群结队。 浩浩荡荡的冲锋。 是的,红袍军也在争夺之前丢的半道防线。 镶蓝旗前锋营的火龙车撞上冰墙! 车辕上绑着的三百斤火药正在嗤嗤作响。 什长诺敏瞪着充血的眼睛,看着前方十丈外那道由冻土与尸体垒成的新的第一道防线后壁垒! 红袍军的火绳枪手正从射击孔里伸出火绳枪,铅弹打在包铁车身上迸出朵朵金花。 “推过拒马桩!” 诺敏的嘶吼被爆炸声吞没。 当火龙车终于碾碎最后一排鹿砦,他猛地拽动引线,火药顺着预设的沟槽窜向车厢。 但预料中的惊天爆炸没有发生,车底突然传来冰层碎裂的脆响! 王旗早就和红袍火器营进行思考多次,就是针对大清的炸药攻势。 所以红袍军早就在拒马桩下埋了空心铜管,和不断爆炸的小颗粒炸药,融化的雪水浸透了所有火药。 健锐营的重甲步兵就在这时跃过燃烧的残车。 这些身披双重重甲的巴图鲁,手持丈二长斧。 他们踏着奇特的步伐,长斧抡出的弧光凶狠极了。 这是大清猛将最强的队伍,但最前排的十人突然矮了半截。 因为第一道后防线,红袍军早就在看似平整的雪地下藏着铁蒺藜网和猛火油气罐。 “换阵!” 甲喇额真噶尔臧的流星锤挥舞。 第二梯队步兵立刻抛出飞爪,铁链缠住壁垒上的尸体,竟是要用人肉盾牌开路。 当第三具镶白旗尸体被拽上壁垒时,红袍军突然推出二十架木驴车,车顶的泥浆兜头浇下,正在攀爬的健锐营重甲冻得哀嚎,因为这些泥浆还掺杂着碎石头和铁屑。 镶蓝旗最强的骁骑营的号角在此时撕裂北风。 三千轻骑兵分成三股铁流,试图去奇袭第一后防线粮食储地。 镶蓝旗最强骑兵马鞍两侧的皮囊里装满浸油麻团。他们以惊人的骑术在冰面上画出螺旋轨迹,试图用炸药包扔进那些粮食堆。 但领头佐领突然勒马长嘶。 那些“粮草堆”掀开伪装,三十门调整好仰角的虎蹲炮! “放!” 炮口喷出的不是铅弹,而是浸透火油的铁弹。燃烧的铁弹在空中展开,将骁骑营先锋连人带马罩进火海。 更致命的是这些虎蹲炮还系着的铜铃,叮当乱响惊得后续战马人立而起,骑兵们互相践踏的惨叫声甚至压过了炮火轰鸣。 步军营的攻城槌就在这时抵近第一后防线壁垒。 这根裹着三层牛皮的巨木装有铁制撞角,两百壮汉喊着号子冲向最后二十丈。 尽管快要撞碎这些木头和冰块垒起来的防线。 但随后而来的火绳枪太多,他们被迫放弃。 “让开!” 乌真哈超火器营的抬枪队终于压到阵前。 这些昔日曾为明军旗精锐两人一组操作丈许长的火门枪,特制的破甲弹能在百步内打穿三重铁甲。 各种子弹轰鸣。 这是热武器的首次对射! “继续杀,必拿下第一防线。”皇太极猛然拔剑。 “主子,让奴才的敢死队上吧!”正黄旗护军统领跪地请命。他身后五百死士身捆炸药,这是要用血肉之躯炸开缺口。 冰湖东岸突然响起三声号炮。 第一道防线的所有红袍火绳枪手开始后撤,健锐营的甲喇额真刚要欢呼,脚下突然传来地龙翻身的震动。 轰! 三千斤火药在冰层下同时引爆,被掀上天的冰碴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 在这爆炸产生的美丽的光幕中露出后方第二道防线上密密麻麻的燧发枪阵。 红袍军太恶毒了,他们看似放弃第一道前后防线,实际上让第一防线变成一个刺猬,谁也不敢进入。 谁敢进入第一道防线就要面临第二道防线死亡射角。 镶蓝旗骁骑营骑队传出女真满语怒吼。 固山额真带头拆下马鞍上的护甲,战马蒙上浸湿的棉布,试图用速度冲破死亡地带。 但红袍军壁垒后方升起数百架远程巨弩,每次齐射都有三千支巨弩形成黑云。 轰! 于是这些骑兵看到了生平最可怕的一幕。 天上在下雨。 箭雨! ...........东南方草坡上,张献忠的军队里的远远地,他的指节捏碎了千里镜。 张献忠简直觉得自己是新手。 这到底什么战斗。 他亲眼看见七个牛录轮番冲锋,镶蓝旗的织金龙纛换了三任执旗手,但红袍军的第一道防线依然插着那面猩红大旗。 更可怕的是那些交替掩护的火绳枪手,他们撤退时竟然连战友尸体都拖回阵地,不留任何自己人尸给清军。 这是一个有信仰,可怕,恐怖,强大的难以想象的军队。 “龟儿子的...”张献忠苦笑落寞。 他望着冰面上缓缓扩散的血色冰花,突然明白红袍军为何选择在此决战。 魏昶君这个疯子总督把整个战场变成了磨盘。 他的最终目标是用火器与地形将八旗精锐一寸寸碾成血泥。 而当太阳开始彻底消散前,第二道防线上的燧发枪阵终于响起了第一轮齐射......然后安静。 因为大清镶蓝旗,镶白旗不敢冲锋了。 第一道防线如今没人了。 大清不敢冲,红袍军故意等着冲。 天色已黑,双方第一次开始休战。 杀意弥漫,天地间全是各种血气,哀嚎,还活着的人不断用满语喊着。 张献忠之前还有想法。 那就是趁着对方两败俱伤,他首先灭大清,彻底击溃,杀了皇太极。 但现在看到了大清八旗真正的战力。 看到了大清八旗癫狂集团化的力量。 他知道,幸好北方有红袍军。 不然一旦大清来袭,这天下还真危险极了。 第一次张献忠有了思考的想法,他的义子李定国看的叹为观止,整个人膜拜无比:“这才是集团化战争。” “难以想象。” “若是参与其中,虽死无憾。” “红袍军昔日战绩只有济南府一战,斩了孙传庭。” “但我并未觉得红袍军多强大,然今日所见,不过初次第一道防线厮杀,便如此浩浩荡荡。” 李定国恨不得参战。 张献忠苦笑,不光是李定国,他又何尝不是汉家男儿,也有着精忠报国的心。 但他不想报大明。 所以就! 报汉人吧。 “备战!” “若红袍军第二道防线裂开。” “吾等冲锋!” “杀清援红袍!” “我张献忠是屠夫,是刽子手,世人谩骂,孩童啼哭。” “但这天下,决不能是大清的!” 张献忠眼瞳通红,这是他最在意的东西,这一刻他艰难做出了这种决定。 他本可以冷眼旁观,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但看到这种惨烈战争规模。 他知道的。 谁也躲不掉! 那就杀! ............... 第289章:提前了,但不后悔 夜深了。 两个大规模兵团停止了交伐。 这场交锋试探战硬生生打成了红袍第一道防线争夺战。 夜色漆黑。 第一道防线最吵闹,因为伤兵哀嚎,直到寒风起了,大清的伤兵慢慢停止了呼吸。 第一防线如今彻底没人。 只有近一千八百具尸体。 镶蓝旗的炊烟开始升起。 冰湖上的血迹正在凝结成赤色琉璃。 皇太极的织金马鞍旁架着青铜暖炉,侍卫呈上的不是寻常肉干,而是用熏烤的辽东鹿唇。 他挥手:“犒赏镶蓝旗前锋营甲士。” “给乌真哈超营多分肉菜。” 皇太极用匕首挑起一片冻梨,刀刃在暮色中折射出东岸防线的轮廓。 因为他知道了。 这是他生平所见,乃至父亲都不曾见过的血战。 战斗不知道要鏖战多久。 大规模集团化作战考验的是——后勤,军心,集团作战,阵地战,对轰。 所以他才开始动用后勤,对镶蓝旗增设好的餐食。 “贼红袍在做甚?”皇太极忽然好奇。 直到侍卫禀报:“红袍军正从冰窟窿里拖出整扇猪肉。” “贼军伙夫在汤锅里加了大量胡椒。” 皇太极再次深深目光忧虑。 后勤很重要。 贼红袍的后勤如何。 接下来长期鏖战拼的就是后勤。 .......红袍第二道防线。东岸壁垒后方,百口铁锅正咕嘟着翡翠色的浪花。 济南府运来的酸白菜混着五花肉片,红薯粉条吸饱了油脂,在暮色中泛着琥珀色的光。 火头军把整坛青州老酒倒进汤锅,酒香混着肉香漫过尸山血海的战场。 “王把总!您尝尝这肉烂不烂!”十七岁的火绳枪手李二狗用通条串着馍馍,在滚汤里涮出焦黄脆皮。 他身旁的老装填手正用树枝子当筷子,从锅里捞起颤巍巍的肉片,油脂顺着树枝滴进雪地。 没筷子就随机找枯树枝,还有用砍人的刀子。 反正就是疯狂吃。 还有用手扒拉。 之所以没筷子是因为天气太冷,很多筷子冻在一起,所以索性自己找筷子。 壁垒最高处,红袍火绳枪总军帅帐前支着三口特制铁锅。 伙头兵将运河冰层下捞出的银鱼剖腹去鳞,与肥瘦相间的肋排同炖,鱼鲜裹着肉香飘到八里外的清军第一营地。 总长王旗狗腿一样的用剑鞘敲开酒坛泥封,琥珀色的酒液倒在杯子里。 魏昶君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只感觉畅快。 “里长,吃鱼。” “以后这里的鱼不知道要吃多少人肉,所以以后肯定不能吃了。”王旗讪笑。 “你小子。”魏昶君笑道。 “留下二人菜,其他菜分亲兵。”魏昶君挥手。 王旗眼神再次是膜拜的笑。 这才是里长。 他永远都是那么在意士兵。 “报——!” 传令兵单膝点地时,怀里还抱着冒热气的陶罐,他也扒拉吃着。 因为魏昶君曾经对全军说过。 吃饭是第一大事。 传令兵报:“咱们现在红袍步兵辅兵营在冰面下埋了三百具毒火柜,民兵队用芦苇编了五千张浮桥板!” “随时可以针对敌人的骑兵进行狠辣反击。” 魏昶君用剑尖挑起一块带皮羊肉,甩到传令兵的碗中:“告诉张参将,把缴获的镶蓝旗铁甲熔了,铸成地雷外壳。” “埋到贼清企图撤离的任何官道之上。” “这一战,谁也不能走,谁也走不了。” 魏昶君那一刻的眼神无比狠辣。 “天下人都在这里看着。” “汉人的耻辱都在这里埋着。” “我虽杀了孙传庭。” “但会也让孙传庭知道,大清必亡于此。” 这一刻的魏昶君气势极强,王旗这种杀人如麻的狂将都瞪大眼睛膜拜的看着。 因为里长真的在缔造一个时代。 只是有时候,魏昶君眼神复杂的看着第一道防线。 哎。 时间还是太短了。 如果崇祯十二年爆发,那他完全不需要和敌人进行对战厮杀,甚至肉搏战。 但崇祯七年,哪怕疯狂开动,但受限于生产力,火器的不足,还有后期全包围战术的筹备。 有时候还是需要死士疯狂冲杀,保证防线的稳固。 “我本可以崇祯十二年乃至之后再爆发。” “但汉人的耻辱和绝望等不了了。” “所以那就牺牲吧,牺牲一些人,拯救更多人。” 魏昶君很落寞看着,但他绝不会心软。 这一战。 就是血战,也是让天下人都臣服的一战,从心里臣服。 而不是害怕你,忌惮你而臣服! ......这一刻。 距离帅帐不愿的壁垒东侧突然爆出阵阵哄笑。 三十个红袍军兵卒围着口汤锅跳起战舞,他们用通条敲击冻硬的铠甲,即兴编着俚俗小调:“三眼铳啊响连环,建奴鞑子哭皇天...今朝吃了杀猪菜,明日送你见阎王!” 还有很多红袍军哼唱,或者在雪地摔跤。 快乐的很。 完全没有战前压抑的气息。 魏昶君看了许久。 这支提前了二百多年前的军队,终于开始有后世的影子了。 ..............——冰湖西岸的清军哨塔上,多铎的喉结上下滚动。 他闻着东南风送来的肉香,看着手中冷硬的奶疙瘩,忽然挥刀砍断了旗杆绳索。 他很愤怒。 以往打明军,打蒙古,何曾受到这种耻辱。 这个动作惊动了正在分饭的包衣阿哈,一盆刚热好的狍子肉汤全泼在雪地里。 “主子...”侍卫捧着镶金食盒欲言又止。 多铎掀开盒盖,里面是皇太极特赐的炙鹿尾,但他没心情吃。 对面红袍军在狂笑,唱歌。 面对这种凶悍,前所未见的贼军,他哪有心情! 烦躁至极! —— 子时三刻,东岸忽然亮起千百盏天灯。 红袍军把浸过松油的战死者衣甲扎成灯罩,内藏的火药罐用长引线串联。 这些尸体顺着破碎的冰块飘向清军营,时不时传来爆炸声。 五更天,东岸响起锻铁声。 红袍军把白日缴获的兵刃熔炼成铁蒺藜,铁水浇进冰层裂缝,形成带倒刺的暗礁。 某个独臂老汉带着童子军往冰窟窿里倒菜油,这些看似凌乱的油渍,实则是为明日火攻标注的引燃点。 战争拼的不只是战争。 还有后勤。 济南府漕运码头方向。 天还没亮起。 便有三十艘平底船悄然靠岸。 济南府的妇孺们顶着风雪搬运陶罐,罐口蜡封下是混入铁砂的火药。 有个总角小儿将热腾腾的菜包子塞给哨兵。 如今在济南府,红袍军的名声很好。 他们不欺负民众。 他们只针对缙绅豪强,针对地主。 所以百姓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当东昌府和济南府接壤平原之战,当地民众默默的支持大军。 第290章:首次骑兵对杀! 戌时三刻的冻湖冰面。 这场大军厮杀之战让张献忠派了探子。 了解详情。 张献忠的探子踩着半截镶蓝旗护颈甲。 这个绰号“夜鹞子”的老卒盯着周围。 他借着月光看清了冰层上的东西。 数百具清军尸体被扔在地上,每具尸体的口腔里都塞着能被点燃的麻雷子。 “格老子的..红袍军真狠啊,这是故意等待接下来大清冲锋,然后点燃这些人体炸弹。 这是谁出的主意啊。 简直可怕。 不光是张献忠派了人窥探战场。 李自成也派了人。 卢象升同样如此。 这三方都想要了解红袍军到底有多强实力! 居然敢铺开这东昌府蔓延济南府如此浩大的战场。 真是疯了! “报!” 两个探子几乎同时摔进各自大帐。 张献忠捏碎酒盏时,李自成正在擦拭的雁翎刀割破了虎口。 他们听着近乎相同的禀报:李自成听到,红袍军的伙头营在尸山血海间架起流水席,现杀的肥猪直接拖到阵前放血。东南风送来猪肉白菜炖粉条香气。 李自成沉默许久。 这到底是一支怎样的军队啊。 张献忠则是沉默,许久才苦笑开口:“第二道防线火绳枪军近五千人,红袍军真正底牌是骑兵和步兵。” “那些大清贼虏还以为红袍军最强是火绳枪军,是虎蹲炮。” “等他们真正在第二防线和红袍军决战,他们就知道了。” 说到此处。 张献忠兴奋极了,他真想参与进去,来一次酣畅淋漓的集团化冲锋厮杀。 李自成也是如此。 卢象升在军帐反复看着地图:“大清怕要遭遇最凶的步兵了。” 卢象升知道红袍军的步兵有很强。 他之前观红袍军资料极多,尤其是孙传庭济南府一战,他观摩极多,看到了红袍军那近乎于可怕的长矛,梭镖,红袍军阵,有死无生。 而且红袍步兵靠的不是军功制,而是一种卢象升从未听过的东西,他们称——改变世界。 “改变世界...就能让一群老百姓的士兵变得这么恐怖吗?” 卢象升呢喃,他不懂。 大明也没时间没物资给他东西,让他去懂。 “卢帅,要不要趁大清和贼红袍第二防线厮杀,我们袭击红袍军后勤,掠夺物资,也算是补充,让对方狗咬狗。”副将在抱拳。 “若再说第二句,老夫定斩不饶!”卢象升猛然拔剑,他对准副将的喉管。 他是谁! 卢象升! 卢象升可以死,可以赢! 但绝对不能这么赢。 红袍军在做什么,在和肆虐中原的贼虏决战厮杀。 而他呢? 趁机。 卢象升盯着副将许久,什么都没说,他知道这背后有内阁,东林党,甚至他怀疑都有陛下的安排。 许久,他叹息。 “朝堂上的各位大人啊。” “你们只想着斩了红袍,但你们看看啊,大清肆虐中原多年,他们如今真正感到害怕却是因为红袍军。” “你们只想着斩了红袍,觉得大清没什么。” “但我知道啊,大清如今有了集团化规模,而今除了红袍,他们势不可挡。” “你们到底是在意自己的势力,还是真的在意天下?” 卢象升茫然。 他有时候真的想效仿孙传庭,死了得了。 因为太乱了。 这到底是什么世道啊。 卢象升第一次感到无力,他真的很想杀那些贼虏,因为他们肆虐大地太多,破坏太多了,他不想决战农民军。 深夜,三方观战,各自思考。 当启明星跃出地平线时,睡醒的吃饱喝足的红袍军开始起床。 有骑兵开始喂马。 火绳枪手在检查武器,李二狗在铳托刻下第七道竖痕,突然发现老装填手的铳管上布满“正“字,每个字都代表五次齐射,而这根铳管已经写满三面。 还有步兵在擦拭武器,准备狠狠地砍敌人。 早餐很简单。 数百口大黑锅热着羊肉汤,咕嘟咕嘟的羊肉汤,还有各种大饼。 红袍军的兵卒兴奋用手扒拉端着碗喝着羊汤,饼干脆直接泡在碗里。 这是享受。 直到! 咚咚咚!!! 西岸清军大营突然响起三声号炮,这是晨攻的信号。 但东岸壁垒上的守军无人在意,他们依旧围坐在余温未散的铁锅旁。 因为总长还没有敲鼓,说明完全不在意敌人的威胁。 第一道防线像是地狱,有着各种地雷,炸弹,大清不敢进攻,红袍军也不会争夺。 于是战场来到第一道防线左侧平原! 骑兵战! 地面在晃动! 镶蓝旗的五百铁骑出阵,这些来自科尔沁的宝马套着青铜面甲,马鬃用靛青染成浪涛纹,铁蹄包着带倒钩的冰爪。 女真骑兵们清一色反握顺刀,刃口三寸处开着血槽,刀柄铁环系着浸油皮索。 骑兵甚至挑衅的告诉红袍军,他们要让红袍知道! 天下的骑兵最强是谁,他们跋扈的告知,大清骑兵要套马夺旗! 战鼓再次敲响撕开冻雾。 镶蓝旗五百骑兵冲锋阵型裂成五股箭头,每股百骑呈雁翅展开。 中军百骑从马鞍两侧抽出链锤,灌铅的锤头在空中织成死亡罗网。 后阵七十骑张弓搭箭,箭簇竟绑着嘶嘶作响的麻雷子。 “红袍巡山铁骑,出动!”红袍巡山铁骑总长为阎应元。 他怒吼,而后将令官开始响起三声铳响作为发号施令。 红袍五百轻骑从雪丘后转出,战马披着白麻伪装布,鞍侧悬挂的却不是马刀,而是长火铳,他们并未第一时间冲锋,而是冷冰冰的看着敌人骑兵前来。 镶蓝旗佐领格日勒图怒挥令旗。 前锋旋刀手加速冲刺。 “换槊!”格日勒图狂吼。 中军链锤骑兵改持丈八马槊,槊锋三棱带钩,专破轻甲。 但红袍军的长火铳已然发威! 筒内铁砂喷涌而出,在四十步内形成扇形死域。 最前方的前骑兵镶蓝旗引以为傲的锁子甲被砂弹穿透。 “第二队冲!”红袍骑兵一队百人长怒吼! 伴随大清骑兵已经靠近,第二队红袍骑兵握紧近两米长的马刀,接替第一长鸟铳骑兵队伍,开始骑兵冲锋。 这是首次大清和红袍军骑兵对杀。 第291章:都是铁军,但有人有信念 杀! 没有怒骂和叫嚣。 大清镶蓝旗骑猎营凶戾的很! 他们甚至面对长火铳轰击时狰狞扔出旋锤! 砰砰砰! 第一波骑兵对撞轰的一声! 红袍军面对大清凶戾铁骑完全是一副活吞了你的姿态。 蓝旗骑兵巴雅尔的虎口崩裂时,因为他力量太大,硬生生砸的虎口咧开。 但他看清了对面红袍骑兵的脸。 那是个容貌很稚嫩的少年,这个红袍少年瞳孔里跳动着某种癫狂的喜悦。 红袍少年右肩插着半截断箭,左手却死死攥着缰绳,右手的马刀以伤换伤的的角度劈开了巴雅尔的护颈甲。 雪原在震颤。 地面积雪飞溅。 这不过才是五百骑兵的主场。 但已然有了翻天覆地的杀感。 骑兵在历朝历代都代表冷兵器巅峰队伍。 当红袍军第二队亮出丈二马刀时,镶蓝旗的雁形阵出现了刹那凝滞! 大清骑兵第一次皱眉看着。 这些北方骑兵真是疯了,红袍猎猎舞动,每一个红袍骑兵刀柄处延伸出的铁链缠在骑手腕上,竟是宁死也不让兵器脱手。 那就玩命! “凿穿他们!” “杀到他们胆寒!” 固山额真格日勒图的声音已经嘶哑。 镶蓝旗左翼收缩成锥形阵,三十名重甲骑兵挺起狼牙棒发起死亡冲锋。 这是女真针对蒙古铁骑发明的破阵冲锋,专克轻装骑射。 在骏马冲锋和速度,重力之下,一排排的狼牙棒能锤裂人的脑袋。 来回几个回合,能杀的轻骑兵胆寒。 但! 红袍军不是蒙古军。 红袍军阵中爆出三声铜钹响,前排骑兵突然向两侧散开。 露出后方三十匹无人战马,马背上绑着正在冒烟的毒火柜! 巴雅尔的坐骑被气浪掀翻时。 他才知道红袍骑兵的战术,面对重甲骑兵冲锋,红袍选择了火柜切割。 红袍骑手用铁链将自己拴在马鞍上,火人般撞进镶蓝旗后阵。 “换三才阵!” 红袍军百人长吼声刺破烟尘。 红袍巡山轻骑三人一组并列冲锋,中间骑手平举丈二马刀专斩马腿,两侧骑手挥舞链锤般的铁索刀干扰劈砍。 巴雅尔刚架住一记斜劈,背后突然袭来剧痛,第三个红袍骑手不知何时绕到侧翼,长马刀撕开了他的牛皮札甲。 镶蓝旗的伤亡在急速攀升。 这些自幼在马背上长大的女真猛将惊恐地发现,红袍骑手根本不在乎防御。 有人被狼牙棒砸碎肩胛仍疯狂的扑下对手,疯狂用牙齿撕开对手喉咙。 有人肠子流出来就顺势猛然抱着大清马的眼睛,让战马混乱。 “这是铁军。”巴雅尔终于意识到了。 红袍巡山轻骑是一支世人从未发现过的铁军。 红袍军骑卒王栓柱的视线在模糊。 他的左腿被链锤砸成两截,却借着坠马之势滚到一匹镶蓝旗战马腹下。 他猛然拉动腰间的火药葫芦。 在死前,他最后看了眼腰牌上刻的青州府王家屯,那是他的家。 走了! 轰! 爆炸声响起。 格日勒图的织金马鞍浸透了血水。 他亲眼看见十名红袍骑手主动撞向己方长矛,用尸体卡住兵刃,给后续同袍创造劈砍间隙。 更恐怖的是红袍骑兵摔下马快要死的人! 有个喉管被割开的红袍军还想拖着大清战马,结果被不断踩着,但他手还在颤抖想要抓马蹄。 血战。 谁也不会后退。 未时二刻,雪原变成了绞肉盘。 镶蓝旗引以为傲的骑射技艺被彻底压制。 每当清军试图拉开距离放箭,红袍军就抛出土制烟雷。 这些混着狼粪的烟雾不仅遮挡视线,刺鼻的臭味更让战马发狂。 而红袍战马带着浸过药汁的麻布口罩,丝毫不受干扰。 如果镶蓝旗想要重甲兵狼牙棒冲锋。 那红袍骑兵就进行火柜,拖着一个个巨大火柜,撞击那些重甲兵。 于是镶蓝旗的骑兵第一次感到了茫然。 固山额真巴尔摔下马,他刚想上马,便抬头看见三个红袍骑手呈品字形压来,他们的马刀交叉成死亡十字,刀柄铁链在阳光下泛着血光。 最后一刻他看清了居中骑手的眼神——那不是杀红眼的癫狂,而是癫狂又平静。 这些红袍军知道为什么而战。 知道为什么而死。 “陛下,这真是一支铁军,之前第一防线我们总觉得红袍军依靠火器。” “但现在骑兵交伐,我才真正意识到。” “他们也拥有集团化冲锋肉搏战能力。” 这是固山额真巴尔最后的念头。 骏马在地面抽搐,不少战马发出哀鸣,鲜血在熔化一小片积雪,天空还在下雪,呼呼的刮风。 呜呜呜呜!!!!——镶蓝旗的牛角号终于吹响撤退令。 大清镶蓝旗骑猎一营满是戾气的离开。 这一战五百铁骑折损近半,而红袍军阵亡者不过百余人。 最让格日勒图胆寒的是战场上的那些尸体。 那些红袍伤兵,他们或许知道自己救不活了。 于是这些伤兵在一点点的,他们主动将自己要死的身体摆成冲锋阵型! 就! 就仿佛战死者仍在继续冲杀。 还有有匹失去主人的红袍战马甚至主动撕咬清军伤兵,马鞍两侧的竹筒里还插着未使用的火雷。 格日勒图是镶蓝旗骑猎营固山额真贵族之一,身份极显赫,他参边军之战无算,可谓经验老辣。 但真的没见过这种疯子一样的红袍军。 死了! 那些要死的人,在死之前还握住武器。 摆出冲锋的姿态。 格日勒图烦躁不安开始撤军。 暮色降临时,红袍军阵中再次响起歌声。 嬉笑声。 嚎叫。 唱戏。 快乐的很。 红袍巡山轻骑的百人长,五百长,启蒙师各长,纷纷带头表演。 他们用马刀挑着镶蓝旗头盔,在冻土上跳起北方戏。 还有一些骑兵给每匹战死的坐骑都盖上猩红战袄。 有些心思细腻的红袍军用清军箭矢在冰面刻下阵亡同袍的名字。 这是血战。 但休战时也是悲伤和纪念。 不死不休,但也生生不息。 另一面而三十里外的镶蓝旗大营,连夜请萨满做法的鼓声再未停歇........... 第292章:悍不畏死只是基础 夜色深了。 风声呼啸。 雪花又大了起来,呼呼的作响,像是碎刀子一样乱窜。 红袍军帐堆着劈柴,吃了肉菜,开始烧着大锅水,有人擦身子,有人去干净的木桶接水喝茶。 还有红袍军站在木头堆的台子上,在诉苦大会发言。 魏昶君一直在远远的看着。 他披着红色披风,和大多数人一样,只不过他没有让侍卫簇拥,而是就那么一个人看着。 这是他的铁军。 不! 不是他的。 这是人民的铁军! 魏昶君在看着。 看着台上的红袍骑兵在讲述自己,诉苦大会。 说自己以前的日子。 诉苦的人叫王黑,黑瘦,他站在台上,用陕西话说着。 “想起以前三年前那个雪夜,崇祯五年的陕西白水县,那时候俺们村的冻土裂开三指宽的缝。” “小妹饿得啃他腰带上的草绳,娘亲把最后半碗观音土糊糊推给高烧的弟弟。” “那时俺十三岁的指节还攥不紧锄头,却在流民堆里练就了用牙齿撕开树皮的绝活。” 王黑笑着,但其他人没笑,因为都经历过! 直到王黑开口:“俺们开始逃亡了,爹妈没了,娘没了,就一个妹妹,俺逃到了莒州。” “当那面猩红大旗插进莒州时,俺背着妹妹在最后头,我我害怕的看着红袍军。” “然后俺记得里长来了,俺想喊他总督,但他非要俺喊里长,他摸着俺和弟弟妹妹的头问我们识得字么。” 说到这里时,王黑兴奋的瞪大眼! 像是这辈子最快乐最幸运的事情! 而后王黑依旧大笑:“俺说不认字,俺害怕低着头,毕竟里长嫌弃,但里长说俺们赤子心性最干净!” “之后俺被人领到村子里,分到了屋子,俺非要参军,所以分到了土地,分到了生平第一套完整衣裳,粗布战袄里竟缝着好棉袄。” “弟兄们,那是真暖和啊。” 王黑拍打自己的战甲,像是拍打崇祯五年那一件棉袄。 真他吗暖和! 其他人大笑着、但有人在哭,悄悄的哭。 魏昶君看着,远远的看着,不曾打扰,他目光是那么温和。 现在的红袍军巡山轻骑一营地飘着孜然香气。 诉苦大会开着,还有火头军把大清阵亡战马剔骨熬汤,马肉切成薄片在铁板上炙得滋滋冒油。 有人听着,还有人喝茶,或者围坐在弹药箱拼成的长桌前,用通条串着蒜瓣烤肉。 还有其他人在忙着收敛弟兄。 “老张这份寄给保定慈幼局。”一个独眼百户抛来个油纸包给十人师。 “张秀才说他死了,但他攒的七两赏银,说要给东昌府荷花镇私塾认字最多的娃娃扯新衣。” 百人师赵铁蛋流着泪,开始登记入库。 在张秀才遗书背面盖“验讫“红戳。 这是红袍军的规矩,所有阵亡者遗物需经三关核验,确保钱粮直达家属。 确保所有人的都死了也能落到一切该有的东西。 还有长火铳红袍骑兵王小麦蹲在炊事车旁写家书,炭笔是从清军箭杆上削的:他写着磕磕绊绊念着,时不时询问十人师,也就是指导员。 王小麦开始念着:“姐,今日俺斩首一级,应能购东郊二亩旱田。待杀满五级,便可凑足你嫁妆...” 还有医官抬着烈酒穿梭在伤兵间,这么冷的天气必须治好了。 所以医官每缝合一处伤口就唱句吉利话:“这针走龙蛇,保你年底娶媳妇!” 于是很多年轻的红袍兵羞红了脸。 有大笑。 还有诉苦大会。 还有烤肉。 欢呼极了,这一夜的红袍轻骑很平静,没人大喊大叫。 他们以前看到女真就跑,要么就跪下求爷爷告奶奶的求老天爷保佑。 实在不行就当奴仆活下去。 但现在不一样了! 能他码的当人了! 当人很重要。 非常重要。 宁死! 所以有人甚至咧开嘴笑着,盖着红袍被子,呲牙咧嘴的恨不得还想要着急冲锋。 因为真想杀。 只有把那些混蛋玩意都杀光了,以后才能过好日子。 “俺当人了,这辈子第一次愿意这么心甘情愿的死。”王小麦说着梦话。 还有人说着梦话、“真快乐啊,俺如果死了居然家里能分地,俺的孩子能上学,里长真是菩萨把,不,菩萨从没这么对过俺。” 全是梦话。 天色开始微微泛白,又是呼啸的寒风。 呼呼作响。 ....子时三刻,镶蓝旗埋锅造饭的炊烟稀落。 反观红袍军防线后方,三十辆四轮炊事车排的整齐。 从东昌府拉来的豆腐干正在铁板上煎得金黄。 有骑兵在换药,但他抬头对医官笑道:“这处伤莫要缝太密,留个口子透气,省得耽误今日冲锋。” 骑兵笑着,憨厚,平静,但绝对不怕死。 当启明星跃出地平线时,镶蓝旗骑猎二营牛鹿格日勒图在箭楼发现了值夜士卒的遗书。 这名镶蓝旗老兵用满文写道:“阿玛,明狗给阵亡者家里送猪崽...” 还有一些老兵不再是之前霸道,凶狠,胜券在握的姿态。 而是一个个都神情变得复杂。 这些大清骑兵还是想不到。 为什么啊。 打了这么多年仗。 大清的兵,张献忠的李自成的,数不清的,各种的,哪怕是所谓的蒙古的。 但都不经打! 都没什么力量。 但为什么啊! 为什么红袍军跟疯狗一样。 或者说是那种源源不断的悍不畏死,甚至一波一波期待死。 这种军队。 格日勒图沉默。 “大明没有气运。” “但红袍凭什么得了气运。” 他想反驳,但没办法反驳,因为今日的战斗连他都第一次很烦躁。 毕竟又要面对疯狂的厮杀。 天亮了。 红袍巡山轻骑一营在吃饭。 煎的豆腐干和烙大饼,每个人两个鸡蛋,喝着粉条肉汤,味道绝了。 一个个红袍军咕嘟咕嘟吃着,狼吞虎咽,哪怕吃了很多次了,但还是忍不住。 之前饿啊。 伤兵营断腿的红袍军王小麦正拿着算盘,教同袍计算斩首换田的公式:“斩一级换旱田二亩,斩马队佐领加赏瓦房一间...” 那些受伤的红袍同袍忍不住双眼冒凶光,看着自己被划破的肚子烦躁:“医师,赶紧给我封好伤口,我要继续杀。” “我不要赏赐。” “我如果多杀一个,我的其他弟兄们能活下去,他们可以要赏赐。” “我没家人了!” “但红袍军就是我的家人!!!!!” 第293章:卢象升的崩溃 崇祯八年二月八日。 二月六日是大清镶蓝旗镶白旗同冰湖冲红袍军第一道防线。 可谓死伤无算,惨烈至极。 镶蓝旗固山额真死了三个,损失近三千人,才只是将第一防线击倒。 二月七日镶蓝旗骑猎一营于湖边冻土骑兵冲锋厮杀,五百骑兵折损过半,重甲兵战术遭设,成为大清这八年来最大的骑兵之耻。 而今八日。 本该骑兵第二交锋,但天空在下雪。 暴雪呼啸,以至于两军难得迎来寂静。 小冰河世纪的恶灾弥漫。 镶蓝旗大营的牛角号响到第三遍时。 皇太极趁着大雪开始检验兵卒,同时训练斩杀,还有调整队伍,准备第二波攻势。 张献忠和李自成则趁机安排快骑,寻找其他官道,他们生怕被包围。 红袍军太狠。 而此刻大雪纷飞,红袍军阵前在竖起二十架松木戏台。 济南府来的劳军团套着缴获的清军铁甲当戏服。 锣鼓家伙全是火药桶改的,敲起来震得冰碴子簌簌直掉。 “乡亲们瞧好了!”演地主的汉子把辫子往脖子上一绕,抬脚踹翻纸糊的粮仓。 台下火铳手们轰然叫好。 这演员是章丘县真地主,上月刚被红袍军斗倒,现在演自己挨揍比谁都卖力。 这是红袍军经常有的表演大会。 让百姓让军人知道,红袍军为什么而战。 这是文艺战线! 昔日的启蒙师各人不理解,但当知道很多士兵看着地主被打,看着百姓分粮食,他们就知道里长当真绝巘。 戏到高潮处,三个舞台班子穿补丁衣裳的娃娃蹿上台。 领头的小丫头叉腰骂:“狗员外!你抢俺家三斗麦,红袍军还给俺三十亩田!” 台下上千条汉子突然红了眼眶。 因为那丫头手里攥着的粗瓷碗,跟他们老家妹妹用的一模一样。 都是最廉价,最寒酸的陶碗。 清军在训练之后。 也开始了表现,双方仿佛在较劲。 哪怕因为大雪没有厮杀。 但还在较劲。 镶蓝旗萨满开始登台,敲打神鼓,八个赤膊汉子跳蟒式战舞。 唱的词儿还是努尔哈赤那会儿传下来的:“白山黑水狼神佑...” 红袍军戏班子敲着铁锅唱新编分田记,词儿土得掉渣却句句挠心窝:“正月里来雪花飘,狗鞑子抢粮烧瓦窑——二月里来龙抬头,红袍郎君杀贼救丫头——三月里来麦苗青,家家户户按手印分田忙不停!” 唱到“分田“那句,台上哗啦抖开十丈长的白布。 这白布上头密密麻麻全是血手印。 这是最新济南府三百佃农按的实迹。 台下火绳枪骑兵手王二愣突然嚎了一嗓子:“俺家也按过这红手印!” “红袍军万岁!” “里长万岁!” 几千条汉子跟着吼,声浪把清军那边的神鼓都压哑巴了。 这是怒吼! 为了未来好生活,为了像个人一样在怒吼。 这一上午全是快乐。 魏昶君一直在帅帐边看着,岳豹拿着伞挡着雪花。 “里长,这都是后勤总长周愈才安排的。” “他说按照里长的宗旨所安排。” 岳豹笑着,他也喜欢看着这一幕。 魏昶君像是看痴了,一直看着。 许久才感叹:“这是最好的军队。” “我之前同周老讲过。” “要派戏班子在军人面前演戏,但不要什么歌颂王侯将相的戏!” “凭什么!” 魏昶君皱眉,去他的王侯将相。 “就要歌颂老百姓,就要表演打那些缙绅,豪强的戏!” “谁敢欺老百姓,老子就砍谁的頭。” “一直砍!” 魏昶君身后还站着巡山轻骑各启蒙师,火绳枪军启蒙总师,红袍虎蹲炮总师,红袍虎蹲炮总师,红袍真龙军总师,启蒙部总长保庵录,南道赢等十几人。 他这是也是对手下说的。 魏昶君在看,手下也不敢不看。 所有人都在看。 看最好的一幕。 最壮观最像人的一幕。 真好。 来自莒州知州派来的劳军团的大娘们。 这些温和老人用柳条筐挨个发香喷喷的油饼。 每一个油饼都裹着大葱猪油渣。 还有个小脚老太太拽住骑兵十人长的胳膊:“孩啊,多吃两口,俺儿子也当兵,这是上月捎回的赏银买的肥猪!““但俺儿子死了。” 红袍巡山轻骑一营骑兵甲一队骑兵十人长顿时复杂,低着头,默默啃着饼。 他发誓。 等雪停了。 红袍战鼓响起。 他会第一个带头冲锋。 让自己对得起这张饼。 红袍军戏台班子在歌颂百姓。 劳军图在夸赞这些士兵,分食物。 以至于大雪呼啸,但每一个红袍骑兵,还有各军都兴奋无比,他们第一次感到了为什么而战。 于是大雪纷飞,但所有人都在仰天咆哮,嗷嗷的怒吼。 这吼声是对未来的渴望。 也是对一切的发出的挑战。 “里长万岁!” “红袍万岁!” 吼声响彻。 魏昶君开始动了! 他本就身材如今高大,现在整个人挂甲。 怒吼一声,而后他身后各军各部门启蒙师数十人都跟随怒吼。 “百姓万岁!” “贩夫走卒万岁!” “百姓万岁!” 这是很多红袍骑兵都忘不了的一幕。 对他们说,那个宛如神灵一样的里长,居然在喊百姓万岁。 就连很多劳军的老人都呆住。 俺们百姓有撒子可万岁的,俺们有啥子资格。 但魏昶君就那么喊了。 而且是一直喊。 怒吼。 然后有第一个人悄悄抹眼泪。 第二个。 第三个。 很多人开始哭。 真的是嚎啕大哭,哭的要崩溃了,然后还是哭。 继续的哭。 很多红袍军的军人和官长都在哭。 里长在说他们万岁。 可他们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资格万岁。 但里长说了。 说了好多次。 他真的在意。 ..... 第294章:新的世界 天色恶雪愈发呼啸。 压的人吸口气都是煎熬。 天地间呼啸咧咧。 如今已是下午。 因为红袍军的怒吼声,让皇太极暴怒下了命令,那就是大清的军心也必须提起来! 进行对比! 于是-----清军箭楼上,格日勒图看着对面戏台旁支起的功劳榜。 槐木板上贴着大红纸,斗大的字连他都认得:“满人哈儿奇斩首三级——未来打下济南府,将换西郊五亩水浇地。” 镶白旗军营不甘示弱,把萨满祭天的神偶都搬出来了。 到处的跳战舞。 怒吼响彻。 但下午红袍军戏班子突然换戏码演起文艺表演马寡妇从军。 台上妇人抱着饿死的孩子哭坟,台下上万条汉子拳头攥得嘎嘣响。 等演到马寡妇砍了鞑子头领,很多人嗷嗷喊着。 “杀大清!” “杀大清!” 夜深了,莒州劳剧团在马车围成的营盘里演皮影戏。 灯影子照出魏昶君带兵丈量田亩的剪影。 配词的娘子军用地道山东话吆喝:“七尺汉子七尺枪,杀完鞑子量田忙——” 然后是十送红袍的文艺表演:“一送红袍出济南,杀尽鞑子保庄稼...“唱到“保庄稼”时、二十个庄稼汉打扮的演员抡起锄头夯地,夯着夯着突然从地里拽出埋好的清军铁甲——这是前日战利品,锄头砸上去哐哐响,比什么战鼓都提气。 这是深夜的狂欢。 红袍军第一次进行这种演出。 红袍军的娃娃团上场了。 七八岁的孩子穿着改小的战袄,脆生生唱《小放牛》新词:“什么军来为百姓?什么旗来保田粮?“台下万千条嗓子山呼海啸:“红袍军!红袍旗!杀尽鞑子保家乡!” 大清镶蓝旗瞭望台上。 格日勒图瘫坐在箭楼里,听着随风飘来的童谣。他突然明白这仗可能真会危险了。 对面那些大字不识的泥腿子,眼里烧着要过好日子的火。 而他手下的勇士,连抢块饼都要看主子脸色。 这一天下了暴雪。 大清镶蓝旗镶白旗和红袍巡山轻骑一营硬生生斗了一天的军心。 夜色彻底深了。 红袍军那数百口大黑锅嗷嗷炖着腌酸菜,味道香喷喷极了。 热浪滚滚。 .......冻湖矮山,卢象升的指节捏的千里镜砰砰砰的响。 他望着三十里外红袍军的炊烟,那袅袅腾起的青雾里混着酸菜炖肉香,比他记忆里任何一场京师祭天大典的香火都更直击肺腑。 因为那是最温暖的军队。 他没见过。 卢象升冰湖东岸正在上演斗鞑记,台上演员外欺男霸女的丑角,是保定府真真切切被抄家的刘举人、“大人,该换药了。” 亲兵捧着金疮药凑近,合肥之战,卢象升被祈活军曾射了肩膀。 卢象升恍惚想起五年前河南赈灾,户部拨的十万石救命粮,到灾民手里成了掺沙的霉米。 那时候他连夜上书,换来的却是都察院弹劾他邀买人心的折子。 卢象升继续看着。 他很落寞,因为千里镜晃过几个挑担老农。 红袍军的劳军团在阵前支起粥棚,木勺搅动间浮起腊肉,白菜,粉条子。 这场景刺得卢象升眼眶生疼。 崇祯四年陕西大饥,他亲眼见过易子而食的流民,而京师的阁老们却在为青词里的某个字眼争得面红耳赤。 而现在呢。 红袍军在吃肉,堂堂正正的吃肉,不是求爷爷告奶奶,而是好好的,好好的吃肉。 这肉来的真不容易。 但也真容易。 因为这是红袍军堂堂正正得到的。 没有朝堂。 他们自己。 所以卢象升才落寞。 原来天下人也能过好日子,就是那些大老爷不同意。 “报——!” 塘马呈上兵部急递。 卢象升展开盖着九边督师印的公文,嘴角泛起苦笑。 这要红袍军火绳枪的檄文,行文间还在计较鲁密铳与西洋铳的名分,却不知对面虎蹲炮已换成铁模浇筑的连发快炮。 朝堂的酸儒还在计较各种。 暮色里飘来红袍军的清唱:“红袍郎,红袍郎,杀尽豺狼保粮仓...” 卢象升突然剧烈咳嗽,掌心染血。 他推开紧张的亲兵,继续拿着千里镜看着。 红袍军阵前竖起十丈白幡,密密麻麻贴满阵亡将士家书。 有个跟随莒州劳军的总角小儿站在弹药箱上,脆生生念着:“爹,家里新起了瓦房,县学免了俺束脩...” 信纸上盖着民部布政使司大印的免税红戳。 卢象升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崇祯六年宣府兵变,饥卒们冲进衙门索饷时。 他作为总督曾去弹压。 他亲眼看见守备将军的账本本该发往边关的十万两饷银,七成进了晋商票号。 大明乱了。 只是卢象升一直不相信。 一直不信。 现在看着红袍军和大清打了两次阵地硬仗,他开始信了。 开始知道了红袍军为什么能和大清打硬寨仗。 因为他们真的把这些人当人。 老祖宗读书人说的,大明那些臣子只是念着,不做。 红袍军也不念,而是默默去做。 天下江山。 民为重! 社稷为轻。 子时梆响,红袍军阵中飘起孔明灯。 “原来得天下不用之乎者也...” 卢象升突然大笑,笑着笑着咳出泪来。 他想起离京前首辅温体仁的安邦十策,第一条便是禁民间妄议田亩。 而今夜红袍军的戏台上,大字不识的老卒正用缴获的箭矢在地上划拉,教新兵算该杀多少鞑子能换三间瓦房。 温体仁啊温体仁。 你靠着儒家才学入了内阁。 但你满肚子全是想着如何让百姓哀嚎遍野,如何让世道朽烂斑驳。 只想着如何和东林党继续哄骗百姓。 但是百姓不会给你机会。 红袍军也不给你。 卢象升被搀扶进了帐篷,他如今体虚的厉害。 疲惫落寞的看着。 就那么看着。 当第一缕晨光染红冻湖时,卢象升颓然跌坐帅椅。 案头堆着的六百里加急突然显得荒唐可笑,兵部还在争论是否该给红袍军定性为流寇,亲兵送来早膳,粗瓷碗里漂着两片菜叶的稀粥,这是卢象升餐食,如果按朝廷规制供应的三品大员餐标应该会摆满一桌子。 但这个餐食比大明士兵好太多。 卢象升忽然将碗砸向冰湖,惊起几只觅食的寒鸦。 他真的不知道这世道为什么变成这样。 虚弱衰老了几十岁的卢象升疲惫拿着千里镜。 三十里外红袍军的炊事车正在煎鸡蛋,油香味顺风飘来。 混着那些泥腿子汉子们的训练和嬉笑声。 很多大明军人已经馋的不断吞咽口水。 真馋。 那可是烙饼加上煎鸡蛋。 喝着羊肉汤。 咕嘟咕嘟。 很多大明军人伸长脖子看着。 日上三竿时,镶蓝旗大营响起军号。 第三次大规模骑兵战要开始了。 这也意味着总战的开始。 卢象升知道,这天下终究要变天了。 他最后望了眼红袍军阵中那面猩红大旗,旗影里恍惚有千万个王栓柱在麦田间奔跑。 而紫禁城的金銮殿正在他们脚下土崩瓦解。 一个新的世界。 正式来临!!! 第295章:战争是不择手段 大清镶蓝旗,镶白旗,骑猎一支,二支,骁勇骑近三千铁甲皮甲挂阵,蓄势待发。 红袍巡山轻骑甲一营,甲二营,甲三营凶戾备战! 辰时三刻的冻湖冰面。 镶蓝旗斥候发现红袍军正在用铁锹刮擦冰层。 这些红袍铁骑将冰面凿出长状的浅槽,填入混着铁蒺藜的硝石粉,表层覆上薄雪。 这手段恶毒的很。 一旦马蹄踏破冰壳的瞬间,铁蒺藜随爆炸气流爆起,专破重甲战马腹。 大战的气息开始。 ......天亮,喝了羊肉汤,吃了饼子。 红袍军骑兵工兵营以百人为单位推进。 每队携带二十具改良地龙轰。 这种陶罐地雷内置三层结构:上层铁砂专伤马眼,中层石灰粉致盲,底层火药延迟引燃。 工兵用冰锥在冻土钻孔埋设,引线串联成网,形成纵深三十丈的死亡带。 缴获的清军长矛被截成五尺短桩,斜插进特制铁座。 五百架拒马桩呈雁翎阵排布,桩身缠绕浸油麻绳,末端连接虎蹲炮的拉发引信。 血战从来都是绞尽脑汁想着一切杀戮对方。 在大清重骑兵要冲锋的平原,还有粗糙的锚链涂满滑油。 半埋于雪下形成绊马索。 每隔十丈设绞盘。 一旦骑兵冲锋,光是这些地红轰,拒马桩,绊马索就足以是第一波噩梦。 还有红袍火绳枪轻骑百人长也在布置战术。 “头列持改良鲁密铳(射程二百步)跪射破甲。” “二列持快速铳(百步平射)压制冲锋。”-“三列持火绳枪(五十步)近身速射。” “每轮齐射后沿冰面后撤装填,反复推进。” 红袍巡山轻骑甲一营。 数个百人长,百人师都在思考破敌之法。 “三百辆偏厢车首尾铰接,车顶佛郎机炮换装霰弹子铳。车厢夹层藏有伸缩铁刺,车底暗格可抛洒铁蒺藜。车阵缝隙间伏有钩镰手,专斩马腿。” “战车的时代可以出现了。” 百人长孙茂眼神狠辣。 这种战车狠的就是能冲开大清重甲兵的阵容。 “还有八百轻骑背负神火飞鸦,这种改良自嘉靖朝的火器,翼展增至四尺,可载五斤火药滑翔百丈。骑手受过俯冲投弹训练,专攻清军后阵红夷炮位。” 百人师马矢眼神毒辣。 他要的不光是防御敌人。 还有就是趁着战车冲锋,让神火飞鸦趁机扰乱敌人,然后进行反攻。 红袍军从来都是在进攻的路上! 红袍虎蹲炮甲一营。 十人长在测试新炮。 也就是将铸铁炮管缩短三分之一,子铳预装十发。 炮架增设冰刀和卸力架,六名炮手可推炮滑行作战。 射速提升至每分钟两发,配用新式链弹,两枚铁球以铁链连接,专克密集骑兵阵。 主要是大规模之下轰击之下,甚是凶残。 还有在巡山轻骑甲一火器营。 地面堆着来自莒州三十架改良一窝蜂火箭车藏于雪垒。 这种武器很少会用到,因为箭杆中空填毒粉。 齐射时形成宽百丈的毒烟墙,延缓清军冲锋速度。 因为造价太贵,只能针对大清重骑冲锋阻拦一波。 而且需要思考风向和各种。 但现在难得有用到了。 巡山轻骑甲一火器营百人长俞炻正带人在防线布置新的。 八百根掏空原木内置火药,表层插满各种破烂的铁钉子。 由辅兵趁夜插入冻土,引线汇入中央瞭望塔。 当镶蓝旗前锋冲入雷区时,瞭望手聚焦引燃。 于是轰的一声,还能爆炸,那些碎木头还能惊扰马匹,还能阻止敌人进攻。 咚咚咚! 天地间开始呼啸响彻。 各军开始布置。 巳时初红袍军阵中升起战鼓和烟雾。 巡山轻骑,火器营,虎蹲炮等各营依信号展开:巡山轻骑一营在左翼芦苇荡铺设铁蒺藜网,每张网缀铃预警。 二营将三百架木驴车改装为移动盾墙,车顶架设改良版抬枪。 镶蓝旗掌旗官多铎在千里镜中看着。 他脸色不好看。 三十名红袍工匠正用缴获的清军盾车改装成爆破车,车厢里堆满浸油棉被与硫磺罐。 在掌旗官眼中。 当镶白旗前锋试探性冲锋时,触发第一道诡雷。 炸飞的冰碴中迸出一堆的三角钉,二十匹战马瞬间倒地悲鸣。 这场精心筹备的死亡盛宴,随着巡山轻骑三营点燃飞火流星拉开帷幕。 两千支绑着火药的鸣镝箭尖啸升空,在清军头顶炸出漫天铁雨。 第一波试探战已然爆裂。 镶蓝旗骑兵一支的牛录都身经百战。 昨日的吃亏让他们有了经验。 面对红袍军的针对骑兵的手段。 大清铁骑也开始反击。 八百名辅兵连夜锻造带锯齿的青铜蹄套。 当清军战马踏冰时,锯齿可嵌入冰面防滑。 更绝的是蹄套中空处藏硫磺粉,马匹奔驰时粉末渗出,遇红袍军埋设的硝石即燃,提前引爆炸药。 所以最多损失几个骑兵,破坏红袍军的整体防线。 镶白旗包衣阿哈背负特制木桶,内装蓟州运来的矿盐。 冲锋前两刻钟,五百仆役兵呈扇形撒盐,加速冰层融化形成泥浆带。 红袍军埋设的地龙轰在湿泥中引线受潮,哑火率高达七成。 镶蓝旗牛录带着八十架改良楯车底部装铁制滑橇,由四匹挽马拖拽。 车前立丈二高牛皮盾,表面涂抹三层泥浆防火。 楯车间用铁链相连,形成移动城墙直逼红袍火绳枪骑兵阵。 面对红袍军的烟雾袭击重甲兵。 镶蓝旗驱赶三百匹受伤发狂的马打头阵,马尾绑浸油麻绳。 这些牲畜不受毒烟影响,疯狂冲撞红袍军车阵。 当母马被铁蒺藜所伤时,燃烧的麻绳引燃车阵。 面对红袍军战车。 镶蓝旗五百巴牙喇精锐手持三丈套索,索头系双人拉动的鹰爪。 距车阵百步时齐抛套索,钩住偏厢车顶棚后,三百匹战马反向奔驰。 红袍军八辆战车有些被生生撕裂,藏在车底的铁蒺藜撒落一地。 爆炸声响彻。 面对红袍军火绳枪袭击。 镶白旗将五百明军俘虏和百姓捆在楯车前。 这些衣衫褴褛的百姓哭嚎着冲向同胞阵地。 红袍军第二营出现短暂迟疑,镶蓝旗重骑趁机对红袍军进行大炮轰击。 第296章:卢象升在战争中醒悟 大清的反击迅速至极! 甚至想要找机会一口气攻下来。 镶白旗的骑猎二支牛录发了狂一样,他带着仆役率三百架牛车满载湿柴与马粪,冲锋时点燃形成浓烟带。 红夷大炮借此掩护推进到二里内,换装链弹专打虎蹲炮阵地。 炮手不断修正弹药,首轮齐射对准红袍军十八门快炮。 火炮在不断对轰。 都在彼此拆招。 每一次都是死亡和爆炸。 这是最惨烈的血战,双方都绞尽脑汁想着如何杀伤敌人。 直到镶蓝旗骑猎三支。 这是镶蓝旗最强的精锐。 八百重骑身披双层棉甲,内衬缀满铁片。 这些铁片虽显笨拙,却能有效防御铁砂。 战马亦披挂牛皮甲。 冲锋起来呼啸呼呼作响。 镶白旗八百轻骑伴攻东侧冰面镜阵。 实则主力绕行西侧芦苇荡。 三百死士口衔枚、马蹄裹棉,趁夜色破冰泅渡,开始想着红袍军认为不可能通行的冰水区杀出。 杀招尽出! 镶蓝旗疯了! 不惜一切也要拿下湖边战线。 只要击垮红袍军巡山轻骑,大清将有机会攻破红袍军第二防线。 所以双方都不能妥协。 每当有清军倒下,后队牛录立刻将尸体摆成箭头状。 鲜血在冰面凝成指向车阵弱点的路标,镶白旗后续部队循迹猛攻。 这是血战的指引。 镶蓝旗的火炮营更是疯狂。 开始不计成本。 红夷大炮换装特制开花弹,外层弹壳炸裂后,内藏百枚蒺藜二次散射。 正在装填的红袍虎蹲炮手也只能暂时躲避。 这是大清储备多年的底蕴。 之前一直不舍得用。 但现在红袍军逼的镶蓝旗被迫拿出各种底牌。 申时三刻镶蓝旗织金龙纛已插上红袍军第二道车阵。 多铎亲率的死士队开始吹号角。 这是总攻信号,三千铁骑如同闻到血腥的狼群,朝着巡山轻骑防线发起总冲锋。 冰原在铁蹄下呻吟,这场强者之争终究要用最原始的方式决出胜负......申时三刻的冻湖已成血池。 镶蓝旗重骑的狼牙棒与红袍轻骑的钩镰枪绞作一团。 冰层在铁蹄下崩裂,碎冰混着断指在蹄铁间飞溅。 战场上竟分不清哪声惨叫来自人、哪声哀鸣来自马。 在这种呼啸的恶劣天气里。 铁甲洪流开始了对撞。 镶白旗前锋百骑突然变阵为锋矢,人马皆披双层甲。 这些建州老卒反握顺刀贴马颈,刀刃斜向上挑,专削红袍战马喉管。 红袍军三营百人长王铁山怒喝变令! 八百轻骑瞬间分作燕尾阵,两翼钩镰手压低枪头专扫大清骑兵马腿,中路突骑挺丈二马槊直刺敌喉。 喀嚓! 首轮对冲便有三十多匹战马折颈。 镶蓝旗佐领格图肯被槊尖挑离马背,半空中竟扭身掷出流星锤,砸碎红袍骑手的颅骨。 落地未死的战马拖着肠肚冲撞,将两名正在厮杀的骑兵一同顶入冰窟。 这是血肉磨盘! 镶蓝旗重骑仗着甲厚,突入红袍军右翼。 巴牙喇们改用链锤,铅球在头顶抡出死亡旋风。 红袍什长赵二虎突然抛掉断刀,带着满身铁蒺藜扑向敌骑,双臂死死钳住对方脖颈。 两人坠马时,赵二虎咬开腰间火药葫芦,烈焰瞬间吞噬五丈内的缠斗者。 “补位!” 巡山一营百人长张黑子左耳已被削去,仍挥动狼筅挑翻清军掌旗官。 他的坐骑早被砍成血葫芦,此刻站在尸堆上指挥:“钩镰手贴地滚进!火铳队换手斧!” 红袍骑手突然弃用长兵,抽出贴臂短刃钻入清军马腹下、这是杀猪的法子,但现在用到了战场,专挑战马软肋下刀。 不惜一切的杀! 初次交锋最为狠! 因为两军要斗出一个最狠的。 镶蓝旗大将多铎亲率的三百铁头军撞上红袍敢死队。 这些建州死士头戴铸铁鬼面,马鞍两侧挂满飞斧。 红袍军敢死百人长骑兵李铁柱暴喝迎战,二十八斤重的斩马刀横扫而过,连人带马劈开两具鬼面骑。 刀口崩裂时,他竟抓起清军断矛捅进敌马肛门,惊马拖着肠子反冲本阵。 镶蓝旗这些大清重甲兵非常狠。 他们马术惊艳! 单脚勾鞍,侧身贴地掠阵,手中套索专锁红袍骑手咽喉。 红袍军阵则三骑为一组背靠背死战冲锋! 酉时初,战场已成修罗狱。 镶白旗的织金龙纛插在三十具尸骸堆成的山上,旗下倒着红袍三营百人长陈大雷。 他胸腔插着七柄顺刀,右手仍紧攥着扯下的清军辔头。 百步外,多铎的金漆马鞍被虎蹲炮弹片削去半边,护心镜嵌着半截钩镰枪头。 最惨烈的绞杀发生在冰窟区。 镶蓝旗三个牛录被诱入薄冰带,红袍辅兵点燃埋在水下的火柜。 沸腾的猛火油融穿冰层,清军连人带马坠入滚烫深渊。 有个镶白旗马甲在溺毙前抛出鹰爪钩,将岸上的红袍医官一同拖下地狱。 所有人都疯了! 镶蓝旗掌旗官的弯刀劈入张黑子肩胛时。 这个红袍老卒突然咧嘴大笑。 他背后的火药袋引线早已燃尽,爆炸将五丈内的精锐巴牙喇化作血雨。 然后数名红袍骑手趁机抛出铁网,将镶蓝旗掌旗官连同战马罩住,乱刀分尸时齐吼:“这一刀替给黑子兄弟!““死吧!” 暮色吞噬战场时,骑兵战争有几十匹无主战马伫立。 它们踏着凝结的血冰,低头嗅闻主人残破的躯体。 十里外的红袍军大营再次开始做饭,收敛尸体。 镶蓝旗的萨满鼓没响起,许多大清恶狠狠啃着生肉。 这场掏空镶蓝旗旗精锐的血战,还是没能撕开巡山轻骑防线。 当夜冻湖下的鱼群因饱食人肉而翻起白肚,新世界的曙光却已刺破东方的阴云......在这种最原始骑兵厮杀中。 清军阵亡1523人,红袍军阵亡1087人。 ....“若红袍军真没了。” “天下何人再和大清打。” “明军能打,但没物资没信念,所以不能打。” 卢象升用千里镜看着,他眼神恍惚。 满朝诸公大概还没想到吧。 这一战之后。 或许。 天下尽为红袍。 但卢象升并不沮丧。 他见了大明朝太多腐朽和绝望,看了大清太多次的入关和肆虐。 所以他看到大清被杀到胆寒。 他第一次希望红袍军能带领这片土地走入新的未来。 第297章:生产力和战场蔓延程度 翌日拂晓的冻湖腾起血雾。 镶蓝旗残部用马血在冰面画出萨满图腾。 这代表血战。 继续血战。 大清镶蓝旗真疯了。 生平第一次如此耻辱,昔日打蒙古也没见过这种阻力。 他们见过的明朝的军队从来没有这种血气。 镶蓝旗骑猎三支牛录卸去金漆肩甲,亲自给战马套上带倒刺的蹄铁。 他咬牙切齿,满语怒吼! 他发誓要把镶蓝旗最后的两千铁骑化作血肉箭矢,射穿红袍军心脏。 没有早饭! 天亮了就开始冲锋厮杀。 没有后退。 只有杀! 镶白旗余部将百架楯车捆满火药,车前绑着红袍军战死者的尸骸。 巳时初三百匹瞎眼战马被火油灼痛。 拖着这些尸骸冲车撞向红袍军鹿砦。 当第一辆冲车爆燃时,藏在尸堆里的蒺藜随气浪四射,竟将整段铁丝网炸成赤红铁雨。 杀! “砍死他们!” “放滚木!” 红袍军甲四营百人长李铁柱嘶吼。 三十根裹铁棘的巨木顺着冰坡冲下,木身凿孔喷出磷火。 镶蓝旗重骑被迫分兵,却正中下怀! 因为巨木后方列阵二百火绳枪手,抵近射击! 快速的铅子打穿双层棉甲能透背而出。 又是一阵血雨。 天空尽然还在下着雪花,但还是掩盖不住不断增添的红色血迹。 漫天全是各种血迹。 像是铁甲洪流在进行最凶残癫狂的一战。 午时三刻,镶蓝旗祭出祖传铁索连舟。 四百重骑用浸油牛皮索串联,战马眼蒙黑布直冲中军。 红袍军虎蹲炮换装链弹齐射,却见清军突然解索散阵。 那些牛皮索原是幌子,真正杀招是马鞍暗格里的飞斧。 五百柄粗糙的短斧旋成死亡风暴,二十名炮手瞬间身首异处。 然后大清反复如此冲! 发誓要压制红袍骑兵火力! “换地趟刀!” 巡山营甲四营启蒙师王铁山踹翻弹药箱。 来自红袍步兵最精锐的一百人翻身贴地,手持特制弯刀专斩马腿。 镶蓝旗前锋栽倒时,后队踏着同袍尸体跃起,狼牙棒砸得冰面龟裂、以同伴为垫脚石发动致命扑击。 一时间各种哀嚎,近战厮杀。 骏马都不断沙哑的惨叫。 未时二刻,硫磺烟柱直冲云霄。 镶白旗辅兵用弯刀劈开硝石麻袋,二十辆堆满硫磺的楯车被火把引燃,浓烟裹着刺鼻毒雾,瞬间遮蔽半里冰原。 红袍军瞭望塔上的旗语兵刚打出避烟信号、烟幕中爆出八百匹战马的嘶吼。 镶蓝旗几乎快全军尽墨! 于是镶白旗最精锐的血面骑破雾而出! 镶白旗相比较之下装备更好! 他们原本是皇太极留在攻打东昌府动用。 但现在骑兵打到缠斗不死不休,皇太极只能用了。 镶白旗血面骑这些建州死士披甲冲锋,他们宛如从地狱爬出的恶鬼,挥舞着特制短柄火铳冲阵。 这种改良自鲁密铳的速射火器,铳管仅一尺长,却能连发三枚铁砂,三十步内专打马眼。 “放箭!放箭!” “火绳枪预射!” 红袍军前阵百人师嘶声怒吼。 先是三排火箭手仰角抛射,但箭矢没入浓烟后毫无声息。 镶白旗冲锋时将楯车蒙上浸湿的牛皮,硫磺烟又干扰了火箭引线。 眨眼间血面骑已突至五十步内,前排死士突然点燃马尾绑缚的油布,惊马化作火球撞向鹿砦! 又是惨烈的缠斗厮杀。 镶白旗和镶蓝旗完全不一样! 镶白旗各骑猎营做好了准备,之前针对红袍铁骑多次模拟了战术。 红袍军巡山轻骑堆积的左翼车阵瞬间崩裂。 藏身楯车后的镶白旗火铳手趁机推进,三人一组操作架在雪橇上的抬枪。 这种长达八尺的重型火器,发射的铅弹能贯穿两层偏厢车板。 弹雨过后,红袍军十二门虎蹲炮的炮盾千疮百孔,装填手暴露在杀伤范围内。 “换子母弹!”镶白旗甲喇额真挥动狼牙箭旗。 抬枪手突然撤下常规铅弹,换装内藏铁蒺藜的开花弹。 首轮齐射炸响时,三百枚蒺藜呈扇形覆盖炮阵,正在搬运火药桶的辅兵成片倒下。 有个红袍少年装填手被铁蒺藜扎穿脚背,但也咬牙拖着血痕继续填药,直至被第二波弹雨撕碎。 “起闸!” 红袍军百人长李铁柱劈断绞盘铁锁。 十座箭楼顶部的铁锅轰然倾覆,赤红铁水如熔岩瀑布奔涌而下。 从月初铸造的铁炉就连夜熔化之前四千斤清军破碎战甲,混着运河码头运来的生铁锭和各种金汁。 形成了最热冒泡的混合铁水。 这种造价昂贵,太麻烦,所以很少用。 因为防止大清的战车推进,才准备了一些。 于是伴随噗嗤的爆裂声。 混合铁水爆开。 首当其冲的镶白旗楯车被铁水浇透,包铁木盾腾起青烟,藏在车后的火铳手瞬间化作焦炭。 一匹血面战马在各种混杂的金汁铁水中哀鸣翻滚,熔化的马铠与血肉黏连成狰狞的铁雕。 马上骑士半身已成白骨,剩余半身却还在机械地填装火铳。 更骇人的是铁水接触冰面引发的爆炸! 蒸汽与金属碎片横扫三十丈,清军队列中腾起数十朵裹着人血的铁花。 “飞雷骑,上!”李铁柱踹开烧红的铁锅残片。 现在红袍军的战场到了! 三百巡山轻骑从侧翼雪沟跃出,马鞍两侧悬挂的神火飞鸦引线嘶嘶作响。 这种改良自前朝的火器,木制鸦身内藏三斤火药与三百枚破铁屑。 骑兵在三十步外点燃引信,借着马速将火鸦掷向敌阵。 镶白旗阵中顿时绽开死亡之花。 爆裂的鸦身将铁屑推至音速,穿透重甲后仍能钻入血肉三寸。 有镶蓝旗炮手被五枚铁屑贯穿胸腹,倒地前疼的不断难受,只感觉肚子火烧一样疼。 后续冲锋的镶白旗死士还在冲锋。 这是冷兵器的狂欢,也是热武器的首次杀戮。 大清准备了几十年的底蕴。 红袍五年底蕴。 才展开了这场厮杀。 “火铳队,平射!” 李铁柱的令旗已被烧剩半截。 他身后残存的三百火绳枪手弃用支架,直接以跪姿抵肩射击。 ..——告知读者「自崇祯元年冬初,魏昶君生产链真正成型在崇祯四年,实际生产力在莒州青州两地,受限于生产力和原材料的限制,加上造反太快,所以才有上述战绩,关于大清战力,清兵战力并不甚强,但穿越者碰到清兵集团化规模最凝聚的时间,生产力即一切」 「穿越者本可以继续苟,但天下人死太多了,因为无辜战乱波及,所以在启蒙部户部民部各大商讨选择七年成事」 「接下来将会是真正生产力爆发的黄金时代」 「也想征询读者想法,关于主角政体方向和国号选称」 「敬谢」 第298章:天下战役不休! 改良后的快速火绳枪在十步距离内发威,铅弹穿透三层棉甲后,余势仍将清军脊椎击碎。 镶白旗的死士已突入枪阵,最后的血面骑点燃身上绑缚的火药,合身扑向火绳枪。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红袍军右翼防线开始在化作火海。 李铁柱的左臂被气浪削去,他最后用牙齿扯开最后一枚万人敌引信。 当他滚入清军火炮阵地时,怀中的炸药包,还有藏在壕沟的三十桶火药共同绽放出末日般的烈焰!!! 轰! 这道火柱在三十里外都清晰可见,融化的冰水裹着血泥,将冻湖染成赤潮......申时末。 镶白旗固山额真率亲卫队迎头冲锋。 固山额真的鎏金马槊穿透王铁山左肋,却被其用肋骨卡住槊杆。 红袍百人师王铁山趁机取出短刀,锐利刀子扎进敌将眼窝。 之后猛然殴打,最后两人滚落冰窟时,王铁山扯开胸前棉甲,露出绑满炸药的身躯。 轰! 轰然巨响中,冰层裂缝吞噬七八个缠斗者。 镶白旗血骑军最后三百骑发起决死冲锋他们甚至顶着红袍军插在冰层的四棱铁刺冲。 但迎来是马背上火绳枪速射和虎蹲炮手不要命不怕炸膛一样的轰炸。 .....酉时正,残阳将冻湖染成紫红。 镶蓝旗大营升起七道黑烟.这是女真最隆重的殉葬仪式。 皇太极亲自发起! 而红袍军巡山轻骑大帐在摆起三百桌得胜宴! 厨子用缴获的固山额真的鎏金头盔盛羊肉汤,直接当勺子。 镶白旗织金龙纛成了分割烤全羊的案板。 到处火焰滚滚。 天开始亮了。 红袍军点燃火堆,这火光照亮的,终究不再是朱家的山河。 火光冲天。 卢象升在看,张献忠,李自成,还有太监带着各地督军也在看,离得远远的。 第一防线之战,湖边总近八千骑兵之战,这血腥和杀意让各方势力都不敢靠近。 这天下不是什么势力都有敢观战的勇气。 镶蓝旗大营的篝火在子夜摇曳。 十几个马甲兵围着火堆,却没人敢伸手取暖。 因为他们想到白日里被铁水熔断手掌的牛录,每个人都对这一战感到胆寒,昔日牛录还有固山额真大人焦糊的肉味还粘在鼻腔里。 火光照着这些昔日勇猛无比的女真铁骑铁青的脸,像一群丢了魂的泥塑。 第一次他们感到复杂。 老卒阿穆尔突然砸碎酒囊,黄酒溅在缴获的红袍军腰牌上。 牌面蒙阴县屯田所王二牛这血字刺得他眼眶生疼:这个叫王二牛的带着炸弹自爆,他死了好几个兄弟。 这是疯子。 “当年打杜松、刘綎,明军听见咱们号角就尿裤子!现在...” 老卒他猛地扯开衣甲,露出胸口的砍痕。 这就是白日里被红袍伤兵砍的,那汉子肠子拖了一地还砍了他好几刀。 真他吗可怕。 全疯了。 女真族不怕战斗。 但从没见过这种军队,他们何止是悍不畏死。 新兵库尔察哆嗦着举起块焦黑铁片:“这、这是从固山额真铠甲里抠出来的...” 众人盯着铁片上黏着的碎骨,认出是镶白旗牛录额真的护心镜。 白日那红袍骑兵顶着三支箭突进,硬用胸膛抵着火铳口同归于尽。 深夜。 镶蓝旗的老兵卒感到烦躁。 这还打什么仗! 他们本来就想着掠夺,欺软怕硬。 但碰到这群疯子的人。 还打什么。 其他人都低着头看着火堆。 隔着十里地的红袍军再次响起战鼓声。 惊的他们愈发暴躁不安。 夜色愈深。 镶蓝旗后营。 伴随着嗷的一声爆出惨叫。 十几个镶白旗伤兵惊跳而起,指着夜空嘶吼:“火鸦!火鸦又来了!” 军医掀开帐帘才见是群夜枭,可伤兵们已互相撕咬起来。 有人抠出自己眼珠喊着不想看铁水,有人咬断舌头逃避硫磺味记忆。 镶白旗骑猎一支固山额真气的暴怒! 什么时候大清的伤兵会有这种恐惧。 他狠辣挥手,手下面无表情拿着刀,对着那些伤兵劈去。 大清的尊严不容亵渎! 伴随着几声哀嚎,再次安静。 看到这一幕,值夜的戈什哈缩在箭楼角落,他第一次感到胆寒。 这场战争要蔓延到何等程度。 深夜。 镶白旗的固山额真和牛录各自喝酒,一个个暴戾至极,都是猛将。 甲喇额真巴图鲁灌下半坛烈酒,突然踹翻火堆:“狗屁红袍!老子当年随老汗王破沈阳...” 说到此处时候,他的怒吼卡在喉头,眼瞳再次想到白日里那个拖着肠子爬行的红袍军官,死的时候用肠子要勒死他们的伤兵。 “他妈的!” “汉人的江山什么时候出了这等军队。” “他们为什么而战、” “为什么而死!” 固山额真在怒骂。 现在大清镶蓝旗那些仆从们也在慌了,有牛录听见两个包衣阿哈的低语:“听说红袍军死了能进祠堂,娃娃读书不要钱.......” “俺村二嘎子被征前说过,济南那边佃农能告官.......” 这一夜大雪愈发呼啸。 黎明前最黑时分,不知谁起了头哼起女真古调。 然后镶蓝旗,镶白旗,那些女真族纷纷怒吼喊着,调子刚飘到白山黑水狼神佑。 随后东岸突然传来红袍军的晨操号子:“杀鞑子哟保家乡——分田分地盖新房!” 数千人齐吼震落松枝积雪,镶蓝旗大营的战马也在鸣叫。 于是大清这边再次沉默,有人想怒吼企图震过对方的操练声。 但还是无法压下去。 只能咬牙切齿。 大雪嗷嗷的刮着。 天终于开始亮起。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血雾时,镶蓝旗残部开始收拾骨灰。 “陛下今日将御驾亲征!” 多铎踢着冻硬的明军头盔,突然发现内侧刻着小字。 “王栓柱,蒙阴县王家屯,阵亡换田七亩” 这个发现让他浑身发冷。 原来那些不要命的红袍军,每个人都是活生生的田契,每具尸体都是砸向八旗根基的夯石。 日头升到树梢时,镶蓝旗大营传出第一声压抑的呜咽。 这哭声像瘟疫般蔓延,连最悍勇的巴牙喇都感到发寒。 他们终于明白,此战输掉的不是人命。 而是某种比辽东风雪更刺骨的。 名为“军心”的东西。 镶蓝旗——败! 皇太极昔日最喜欢的先锋旗,先冲锋,再骑兵,终折断禹城冻湖边。 先锋之战结束。 全面之战将正式开始。 第299章:打垮大清自信的火器之战 巳时初刻的冻湖腾起硝烟。 皇太极发了狠! 第一防线的惨烈。 禹城冻湖边的镶蓝旗之战,两次都被压制性的打。 女真积累数年的精锐在消耗,皇太极心疼至极。 但他知道,必须继续打,不然一旦撤回,八旗必将军心不稳。 所以! 咚咚咚! 镶白旗火器营的织金龙纛挥舞! 早在崇祯六年投效大清,孔有德昔日率大明最精锐火器营投降。 现在孔有德接到任务是。 不惜一切击溃红袍军第二防线,然后攻打东昌府,屠城! 从而彻底击溃各府城。 孔有德在用千里镜扫过红袍军第二防线。 他身后三十门仿制红夷大炮正被骡马拖上炮台。 炮身天佑助威大将军的满汉铭文泛着冷光,这是孔有德在登州命匠人复刻的西洋利器。 这也是他投效大清获得极高地位的原因。 “换链弹!“孔有德挥动令旗。 炮手将两枚铁球以铁链缠裹填入炮膛,这种源自荷兰舰炮的弹药专克土木工事。 首轮齐射便将红袍军前沿木栅撕成碎片,旋转的铁链将一名正在布设地雷的辅兵拦腰截断。 有个少年传令兵被铁球擦过头皮,颅骨外翻仍跌撞着将火药桶推入防炮洞。 红袍军第二防线虎蹲炮军瞭望塔升起黑旗! 三十架改良版木牛流马底座的红夷大炮从壕沟钻出。 这些装有铁轮的木柜内藏火柜,由敢死队推动冲向炮阵。 镶白旗抬枪队立即换装破甲箭形弹,铅弹穿透一寸厚木板后,将火炬击爆,白雾瞬间吞噬半个前沿阵地。 爆炸声持续响彻。 这是第一次火炮正式轰鸣,双方的骑兵和步兵都不在登场。 而是各种火铳,鸟铳,数不清的小炮大炮轰射。 未时正,镶白旗两千火绳枪兵列三叠阵推进。 前排跪射用鲁密铳压制防线墩垛。 中排立射三眼铳清扫堑壕,后排换装缴获的斑鸠铳专针对炮位。 但第二防线壕沟内红袍军虎蹲辅兵推出百辆包铁盾车。 车顶架设的迅雷铳以五管轮转射击,铅子穿透三重棉甲钻入冲锋的镶白旗火铳手骨缝。 然后炸开。 澎的一声肌肉血爆。 冻湖腾起铅云。 火药味不断弥漫开来。 镶白旗火铳营的织金令旗劈开硝烟,两千长鸟铳兵踏着鼓点压上。 “预备——” 甲喇额真阿巴泰的弯刀划过冰面。 前排铳手齐齐扳开龙头形火门盖,动作整齐如一人! 当年孔有德用这手绝活轰塌过城墙。 可今日的红袍军墩垛后,百面包铁盾车也在不断还击。 “放!”镶白旗令旗挥落。 三百枚鲁密铳铅弹撕破寒风,只在盾车铁板上迸出点点火星和砰砰砰声。 阿巴泰瞳孔骤缩。 红袍虎蹲军的盾车配备斜面铁片! 更骇人的是车顶突然翻开射击口,五管迅雷铳的铳身如毒蛇昂首。 还有第二波火绳枪不断轰击。 压得鲁密铳只能低着头。 远处的其他旗步兵和骑兵,牛录和固山额真都神情复杂看着火器轰射。 他们第一次感到了胆寒。 这还怎么冲锋。 之前骑兵之战是因为凭借火炮能挺近距离。 但现在完全不行。 要么是火炮轰垮敌人。 要么自己垮。 这是铳火炼狱。 红袍军虎蹲军百人长赵铁柱的独眼贴着铳规,他早算准清军装填间隙:“三连发,放!” 三十架迅雷铳轰然爆响,五根铳管轮转喷火。 这种改良自赵士祯,后经由红袍火器营总长刘方和里长亲自设计的杀器。 该鸟铳配用特制子母弹。 首弹破甲,次弹铁砂,末弹碎钉。 镶白旗前排铳手如割麦般倒下,有个装填手的火药壶被击穿,整个人炸成血雾淋了后排满脸。 “换阵!”阿巴泰声嘶力竭。 中排三眼铳手刚要补位,盾车缝隙突然伸出钩镰枪! 红袍辅兵蹲在车底,专钩满清火铳手的脚踝! 镶白旗阵型大乱时,后排斑鸠铳手被迫提前开火,重弹虽击穿三辆盾车,却暴露了装填手位置。 “穿甲箭,抛射!”赵铁柱踹开灼热的铳管。 墩垛后腾起五百张蹶张弩,箭头包裹磷粉的破甲箭划出死亡弧线。 这些造价极贵的重弩,专打清军后排斑鸠铳手! 有个镶白旗炮手被贯穿双肩钉在冰面,未死的躯体成了活靶。 于是这句尸体不断挣扎哀嚎。 他身上被磷粉附着燃烧,发出地狱般的惨叫。 火器之战最可怕的一幕开始! 阿巴泰的织金甲被铁砂刮花,他发疯似的抢过斑鸠铳:“给老子轰.......” 话音未落,红袍军盾车开始有条不紊的向两侧散开。 露出后方三十架百虎齐奔。 魏昶君曾经和现代讨论过,面对孔有德火器时,可以考虑使用前朝改装武器。 就是连环火弩。 箭匣内藏百支火箭,射程竟达二百步。 暴雨般的弩火箭掠过清军头顶,精准对大清红夷大炮等炮手进行扫射。 还有针对堆积炮边的炸药予以打击。 这是特殊时候的武器,因为造价极高,而且实际作战不大。 所以只能在敌人大炮挺近合适距离后使用。 “换霰弹!” 赵铁柱的吼声穿云裂石。 其他红袍火绳枪手抽出预装子铳,这种铁筒装的霰弹内置三十枚铁珠,三十步内能放倒整排敌军。 镶白旗的织金令旗被子弹击中,猛然倒下,阿巴泰被三颗铁珠贯入右眼,倒地前还在摸索火折。 他不断哀嚎。 之前凭借孔有德的武器,硬生生打的蒙古一旗毫无怨言。 “放火箭!” 孔有德踹翻畏战的炮手。 三百支绑着火药筒的鸣镝箭尖啸升空,有一部分被红袍军阵地上空被铁丝网拦截。这些来自来县矿作坊编制的拦箭网涂满泥浆,带着冰霜。 趁着阻拦这些箭,虎蹲炮又开始了轰射。 申时二刻,镶白旗祭出杀手锏。 二十门神威大将军炮推出阵前。 这种重达三千斤的巨炮可发射三十斤开花弹。 首枚炮弹砸中红袍军中央箭楼,爆炸掀飞的砖石中混着百枚蒺藜。 第300章:站队! “打烟幕!” 红袍军甲二炮营百人长王铁锤嘶吼。 虎蹲炮换装特制石灰弹,炸开的烟墙遮蔽清军视线。 镶白旗炮手被迫盲射时,三十名红袍死士借烟雾掩护,突入百步内投掷万人敌。 又是持续的爆炸声。 孔有德亲眼看见最得意的门生被炸飞,半截身子挂在神威大将军炮的炮管上。 碎冰融出朱漆的墩堞残茬间。 红袍军阵传出杂腔交激的战吼:“填沙补位——三节轮防!” 第一队裹皮膝毡的前营铳手骤然蹲伏,七百支迅雷铳架在墩墙倒钩刺裂开的缺口。 烟云裂开银红色创面,三十个镶白旗轻骑冲锋坠马的闷响被铳火吞噬。 .....现代。 西安历史研究所。 战争只有残忍。 以至于翻阅资料时雷请议能看到历史的沉重。 崇祯八载二月初三日末,红袍虎蹲炮军于禹城同清鞑虏兵戎交刃。 时大清镶白正旗总先锋孔有德率万人压阵于湖冻土前。 布甲曳炮、刀旗招展。 时红帐护持,标行火砲、火铍军凡两千五百,以西洋铳药破敌击袭于禹城境内。 雷请议念着,只感到胆寒,哪怕看不到,但通过禹城记载,他还是能感受到莫大寒意、“首合相射之晨卯时分,红夷火炮鸣震云霄。鞑虏之炮阵齐发如万雷轰鸣,硝煙弥塞五里晴霭,彈丸尽落虎翼卫布阵之外二三里之地,或击溃驿馆残垣,致废弃庐舍焚毁而人畜并遭荼害。” “未刻三时,虎翼前统领令红砲阵列举号发矢!霎之间,五十座铸铁巨炮齐声呼啸,其膛内螺旋铁弹挟烧融赤铁碎砂而出,循抛物线精准着鞑虏炮阵三匝中央。孔军二十位灭虜佛郎机砲应声爆裂,热锻铳管碎屑纷飞百丈有余。” “要结束了。” “穿越者第一防线之战,骑兵之战,还有火铳之战,就是彻底击垮大清各旗之心。” “接下来穿越者该收网了。” “李自成,张献忠,卢象升啊。” “你们做好选择吧。” 雷请议神情恍惚,他身边站着国家各部代表高层。 所有人都意识到。 真要结束了。 没有全面大战了。 大清没这个能力支撑死不旋踵。 三波厮杀,近两万人的死伤。 “开始思考魏同志建设方面。” “接下来是需要建设和清洗。” “关于对缙绅和豪强等针对手段。” 这一刻现代各部开始运转。 这很重要。 魏同志显然不是创造一个小国就退缩。 他野心和目标必然很大。 所以必须有一个真正稳固,各阶层,各领域全面稳定的国。 之后才能对海外进军。 现代各部开始了研讨会议研究。 该会议格外沉重肃穆。 因为之后的建设和清洗才是真正的大难题。 .......二百多年前的禹城前炮火还在爆炸。 孔督所部正红牛录旗士多尔衮亲见属下掌砲佐领阿敏被散霰所击、这个人的左颅削去三成,赤白浆液混残硝黄染甲。 于是多尔衮暴怒喊着上!新炮。 新炮是青州炮,但这种炮因为久经漕水浸泡未干即强装火药。 导致火门一启便轰然爆膛,其炮管自下向上绽裂,破片将侧近步骑几个人炸的血肉齑糜。 都乱了。 镶白旗被炸疯了。 当镶白旗溃兵踏着同袍焦尸撤退。 然后变成了镶白旗火器营的溃败。 因为被大炮和火绳枪轰的尸体是残缺的。 真正让猛将也要崩溃的战场。 暮色中的火炮阵地飘着焦糊味。 魏昶君踩着半融的冰碴踏上炮车残骸。 他站的笔直! 这是红袍虎蹲炮总军军帐。 周围是红袍各军兵卒兴奋无比膜拜围拢过来,火光映着他们结满血痂的脸。 “把狗大清的缴获信件取来!” 魏昶君看着这些兵卒。 魏昶君在怒吼:“这是大清圈地簿。” 染血的纸页在火光中展开,满文记载着:战后,欲让镶白旗于蒙阴县划旗田七万亩,原佃户等十七万口,尽屠。 “再看这条!” 魏昶君举起镶白旗令牌,背面小字有满文刻着——每屠一村,留童男童女各十,余者筑京观。 火炮阵地突然死寂,唯有北风卷着火星噼啪作响。 魏昶君抓起把未燃尽的火药灰,扬手洒向夜空:“天聪年,孔有德献登州火炮于虏;次年后鞑子用这些炮轰塌边关城墙。” “所以你们知道为什么血战到底了吗!” 这一刻! 很多红袍军齐刷刷举起兵器,寒铁丛林在月下泛着冷光。 魏昶君一脚踏上裂开的炮管,朝着所有人怒吼:“要建立一个新的世界!” 一誓!凡红袍将士阵亡,父母妻儿永世免赋! 二誓!每收复一县,即焚毁旗田契约,按丁分地! 三誓!此战之后,这片大地孩童皆可执笔,再无人颈戴狗圈! “咱们的血,咱们的恨,咱们兄弟的性命,都要在这片土里长出太平年景的庄稼!” “吃肉!”魏昶君怒吼。 “百姓的军队很好!” “你们都好样的!” “都是好样的。” 魏昶君怒吼,于是一辆辆大黑锅开始打开,里面炖的牛肉,从蒙阴县玉皇庙镇子拉来的各种猪肉,羊肉。 乱糟糟的清炖一大锅,里面就放了点白菜帮子。 还有粉条。 粉条很多。 土豆粉条,还有红薯粉条。 蒙阴县如今粉条储备和产量数辆很多。 但这次! 肉比粉条还多。 主食就是烙大饼。 一个个红袍军兴奋无比,每个人亢奋的端着陶碗,一大碗肉和粉条,然后拿着筷子,手里握大饼。 快乐无比的吃着,有人干脆不用筷子,直接用手扒拉。 旁边还放着辣椒面。 也是用羊油熬得。 天空还在下雪,热气滚滚,呼啸不决。 让人馋的不断流口水。 味道绝美。 寒风愈发呼啸,噼里啪啦开始下着冰雹。 魏昶君和所有将士们坐在一起,他也拿着陶湾,没用筷子,干脆和其他人一样,用手抓着吃。 但他吃着很慢。 他更多时候看着前方,魏昶君在等待。 如果没有意外。 李自成。 张献忠,卢象升,还有大明其他各将都在开始站队做选择了。 他眯着眼睛。 魏昶君对这些人没有什么狠辣杀意,但这些人如果站队成功,他可能会思考将李自成等驱逐到东南亚去开拓疆域。 如果站队失败。 那就只好杀了。 第301章:卢象升眼中的世界 焦尸焚了足足一天一夜。 秃鹫在冰天雪地里盘旋,久久不敢落下。 战场的断壁残垣夹杂着不时出现的炸裂声响。 鞑子首次大规模全军推进,在禹城彻底炸开。 第二防线,真正阵地集团战热武器时代的冷兵器几乎被遗忘,引以为傲的骑兵甚至连战场都没上,死在炮火剥落的碎屑中。 号称十三具盔甲起家的皇太极被一轮炮火打的军心溃散。 “大人,现在鞑子暂时退却了。” “红袍军不曾步步紧逼,但他们大概逃不掉了。” 卢象升咳嗽,锦帕中捂出殷红,触目惊心。 他没说话,苍老了许多。 走出门远远凝视着那片迄今仍残留大片焦黑之地。 那里埋葬的是连破边军,打的天下共主的大明丢盔卸甲的精锐。 几次南下劫掠,纵横宣大防线,宁锦防线,带走牛羊战马,人口财帛无数的精锐。 就在昨天,他们在红袍军面前甚至没有一丝冲锋的机会。 那场大火历历在目。 卢象升老了许多,官袍下摆在风里摇晃。 他没回应,默默点头。 直到传令兵离开,卢象升才低了眉眼。 举目四顾的时候,他看的不是溃败的鞑子。 而是偌大山东的舆图。 从东昌府,到济南府,青州府,登莱二府......各处路口密密麻麻,几乎全都是散落的红袍军。 这张弥天大网,要吞噬的不光是鞑子。 鞑子的昨日,不定便是大明官兵,张献忠,李自成的明日。 那位魏大人没打算放过任何人。 或者说,他本就做好了清洗一切的计划,现在,他等待的机会到了。 秃鹫在头顶盘旋,这种专食腐肉的禽鸟目光森冷阴戾,连带瞄着几个活人。 声音聒噪刺耳,让卢象升不自觉裹紧了衣袍。 头顶大明旗帜依旧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大雪纷纷扬扬,白的似他昔日头顶裹着的孝布。 那一年,他在为父亲守孝。 那位大明的天子,夺情起复,硬生生将社稷安危压在他的肩上。 他便觉得,这世道就该早点平息,也算对得起父亲在天之灵。 他想,为社稷而死也值了。 可真的值吗? 大明连年战败,是官兵不够勇武,还是土地贫瘠到种不出粮食,还是资源少到造不出军械武器? 不是的。 大明的一切依旧和许多年前五征漠北的永乐时一样。 年景差了些,总不该连鞑子都挡不住的。 且看,东昌一府之地,打的鞑子溃不成军。 那大明为何败了,还是屡战屡败? 卢象升想到昨日那碗飘着两片菜叶的粥。 想到东昌府红袍军营地里飘来的鸡蛋,猪油煎后的气味浓的很。 他忽然觉得好笑,于是一个人在大雪里笑的前仰后合,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大明那位天子,穿的龙袍还打着补丁呢。 门外扫雪的将士听到大人几乎无法控制的苍老笑声,莫名觉得心酸。 “大人......” 卢象升转过头,举起袖子擦拭着眼泪,摇头笑着,瞳孔中尽是血丝。 “扫的好,扫的好啊......” 他再度深深看了一眼红袍军所在,眼底闪过几分决然。 今日鞑子败落,或许,就快到大明了。 他要整军。 他等着那位魏大人抵达。 单薄的衣衫在大雪中,大踏步前往营地。 袖子飘遥间,雪愈大了几分。 另一边。 山东辗转数年,风餐露宿,李自成如今苍老许多。 禹城那一日的大火彻底焚干净他的所有自尊和傲气。 他仍有野心,但他明白一个事实。 魏昶君在一日,他便一日没资格觊觎天下。 炮火轰鸣了整整一日。 红袍军,鞑子,交战的任何一方,都不是之前他击溃的那些大明官兵可以比拟。 他们手上掌握着最新的火炮,杀伤力大到他前半生都没有见过。 他忽然觉得这世道不是人多就能战胜的了。 桌案上的饭菜已经放凉。 他靠近门边,看着自己手底下出生入死的将士们。 这些苦哈哈的老百姓出身的将士,昨日分明闻着红袍军营传来的饭菜香味吞咽着口水。 他们眼底的羡慕,让李自成想了许久。 于是他又想起那一日接到的消息。 东昌府这位三府总督在京师对东林党,对皇室宗亲,对帝王将相说的菜人,说的百姓苦难。 他人生中第一次开始犹豫,天下还要不要争。 不争手底下跟着自己造反的这些弟兄们怎么办。 要争......他只是苦笑。 怎么争? 他知晓或许做选择的时间就要到了。 鞑子一退,各个路口的红袍军炮火对准的是谁,不言而喻。 大明的官兵都在这张大网里。 卢象升如是,张献忠如是,他亦如是。 魏昶君向来不是个好说话的人。 自己该走什么路呢? 李自成关上门,风雪刮的他脸皮生疼。 他得想想。 彼时,张献忠所在,争论声不断。 与李自成不同,昨日张献忠盯着那些鞑子踩着自己袍泽尸身慌乱退却的姿态。 那些狼狈和之前的不可一世,让他只觉得可笑。 鞑子对大明觊觎太久了,劫掠也太久了。 他们高高在上,以为他们是昔日的大元,而大明一如昔日之大宋。 事实正如他们所预料。 大明如今的确不堪一击。 多次突破宣大防线,宁锦防线,关宁军几乎被打烂,白杆兵,戚家军先后被打的溃不成军。 鞑子视大明如无物,来去自如。 但他们自己都没想到,山东区区一府之地,会把他们引以为傲的数旗精锐,以及从孔有德手中得到的登莱火器新军击的粉碎! “如今魏昶君击溃了鞑子,大明军中只怕再也没有任何人是他敌手。” “尤其是东林党等各党私心极重。” “谁也不会真正倾家荡产,合力对付他。” “红袍军若接下来矛头对准吾等,又该如何是好?” “义父,不若吾等率兵冲杀一处,击溃红袍军各路口的钉子,重回川南吧。” “休整一番,吾等未必不是红袍军的对手!” 孙可望声音凝重,戾气之下,明显隐藏着胆怯,偏偏又夹杂充满欲望的野心。 大帐内,随孙可望提议,鸦雀无声。 第302章:天下反贼会面之日! 李定国冷眼瞧着,只觉得不屑。 义父是反贼。 他也是反贼。 可他和义父想的一般。 他们反的是大明那群官吏,他们不让这些底层的百姓活,他们就越是要杀官造反。 但面对鞑子的时候,无论是他们这些流寇,还是大明朝廷,总归骨子里流着一般的血。 可孙可望从头到尾都在冷眼瞧着鞑子和红袍军死战。 如今更想趁着对方大战刚刚结束,冲杀红袍军。 目的竟是可笑的争夺天下。 孙可望看不真切,他可是看的清清楚楚。 红袍军这一战,无论是战术还是器械,都已经和这个世道的行军打仗大相径庭。 传统的兵刃器械已经完全被摒弃。 双方甚至没有多少冷兵器层面的交锋,全都是火铳和火炮。 那些火器的威力更是远超时代,当前大明官兵所用的最精密的鲁秘铳,火炮,在那些红袍军改良过的神威炮,五管铳面前简直像个笑话。 而红袍军兴起才多久? 短短数年光景。 这样的情况下,即便他们能杀穿红袍军在各路口布下的防守,回到川南,他们又凭什么和红袍军厮杀? 凭借他们招募的大军? 那般火器之下,人多人少没有分别,只是浪费多少火药罢了。 何况。 李定国眯着眼睛看了孙可望许久,冷冷转头。 他还是喜欢和鞑子厮杀。 张献忠心思转的更快,李定国能看到的,他又怎么会看不到。 甚至他比李定国看的更多。 李定国只是在关注红袍军的军事力量,而在他眼里,魏昶君这个人,才是最可怕的。 一场战争的规模达到上万人,那就不单纯是在军械,战术,军卒上比拼了。 近来红袍军和鞑子数次厮杀,他看的分明。 红袍军仅仅三府之地,粮草辎重却多的可怕。 不仅如此,在红袍银号和东昌府商业两方面,更让山东诸府固若金汤,打起来大清才是耗不起的那个。 皇太极如此孤注一掷,只因为他若退了,身后八旗溃散,军心紊乱,连之前强行收服的蒙古诸部和辽东汉人,也会趁机蠢蠢欲动。 所以即便对方也能看出来,仍是选择放手一搏。 魏昶君从头到尾都不是被迫的那一方,主动权,只在他一人手中而已。 但无论是经济还是粮草,亦或是练兵,军械,都只是决定胜负的其中一点原因。 他见过东昌府那样的人心。 连一个小小的辅兵,头盖骨都几乎被掀开,仍是在奔赴战场的路上。 包括北关袁崇焕,江东左良玉在内,他从未见过一家兵阀能到这般境地。 人心所向! 他想不通是为何,如今他只明白一点。 “与红袍军为敌,不是明智之举。” “且看那魏昶君如何抉择,吾等是当真不想与之一战。” 战不过,也不想战。 三家全程观察到这场惊世骇俗的厮杀,都在揣测接下来的命运。 若是在红袍军与鞑子动手之前被包围,他们只会觉得不值一提。 但那些恐怖的火器正矗立在各红袍军军营中,昭示着他们与鞑子的势力,没什么不一样。 禹城平原,大火烧的战场焦黑,还残留着炽热的余烬和油脂。 无论是鞑子还是红袍军,如今都只是派人在边缘小范围打扫战场。 魏昶君站在城头,寒风裹着大雪,落满肩头。 他已经在这里站了许久。 他在思索,接下来该如何。 皇太极退了。 但他退不出山东。 鞑子精锐里近两成,在这场厮杀中尸骨无存。 他若此刻提议退却,其余各旗旗主绝不会同意,他费尽心思消耗大量辽东辎重粮草,那些付出的鞑子得不到回报,也绝不会接受。 先后暗中支援他的晋商,徽商们也无法承受。 他只能打。 所以,红袍军与鞑子,只能存在一个。 “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辎重准备的如何?” 魏昶君话音落下,一名红袍军夜不收迅速回复。 “里长,如今吾等从济南府,东昌府先后征调了是三万民夫做为辅兵,运送器械,同时,开始修筑各县城至济南府,东昌府的火车,其余各县,坚壁清野,准备拉开第二道防线。” 百姓热情高涨,在魏昶君意料之中。 鞑子数次南下劫掠,如今定居在山东的不少百姓,曾经便是被劫掠之地的流民,以及边军的家小。 遑论红袍军多是携家带口,如今家人在军中厮杀,这些百姓如何不群策群力。 有了三万辅兵,想来辎重器械拉开第二道防线不是问题。 皇太极也忘了,平原厮杀,他们的骑兵还有冲锋的可能。 但接下来的守城,才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而守城战,将会彻底将火器的威力放大到极限! “李自成,张献忠,卢象升等人如今作何反应?” 问出这句话时,魏昶君神色格外平静。 他思索许久,不是在考虑鞑子最后应当如何,而是在思索这三支势力。 两人分别是当今天下流寇中最强势力。 而卢象升,代表的是大明。 山东东昌府,济南府,青州府,乃至周旋喘息,应对辽东的登州府,莱州府,如今各处要道都驻扎着红袍军,形势已经相当明朗。 若是三方之中,有人开始调动兵马,就意味着红袍军将要同时面对各方势力和鞑子,压力增大。 在布局之初,他就已经设想过最坏的局面。 但他仍不希望将火器对准任何自己人。 哪怕对方是大明官兵,哪怕对方是流贼。 “卢象升正在整兵,但并未发出向要道冲锋的决断。” “张献忠与李自成如今都只是按兵不动。” 从和鞑子开战,夜不收阴队阳队全都散开,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巨网,疯狂搜集信息。 如今三方自然也在他们掌控之中。 听到这个消息,魏昶君常舒了一口。 纵然这些人所在势力注定不得不对敌,但总归对他们不算失望。 “传吾令,派人前往张献忠,李自成,卢象升处,送吾手书一份。” “即日,邀三人游览山东!” 第303章:他们可以不死,但清算必须发起 皇太极连这镶白,镶蓝两旗,兵锋暂遏,退整旗鼓。 红袍军包围之中,张献忠,李自成也都按兵不动,似乎正在思虑。 惟独卢象升,开始整兵,提前准备。 红袍军或许能和张献忠,李自成部合纵连横,乃至收为己用。 但大明官兵,对于一个揭竿而起的反贼来说,必然不会放过。 尤其是朝廷里想要魏昶君死的人,太多了。 他卢象升背后的家族,背后的一切,无法让他站在红袍军阵营。 内监,东林党,宗亲,武将勋戚。 可以说现在的红袍军和大明完全是水火不容。 如今鞑子不曾退却,他便更不能让大明本就贫瘠的敢战之军遭遇消磨。 校场冰冷。 天寒地冻中,许多将士在哆嗦。 单薄的麻布衣衫在寒风中摇曳,不少人已经脸色冷的铁青。 甚至可以看到他们破洞的战靴里露出的冻疮。 这些将士吃不上饱饭,瘦骨伶仃的模样让卢象升愈发心疼。 他是读书人。 可他在书上看到的王朝不是这样的。 至少,不应该是这样的。 卢象升手底下的兵马都盯着他,那些麻木趋平静的眼睛,让他有些恍惚。 这些将士守着的,是这样一个王朝。 他神情恍惚,大雪中目光复杂,看向远处禹城焦黑的平原。 这样的大明,守住之后呢?该如何? 他不知道。 事到如今,只能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营门外一骑飞速赶至,传令兵匆匆抵达,见到卢象升后,方才抬头。 “大人,有消息。” “红袍军呈书信一封,转交大人亲启。” 书信? 卢象升盯着信封,眯起眼睛,之前所有情绪迅速收敛,默默开始思索。 出乎意料,红袍军没有趁着大军气势正盛,举兵压来。 这个时候对方给出书信,倒是有些耐人寻味。 莫非是与鞑子交战,导致对方投鼠忌器,不敢多线作战? 想到这,卢象升拿起信封,微微点头。 信件拆开,笔迹虬结方正,堂皇之气扑面而来,笔锋金钩银划,自由一番气度,引的卢象升不由开口。 “好字!” 这是那位红袍军背后的三府总督魏昶君亲自书写,只是随着信件越读完成,卢象升反而愈发疑惑。 对方要邀请自己入东昌府,济南府,青州府三府一叙? 他思索了许久,也没想到魏昶君如今动作究竟意欲何为。 按说红袍军如今也算光明正大的反了,偏偏不动手,已是叫人想不通。 如今又如何笃定自己会冒险前往红袍军实力掌控之中,孤身犯险? 回到营房,卢象升指尖敲打着桌面,心中思虑万千。 他现在似乎回过味来。 这是红袍军给自己的选择,若是自己愿意前往,代表对方暂时不会对大明官兵下手。 若是自己拒绝,恐怕前些时日在禹城点燃的炮火,便会出现在的大明兵营。 卢象升起身来到窗边,远远盯着那些瘦骨嶙峋的大明将士,终于叹了一口气。 能不和红袍军交战,也是好的。 杀鞑子,算是保家卫国,这些将士自然应当随自己一往无前。 可无论是红袍军还是流贼,至少都是同一血脉。 “来人,备马。” 副将闻言有些错愕,如今天寒地冻,大人要马做什么? “莫非是有战事?” “大人,要准备多少战马?调遣多少资源?从何处开始冲锋?” 这名副将语气略显急促,明显神情紧张。 毕竟在前些时日见到禹城那样的炮火,便是最精锐的边军都要畏惧几分。 然而卢象升只是平静将信件放到老旧的桌案上,缓缓开口。 “一骑足矣。” “那位总督大人邀本官前往东昌府内一叙,自然不能失了礼数。” 副将神色大变,肉眼可见的慌张起来。 “大人不可!” “贼子弄诡,大人万不可轻信,以身犯险!” 这一刻,军帐内,卢象升脑海中似乎浮现出昔日京师,一人怒斥满朝文武之景。 于是终于只剩下幽幽叹息。 “尔等口中贼子,朝野上下尽欲杀之。” “可知缘由?” 副将没说话,眉头紧皱。 卢象升整理近乎褪色衣衫,衣冠理清。 “只因那位贼子,为了尔等被贪墨克扣军饷,为尔等家小遭遇地主缙绅欺压,鸣不平。” 轻描淡写的语气,偏偏让适才惶恐愤怒的副将愣住了。 卢象升的声音还在继续。 “他说出来,便是断了朝中那些正义的朝臣的财路。” “所以,他成了贼子,他便该死。” “吾等代表大明朝廷,自然该与红袍军敌对,但,尔等不该轻慢此人。” 彼时副将赫然已涨红了脸,羞愧点头。 “大人说的是,但大人身为主帅,孤身探营不妥。” “不如末将代替大人前往?” 营房内没有炭火,冷风呼啸,尖锐从窗棂灌入,正衣冠后,卢象升摇头。 “此人不至如此下作。” “一个敢站在百姓身边,为百姓顶撞朝臣之人,无需担忧。” “便是要战,也会待吾归来,堂堂正正一战。” 出了军营,卢象升翻身上马,目光沧桑,回望军营,略显迷茫。 未来的大明如何,他看不清。 官逼民反,天灾频频。 最顶层的欺压者享受着锦衣玉食,朱门酒肉臭。 最底层的百姓官兵,求一口饱饭而不得。 就是这样一群人组成了如今的大明。 且看那魏昶君,又待如何。 马蹄在大雪中缓缓踏动,自军营奔赴东昌府。 载着一身老旧整洁官服,一点点前往敌营。 与此同时,张献忠部同样有一封信件抵达。 张献忠并未阻拦,反而堂皇将信件展开,铺设于众人面前。 “义父,此人果然心思毒辣。” “竟敢邀义父前往东昌府,扬言设宴款待。” “只怕是要效仿楚霸王,设下鸿门宴,义父万不可轻信。” 孙可望眼见信件内容,面色一变。 这几日他治军之时,粮草愈少,精打细算下,明显憔悴许多。 惟独眼底野心不减,似更夹杂不甘。 如今张献忠帐下,分成两种声音。 一种是冲破红袍军封锁,回到川中继续发展。 而孙可望,赫然便是该想法之首。 第304章:无甚可惧,总要分个明白! 孙可望声音在营帐响起,不少文官武将纷纷点头,劝告张献忠。 张献忠靠在椅子上,老神在在,似是不经意提起。 “定国如何看待此事?” 人群中被点名的李定国微微皱眉。 实际上张献忠帐下第二种声音,便是静观其变。 而这种声音为首者,正是李定国。 日前见到禹城平原红袍军和鞑子一战,他们便已知晓,双方军中差距极大。 且不提红袍军层出不穷的新式火器,单是红袍军悍不畏死,便远超他们旗下兵马。 都是带兵打仗多年,如戚家军那般真正强悍的精兵,折损超过三五成,也要阵型溃散。 诸如他们这般流民组成的义军,与大明官兵交战,多是折损一成,便要蜂拥逃命了。 但红袍军不同。 李定国那一日看得清楚。 完全是奔着和鞑子拼到全军覆没,也不肯后撤之辈。 相比之下,更像是卢象升那支全是父子兄弟组成的天雄军。 但天雄军不过数千,红袍军有多少? 且不提能否杀出去,便是回到川中,卷土重来,恐怕也不是这红袍军敌手。 如此一来,再动手徒增伤亡。 不若静观其变。 若是红袍军当真要赶尽杀绝,他们手底下的将士才能背水一战。 谁先沉不住气,谁便输了。 想到这,李定国眯起眼睛,思绪格外冷静。 “义父,前些年大明洪承畴设计斩杀接受招安的义军首领不在少数,自是不能亲身涉险。” 孙可望难得和李定国意见一致,闻言眼前一亮,正要附和点头。 李定国话音一转,声音坚毅。 “但既红袍相邀,不去未免失了气度。” “不如孩儿代义父前往,一探究竟。” 这一刻,营帐内,不少文官武将为之一窒,纷纷抬头看向张献忠,旋即又迅速低头,惊恐交加。 惊的是李定国前些时日目睹红袍军禹城凶威,还敢提出前往敌营,一身虎胆着实骇人听闻。 恐的则是李定国提出代替前往之法,若是张献忠不允他前往,自己等人说不定要被拿来替代前行。 张献忠将麾下将士文官一举一动收入眼中,面无表情。 能带区区流贼走到如今,自也是心思玲珑之辈,当然知晓这些人心底盘算。 只是看向孙可望时,眼底略微多了几分失望。 义子孙可望颇有才干,只是目光算不上长远,野心又甚大,平白被蒙了双眼。 “去自然是要去。” “朝廷会杀招安的义军,但魏昶君不会。” 张献忠简单两句话,引来诸多文官武将目光。 “尔等可是忘了,昔日此人宁不做官,也要替百姓开口分辨?” “这等人胸襟,岂是洪承畴那贼子能够比拟。” 这一刻,张献忠起身,高大魁梧身躯肃然,带着极强压迫感。 “昔日米脂义军中,吾仅手握微末之兵,迄今兵马数万,粮草无数。” “若连这点胆气都没有,岂不令人贻笑大方。” “定国。” 李定国拱手,神色同样肃然,声音洪亮坚毅。 “在!” “回信那位魏总督,两日后,吾亲至东昌府门!” 张献忠背负双手,傲立风雪。 “吾若有失,则孙可望,李定国,共掌大权,带兵突围!” 他敢相信魏昶君,但必定也要留下后手,有勇无谋,只是匹夫! 彼时李定国眼见义父豪气干云,拱手行礼。 “诺!” 与此同时。 李自成部在密林外已潜藏许久。 风雪天安营扎寨,李自成不曾有半点遮掩。 藏不住的。 如今鞑子和红袍军疯狂厮杀,如同两辆疯狂的攻城车,不要命的对撞。 他们藏起来,没有意义。 正如张献忠如今也不曾藏起来一般。 只是当信件送到手上时,李自成仍是忍不住心底愤怒。 “狗东西。” 尽管内心已经接受了共征鞑子一事,但一想到先前魏昶君和那贼道士先后利用自己牵制官兵数年之久,方才有红袍军如今盛况。 他仍是止不住气闷难受,宛若辛苦数年,给他人做嫁衣。 气归气,李自成仍是展开信笺,认真看着。 之前他始终和青石子对接,这还是他第一次接到魏昶君的手书。 话语之中没有任何寒暄。 只有最简单的一句话。 邀他前往东昌府一叙。 眼见身边文官武将,连带着侄儿都准备劝告,李自成眯起眼睛,挥手。 “都出去吧。” 他打算一个人思考。 不少官吏欲言又止,但终究还是在李自成目光中缓缓离开。 这一刻,营房内空空荡荡。 李自成身后挂着舆图,上面划分了大明,李自成部,张献忠部,以及鞑子等各自势力划分。 至于他面前桌案上,则是铺设着一篇檄文。 正是先前红袍军所布。 李自成闭上眼,靠在椅子上,窗外风雪呼啸,天寒地冻,但他内心前所未有的平静。 这段时日他的确很紧张。 只因禹城平原一战,鞑子精锐骑兵甚至没有冲锋就被彻底剿灭。 他一闭眼,似乎就能看到那些恐怖的五管火铳,各色火炮,以及沾染在身上完全无法扑灭的火焰。 这种感觉让他很无力,很绝望。 像是多年以来,和敌人厮杀的领军对阵经验,全都化作一片空白。 红袍军打鞑子,但也准备讨伐大明。 若是魏昶君打算重新建立王朝,那他是打算先清剿自己等人,还是如何? “现在,想必张献忠也收到邀请了。” “只是不知,此人会不会邀请那位大明将领。” 空荡荡的营房伴着李自成孤独声音响起。 手里的信件几次提起,又几次放下,直到桌案冒着热气的茶水逐渐冷却。 桌案上,书信重重落下。 “那便去看看!” 他李自成能从一无所有杀出一条血路,有的是胆气。 更何况,他相信魏昶君。 尽管此人多次利用他,但放眼大明千里江山,强如左良玉之流,何人不是爱惜羽毛,生怕自己的势力少捞了一点好处。 惟独此人,愿站出来以自己势力,孤身和鞑子展开决战! 也惟独此人,愿为那些泥腿子老百姓,得罪满朝文武,杀人诛心! 天下间能以名声同时取信流贼,官兵者,惟此一人。 他叫魏昶君! 第305章:朱由检的感叹 现代。 穿越者后盾组织组长雷请议正在看着新的记录。 崇祯八年初,红袍军血战大清镶白旗,镶蓝旗,折大清精锐十之二三,遏其兵锋于禹城平原,时红袍携五管火铳,磷火弹,火炮齐出,如天雷同发,大清精骑未陷阵而损,天下为之惊。 消息出土自禹城一名秀才手记。 明史教授顾成平静注视。 穿越者是真的有流水线批量生产火器了。 至于火器杀伤力,倒并不让人惊讶。 毕竟自宋朝开创火药大规模运用于作战历史以来,大明初期,永乐年间火器杀伤力已经在北元战场上初露锋芒,之后嘉靖年间戚继光屡次于东南沿海交战,也先后研发多项新式火器。 若非之后大明贪墨成风,火器研究必然会再上一个台阶,远远领先海外。 而且穿越者能与当代沟通,技术难题不必消磨时间。 “大清折损镶蓝旗,镶白旗后,势必陷入两难境地。” “皇太极旗下也并非铁板一块,各旗主手握兵权,手底下都有一大堆人需要养活,如今平白折损,捞不到好处肯定不愿退却。” “尤其是这场战争发生在冬末,辽东苦寒之地,急需补给。” “但继续打下去,势必会被红袍军拖入最擅长的守城战,亦或再度面对克制骑兵冲锋的火器战争。” “更何况,还有大明官兵,张献忠李自成之流虎视眈眈。” 记录小组组长陈科也兴奋看着。 顾成已经分析了许多,大清的选择并不重要。 红袍军和大清,势必会有一场决战。 穿越者想要向西方进军,大明和大清都是绕不开的。 “大国组织部已经整理各小组方案,该发给穿越者了。” “接下来,扫清大明和大清之后,小组建议有三项,第一是抗灾助农,提升粮产。” “第二项则是建设基础,在大明末年,通过经济和政策,推进工业化全面发展。” “第三项,军械制造提升,包括十七世纪及十八世纪先进战船,火器研究。” 穿越者小组组长雷请议迅速整理,开始提笔。 翻开大明事感录,即便是雷请议也忍不住唏嘘。 第一页上赫然还是穿越到崇祯元年的穿越者求助的消息。 彼时好友在明末身份只是一个父亲死亡,带着弟弟妹妹,没有粮食的半大少年。 在大明末年的天灾和地主欺压下艰难求生。 八年时光,如今已经手握山东,割据一地,和大清都能堂堂正正的交手厮杀,并取得完胜! 雷请议抬头,看着窗外。 时代车轮滚滚向前,或许,好友真能创造一个抹除数百年屈辱的时代。 大明,崇祯八年,冬末。 天灾依旧处处横生,但局势已大不相同。 大清率军挺进山东,欲与红袍军决战。 张献忠,李自成为首的流寇顶尖势力齐赴禹城平原,誓要死战大清,共赴族难。 大明洪承畴按兵不动,卢象升率兵抵山东,抵御大清。 红袍军一战,天下皆惊。 左良玉之流迅速传讯回抵京师,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萨尔浒之战,大凌河之战,即便是最精锐的大明边军,在守城之下亦难挡大清铁蹄。 但偏偏在山东,红袍军以一地之力,硬生生打垮了大清两旗,犹有余力。 消息传到朝堂中时,崇祯愈见疲惫苍老。 二十余岁的年纪,鬓边竟已生出白发,一同雪色。 带着补丁的明黄袍服愈见破败,偶尔垂露的老旧线条被寒风吹的如同风筝断线,命运难测。 “八百里加急!” “左良玉于山东传讯。” “念。” 讨明檄文仍历历在目,但崇祯到底已平息下来,只是手中批阅奏折的笔浸满墨汁,微微颤抖。 “二月初六,大清率兵抵禹城平原,红袍贼众,具新式火器,一战破敌万余,焚杀遍野,遏其兵锋,是日皇太极军心大溃,退兵百里。” “红袍贼折损,仅仅两千三百余人马。” 念到最后,连王承恩都有些哆嗦。 不是冷的,而是惊的。 冷汗从王承恩额头滑落,他转过头低垂眉眼,小心翼翼瞥了一眼陛下。 那位大名天子眼神空洞,手上毛笔一滴墨水落下,奏折浸染大片脏污。 到底是慌了神。 “莫非当真天不佑大明?” 崇祯苦笑,喃喃开口,彼时窗外风雪愈大,吹的门框作响。 户部说天灾频发,无力赈灾。 兵部说粮草短缺,饷银未发。 他知晓这些人也许在骗他,也许他们贪墨的触目惊心。 但他能如何? 他尽力了。 崇祯近乎瘫软在椅子上,疲惫闭上双眼,几欲睡去。 太疲惫了。 此次调兵,按他打算,原本当是看大清和红袍贼两败俱伤,朝廷兵马正本清源。 可,这便是魏昶君那贼子战力吗? 这便是他胆敢举兵讨明的依仗吗? 两千余战损对比万余战损,莫说大明如今风雨飘摇,便是之前国力鼎盛,也未必能对骑兵野战中取得如此战果。 大清若灭,大明当如何? 谁人挡得住红袍兵锋?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崇祯迷糊中猛然睁开眼,殿内蜡炬已燃下老大一截。 传讯的太监还在地上跪着,冷的发抖。 王承恩为自己披上一件单薄衣衫,小心翼翼。 竟是疲惫的睡着了。 这一刻,崇祯对那名太监摆手,方才看到太监踉跄起身,跌跌撞撞后退离开。 他猛地揉搓了一把脸庞,努力维持着帝王最后的威仪。 “传令兵部,凡汇聚东昌之将,伺机而动,待鞑子与红袍贼寇战事一毕,即刻围剿红袍,不得有误!” 他这是将捡便宜放到明面上了。 他知道,当今天下,尤其北地百姓,见红袍军大胜鞑子,欢欣鼓舞。 毕竟大明护不住的百姓,红袍能护住,大明守不住的江山,红袍能守住。 一旦大明传出捡便宜的念头,势必会引来百姓仇视,甚至那片讨明檄文也必定会再度传开。 但,朱家的江山,不能断送在自己手中。 他是朱由检,是大明天子,是非,便留给后人评说! 第306章:三府多势力会谈! 东昌府门。 魏昶君如今未着大明官袍,一身布衣,立于城门。 如今城门处仅有他一人。 马蹄声自官道上响起,踏雪而来。 如今卢象升已是三十五岁,但看起来却苍老恍若四十岁模样。 蹄声渐歇,老书生翻身下马,复杂看着面前青年。 不如京师的狂傲,亦不如想象的孤高,更无清冷霸道。 青年目光温润柔和,尤其是看向周边进出城的百姓,更是神情怜悯。 红袍军共主,魏昶君。 那袭青衫如同春风荡开,消融冰雪。 这样的人,就在不久之前,发出了讨明檄文。 就在数日前,击溃了大清最精锐的骑兵。 “魏大人。” 沉默良久,卢象升苦笑起来。 没有行礼。 昔日他和魏昶君同为大明朝臣,有同僚之谊,如今又有什么身份行礼呢? 他是大明的臣子,魏昶君是反明的逆贼。 两人相视风雪,这一刻对视。 魏昶君终究是率先开口,声音平静。 “卢大人愈见苍老了。” 卢象升没说话,只看着他,眼底苦涩。 这世道,把老百姓当成人的,反而成了贼。 他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是错,但书上写了,忠君体国。 至于魏昶君,檄文发出之日,此人便再也没了回头路,他只能一直走下去,一直前进。 “想不到今日吾等会以这等方式会面。” “魏大人邀老夫前来,不知有何要事?” 收拾情绪,卢象升神色也逐渐平静,看向魏昶君,语气生冷,不近人情。 他觉得魏昶君许多地方做的没错,但立场不同,自是如此。 魏昶君眼睛始终留在卢象升一身老旧掉色的袍服上,缓缓开口。 “且再等等。” “等什么?” 闻言卢象升皱眉,看向身后。 风雪中,两道如墨小点伴随马蹄声而来。 见到两人模样,卢象升瞳孔微微收缩,藏在袖中手掌不由自主攥紧。 “张献忠,李自成。” 他练出天雄军,自是为了朝廷清剿流贼,怎么会不认识如今两名最大的流贼首领。 见到两人飞驰而来,卢象升神情愈发压抑。 若是红袍军与张献忠,李自成联手,只怕大明是当真扛不住了。 便是有左良玉之流,结局也难说。 毕竟此二人如今坐拥重兵,加上红袍军装备精良,连鞑子都不敢力敌。 脑海思绪一闪而逝,远远的,见城门处卢象升,张献忠率先勒马,眯起眼睛。 这位三府总督好手段。 大明官兵之首,崇祯钦赐七省总管竟是当真只身抵达。 李自成同样迅速勒马,马头嘶鸣,高高扬起,于半空中人立。 “魏大人,如今终于得见了。” 纵然孤身前来,给足了诚意,但一想到自己被此人当成枪使了如此多年,仍是忍不住内心愤懑,语气自然也夹枪带棒。 满以为魏昶君会动怒,没成想这位红袍军之主反而和气转头,淡淡看向两人。 “二位好胆魄,明知红袍军乃龙潭虎穴,仍敢孤身前来。” 张献忠忽的大笑起来,魁梧身躯踩出咯吱声响,积雪下陷,一步步来到城门。 “天下只有魏昶君不愿做的事,岂有魏昶君不能做的事。” “王侯公卿不如黎民百姓,天底下只有魏大人才能做得出这等事。” “某若畏首畏尾,倒是平白辱没了魏大人的名声。” 就连适才桀骜开口的李自成也平静点头。 “天下以信取人者,独此一人而已。” 东昌府城门外,大雪中。 一名名义上掌控大明半数兵马的官吏,两名天下最大的流贼头领,一名堂而皇之揭竿而起的反贼互相对视,竟都大笑起来。 互相防备,互相忌惮是真。 但信任,也是真。 卢象升看向眼前这名青衫男子,眸光唏嘘。 陛下与此人年岁相仿,可惜,一无帝王心术,二无帝王气魄,三无雄吞天下之霸气。 “如今人已到齐,诸君可愿随魏某走一趟,瞧瞧天下该是什么样的。” 卢象升,张献忠,李自成三人皆是一愣。 天下该是什么样的? 几人转头看向身后。 白雪皑皑,天寒地冻。 天下还能是什么样的? 天灾人祸遍地,百姓饿殍遍野,兵戈不休,战乱不止。 不然,张献忠和李自成便有天大的能耐,凭什么能让那么多百姓陪着他们干掉脑袋的买卖? 魏昶君看向错愕三人,目光第一次认真起来。 “诸位这段时日有任何疑惑,随时询问,魏某绝不藏私。” “但,还请诸位好好看看。” 他第一次用请这个字,旋即转身,踏入城门。 卢象升,张献忠,李自成三人心中莫名生出沉重,但都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思,跟随前行。 “里长。” “魏大人,这是家里新做的粉条,别嫌弃。” “里长!” 刚刚入城门,卢象升最先皱眉,看着不时凑过来的百姓,甚至还有巡逻的将士。 看到魏昶君时,他分明见到那些百姓,将士们眼底的兴奋与崇敬。 禹城平原刚刚死战一场,按说如今东昌府做为发兵之地,当是家家缟素,为何百姓将士见魏昶君,仍是如此? 沉吟片刻,卢象升终于开口。 “魏大人,君子威德,如此成何体统?” 魏昶君转头看了一眼卢象升,这位年仅三十五岁的书生,已有些老气横秋。 此人能征惯战,也饱读诗书,怜悯百姓,偏又亲手斩杀流民无数。 他知道,卢象升这一生,对规矩看的太重了。 有些事他明知道是错的,但也会去做。 魏昶君掂量着手里的粉条,对百姓一一道谢后,才从容开口。 “诸君以为这些百姓不畏惧魏某,不便管理?” 张献忠和李自成尽管没说话,但仍是皱眉。 不光是卢象升如此想,他们也是如此。 纵然两人都是底层出身,但这么多年管理义军,也知晓其中道理。 若是时常展现亲近,只怕手底下的那些人难免会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实则不然。” 魏昶君伸手,指着禹城平原所在方向,一字一句开口。 “他们敬的不是魏某,而是魏某与他们共同的信仰。” “为此,他们甘愿赴死!” 第307章:张献忠的幻想 “信仰。” 张献忠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各类宗教。 自大汉末年黄巾之乱后,信仰一词于乱世之中,多为实现政治目的的工具。 故而明嘉靖年间多有提及,录入大明律,禁止宗教乱政。 只是不知道,魏昶君所说的信仰,指的是什么。 李自成想法也是一样,惟独卢象升,看向魏昶君身影时,多了几分深思。 信仰吗? 脑海中开始出现前些时日在禹城平原看到的,在附近驻扎的红袍军营看到的景象。 这个世道,遇到征兵百姓们自然是能躲就躲。 但魏昶君治理下便不尽相同。 他分明看到那些父老乡亲眼中虽有不舍,却偏偏一个个骄傲的挺着脊梁,亲手把儿子,父亲,丈夫送入战场。 似乎入了红袍军,便是荣耀。 而战场上那一幕,更是历历在目。 那名辅兵纵然只剩下一口气,仍拼命将自己要做的事做完。 火药桶滚动的声音犹在耳边,卢象升不得不承认。 那一刻,即便是他这样对战场厮杀司空见惯之人,也不由为之动容。 他从未见过这样强烈的战斗意志。 大明最精锐的关宁军,在被鞑子冲开防线后,第一时间想的是后撤,等待新的命令,再度集结。 这样已经能算得上精锐。 但红袍军呢? 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们选择换命,选择用尽自己最后一滴血,拖住敌人。 其实他知道,大明这样不怕死的汉子很多。 但许多将士们只是觉得为这样的大明死了不值,亦或者是害怕即便自己死了,理想也没能完成。 所以他们一触即溃,甚至望风而逃。 惟独红袍军,这支军队和他在大明,乃至在史书上所见到的任何一支军队都不一样。 魏昶君见三人驻足大雪,若有所思,缓缓点头。 “不错,信仰。” “历史上有许多军队纵横捭阖,所向披靡,诸如岳家军,戚家军,白杆兵,但这些军队,这些将士们守护的,效忠的,只是他们的主帅,或者皇帝。” “红袍军不一样。” 魏昶君神色郑重,看向城门口,红袍军最底层的将士们站得笔挺,认真履行自己的职责。 这是卢象升,张献忠,李自成第一次在一位割据雄主眼中看到对最底层将士的尊重。 三人为之动容。 魏瑕的声音还在继续。 “你们相信这个世道上有人愿意把自己的性命,自己的理想都托付给不认识的陌生人的吗?” “你们相信这个世道上有人能为素不相识的人战至最后一刻,死不旋踵吗?” “你们不会相信。” “但,红袍军正是如此。” “他们每一个人都从百姓中走出来,他们是战场厮杀的将士,也是最底层的百姓。” “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不同,籍贯不同,甚至口音,习俗都各不相同,但。” “他们愿意为了一个共同的理想,生死相随。” “这个理想,便是缔造一个全新的世道!” 大雪翻飞,卷起城头红袍军旗帜猎猎作响。 魏昶君声音并不算大,偏偏让三人觉得莫名胆寒! 缔造一个全新的世界! 卢象升眼眸失神。 他想象过魏昶君会不会是骗子,利用完这些最底层的百姓,转手就缔造一个王朝。 历史上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偏偏魏昶君对百姓们也是如此说的。 若是当真缔造成功,天下的百姓不会允许他反悔。 所以,他说的是真的! 张献忠神情复杂,亦有几分震撼,身子狠狠抖了一下。 他一直以为自己算得上大义。 毕竟带着一群被大明逼上绝路的老百姓,反过头来还要打侵占中原的大清。 但若是和魏昶君缔造的红袍军,乃至魏昶君缔造的政治理念相比,一切似乎又显得那样可笑。 李自成怔住,抬头盯着雪地里的青衫。 “缔造一个怎样的世道?” 他很想知道。 这个利用了他,甚至连大明那位朱家天子也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家伙,到底想缔造一个怎样的世道。 张献忠,卢象升目光转来,死死盯着魏昶君。 他们也想知道。 李自成眼中残留的野心和不甘依旧不加掩饰。 他很忌惮魏昶君,但他未必不想继续夺得天下。 迎着三人目光,魏昶君忽然笑了,笑容于风雪中格外清晰,如同朗月入怀,光风霁月。 那般坦坦荡荡。 “缔造一个怎样的世道,诸位很难想象。” “当火车运输着万斤粮食疾驰在旷野,一日光景奔赴南直隶至京师。” “当百姓顿顿吃肉,也能穿得起绫罗绸缎。” “当农家的孩子也能读书出人头地,当百姓昂首挺胸,自己决定如何治理自己。” “当这个世道没有地主缙绅,没有皇帝宗亲,没有欺压之时,是一个怎样的世道。” 魏昶君声音不紧不慢,但每一个字都让几人近乎窒息。 这会是......怎样的世道!! 卢象升闻言瞠目结舌,指着魏昶君。 他早就知道此人行事狂悖,不守礼法。 但没有皇帝,没有宗亲,没有地主。 “古往今来,都没有魏大人所说的世道!” “史书上也不曾记载!” “天下怎能一日无主?没有皇帝,谁来代天牧民,统御万方?” 他不相信! 李自成错愕看着魏昶君,倒抽一口凉气。 他想象过魏昶君或许提出许多对百姓有利的条件。 毕竟一个能站在京师,指着大臣王爷的鼻子破口大骂的人,一颗心向着百姓,并不奇怪。 事实上明太祖朱元璋亦是如此,极为看重百姓。 可后来总是会变的。 打了天下,谁会不坐天下? 谁会放弃到手的世代荣华? 只是他没想到,魏昶君就是一个疯子。 他要创造一个没有皇帝的天下! 要创造一个由百姓自己治理自己的天下? “荒谬,当真是疯了!” “到了那个时候,便是你不上去,也有的是人推你上去,躲不了的!” 张献忠也在听着,和卢象升震撼魏昶君目无纲常不同,和李自成质疑魏昶君及手下不同。 他脑子里几乎响彻,近乎着魔一般的声音。 百姓顿顿吃肉,农户的孩子能上学......他几乎在发抖! 第308章:世道新的样子 张献忠早年出身柳树涧堡是延安卫西北门户。 他半辈子看到的,全都是底层最肮脏的一面。 这世道,活着都是难事,何况吃肉,读书。 那些百姓只盼望有地,有庄稼,饿不死,这就算好年景。 可魏昶君想的不一样。 他根本就不遵从这个世道的任何规矩,他要的便是缔造不可能! 魏昶君平静看着三人,开口。 “既然诸位不信,便随魏某一同去看看,何为,太平盛世。” 太平盛世。 四个字似乎日日在耳边被提起。 偏偏无论是卢象升,还是张献忠,李自成。 谁都没亲眼见到那般景象。 世道烂了。 哪有什么太平盛世。 所以,对魏昶君提出的亲眼看看,三人不信的同时,又饱含期待。 天寒地冻,兵灾四起。 这世道,当真有吗? 魏昶君带着众人,来到东昌府与济南府中间百里距离。 如今卢象升,张献忠,李自成看着那些和魏昶君主动打招呼的百姓已经麻木。 他们能看出来,这些人是真的发自心底的敬重。 眼下一行四人下了马车,外界依旧是天寒地冻,大雪纷纷。 但眼前隆隆的声响,昭示着这里正在热火朝天的劳作。 地面被挖掘。 张献忠能看出来,他们似乎在挖掘一整条沟渠,但这条沟渠长度绵延,一眼竟望不到尽头。 奇怪的是地面还堆积着大量石子,散碎一地。 “这是要兴修水利?” “可到底是天气太冷,如今多地断流,何况这里地势也不太象......” 托着下巴分析了一阵,张献忠索性一股脑抛出问题。 卢象升则在一旁摇头,皱眉。 他本是文官,上了战场,但治理地方的本事也没落下。 水沟水渠,乃至河道治理他都有所了解。 听到张献忠询问,下意识摇头。 “此地必然不是兴修水渠,毕竟无论是宽度深度还是两侧治理加固,明显都不符合。” “一旦大水引至,必会冲垮两侧。” 只是他虽断定此地不是在兴修水渠,但偏偏一时间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 眼前民夫参与至少数千人,浩浩荡荡,远处视线模糊的边界明显还有民夫在劳作。 他们无法想象,到底是怎样的工程,才能征调如此之巨的民夫。 李自成皱着眉,伸手指着面前。 “这便是魏大人所说的太平盛世?” “这算什么?” 前方民夫里还有几个书生打扮的身影,正盯着眼前图纸,和一群工匠模样的中年商讨。 眼见魏昶君笑而不语,卢象升索性凑过去,也不说话,站在一旁旁听。 他从未见过书生和工匠能如此心平气和的站在一起讨论什么东西。 大明士农工商,阶层明显。 读书人从来都是高人一等的。 但这几名中年工匠却在讨论过程中,脸红脖子粗,指着读书人的鼻子怒斥。 偏偏那读书人还没有任何气愤,只是皱眉思索片刻,再度开口。 这已是第一奇怪之处。 真正让卢象升震撼的,赫然是这些人讨论的问题。 走近的卢象升,从那些读书人口中听到的,赫然有古往今来各类算术计算! 而更让他难以置信的,是那些工匠不仅能听懂,还能迅速反应,纠正实际运用中的问题。 “这等算法只适用于硬土地基,何况此地至济南府还有山泽平原,算法自是不能一概而论。” “如今是冬天,地质坚硬,但也要考虑到开春之后,土地解冻,地质柔软,承受力分散后的景象,不可一概而论。” 双方最终决定通过测验检查。 只是听了一鳞半爪,卢象升却有些失魂落魄,回到魏昶君身边。 张献忠和李自成没凑过去,即便凑过去,也未必能听懂。 眼见原本心高气傲的大明官吏如今落寞回来,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底疑惑。 直到魏昶君迈步声响,卢象升才终于回过神,苦笑拱手。 “敢问魏大人,东昌府中,如此工匠,能有几何?” 他见过京师的工匠,但即便是那些人,也只是粗略懂一些术数。 如同这些工匠一般,即便是户部那些家伙,也是少见。 若不是这些人都明明白白穿着和那些民夫一样的短棉袍,他甚至会以为这些都是当世第一流的读书人,精通算学。 魏昶君耳畔,卢象升的声音已近乎生涩。 “要在山东诸府做工,首先要懂得的便是算学。” “魏某在山东青州府,东昌府,济南府诸地开设工业区,所有工匠凡入其中,必学之。” “惟有精通算学,并能运用于实际,提出问题,解决问题者,方能继续晋升。” “如卢大人眼前这些工匠,与他们算学相同者,至少有数千人,分散诸府,分别带领民夫建设。” 轻描淡写的话,让卢象升瞠目结舌,错愕至极。 数千人! 凡于山东为工匠,必学算学! 难怪。 他忽然苦笑,眼底复杂。 “无怪乎红袍军火器新颖强悍,远胜京师兵仗局。” “如此顶尖工匠,遍寻大明也不过寥寥数十人,想不到山东竟有数千。” 如果说之前张献忠和李自成还不明白,为什么区区几个会算学的工匠就能让这位大明官吏失魂落魄。 那现在卢象升揭开其作用冰山一角,他们才终于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顶尖的工匠,只是运用在火器制造上,便能缔造一战击溃大清精骑的神话! 而这样的工匠,魏昶君手底下还有数千。 甚至,这极有可能并非魏昶君手底下最厉害的工匠。 生死中杀出来的两名流寇首领,生平第一次觉得发自骨子里的胆寒。 明明是冬天,冷汗却顺着脊椎不断滑落。 他们比谁都清楚,魏昶君先前说了工业区一词。 而这相当于一个培养平台,就和书院培养读书人一样。 现在是数千顶尖工匠,以后呢? 会不会有朝一日,整个山东的工匠,人人都有这般顶尖的水平? 那时候红袍军又该强势到何等程度? 难以想象! 而更恐怖的是,三人想到了魏昶君描述的盛世。 人人有书读。 现在,从工匠算学,已是管中窥豹。 他真的在兑现承诺! 第309章:李自成觉得自己很土 从工匠看到的冰山一角,让三人彻底沉默。 许久,卢象升深吸一口气,恢复情绪。 “魏大人,能调派如此之多工匠,如今到底是在修筑什么?” 张献忠,李自成两人也回过神,复杂看向魏昶君。 这些能让红袍军彻底破灭大清不败神话的顶尖工匠汇聚,又是在做什么? 他们也想知晓。 雪渐渐小了许多,魏昶君淡淡开口。 “诸君可还记得,当初魏某于东昌府城门外所说?” “一日自南直隶至京师,载人千百,粮草辎重不计其数之物?” 听到魏昶君开口,李自成错愕,神情近乎难以置信。 “魏大人......可......不是说那是未来之事吗?” “便是大明最大的航船,也及不上这等评价吧?” “怎么可能?” 愈见苍老的卢象升同样怔然,旋即眉头紧皱。 “天方夜谭。” “且不说此等载具如何行走,便是千百人站在一处,让他们动一动也是为难。” “至于自南直隶至京师,路途遥远,一日之间,更是绝无可能。” 卢象升苦笑摇头。 “魏大人,本官知晓红袍军强势,但若为震慑大明军心,编造杜撰,也大可不必。” 魏昶君转头,看向张献忠。 果然,即便是始终不吭声的张献忠,眼底也带着明显的质疑。 没人相信。 若非自己横跨四百年而来,背后站着一整个大国支持,就连自己都不会相信。 魏昶君如今格外平和,和他统御的红袍军凶悍肃杀之气截然不同。 他背过身,看向前方正在修葺的道路,忽然笑了。 “绝无可能?” “诸位,千年之前,可曾有古人想象过火器炸裂,数里外伤人毙敌?” “数百年前,可曾有古人想过宝船西去,远渡重洋?” “而今。” “这些幻想杜撰,无不成功!” “诸君可知为何?” 魏昶君所说每一句,都让卢象升,张献忠,李自成三人心中震撼一分。 是啊。 一切不可能,均是由设想开始。 卢象升心脏久违的剧烈跳动起来,几乎要踏破胸腔。 他激动,亢奋的盯着魏昶君。 “难道说,魏大人所说,一切都是真的,也已实现?” 说话的时候,苍老的声音都在发抖! 他实在不敢想象那样的画面。 究竟是怎样的东西,能实现魏昶君这般宏伟的设想。 如果一切都是真的......当此物纵横九州,又当如何? 连带着张献忠,李自成两人都几乎难以呼吸,压抑的喘不过气来,只目光炯炯,盯着魏昶君。 别人不知,他们这些带兵打仗的如何不知。 鞑子之所以能屡次三番,于大明疆土进退自如,凭借的便是两点。 第一点,鞑子骑兵具备极高机动性,冲杀之下,缺马的大明多以步卒抵挡,一触即溃,非要以量取胜不可。 第二点,大明擅守城,兵马调遣,粮草调遣,层层批阅,往往抵达之时,鞑子早已将一地劫掠一空,扬长而去。 若魏昶君所言属实,此物当可做千千万万支奇兵,谁人敢战? 动辄一夜成千上万兵马从天而降,鞑子又能如何? 几人呼吸急促,竭力在魏昶君面前保持镇定,但眼角希望又不自觉展露。 这一刻,魏昶君也在看着他们,目光唏嘘。 明末是最凄惨的世道,也是最绚烂的舞台。 一个个枭雄,英雄,或决绝,或悲壮踏上,迎接这个王朝落幕的余晖。 十万军民同心死义的阎应元。 夺情起复,矢尽石穷仍不罢手的卢象升。 两撅名王,死战守土的李定国。 抛家舍业,北抗大清的张献忠。 山海关决战,死不旋踵的十三家。 这些最暗淡的深夜,最绚烂的星辰,该有一个新的征程。 他来大明,改写的不光是一个腐朽的世道。 还有这个世道里本该绽放的身影。 不可否认,他们手里都沾染了不该沾染的血,但。 这些人的价值,不在大明这片战场! 这一刻,魏昶君转头,看向重洋之外! 那就让一切从,铁路开始。 魏昶君平静看着三人,转身踏上马车,气息忽然变了。 不再温和,而是充满果决。 “想看看吗?那便随魏某一同。” 风雪渐止,马蹄声在官道上响彻。 两日一夜,再下马车时,赫然已到济南府境。 前方一所恢弘而空旷的建筑让卢象升三人皱眉。 似是楼台,但绝无如此之广阔。 又如同庙宇,偏偏只有穹顶。 外面不少红袍军站得笔挺,神色坚毅,宛若钢铁浇筑,肃杀凶戾气息弥散。 这次卢象升没再询问,只是跟着魏昶君的脚步,仔细观察眼前的一切。 心中的期待在踏足这座平台时,愈发浓烈。 穿过红袍军守卫区,另一条通道,赫然能看到许多车马正在卸货,货物堆积如山。 其中还有大量鲜肉,看到李自成眼眸火热,又带几分惋惜。 这么多肉,若是都能运送到自家军中,只怕那些将士们能跟着自己在大清战场杀上好几个来回! 只是惋惜的却是在这里堆积如山,不曾制成咸肉,只怕存放不了几日。 张献忠抬头,盯着头顶处木雕的数个大字,不自觉出声。 “济南府站。” 正要说话,忽然毛骨悚然,下意识攥紧了拳头,眯着眼看向前方。 地面上一条深达数尺的沟槽内,铺满的碎石子震动着。 惟独上面横陈的枕木和一块块上好的铁条纹丝不动。 真正让张献忠感觉不对的,正是远处传来的嗡鸣。 冒着黑烟的庞然铁块隆隆作响,一眼看不到头,形同铁龙,正以难以想象的速度疾驰而来! 魏昶君背负双手,平静看着。 卢象升和李自成已经瞪大眼睛。 “这是......这......” 几乎语无伦次。 直到火车停下,车门打开。 从车窗可以清晰看到其中广阔的空间。 昔日他们不是没有见过王侯公卿,达官显贵的奢华马车。 但没有一架马车如此宽阔。 甚至可以在一节车厢内随意走动,奔行,起身站立。 魏昶君从容迈步,伸手。 “诸君,今日请乘火车,且往蒙阴。” 第310章:卢象升呆呆的坐火车 直到踏足火车,李自成仍有一种不真实感。 他下意识跺脚,脑海画面依旧沉浸在之前,那个发出隆隆声响,如同巨蟒蜿蜒的画面。 他这才反应过来。 之前那些工匠和读书人在建造的东西,似乎正是火车下方的道路。 于是他愈发瞪大眼睛,以至于伸手触碰火车铁皮的时候,都有些小心翼翼。 他是亲眼见过火车下方道路上的铁块的。 那些铁块能承受如此重量,若是铸造兵刃器械,又该如何? 他甚至不敢想,一块小小的铁块背后,承载的是怎样的铸铁技术,怎样丰富的矿产资源,怎样磅礴的人力调动。 在李自成手底下的义军都拿着木棍锄头打仗的时候,魏昶君已经用如此海量的铁块,开始缔造不可能! 轰! 黑烟冒出,卢象升坐在椅上的身影一晃。 窗外的景色开始一点点后退。 多次改良的蒸汽机伴随恢弘声响,迅速启动。 巨大的力量推动装载着沉重货物和许多人的火车,前行! 卢象升转头看向窗外。 建筑开始飞掠,越来越快,甚至比最快的马车还要快一倍不止。 那些山水在这样的速度下不断后退。 这种不真实感,让卢象升下意识攥紧了拳头。 原来,这个世上真的有能推动如此沉重之物的力量。 不要牛马拉车,不要人力推动。 一路奔驰,奔赴蒙阴! “是真的......是真的......卢象升苍老嘶哑的声音喃喃,瞳孔里浮现出近乎狂热的光彩。 魏昶君之前说的,都是真的! “若是将这火车架设到大明大江南北,兵马运输驰援之神速,无人能敌,更不必提运输粮草中,辅兵消耗。” “但不知这火车使用何等资源推动?耗费几何?” 卢象升畅想中,也开始分析,目光灼灼,看向魏昶君。 端坐椅上的魏昶君闻言开口。 “火车运行,依靠水力推动,燃烧资源,自是焦炭。” 焦炭,便是这个时代对煤的称呼。 事实上大明已经有不少人在使用煤矿,但因为其燃后有毒,百姓不明其中道理,多畏惧寒冷,不开门窗通风。 故而只有最贫困的人家才会使用取暖,有钱的地主缙绅,均燃木炭。 “焦炭?” “这......” 卢象升想不通究竟是如何通过焦炭推动火车前行,张献忠和李自成就更不明白。 但这不妨碍三人看的眼红。 张献忠更是紧随开口。 “此物不光关乎军事,更关乎民生。” 自遭遇大明围剿,渡过黄河,抵达川中后,张献忠也致力于民生治理,自然看得清楚。 “此物运载量及速度,每日几可供应一座下品县消耗。” “若运用于商业民生,速度更快几分,则可以于京师食福州海味,于琼州辽东山珍,其中珍美鲜货,自然奇货可居。” “而此火车若遍布大江南北,九州诸地,该是何等繁华?” 张献忠一番话,让李自成,卢象升楞住,旋即眼中爆发惊人光彩! 卢象升情绪复杂,看向始终淡然自在的魏昶君。 他本以为大明和红袍军的差距,只在军队和官吏上。 只要官吏不贪墨,将士们上行下效,无不用命,则未必不可和红袍军正面一战。 然而短短两三日光景,竟是看到如此之多的不同。 大明控制百姓,靠的是不允许百姓读书,地主乡绅和朝廷官吏配合欺压,以至百姓们终日只想着如何吃饱,如何穿暖,如何活下去。 甚至为了这些最简单的欲望,努力一生。 好一点的,想出人头地,也必须找到机会读书,读书之后,加入大明官场,成为官吏,成为这个循环中的一部分。 但魏昶君不是。 他从不控制百姓。 他允许百姓读书,甚至期望百姓全都开启民智。 连工匠这样低三下四的阶层,都要求必须学习算学。 他更希望百姓吃饱,为此不惜得罪整个大明官场,置自己于死地。 他给百姓教导信仰,让百姓吃饱穿暖后,建设一个平和的世道。 也偏偏就是这样不控制的方式,却让红袍得到了大明,乃至于古往今来任何一个王朝都不曾得到的效果。 万众一心! 一路走来,无论是百姓,还是红袍将士,亦或是各地官吏。 所有人都抱着同一个信念。 故而红袍军有大明没有的火车,火铳,火炮,吃不完的粮食,肉。 这样的世道,跟着大明还是跟着红袍军,连他换做百姓,都不会犹豫。 火车上,卢象升忽然长叹,神色复杂。 尽管只是看到红袍军的冰山一角,但他心里知道。 大明,不如红袍。 于是这位大明节制七省兵马的重臣,只能低着头。 如今他心底只剩下君臣之道,忠孝节义支撑着自己。 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尽力而为。 始终没说话的李自成如今转头,也在看着窗外。 心中一直以来获取皇位的野心似乎在飞退的景色里淡了许多。 他不知道自己如今到底想要什么。 当上皇帝,荣华富贵,之后呢? 他要怎么治理百姓? 和之前那些皇帝,狗官一样? 还是和红袍军一样? 最终他只是苦笑。 和红袍军一样治理天下,他承认自己没那个本事。 这些年他除了打仗,哪里治理过百姓? 不劫掠百姓,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 他甚至能从飞退的田地里看到忙碌的农户穿着棉袄,老父亲带着儿子满脸笑意。 看到端着碗,满满一大碗面在里面堆得冒尖的孩子大口吞吃。 看到数十个女工提着棉花原料正在准备纺织。 这样的世道,他从没见过。 恍惚间,李自成想到昔日自己拉起义军的时候,对那些出生入死的弟兄们的承诺。 等得了天下,他要让所有百姓吃得起饭,吃得饱饭。 现在,他幻想里的一切,就在眼前。 李自成转头不看了。 他强迫自己不去看这些美好,冷着脸。 他怕了。 害怕自己被动摇心志。 他得做皇帝,不光是为了自己,还有那群厮杀拼命的汉子。 他们不就等着光宗耀祖,荣华富贵吗? 人,有些时候只能被推着走。 第311章:如今的蒙阴县 事实上现在火车的运行速度并不算太快。 运行到最高速度的时候,也仅仅耐力比快马骑兵好上一些。 但已足够震撼张献忠几人。 毕竟战马需要休息,骑兵也需要休息,但这个铁疙瘩不用。 似乎看出三人在想什么,魏昶君平静开口。 “就在半年之前,火车刚刚问世,仅有马车速度。” “半年光景,工匠精心研制,如今已逾奔马。” “再过半年,又该如何?” 短短三句话,波澜不惊。 但卢象升三人心底恍若晨钟暮鼓,振聋发聩。 是啊,再过半年呢? 一年之后,乃至于十年之后,这火车又当如何! 火车陷入死寂。 卢象升愈发苦涩,因为这是他们的对手。 张献忠没说话,但莫名眼底生出几分期待。 坐在过道一侧的李自成沉默着。 如果说刚才他在考虑要不要继续夺取天下,现在他忽然在考虑能不能。 现在的红袍军,他拼尽全力,勉强能从中逃离。 之后呢? 他不知道。 火车停下,卢象升,张献忠,李自成三人跟着魏昶君下了车,恍若隔世。 一如踏上火车不过在片刻之前。 一路平稳坐在车内,没有任何颠簸。 “这就到蒙阴了?” 李自成盯着外界堆积一地的大雪,目光复杂。 魏昶君摇头,伸手指了指头顶,如今的他更像是一名导游。 带着自己的对手们,看一看山东诸府的一切秘密。 他从不畏惧这些人从这里得到启发后会对红袍军产生威胁。 没有当代大国的帮助,给他们一百年,两百年,他们也造不出来。 卢象升现在代表的是大明的战力,张献忠和李自成代表的是大明疆土上最强大的两支流寇。 这些力量,都可以用来驱逐大清。 等到大清没了,大明会顺理成章的消失。 卢象升三人顺着魏昶君的手指看向头顶木牌,木雕的大字上了朱漆,格外恢弘。 “青州府站。” 念出来的时候,卢象升愈发惊叹。 这般站台,一点点连接山东诸府,宛若蛛网密布,一点点将各个小城贯通。 这便是如今红袍军在做的事吗? 一边发布檄文征讨大明,一边和大清疯狂厮杀。 但大部分力量竟然还在用来建设,没用全力! “不错,此地只是青州府站台,要至蒙阴,还要过莒州站,最终抵达。” “那里是最初发展之地,也是首条铁轨铺设之地。” 回应卢象升三人的时候,魏昶君目光再度锋锐。 历史上首条铁路,是西方为殖民大清,掠夺资财时所缔造,意味着屈辱。 但现在呢? 在西方还没有建筑铁路的时候,这片大地上首次出现,并不断开始更新迭代! 他来到这,就是为了消除屈辱,一切屈辱! 从技术上,到军事,到各方面科技。 这一次,他要完胜! 从青州府转车,一路过莒州,直到写着蒙阴站字样的站台出现。 现在,卢象升,张献忠,李自成三人真正来到山东诸府的核心之地! 站台在城郊西侧十里外,距离很近。 现在已经有许多商户按照时刻表开始登记造册,带着货物上车。 目前火车还没有开始对百姓开放,多是来往商户运送物资。 但根据民部黄公辅所说,接下来最多三个月,当最新的火车完成安全测试,会尝试开启正式营运的火车车次。 货物很多,蒙阴特产的土豆粉,沂县红薯粉,玉皇庙乡养殖肉类,腊肉,洛石村棉纺织工厂的棉布,棉衣都有。 这些货物将会通过周转,一点点抵达莒州,青州府,乃至于流转江南或北地。 若是放到以往,光是运输就需要耗费大量时间,还有其中人力,畜力,粮食消耗。 但如今,一列火车足矣。 那些丰富的粮食资源晃花了张献忠和李自成的眼。 恍惚间他们几乎忘记,如今的大明,是乱世,是灾年。 是菜人遍地,人相食的世道,是易子而食,商户囤积居奇的残酷时代。 可.....这里的粮食多的超乎他们想象。 张献忠看的清楚,搬运货物的力夫穿着崭新的棉袄,蓬松的捂出热气,让那汉子不得不敞开胸口衣襟。 不是一个人如此,来往的商户也好,力夫也罢,都穿的很好。 更让他们惊叹的是,这样乱的世道,他们竟没见到一个叫花子。 魏昶君领着三人出了站台,最终李自成还是忍不住,最先开口。 “魏大人,此地当真一个叫花子都没有?” 不要说如今的乱世,就是放到许多年前,这般场景也是前所未见。 洪武盛世他们没见过,但史书记载当时的乞丐却是不少。 故而没有乞丐,反而是最奇怪的。 李自成一番问话,连带着张献忠,卢象升都不由认真看着。 魏昶君详细解释。 “山东各府都有民部官吏负责,若身具劳动能力者,禁止乞讨,否则将送到矿山劳动一月。” “若有身患重病者,由民部官吏核实后,登记造册,由官服赡养。” 随着魏昶君解释落地,三人不仅没有惊叹,反而皱眉。 张献忠治理川中,经验相当丰富,故而神情凝重。 “官服赡养?” “魏大人,不得不承认,这个想法的确很好,甚至张某相信此法已在山东推行。” “但赡养标准是什么?” “如此下去,只怕不妥。” “而且,有些策论看似仁政,实则未必。” 东昌府富庶,天下皆知。 但即便如此,只怕也只能赡养一小部分。 随着时间推移,红袍军掌控之地越来越多,没有劳动能力者,在这等乱世将会成倍增长。 届时养还是不养? 养下去,财政吃紧,甚至可能崩塌。 不养,那之前既得利益之辈会如何想? 更何况,有些人只要能看到钻空子的地方,天下不知道会多出来多少‘没有劳动能力’之人。 这是仁政,但未必尽如人意。 李自成,卢象升两人半生见过太多底层的肮脏与苦难,转念一想,也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魏昶君知道几人误会,自信开口。 “魏某敢施此法,自有一套完善体系。” 后世大国百余年步步建立,又当如何? 第312章:对错,大明的未来早就没了 “第一,此法设立后,凡申请官服赡养,需籍贯所在证明其丧失劳动能力,此为官方之保。” “第二,验证者非官府,而是监察部官吏,此防地方勾结。” “第三,赡养者每月钱财仅够一人口粮,并无更多财富,防人铤而走险。” “第四,该申请者家人收入需低于民部官吏根据鱼鳞册及税收验算最低均收。” “第五,申请者所得钱财均按月发放,通过红袍银号获取,人死钱停。” 当魏昶君一条条说出,卢象升,张献忠,李自成几人开始思考。 “不错,此举当真不错。” 仅仅是几条律法,却让卢象升眼前一亮。 既防止了被恶人钻空子,残害百姓,也防止官服负担沉重,同时为百姓增加红袍军信誉,聚拢民心。 一举多得,体系完备。 明显已证明,魏昶君此法不是一朝一夕,而是提前许久开始构建,方能如此完善。 “红袍银号,官府民部,监察部,三方共同监管,难怪,难怪啊。” 这一刻,卢象升对魏昶君愈发复杂。 情理之中,此人是反贼,与自己这位大明臣子不共戴天。 但。 卢象升不得不承认,他比自己强。 自己虽然对百姓仍有怜悯,可心底更想维护的是忠烈的名声。 便是那位高高在上,口称爱民如子的天子,也输在不知民间疾苦上。 他加一分辽饷,朝臣便敢加十分,到地方缙绅手中,便成了数十倍。 他加一分剿饷,便成了足矣压垮百姓的一座大山。 天底下或许当真只有魏昶君这般人物,才能如此得民心。 因为他本就是贫苦百姓中走来,唯一不变初心的一批人。 现在,他身边这样的人越来越多,才有了如今的红袍军,如今的山东。 李自成和张献忠只是沉默。 他们两人,是当今天下流寇最大的首领。 也曾对追随他们,供应粮食的百姓说过要为他们缔造一个好世道。 李自成甚至迄今还记得,被官兵围剿的时候,冒死前来报信的村民看着自己的眼睛。 可他们到底是拿这些人的信任做了工具。 夺得天下的工具。 原本他们不会愧疚。 偏偏天底下就有这样的人,什么都没说,但什么都为那些日子过不好的老百姓考虑到了。 魏昶君,他真的在做。 寒酸的青袍就在大风里摇晃,一个人走在大雪前路,格外孤独。 卢象升,张献忠,李自成三人良久方才回过神,跟在魏昶君身后,缓缓走向蒙阴。 这座诞生传奇之地。 从崇祯二年开始。 那一年,鞑子肆虐北地,诸多重城先后坚壁清野,屈辱献上资财,不敢应战。 惟下品县城,一县丞。 率军出城,野战鞑子。 那一战,斩贼首二十,天下欢庆! 而也正是这座小小的下品县中,一个贫农子弟,一步步走出。 入莒州乡试,得功名,踏足莒州,入主青州府,而后更是囊括青州府,济南府,东昌府,三府之地。 天子钦设三府总督,乡党宗亲屡算不中。 迄今。 拖垮大明江山的鞑子,被一举剿灭两部精锐。 风华绝世! 从车站至蒙阴县城不算太远,且蒙阴县因多地经商,加之火车站最初开设,数度扩建,如今范围极大,与莒州之繁华相比,亦是不遑多让。 彼时张献忠,李自成,卢象升几人跟随魏昶君,一路看着。 晨雾还未散尽,青石板上已传来扁担吱呀的声响。 老裁缝推开木窗,正瞧见卖豆腐的挑着竹筐走过,笑的和善满足。 “阿爷!” 孙女捧着热腾腾的包子,发间红绳在雪地里摇晃,明艳动人。 小丫头穿着落石村棉纺厂新出的棉衣,中衣领子雪白挺括,说不出的俏皮活泼。 篆刻李记茶楼招牌迎风横陈,茶香袅袅,还有说书先生惊堂木一拍,正在讲官兵流寇厮杀不休。 老百姓吃着饼子,听得摇头,倒像是听前朝旧事。 跑堂的小厮提铜壶穿梭其间,窗边几位老者对弈沉吟。 打铁铺传来叮当脆响,新打好的犁头摞在门前,人来人往,相中的农户掏出银子大方购买。 粮行掌柜跨进门,身后伙计扛着麻袋,粮食从缝隙里漏出灿灿的色彩。 布囊解开,白花花的官盐簌簌落在柜台上。 自打蒙阴通了火车,蒙阴城百姓吃盐倒比吃糖还便宜几分。 城隍庙前几个顽童举着糖画闹腾的厉害,麦芽糖拉出的金丝晃的李自成睁不开眼睛。 “这世道......这世道......” 卢象升百感交集,竟有些热泪盈眶之感。 他从生下来,便不曾见过国泰民安是什么样子。 只见惯了作威作福的乡绅地主,见惯了囤积居奇,任由百姓饿死的世家大族,无道商贾,见惯为了几两银子逼的百姓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里甲。 但现在。 他看到了。 在大明最乱的时候,在天灾最多的时候。 就在山东,朝堂君臣视作洪水猛兽,乱臣贼子的山东,青州府,蒙阴县城。 一个下品县城,几年之前,和北地任何一座流民遍地之城毫无差别。 魏昶君什么都没说,只是让他们自己看。 看一看什么叫,国泰民安。 卢象升心底忠君体国,节烈孝义的信念忽然有些晃动。 他恍惚的那一刻,便再度苍老几分,嘴唇失却血色,只麻木看着。 看老农穿着厚厚的棉衣,稚子晃动脚丫在青石板上笑闹奔走,妇人穿着纺织厂女工的服饰,靠自己双手吃饭。 这世道,他没见过。 他有些茫然,不知所措,近乎无助的告诉自己。 “史书上不曾记载这般世道。” “大明错了吗?本官错了吗?” 沉默了许久,卢象升眼瞳满是血丝,哆嗦着开口。 “本官无错,大明无错!” “书里记载的,大明日后都能做到,迟早能重回盛世......” 这位老书生试图说服自己,只是耳畔忽然响起许多年前教书先生的话。 “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他忽然楞住,拳头紧握,低下头。 书上的对错他分不清。 世道的对错,又有谁分得清呢? 第313章:大势所趋 魏昶君继续带着卢象升几人前行。 入了蒙阴城,卢象升,张献忠,李自成三人愈发沉默。 世道的割裂感让他们觉得有些恍惚。 明明就在数日之前,他们才从遍地饿殍,战火肆虐的世道抽出身来。 从入东昌府开始,似乎和外界完全是两个世道。 李自成忽然有些明白为何那些百姓会亲手送自己的儿子,丈夫,父亲上战场。 世道就是这般。 无论是菜人还是易子而食,都在血淋淋的昭示一件事。 人命贱。 贱到一口吃的就可以卖了这条命。 北地肆虐,江南为奴的百姓多了多少? 达官显贵多少钱买了一个百姓的一生? 他前些时日才在北地见过。 一袋米。 没有五斤重的一袋糙米。 以前这些百姓只有两个选择。 一路逃荒。 揭竿而起。 左右逃不过一死。 但如今,他们可以选择红袍军。 红袍军让他们活着,还能让他们像人一样活着。 所以他们死也要守住这。 三人跟着魏昶君穿过平整的青石板街面,来往的商队马车咕噜噜发出声响,叫卖声,怒骂声,嬉笑声不绝于耳。 直到马车穿过乡镇,停在村道。 “这是落石村,魏某祖地。” 张献忠下了马车,第一眼就看到一座不算太高的村堡。 他生在北地边关,自然也见过这等建筑。 “想不到小小一个村镇,竟也提前修筑了村堡,无怪乎能在这等乱世安然无恙。” “昼生烟,夜举火,以此等高坡,只怕小股土匪极难进攻。” 李自成,卢象升都是打仗的行家,闻言纷纷端详,无不认可。 一个坡地,很多时候都能被攻守战玩出花来。 冬日泼水成冰,阻碍敌军进攻。 高度差距让敌军无法形成迟滞,加速己方冲锋。 居高临下覆盖远程武器大范围攻击。 控制坡地出口及设置陷阱,预留伏兵口袋阵......“修的不错,想不到小小一个村落,竟有此等见识,无怪乎能培养出魏大人这般奇才。” 卢象升一边点评,一边瞧着,直到目光落在村堡墙头,神色悚然而惊,旋即化作苦笑。 “只是一个村子而已,竟配备如此之多的火炮火铳?” 二十多门各色火炮矗立,灭虏炮,大将军,还有六架五管火铳......这不过是村堡四门其中之一而已。 换算下来,一个村子至少配了近百门火炮,数十架五管火铳。 须知即在北地直面鞑子的清苑县,也才配备大铜将军一尊,威远大炮三十一尊灭虏炮三百一十九尊,三眼火铳四百零六杆。 以现在红袍军火器强度,虽然此村数量上不及清苑重县,真要交锋,还很难说。 魏昶君倒也没有藏着,大大方方指着村子两侧。 “红袍军钻研新式器械的天工院便在东侧,西边有蒙阴城,乃至整个青州府最大的棉纺织厂。” “可以说无论从经济角度,还是研发角度,此地都有保护的必要。” “之前诸位所见火车,便是天工院产物。” “除此之外,还有各工厂的水力纺纱机,水力镗床各类器械均已完备,其余正在研发进程中。” 彼时卢象升几人神色复杂,魏昶君所说的东西,许多他们甚至都不曾听闻。 但他们都亲眼见过火车,自然知晓是何等先进。 一时间李自成搓着手,心底抓耳挠腮,半晌才开口。 “魏大人,不知吾等几人能否有幸前往这......天工院瞧瞧?” 魏昶君扭头时,瞥见张献忠,卢象升两人也是一般模样,不由笑了。 他怎能猜不透几人心思,万一日后几家刀兵相见,至少他们对红袍军也能有个防备。 毕竟大清遭遇多方势力阻击,又有红袍军先挫其锋芒,如今反成困兽。 有些事情,他们不得不考虑。 似乎是被魏昶君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破,几人纷纷老脸一红。 如今他们的要求,倒是有些像临阵打探对手机密。 “可以,诸位随我来便是。” 原本做好被拒绝打算的三人有些错愕,旋即化作复杂。 卢象升叹息看了一眼走在最前方,洒脱大方的魏昶君。 此人于百姓立场,寸步不让。 即便是作为对手,依旧光风霁月。 很难让人生出厌恶憎恨。 几人各自怀揣心事,跟随魏昶君入了村子,抵达村侧。 天工院建在地底,只有少部分在外界。 跟着魏昶君一路通过村堡层层防守,直到入了地下,蔓延向下的台阶两侧生出明亮篝火。 与其说是建造在地底,倒不如说是建造在深谷。 从这里到落石村后山,山腹中层峡谷处,一处山洞口,浮现出卢象升几人身影。 重见天日的卢象升脚步忽然呆住,看向眼前,神情震撼。 占地数百亩的山谷内,一座建筑恢弘浩大,拔地而起! 三丈有余的挑高顶端,赫然篆刻着天工院三个大字! 虽无楼台宫阙之华美,却有着格外简朴浩荡的雄伟。 其中不断传来各类器械声响,昭示着其中神秘。 这里,或许就是红袍军领先当世最核心的原因。 李自成,张献忠两人都直勾勾盯着,分明听到胸腔内发出砰砰声响。 他们即将接触到红袍军那些先进军械的秘密! 如果说先前对于红袍军对百姓的各类策论惊叹,那对红袍军火器,火车,无论是张献忠,还是李自成,都压抑不住的生出几分觊觎。 卢象升更不必说。 他心底一门心思想要成为扶危救世的大明砥柱,若能学得一些,也许当真有用。 几人各怀心思,跟着魏昶君迈入天工院,魏昶君也毫不藏私,开始解释。 “天工院建造地势很低,这是因为如今许多测验都需要用到水流。” “包括水力驱动的纺纱机,水力镗床,甚至如今正在做的水力锻造机。” “地势低,更方便制造水渠及水坝水库,分流控水。” “魏某先带诸位去看看水力镗床及其制造物。” 这一刻,随着最前方房门被推开,巨大车间内,传来隆隆声响,一排排器械,浩荡陈列! 第314章:明朝的少年说 恢弘水流自天工院顶上空一泻千里,沉闷冲击声震耳欲聋。 卢象升看的直了眼,撩起衣袍,指尖在镗床正在加工的炮管上轻轻叩响。 铮! 金属颤音穿透工坊蒸腾的水雾。 他望着眼前青铜巨龟般的机械,喉头发紧。 洛石村后山囤积引流之水在暗渠里奔涌,带动五丈木轮隆隆转动。 新式铸钢法铸造的精钢镗刀,将生铁炮胚切削得火星四溅。 蓝紫色光点落在他衣袍上,烫出细小的焦痕。 “小心!” 负责安全的红袍军拽着他急退两步,眉宇间有些紧皱。 若非此人是里长带来,单是方才的举动,便要罚他抄写安全条例数十遍。 整根炮管在支架上旋转起来,镗刀切入铁胚的尖啸声震得耳膜生疼。 水流推动的连杆机构如同巨兽筋骨,铜铸齿轮咬合处迸出硫磺味的青烟。 卢象升冲着那红袍军讪笑,旋即声音有些干涩,盯着魏昶君,又扭头看了一眼一旁的匠人。 “这般...这般造炮,需几日?” “若水力不绝,三日可成。"工匠抹了把脸上的铁屑。 "比人工镗孔快二十倍不止。” 卢象升掌心贴上仍在震颤的炮身。 禹城平原厮杀的画面突然在眼前炸开。 大清自登莱带走的火器炸膛时,碎片就是这样灼热。 他望向天空,只见一角,这才惊觉自己正站在某个巨大裂缝边缘。 河水的咆哮声中,刀轮仍在不知疲倦地啃食铁块,飞溅的火星在青砖地面烙下点点焦斑。 李自成和张献忠已惊呆了。 他们不是没有城府,可见过禹城平原红袍军一战的人,谁敢说不眼红红袍军的火器? 若是有了这般火器,他们也敢打大清,也敢传檄天下。 原本他们以为那些火器已经是魏昶君缔造的红袍军数年积蓄。 现在才知道,一切不过是冰山一角。 “难怪,难怪一个小小的村落竟安炮数百门。” “他娘的,若是换做老子,只怕要派出一半的兵力停在此处。” 李自成咽了一口唾沫,眼睛直勾勾盯着那些镗床,恶狠狠开口。 张献忠没嘲笑他,一反常态,跟着狠狠点头。 眼前镗床至少有三五十个,这一月能造多少火炮? 只要火药足够,用火药淹了大清都成,这还打什么,骑兵?皇太极那点骑兵,拿来给这些火炮塞牙缝都不够! 更让他们难以置信的,是魏昶君摆弄的新部件。 “随魏某去看看新的吧。” 魏昶君是当真一点也不藏私,径直带着三人向另一扇门走去,那扇门外,正在运输刚刚从镗床送下来的零部件,但和火炮部件截然不同。 卢象升三人走的时候,竟还依依不舍,盯着那些镗床,快要流出口水。 跟着走进另一间殿堂,此处看起来比之前水力镗床看起来要小得多,但其中的部件却让卢象升几人再度一愣。 数十个零部件均是上好的精钢铸造,闪烁寒芒。 生着大胡子的工匠正低头一点点摇晃着,将那些部件组装起来,看起来就像是......一张床? 旁边还有摇杆和各类器械,组装完成后,卢象升凑到一旁,看着那名工匠缓缓摇动摇杆,转动时,带动精钢刀头,一点点切割铸造铁块。 “这是用镗床制造的零部件组装的机床,可以快速塑性各类铜铁部件,包括零碎的小东西。” 魏昶君熟练上前,转出一颗带有螺纹的铁钉,在卢象升三人面前晃动几下。 “这些机床上生产出来的零部件,一点一点,构成了之前诸位乘坐的火车。” “水力纺纱机,各类火铳零部件都可以在此机床上完成,目前,天工院成型投入生产的机床,共有一百余部。” “若是全都用来制造火绳枪,一月能造两千余把。” 轻描淡写的语气,让卢象升目光逐渐灰败。 两千余,一年就是数万。 前些时日在禹城平原所见的火器之战历历在目,他愈发没信心了。 按照魏昶君的说法,如今红袍军上下数万人,若是人手一件火器,加上那些威力奇大的火炮,怕是能轻而易举击溃数倍敌军。 大明没士气,更不必提,火光一炸开,就得溃散逃跑。 李自成如今也沉默了。 一双眼睛只是死死的盯着火铳制造的流水线,没了兴致。 难怪魏昶君如此大方,带着他们毫不犹豫的参观这些红袍军的隐秘。 他只是笃定自己这些人学不走。 别的不说,如今他们军中连炼钢都不会,遑论制造镗床,机床。 他忽然想到昔日,魏昶君最初得罪太监和东林党,不正是因为来县铁矿吗? 所以,一切从那时候旧开始布局了。 李自成笑了,笑的有些无力。 自己一直认为魏昶君此人擅长权谋,各方借势,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才能在乱世中侥幸崛起。 难怪自己会被此人刷的团团转,单一个铁矿,已算计了数年。 而那时魏昶君甚至还要兼顾经济发展,势力扩张,应对朝堂算计,设法架构经济体系。 这家伙,心思深的不像人。 彼时魏昶君正色看向三人。 “先前诸位不信魏某和身后的百姓能改变这个世道,化不可能为可能。” “如今亲眼所见,又当如何?” “诸位眼前所见的水力运用,器械生产,火力运用,追根究底,都在格物。” “今红袍军能斩大清,靠的也正是此等力量。” “魏某还有一言。” “未来某日,人能乘器械升空,朝于京师,暮至泰西,诸君可信?” “甚至某日,吾等能乘空破霞,玉兔蟾宫,尽在脚下,诸君可信?” 接连开口,卢象升,张献忠,李自成三人皆是身躯一震,瞠目结舌。 之前魏昶君所说,至少火车再铸造精良,便有希望达到。 但如今须臾横跨汪洋,人力登上月亮,他们实在不敢想象。 这一刻,魏昶君格外肃穆,青衫严整,看向三人。 “故今日之事,不在大明,亦不在大清。” “天下在天下人,不可把持于一家一姓,自此格物开智,人人如龙,如此,方可使吾等不受欺辱,屹立世界之巅。” “诸君以为,然否!” 第315章:天下动荡 卢象升,张献忠,李自成三人于东昌府游历时,各方势力也开始逐渐收到消息。 京师。 钱谦益几人再度汇聚,纷纷沉着脸,神情阴冷。 前来汇报的小厮只觉额头冷汗涔涔,声音发抖的继续按照山东传来消息汇报。 “十日前红袍贼于禹城平原大破鞑子,斩敌万余,镶白,镶蓝两旗名存实亡,皇太极一退百里,士气大损。” 砰! 茶杯在地面炸开,滚烫的茶水混杂锋锐瓷渣落在传讯小厮脸上,带着殷红滚落,小厮只能死死咬着牙,不敢开口,垂着脑袋。 “混账!他凭什么!凭什么!” “连大明最精锐的边军都挡不住的鞑子,一次歼灭两旗,怎么可能!” “告诉本官,他如何取胜!” “战报呢,拿来!” 小厮抬头的时候,看到钱谦益的眼睛里都是血丝,像个狰狞的疯子,歇斯底里,于是顾不得擦拭额头血渍,颤巍巍交上战报。 钱谦益如今像极了一个输红眼的赌徒。 这已经不是东林党和某个乡党,亦或是皇权的争斗了。 其余人自然都理解钱谦益的想法,故而都是一般沉着脸,面色铁青。 毕竟无论是鞑子打入京师,还是那些流贼,他们总归是要靠着这些文官来治理天下的。 惟独魏昶君此贼子,昔日在莒州,青州府,东昌府,先后斩杀各地缙绅官吏,毫不在意对方背景如何,影响多大。 他们可以接受任何人夺取天下,惟独魏昶君,不行! 红袍军都是一群真正目无法度的疯子,他们完全不在意任何官吏,更不允许官吏凌驾于百姓之上。 在这些人眼里,那群泥腿子竟比他们的命都贵重。 果然,钱谦益看着战报,原本暴怒的神情愈发阴冷,戾气浓烈。 战报曾言,如今红袍军能大胜鞑子,依靠的便是火器。 海量火炮及火油,以及新式火铳,全都出现在战场,凭借此等力量,对方轻而易举便将鞑子引以为傲的骑射完全克制。 战场上沾染之后便不死不休的火焰完全让对方的骑兵无法登场,同时海量远程火器,投石机的使用,则在骑兵还未登场时,便将之彻底歼灭。 红袍军战损前后不过数千人,大部分都是运送物资和挖掘修筑工事的辅兵。 钱谦益闭上眼,努力平复起伏胸口,将战报传给其他人。 诸多东林党人看着,都不曾说话,气氛愈发压抑。 良久,钱谦益方才开口,如今他情绪已经平复许多。 “诸位大人如何看待此战?” 话音落下,不少人声音森冷,缓缓开口。 “皇太极是走了,而非溃败,依战报所言,魏贼颇具野望,竟派兵围困整个山东,欲将皇太极并诸大清核心困死山东。” “看来,双方之间必有一战。” “原本这场决战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何况如今此贼不知死活,竟还传檄天下,声讨大明,卢象升已带兵马前往,届时以逸待劳,便是磨也磨死他了。” “不止如此,听闻张献忠,李自成之流亦是率重兵前往,此二人均野心深重,无论是红袍军,还是大清,在他们眼中都是夺取天下的阻碍。” “既是如此,自会坐山观虎斗,无论大清,还是卢象升,张献忠之流,都不会看红袍军坐大。” “吾等只需等着消息便是。” “红袍军历经四方围剿,必败无疑。” “届时东昌府商业之地,红袍银号,还需早做准备。” 虽然身边官吏分析的清晰,但钱谦益仍莫名感觉不对,毕竟魏昶君此人做过太多不可能。 蒙阴小县力斩鞑子,青州三府如今路不拾遗,粮产无算,甚至就连此次,所有人都认为其必定覆灭,对方仍是斩鞑子万余,震惊世人。 若是当真和鞑子两败俱伤还好,否则......钱谦益没说出来,只是扫了一眼身边官吏,默默盘算。 与此同时,得到消息的赫然还有皇室宗亲。 庆王端着茶水,好整以暇的小口嘬着,茶面氤氲热气腾腾冒出,沉沉浮浮形如雀舌的嫩叶散出清香。 鎏金暖炉弥散温润暖意,衬着窗外雪景一片银装素裹,格外清白。 “王爷,东昌府之战,有消息了。” 庆王放下茶杯,眉眼中露出一丝戾气,难以掩饰。 东昌府。 如今每当有人提及庆王,都会有人不自觉提到。 就是那个昔日在京师被魏昶君指着鼻子骂的王爷?那个欺压百姓的皇室宗亲? 他恨,恨魏昶君恨到骨子里了。 但一想到如今鞑子即将踏破红袍军,竟心底生出莫名快意。 他知晓红袍军战力不俗,故而也不担心鞑子踏破东昌后,会彻底威胁到朱家江山。 届时鞑子当是两败俱伤,大明重整山河。 “如何?” 淡淡开口,庆王还有闲情雅致,折了一支本不该开的梅花,拿在手里把玩。 传讯侍卫闻言,声音略微一滞。 “鞑子战败,折损万余人,后退百里。” “红袍军仅折损两千辅兵,大胜!” 咔! 梅枝在手中断裂,庆王如今面无表情,冷冷瞧着东昌府方向。 红袍军,胜了? 和东林党之流相比,庆王一系皇室宗亲,无疑是最关心大明安危的。 毕竟和那些文官武将不同,李自成张献忠破城开国,他们仍有机会延续荣华,便是鞑子也需要他们治理天下。 惟独皇室宗亲,任何人都容不下前朝余孽仍在,振臂一呼便能掀起民乱的存在。 任何人破灭大明,他们都会随这座王朝一同殉葬! “陛下可知晓消息了?” 收敛情绪,庆王冷冷开口,声音再无先前自在。 “陛下前些时日已八百里加急,传令卢象升伺机而动,趁鞑子和红袍两败俱伤,重创双方。” 名贵靴子在雪地里踏出咯吱声响,庆王来回踱步,眼底闪过几分狠辣。 “光是一个卢象升还不够。” “去给本王传诸宗亲,议事!” “这未必不是一个机会,将流贼,红袍军,鞑子一网打尽的机会。” “就看诸王舍不舍得割肉了!” 第316章:抉择代表未来 大明军营,如今天寒地冻,许多将士都生了冻疮,还有染上风寒的,正蜷缩在角落咳嗽着,声音剧烈。 淡薄的仅剩一层的衣衫在寒风中贴近皮肉,宛若冰坨子,冷得刺骨。 左良玉端坐营帐,眉头紧皱。 刚刚才招待了从京师抵达,携带皇帝旨意的太监。 只是此次宣旨的,是卢象升。 “卢大人何日归来?” 左良玉一贯桀骜,生平率兵交战强敌无数,于剿灭流贼更是颇有心得,自负战场杀敌少有敌手,但此次他眉头紧皱,神色竟有几分紧张。 毕竟那一日,他亲随卢象升观战,禹城平原漫天大火,随着隆隆炸裂声,彻底撕开他的自信。 那等威势,当真不是人力所能阻挡。 而且,他看的很清楚,红袍军大部兵力都在封锁各处要道,按火器分配来看,那根本不是红袍军全部实力。 尤其是前些时日他分明在旁边驻扎的红袍军营看到诸多炮火,日日操练,更是心底不安。 卢象升前往敌营他自是知晓,也盼望卢象升能暂时和红袍军达成合作,先剿灭鞑子,再徐徐图之,因此卢象升离开时,他与一众大明总兵皆不曾阻拦。 但如今卢象升迟迟未归,让他开始烦躁。 “回禀大人,末将不知......” 回话的副将也是面容苦涩,脑海中思绪万千,诸多猜想纷纷浮上脑海。 对方会不会趁着卢大人信任,动手加害? 会不会卢象升大人被对方囚禁,不得离开? 诸多总兵对视一眼,摇头叹息。 如今不光是他们,连带着诸多下面最底层的将士,都不愿意和红袍军交战。 他们甚至在禹城平原之战时,见到鞑子被击溃,下面的将士是何等欢欣鼓舞,那些穿着大明服饰的将士们,甚至还在高歌咆哮,互相庆祝。 这些总兵是畏惧红袍军军威,但底层的将士们不仅害怕,也不想打汉人。 一切都系于卢大人一人之手。 “再等几日吧,如今魏昶君应当不会对陆大人下手。” “毕竟鞑子仍在虎视眈眈,重整旗鼓,不日必定卷土重来,殊死一搏。” “若是在此刻选择得罪大明,两面受敌,红袍军也未必能讨的了好。” 左良玉长舒一口气,起身,离开营帐。 漫天大雪又开始洒落,许多官兵连甲胄都不曾配备,看来格外凄惨。 左良玉眼底生出几分担忧,若是当真与红袍军交锋,他们没有几分胜算。 禹城平原之战似乎是一根导火索,当今诸多势力目光纷纷汇聚。 彼时禹城平原百里之外,营帐内气氛死寂,压抑的空气几乎凝成实质,还夹杂着浓烈血腥味。 皇太极如今面无表情,冷冷看着下面一层层统计上来的战损情况。 马匹,辎重,粮草,器械,士卒......奇耻大辱,奇耻大辱! 自大清十三副铠甲起家迄今,从未遭遇过此等大败! “此战接下来又当如何?” 尽管暴怒,但彼时皇太极看向范文程的目光仍带着几分冷静。 做为大清帝王,他必须管理好情绪,毕竟他的一言一行都关系着大清基石的生死。 先前自己带来的,已是大清所有精锐班底。 如今镶白,镶蓝两旗折损,元气大伤,满拟一战定乾坤,彻底扫平大清南下阻碍,想不到红袍军战力竟达如此程度。 那接下来还要不要打,怎么打,便是最重要的问题。 打下去,能不能胜,如何突破红袍军强大密集的火炮火铳? 不打,撤离,那些辽东大清百姓如何熬得过日益加重的寒冬? 如今他目光扫过诸多旗主,同样眯起眼睛。 人群中,他看到许多神情异样之辈。 旗主的权势很大,大到足以左右他这个大清皇帝。 但皇太极没有任何情绪表露,只是等待着范文程的回应。 无论日后要如何对付这些旗主,都要等眼前难关度过。 被点名的范文程深吸一口气,郑重拱手。 “陛下,该撤兵了。” 身边多尔衮几人闻言变了脸色,立刻开口。 “如今撤离,折损的粮草要如何向辽东旗人交代?” “一旦撤离,军心动摇,明军若和红袍军达成合作,衔尾追击,四面八方守军一至,大清危矣!” “不行,不能撤!’范文程再度开口,声音冷静而苦涩。 “再战下去,不过徒增伤亡。” “范某且问,诸位谁能率兵击溃红袍军火器队?” 一想到禹城平原漫天炸裂并冲天火光,原本群情激愤的一众武将旗主纷纷哑口无言。 对方的火炮炸裂范围极大,杀伤力极强不说,便是那五管火铳,也绝非骑兵能抵挡。 密集的火力和足矣穿透皮甲的恐怖杀伤力,几乎将禹城平原那支三千骑兵打成了烂肉。 范文程一句话平复人群激愤,旋即再度开口。 “范某再问,接下来若要再战,诸位即便能破平原,能否破开汉人最擅守城战?” “城头火器不比野战,杀伤力更强,对方损失更小,射程更远,诸位应当是知晓的。” “如今吾等野战战不过红袍军,四面八方都被封锁。” “若要再战,对方只需坚壁清野,没有粮草,大清精锐早晚毁于一旦!” 这一刻,营帐内彻底沉默。 谁都没想到,大清来势汹汹,欲要倾尽全力,一战横扫大明,第一战,竟将自己打到了生死存亡的地步。 多尔衮最终压抑,看向范文程。 “战则败,退则追,那我等难不成要等死?” 这次连皇太极也看向范文程,皱起眉头,目光阴沉。 所有人都在等着这位将大清一手扶起来的汉人谋士开口。 彼时范文程叹息低头,眼底闪过几分狠辣。 “汉人也不是铁板一块,如今红袍军两侧,自有流寇,大明官兵虎视眈眈。” “若吾等壁虎断尾,舍弃一部分兵马,强行冲关杀出山东,还有重整旗鼓之机。” 皇太极没说话,只是靠在椅子上,默默思索。 如今四方势力鼎立,或许,当真还有机会。 只是没人知晓,代表大明的卢象升,代表流寇的张献忠,李自成,如今正在面临一场抉择。 第317章:战还是和! 战还是和? 魏昶君的声音不复温和,平静冷冽的眼眸中闪动寒芒,将问题直接抛给卢象升,张献忠,李自成三人。 卢象升原本对红袍军和大明官兵双方形势担忧,但如今却格外平静。 他代表的是大明的脸面,自然不会低三下四。 “战又何如,和又如何?” 老书生袖口下藏着的拳头攥紧,傲然矗立。 张献忠和李自成神色阴晴不定,只冷冷看着魏昶君。 果然,多日以来魏昶君虽对他们没有任何藏私,但几方到底不是一路人,终于到了图穷匕见之时。 魏昶君似乎没听到,忽然话锋一转,伸手指着眼前的天工院。 “在数十年后,偌大山河都将铺满铁路。” “吾等的海疆会停满钢铁战舰,承载比红夷大炮更强的火炮乘风破浪,再无异族能踏上这片疆土。” “百年之后,吾等汉人乘坐两翼机械腾空,扶摇而上九天,一日夜飞往泰西。” “农户可用机械犁地,收割,工匠可用机械搬起万斤货物,家家户户孩童皆可读书识字,吃饱穿暖,路上再无菜人,再无饿殍......” “山河疆土,人人如龙,这样的景象,诸位想不想亲眼看看?” 张献忠,李自成二人缄口不言,但明显被魏昶君描述画面吸引。 卢象升眯着眼睛,这话之前已经听魏昶君说过。 如今他只是冷冷开口。 “待大明平定,本官自会向陛下进言,推行格物之理,红袍军能做到,大明自然也能做到。” 他承认魏昶君描述的很好,但他说的一切荣耀,与大明无关。 只是魏昶君接下来开口,却让三人都愣住了。 青衫身影换了一个口吻,云淡风轻。 “那魏某来为诸君推演一个局势。” “大明可敌得过大清?或者说,闯王和大西军能否敌得过大清?” 三人一时语塞,脸上青红不定,魏昶君话语太过锋锐,几乎用最残酷的方式撕开三人的遮羞布。 敌不过。 见三人不说话,魏昶君仍是淡淡开口,且做局外人。 “若当今天下没有红袍军,鞑子会继续劫掠,消耗大明实力,从前几次劫掠来看,魏某推演的可对,卢大人?” 半晌,卢象升才冷哼一声,未作回应,但心底同样认可。 “大明如今主张的是攘外则先安内,故而必定倾尽全力围剿闯王和大西军。” “天灾四起,朝中官吏无不贪墨,朝廷哪来的钱围剿流寇?如此一来,那位朱家天子必定加征粮饷,卢大人,尔等比魏某明白。” “朝廷征一分,则官吏征十分,至于缙绅里甲,征上三五十分亦有可能。” “这叫,官逼民反!” 卢象升心头剧震,咬紧牙关,却偏偏无从辩驳。 因为魏昶君每一条分析,都是事实! 即便是他亲自组建的天雄军,难道就没有这般情况了吗?有,而且他亲眼见过很多! 魏昶君声音继续响起,冷漠不带丝毫情感。 “这些流寇是怎么来的,大家比谁都清楚,天灾之下,朝廷不派人赈灾,反而屡次加重百姓负担,活不下去,他们只能反!” “如此恶性循环,则天下流寇日多,最终抵不住鞑子,也抵不住流寇,十年之内,大明必亡!” 魏瑕斩钉截铁的声音,让张献忠,李自成,卢象升皆是心底发冷。 “那吾等不妨继续推演,接下来又该如何?” “鞑子如今倾尽全力,无人能挡,大西军,闯军,大明都抵御不住,魏某若是鞑子,必先坐山观虎斗,待到大西军,闯军和大明互相消磨,最终一举入关,横扫一切。” “大清入主山河,尔等猜猜,他们更重刀枪弓马,还是格物火器?” “是百姓为重,还是维持家天下的帝王之业?” 卢象升有些喘不上气,泛白的两鬓上,发丝颤抖,魏昶君的推演太真实,真实到他不敢想。 “格物的基础,是开启民智,一个王朝会不会允许百姓人人都很聪明?聪明的人,有见识的人,都不会允许他人凌驾于自己之上。” “那接下来,吾等可以断定,他们不会允许民智开启,仍旧会是用科举的方式,束缚一群只能为他们所用,只能依靠着他们的读书人。” “没有格物,魏某之前提到的一切都不会实现。” “没有机械,一个人怎么种数十上百亩农田?那些铁疙瘩凭什么腾空而起,凭什么穿梭山河?” 直到这一刻,魏昶君开口,彻底打断卢象升几人心中侥幸。 “或许诸位以为千百年来都是如此,不见有什么问题。” “那魏某要告诉尔等一个消息,一个从汪洋之外传来的消息。” “就在这个时间,海的另一头,西方已经在研究我们脚下的世界方圆,天空的太阳如何存在,他们甚至可以用肉眼观察月亮上的山石土壤。” “他们可以用铜铁抽丝、制造齿轮,能生产带锤的齿轮时钟、铁制武器和重机械。” “如天工院一般的旋床、钻床、磨床,拔丝机、压延机、起重机。” “身怀利器,杀心自起,诸位不会不明白,历史滚滚,诸国已证,强则强,弱则亡!” “若大清夺取天下,延续家天下,格物之学止步不前,百年之后又当如何?” “西方驾驶钢铁战船来到海岸,看到的是一群骑着马背着弓箭的人,和遍地的黄金丝绸,玉石白银!” “届时,还请诸位告诉魏某,这片山河,又当如何?” 如今下着大雪,卢象升,张献忠,李自成三人却额头渗着冷汗。 尽管卢象升不想承认,但只要大明有那些贪墨官吏,结党营私一日,大明都不可能如红袍军这般飞速发展! 直到这一刻,卢象升终于开口,恍若苍老了几十岁。 “如此,魏大人认为应当如何?” 他忽然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维护的大明,乃至于眼前乱象都像是历史中最不起眼的尘埃。 彼时张献忠,李自成也看向魏昶君,像是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 第318章:历史上最独特的一战 “说了这么多,诸位当明白,魏某掀起一切,绝非是为自己。” “一切为吾等百年之后,子子孙孙不受人欺压。” “故而今日若战,则徒损吾等之力,平白折损汉人性命。” “魏某有一法,不伤士卒,可定胜负。” 张献忠,李自成两人眼见红袍军战力无双,本就不愿与之交锋,卢象升更明白大明没有丝毫胜算,因此纷纷侧目。 “魏某愿与卢大人几位举办一场竞技,通过士卒各项比拼,定夺最终胜负。” “如何?” 这是魏昶君几经思索,才终于决定。 眼下大清近在眼前,红袍军虽然并非不能将大清和大明,流寇一网打尽,但无非是自相残杀。 他要的不是这样。 他要的是让这个文明彻底抹除掉数百年后的屈辱历史,继续傲立世界之巅。 毕竟,只有知道那段历史的人才会明白,那是多少沸腾的血染出的残酷世道! 李自成深吸一口气,眼前一亮。 若是战场厮杀,他确定自家闯军绝不是红袍军的对手,但若是竞技,闯军中自然也有各自身怀绝技之人,未必便输了。 不仅如此,胜负到底,他都可以接受。 胜了自然皆大欢喜,他可以继续夺得天下,同时主导格物之事,以求改变,毕竟刚才魏昶君所描述的未来,的确让他一身冷汗。 若是败了,以魏昶君性格,无非是将他们收归麾下,日后对敌之人便是鞑子和西方,他李自成虽有野心,但大义上自负绝无亏欠,历史上未来说不定不会指责他们是流寇,而是抵御外敌之英豪! 张献忠想法同样,闻言开口。 “张某赌了,不知要竞技什么?” 魏昶君早就思考好了,在发出信件邀请三人时,已准备清楚,当即从怀里取出一份纸张。 「房屋建造」 「救助百姓」 「游泳潜水」 「长跑奔袭」 「治病救人」 一连串诸多项目被列举出来,卢象升一一看着,眼睛愈发明亮,连带看向魏昶君的眼神都带着几分钦佩。 纵然事关天下胜负,魏昶君想的这些项目依旧是与百姓民生相关。 自知面对红袍军绝无胜算,卢象升,张献忠,李自成三人纷纷拱手。 “好,便用此战定胜负!” 大明,流寇,红袍军,三方决定天下的势力,至此拉开角逐帷幕。 大雪中,卢象升离开时,仍在不断观望。 火车依旧在呜呜行驶,承载着满脸笑意的商贾。 百姓穿着厚重棉衣在田埂说笑,孩童读书声从不远处书院传来。 这才是他想象中的国泰民安。 李自成和张献忠也走了,回去动员,挑选,准备参与此次运动会的精锐。 彼时大雪中,只剩下魏昶君一人矗立,青衫招摇。 他远远看向大清方向,也看向西方。 这次,他会洗清所有屈辱,甚至。 带着卢象升,张献忠这些人,殖民海洋另一头,打造一个全新的世道! 卢象升依旧是沿着原路返回,离开马车时,依旧下着大雪。 老书生回头盯着东昌府城,城门处来来往往,商户络绎不绝,尽管如今山东处处兵锋,但这些商户和百姓都是如此信任红袍军,眼底没有任何畏惧。 相比之下,他们更像一个稳定强大的官府。 马匹被送到卢象升手里,老书生这次没有骑马,只是牵着马匹一点点走向大明军营,一路看着。 恍惚间到了军营,仍是熟悉的酸臭气味,寒风裹挟大雪,落在那些脚踝被冻得发青的大明将士身上。 他们的瘦骨伶仃的肩膀将单薄的衣衫肩膀顶出尖锐弧度,不断发抖。 城内和城外,几如两个世界。 但这才是真正的大明,不光是这些将士们,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还有密密麻麻躺倒在路边的流民,城里的乞丐每一夜都有不少冻死在高门大户的墙角。 或许有人此刻正背着重病的老母痛哭流涕,绝望无助的祈求大户人家发发善心,给一点粮仓里发霉的麦子。 那些人,才代表真正的大明。 他站在营门想了很久。 如今的自己有资格代表大明朝廷,代表那位朱家天子答应这场赌局吗? 良久,卢象升忽然苦笑,苍白双鬓堆积雪花。 即便是拼尽全力,带着这些苦哈哈的大明将士们死战红袍军,最后换来的仍是这样的世道,不会有任何改变。 官吏依旧会继续贪墨,缙绅地主依旧会让百姓活的如同猪狗。 等西方打过来,还是现在开始,改变子子孙孙的命。 他不用选,也没资格选。 “来人!” 老书生一声令下,驻守将士们纷纷神色郑重,姿态僵硬的行礼。 “卢大人!” “传令各总兵至本官大帐,议事!” 彼时他昂首阔步,心态彻底变了,意气风发,似乎重回年少。 至少这一刻,他不光是大明的七省兵马总管,还是一名祖祖辈辈生在这片土地的人。 这一局豪赌,他卢象升接下了! 卢象升从红袍贼军营返回的消息迅速惊动诸多总兵。 宣大总兵王朴,江东总兵左良玉等纷纷收到消息,要前往大帐商议。 左良玉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边穿戴甲胄,一边心底愈发忐忑。 松了一口气是因为总算有了主心骨,遇到战事至少上面还有人顶着。 但忐忑却是因为卢象升返回,意味着和红袍的对峙就要见分晓,最终究竟是围剿红袍,还是先战鞑子,都在今日。 脑海中浮现出那一日炮火漫天,左良玉咬紧牙关。 走出大帐的同时,似乎又想到什么,快速吩咐亲兵。 “去告诉卢大人,陛下自京师派来宣旨的太监还在等他。” 亲兵匆匆点头,道了声诺,迅速离开。 因为卢象升返回,一时间死寂的大明军营开始恢复生气,不少士卒也在紧张等待。 红袍军城池矗立近前,大清精锐仍盘踞前方百里外,流寇大军同样收到消息,陈兵山东。 众人都说红袍军四面楚歌,但大明何尝不是腹背受敌。 或许,一场关乎众人命运的大战,即将开始。 第319章:让他们以民生而定未来 营帐内,左良玉,王朴均是瞠目结舌看向主帅。 一众总兵,到各地校尉都在沉默,难以置信。 良久,左良玉才盯着卢象升,结结巴巴的重复刚才主帅的话。 “运......运动会定胜负?魏昶君当真是这么说的?” 不光是左良玉,王朴几人也都觉得宛若儿戏,毕竟如今天下伐交频频,争的是江山社稷,谁会选择一场运动会来决定天下未来走向? 卢象升自从东昌府一路走来,反而彻底放开胸怀,闻言瞥了一眼几名总兵。 “自然是魏昶君所说。” “若是尔等不服,也可以率兵休整,不日与红袍军血战厮杀,以定胜负。” 左良玉,王朴闻言不寒而栗,脸色难看。 与红袍军厮杀? 前些时日禹城平原火炮几乎将地面刮开三尺,这般器械若是一股脑扔到大明将士军营,只怕他们还没见到红袍军就要全军覆没。 君不见大清骑兵之精锐机动,只在战场半途便被轰烧成齑粉? 他们自是打心眼里不想和红袍军交战,可到底是背负大明朝廷的命令,转念一想,左良玉几人对视,竟莫名觉得庆幸。 “此举不光是大明,张献忠,李自成之流也已答应下来,不日便要举行运动会。” “如今本官回来,便是要挑选大明军中最精锐之士,在此战中拔得头筹。” 彼时卢象升听着营帐外寒风呼啸,心底复杂叹息。 他已知道,即便是运动会交锋,也极难胜。 如今大明山河满目疮痍,天灾不断,若红袍军真能兑现承诺,让这片山河人人如龙呢? 他想留给大明最后的体面。 “此战需竭尽全力!” “如今本官手里有运动会比赛章程,诸位看好,各自在军营内先行选拔一轮,再前往东昌府城郊参加运动会。” “切记,运动会定在十日之后,不可懈怠!” 左良玉拱手行礼,王朴更是大喜过望,同时心绪复杂。 昔日红袍军创建红袍银号的时候曾经给他送了大量银两,那时候他也听过魏昶君及红袍军的名号,但在他看来,此人不过是效仿袁崇焕的小小兵阀。 只是转眼之间,如今红袍军竟掌握大明朝廷最后精锐,天下两家流寇,大清诸多势力生死存亡。 这一日,大明军营中不少军士神色与左良玉等人先前一样错愕,旋即则是满脸兴奋激昂。 这些军户前些时日也曾远远观摩禹城之战,满以为此次必定九死一生,但如今生死厮杀化作竞技,还能回家见一见父母妻儿,如何不兴奋。 副将低声询问高台之上的卢象升。 “为何魏昶君要定下这般竞技?” 卢象升没有任何掩藏,左良玉和王朴等总兵也在看着,他们也想询问此事。 “他说,天下死的百姓太多。” “他还说,望这天下人人如龙。” 只是两句话,却让高台上一片死寂。 左良玉,王朴等人大半生都在思索如何攫取更多利益,充实自身势力,如今听闻这般话语,终于楞住,心中也生起几分触动。 这个魏昶君,与他们不是一路人,但有些人即便不在一条船上,也值得他们钦佩。 片刻后,左良玉摇头叹息。 人人如龙,哪有那般容易,世道如此,他要如何更改。 普通士卒自然没有他们想的这么多,听闻卢象升与诸多总兵商议,此次竞技,可算军功,登时兴奋至极,纷纷上前报名。 “小人会建造房屋,昔日军屯的房屋多有参与建造。” “吾乃军医,世代如此,治病救人,不在话下!” “奔跑?谁能跑得过吾等夜不收?” 将士们按照类别飞速分组,开始测试,长途奔袭,战场急救,房屋建造,迅速在军中开启测试,一时间热闹至极。 黄昏暮色中,卢象升看着这些逐渐有了笑脸,拼尽全力奔跑的将士,昼夜研究医术的随军大夫,也愣住了。 许久,不曾看到这样的大明将士们了。 原来他们也有这般斗志昂扬的一面。 只是,他们从来都不想打仗,他们也只是被时代洪流和天下大势裹挟的一些底层百姓罢了。 他好像忽然明白魏昶君不提议其他,反而提议以运动会定胜负的原因。 这一刻,老书生背负双手,也笑了。 夕阳将他身影拉的很长,映照一地大雪。 彼时另一边,张献忠刚刚回到军营,便看到几名义子迎上。 孙可望上下打量着他的身躯,良久才松了一口气。 毕竟张献忠一去东昌府城便是十余日,迟迟未归,几乎让军中上下都压不住了,恨不得立刻发兵。 李定国眼眸中满是血丝,也在看着义父,但看起来稳重许多。 “不知红袍军邀义父前往,所为何事?” 张献忠带着几人抵达营帐,说出魏昶君提议运动会定胜负,一时间引起不少军士哗然,竟与大明军营如出一辙。 孙可望眯着眼睛,神色狠辣。 “义父,此人会不会是以计诱骗,等到吾等放松防备,趁势袭营?” 李定国没说话,眼底忧虑同样不加掩饰,他也在猜测怀疑。 但张献忠却忽然笑了,目光唏嘘,昔日英雄气概,气吞山河如今都化作复杂。 “尔等可知魏昶君在东昌府向吾等三人展现了什么?” “世人都知晓东昌府富庶,苦心孤诣经营数年,如今远超江南。” “也知晓东昌府红袍军威名,足矣轻易击溃鞑子。” “但这些,都不是山东真正的秘密。” 张献忠一想到火车,想到铁轨,想到那些先进车床,工厂园区,眼底依旧止不住震撼神色。 连带着李定国,孙可望等人都楞住。 这不是红袍军真正的秘密? 几人对视,呼吸都急促起来,愈发想知晓义父见闻。 张献忠也没卖关子,神色郑重,开口。 “魏昶君带吾等一同去看的只有两样东西。” “一则名为格物,二则名为民生。” “正是因为这两样,才造就了如今天下征伐无出其右,山东军民万众一心之景象!” 第320章:李自成的学习 李定国跟随义父后,读过一些书,但也只是粗略了解,听闻义父开口,有些疑惑。 “这格物是何物?” “红袍军强悍之处,不是在于火器吗?” 民生他倒是知晓,无非是让百姓吃得饱穿得暖,这样才方便收拢民心。 其余将士也都看向张献忠,彼时张献忠第一次如此认真。 “格物......如此描述并不清楚,但此次自济南府前往蒙阴城,魏昶君带着吾等,不曾骑马,不曾乘马车,而是以火车前行。” “所谓火车,即以火力推动,车辆燃烧煤炭,无需人力,亦无需牛马,自铁轨之上奔袭,一日也可载货物万斤,抵数千百里之外。” “而且魏昶君更说过,用不了半年,这火车通过什么测试,便能乘坐百姓。” “一辆火车,至少能乘坐千余人。” 随着张献忠的描述,孙可望,李定国几人心头翻涌着滔天巨浪。 义父自然不会欺骗他们,可他们实在无法想象,无需人力畜力,一夜承载万斤奔袭千百里的,究竟是何物。 “莫不是运载着宫殿行走?” 孙可望目瞪口呆,以至于喃喃失神。 反倒是李定国面色逐渐苍白,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此物在交战时的作用。 如此器具,若能用以运送兵员,岂非是堪比霍去病轻骑奇袭? 甚至兵马征战中奔袭,还能好整以暇休息,不是长途奔走后的疲惫之师。 此物亦可用于粮草运输,更是能节约运送辅兵人马消耗一大笔。 红袍军拥有此物,无论在山东何处交战,早已立于不败之地,他们还如何与之争锋? 张献忠还在继续开口。 “不仅如此,如今大明浇筑的炸膛火炮吾等都不曾缴获多少,但相比之下更为坚固的精钢炮膛,红袍军一台水力机床三日便能制造一尊。” “火铳制造则更为迅速。” “此人声称,未来钢铁战船能悬浮海面,百姓亦可乘铁翅器械扶摇九天。” “甚至.....踏月行走。” “而这一切,都是源自格物之力,穷极天地万物之理,则可实现种种不可能。” 营帐内落针可闻。 李定国,孙可望几人已经无法想象,可若火车是真的,其他也就真的有可能实现。 一时间,就连野心勃勃的孙可望也沉默着,逐渐湮灭眼中光彩。 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和红袍军的差距究竟有多大。 李定国是最先绝望之人,但也是最快恢复之人。 “义父,既如此,吾等是杀出去退回川中,还是如何?” 彼时张献忠停下话语,缓缓摇头。 “吾已决定不与红袍争夺天下。” “尔等也已经看到,红袍军如何击溃大清,吾大西兵马虽强,但面对鞑子,亦力有不逮,遑论红袍。” “盖因吾等离开之时,魏昶君曾说过一番话。” “如今汪洋另一边,泰西诸国,同样已穷尽格物之理,一如如今红袍。” “魏昶君曾言,愿携山河数千万百姓,缔造一个崭新大世,一个不输给泰西诸国的大世,甚至......殖民泰西!” “相比自相残杀,吾倒是认为开疆拓土,更有意义。” “尽管如此,此次运动会,吾等依旧要竭尽全力,至少,给大西军自己一个交代!” 孙可望原本熄灭的野心在听到张献忠开口之后,忽然亮起。 他满以为之后再无扬名天下之机,但现在,他目光转向泰西之地,神色兴奋。 无论此战胜败,若能携格物之极致抵达泰西,或许,他的名字会留在史册! 李定国同样惊喜万分,神情亢奋。 这些年跟随义父和大明官兵交战不少,但只是因为大明朝廷和那些狗官不让他们活命。 他早已经厌倦自相残杀的日子。 最初跟随义父放弃所有基业,奔赴山东抗清,也是因此。 但现在,他开始有了更远大的目标。 泰西! 红袍军若真的能兑现承诺,让天下百姓都过上好日子,他怎么会不愿意开疆拓土! “接下来立即按照此单挑选人手。” “记住,一定要挑选大西军中真正的精锐。” “最好的泥瓦匠和木匠,水性最好的,总之记住,此次若胜,军中按军功赏赐!” 张献忠冷哼一声,瞥了一眼东昌府城方向。 交战厮杀他们比不过魏昶君的红袍军。 但大西军都是苦难百姓,建造房屋的泥瓦匠,木匠,治病救人的大夫郎中何曾少了? 总该让他大西军胜一次,哪怕只有一次! 另一边,李自成回到营寨,什么都未曾解释,只是通知了运动会时间地点和参赛项目,让军中挑选人手。 直到刘宗达几人一头雾水的挠着脑袋离开,李自成才冷冷看着东昌府城。 如今他的确是憋了一肚子气。 这些年被青石子的真龙军裹挟,四处颠沛流离,几乎成为红袍军引人耳目的活靶子。 满拟红袍军被大清击溃后,再报昔日之仇。 但禹城平原一战在先,参观山东诸府在后,李自成自然知晓,自己也许这辈子都报不了仇了。 故而如今能找回场子的只有运动会。 他得在运动会上狠狠击溃红袍军,让魏昶君再也不敢小瞧自己。 不过李自成冷静下来,也在思索,甚至有些期待的看着西方。 他知道接下来大清挡不住红袍军,甚至此次大清携带的所有精锐,都注定走不出山东。 大明自不必说,卢象升那个穷酸看着百姓的眼睛,在最后很像魏昶君。 腐朽的大明其他狗官,只知道贪墨欺压百姓,也挡不住红袍军。 最多不超过三年,魏昶君必定会携红袍军出征海外,届时自己和张献忠,卢象升等人,也便有了机会。 到时候他们可不是流寇,而是名留青史的开疆拓土之功! 李自成走到营帐外,看着被清理的积雪,和数十名斥候,随令旗挥动,骤然发力奔跑,声势惊人。 这一刻,他竟有些得意,看向东昌府所在。 “依靠火器的军队,怎么和依靠弓马刀锋的将士比?” “至少这一次,老子要赢!” 第321章:要算账了! 东昌府城,如今魏昶君正在低头书写。 桌案上舆图随寒风晃动,如今是三月中旬。 笔墨未干,上面赫然还写着新的规划,那是当代大国传来的消息。 大国基础建设进程。 下方第一份资料是各地区矿脉物资,包括铁矿,石灰矿,煤矿。 第二份则是各地地形特点及城市规划建设走向。 第三份是道路建设路线推荐,按照当代大国已经勘探好的路面基础标注。 第四份是各地发展方向及适宜经济作物。 如今大国只做了四个经过基础模拟和史书考察方案,之后会继续制作包括工业发展规划及人口增长规划,灾难防治措施等相关详细计划。 一边书写整理,结合明末时代思考,魏昶君一边开口。 “如今夜不收那边可曾传来消息?” 王旗也在,听闻魏昶君开口,知道里长这是在询问大清动向,立刻回复。 “眼下红袍军谨守山东各关隘要道,囤积火器,预留陷阱,呈现快速驰援阵型。” “虽单一防守薄弱,但大清无论从任何方向进攻,该关隘守军必定足以支撑到东西两侧联营驰援。” “根据夜不收汇报,如今大清正在调遣兵马,镶红旗小旗主硕托正在整军备武,同时拨下大量粮草,看样子要再度率军出战。” 整军备战? 魏昶君忽然笑了,放下笔,看着眼前舆图矿产资源标注规划和道路建设初期规划。 “他们哪有胆子整军备战。” “这是憋不住了,如今要选择壮士断腕。” “皇太极的确有魄力,但这样的点子,未必是他想出来的。” 王旗愕然。 “壮士断腕?” 他倒是听得懂,可大清如今兵强马壮,折损不过是十之二三,怎么就要做出这般决定了。 “那可是一旗精锐,还有旗主在啊。” 魏昶君闻言眯起眼睛,淡淡转头,目光似乎穿透风雪,再抵禹城平原。 “第一,大清与红袍军在山东相持日久,但红袍军有补给,大清平素以战养战,多劫掠以补充,所备粮草不会太多,继续拖下去,他们无力维持粮草补充,又必不肯杀战马充饥。” “有红袍军四处驻守关隘城池,他们无计可施,必不甘心坐以待毙。” “第二,禹城平原一战挫其锋锐,大清对接下来没有把握之战,只怕意见不会一致,几名旗主也并非铁板一块,何况卢象升的明军,张献忠李自成的大西军和闯军仍在虎视眈眈,拼死一搏,无论胜败,最终都会便宜别人。” “第三,南宋时金人多次大举南下劫掠,但往往不过数月,便会迅速折返,盖因辽东苦寒,金人习性耐寒,但人马均不耐热,如今可是三月了,拖延日久,于他们不利。” “第四,如今他们身处大明北方腹地,一旦在山东被纠缠住,大明固然喜欢坐收渔利,但也绝不会放过兵力空虚的辽东,皇太极满以为倾尽全力,足以席卷北地,劫掠山东,再威慑京师,围魏救赵,牵制边军,但如今却身陷囹圄。” “他们只会想着尽快回去,关宁军在吴三桂带领下未必能胜他们这些精锐,打一打辽东固守的兵马还是绰绰有余的。” 魏昶君一边悠然自得的整理舆图和规划,一边淡淡笑着。 “而真正判断出大清要壮士断腕,则是因为此次带兵人选。” “镶红旗设有一大一小两位旗主,大旗主名为代善,自努尔哈赤长子褚英革后年岁最大的儿子,也是皇太极的兄长,灭乌拉部,抚顺之战多次身先士卒,拔得头筹,萨尔浒之战更是功绩累累,后又拥立皇太极,得了个所谓从龙之功。” “若当真背水一战,当让这位屡立战功,威望卓著之辈出战,更有意思的是,偏偏他们选择了硕托。” “此战皇太极损兵折将,诸旗主多有怨言,虽折损的是下五旗之二,但皇太极免不了遭受诘难,正是需要稳定人心,自然要保住代善,以全自身。” “硕托此人,实为代善次子,亦是前妻之子,多遭代善苛责虐待,甚至三番五次向努尔哈赤跪求斩杀硕托,名为父子,实为仇人。” “皇太极选择此人出征,便是为代善除一心腹大患。” 话音至此,魏昶君饶有兴致的敲打着桌面。 “主意是个好主意,壮士断腕,算盘也打得很响。” “若红袍军不知底细,恐怕当真要变军调遣,全力绞杀,给他们留下逃窜空间。” “但出主意的那位,以后日子怕是不怎么好过。” 魏昶君几乎能猜测出是谁如此心思缜密,那位大清的汉人谋臣,倒是为大清入关出了不少力。 然而此计一出,即便日后大清当真逃脱,返回辽东,范文程只怕也要被各路旗主视为眼中钉。 更有意思的是,范文程以为皇太极不倒,自己就能万全。 但皇太极真正的力量仍是依靠那群旗人,到时候推谁除去让旗人泄恨,可也难说得很。 毕竟凡王朝上位者眼中,任何倚重之人,均不过棋子罢了。 就连此次,看似是范文程进谏,但实则仍是皇太极需要一个人开口,以彰显他并非心思歹毒之君王。 彼时魏昶君笑容收敛,冷冷开口。 “王旗!” “诺!” “命尔即刻传令,岳豹,陈铁唳两人,率军防守大清撤往辽东之路,洛水,青石子率军围堵两侧,收缩包围,只留正面战场。” 王旗眼底明亮,亢奋回应。 “诺!” 这一战,他们已经等了许久,里长终于下令了。 此战,便要将大清精锐彻底扫平! 旋即魁梧身躯走出,逐渐消失在大雪中。 此刻魏昶君背负双手,青衫在寒风中卷起,冷笑凝视大清所在方向。 疲敌半月,如今终于等到大清斗志全消,他一直等待的机会,来了! 数次南下,劫掠百姓资财,肆意斩杀百姓,奸淫掳掠。 济南府,扬州,嘉定......一群背负历史血债之人。 想逃,问过红袍军了吗? 第322章:让天下少死点良卒,但大清要给一个交代! 与此同时,魏昶君带着手里舆图,规划,前往东昌府衙。 “召集民部,监察部各官吏,前来议事!” 随侍夜不收拱手行礼,迅速离去。 彼时东昌府衙后堂,黄公辅,阎应元两人为首,夏允彝,吴同尘,周愈才诸官吏迅速抵达。 魏昶君将舆图下发,同时下发的,还有各类规划。 “如今各部进展如何?” 率先开口的是周愈才,老书生虽已年迈,日日操劳,事必躬亲,但神态反而愈发年轻,充满干劲。 “里长,如今东昌府,青州府工业区均已建设完成,并开设多家官府工厂于其中,包括棉纺厂,肉类加工,冶炼钢铁,道路建造材料等厂房,如今均已投入生产。” “济南府工业区也已完成七成厂房建设,目前已有棉纺厂等厂房投入设备,最多半月即可投入生产。” 魏昶君点头,并不意外。 青州府是红袍军大本营,发展迅速理所应当。 东昌府做为商业中心和经济中心,影响极大,设备最先进,资金来源最多,不必多说。 但现在济南府做为最后纳入掌控之地,修建的竟然也相当迅速,就不得不提东昌府百姓生活姿态了。 自从有了工业区,登莱二府百姓蜂拥而来,促进经济发展的同时也开始调动物价上涨。 往往一间工业区旁的店面便能租上以往五六倍租赁价格,济南府上至官吏,下至百姓,无不眼红。 毕竟官吏需要政绩考功,百姓需要发家致富。 因此当民部官吏发布消息,要修筑工业区时,不少百姓宁愿放一放家里的农活,也要来赶进度。 大致了解之后,魏昶君看向黄公辅,周愈才几人,声音平静。 “眼下大清不足为虑,大明也气数将尽,接下来,便是放眼山河” “之前诸位始终在山东诸府治理民生,但最迟两年内会有新命令,大家都记住舆图上各州府特产资源,以及发展方向。” “此乃召集尔等的第一件事。” 魏昶君话音落下,黄公辅,阎应元几人都眼底亢奋。 没人比他们更清楚红袍军的实力,如今大明所有的精锐汇聚山东,大清已被打残两旗。 里长终于决定规划之后发展。 阎应元甚至已经在想象如何治理松江府等诸地,届时达到如今山东诸府,又需要多久。 就连一贯老迈沉稳的黄公辅手都忍不住哆嗦着,激动的大笑起来。 他等这一日,等了太久。 天下终于快要太平了。 而这只是一件事,众人迅速收敛情绪,兴致勃勃的看向魏昶君。 “第二件事,既然诸位都已经知道各地矿产资源与状况,如今便需要民部开始发力。” “按照大明两京十三省的划分,各自研究特产资源开发方案,整理成册,落实到具体如何开采,人力安排等细节。” “另外,焦崇恩。” 被点到名的焦崇恩兴奋起身,拱手行礼。 赫然正是昔日被魏昶君点名负责工业区建设人力资源代表的落第秀才。 “诺!” “命尔等即日起配合民部,开始大量培养石灰矿开采技术工人,铁匠师傅,木匠师傅,道路建造匠人,开设班别,定期考核。” “如今吾等需要考虑的,是人才储备。” “以现在的各行业技术人员数量来看,山东诸府一定是够用的,但摊开到整个两京十三省,就剩下不了多少。” “尤其是那些顶尖的技术人员都在东昌府各地置办了家业,所以无论是从什么方面考虑,人才储备量一定要持续扩大,未来这些技术人员将会成为各区域相关技术代表。” 彼时焦崇恩也神色郑重,意识到接下来自己所掌管的区域关乎整个两京十三省,甚至未来辽东都司各地的工业基础发展。 “诺!” “第三件事,是保证战事补给,安抚民生,供应粮草辎重的情况下,各部需要派遣道路勘探人员,前往大明各省进性道路建设勘探,铁路建设勘探。” “接下来吾等想要远超泰西诸国,则必须尽快完成大一统,步入工业快速发展阶段,一旦大清和大明扫平,接下来吾等必须以最快速度完成对接,开始修筑道路,建设基础工业,进性综合实力提升,而道路则是其中最为关键的一环。” “此事交给黄公辅总揽!” 年迈的黄公辅震撼看着,也迅速回应。 “诺!” 他甚至有些亢奋。 自己或许真能在有生之年看到这片土地,人人如龙! 但令他震撼的,则是现在红袍军正在同时面对大明,大清,流寇,里长还在谋划布局天下! 魏昶君毫无拖延,雷厉风行,继续开口。 “第四,阎应元负责带领天工院魏昶琅前往登莱二府建造港湾,推进蒸汽锅炉战舰研发修铸。” 彼时阎应元同样激动肃立,拱手应诺。 事实上,前面的一切都是铺垫,毕竟打仗打的就是后勤。 但钢铁战舰和火器的研发,才是魏昶君极为重视的一环,毕竟,事关殖民西方。 按照历史,这个时代那些人已经开始海战,大航海时代下实力飞速发展。 如果不领先他们,一味富饶,强调民生,大宋的结局就是答案。 一切安排完成,魏昶君吐出一口气,看向周愈才。 这位昔日从蒙阴城开始跟随他造反的官吏,如今愈发稳重,做事也极为全面。 “周愈才,命尔即日起自山东范围内,发布公告。” “建造房屋,长途奔跑,治病救人等各项经验丰富者,进性测试,取前十名入军中,享红袍军待遇,代替红袍军参加运动会,与闯军,大西军,明军同台竞技。” “优胜者折算军功,另有银两房产奖赏。” “切记,此战之能胜,不能败!” 周愈才错愕看向魏昶君。 “里长,这运动会......” 彼时魏昶君淡淡开口。 “曾在蒙阴与大明,大西,闯军约定,天下死伤枕籍,此运动会便权做天下角逐之舞台,这一战,不动刀兵!” 一众民部官吏起身,感动,振奋,狂热情绪杂糅,拱手行礼。 “里长,吾等必全力以赴!” 第323章:天下之训 如今已是三月,东昌府城天气一日赛过一日寒冷。 对于接下来围剿大清,魏昶君并未太过在意,他如今更看重运动会。 就连派兵围剿,在魏昶君最终决议下,几名总长都只是派遣了副手,自己则在东昌府城等待命令。 不光是卢象升和张献忠,李自成等人知晓接下来的大势走向,他也明白。 明军本就没有斗志,加之朝廷上下贪墨成风,将士补给太少,几乎活不下去。 张献忠李自成自不必说,本就只是求一条活路的流民汇聚在一起,虽然其中也有心怀不轨,野心勃勃之辈,但那些都是可以之后处理的。 至少在见识过红袍军的天工院和火器营后,都不会有什么心思。 所以这场运动会名为定鼎天下,实则不过是几人代表各自势力最后争夺尊严。 红袍军,他们挡不住了。 如今魏昶君抵达东昌府城外,青衫在大雪中招摇,正看见热火朝天的修建着运动场。 大雪将东昌府城墙染成素白色时,校场东头爆发出喝彩声。 十几个脱了棉袄,穿着单薄衣衫的红袍军正围着新夯的跑道咬牙切齿的较劲。 跑在最前头的玩友良脖颈青筋暴起,汗珠子砸在夯了许多遍的土上,转眼就被踩进泥土。 魏昶君饶有兴致的看着,带着几分笑意。 他认得这小子。 这小子昔日也是缙绅家奴之一,就连他的名字,也是魏昶君亲自从柱子改成万有良,昔日落石村外最初巡山轻骑之一。 站在一旁的巡山轻骑总长陈铁唳笑眯眯的盯着,扯着嗓子呼喊。 “万有良,可别给你们千人卫丢人!” 将士们发出哄笑,魏昶君也笑。 “嘿,这小子,现在都混成千人卫了。” 眼见万有良胳膊比寻常流民大腿还粗,魏昶君摇头乐了。 “平时看样子没少吃饭,当初见他的时候,他才十四岁,大腿还没旁人胳膊粗。” 陈铁唳,青石子,王旗几人也哄笑起来,只是笑着笑着,盯着魏昶君的眼睛愈发明亮。 里长总是如此,他甚至能记得一个昔日小小的底层将士的一切。 这样的人,怎么会不值得他们卖命。 几人跟着魏昶君继续前行,再往前就是临时搭建的救治场所。 数十名从红袍军抽调过来的军医正忙的热火朝天,箭垛子地下摆满了各色药材,药罐子里面的汤药在大雪天散开浓烈气味。 “药碾再搬两架来!” 军医帐前的李郎中撩起灰布袍子,指着晒药场里冒热气的紫苏堆喊。 他身后两个红袍军抬着半人高的铜药臼走过,捣碎的田七粉散开一阵末子。 李郎中旁边站着的军医被称呼为老周,两个人较劲似的,一个劲制药,准备材料,谁也不肯服软。 青石子站在魏昶君身后看的好笑,素来仙风道骨的出尘气息也散了几分。 “这两个老家伙,一把年纪了,总是争强好胜。” “昔日就是他们跟着真龙军在安化县城治病救人,阻拦瘟疫。” “这几个军医都是当时没有逃离的,也是唯一逆流前往瘟疫村落的郎中。” 魏昶君点头,看着几名最底层军医的眼睛,竟带着几分敬意。 青石子看在眼里,眼底愈发明亮。 他真的很喜欢这样的带路人。 里长那双眼里从没有对底层百姓的轻蔑,即便是一贯号称一心为民的卢象升等人,其实骨子里也是真正没有和泥腿子和下九流的站在一起。 唯独里长。 这个人能站在京师里醉酒怒斥王侯将相,也能光着脚和一群老百姓挖掘水渠,栽种粮食,堆积肥料。 如果世道把人分成三六九等,那里长就把三六九等重新合而为一。 角落里几个老兵油子边刨木料边嘀咕。 “当真要在箭楼底下盖蹴鞠场?这杉木梁子可比咱守城的火炮管子还粗......” 停在他们嘀咕,魏昶君索性走到近前,伸手敲打着木梁,只觉好笑。 “但有时候炮管很难解决的问题,这木梁子却能解决。” “有这般木梁子,未来可以少死很多人。” 两名嘀咕的红袍军听到声音,转头正要开口,眼见青衫招摇,忽的挠头笑着。 “里长。” 发自骨子里的敬意,让魏昶君挑眉,难得露出几分少年气。 “好好搭建,以后要是蹴鞠能赢,也算你们一份军功。” 两个老兵听的眼前一亮,拉扯锯子都更卖力了几分,似是生怕赚不到这份军功。 洛水老道士盯着两人,笑着伸手指点了两下。 校场西侧突然传来号子声,三十多个辅兵扛着丈二木桩列队而过。 木桩上未干的桐油,在三月的大雪中酿出一点香气。 千人卫挎着腰刀立在校阅台上,突然天空闪过一点影子,抬眼望去,营墙外飘着几只断线纸鸢,怕是东昌府城那些调皮的孩子顺着风送进来的。 民部粮秣官捧着账本气喘吁吁凑过来,正巧魏昶君几人也在远远看着。 “百姓们的粮食全在晾着,可这跑道场的地基明日就要铺砂...” 话音未落,东北角突然腾起烟尘,草人靶子放在马背上呼啸而过。 红袍军火绳枪兵反手扣动扳机,弹子破空声燃起火光,正中靶心。 王旗看的眼前一亮,伸手搂着岳豹肩膀。 “如今准度又有提升了?” “这些火器,配火绳枪兵的将士们,还真不算辱没。” 数十丈内,枪枪正中靶心,这等准头,大西军和闯军拿什么赢? 大明倒是有火铳,偏偏在兵仗局层层克扣下,十个倒有九个要炸膛。 岳豹得意洋洋的梗着脖子,笑的见牙不见眼。 偏偏还要故意做出一副生气的样子,指着最前面的火绳枪骑兵怒斥。 “混蛋小子,不会连发吗?” “这么多总长看着,里长都在,真给老子丢人。” 魏昶君瞧着岳豹压不住的笑,也笑骂一声。 “出息。” 吴同尘带着人正在给新建的观武台榫卯处钉铁箍,迸溅的火星子落进渐暗的天色里,倒像提前亮起了灯笼。 一场属于大明的独特争霸之战,即将拉开帷幕。 第324章:决战之前的序幕 大清营帐。 如今距离卢象升,张献忠三人离开东昌府,筹备运动会已过三日。 皇太极眼眸愈发冰冷,尽管极力压抑,仍是止不住的烦躁。 禹城平原的黑泥混着血腥气,皇太极披风被朔风卷得猎猎作响。 他俯身抓起把混着冰碴的焦土,指缝间漏下的雪粒子落在厚重雪层,发出闷声。 深吸了一口气,皇太极勉强调整着心态,但肉眼可见苍老了许多。 “如今周边形势如何?” 范文程跟随在皇太极身后,看着暮色火光下的寒冬,面色难堪。 营帐外分明巡逻兵马众多,他竟觉得孤零零的有些凄凉。 “红袍军再度调动大军,如今已经自济南府周边埋伏于后撤辽东之要道。” “如今不光是山东境内在封锁,红袍军甚至已经将兵马布到了山东之外,铁了心要将大清留在此地。” 范文程自己都没注意到,他眼底竟带着绝望,连声音都嘶哑了。 之前诸多旗主犹豫不决,给了红袍军调兵时间,如今他们想走,反而走不了了。 即便是按照自己之前的法子,用镶红旗做诱饵,眼下能安全回到辽东的机会,也不过十之二三。 前提是明军和张献忠,李自成之流隔岸观火。 若是这些人都参与进来,只怕大清......皇太极眯着眼睛,心脏跳动时,只觉烦躁不堪。 他这一生随努尔哈赤先后参与多次厮杀,征服各部,从未到如此困境。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皇太极继续开口,面无表情,惟独手里的马鞭被攥的紧紧的。 “辽东那边,情况如何?” 魏昶君能想到,他自然也能想到。 如今整个大清的精锐几乎全都被他汇聚到山东,关宁军不可能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但明军重大军事行动,均需先传递至兵部,再到太监,内阁,皇帝批阅,之后商议,定下决策,再快马加鞭传讯回辽东。 他们的确还有时间,故而他知晓,只要一月之内启程,则必可保辽东无虞。 现在的问题是,如何在一个月内,突破红袍军层层封锁。 “红袍军的炮队距此不足三十里......” 探马伏在雪地里回禀时,诸旗正在拆卸牛皮帐篷,伤兵的裹布被成筐倒进火堆,腾起的黑烟里飘着人油焦味。 皇太极摩挲着箭囊,目光掠过远处雪地上成片的马蹄印,那是他们来时气势汹汹,等待一场大胜时的意气风发,此刻却成了几乎无法逾越的天堑。 伤马放血的气味和畜生的悲鸣,混上萨满鼓声,在结冰的平原宛若催命之声。 皇太极眼底愈发冰冷,面前摆放着各方势力及探子汇报的红袍军部分兵力布局图。 他之所以久久不曾下令调动,一则是等待兵马整理行装,救治伤员。 第二则是需要探子搜集到完整的红袍军兵马布局图。 如今仅仅是东昌府和济南府北部区域兵马,就让他眉头紧皱。 各个城池算是坚壁清野,红袍军基本上以三千为单位,结成鱼鳞阵型,各自囤积大量火器,挖掘工事陷阱,严阵以待。 光是一个路口的陷马坑就有百丈之长,层层挖掘,骑兵想要直接冲锋横扫,决然不能。 换句话说,大清想要突破,就要陷入远程攻伐和阵地战,近战只能步卒对垒。 但红袍军远程杀伤力之巨,禹城平原可见一斑。 步兵对垒,对方东西两侧合兵一处,能在一日内集结上万人,完全足以将他们拖入消耗战,等待援军抵达。 想要绕过去更是毫无机会。 要冲开包围圈,就要打一场不计代价的硬仗,还要吸引红袍军主力,进攻镶红旗。 皇太极疲惫揉着额头,面色愈发难看,这些天他已经听到手底下不少旗主开始抱怨,甚至愤怒。 军中压不住情绪,压不住声音,这才是大忌。 皇太极闭上眼睛,竭力调整状态,终于再度开口。 “按照如今形式,探子还需多久,能拿到红袍军全部兵力分布图?” 如今他带着大清,完全等同生死攸关,一步都不能错。 若是随意选择方向突围,很有可能一头撞进红袍军的包围圈。 范文程估算时间,距离,眉头紧皱。 “至少,十日!” 彼时皇太极点头,看似无心询问了一句。 “硕托可有怨言?” 范文程心底咯噔一下,面色苍白。 之前他提议选择诱饵,完全等同将这一旗推入死局,可以想象,他一个汉人在此事之后,会是什么下场。 “臣一心为大清着想,陛下。” 眼见范文程咬着牙向自己表忠心,皇太极云淡风轻的点头,偏偏又没给出确定答复,只是伸手拍着范文程肩膀。 “这些年,苦了先生了。” 范文程是个聪明人,正因如此,才苦笑着闭上眼。 他知道皇太极的选择,或许对方会保他,但不会下血本保他。 看如今周边形式,可以想象,即便大清冲出包围圈,剩下力量也不会太多。 这些旗人基本上都会在未来收缩回辽东,乃至长白山各地,最少二十年内无力继续南下。 旗人需要泄愤。 这一刻,他生平第一次没有回应皇太极,而是失魂落魄的一步步走向那些营帐。 如今大清最精锐的哨探骑着快马,飞速奔驰,继续穿梭在这片大地,宛若蛛网一般,企图为大清寻找一线生机。 与此同时,张献忠的大西军,李自成的闯军,卢象升的明军营寨驻扎之地,彻夜灯火通明。 越来越多将士在拼命测试,竞争。 这些军汉有人深夜仍在练习长跑,有人则是自己做了蹴鞠,开始学习。 呼喊声和喝彩声不断传来,还夹杂着叹息和怒斥。 彼时卢象升背负双手,站在军营中看着这一幕,眼底期待。 距离三方运动会,只剩下仅仅三日光景。 这些将士们每一次训练,都意味着未来胜负。 就在他期待看着的时候,背后也传来一道尖锐声响。 “卢象升,陛下旨意可要记清楚了。” “大清近日调兵遣将,想必不日便会和贼红袍血战。” “这运动会,终究不过是玩乐,莫忘了大明臣子的本分!” 第325章:战役和后勤一并进行 卢象升手里的书背负身后,沉着脸,于大雪中神情难看。 这几日从京师来的传旨太监每天都在自己面前提及这些,甚至兴致勃勃想要过一把调兵遣将,排兵布阵的瘾。 可他最是明白,且不提这太监是否知道几家大军形势,单单是一个久居深宫,就绝不是调兵遣将的料子。 若是当真给他兵马,指不定还要闹出昔日土木堡那位大太监的乱子,所以这几日卢象升便也故意避开,并不理会。 谁料到这太监见全军上下认真筹办运动会,自己又故意避着他,反而变本加厉,日日前来纠缠,借着宣旨的由头宣泄自己不满。 卢象升收敛情绪,笑容一反常态的和善,点头笑着。 “本官自然知晓轻重。” “都是为了天下万民的福祉。” 那太监听不出来卢象升话里的意思,闻言洋洋得意的点头,转身走了。 “卢大人知道就好。” 眼见着太监背影渐行渐远,卢象升一双眼眸逐渐冷却。 这些太监依靠着皇帝的权势,是天底下最不希望皇帝倒下的,毕竟无论是谁做皇帝,必然都会换一批太监。 但偏偏他们又仰仗着皇帝的权力在军中作威作福,败坏了许多大事。 昔日土木堡太监监军一事已是明证。 虽然卢象升知晓有些太监的确领军比那些各怀心思的兵阀更纯粹,可眼前这个,显然不是。 大雪飘扬中,卢象升看着那太监厚实的毛绒大氅隐没,没来由的叹息一声。 老书生转头的时候,只直勾勾盯着这场大雪。 不知道北地又要冻死多少百姓,多少粮食要毁在这场霜灾中。 路边会不会多几条瘦骨嶙峋的野狗,啃咬着荒野里的饿殍。 “都是为了天下万民。” 他又说了一遍,手里的伦理纲常,忠君体国的书页被风卷开。 赫然已是做出决定。 彼时东昌府内,魏昶君在看完运动会场地建造和将士积极准备,离开了东昌府。 如今他出现在济南府工业区。 自他命继续培养技术人才后,济南府工业区也变得格外热闹,只因征收做工的百姓越来越多。 焦崇恩带着魏昶君一路穿梭在人群中的时候,神态格外兴奋。 “里长,这些济南府的百姓,都听说了东昌府和青州府那些工人如今的待遇。” “每月有红袍银号发放工钱,不曾拖欠过一日,按照劳动文书做事,这些老百姓都觉得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而且如今工人的孩子还能读书识字,加入工人书院,生病了也能去工人医馆看病,多少人挤破头都想进来。” 身边过去的中年人似乎听到焦崇恩开口,老实巴交的农户看到魏昶君,不但没有畏惧,反而有些兴奋。 “里长。” 这些老百姓的确并不害怕,因为这段时日魏昶君也来过济南府许多次,甚至眼前这个叫马老三的中年汉子,还曾亲自看到魏昶君和乡亲们一起铲雪。 这里的老百姓都不怕他,听到许多大官叫他里长,索性跟着一起叫了。 这也是他们第一次遇到肯和百姓站在一起铲雪,蹲在田埂上一起观察麦子的大官,和之前朝廷的所有大官,都不一样。 听到马老三呼喊,魏昶君扭头,眼底逐渐温和,缓缓点头。 “你们也来试工?” “想好没有,做什么工?济南府缺着的工还有许多种类的。” 马老三闻言挠着脑袋。 “做什么工?小人之前在村子里做泥瓦匠,所以也来瞧瞧,看园区要不要招修房子的工人。” “之前小人村子里的路和房子,都是修的最好的。” 焦崇恩听的眼前一亮,顾不得魏昶君还在,问了几句。 “你还会修路?” 马老三点头,说到修路这老本行上,倒是骄傲的挺起胸膛,也不挠头了。 “那自然是会修路的,说到修路,里面的门道可多了。” “怎么选路,怎么打地基,怎么夯土,靠着山的路面怎么修才不会塌,要用什么材料填补养护,里面每一个都需要计算呢。” “咱们村子里有个老书生,每天都在房间里捣鼓他那些算学,村子里修路的时候,都是他给计算之后才修建的,用了十来年都没塌陷。” “那老书生之前听说了铁路的事,特意亲自跑了一趟火车站,一点点观察,计算,回来的时候跟入魔了一样,还说这种铁轨以后要是修建到大江南北,必须要调查每一个地区的地面什么的。” 马老三滔滔不绝的声音让魏昶君也连带着眼前一亮。 明末这个时代,修路计算的这么详细,此人对于民生实务看来相当了解。 焦崇恩更是神色兴奋,里长这段时间刚刚提出要搜罗人才,不正是为了修路吗? 要是能把这个老书生招揽到手,甚至能够让他试着主持一段道路修筑。 相比之下,魏昶君情绪更不平静。 明末不比后世,现在天工院培养出来的那些技术人才修筑道路都是研究到哪里,才开始调研当地环境水文。 这个老书生没有接触过系统的培训,就能了解思考的这样全面,这种发散思维才是最难的。 换句话说,那群技术人才可以按部就班的处理修筑道路的流程。 但这个老书生,是可以啃硬骨头,解决难题的领头人。 毕竟调研这种事,只有真正肯把问题落到实处解决的,才能想到。 彼时魏昶君看了焦崇恩一眼,焦崇恩是个心思玲珑的,当即点头。 “里长放心,吾等一定尽快请这位先生抵达。” 魏昶君口吻难得郑重许多。 “到了之后,先带着他全面了解当前铁路和陆路修建的流程,之后尝试着给他一个区域,让他先开始带着做工。” 虽然如今马上要开始全面发展,但魏昶君也不会完全凭道听途说招揽人才。 能落到实处,惠及百姓的人才,才是红袍军现在真正需要的。 焦崇恩点头,旋即带着魏昶君继续前往济南府工业园区,彼时负责工业园区发展规划的周愈才恰好赶到。 “里长,那批商人急了。” 第326章:之后,开始决战天下 “那批商人清早就找到民部来了,而且来了许多人。” “宁波商会,江南商会,太原商会,福州商会,还有南直隶那几个,大大小小都来了。” 周愈才平静跟在魏昶君身后开口。 “他们说想入驻工业园区,可以花钱买资格。” 魏昶君背负双手,从拥挤前来务工的百姓和流民身边穿行,一边听着周愈才汇报。 那批商人看上工业区他并不意外,甚至一开始就是设计好等着他们。 算算时间,大概可以筛选一遍了。 眼见魏昶君点头,周愈才继续开口。 “工业区现在入驻的都是红袍军的产业,纺织厂,锻铁厂,火车配件厂,还有各类粉条加工厂,以及工人培训区。” “那些商人明摆着眼热这些最先进的水力设备和车床,眼看着比普通的人工作坊产量高出一大截,也想掺进来分一杯羹。” “太原商会的药材上提出如果不让他们加入工业区,可以换成购买设备,条件任由咱们民部提。” 太原商会。 魏昶君忽然笑了。 商人逐利,这是资产的本性,人工攫取的利益太少,他们自然就会选择机械。 到嘴边的肥肉,怎么会放手。 但也正巧是这批商人,让工业区筹备的了许久的计划有了用武之地。 红袍军现在即将备战天下,建设山河,缺钱的很。 想到此处,魏昶君继续开口,声音漠然。 “传令王旗,开始派遣夜不收阴队前往晋商所在,搜集晋商这些年在大明禁令下运送给大清的铁器,粮食,辽东至京畿一带运输线路,借贷大清的银两,商业网传输的军情。” “至于那批商人,先晾一晾便是。” “等到运动会结束,绞杀大清之后,一并清算!” 话语中杀意凛然,似比寒冬大雪刺骨,周愈才闻言点头,神色郑重。 “诺!” 周愈才离开了,魏昶君仍在继续思索。 晋商等之后大清入关,堂而皇之成为皇商,不是没有缘由的。 不过他也不会杀鸡取卵,接下来建设山河,就看他们肯出多少力气了。 济南府的工业区和青州府,东昌府建设相当,占地规模甚至比先前两府更大,因为此地取水容易,故而水力设备天工院那边多造了许多台,生产规模也就更大。 如今只有属于红袍军的各类物资工厂完成建设,投入生产,剩余的地方全都被焦崇恩拿来当作工人教导区域,包括安全措施,规章制度,专业技术等几方面的培训,未来需要长达三个月的时间,才能培养出何合格的岗位工人。 但现在济南府反而是最不愁招人的。 之前济南府始终没有建设工业区,距离东昌府和青州府又近,故而许多百姓听闻了两府工人待遇,都艳羡的紧。 北地来的流民和江南这段时日抵达的奴仆清早就开始排队。 许多打算找关系的百姓初来乍到,塞了银子反而被丢在地上,厉声喝斥,看的不明所以。 如今济南府推行考成法相当严谨,加上还有阎应元的监察部每天盯着,愈发公正廉明,这样的情况反而看的那些前来做工的百姓更安心,铁了心要排队进去做工人。 魏昶君巡查了三天,也悄悄看着这些工人吃饭,住宿,安全保障,婚丧嫁娶,医药读书,离开的时候大雪刚停,难得放晴。 算算日子,距离运动会还有一天时间了。 魏昶君折返回东昌府城外校场的时候,原本热火朝天的运动会修筑场地如今已经彻底搭建好。 金灿灿的日头斜照,东昌府城外被染成一片金色。 青石垒成的火铳靶子新刷了朱漆,马蹄印纵横的沙地耙得平整。 连运动场外几棵老树挂上了鲜艳的条幅,看的魏昶君摇头失笑。 上面赫然写着蒙阴棉纺厂的字样。 自己这位母亲做久了棉纺厂带头人,现在在商业这一块的心思倒是活络,竟连的广告都想出来了。 十天的筹备时间并不算多,好在如今随着魏昶琅在天工院研发出越来越多蒸汽驱动器械,如今许多工程都交给器械来做,地面倒是平整的相当快。 此次运动会涉及到明军,大西军,闯军和红袍军,几名总长一合计,也没有只从直属的红袍六军里挑人。 红袍麻杆军,红袍真龙军,红袍祈活军里的好手一一挑选,如今都在赛场上跃跃欲试。 偏生这些将士都是谁也不服谁的,是以运动会还在明日,直属红袍六军和三支在各地发展的将士都较上劲了,一时间争来斗去,军汉们呼喝的声音响彻。 魏昶君喉咙里滚出一声笑。 “倒真像要过年。” 搭建好的火铳靶场传来铁甲碰撞脆响,几名来县调来的火绳枪兵正用布巾反复擦拭铳管,也不与人搭话,只抱着手里的火绳枪爱惜的很。 挑选出来负重比赛的,赫然是夜不收里的好手,一个个久经战场厮杀,都是从原本的红袍六军优中选优,将石锁抛得虎虎生风,引得围观的启蒙师们拍掌喝彩。 直到伙房开饭的时辰到了,羊肉香气混着鸡蛋粉条气味弥散半场。 正要放下火绳枪的红袍军被背后的五十人卫踹了一脚。 “入你娘!里长可说了,这军功的彩头是二十两银子,够买多少肥羊,撑死你小子,还贪这口汤水?好好练!” 火绳枪兵擦了一口口水,委屈的点头,只眼巴巴望着列队整齐前往排队的同袍。 “咱代表的可不是咱自己,对内,咱火绳枪兵摸火绳枪都六七年了,不能输给巡山轻骑和真龙军他们。” “对外就更不必说了,这手里拿的不是枪,可是咱里长的脸面。” 那火绳枪兵闻言重重点头,如今他仍记得运动会消息下发的时候启蒙师说的话。 这一次赢了,以后大明就不用打仗了,不会有那么多父老乡亲死了。 接下来,他们就能安心建设大明,让大江南北被欺负的乡亲都过上他们村一样的好日子。 不对,里长说过,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暮色黄昏时,有新兵紧张看着运动场,也有人摸着黑还在悄悄偷练。 明日,便是运动会开始的日子。 第327章:让历史留下一些趣事 崇祯八年三月,东昌府校场。 难得停了大雪,红袍军营开始响起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出奇的没有操练。 红袍军旗帜树立于运动场四面,最为高大,在风声中猎猎作响。 但此次不仅有红袍军的旗帜,赫然还有大西军,闯军,明军的龙旗。 点将台临时改成了观礼台,扩建的石灰混土台看来格外气派。 四个五十人卫将虎头金鼓推上西看台,穿着短打薄衫的汉子们正在场边磨砺木工斧,跃跃欲试。 这一日民部黄公辅,周愈才,监察部阎应元,红袍军各路总长陈铁唳,青石子,洛水等全都早早到场,换上一身平日里舍不得穿的整洁新衣,眼眸亢奋昂扬,等着大西军,闯军,明军抵达。 就连一贯穿着寒酸青布棉袍的魏昶君,如今也换了一身母亲亲自制的新衣,整个人魁梧昂扬。 辰时,东昌府城外脚步声响彻,地面也隆隆震动起来。 来了! 当先的是距离东昌府城驻扎最近的明军。 卢象升走在最前方,换上一身大明官服,身后左良玉,王朴等人也昂首挺胸,目不斜视。 数百名参与各项目的将士纷纷穿着棉袍,但衣衫处仍是看得出老旧。 尽管这已经是明军中最后的一批棉袍。 这些被精挑细选出来的将士看起来倒是不算瘦弱,骨架魁梧高大,看起来很有精神。 随后则是大西军。 魏昶君远远看去,一名青年跟在张献忠身旁,面容寻常,惟独一双眼眸,坚定的宛若星火。 “李定国?” 此人的确是一员虎将,虽无帅才,但行军布阵,沙场对垒都是大明世道一等一的好手。 更何况大明这个三百年王朝风雨飘摇之际,原本历史上大清入关后,许多明军都投降,成了清军。 反而是李定国等流寇带着兵马死守山河,竟打着打着就成了最后的明军。 魏昶君不禁有些期待,盯着那名虎将。 昔日李定国战场智计百出,两撅名王,依靠破败兵刃杀的大清溃不成军,若是之后接触到越来越多的先进火器,对上泰西诸国,又当如何? 李自成的兵马来的最晚,只因他们驻扎之地最为靠近禹城平原,大清若要突袭,最多只需要大半天急行军,不得不多做防备。 各方势力兵马如今赫然都拿出最好的将士,穿着最好的衣服,以对此次定鼎天下的运动会表示看重。 红袍军挑选出来的精锐全都穿着最新制的衣衫,披风如火,一个个参与长途奔跑之流的将士,更是身躯肌肉虬结,精气神极强。 光是气势,便胜了其余三军不止一筹。 卢象升,张献忠,李自成带着各自将领走上看台时候,错愕盯着运动场周边旗帜。 眼见大明龙旗,大西军旗帜,闯军旗帜与红袍军并排而立,迎风招展,一时心中五味杂陈。 左良玉更是盯着魏昶君,苦笑着摇头,低声和王朴开口。 “满以为这红袍军素来狂妄,如今在他们场地之中,必定会想尽办法给予吾等一个下马威。” “想不到,魏昶君此人狂则狂矣,胸怀也并非吾等能比。” 张献忠背后,李定国也愣着,看着眼前这一幕,神情恍惚。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些不同势力的旗帜出现在同一处,也是第一次看到因为不想天下有人再死,想尽办法在沙场之外决出胜负。 这一刻,李定国对红袍军愈发好奇,凝眸扫过那些将士时,瞳孔微微收缩。 “好兵!” 骨架很大,身躯魁梧,一看平日里饭菜便不曾被苛刻,更是训练有素。 比起九边养出来的那些硕鼠,完全是一支独步天下之军。 眼见人都已抵达,魏昶君也与三人点头,旋即抬手。 “运动会,开始!” 魏昶君声音落下,站在看台一旁的军汉抬手,鼓槌重重擂下,牛皮大鼓发出轰然声响。 四面旗帜再展,东昌府城放火炮二十门,依次迸射,宛若雷鸣! 鼓响炮鸣,昭告这场万众瞩目的运动会,正式开始! 在场大部都是军汉,一个个眼底胜负欲强烈,跃跃欲试,魏昶君几人见状更不多话,观看第一场比赛。 第一个项目便是长途奔跑。 左良玉,李定国几人肉眼可见的紧张,只拿眼睛盯着铜锣。 咚! 一声锣响,三十六名来自四方势力的精卒如离弦之箭冲出石灰线。 明军夜不收都是一等一的好汉子,没马跑得更快,都是曾在边军打探大清军情磨出来的。 如今长途奔袭,自运动场环形沙路奔走,最初一马当先。 大西军的将士罕见选择赤足,都是从川中挑出来,常年山路奔走的汉子,体力格外充沛。 闯营的将士则是田间地头卖力气的农户,也学过些棍棒,一身气力从鼓涨的脖子和紧闭的口中昭示着拼命。 反倒是红袍军挑选出的精锐,不慌不忙,一开始便落了诸人老大一截,如今至少差着十几步的距离。 万有良更是脸不红气不喘,看来悠哉游哉。 看台上,卢象升最是得意,抚须笑着,声音中掩盖不住喜意。 “魏大人,看来红袍军似乎胜仗打的太多,平日里疏于奔跑啊。” 张献忠的大西军跑在第二,咧着一张嘴,笑个不停,只拿眼斜睨着魏昶君。 红袍军,威名赫赫。 但要论跑路,还得是他们大西军。 当年能从洪承畴手里十几万大军包围之中跑出来,逃命的本事那是一点也做不得假的。 他倒从没以此事为耻,毕竟打不过就跑,这才是他们如今能逐渐发展壮大的原因。 反倒是李自成,眼见自己落了个第三的位置,张嘴在看台上怒吼着,也不管那些跑出去老远的将士们听不听得见。 “李狗儿,他娘的在军中就数你们几个叫的最欢,不是跑得最快吗?” “给老子超过去,拿不到第一,老子让你一辈子娶不上媳妇!” 眼见看台上的闯王急眼了,跟随而来的一众将士也愈发觉得紧迫,上场的分明不是他们,偏偏让他们心跳也快了几分。 “跑啊,跑快点!就差几步了!” 第328章:红袍军的伙食到底多好 红袍军中,保庵录几名启蒙师如今也在看着,他们不懂长途奔袭之秘,见到红袍军落在后面,几个穿着长袍的读书人也急眼了,撸起袖子扯着嗓子。 “早上吃了那么多鸡蛋,还跑不过人家?” “跑输了回来一人写三千字文章!” 连带着看台下原本气势汹汹咆哮助威的红袍军都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叫他们上战场杀敌可以,写字,那是要他们的命。 魏昶君迎着卢象升,张献忠几人得意的眼神,只淡淡笑着。 “十里地的长途奔袭,还是沙地,发力越久,越觉疲惫。” “别怪魏某没提醒过,诸位。” 回过神的卢象升皱起眉头,暗叫一声不好,张献忠也没了之前的得意,眼睛只盯着那些自家将士。 果然,最初奔走如箭的将士们如今竟逐渐慢了,眼见着李自成部将士们跟上来,呼吸更是如同风箱,剧烈不已。 这才不到五里地。 张献忠咬牙瞪了一眼魏昶君。 “咱大西军也未必会输。” 李定国扯着嗓子远远喊着,一时间大西军咆哮助威声愈发浓烈,也让正在奔走的几名大西军将士咬牙鼓劲,莫名又生出些许力气,生平第一次全力以赴,一心只想做好一件事。 李自成如今不怒了,一张嘴笑的合不拢。 “瞧瞧,最开始跑得快有什么用,还不是给咱闯营的好汉们追上来了。” “跑赢了他们,回到军中得给这些小崽子们烤几头羊补一补才是。” 李自成絮絮叨叨,尤其是看到被流寇称为卢阎王的卢象升黑着脸,愈发觉得心头畅快。 直到过了七里地左右,红袍军中,万有良眯着眼睛,看了一眼距离他们已经只剩下不到半里地的其余三军人马,狞笑着开口。 “给这些大西军,闯军和明军瞧瞧,什么是红袍军!” 原本始终保持体力的红袍军九人这一刻猛然加速,身影如同箭矢,径直发起冲锋,竟比最初大明军夜不收全力奔走还要快! 看台上明军左良玉,闯军李信等人都面色难看,胸中翻涌。 想不到红袍军之前根本没有拿出任何实力。 虽然已经提前从魏昶君口中得知长途奔跑有一定技巧,但他们总想着至少短途爆发自家不会输给红袍军。 眼下看来,短跑只怕也是比不过的。 果然,最后三里地,红袍军率先抵达,万有良咬着牙高举右手的时候,跑得最快的闯军九人还有大半里路。 最终长途奔跑,落下帷幕。 拔得头筹的,赫然正是红袍军。 闯军第二,大西军第三,反而最初跑得最快的明军夜不收,竟落得个第四的下场。 左良玉,王朴几人一时黑着脸,冷哼一声。 一上来朝廷的兵马就先输了一阵,众人自然高兴不起来。 但紧接着还有第二阵。 运动会上午定下的,除了长途奔跑之外,还有治病救人比赛。 东昌府城郊外的帐篷,如今多许多马车运来的百姓。 如今有人抱着孩子,孩子也不啼哭,只病恹恹的没有声音。 有年迈老人咳嗽着,声音如同泄气之鼓,嘶哑刺耳。 正是从东昌府城抵达此处的病人。 医棚里四名穿着大西军服饰的军医自信选了一帐,开始坐诊。 另一侧闯军,明军,红袍军大夫也随之开始诊治。 第一批挑选的都是病症相同的病患,是前些时日在禹城平原和清兵决战时,红袍军的伤兵。 “这些伤兵都是最初治疗后,高热不退,如今又开始反复的。” 周愈才简单介绍后,退到一旁,盯着几人。 卢象升,张献忠,李自成并身后各方势力人马也都紧紧盯着,只是这次谁也没发出声响。 治病救人不比赛场奔跑,关乎人命,干扰不得。 这般高热不退的将士,战场常有,昔日他们都屡见不鲜,谁家若有快速救治的法子,倒也可以学来。 一时间几方势力竟都抱着胜固欣然败亦喜的念头。 医棚药材很多,准备极为完善。 四方各抬入五名高热伤兵。 明军医官展开描金药匣,羚角与犀牛匙在日光下泛着冷光,正在一点点制药。 张献忠的大西军大夫取出银针,径自开始定穴寻觅。 李自成部,几名郎中拎来两麻袋发霉麦麸,架起大锅熬煮青蒿汁。 反倒是红袍军,只打了一盆冷水,旋即弄来了一点蒜泥。 这些大夫都是各个势力中顶尖之人,自有自己一套法度。 "退热当用柴胡石膏汤!"明军老医师须发皆张,熬制汤药时鄙夷看着周边几人,他自是名门家传,看不上这些歪门邪道的野郎中,须知治病救人,不可有丝毫偏差,掉以轻心。 张献忠大西军大夫冷笑。 "高热自是因血热,刺络放血方是正途。"闯营大夫懒得和他们争辩,将青蒿汁涂抹在兵卒额头,旋即自信起身,等待结果。 红袍军郎中之前随真龙军在安化救治了许多百姓,其中高热不退者比比皆是,如今只平静不断更换冷敷汗巾,又将蒜泥涂在伤兵足底涌泉穴上。 一时三刻,红袍军伤兵额上汗出如浆,竟是第一个坐起身讨水喝。 谁胜谁负,自是不必多说。 但接下来其余诸多病症,明军,大西军,闯军竟是各显身手,有人擅长正骨之法,有人能治腹痛难耐。 一番比拼下来,几方大夫倒是没了之前的敌视,竟在比拼结束之后,互相探讨起各药方并疗效。 最终结果定下,红袍军到底有当代给的诸多药理和急救方法,略胜一筹,治好了十二名病人。 其次则是明军,闯军排在第三,大西军却是落后一阵。 比到现在,运动场内两千余四方势力将士也渐渐饿了。 魏昶君大手一挥,带着卢象升,张献忠,李自成等人开始吃饭。 伙房早已支起了两百口大锅,肥肉混着白菜粉条,香的明军差点流下口水来。 大西军的将士更是捂着肚子红了脸,不让自己肚子叫出声。 红袍军将士们一个个分发了碗筷,自己也自觉排队,开始打菜,就着刚蒸好的白面馒头,大口吃着。 一众明军,闯军,大西军无不瞪大眼睛,惊喜的捧着碗。 想不到来参加运动会,还能吃到肉! 第329章:吃饭的魅力 魏昶君带着张献忠,卢象升等人路过的时候,明军参加长途奔跑的夜不收正蹲在地上吃的狼吞虎咽。 这批精锐夜不收都是天雄军里选出来的,吃饭的时候总喜欢蹲着,自在。 只是令左良玉等人意想不到的,是几个明军夜不收身边,还蹲着红袍军的万有良,闯营的半大小子李懋,大西军的王进宝几人都蹲在一团,一边吃肉,一边互相开口。 “都是你们明军只能追在屁股后面吃灰,想不到跑的还挺快的。” 说话的是大西军的王进宝,眼下正大口吞着肥肉和粉条,含糊不清。 军中的汉子没读过什么书,就算识字的也不在乎什么食不言寝不语。 明军到底长跑输了,天雄军夜不收张先祖冷笑一声,想了想,还是大口吃了两块鸡蛋,才终于开口。 “要不是咱大明将士平日里吃不上饱饭,谁能追上咱们。” 少年洋洋得意的模样和耀武扬威的方言,让闯营参加长跑的半大小子李懋笑了。 “自己没脑子,一开始就拼尽全力的跑,倒怪起吃不饱来了。” “我们还不是没吃饱,那除了红袍军,谁能天天吃上这么好的东西,到底跑的比你们快。” 话音落下,几人都扭头盯着正准备排队再去打一碗粉条的万有良几人。 万有良撇嘴,点头。 “是是是,入你娘,你们都跑得快,别耽误咱吃粉条。” “日后扫平大清,天下人人都能吃的上饱饭的时候,咱们再来比一比。” 这句话落下,明军夜不收张先祖楞住,歪着脑袋。 “扫平了大清,人人都能吃饱饭?” 他眼底似乎生出许多希望,看起来明亮璀璨,低头盯着碗,大概是想到家中的妻儿。 还是闯营的李懋瞧见,一把将张先祖拉起来,端着碗筷匆匆怒骂开口。 “还他娘的想什么呢,没看到大西军那些混账都凑到锅前面了,就你这样的还想吃饱。” “排队啊,老子可在你们前面。” 明军夜不收张先祖回过神的时候,赫然看到一群参加长途奔跑的军汉又舔着汤汁排在锅前。 左良玉从未见过这般场景,有些错愕。 大西军,闯军是流贼,大明官兵代表朝廷,红袍军是割据兵阀。 这些人呆在一块,怎的竟是如此和和气气。 魏昶君目光从身后一众人上扫过,淡淡开口。 “这些人所有的身份都是后来才被安上去的。” “他们从头到尾,都不过是一群百姓,一群没想过生死厮杀,只想安安稳稳活下去的百姓。” “说不定他们之中,有人的亲戚就在天雄军故地,有人的妻族,就在流寇占据的川中。” “这才是这些百姓应该有的样子。” 事实上眼前这群人各有褒贬,但至少在大义上,魏昶君并不认为他们有什么问题。 刘宗敏虽然声名狼藉,但在李自成死后,扛着闯军的旗帜和清军厮杀到死。 李自成的小舅子高一功,虎将郝摇旗都战至最后一刻,义子李懋更是周旋到最后,举家殉国。 张献忠麾下自不必说,虽孙可望投敌,但李定国一直打到东南亚,都在守护最后的民族血脉。 这些人,不该自相残杀的。 如今李定国等人也复杂看着这场运动会。 似乎原本泾渭分明的一群人,在同台竞技上,逐渐没了之前的隔阂。 各人心怀情绪,复杂思索的情形被打断,总兵王朴错愕盯着红袍军分发过来的大碗和塞进手里的几个馒头。 “这......吾等也在这里用饭?” 明显左良玉,孙可望等人都皱着眉头,看向魏昶君。 他们本以为自己等人和这些普通将士不同,没想到不光是魏昶君,红袍军那些民部官吏,监察部官吏,启蒙部官吏一个个似乎也并不嫌弃这般大锅饭,甚至还主动排在将士们身后。 就连魏昶君这个逼的几家势力困居山东,威名赫赫的兵阀,如今竟都在排队。 “他们是百姓,吾等就不是百姓了?” “昔日少年时,家里都害怕麦麸和糙粮生了霉,如今有白面馒头,猪肉白菜炖粉条,还加了鸡蛋,这般好的饭菜,还配不上几位大人?” 魏昶君语气并不严厉,云淡风轻,偏偏让问出问题的王朴涨红了脸。 张献忠和李自成,卢象升等人都是亲眼看过,也亲身经历过洪灾,蝗灾,旱灾下的大饥荒的,因此当大明宣大总兵王朴问话的时候,扭头看着,眼底闪过毫不掩饰的鄙夷。 王朴万没想到只是简单的一句询问,竟让自己等人成了众矢之的,涨红了脸错愕的端着碗,想要解释,又不知道说什么。 左良玉原本也觉得有失身份,眼见王朴下场,当即不动声色退后两步,拉开距离,同样鄙夷的看着他。 一顿饭吃下来,明军,大西军,闯军的将士恨不能撑破了肚子,半晌还在回味,愣是将数百锅饭菜吃的干干净净,涓滴不剩。 尤其是明军,昔日禹城平原之战时,主帅卢象升都只能吃一碗菜叶稀粥,连咸菜都难寻到。 他们自然是吃带粗糠的糙米混着野菜做的汤水。 大明朝廷一向愿意给名分,但若提到钱粮,根本就是个笑话。 下午的运动会项目没那么早开始,但大量车马也已经运来了材料,并按照己方要求,开始运输各家需要的物品。 此次的评比是建造房屋。 大西军中有许多川中吃不起饱饭的汉子,地处西南,让该地将士多擅修筑木竹结构房屋。 闯军则是来自西北,用惯了青石堆砌。 明军自不必多说,天雄军一贯喜欢用青砖。 一时间运送材料堆积在运动场之外的山林中。 彼时连输了两阵的李自成昂着头,盯着这对材料得意笑着。 “打仗厮杀,老子承认闯军没趁手的家伙,不是红袍军的对手。” “但修房子,这可是咱老百姓过日子的本事。” “老子不相信,都是一样过日子的百姓,还能输了不成。” 张献忠,卢象升等人彼时同样神采奕奕,对这一阵志在必得。 第330章:新时代的晨光已然破晓 卢象升抬眼看着,大雪停下已有一日,虽仍是天寒地冻,好歹出了些日头。 下午的光线微弱,映照在那些吃饱喝足的军汉身上,生机勃勃。 他看了一眼魏昶君,叹息着转头。 治病救人,建造房屋。 魏昶君心里永远都是有百姓的。 各方势力想着利用百姓厮杀,攫取利益的时候,只有他,连比赛的项目选择的都是如何在天灾下安顿遍地流民。 魏昶君没多说什么,只是盯着周愈才。 “都准备好了?” 年迈的周愈才咧嘴笑着,神采飞扬。 “放心吧里长,之前吾等在那边都测试过了,配比调整的没问题,里面放上青砖,别说风吹雨打,便是虎蹲炮都要两三炮才能轰倒。” 这一刻,魏昶君也笑着。 军汉们休息了一个时辰,材料备齐,都神采奕奕等待铜锣声响。 咚! 明晃晃的铜锣震的厉害,迅速在周边传开。 二十根梁木轰然落地,激起三尺黄尘。 明军工兵丈量地基时,大西军的将士已用榫卯搭起房屋大致框架。 大西军汉子抡斧劈开木料,眨眼间刨出几十块块鱼鳞板。 张献忠站在看台上脖子伸的老长,盯着快速成型的屋脊,似乎松了一口气,但紧接着瞄了一眼明军,又紧张起来。 他们想获得第一,恐怕机会不多了。 之后都是体力和技巧的比拼,惟独此次,那是靠着自家手艺。 明军的工兵领头命人拆开火器营的折叠铰链,固定在青砖及稻草和泥的墙壁上,动作流畅,赏心悦目。 反倒是一直不声不响的闯军,如今动作飞快,手里的铁器用在青石条上,顷刻间开凿出厚重古朴,看的不少前来围观运动会的百姓啧啧称奇,议论纷纷。 “嘿,瞧瞧大西军的木楼修的可真快,比咱那些流民临时住所都快得多,若是这批好手都拿去给流民修建房屋,天下还有没房子住冻死的老百姓吗?” “说的什么话,那修房子难道就不考虑坚固吗?村头张老三家的老房子怎么垮的咱又不是没看到,那木头做的被虫一啃就完了,还得是青砖修的。” “那也未必,东昌府里现在都还有许多青石条修的老房子,咋就不结实了。” 李定国正满意自家修建的木楼最快,转过头正好看到红袍军的将士们分成两边。 一边在挖地基,一边在糊什么东西,堆积小山一样的石灰粉和沙土混在一块,中间挖了个洞,正在倒水。 看样子是和明军用的法子相同,都在和稀泥。 但明军的法子他能看懂,那种混着稻草的稀泥干了之后特别结实。 红袍军的稀泥里只加上石灰,只怕没什么用。 不光是李定国,就连张献忠,李自成也都诧异的盯着红袍军。 这次比赛建造房屋,不光是从美观,质量上比,速度也相当紧要。 眼见着大西军都要造好了木楼,红袍军竟还在慢悠悠砌着砖墙? 再过两个多时辰,天色渐渐暗淡下来,木楼虽然简单,但也不是一日就能完工的。 魏昶君安排各方势力安营扎寨休息的时候,大西军,闯军,明军和红袍军都停下动作。 大西军自然速度排在第一,明军也修建了一大半,排在第二,闯军青石条笨重,排列第三,红袍军刚刚砌好了几面墙,屋顶都没有弄好,位列最后。 一众各方势力军汉又饱餐一顿,直呼这次来值了。 直到次日清晨,魏昶君和张献忠几人来到看台,才再度宣布开始。 眼见红袍军的灰浆干了些,李自成笑着。 “动作倒是麻利,到底速度慢了许多,老子的闯军就要建成了,青石条的房屋,结实又快速的,这次总该拿第一了。” 一众将士站在李自成背后,同样志得意满,目光炯炯,只期望同袍们能再快一些。 若是速度超过大西军,怎么也能拿个第一了。 卢象升几人眼见修建房屋还要好一会,便转头看向魏昶君。 “大清那边,如今还没什么动静,老夫看来,越是平静,越是要战的前兆。” 张献忠,李自成闻言也收了神色,盯着魏昶君。 大家都是久经沙场,自然明白其中意味。 听到卢象升开口,魏昶君眯起眼睛,目光扫向大清所在方向。 “倒也不是全无动静,这段时日他们已经在整兵备战了,镶红旗的小旗主硕托日日领兵操练,只怕不会停下。” “而且,皇太极可不是个喜欢坐以待毙之人。” “这段时日,红袍军的夜不收也收到消息,大清开始频繁派出探子,打探红袍军于各处军情,布阵,距离。” “最多不过十日光景,对方便要准备突围了。” 魏昶君开口,一时间张献忠,卢象升几人都神色凝重。 清军如今携带的是所有精锐,连九边的大明兵马都一触即溃,若是全力突围,恐怕还真能让他们闯出去。 “何时动手?” 听到卢象升,张献忠几人开口,魏昶君也不意外,毕竟上一次三人在东昌府至蒙阴县一行,无形中已经有了默契。 剿灭大清势在必行! 魏昶君心中盘算着,平静开口。 “最多七日之后。” “镶红旗的佯攻,便交给诸位了,皇太极如今壮士断腕,必已引起军心动荡。” “若能将此旗全部留下,则大清再无死战之心。” “毕竟多拖一日,边军对辽东都司的威胁就大过一日,急的只会是大清,而不是吾等。” 李自成,张献忠,卢象升纷纷点头。 魏昶君紧随其后的一句话,让几人愈发眼底明亮。 “运动会期间,红袍军会差人前往各军送去粮草辎重。” “能否一战平定大清,便看诸位了。” “平定大清之后,吾等即可放眼山河,建设备战,泰西!” 左良玉,王朴不知备战泰西是什么,毕竟明军并非铁板一块,但卢象升却知晓。 一句话不光是卢象升,便是张献忠,李定国等人,如今也纷纷激动的攥紧拳头。 泰西诸国,开疆拓土! 第331章:旧时代的运动会也是新时代的奔走 东昌府外,许多老百姓也瞧着这场别开生面的运动会。 建造房屋赫然是耗时最长的项目,毕竟房屋需要风干,还要看质量。 七天后,大西军卯榫结构的木楼已经建造完毕,不过这次张献忠没有得意,只是皱眉看着其他军中修筑的房子。 大西军的房屋极具精美,雕梁画栋,木楼的彩漆更像是各地修建的亭台楼阁,如今正做着最后的加固。 明军的砖房修建的朴实无华,一如最简单的砖瓦院落,但整理的很细心,房顶也细致的做了防水处理。 闯军的青石条房屋让不少东昌府的百姓看的亲切,修建和他们家里昔日居住之地别无二致,用料很扎实,也很坚固。 午时铜锣一响,房屋算是彻底结束修建。 魏昶君和卢象升,张献忠,李自成几人纷纷开始观察。 房屋修建没有一个明显的标准,所以这次干脆把房屋修建比赛评选的权力分了一部分给将士们和东昌府围观的百姓,最终综合各部评分,完成评定。 李自成拍打着墙面,发出沉闷声响,大笑着开口。 “这都是老子昔日少年时给地主修猪圈的本事!” 站在他身后的李懋几人非但不觉如何,反而哄堂大笑起来,格外自信。 就算看完了大西军和明军修建的房屋,闯军也没觉得自家的青石条房屋低人一等。 直到魏昶君和几人抵达红袍军的房屋。 修葺平整光滑的墙面看不出丝毫痕迹,石灰泥沙混杂在一起被抹平后,看起来像是一整块大石雕成的房屋。 李自成变了脸色,也没了之前的洋洋得意。 张献忠更是盯着这所房子,若有所思。 卢象升只是伸手摸着逐渐干透的房屋表面,神色凝重。 “这是石灰?” “修的的确平整好看。” 李自成身后李懋低声嘀咕着。 “光好看有什么用,还能比咱青石条修的房子结实?论好看这房子灰蒙蒙的,还不如大西军的木楼好看。” 魏昶君没在意这个半大少年开口,只笑着伸手,指向地面。 “若论结实,这般房屋建造,便是虎蹲炮打上两炮也未必会垮。” 张献忠,李自成几人都收敛笑意,神色凝重起来,卢象升倒是早就察觉到不对,轻轻伸手敲打着墙面。 便是李自成的闯军建造的青石条房屋,谁又敢说能承受火炮轰击而不倒? “水泥的配比刚刚从天工院研发出来,如今山东各府正在尝试运用。” “包括路面官道,火车站台,房屋建造和工厂建造等方向。” “一旦官道开始平整,有利于接下来研究新式运输工具。” “在道路修建完成后,可以迅速完成运输,虽然承载物资数量比不上火车,但胜在灵巧方便。” 魏昶君话音落下,卢象升眼睛猛地亮起,摩挲着短须。 如果全都是这般道路,便是马车也不会颠簸,一时间卢象升忍不住追问。 “这水泥,造价如何?百姓是否能用得起?” 张献忠,李自成两人也随后紧盯着,坚固程度足以扛得住火炮的材料,如果百姓也用得起,甚至按照魏昶君所说,可以用来大肆铺设道路,未来这片山河会发展到什么程度? “这都是石灰混沙子,很便宜,以后等工业区水泥厂建设好了,百姓也能用来修房子。” 张献忠甚至没理会周愈才的话,思索着魏昶君说的新式运输工具,愈发激动。 之前魏昶君也说过一次,后来他们就坐上了火车。 如今听来,似乎还有其他运输工具? 一想到那些用焦炭燃烧带动火车的器械,张献忠一阵眼热。 房屋修建比赛,如今甚至不必评比。 一听到红袍军修建房屋的材料比青石条便宜,还能扛得住火炮,不少老百姓当即把票投给了红袍军。 许多大西军,闯军,明军虽然投了自家建造的房子,但也都眼巴巴看着红袍军的房子,一个个想到家里。 算算时间,距离运动会完全落幕还有两天。 接下来的蹴鞠比赛比拼的不光是身体素质,还有团队协作,各军中操练的最多的阵法也被拿出来。 明军虽因为常年缺少粮草,身体孱弱,但阵法倒是练习的不少。 张献忠和李自成都是流寇出身,虽也有各自练兵之法,到底战场厮杀全凭冲锋。 红袍军自不必多说,一声令下,各自穿插,井井有条。 红袍军卫更是其中阵型操练最多者,也是步战最强者,一时间蹴鞠场上,四军抽签,周边将士们怒吼着热火朝天。 张献忠站在看台上,声音复杂。 “这运动会,办的好啊。” 李定国就站在义父身后,自然知道他为何这么说。 天下太乱了,连年厮杀已经让本就天灾遍地的大明几乎要耗尽元气。 原本大西军,闯军,明军和红袍军这些军汉应该在战场上刀兵相见。 但如今这场运动会下来,流寇和兵阀,朝廷兵马之间互相敌视的姿态消解了许多,虽都在争胜,至少不会有人继续死了。 李自成也难得收敛情绪,盯着禹城平原所在。 “不错,的确办得好。” “眼下大西军,闯军和明军不再互相敌视,甚至有了这场运动会,大家会默认都是汉人,将目光对准大清。” “运动会还有两日便要结束了,按照魏大人的说法,也该好好筹备,调动粮草辎重了。” “这一战如何打,诸位怎么看?” 眼下卢象升,张献忠,李自成三人已没了隔阂。 虽然魏昶君提议用运动会解决天下争端,但现在看来,结局已定。 他们都在期盼魏昶君描述的未来,带着人人如龙的天下,征战泰西诸国。 所以现在三人都隐隐将魏昶君当作四军主心骨,转头看向青衫男子。 “大清如今派出探子,应当已经搜寻到红袍军的兵力排布,接下来便要镶红旗发起佯攻,以求他们逃离路线确定。” “如今红袍军兵力已从三面包围,接下来,吾等需要一张更大的网!” 第332章:未来征战西方的准备 日头明朗,蹴鞠场上军汉们还在呼和助威,吼叫的脸红脖子粗。 看台上,魏昶君声音冰冷,杀意刺骨。 他可以将大西军,闯军,明军看作自己人,但大清绝对不行。 这群人厮杀,最多也只是杀一杀流寇头目,地方贪墨官吏。 但后来的大清入关之后,扬州,嘉定,济南府......彼时他继续开口,周愈才也开始取出一份舆图。 “所谓哀兵必胜,虽然红袍军自信能全歼大清于此,但平白折损莫如消耗,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红袍军在镶红旗佯攻时开始交战,红袍军各部则会继续包围,挤压大清生存空间,如此一来,大清必按照之前红袍军兵力排布,寻找最薄弱路线逃离,但他们绝不会选择直接逃往辽东的方向。” “皇太极用兵多奇,部下皆是能征善战,故若想要彻底撕裂该阵营,红袍军则必须放开一道口子,在禹城平原北侧一百三十里处,如开闸泄洪,佯做不敌。” “如此一来,大西军和闯军可在东西两侧率军铸造铜墙铁壁,明军则依靠山林地形,负责截断北侧最后退路,阻止大清骑兵冲锋。” “如此一来,大清以为自己冲出红袍军包围圈,便会从必死的决心中放松,三方兵马趁机围剿,红袍军彻底收拢断口,从禹城平原方向开始炮火覆盖,之后四面兵马能否固守阵地,便要看诸位了。” 魏昶君简单描述了大致计划,卢象升,张献忠,李自成三人均是眼前一亮,心头火热。 大清屡次南下出兵,厮杀劫掠,若是能将之精锐全歼于此,则辽东都司所设大清,形同虚设。 一时间三人均是冷冷点头,只期盼运动会尽早结束。 趁着蹴鞠比赛中场休息时,焦崇恩也匆匆赶来汇报。 “里长,如今那位修筑道路的老秀才已经找到了,现在正派遣他到火车铁轨修筑之地进行了解。” “还有,他对水泥铸路也有兴趣,预估再过几日,会前往山东三府各地进性实地考察,初步规划的水泥道路修筑,在蒙阴县城,一旦计算没有偏差,他会负责培养人才,带领将水泥道路初步铺设到山东三府各地。” 焦崇恩格外兴奋,水泥完成实验后,众人都亲自检查过,此物坚固程度和成本,无疑是各类材料道路中最为节约的一种。 若是能将这些水泥道路铺设到整个山东,则红袍经济体系必将再上一层楼,且配合火车铁轨,各类运输往来,粮草辎重,不言而喻。 魏昶君也在点头,水泥材料的发现,是交通迈进的一大步,也是各类区域经济发展的基础。 但魏昶君也在看着新的汇报,焦崇恩离开后,抵达的赫然是天工院的魏昶琅。 “里长。” 魏昶琅依旧没有称呼兄长,如今他已长高许多,与魏昶君身形相当。 “铁甲船已有了些许眉目,一月之前,初次下水测试,木质船只外包裹铁甲,其中以改良版蒸汽机做为动力,进行推动测试。” “虽然行走速度极慢,远不及风帆,但能明显察觉到推动力。” “目前运用到其中的蒸汽机还有待调整,结构和线路都需要继续改进,铁甲船也不是完全钢铁铸造。” “天工院联合火器营进性过测试,该铁甲船坚固程度超过普通大明木质战船数倍,只要能解决推进问题,日后必然领先泰西诸国船只。” 魏昶君眼见弟弟兴奋姿态,默默点头思索。 想要在明末制造出完全钢铁的战舰并不现实,毕竟无论是推动力量,还是材料,亦或是结构调整都需要时间。 而且蒸汽机的更新迭代,如今才刚刚到初始阶段,改良的空间很大。 魏昶琅他们能在如此短时间内初步完成组装测试,已算得上极为惊人。 旋即魏昶君也再度开口。 “是否有运送火炮到战船上,进行海战炮火测试的?” 这个时代大明主流的水战方式,依旧是接舷战,虽然会夹杂炮火和火药船只厮杀,但一切最终还是冷兵器的战场。 西方眼下反而更注重炮战,船舷上安装火炮,已成日常。 听到魏昶君询问,魏昶琅也微微点头,只是眉头皱起。 “之前在登州府港湾处进行过一次铁甲船海战炮火对轰,只是吾等也迅速发现问题。” “第一个是火炮无法固定在甲板上,毕竟火炮需要兼顾威力和射程,则必定材料沉重,才不会炸膛,如此一来沉重火炮和发射时的力量,很容易造成战船甲板破损。” “但若火炮太过轻便,使用起来威力和射程又远远不及床弩。” “吾等曾设想过在甲板上铺设钢铁,但结构沉重,则会导致船体行进速度减慢,转向不够灵活。” “第二个则是存储量,火炮运送必然涉及粮草辎重和火药炮弹的运输,该重量占据极大,则船只不能远航,否则不光是蒸汽机带不动,更会导致船体倾斜下沉。” 魏昶琅提及此处,眉头紧皱。 “天工院已经开始着手解决问题,只是要从昔日大明已有战船中改进,因为结构和材料不同,至少需要一两年时间,同时还要多次进行测试,但如自行研发适合火炮海战的战船,耗时则会更长。” 倒不是说大明如今海战战船上便没有火炮,可大明火炮多为实心炮弹。 如今红袍军研发出来的新式火器,分量尺寸均有不同,问题颇多。 只是魏昶君也没有催促,淡淡点头。 当务之急还是彻底剿灭大清,之后还需要收拾大明的烂摊子,征战泰西诸国,至少要等安抚好天灾之下诸多受灾流民,同时开始发展经济民生和工业之后。 算起来,至少也要一两年时间。 眼下明军,大西军和闯军已注定会收归麾下,卢象升和张献忠等人也都已经默认。 魏昶琅离开后,魏昶君也开始叫来红袍军各路总长,准备商议接下来,最后的厮杀! 第333章:诛大清 东昌府城。 因为运动会的召开,许多百姓都开始汇聚观看,格外热闹。 不少商户嗅到商机,趁着运动会期间,大肆在围观运动会的人群中兜售吃食清水,赚的盆满钵满。 热闹繁华程度,全然不似正在和大清开战的前线城池。 红袍军各路总长纷纷抵达,在魏昶君将先前和张献忠,卢象升等人的全盘计划告知后,命各部开始做决战策划准备。 最兴奋的当属岳豹。 火器对大清骑兵的克制,在禹城平原中展现的淋漓尽致,如今岳豹近乎狂热开口。 “里长,禹城平原之战后,火器营制造的火药就快要受潮堆放不下了。” “按照之前计划放开口子,四面合围时,吾等可率先倾泻火炮覆盖。” “按照禹城平原之战估算,至少能折大清近三成兵马。” 岳豹的提议并没有让魏昶君意外。 大清如今仅有的火器队是昔日孔有德从山东带走的登莱新军,火器技术虽然相比大明算得上强,但炮弹也仅有开花弹之流,远远比不上红袍军的白磷弹和破片铁蒺藜,故而最多只能用来攻城,阵地对轰杀伤力并不强势。 实际上火炮对大清的意义,更多在于野战时冲溃大明军阵。 步兵对骑兵,若不列阵,便只有溃败。 而且更重要的是,大清的火炮射程和火力密集程度相比红袍军差的太远。 这才是岳豹有信心用火炮先清理掉大清三成精锐的核心所在。 对于岳豹的提议,不光是魏昶君,王旗,陈铁唳等人也纷纷点头认同。 “镶红旗四千余精锐,其中也有不少蒙古兵马和汉奴,器械精良,放走皇太极时,务必将之全歼。” “火器覆盖敌军后,张献忠和卢象升之流会从侧面绞杀。” “皇太极知晓其余三军之衰弱,则必不会正面与吾等厮杀,因此正面可以佯攻,巡山轻骑则至两翼列阵围剿,此为初战。” “王旗率夜不收,于初战之后袭营斩首!” 疲敌已有半月余,如今终于到了正面厮杀之时,大清平则天下定。 最初跟随魏昶君的洛水老道看着,神色复杂也激动。 八年,终于走到这一步! 如今距离运动会结束,只剩一日,一日之后,四支兵马,同步围剿大清! 一场会议散去,次日清晨,东昌府侧运动会场,看台之上,一通鼓响,预兆着运动会正式结束。 红袍军九个项目名列第一。 卢象升最先开口,看向魏昶君。 “魏大人,恭喜。” 彼时他神情恍惚,看着运动场上飘扬的大明龙旗。 数百年王朝,至此终于要落下帷幕。 大明也许并未败在经济和军事上,也不是败在天灾之上。 如今的大明,依旧富有强大,只是那些力量和钱财,都汇聚在贪墨官吏府邸。 王朝的循环自有其定律,凡数百年累计,则数百年前被欺压造反之贫民,皆为后世劫掠资财囤积之硕鼠,长此往复,气数已尽。 卢象升之前一直都在迷茫,因为他看到的这些流寇,或许在未来数百年后,所建立的王朝会再度冒出一群硕鼠,贪婪攫取资财,以至于百姓再反。 直到红袍军开始出现。 他发现原来天下割据之人中,竟然有人从来没想过做皇帝,甚至就连这里的官吏,也不曾将自己看的比百姓更重。 平等就是不掠夺的基础,不掠夺,这个势力就不会走上历朝历代的老路。 不知道为什么,运动会结束,宣布红袍军为第一时,他竟松了一口气。 张献忠早就做出决定,反而比卢象升坦然得多,闻言大笑开口。 “卢大人应当恭喜的,不是魏大人,而是天下百姓。” 话音落下,张献忠似乎想到什么,收敛了笑容,拱手看向魏昶君。 “张献忠,见过里长!” 彼时一礼,于高台之上格外郑重! 寒风肆虐,万众瞩目中,卢象升,李自成同样拱手行礼。 “见过里长!” 周愈才,黄公辅,王旗等人看着这一幕,眼底明亮亢奋,热泪盈眶。 这一日,终于是到了。 没人比他们更清楚,三人这一声里长,意味着天下除大清势力外,尽数归心! 魏昶君青衫在寒风中飘摇,彼时同样于高台之上,拱手行礼。 这一礼,不仅面对张献忠,李自成和卢象升,同样面对着诸多明军,大西军,闯军,红袍军,以至前来围观的东昌府百姓。 “魏某在此,请诸君携手,撕开帝王将相之王朝,缔造百姓之大世!” 风声猎猎,四方旗帜响彻。 一礼既成,浩荡恢弘! 明军,大西军,闯军莫名有些热泪盈眶。 这些人也曾是大明最底层之百姓,何曾见过帝王将相,哪怕仅仅是一个小吏对他们拱手行礼? 如今对他们行礼的,是红袍军之主,天下最强割据之地兵阀。 而这样的人,所说的不是让他们帮助自己缔造一个新的王朝。 他甚至从未想过当万人之上的皇帝。 他说,缔造民众百姓之大世! 李定国眼底头一次闪烁激动,似在这麻木世道中寻到希望,于是他带头站出,神色坚毅。 “愿随里长!” 跟在李自成身边的李懋如今也在拱手,生平第一次收敛不屑和嬉笑。 “愿随里长!” 声音从最细微时传递,至各军中。 明军纷纷昂首,昔日长跑夜不收,昔日参赛军医拱手行礼。 大西军中,蹴鞠队,房屋建造工兵拱手行礼。 闯军之中,刘宗达诸人行礼。 便连同周边围观的东昌府百姓,乃至贩卖吃食的商户,同样学着一众人拱手。 这一刻,原本微弱之声,开始汇聚,联成汪洋,震耳欲聋! “愿随里长,撕开帝王将相之王朝,缔造百姓之大世!” “缔造百姓之大世!” 浩荡声响至此落下,寒风凌冽呼啸,扬起运动场上诸多旗帜。 彼时魏昶君直起身,身后周愈才,黄公辅,阎应元,卢象升,张献忠等诸人肃立! “粮草辎重,均送前线。” “一月之内,诛灭大清!” 第334章:冷兵器时代的彻底陨落 东昌府愈发忙碌,张献忠,李自成和卢象升纷纷带着部将折返,开始筹备剿灭大清。 大清营帐内,皇太极如今也开始频繁接到探子消息。 眼下他手里笔端,开始勾勒出最后一处红袍军驻扎之地。 平山镇。 “如今这些,就是红袍军全部兵马了。” 汇聚在此的赫然还有多尔衮,代善等一众核心将士,均目光炯炯,屏息凝神。 “红袍军阵列森严,排兵布阵更是极尽地形之能事。” “眼下无论吾等从任何一方进攻,均会遭遇对方拖延和东西两侧驻扎兵马围攻。” “因此,此一战必不计消耗,放弃所有粮草辎重,背水一战!” “力求以最快之速度,破开红袍军包围,另外。” 他语气顿住,旋即逐渐变得锋锐。 “传令硕托,明日,率军突袭红袍军禹城平原守军!” 多尔衮心中咯噔一声,眯起眼睛。 这是要让硕托去送死了,虽然早就知道,但真有这么一天,仍让他觉得胆寒。 反倒是代善,闻言眯起眼睛,冷笑起来。 这个二儿子一向悖逆,死在这里,也不是坏事。 昔日努尔哈赤不准他请斩硕托,如今总没人能阻拦! 彼时皇太极声音杀意凛然,再度响起。 “明日卯时,拔营,破平山镇!” 寅时的山隘被浓雾揉成惨白,皇太极摘下护颈,大雪再起。 冰碴顺着甲胄缝隙滑落。 一日前的深夜,人吃马嚼,装载马匹口袋上后,剩下的最后三车豆料被倒掉。 此刻大清兵马身上的粮草,仅仅只剩五日食用。 现在,是大清最终的背水一战,破釜沉舟。 “禀大汗,前锋已过鬼见愁,再向东三十里,将至平山镇。” “探子已经回报,并未发现红袍军伏兵。” 济尔哈朗的声音从寒风中逸散开。 鬼见愁。 皇太极知道那个隘口。 两侧崖壁如刀削斧劈,正是最适合的伏击地,尤其是如今大清还有诸多骑兵。 他忽然抬手止住中军,战马不安地踩着积雪。 雾中传来铁器刮擦岩壁的声响,镶白旗戈什哈们立即张弓指向声源。 断崖狭窄道路上,半截岩石突兀支棱,一块刷了朱漆的木板展开。 多铎眯着眼睛,正要挥刀斩断,却被皇太极用马鞭格住。 皇太极仔细辨认,面色铁青。 “是红袍军的路牌。” 声音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皇太极冷眼看着。 朱漆字迹赫然写着,大清坟场。 身后有认识字的汉奴瞳孔收缩,额头冒着冷汗,似乎又想到了昔日禹城平原之战。 整支队伍忽然陷入诡异的寂静。 晨风卷起薄雾的时候,山谷寂静无声,唯有寒鸦莫名扑棱棱掠过铁甲洪流。 久经战阵的诸人都已知晓,这意味着该地红袍军守军已经有了准备,或许,这是伏兵的征兆。 一旦红袍军传讯东西两侧守军,大清势必将陷入一场鏖战。 而被拖住的下场,则是和红袍军恐怖的火器大军正面交锋。 皇太极立刻反应过来。 算着时间,镶红旗那边,硕托应当已经带兵出发,和红袍军死战。 如今真正的厮杀,就要开始了。 “换双马!” 皇太极突然低喝。 传令兵立刻挥动旗帜,从大军中部向蜿蜒的头尾两侧传递。 骑兵齐刷刷翻上备用战马,将疲惫的坐骑留在原地扬蹄嘶鸣。 卢象升此刻站在平山北坡的望楼上,冷眼看着。 远处平山镇从山顶分明能看到一个个和地面无法完全齐平的凹陷之地。 他知道,那是红袍军的陷马坑和绊马索埋伏之地。 如今皇太极走投无路,必定会不计代价冲锋,彻底击穿平山镇的防线。 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里长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用这条防线死守。 大清会轻易穿透平山镇。 因为在平山镇之后,真正陈列着近二十万大军,张献忠,李自成,还有自己都会在那里和大清决死! 而放他们过去的红袍军,在剿灭大清镶红旗后,也会再度折返,一轮炮火倾斜,让大清骨断筋折! 收了千里镜,卢象升带着侍从快马离开。 这一刻,大清也终于动了。 一缕阳光刺破晨雾,大清前锋终于望见平山镇老旧的夯土墙。 但城墙上没有狼烟,箭楼里不见旌旗,唯有成百上千个新挖的土隐藏在雪地里,像悄无声息的毒蛇,随时准备将大清兵马吞噬。 中军的皇太极抬手,旗帜挥舞。 “破平山!” 彼时金戈铁马之声,伴随地面隆隆作响,浩荡席卷! 这是大清首次纠集所有精锐,对一个小镇发起冲锋,甚至比大明边镇更为重视。 与此同时,青石子和镶红旗硕托的正面对决,也在禹城平原再度展开! 硕托冷冷看着战马冲锋时从身旁掠过的雪花,眼底只剩麻木。 他早就做好了准备。 毕竟若是不愿死在这里,接下来他的家眷,乃至于他麾下的家眷,都将会彻底被扫清。 从冲锋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知道自己的结局。 青石子用兵,如今已经开始追求最小折损,毕竟打了这一仗,他还要带着兵马奔赴真正的主战场。 彼时战场上席卷的一千多精骑已经冲锋到最前方,被草皮遮掩的陷马坑顷刻间让战马响彻哀鸣。 两百多匹战马陷落,骑兵被身后战马践踏,惨烈叫声弥散,但无人在意。 青石子开口,声音冷冽。 “五百步外,火炮齐射,三百步外,五管火铳齐射。” “长枪兵列阵,正面迎敌,刀盾兵准备,侧翼冲锋!” 接连开口下,红袍军顷刻成型! 因为硕托前来送死,大清竟不曾为之配备火炮,眼见炮弹如雨袭来,疯狂的火光吞噬一个又一个镶红旗将士,硕托癫狂咆哮,眼眸猩红。 “杀!” 一轮炮火下来,骑兵再度折损三百余人,如今仅剩的六百骑兵跟随在硕托身后,发起最后的冲锋。 轰! 五管火铳冒出硝烟,接连不断发射的弹丸交织成雨幕,皮夹与棉布甲完全无法抵御,彼时战场,血光绽放! 第335章:大举围杀! 朔风卷着残雪掠过平原,昔日连折两旗的禹城平原战场,灰黑焦油被积雪覆盖,冷的彻骨。 镶红旗硕托快马加鞭,猩红盔缨在铅灰色天幕下乱颤。 心底麻木绝望充斥之下,反愈发决绝狠辣。 四千兵马如潮漫过冻土,铁蹄声震得地面隆隆作响。 这位努尔哈赤之孙冷眼看着红袍军充斥的火炮落在地面,从耳畔擦过去的时候,他分明听到最凌厉的呼啸。 刚刚冲过陷马坑的,只有镶红旗的骑兵,如今折损近半。 那些蒙古骑和汉奴步卒,仍在身后冲锋。 过了陷马坑,骑兵速度再度提升,火炮也没有继续瞄准这些机动性极强的骑兵。 三十门改造的红夷炮自禹城城墙上居高临下,黑洞洞的炮身裹着浸透冰水的棉被,这是天工院匠户暂时研制的散热法。 红袍军炮营百人卫赵四独站在城墙最前方,眼底狰狞,见大清镶红旗前锋已全数抵达陷马坑附近,猛扯断几根炮绳。 “给阎王爷送清兵去!” 这次瞄准的,赫然是大清的蒙古兵和汉奴兵! 蒙古兵轻骑冲锋在前,也有一部分步卒落在汉奴兵身边。 眼下跟不上骑兵冲锋,被陷马坑和绊马索中的尸身阻拦去路,阵型顷刻混乱,缓慢越过。 毕竟这些人马尸身,不是被火炮炸死,便是被陷阱阻拦跌落后,遭遇大清骑兵自己践踏而死。 眼下镶红旗步卒想要越过,自要费一番手脚。 而红袍军炮营等的也正是这个时候! 轰轰轰! 爆裂声响如雷声弥散,平原之上,火光冲天。 大地在震颤中裂开。 首轮葡萄弹横扫镶红旗步卒前队,八百斤铁丸裹着三百颗铅弹,将数百丈宽的平原陷阱化作血肉磨盘。 披棉甲的蒙古精兵如麦秆般折断。 只一个照面,竟折损三成有余! 硕托耳中嗡鸣,眼睁睁看着步卒将领被半颗头颅砸中面门。 “散开!散......” 他是没打算活着回去,但他不甘心。 他是努尔哈赤之孙,就是死,也要咬下红袍军一块肉来! 嘶吼被第二轮大口径火铳切断,这次对方瞄准的是自己和身后的数百骑兵! 硕托变了脸色,神情狰狞,注视着眼前一幕。 十门子母炮连续发射,碗口粗的铁砂掀起腥红风暴。 镶红旗跟随自己的精锐骑兵阵型大乱,受惊的战马拖着残肢冲撞本阵,镶铁马蹄将伤兵颅骨踏得粉碎! 一轮铁砂,近距离下彻底将镶红旗精骑阵型撕的粉碎! 眼下竟不过三百余骑能勉强维持冲锋。 硕托扭头,发了狠。 眼下距离红袍军只剩下不到两百丈距离,再冲一阵,等到了弓箭射程,先杀那批火铳手! 然而青石子只冷眼看着困兽犹斗的硕托和眼前这批精骑,面无表情,抬手。 随青石子手掌如同刀锋,狠狠斩落,禹城城头上,旗帜猛然扬起! 硝烟未散,城下忽竖起丈高拒马! 三千红袍军步卒自雪窝中暴起,前阵刀盾手架起浸湿的棉被,后阵长枪如林突刺。 镶红旗残骑撞上这铁刺猬,精钢长枪穿透重甲,枪头倒钩扯出紫黑血渍! 还有埋伏,还有陷阱! 硕托眼眸充血,猩红欲裂。 只是策马拉弓时分,硕托心底也不由生出几分悲凉。 他一生戎马,跟随祖父努尔哈赤南征北战,战功赫赫,原本一场平原攻防战,绝不至毫无还手之力,至少他能提前派兵打探。 可如今,他只是一枚弃子。 为了担忧红袍军识破这场声东击西的壮士断腕,皇太极甚至不允许镶红旗派出兵马探子,害怕他带着这些精锐临阵倒戈。 若非如此,镶红旗一向骁勇,岂能如此轻易溃败? 他恨! 恨红袍军,也恨大清,恨范文程,更恨那个父亲代善! “换!””随着千人卫令旗挥动,第二列火铳手自枪阵间隙探出五管火铳。 改良过的火铳装药量增三成,五十步内能破三重甲。 震耳欲聋的齐射中,镶红旗被遏制冲锋势头的骑兵,如熟透的柿子爆裂开来。 硕托亲见一名骑兵被五管铳齐中,甲胄上赫然现出明晃晃的血窟窿。 “测逸散开,弓箭扰敌!” 马匹上硕托咬牙咆哮,最后剩余的两百骑兵开始向两侧散开。 正当骑兵欲退,禹城外两侧土垣后腾起硝烟。 轰隆! 八百火绳枪兵列成三叠阵,每列击发后蹲身装填,铳声如爆竹不绝。 昔日火绳枪兵在蒙阴县操练时,便按照戚继光《纪效新书》所载战法。 此刻在山东儿郎手中重现锋芒。 铁丸穿透镶红旗残破的旌旗,将试图集结的步卒像割麦子一样击溃! 硕托欲凭借铁甲格开流弹,忽觉左臂一凉,精铁护臂竟被弹丸击穿。 亲兵纵马前来遮挡,数息间连中流弹,血雾喷了硕托满脸。 眼下大势已去,硕托冷冷看着仅剩步卒不到两千,骑兵仅剩两百,心底压抑至极。 交战迄今,仅仅过了不到半个时辰。 而他们甚至还不曾摸到红袍军的影子。 那些阻拦骑兵阵营的红袍刀盾兵,一身甲胄全然不是失了冲锋势头的轻骑能斩破。 镶红旗,完了! 如今背后步卒还在遭遇火绳枪兵轮流齐射,成片成片的倒下。 那些蒙古步卒和汉奴兵何曾见到过这般劣势,当即溃不成军,四处逃窜。 看到此处,硕托已经明白,镶红旗这一战,不光是被大清当作弃子。 更会被记载入史书。 崇祯八年三月,镶红旗全军折戟禹城平原,红袍军未亡一人! 这一刻,硕托亲率百骑迂回,忽见侧翼雪地炸开,埋伏多时的红袍军地雷被触动,战马嘶鸣,伴随其上骑兵栽倒。 最后三十镶红旗精锐被逼至刀盾兵面前,红袍军刀盾手结成圆阵步步紧逼。 硕托脸上忽然挂起癫狂而病态的笑意,咬牙抽刀时,亲卫分明能看到他口中咬出的血! “镶红旗,冲锋!” 咆哮声中,最后三十名镶红旗骑兵仍狰狞凶残。 青石子转身,声音冰冷。 “收拾辎重,奔赴包围圈,准备围杀!” 第336章:历史上集团双方都不死不休 青石子踩着冻硬的泥土走进军帐时,魏昶君正提笔看着舆图,如今也换上一身铁甲。 墨汁顺着笔墨滴在舆图上,洇得“平山镇”三字愈发阴森。 帐外呼啸的北风裹着焦糊味,隐约能闻到昨夜焚化镶红旗尸首的焦烟。 “里长,此战斩首两千九百,缴获织镶红旗大纛一面。” 青石子将硕托的鎏金头盔放到桌案上,连带着镶红旗染血的旗帜。 魏昶君就着烛火平静扫了一眼头盔并旗帜,淡淡开口。 “好,让弟兄们把这旗帜带到包围圈,给皇太极备份厚礼。” 如今红袍军正式调遣兵马,展开最后之战,激动的不只是各军总长。 五更天,巡山轻骑千人卫周小山掀开帐帘,眉梢挂着冰渣,肉眼可见的亢奋。 “总长,沂山铁军昨夜子时过了摩天岭,现下藏在虎跳峡外。” 他摘下冻硬的棉帽,在炭盆上烤出腥膻白气,咧着嘴。 “还别说,咱蒙阴纺织厂的棉帽子,做的是真暖和。” 陈铁唳手里捧着兵书,借着烛火读的认真。 自立志要做蓝玉那般天下名将之后,他便开始认真读书。 里长更是时常耳提面命,让他多多学习不同战法战术,甚至在交战之时首先要判断的不光是一场战局的胜负,还有这场战局之外的全局博弈和战略目光。 有时候一场失败,或许换来的是战略上的巨大成功。 陈铁唳从始至终都坚信总长所说,自东昌府收入囊中迄今,已读兵书数年,如今锋芒内敛,眼底却愈发有神采。 他的目光早已没有局限在眼下大清这批兵马中,赫然已经开始琢磨如何弄到泰西诸国之战役案例,兵法论调。 听闻千人卫汇报,陈铁唳点头,放下书本,火光映在《武备志》残页上。 “此次里长定下的规矩,是大清精锐一个都不能返回辽东。” “之后更要派人犁庭扫穴,将他们虏掠去的百姓都放归原籍贯。” “这可是能载入史书的功绩,这场若是表现不好,可就没咱们的肉吃了。” 千人卫周小山闻言变了脸色。 如今的红袍军中不追求利益,但若是能登上史书,那可当真是光宗耀祖了。 “怎么会表现不好,咱肯定把那群在南北奸淫掳掠的鞑子都留下!” 眼见周小山急眼,陈铁唳摇头失笑,眼底也愈发锋锐。 只等卯时三刻,平山镇放开口袋! 帐外忽起马蹄急响,炮营千人卫赵四裹着风雪跨进来。 “奉总长之命传令,三百门大将军炮全数架在平山镇后鹰嘴崖,炮声一响,平山放行!” 陈铁唳瞳孔凝聚,目光森冷。 来了! 与此同时。 寅时三刻,平山镇西北山林深处亮起一点火光。 卢象升亲兵踩着齐膝深雪摸进营寨,递上的密信还带着体温。 “里长亲率红袍军六万四千,已抵黑松林西口。” 纸张角落沾着墨渍,卢象升端详,亢奋点头。 在之前数十年中,他从未想过,大明边军都做不到的事,如今就在眼前。 大清侵扰疆土已有数十年之久,终于等到这一日! 信件上赫然还写着指令。 “里长令,卯时三刻,炮声一响,平山放行!” 这一刻,卢象升狠狠攥紧拳头,兴奋传令。 “即刻通知各路总兵,挖好陷马坑,备好箭矢火炮。” “此战歼灭主力并非吾等,红袍军剿灭大清之前,任何人的阵地,不准放过一个清兵!” 老书生声音近乎咆哮,亢奋狂热。 另一边,平山镇东北方,雪地平原中扎着大片帐篷额。 张献忠看着合击二字信件,眼底锋锐森寒。 七十二营的弟兄都在饮马沟候着,声音冰冷。 “谁都可以放过大清,但咱大西军决不能让一个清兵过去!都记住了!” “自吾等起事,直到之后定居川中发展,谁见了都说一句吾等流寇,祸国殃民。” “吾自是承认,一路上没了粮食,抢过百姓,也曾管不住手底下的将士,糟蹋过百姓,但。” “这一战,只要吾等守住这条线,哪怕日后别人依旧叫咱流寇,也不会说这些铁打的汉子,为山河流过血的汉子,是天杀的畜生!” 李定国站在张献忠身边,神情竟能隐约见到几分兴奋。 世人都说大清兵锋,锐不可当,他倒真想看看,大清到底有没有那般强势! 他剑也未尝不利! 另一边。 平山镇正北,营帐拉开一条长线,火光恢弘浩荡。 李自成眯起眼睛,看着红袍军传来的信件。 如今他桌案上放着舆图,神情愈发凌冽,手中笔锋不断勾勒。 平山镇算是一个隘口,从隘口穿破,则入了四军布置的口袋。 皇太极多半只想到红袍军会仗着平山镇地形阻拦他们,但他们绝想不到如今四军归一,反而在大清最擅长的野战中,为他们规划出了一片纵横三十里的战场! “跑不掉的,一个都跑不掉!” 他是西北边镇出身,所以他比谁都更清楚,这群鞑子劫掠的凶狠和对边镇百姓的伤害。 这一刻,李自成狞笑着,狠狠放下笔。 “着甲,等待炮声!” 不出意外,皇太极率兵孤注一掷的冲锋,立刻引来了平山镇的狠辣反击! 土夯的城墙上架设着近三十门火炮,看的皇太极心惊肉跳。 一个小小的镇子,竟有如此之多火炮,足见红袍军底蕴之深厚。 尤其是红袍军火炮威力极强。但如今显然已经没了选择余地。 皇太极从容下令。 “破城!” “先破城者,擢升上三旗牛录!” 最先被派遣出去的赫然是一群汉奴兵,为踏破陷马坑,绊马索和拒马所设。 炮火倾泻,大口径大将军炮放出的破片炮弹炸开,顷刻间雪地染上狰狞。 这也预兆着最后决战,正式开始! 平山镇城头上,红袍军炮营千人卫黎虎神色凶悍,狞笑看着火光在夜色中撕裂! “镇子里的百姓都转走了,那边来信,只给咱们半个时辰时间。” “记住,半个时辰之内,给老子把火药打光,然后撤走!” 第337章:血战!不休! “给老子装霰弹!” 千人卫黎虎扯开猩红战袍,露出精铁浇筑般的身躯。 平山镇城墙在炮火中震颤,十门天工院特制的大口径火炮同时转向东南角,那里正有数百汉奴兵拼命攀爬雪坡。 皇太极孤注一掷,但仍是选择了损失最小的厮杀手段。 那就是先派汉奴兵,其次蒙古兵,最后才是清军。 眼下不光是东南角正面也有许多汉奴兵已经逐渐开始接近,眼下距离平山镇土夯的城墙最多只有两里路了。 红袍军的军汉咧嘴狞笑着,将浸透火油的麻绳塞进引火孔,铁砂与碎瓷片混合的弹丸在炮膛中蓄势待发。 在大明和流贼中,都是省着火药,节省炮弹,甚至害怕突兀炸膛的火炮。 惟独在他们红袍军中,将领的要求是。 打光弹药! 夜色突然被十道火蛇撕裂,弹雨呈扇形泼洒出去。 三百多斤碎铁蒺藜天女散花般倾泻而下,那些汉奴兵最先栽倒,哀鸣声与惨叫震的积雪都在颤抖。 雪地上顿时绽开朵朵殷红,断肢与刀弓碎片飞上半空。 皇太极眯眼看着远处城墙,甲胄在火光照耀下泛起寒意。 红袍军的炮火虽猛,射界却始终控制在镇前二里范围。"“很好,虽然这是比九边军镇还要难啃的骨头,但他们的弹药明显并不多。” “继续派遣汉奴兵前行,在红袍贼两侧驻军驰援之前,将这座平山镇夷平!” 马鞭在空中甩出爆裂声响,惊的战马嘶鸣人立。 对于皇太极的话,多铎,多尔衮都不曾有任何意义。 对于眼下的大清来说,只要能在一个时辰之内冲出包围圈,牺牲再大都是值得的。 何况只是让这批汉奴兵去消耗红袍军的弹药。 就算汉奴兵都消耗光了,回到辽东,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这一刻,多尔衮眼底闪现狰狞之色。 “传令,绕北坡!” 马鞭在雪幕中划出弧线。 “红袍贼的火炮都钉死在城墙上了,炮火可覆盖不了那片区域。” “等到红袍军火药消耗殆尽,就是踏破平山镇之时!” 不仅如此,多尔衮眼底还传出一阵火热。 平山镇一破,他便会命人带走红袍军在城墙上铸造的火炮,昔日禹城平原一战,让大清此刻知道了火器的威力,若是能有机会带走,再让那批登莱新军研发一番,日后休养生息,再杀回山东。 他们会让红袍军知道,同等兵刃器械下,大清的强势! 镇内忽然传来闷雷般的轰鸣,千人卫黎虎一脚踹开滚烫的炮架。 铸铁炮管已经泛着暗红,药室残留的硝烟从散热孔丝丝缕缕往外冒。 虽然红袍军的火炮领先大清许多,但材料限制始终存在,顶多是比大清的火炮多了些寿命,若是一直击发下去,难免炸膛。 “换子母铳!” 他抓起水囊浇在炮身上,蒸汽瞬间模糊了狰狞的面容。 “所有红夷炮推到西街口,装延时爆雷弹!” 黎虎眼底闪烁着狠辣笑意。 他不相信清兵在看到红袍军如此强盛的火器之后,会不动心,不想把这些火炮带走。 红袍军眼下就要准备撤离了,且将此次火炮当作礼物,送给大清。 “拿吧,有命就来拿!” 平山镇墙头火器交织出来的大网终于开始减弱,尽管依旧维持着一分钟一发的密集程度,但对比之前的狂轰滥炸,明显开始收缩火力网。 “就是现在!” 皇太极咆哮,挥舞刀锋。 “各旗骑兵,冲锋,随汉奴撞车破城!” 骑兵终于冲破最后一道炮火防线。 大清骑兵挥舞顺刀,马蹄踏着汉奴兵的尸体奔向城墙缺口。 他们看见城头红袍军正在拆卸炮架,十几辆包铁马车正往北门疾驰。 “红袍军要跑!” 多铎吼声还未落下,三枚拖着白烟的炮弹突然从街巷拐角射出。 那是红袍军火器营特制的空心爆破弹,延时引信在骑兵即将冲过防线时恰好燃尽。 大清前锋刚冲进城门,铸铁弹壳便在头顶轰然炸裂。 轰! 炸开的铁蒺藜和锈迹斑斑的破片让此地响彻哀鸣! 子母铳打完了最后的弹药,平山镇驻军千人卫黎虎大笑起来。 “走,撤!” 步兵早已撤离,如今坚守的炮营将士只有不到千人,乘坐早就提前从巡山轻骑调配来的战马,风驰电掣,自平山镇向后疯狂撤离。 “报!” 探马滚鞍下跪,护颈上还带着残破痕迹,显然是被火铳击中,侥幸未死。 “北门未毁,发现红袍军遗落的火炮!” 皇太极抚摸着翡翠扳指,远处平山卫城头飘起的黑烟在他瞳孔中跳动。 岳托凑近低语。 “大汗,红袍军撤退仓促,连虎蹲炮都扔在城楼......” 不光是岳托,便连多铎几人都眯起眼睛,眼底贪婪一览无余。 禹城平原之战已经揭示了,未来战场上,谁掌握了最新的火器,谁就是拳头最大的那一个。 就算是大清,各旗之间也是有竞争的。 “令人抢占城头,蒙古左翼沿官道追击。” 皇太极突然攥紧马鞭,马鞭甩出脆响。 “告诉多铎,该他出征了,剿灭这股红袍军残兵,他便是大清的功臣!” 狰狞神情一览无余。 皇太极眯起眼睛,指尖敲打着马鞍,同样目光贪婪的看向那批遗落在平山镇的火炮。 范文程跟在中军,如今倒是清醒许多,眉头紧皱。 红袍军先前多次和大清交战,素有章法。 想不到如今竟然弃城而逃,连火炮这等重要器物都不曾带走。 即便是因为要逃离,带不走沉重辎重,按照常理,也当毁灭。 如今,红袍军竟然将火炮通通留在城中。 范文程面色忽然变了,意识到不对劲。 他想要开口,但眼见多尔衮急匆匆率领部下径直奔赴前方,欲要收起炮台,忍不住眯起眼睛。 自己为大清出谋划策半生,到头来到底逃不过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想到此处,范文程眼底浮现出几分癫狂笑意,再也没了开口的打算。 只定定看着急匆匆奔赴火炮所在的大清将士。 第338章:皇太极的愤怒 轰! 爆裂的火光和突如其来的炸响,让皇太极战马惊吓嘶鸣。 原本正在急匆匆搜集粮食的清兵纷纷变了脸色,神情惶恐。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红袍军不是走了吗?” 一时间错乱惊呼交织成一片,蒙语,大清语,汉奴兵杂乱无章,宛若没头苍蝇一般惊慌失措,四处张望。 皇太极面色铁青,终于也意识到不对,抬眼看向多尔衮及诸多兵马。 如今骑马身处最后方的多尔衮虽然没有受伤,但却眼睁睁看着近百名骑兵人马俱裂,燃起火光,如同雨幕一般的破片和铁蒺藜疯狂扑来,径直将很多将士穿成了筛子。 炸开的炮膛仍带着炽烈高温,肆无忌惮的撕开前方大清将士的躯体,后方受伤者近两百人,躺倒一地。 这一刻,多尔衮只觉得骨子里泛着寒意! 皇太极更是咬牙切齿,咆哮着眼眸猩红。 “红袍贼!” 他并非没有忌惮怀疑过突然逃离的红袍军有诈,只是红袍军的炮火密集程度衰落的太自然。 甚至在露出弹药不足的姿态之后,还在勉强支撑着城头上发铳。 如此一来,逃离之时来不及带走辎重,也是顺理成章。 他甚至理所当然的认为,面对大清精锐倾力绞杀,能做到大量杀伤后逃离已是这只红袍军的极限。 谁成想这批红袍军骨子里都是一群疯子! 宁愿用珍贵的大口径火炮做诱饵,也要再度创伤大清。 思绪只是在脑海中过了仅仅一瞬间,皇太极再度变了脸色。 “快,速速传令,命多铎不许追击!” “快去!” 眼见传令兵将马鞭甩的飞快,皇太极不自觉擦着额头渗出的冷汗。 红袍军能利用清兵求胜之心设下埋伏一次,难保不会有第二次。 此次折损的只有数百人,下一次呢? 他一生征战大大小小百余战,从来料敌机先,镇定自若。 如今却因为轻视红袍军,现后吃了数次大亏,甚至让大清都到了命悬一线之时。 大雪飘扬,皇太极如今愈发忌惮,冷冷开口。 “所有人,禁止继续搜集粮食,即刻穿过平山镇,折返辽东!” 粮食可以到了其他区域再行搜索,但只要大清兵马在山东多留一日,都会多一分覆灭之危! 不光是皇太极,死里逃生的多尔衮如今同样面色铁青,甚至有些风声鹤唳之姿。 听到皇太极宣布撤离,当即整顿兵马,迅速催动马匹,开始横穿平山镇外平原。 之所以不走平山镇,自是因为之前的埋伏,谁知道红袍军会不会在平山镇里继续埋伏各类火器。 走平山镇外围,虽然要绕一些路,至少不会有危险。 此刻红袍军千人卫黎虎正在五里外的鹰嘴崖冷笑。 他脚下是三十辆偏厢车组成的环形工事,车板缝隙中伸出密密麻麻的五管火铳。 更远处的松林里,五百具一窝蜂火箭正在调整仰角。 这些改良自神机营的杀器,最在出现在东南沿海的海盗灾祸,经过天工院和火器营携手改良,能在三次呼吸间倾泻九千支沾染猛火油的火箭。 最先踏入死亡地带的是多铎所率骑兵。 论及骑术,这些马背上长大的辽东骑兵,当真精锐,短短时间内便追上了同乘战马的红袍军。 但谁也想不到,平山镇的诱饵,早在数日前便已经布下! 这些身披棉甲的巴图鲁刚穿过山间小道,突然发现地面缝隙冒出白烟。 战马嘶鸣中,多铎变了脸色,浓烈的硝味刺鼻,让他下意识想到昔日的禹城平原。 “退,速退!” 可山里的追击哪里能说退就退,到底不是几人,几十人。 千余人的队伍绵延极远,传令兵甚至来不及升起令旗,后方的骑兵已催动战马,一头撞上了最前方的骑兵。 嘶鸣声,混乱惊慌高呼声中。 轰! 埋在地下的万人敌火雷接连炸响,裹着铁片的陶罐破片横扫整条山路。 百余骑兵甚至被迫遭身后骑兵推入雷场,哀嚎着伴随火光爆裂燃烧! 与此同时,两侧松林翻开,红袍军端着改良过的雷铳跃出,二十连发的火铳在近距离打出恐怖的伤害,连战马都穿成了筛子! 偏偏他们只能看着,甚至连弓弩都无法伤害有刀盾兵抵挡的这群火绳枪兵,任由他们迅速撤入山林。 眼见前方已经横陈数百具尸体,多铎发了狠,咬牙挥刀。 “再多的雷都该炸光了,我不信仓促逃离的红袍贼还有更多火器。” “杀过去!” 战马踩踏着前方骑兵尸身继续前行,不光是多铎,一个个骑兵都带着背水一战的决绝,拼死冲锋。 只要能让他们靠近,火器也没有他们的刀快! “杀!” 咆哮声中,远远看着这一幕的千人卫黎虎猛然挥刀,斩断早就准备好的旗绳。 此旗一起,便是传令。 血色红袍军旗在崖顶陡然展开。 方圆十里的山坳中顿时火光震天,多铎还没冲入阵,冲锋在最前方的骑兵将士们就被密集的五管火铳交叉火力撕成碎片! 多铎终于脸色骤变。 他看见平山镇外的山道上,数十门满载五管火铳的战车正在卸去松枝伪装。 两侧松林间,缓缓被推出来的一窝蜂密密麻麻,像是催命的恶鬼。 红袍军开始点火,如血瀑布倾泻而下。 更可怕的是北面天空升起三盏孔明灯,多铎看不懂,可他知道,对方一定在传递什么重要信号! 没人知道,那是卢象升,张献忠,李自成完成合围的信号! 正面的五管火铳隐藏在战车里,大清引以为傲的弓箭甚至连战车表面都无法穿透。 侧面的松林中,一窝蜂的箭矢彻底让追击的千余兵马化作一片血色火海! 一窝蜂箭矢破空的锐利,五管火铳转动的机械声响,弹丸穿透皮革与身躯的声音,夹杂着人马哀鸣,彻底将这里化作一片惨烈坟场! 多铎只觉一股寒意浓烈,从后背升起,沿着脊梁骨拼命攀爬。 他第一次觉得死对自己来说,竟如此之近! 第339章:皇太极死亡倒计时 平山镇的火光还未散尽,皇太极已经察觉到不对,脸色铁青,手里马鞭攥的咯咯作响。 前锋已踏碎积雪,朝着平山镇后行军。 “怎么还没有消息?” 多铎率兵前去追击平山镇红袍军,让他莫名想到先前平山镇那场火炮堆积炸开的火光。 轰! 皇太极惴惴不安的心在这一刻骤然漏跳了一拍。 平山镇溃逃的红袍军方向,山林之间炸开更为绚烂的火光! 多铎率领的骑兵根本没有火器,怎么可能? 还有埋伏! 皇太极咬着牙,眼底森寒,良久,咆哮开口。 “全军撤离!” 等不了了,如今多铎中了埋伏,镶红旗又被拉到禹城平原做饵。 这是他们最后冲出包围的机会。 皇太极的情绪仅仅持续了一瞬,拼命让自己勉强保持冷静,下达了对大清最有利的决策。 死两支人马,总比全都死在这强得多! 骑兵的马蹄声在平山镇后的大雪中踏出回响,前锋马匹突然勒住缰绳。 还未从冲出包围的喜悦中回过神来,身后竟是出现密集的脚步声和马蹄声。 整齐划一,震的树枝积雪不断滑落。 皇太极回头,瞳孔猛然收缩。 那声音,竟是从平山镇后传来。 红袍贼到了! “来得好快!” 迄今他仍未想到,红袍军驻军侧翼数十里为何来的如此之快。 当下悍然下令,全速行军,冲出敌军追兵! 然而下一刻,身后十里外,平山镇的林中闪过铜炮的冷光,那分明是大将军炮的炮口,皇太极几乎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不可能......红袍军携带此等大口径辎重,怎么可能如此迅速追击上来!” “举盾!” 皇太极嘶吼声撕破晨雾的瞬间,三十门改良式大将军火炮同时炸开火光。 火器营总长岳豹狞笑着,旗帜猛然挥下! 早已在平山镇外埋伏好的三个炮营和六个五管火铳营悍织成雨幕! 隆隆炮声炸裂的那一刻,宣告大清坟场落成。 合围绞杀,开始! 行走在最后方的多尔衮部径直被覆盖在火网之中。 红袍军这几年存下的火药和炮弹,铺天盖地落下,几乎将大清三分之一的精锐炸成筛子! 火炮覆盖中,五管火铳和天工院最新研发的霰弹火铳同步推进,炮弹坑里喂出来的步炮协同战法悍然布置成了一片骇人的火力网。 裹着硫磺味的铁砂如同地狱蜂群般扑向清军后军,大清引以为傲的甲胄在火网中如同薄纸。 人马的惨叫尚未落地,第二轮震天雷已从投石机抛掷而下,铸铁外壳在骑兵阵中炸开时,飞溅的碎瓷片带着红袍军特意放入的铁锈。 原本便惶惶失措的大清在这一刻彻底进退失据,传令兵接连战死,人吼马叫声中,完全无法接到中军消息,彻底乱作一团,崩溃的开始四散奔逃。 不光是大清没见过这样打仗的,就连远远观战的卢象升也从千里镜中看的心惊肉跳! 天下火器之巅峰,在永乐年,在嘉靖年。 诸如一窝蜂,猛火油,铁蒺藜等各类火器用在战场上,也不过是造成数百杀伤,破开对方阵型之后即便停止,率领冷兵器兵马列阵冲杀。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单纯靠着火器竟能如此大面积击杀敌人! 这一场火光,在短短一刻钟时间,便已彻底将大清三分之一的兵马打残。 其中固然有靠着突袭包围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的原因,但红袍军火器强悍,也不必多说。 如今卢象升肉眼可见的兴奋。 原本禹城平原之战后,大清便折损了两旗,如今镶红旗做饵被剿灭,多铎所率又被平山镇守军埋伏斩杀。 加上如今,大清精锐再折三分之一,这场仗可就好打多了。 “传令,所有人按兵不动。” “绞杀大清由红袍军开始,吾等此面,不可放过任何溃逃鞑子离开!” 这一刻,明军眼底赫然是难以想象的亢奋。 他们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在野战中对大清完成围剿! 老书生咆哮怒吼响彻明军。 “举旗!” 皇太极的中军大纛在硝烟中摇晃,这位久经沙场的雄主立刻辨出远处三方旗号。 卢象升的天雄军旗列于东侧高地,张献忠的黑旗在西面林间若隐若现,而正南方旗帜,赫然是传闻中肆虐大明北部的闯军! 心底发寒,皇太极只觉得脊骨冷汗在衣衫中滑落。 张献忠,李自成,大明和红袍军......联手了! 如今,是真正的死局。 他也终于意识到之前所发生的一切。 镶红旗做饵的事,想必魏昶君早就猜到,之所以按照他们的计划,恐怕也是想彻底分化大清力量,让大清平白折损。 还有平山镇那么轻而易举的攻破,多铎被引走,甚至红袍军拖着沉重辎重顷刻间埋伏在大清背后......一切都是为了如今的死局。 皇太极脑子里电光火石闪过之前所看的路牌。 大清坟场四个字历历在目。 “传令两黄旗换马!” 皇太极挥刀劈开一枚坠落的火箭,中军自发组成楔形阵。 当红袍军第三轮火器齐射的间隙,两千大清弓手突然从中军折返弯弓,顶着火力发起了反冲锋! 重箭带着刺耳的尖啸抛射向红袍军铳手阵地,这是女真人在九边多年后苦练的反制战术。 但任谁都能看出来,如今这已是大清的孤注一掷,这些骑兵,赫然是留下来断后的。 皇太极来不及心疼这些精锐的损失,咆哮举刀,领中军冲出。 “杀,杀出去!” 他们已经没有选择! 然而或者是红袍军刚才的一轮火炮将大清阵型彻底撕碎,连同这些大清精锐的胆子也被吓破了。 皇太极甚至没有得到任何一旗的响应,兵荒马乱在,他分明从黑烟里看到有旗帜倒下。 代善带着一支骑兵,试图从侧面逃出生天。 各旗旗主,乱了! 这一刻,青石子所率的精锐骑兵,携刚刚斩尽镶红旗兵马的血渍飞驰而来! 自背后西南侧杀入战场的轻骑,均佩连发强弩,不必灌弹,两千轻骑如风驰电掣,一轮齐射! 第440章:大清落寞,新时代的开启 近距离连发的强弩有多恐怖? 青石子看到前方一名身着铁甲的鞑子身上,强弩短箭早已轻易穿透甲胄,连尾部也几乎隐没! 二十连发的强弩仅需扣动扳机,便已对顶不住,试图慌乱冲出的大清骑兵造成了毁灭式打击。 铺天盖地的弩箭似成了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幕。 只一照面,大清骑兵便已折损近三千人! 皇太极分明看到有人试图反击,然而抛射的箭矢仅仅只有零星的,因为膂力惊人落入红袍军阵,还被对方甲胄轻易格挡,不过死了十余人。 他知晓,若不是这些精锐乱了方寸,纵然不敌红袍军器械精良,以大清骑兵多年马背上打滚的经验,至少也能三换一,甚至二换一! 但现在,这些骑兵早已经被身后红袍军的火炮和火绳枪吓破了胆子。 青石子怒吼着,一如昔日首次跟随里长在洛石村之战。 “杀!” 冷冽刺骨的杀意在这一刻逐渐沸腾,两千轻骑用大清最熟悉的方式,缠上了这支兵马! 弓箭骑射,奔袭包抄,随后,发起冲锋! 被限制范围的大清骑兵完全没有冲锋的余地,先是火炮和五管火铳的火力压制。 之后又是青石子部的连发强弩。 不能冲锋的骑兵,完全就是一群待宰的羔羊! 青石子已开始动手,这边陈铁唳也已带着骑兵正面撞上皇太极的中军三旗。 抛却了辎重的皇太极根本没有盾车防止骑兵冲锋,甚至没有任何地形让他组织起有效的防御。 陈铁唳的骑兵,是红袍军冷兵器里最后的辉煌。 这些骑兵身上是青州三府的工业区炼钢厂日夜水力锻造出的精钢甲胄,连战马也都披上了防御。 昔日的巡山轻骑,如今具装,长枪端平如林推进,恰似一堵移动的铁壁! “是仿宋金铁浮屠!” 中军额真觉罗拜山的声音变了调。 他亲眼看见最勇猛的摆牙喇兵挥动虎枪迎击,精钢打造的长枪却直接贯穿了双层棉甲。 红袍骑阵后方,数十门红夷大炮开始延伸射击。 开花弹在八旗预备队头顶炸开时,飞溅的不是铁片而是粘稠的火油! 紫禁城的更漏指向寅时三刻,王承恩捧着八百里加急冲进乾清宫时,崇祯正在看着刚刚传来陕西天灾的奏报。 “交战了!山东传来消息,红袍军和朝廷兵马开始调动,似要围剿大清!” 太监的的唱报被皇帝骤然站起带翻的墨砚打断。 朱由检抓着战报的手指关节发白,年轻又衰老的天子的瞳孔骤然收缩。 红袍军......那个胆大包天,自发檄文的兵阀。 终于是动手了。 “拟中旨。” 皇帝的声音像绷紧的弓弦。 “加卢象升太子太傅,赐蟒袍玉带。着其歼灭建奴后...” 他停顿片刻,指甲在案几上划出深深的刻痕。 “整饬山东卫所,清查私兵,斩尽红袍!” 这一刻,他凝望山东,似要看到千里之外的战场! 彼时四面合围真正成型,大清才知道,他们一直以来觉得不堪一击的大明,究竟有多恐怖。 那些穿着破烂,拿着残破兵器的流贼,完全就是一群疯子。 大清步卒几次三番杀向闯军,却被对方用命拖在此处。 大西军的铜墙铁壁,也完全是用人命堆出来的。 这些人甚至宁死都不愿意放他们过去。 这一刻,一向孱弱的明军,几名总兵亲自上阵,殷红沸腾的血渍几乎浸透了他们的衣衫。 多尔衮侥幸从后军的炮火中捡回一条命,奔赴中军的时候,看到这一幕,几乎愣住了。 骨子里的寒意席卷而来。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历史上会有成化犁庭之说,为什么昔日强盛的大元即便逃到塞北,依旧被那位永乐帝率兵一路杀入草原。 他仿佛看到两百余年前,那个雄踞中原的恢弘王朝影子! “乱了,都乱了!” 多尔衮的视线中,能看到一次次冲锋无法突破的大清骑兵逐渐开始哀嚎,甚至有人开始丢下兵器,哀鸣求饶。 看到各失却传令兵的旗主拼命率军企图突围,连皇太极这个大清皇帝都被抛诸脑后。 而这场属于红袍军的绞杀,才刚刚开始! 战场中,王旗手中宛若旗帜的大刀狠狠挥舞,携带战马冲锋之力,径直将一名敌人劈的人马俱裂! 如今大清溃散,他们彻底失去了集团冲锋的能力。 女真八旗硬生生被彻底打垮。 另一边,陈铁唳的具装骑兵疯狂席卷,近乎一路平推,将大清裹着皮甲的轻骑搅碎。 青石子的轻骑短暂冲锋后,迅速汇聚,跟随旗帜,再度安装箭矢,远远射杀。 与此同时,卢象升的明军已经开始收缩包围圈,这场前所未有的大胜,让这群明军里的每一名军汉都抱定信念。 即便自己战死,身后的同袍也一定能将这批鞑子永远留在平山镇外! 大西军中,李定国看着跌入陷阱的数百名鞑子,和那些拼命勒马试图调转方向的大清精锐,咆哮开口,一马当先,挑杀一名大清牛录额真! “大西军,杀鞑!” 李自成悍然挥手,身后旗帜摇动那一刻,意味着闯军也将开始配合,继续收缩战场! 中军,嘈杂声从身边不断席卷而来。 战马嘶鸣,火炮火铳,刀兵声,怒吼声,求饶声......皇太极这一刻心脏彻底沉下。 他落寞看着眼前,知道了大清的结局。 这个短暂立国的王朝,完了。 但他没有试图逃离,悍然抽刀。 “随朕冲锋!” 这位百战余生的沙场皇帝,带着中军仅剩能接收号令的两千骑兵,迎面撞上了陈铁唳的具装重骑! 他没办法选择大清的结局,但这是他为自己留下最后的体面。 直到陈铁唳声音从重甲中弥散,闪烁寒芒的刀锋彻底斩断皇太极的脖颈时。 他眼底最后的画面像是逐渐放慢。 代善所在被猛火油蔓延的火光包裹,多尔衮还在死战,身上的箭矢和火铳伤痕几乎将他染成个血葫芦......仅剩的两万多兵马或溃败,或求饶。 这一刻,大清,落幕! 第441章:军心逐渐收拢 “平山镇一役,歼敌四万四千人,斩多尔衮,多铎,皇太极,代善,范文程......” “战马缴获一万三千匹,甲胄四千四百套,火器弹药为火炮一百三十门,火药若干。” 带人打扫战场的洛水老道汇报到这,嘟囔着,眉头皱起。 “这些混蛋,身上就带一点粮食。” “从禹城平原北撤的时候,这些人身上只带着几日的口粮,估计是打算一路抢回去。” 如今大帐里汇聚的不光是红袍军,卢象升也带人来了。 李自成麾下核心全部抵达,张献忠的大西军则是他与李定国两人参与,其他人待命。 这一刻,魏昶君平静看着前方。 这片天下是前所未有的宁静。 再也不会有劫掠的鞑子用马蹄踏破山海关。 没有剃发令,没有嘉定,扬州,济南府之变。 “大清,没了。” 魏昶君从容开口的那一刻,卢象升竟觉得有些恍惚。 他这一生,从生下来开始,听到辽东女真肆虐,已经数十年。 大明的宿敌,一度南下打到京师,堂堂王都,被敌军围的水泄不通。 每年朝廷加征粮饷,压的那些百姓喘不过气来。 他曾亲眼看到一车又一车的粮草辎重,从各地粮仓运往边关。 看着一个又一个大明将士,穿着最简陋的衣服,小心翼翼的挑选沉重又容易炸膛的火铳,再也没回来过。 看着边关雪花一样飞来的军情加急里,鞑子又劫走了多少人,杀了多少百姓将士。 他有时候甚至会看着那些哀鸣丈夫再也不归来,父亲为何不送自己读书,儿子为何不回来过年的妇人,孩子痛哭流涕。 他想。 这个世道蝗灾旱灾连年,洪水席卷村庄,大明层层赋税下面对的敌人,会不会有一天真的杀到京师,堂而皇之的坐在龙椅上,坐在各个州府的衙门里,换上他们的衣服,重现两百多年前大宋经历的那一幕。 那时候,这些百姓又该如何? 之后呢? 老书生读了半辈子书,可直到数月前,都不知道该如何安定家国。 现在,魏昶君只说了短短四个字。 大清,没了。 他所设想的一切都没了。 他竟也说不上高兴,就是眼睛莫名有些发酸。 于是卢象升压低了声音,不知道在对谁说话。 “别哭了,你们的丈夫,你们的父亲,孩子,不必去了。” 这一日雪下得很大,漫天的素白像是要遮掩一切肮脏污浊,又像是。 新生。 站在张献忠身后的李定国站得笔直,看了许久。 这大概是大明最后一场厮杀了。 之后还会杀吗? 没了卢象升和七省兵马,大明还剩下什么力量呢。 他甚至可以想见,当红袍军带着大西军,闯军,乃至卢象升的兵马抵达京师的时候。 满朝文武的姿态。 那些狗官除了结党营私,便是趋炎附势。 他知道其中有些人一身忠孝节烈,但,到底这个朝廷大多数都是狗官,不然怎么能把这个世道的百姓逼成这样。 他们还会抵抗吗? 不会的。 李自成没说话,大清没了,他说不上自己到底是不是该高兴。 他当了一辈子反贼,被手下簇拥着撕杀了许多年,也想了那个皇位许多年。 但现在,他清楚的知晓,他们没机会。 至少他没机会,只要红袍军在这个世上一日,这个世道就不可能有皇帝。 如今他在史书中会被记载下来,他和闯军都是响当当的好汉,在大清和大明中,选择了民族。 他无愧。 接下来的命运会如何,他也不知道。 年纪还小的李懋歪着脑袋,大大咧咧的伸手一指,一如昔日参加运动会的姿态。 “里长,这些溃兵如何处置?” 放肯定是不能放的,这里有整整数万溃兵,一旦放了,便是纵虎归山。 而且这样的溃兵最擅长打家劫舍,不光是大清,大明溃兵,乃至大西军,闯军都干过这样的事。 越是熟悉这些溃兵要做什么,他们就越是知道,这些人绝不能放走。 可若是全都斩杀,他们也做不出来。 毕竟他们不是大清,在他们眼里,这些人也不是真正的牲口。 魏昶君早就想到这一点,阎应元在接到里长眼神后,利落站出。 “红袍军会带着这些人彻底打散,全部分到各个工业区和矿山,为他们之前犯下的错劳动。 “在这期间,监察部和启蒙部都会按时派遣官吏前往教导,改造他们的思想。” “等到这些人思想觉悟完成,就会将他们留在山东,甚至以后各地,开始安排他们以百姓的方式生活。” 启蒙部保庵录几人也纷纷点头,看向里长。 劳动改造这个法子是里长想出来的。 李自成听的摇头叹息,瞪了李懋一眼。 这小子,叫里长叫的比自己还顺口。 平山镇一战至此终于彻底结束,红袍军留下了三万兵马收拾残局。 除了运送辎重,收缴战利品外,还有打扫战场。 毕竟死了数万人马,若是放任不管,过些时日天气热起来,说不得便会滋生出许多瘟疫病症,大明之后的瘟疫,和战争之下大量伤亡的百姓分不开关系。 故而这些时日平山镇外,许多火把堆叠,熊熊燃烧的火光让这片荒芜之地的积雪都彻底消散开。 闯军和大西军暂时驻扎在平山镇一带,魏昶君甚至没有安排红袍军兵马监管。 李自成和张献忠两人昔日在被朝廷围剿的时候意见分歧很大,如今面对大清并肩厮杀,那种隔阂逐渐消散了许多。 他们现在盯着驻扎在一处的闯军和大西军,一边喝着酒。 “红袍军接下来会怎么对待大西军和闯军?” 张献忠放下酒碗,耳畔传来呼啸的大雪声。 李自成没想那么多,只是摇头。 “接下来?无非是朝廷那一套,收编为红袍军。” “不过老子闯军的军心稳得很,将来要是红袍军要卸磨杀驴,咱也不是没有反制的手段。” “大西军嘛,可不一定了。” 张献忠冷眼看着李自成,哼了一声。 “老子的大西军比闯军军心更稳,连个地盘都没有,怎么比得上大西军占据川中?” 李自成大怒,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将士们的呼喝,变了脸色。 第442章:大西军的好日子 平山镇外的雪原上,两百辆红漆辎重车碾过冰辙。 李自成解开棉布领口,呼出的白雾在寒风中扭曲,酒味也消散了许多。 “看看这车辙印。” 李自成用马鞭敲了敲冻硬的泥地,蹲下身的时候彻底醒酒。 “三寸深的轮印,车上怕不止五千斤粮草。” 拉扯的驴子打了个响鼻,鬃毛上的冰碴簌簌掉落。 张献忠盯着车辙,心中隐隐开始觉得不对劲,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 “红袍军倒是舍得,红薯粉条成车地送,听说昨日还往你营里送了百口铸铁锅?” 他忽然压低声音,眼角的刀疤微微扭曲。 “你帐下那几个掌勺的伙头军,如今怕是要改姓魏了。” 马蹄声由远及近,青石子的素色披风在雪地里格外刺目。 这位红袍军总长不过二十出头,翻身下马时,靴筒里露出一截羊皮纸。 李自成莫名想到一个词。 整编文书。 “两位将军请看。” 青石子依旧穿着朴素道袍,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包。 “这是红袍军新制的压缩军粮,掰一块能顶三个馍。” 纸包展开,暗红色的肉干泛着油光,混着炒米和盐粒的香气扑面而来。 张献忠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运动会前,自己营中饿得打滚睡不着的士卒,那些崽子现在怕是在红袍军的灶台前排着长队。 青石子似乎看透他的心思,笑着指向伙头军炊烟。 “今日杀了二十匹蒙古伤马,炖了白菜和土豆粉。对了,将军的坐骑该换掌了?” 张献忠摸着马鞍上新钉的铜扣,忽然觉得掌心发热。 这些铜扣是今晨红袍军的铁器营特意打造的,说是防冻防锈。 他抬头望向大军住在所在,崭新的羊毛帐篷像白蘑菇长在这篇雪地里,帐顶的缨旗在暮色中招展。 夜幕降临时,雪地上燃起篝火。 张献忠看着一个个排着队领饭菜的大西军将士,目光复杂。 香气四溢的粉条,咸肉,还有压缩军粮煮出来的糊糊。 满口都是肉香,放的油盐不少。 就连李定国都大口吃着,端着碗又去加了一碗。 如果说跟随红袍军剿灭大清之前,他们这些人吃不上饭,那运动会之后,剿灭大清时,他们也仅仅只是靠着红袍军,勉强供应上了馒头和白菜。 算是勉强能吃饱。 现在,他们人人都能吃上肉了。 张献忠分明看到几个少年蹲在一旁抹眼泪,一边吃一边呜呜的哭。 “当年要是有这些东西,老娘就不会饿死。” “那一年回家的时候,他们说我家里的妻儿就是饿死的。” “听说开门的时候,已过去了十几天,两个人冷冰冰的冻成了一块......” 大西军这群脑袋悬在裤腰带上的家伙,和大清厮杀的时候没掉一滴眼泪。 可现在却再也绷不住。 家里人到底是没熬过去,没等到好日子。 红袍军负责分发粮食,运输辎重的五十人卫孙老六手里大勺压根不抖,每一次都笑吟吟给这些汉子装满一大碗,一边的新锅还在熬着,特意加了不少鸡蛋。 “别哭,以后啊,都是好日子。” 孙老六的声音粗糙嘶哑,偏偏语调温和的很。 他亲眼见过里长,里长对每个人都是这般的。 所以,他也会告诉这些大西军和闯军的将士,就像昔日启蒙部的启蒙师一样。 以后大家都会为了同一个理想奋斗。 一句话竟让最前方的几个汉子哽咽的声音更大了几分。 以后都是好日子啊。 张献忠心中不妙之感愈发浓烈,到底没弄清这般感觉从何而来,只皱着眉。 倒是李自成黑着一张脸,让张献忠觉得奇怪。 “有肉吃了反而不高兴,这是怎么了?” 他指尖敲打着碗筷的时候,李自成正冷冷盯着和这些军汉一同排队打饭的青石子。 那身道袍越看越觉得烦躁,直恨不得将之撕了。 李自成咬牙切齿吃肉的模样,看的张献忠想笑,良久,才听李自成大口嚼着肉,嘴里含糊不清的咒骂。 “贼道士!” 张献忠这才想到,之前红袍军暗中起势时,便听闻李自成被真龙军裹挟着,在山东各处流窜,时常被真龙军威胁到处攻打城池。 这也难怪李自成如今满心愤懑。 想到这,张献忠自从朝廷围剿中逃出来后,破天荒伸手拍打着李自成肩膀,咧嘴嘲笑。 “老子的兵马至少从来没被红袍军揍过。” 李自成愈发恼怒,破口大骂。 “入你娘!红袍军要揍尔等,也是易如反掌。” “有什么好得意的。” 几句话听的周边将士一阵哄笑,倒是不少人看着李自成,吵架的时候也忘端着碗嚼着肉。 张献忠嘿嘿笑着,也不搭话,只拿眼斜睨着李自成,气的李自成愈发暴怒。 混闹一回,李自成也收敛了神情,眯起眼睛盯着张献忠。 “若老子是魏里长,收了这十几万兵马,便要第一时间打散这批兵马。” “否则像之前义军一般,投靠了朝廷之后又几次反水,威胁甚大。” 远处篝火传来噼啪声响,张献忠也没了调侃的心思,皱眉沉思。 他们倒的确没有反叛之心,但平心而论,换做他们收了这样一支兵马,只怕也不会安心。 不仅要将这批兵马打乱,更要将最具威望的领头之人斩杀。 否则此人振臂一呼,大军自然又会乱了。 所以自从大清平山镇一战之后,无论是他和李自成,还是李定国,孙可望,李懋这些人,都显得有些忧心忡忡。 卸磨杀驴的枭雄,他们见惯了,能无声无息组建出这般红袍军的,自然也不是良善之人。 所有人都在等,等红袍军接下来的应变。 “如若那位里长当真能安稳安置好这批手下的弟兄,老张也真愿意去看看泰西诸国的夷族是不是如魏里长所说那般战力彪炳。” “就看接下来红袍军如何抉择了。” 暮色中,篝火仍旧炸开细碎的声响,满营将难得睡了一个好觉,这是他们这些年头一次不担心官兵袭杀。 有少年士卒又想到黄昏时红袍军说的话。 以后啊,都是好日子。 第443章:军心拉拢 眼见着到了第二日清晨,昨晚吃的肚子滚圆的大西军的将士和闯军将士也有了力气。 愈发期待接下来真正加入红袍军。 李定国出门的时候,正听到几名大西军将士窃窃私语。 “是不是加入红袍军每日都能吃的这么好啊?” “昨日的粉条里面猪油可多了,还有鸡蛋和咸肉。” “老子这辈子没吃过这么好的饭菜。” 另一边的大西军士卒啐了一口。 “想得美,昨日我问过红袍军那个放饭的大人了,红袍军也不是每日都能吃这么好的。” 最开始说话的老卒正要沮丧,却忽然楞住。 “听说他们要两天才能这么吃上一顿,平时都是馒头和咸肉炖粉条,不放鸡蛋。” “新鲜肉每七天吃两次。” 老卒听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李定国沉默着没说话,只看着眼前大片的积雪。 他知道,现在红袍军在收买人心了,这些将士都是吃不上饭,活不下去才被逼着造反。 如今红袍军愿给一口饱饭,后果自然不必多说。 只不知红袍军又如何对待义父。 李定国在大雪中走了许久,处处都能看到闯军和大西军的将士窃窃私语的姿态。 他没说话,只蹲下身,触碰着眼前这场大雪。 和许多年前义父捡到自己的时候,一样冷,那时候,自己身边围绕着许多吃不饱饭的流民,观音土也不够吃了,于是眼睛绿油油的盯着自己。 他心中突兀浮现出一个大胆的念头,疯狂但又挥之不去。 若是天下人人都能吃上红袍军这样的饭菜,未来会变成什么样? 李定国这边看着,另一边,保庵录也带着启蒙部出现在大西军和闯军的军营。 红袍军的启蒙部抬来了三面牛皮鼓。 十几个穿红袄的姑娘从东昌府城赶过来,正在教义军士卒唱新编的小调。 李自成看见自己的亲兵王二愣子涨红着脸,正跟着调子哼烈日破云照山河。 哼哼唧唧的盯着十几个姑娘,笑容的像村里的傻子。 大西军和闯军这两日并未操练,刚刚迎战大清,如今正在修整,听闻有十几个姑娘咿咿呀呀的唱戏,军中这些糙汉一个个争先恐后的围在戏台子边缘。 穿着大红袄唱曲的姑娘声音清脆,冬雪堆积中,恍若鸟鸣。 “渭水萧萧咽月,潼关瑟瑟寒秋。朱门酒肉枯骨臭,枯骨曝荒丘,谁记丰年粥?” “莫道黄河九曲愁,且看苍生万兜鍪。黄巢刀锈残阳里,红袍旌卷乱云头。斩尽天下不公仇。” “卸了金钿裹红绸,绣个大同绣个秋。绣得阡陌无王侯,麦浪千重,千重浪里驾铁牛。” “言秦陇血浸矛,且听江淮新麦讴。待到红绫缚苍龙,分你半斛星辰,半瓢银河煮甜酒!” 闯营里的老卒抹着眼泪,乐呵呵的击掌。 他听不懂文邹邹的唱词,但他听得懂煮甜酒,听得懂麦浪千重。 这世道,听的有劲。 “李将军尝尝这个。” 青石子递来一个锡壶,似毫无芥蒂,笑吟吟看着李自成。 “南洋来的咖啡,算是泰西的茶。” 李自成看着青石子给自己倒茶,莫名心里出了一口气,梗着脖子冷着脸,淡淡点头。 “这南洋的茶,老子倒要尝尝......” 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李自成被呛得咳嗽,脸色通红。 “泰西的蛮子们拿这个当茶?这分明是汤药......” 只是说到一半,又瞥见青石子笑吟吟品茶,愈发觉得丢了脸面,心底低声咒骂。 “贼道士,又算计老子......” 李懋只在一旁憋着笑,扭过头去。 篝火对面忽然爆发出欢呼,原来是个红袍军士兵在表演胸口碎大石,围观的义军汉子们拍着膝盖叫好。 “红袍军的胸口碎大石,那是真有一套啊。” “你说咱在老家的时候,咋没见到有人能做这个?” “那么大一块石板,压也将人压死了,不愧是红袍军。” 嘈杂议论中,张献忠的眼眸在火光中忽明忽暗。 他注意到每个篝火堆旁都坐着两个穿灰布衫的人,那些人膝盖上摊着簿子,时不时拉住士卒问话。 适才有个亲信告诉他,这些人叫启蒙师,专教士兵识字算数。 这一刻,张献忠愈发沉默,仿佛已经看到之后。 “识字好啊......” 识字是金贵的本事,村子里开村塾的先生,不给钱都不让你听哪怕一点。 这些汉子跟着自己南征北战,十个里面有十个都是不识字的,整个大西军加起来算,认得五个字的都没有一百人。 他们还教算数。 孙可望眯着眼睛冷哼一声。 “都是些军中糙汉,学这读书算学的本事有什么用?就能帮着他们战场杀敌了?” “还不是钢刀底下见生死。” 彼时一名启蒙师正在孙可望和张献忠身边,闻言笑着转头。 “这位将军可说的不对。” “咱红袍军又不是大明,入了军中便是世代军户。” “每三五年便要轮换一批,到时候离了军中,会识字读书,也能多一门手艺傍身不是?” “何况将士们识字读书,就能明是非对错,知道为何而战。” “至于算学。” 这名红袍军启蒙师盯着孙可望,笑意愈发温和。 “将军也见到与大清一战中的火器,应当知晓,这些火器之所以比大清和朝廷的火器强大,便是因为用算学更改。” “虽然军中将士们日后未必能学到那般程度,可说到底,日后火器一日比一日精妙,若不懂算学,将士们甚至不会调火炮角度,计算发射距离。” “还有如今登莱二府之地,如今已经开始设计钢铁战船,不会算学,如何计算风速,如何计算方向,如何计算航程?” “日后不会算学的将士,连登船的资格都没有,哪里能见识泰西的风光。” 一番话说下来,孙可望瞠目结舌,转头看向义父。 若是未来当真如此......张献忠也楞住,目光扫过那些将士。 果然,听到未来或许能去泰西诸国,甚至能登上传说中的铁甲战船,一个个兴奋的难以自持,连带着对识字算学也热切许多。 张献忠终于苦笑摇头。 眼下这群人哪里还叫什么大西军,分明都已是红袍军了。 第444章:大明请选择 张献忠这边看着启蒙师教导士卒许久,心绪复杂。 一场会散开,已是子夜时分,李自成也掀开自己营帐的毛毡帘。 本该守夜的亲兵靠在墙角打盹,怀里抱着红袍军发的棉被。 帐内火盆烧得正旺,炭是上好的西北无烟焦炭。 他突然想起十年前在驿站当驿卒的日子,那时整个驿站也找不出这样好的炭。 “大哥!” 刘宗敏裹着寒气闯进来,斗篷上结满冰晶。 “你猜我在粮仓看见什么?上百车咸肉全贴着红封!管库的刘老四现在张口闭口都是启蒙部,监察部!” 李自成摩挲着案上新送来的精钢佩剑。 剑柄缠着防滑的布料,比他过去那柄生锈的腰刀不知强多少倍。 帐外传来巡夜梆子声,伴随着巡逻的脚步声,这是红袍军的新规矩。 “明日要开大会。” 李自成摩挲着手柄,盯着精钢上的云纹。 “魏里长说让兄弟们说说这些年受的苦。” 刘宗敏的拳头砸在木案上,震翻了酒壶,这是青石子送的。 “不光如此,他们还送来了许多物资,晚上那群好看的人来唱戏的时候,咱亲眼看到了。” “成片成片的精钢甲胄,他们得有多少铁啊。” “还有最新的火绳枪,几百筒火药,剿灭大清的那种连发弩箭也配上了。” “连最大口径的火炮都拉过来了近百门。” “一个个黑洞洞的炮口,比咱的脑袋都大。” “有了这些家伙,咱要夺取天下,也未必会输给红袍军不是。” 李自成苦笑着看刘宗敏兴致勃勃,念叨的手舞足蹈的姿态。 红袍军哪里是送来一堆精良装备器械。 这是要挖义军的根! 那些苦哈哈出身的将士们要是知道天天能吃上鸡蛋咸肉,谁还跟着造反? 他忽然顿住,因为听见帐外飘来断断续续的哭声。 两人循声来到最大的帐篷前。透过毛毡缝隙,看见里面跪着个瘦成骷髅的老兵,正对着块木牌磕头。 牌位上歪歪扭扭刻着"娘亲王氏之位",前面摆着碗白米饭,饭上插着三根燃香。 “......娘啊,红袍军给咱发棉鞋了......” 老兵的声音像钝刀刮骨,剌的李自成呼吸不畅。 “您要是能撑到开春,吃上口白面馍......” 帐篷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泣,李自成看见好几个自己的老部下在抹眼泪。 青石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后。 这个永远带着平静的年轻道士,此刻声音轻得像雪落。 “以后不会这样了。” 连刘宗敏这等暴戾莽汉,如今也只是嗫嚅着没开口。 掀开毡房的手沉默着垂下。 都是生死中杀出来的好汉子,可谁愿意天生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干找死的营生。 遍数大西军和闯军,谁家里不是走投无路? 饿死的老娘,被朝廷和乡绅欺压的老父,兄长,妻儿......他们若能活到现在,也能吃上一口饱饭。 哪怕吃了饱饭立时就死了,也比那乱世里生生饿死,冻死强。 李自成第一次没有反驳青石子的话,只看着那些将士。 “以后不会了。” 第二日一早,距离大清平山镇之战已经过去了四日光景,战场已收拾整理的差不多。 红袍军的正式收编开始。 魏昶君来了,各军总长,天工院代表刘方,启蒙部,监察部,民部官吏一一到场。 张献忠,李自成自也知晓,今日便是两军命运抉择之时。 魏昶君目光扫过这群百战余生的流寇,许多人也不过是一群农户。 但收编之前,他只是平静开口。 “大家都是如何加入义军,成了朝廷口中的反贼?” 他温和的看着这些大西军,闯军,不像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反而更像是闲话家常的乡亲。 一名被点到的大西军沉默着走到人群最核心之地。 李自成记得他的名字,留着络腮胡的老佃农,王拴柱。 “那日衙役来催辽饷,扒了瓦片抵陈粮。” “婆姨攥着半把观音土咽气,娃才四岁,瘦的和一把草杆一样,抓我指头喊我,爹,天亮就能喝粥了吧?” “我拎着柴刀翻过县衙墙头时,婆姨没下葬,孩子是生生饿死的......” 王栓柱又想到前两日吃上的肉和菜,七尺的汉子蹲下身,捂着脸哭的像个孩子。 妻儿一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啊......有了王栓柱,这些农户也不怯场,低着头走上前去。 “俺叫陈铁头,是个铁匠,福王府熔金造貔貅,卫所的军爷押走我全套打铁家伙。” “婆娘吊死在后院枣树上,原指望用这些家伙换点粮食......” “在下原是开封的秀才,那一日黄河决堤,无人管辖,我亲眼瞧着下游的百姓在泥浆里浮浮沉沉,转眼就没了踪影。” “决堤第三日,我蘸着泥浆在城隍庙题苛政猛于蛟虎。” “知府传了我谋反的消息,锁拿我时,八十老母撞死鸣冤鼓。” “诸位且看,我在牢中写的《饥民疏》,便是李某投奔闯王时唯一的旌旗。” 一道道声音出现,有人哽咽,有人沉默。 直到陈拴柱擦干了眼泪,昂头盯着红袍军,咧嘴笑着。 “我从没想过,有一日也能吃上肉和鸡蛋。” “便死了也值了......” “还有那双棉鞋,自娘和婆姨死了,再也没人给我做过。” “谢谢.......” 李自成和张献忠如今坐在一起,苦笑着。 如今他们的兵马的确有了甲胄器械,可想要带兵离开红袍军也已晚了。 打了这么多年,两人心里比谁都清楚,打仗比的就是物资。 是留在红袍军吃饱穿暖,还是跟着他们挨饿受冻,想都不用想。 更何况,现在的人心,已被红袍军牢牢攥在手中。 但张献忠和李自成担忧的事也彻底消散。 这一日,张献忠部兵马,正式收编为红袍西军。 李自成部正式收编,更名为红袍闯军。 仍由自身带领,红袍军除派遣启蒙师驻扎外,一切平稳过度。 大清彻底覆灭,两支最强流寇兵马收编,红袍军粗糙可战之士近四十万! 自此,天下仅剩明军! 第445章:选择不好就掉脑袋! “大人,大西军和闯军的军营......” 正在议事的明军大帐内,传令兵额头渗着冷汗。 赫然是跟随宣大总兵王朴的将士。 王朴眯起眼睛,卢象升没说话。 左良玉似乎隐约间猜到了什么,脊梁骨渗出几分寒意。 “大西军和闯军......如何了?” 如今刚刚彻底剿灭大清,所有溃逃的大清俘虏都被拉回东昌府城,魏昶君也没小气,从大清缴获的铠甲兵刃和战马都按照数量分配给了明军一部分。 眼下外无边患,又大发了一笔横财,王朴兴奋看着,同样神色贪婪。 太平日子里的横财,到了军中,说是谁的,还不都是他们说了算。 “大西军和闯军,如今军营中都换了旗帜,全都是红袍军的旗帜。” 王朴沉着脸,看向军营外的大雪。 砰。 左良玉手中酒杯打翻,失神垂头,旋即苦笑着。 在运动会时他便已隐隐有所察觉,大西军和闯军迟早有一日会并入红袍军。 只看红袍军的伙食便知道,那些本就是活不下去才造反的泥腿子,能安生过日子,谁会继续造反。 现在加入红袍军,比他们没过灾年的日子还要好,谁会提着脑袋接着厮杀。 反倒是始坐在最上方的卢象升默默点头。 老书生一点也不意外,甚至眼底还生出几分羡慕。 “红袍军愈发强盛了......” 最初被崇祯派来的传旨太监眯着眼睛,声音尖锐阴冷。 “不过圣上又拟了中旨,传令建奴覆灭之日,大明讨贼之时。” “如今史可法,应时盛,蔡懋德,杨文岳,虎大威等诸位将军已率兵合共十九万,驻扎清河。” 太监话音落下,大帐中走出数道身影。 正是史可法,应时盛,蔡懋德,杨文岳,虎大威等人。 现下卢象升乃是崇祯钦赐的七省兵马总督,几人面见,纷纷拱手行礼。 “卢总督。” 帐中铜炉腾起的白雾在烛光里扭曲,卢象升的手指划过羊皮地图上十多位大明将领准备好的朱砂标记。 东昌诸府的轮廓仿佛被鲜血浸透。 帐外朔风裹着细雪,将大明龙旗拍打得猎猎作响。 “督师!” 史可法突然拍案而起,老旧案几上发出闷响。 “红袍贼十日连破大清,收纳张献忠,李自成等贼寇,朝中御史的折子就要把我们参成筛子了!” 这位右参议的嗓音里带着沙哑急促,偏偏眼底目光咄咄逼人。 他本是负责镇守池州、太平两地,但如今大明的确无人可用,一众人均是临时擢升,奉了圣旨带兵前来。 应时盛抖开袖中密报,泛黄宣纸簌簌作响。 “京师快马急报,贼首魏昶君檄文已贴到曲阜孔庙了!” 他刻意加重孔庙二字,帐中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红袍军崛起迄今,不过短短数年,如今不光是手握东昌诸府,麻杆军,祈活军势力遍布安徽,南直隶诸地。 如今又收了张献忠,李自成等当今势力最为强大的两支流寇。 张献忠坐拥川中,李自成并马精锐,半个大明几乎都落入红袍军势力范围。 大明边军要提防辽东都司一带,沿海又要布下兵马抵御异国贼寇。 这十九万人,加上卢象升手里的大军,已是大明能够调动的全部力量。 如今若是不速战速决......一众将领谁不知道大明官场如何,稍做拖延,那些朝中的硕鼠能将他们这批大军的粮草吃的一干二净,指不定这些兵马还要成为那些乡党排除异己的棋子。 一想到此处,盯着卢象升的一众将领目光愈发迫切。 卢象升的指尖停在山东边缘之地,那里新添的朱砂标记还泛着潮气。 数月前红袍军在此布下天罗地网,围堵李自成,张献忠,大明和大清。 那时候的红袍军就已有独自剿灭四军的自信。 如今更是收编张献忠,李自成部数十万兵马,转眼就成了披甲精锐,若是下发火器,战力飙升之快,简直难以想象。 帐中十九位将领的呼吸声在羊皮地图上织成细密的网,卢象升却听见数百里外红袍军天工院彻夜不息的水力锻打声。 “末将愿为先锋!” 虎大威突然起身,铁甲鳞片碰撞如骤雨。 这位总兵脸上的刀疤在烛火下泛着暗红,伤疤扭曲。 “给我三万精兵,自河北切入山东,定能踏平贼寇粮道。” 杨文岳的茶盏重重磕在案上,脸色冰冷。 “精兵?你当红袍军是那些鞑子?” 这位保定总督从袖中掏出一支三眼铳扔在沙盘上。 眼底戏谑,神情却格外严肃。 他甚至慢吞吞装上火药和弹丸,随后眼底阴冷,对着大帐门口点火发射。 咔。 清脆声响中,三眼铳恍若一堆废铁,毫无反应。 “难道诸位都没看战报?禹城平原一战,红袍贼火器宛若天崩,大清最精锐的兵马甚至没来得及上场,就被当场烧成了灰。” “贼军火器营在剿灭大清之战中,操演的机炮,比吾等京营的还新。” “截断粮道?凭什么?” “要打,吾等也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正面佯攻,自侧翼分兵蚕食。” “但这一战不知要拖延多久,只能等朝廷下令收复辽东都司,以辽东都司昔日建奴之资财,与红袍贼相拼国力。” 这一刻,营帐中陷入沉默,诸多将领面面相觑。 虎大威几人眼底兴奋,似乎找到办法,但左良玉和王朴却瞠目结舌。 他们是亲眼见到过山东诸府的繁茂的。 和红袍军拼国力? 天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想的。 且不说如今山东身居南北交汇之地,一经隔断,朝廷兵马粮饷均无法运送。 便单单只说一个国力。 假设吴三桂等人剿灭大清残余,彻底席卷辽东财富,全数上缴朝廷。 难道那些官吏就会眼睁睁看着,忍得住不伸手? 何况如今杨文岳等人以为不过是一个窃居数省之流贼,却没想过,或许抛开大清消耗,大明也未必能耗的过红袍军。 毕竟如今的东昌府,已隐隐成为天下南北客商之核心,手中掌控财富之多,粮草之丰,除非把大明所有贪墨官吏的族中资财加起来,才能有机会拖延一二。 彼时,所有人目光都转向那位七省总督。 第446章:变局之乱! 卢象升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掌心暗红斑块在素帕上洇开。 蔡懋德默默将沙盘上的东昌府城模型转了半圈,露出背后用小土粒黏成的防线。 数座棱堡互为犄角,壕沟里插满削尖的竹签。 他们还在推演。 “报!” 传令兵裹着风雪撞进大帐。 “红袍贼如今已在整军,似乎即将向安徽,南直隶,川中等诸地进军......” 话音未落,史可法已拔剑斩断案角,一双眼眸中满是怒火。 “督师还要等到贼人杀到京师城下吗?” 卢象升的目光扫过沙盘上蜿蜒的运河,那里停着数百艘粮船。 这一战,似乎当真要打起来了。 老书生疲惫的挥手,史可法等诸人纷纷咬着牙离开,等待着最后的抉择。 王朴,左良玉等人与这些将领不同,只垂下眼睑,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离开大帐时,左良玉深深看着远处东昌府城方向,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做出决定。 王朴如今在自己大帐中,面色阴晴不定,良久,方才咬着牙,叫来了自己的亲兵。 很快,换上一身便服的亲兵李三同做商人打扮,低调赶着车队离了军营。 彼时营帐内仅剩下卢象升一人。 “督师还未想好?” “还是说,督师并未打算平定红袍军,而是准备效仿袁崇焕之流,养寇自重,割据一方?” 尖锐的声音咄咄逼人,卢象升眼底厌恶之色愈发浓烈。 大明军中的太监,一向如此。 如今咄咄逼人的语态让卢象升眼底愈发冰冷。 风雪盛大,落在卢象升肩头,老书生盯着远处大雪,深吸了一口气。 他仍记得之前在红袍军中所看到的景象。 这一刻,他回望京师。 雪大的让人睁不开眼。 不知短短片刻时间,又有多少百姓蜷缩在冰冷的街角冻死。 那些三五岁的孩子,饿着肚子蜷缩成一团,被冻成石头的时候又在想什么? 自己这一生都在书本上看大明的辉煌,看三纲五常。 就是没从书本上看到怎么让百姓不饿着肚子冻死在大雪里。 卢象升没说话,太监监军反而愈发逼迫,语调上扬几分,隐隐带着威胁。 “督师,张献忠和李自成固然选择依附叛军,但督师代表的可是朝廷。” “大明军中,可不是督师的一言堂。” 冷哼一声,太监转身离去。 卢象升自始至终不曾回头,只沉默着,眼底逐渐黯淡。 这位大明天子,有朝一日当真失了天下,只怕也不稀奇。 和他同龄的魏昶君魏里长,治下的百姓,正住着水泥修葺的房屋,兴许还烤着火,吃着肉和馒头。 与此同时,大清被剿灭的消息如同雪花一样飞散向各处。 檀香混着霉味在雕花梁柱间萦绕,赵明远用折扇挑开辽东舆图。 “江南商会要三十七处盐井。” 扇骨突然戳破辽东的标记。 “王御史在登州备好了二百艘沙船。” “学生以为......” 年轻给事中捧着青花茶盏的脸上带着淡淡笑意。 “当以重建卫所学堂为由......” “蠢材!” 茶盏被扫落在地,碎瓷片溅到刚刚从平山镇传来的战报上。 “你当那些丘八真识字?” 赵明远从袖中抖出盐引,盖着南京户部鲜红大印的纸片飘落在辽东湾。 “明日让钱谦益写篇《复辽东教化疏》。” 彼时读书人眼底的老谋深算带着寒意。 如今没了大清的威胁,东林党就该想着如何继续维持朝堂的局面,要平衡,甚至壮大话语权,辽东的利益和山东的利益,都必不可少。 与此同时,藩王别院。 朱由桢软靴踏过铺满皮裘的青砖,桌案上摆着数十带血手印的田契。 “鲁王府要济南到登州的驿道。” 匕首扎进地图,朱由桢靠在椅子上,姿态慵懒,不复往日仓皇失措,眼底兴奋。 “兖州那五万亩祭田......” 王府的账房拨弄着算盘,眉头紧皱。 朱由桢突然抓起上好的青瓷杯盏,砸向跪着的账房。 “混账!这数目够养三个卫所私兵?” 侍女战战兢兢的低下头听着他们分赃的谋划,只觉得站不住。 金碧辉煌的房间还在响彻声音。 “整个大明都是咱老朱家的,那些个东林党的酸腐文人,也配和咱抢银两。” “这次他们要是敢伸手,就派人把他们手剁了!” 辽东如今赫然已成目光汇聚之地。 驻扎在宁锦防线的吴三桂也在等着朝廷的消息。 直到此刻,他仍有些梦幻。 做为驻扎在边关的守将,没人比他更清楚,那群鞑子的战力和机动性,是边军完全无法抵抗的。 尤其是在袁崇焕之流开始收拢边军之后,更是让许多地方将领纷纷效仿,军政大事,均是自己说了算。 绝对的权力引发的后果,便是边军的粮饷克扣的愈发剧烈,战力也愈发低下。 可他从未想过,一个山东小小的红袍军,竟然一举将盘踞在大明边缘吸血数十年的恐怖势力一网打尽。 护腕磕在箭垛上,震落簌簌墙灰。 吴三桂收敛心神,手里拿着父亲寄来的信笺,仔细端详了一番。 “关宁军要扩到八万。” 他抓起带血的信纸扔进火盆,火光映出建奴尽灭四个焦黑的字。 “让大营扣下三成漕粮,就说...就说要防红袍军北上。” 副将抽出匕首划开舆图,刀尖在锦州和宁远之间游走。 “标下愿带轻骑去接管沈阳武库,只是.......” 他瞥向帐外拴着的蒙古马,眼底开始闪烁贪婪色彩。 “听说晋商有批三眼铳要走张家口......” “蠢!现在要改走曹州。” 吴三桂手里掂量着提前准备好的奏疏,半晌,扔进炭盆,爆裂声惊得战马嘶鸣。 这一刻,眼底色泽明灭不定。 未来如何,他也说不准,就连他一向老谋深算的父亲,都只叫他按兵不动,先暗自扩充自身势力。 但不管最后这天下究竟是谁的,只要自己手里有兵马钱粮,就能自保。 眼下东林党要争辽东这块肥肉,宗亲也不会放过,何况皇帝。 盘算了半晌,吴三桂猛然开口。 “让祖大寿的侄子去撞赵明远的车驾,该换批清流给我们当幌子了。” 第447章:卢象升为何而死? 大清的覆灭对于天下而言,不光是去除了一个强劲的外敌。 同样,在皇帝,东林党,边军兵阀眼中,也是天下利益重新分配的时候。 谁能提前立足,谁就能始终抱着这块固定利益。 辽东经年劫掠,虽然大部都投入到军资中,但辽东囤积的利益却也堪称惊人,加上大清还兼顾蒙古诸部。 马匹,粮食,矿产在辽东和蒙古之地数不胜数,这些才是真正的利益。 相比之下,连他们一向觊觎的山东诸府都有些黯然失色。 毕竟山东虽然比辽东和蒙古更为富有,但说到底盘踞的红袍军结果如何谁也不知道,最好的结果就是将辽东和蒙古稳住,彻底拖垮红袍军,哪里比得上眼前就能瓜分的利益。 这一刻,各方党羽纷纷开始出手。 卢象升坐在军帐中,听着消息,沉默许久。 指尖划过各方势力动向,老书生眼底麻木而平静,像极了一潭死水。 这便是如今的大明。 在暗处肮脏的叫人不敢看的大明。 他们无力收复失地,只能在红袍军浴血奋战的背后,贪婪瓜分利益。 他们都忘了,红袍军和那些流寇为什么会出现,直到现在,都只想着占据更多膏腴之地。 数不清的催促不断在脑海中回荡,舆图上清河驻扎的十九万大军正等着他一声令下,绞杀红袍军。 皇帝派来的监军太监正时刻监视着自己。 这一刻卢象升像是困在蛛网中的飞虫。 该如何? 其实在运动会时,他曾经想过就此不顾一切加入红袍军。 可大清覆灭之后,他才终于明白,他和李自成,张献忠不一样。 除了几千天雄军外,没有人会听他的,王朴,左良玉之流的总兵,都是盘踞各地的兵阀。 自己的反叛,除了带着天雄军陷入困境,毫无意义。 更何况,还有卢家满门上下。 “督师,该用饭了。” 冷风中,一碗浓稠的菜叶粥在大雪中弥散香味,粮食混着滚烫热水。 比开战之前吃的好了许多。 因为在围剿大清之前,红袍军送了许多粮食。 可卢象升只是沉默着端起这碗粥,走出营帐。 军中的汉子也开饭了,吃的米粥混着野菜。 衣衫依旧破旧,露出草鞋里被冻的发青的脚趾,似乎仍是死气沉沉的模样,一如如今的大明。 见微知著,卢象升没说话,放下粥,带着亲兵离开了大帐。 如今他去了济南府外郊野。 红袍军去了大清这一大敌,虽然仍处处驻扎着兵马,但在卢象升亮出身份后,也并未有人防备。 于是卢象升勒住马缰,放缓了脚步,只是平静看着。 运河对岸连绵的营帐,是李自成和张献忠部所在。 数日前斥候来报说两军在此修整,可眼前这支军容整肃的队伍,哪里还有半点流寇模样? 营门处两排士兵正在交接岗哨,哨兵将长枪横在胸前,铁枪头在秋阳下泛着冷光。 更远处炊烟袅袅,飘来羊肉汤的香气,这味道让卢象升想到那碗菜叶粥,他麾下天雄军已有半月未见荤腥。 兵营辕门洞开,十几个穿短褐的伙夫推着木车出来,车上叠着几十个冒着热气的木桶,竟是往河滩上那群正在操练的士卒处送去。 “这些还是流寇吗?” 亲兵突然压低声音,瞠目结舌。 卢象升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几个披着半旧衣甲的汉子正蹲在河边擦洗铠甲,那甲胄形制分明是张献忠老营的样式。 可他们脚上蹬着簇新的牛皮靴,腰间还挂着鼓囊囊的皮囊,有个汉子掏出块白面饼掰碎了泡进肉汤。 马蹄声缓慢,卢象升只是一点点看着这支昔日流窜的,拿着棍棒的流寇。 他想起前些年缴获的流寇辎重。 霉变的麸饼,草绳捆扎的破草鞋,他带着天雄军在外面厮杀的时候,时常能看到流寇的伤兵溃烂的伤口上爬着的白蛆。 但现在张献忠部就驻扎在河滩上,戴青布方巾的医官正给个年轻士卒换药,雪白的棉纱裹着的小腿不见脓血,大片药材被堆放的整整齐齐。 “那是李自成的军营。” 亲兵的声音不知带着羡慕还是压抑。 昔日他曾经跟随卢象升一同前往东昌府外参加运动会。 卢象升眯起眼睛,望见二十丈外的马厩里,几匹缴获自大清的辽东大马正嚼着豆饼。 马鞍上全数配着崭新的火绳枪皮套。 那是只有红袍军才有的,比大明神机营更强悍的火器,但现在,这些火器,都悬在这些流寇的马匹上。 卢象升笑容愈发苦涩,翻身下马,一点点凝视。 魏里长,当真就对这些流寇这般舍得? 忽然一阵金铁交鸣声传来,却见校场上有两队士卒在木架上操练,染的殷红的棉甲,破损处露出雪白的丝絮。 亲兵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只能艳羡扫过,伸手指着前方。 “大人,那边有一片新坟。” 卢象升带着亲兵一同走去,坟前篆刻着许多名字,还有一行描红。 红袍军忠烈冢。 卢象升远远看着几个大字,还有冰冷墓碑中数不清的一个个名字。 王铁柱,清河人士。 李有才,灵丘人士......河风送来断续的谈话声。 “伤兵营每日两顿肉汤......” 卢象升忽然想起半月前饿毙在军中的几个伤兵,连呼吸都颤抖起来。 “督师。” 亲兵欲言又止,凑上前两步,想要说些什么。 卢象升咬牙推开了亲兵的手,悲哀似乎充斥着胸腔,瞳孔愈发茫然。 济南府城墙上的青砖还留着经年交锋的痕迹,但如今城门洞开,涌出的声浪却让卢象升恍如置身江南。 才过辰时,长街上已挤满挑着麦的农夫,粮店掌柜也没似山西,陕西之地的奸商,囤积居奇,大大方方拨着算盘报数。 “今日麦价一石三钱。” 卢象升带着亲兵入了城。 济南府也是有红袍军的书院的,卢象升抬头,正看到工人书院四字展开。 工人,书院。 他呼吸都有些压抑。 稚嫩读书声飘来,卢象升循声望去,书院内二十来个垂髫小儿,当中站着个穿青衫的先生,正捧着书。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 第448章:因希望而死 “工人书院......这些,都是匠户的孩子?” 亲兵听的瞠目结舌,看着眼前画面,有些不知所措。 一个匠户,身份比寻常农户还要低贱,在大明想要成为读书人,士农工商中,唯有工匠,是世世代代不允科举的。 想做官,那就做朝廷的工匠,说到底还是工匠。 但现在,就在他们眼前,一群工匠的孩子,在读书识字。 卢象升心中情绪复杂,不知道是高兴还是绝望,只有苍老嘶哑的声音不都安响起。 “读书好,读书好啊......” 他又想起了那位里长曾经告诉他们的话。 有一天这片山河上,所有孩子都能读书识字,知理明义。 他们会一起建设这片土地山川,一起屹立在文明之巅。 可这所工人书院不仅仅在教导开蒙的三百千和幼学琼林,当卢象升和亲兵走到青砖垒起的转角,听到的还有其他声响。 青衫先生领着蒙童诵读的,竟是徐光启的《农政全书》节选。 甚至还有教导数算的声音和算题,教导格物的先生正带着几个孩子在外面一点点搭建试验场。 “大人......” 亲兵惊呼被市声吞没。 卢象升的视线模糊工业区招工和红袍银号变革的朱砂告示前,掌心突然触到温热,却是个梳羊角辫的女娃递来烤地瓜。 “军爷吃。” 孩童笑容天真,只看着卢象升磨破的寒酸衣衫,歪着脑袋笑。 卢象升颤抖着剥开焦皮,金黄的瓤冒着热气。 恍惚看见前些年在真定府,饥民把观音土捏成馒头哄孩子入睡的景象。 他弯下腰的时候,两颗滚烫的水珠砸在青砖上。 原来济南城的夕照,竟和老家宜兴的稻花烟雨一样灼人眼目。 城头红袍军的瞭望哨正在换岗,街头巷尾竟有百姓放声高歌。 因为这一刻,红袍军民部官吏正带着许多人在公审缙绅,分配那些佃农被强夺的田产。 趾高气昂,耀武扬威的缙绅按照公审的结果被带走。 不曾欺压百姓的地主只被取走田产重新分配,谋财害命的缙绅则依罪状判刑。 卢象升在这里头一次看到挺直了腰杆的佃农。 这些一辈子苦哈哈在地里刨食的农户,只在山东几府之地,能堂堂正正的做个人。 卢象升眼里的泪大颗大颗滚落,落在逐渐冷却在大雪中的烤红薯上。 他很想在大明治下看到这样的场景。 可他知道,他看不到。 “回去吧。” 哭过的声音嘶哑又绝望,卢象升翻身上马,竟不如往日那般利落,连腰都佝偻了几分。 带着亲兵走的时候,冷的像石头一样的烤红薯被他揣在怀里。 “督师......” 回到军营,亲兵沉默着低头,终于开口。 “清河那边又在催了,还有监军的太监......” 卢象升疲惫声音响起,挥了挥手。 “知道了。” 亲兵欲言又止,终于转身走出,这一刻,卢象升从怀中取出那块红薯。 运动会上,他已答应过,不与红袍军兵戎相见。 魏里长说的没错,这天下,死的人太多了,可他到底是大明督师。 这一刻,卢象升缓缓提笔。 风雪中,营帐内忽然传来的高呼,让左良玉和王朴惊醒。 “督师!” 他们匆匆赶到帅帐的时候,此地已被天雄军围的水泄不通。 直到两人看清楚帅帐中的景象,如遭雷击。 卢象升自毙。 火光中,卢象升躯体已冷。 惟案头陈着一方书信,一块已冻僵的红薯。 殷红满地,触目惊心。 左良玉有些发抖,伸手拿起信笺,一字一句地诵读。 “吾平生最痛之事,非关外鞑虏刀锋。” “昔崇祯六年山西道旁老妪,以树皮活命子孙,自食马粪。” “今红袍军治下稚童竟能持白馍追逐嬉戏,此等世道,纵使圣贤复生,又当如何苛责?” “郧阳剿匪,张献忠部卒饿极分食泥土,今运河两岸降卒面色红润,医帐绵延如云。” “及梦阵亡儿郎问,督师,若早降三年,保定府爹娘能否多吃一顿饱饭?” “吾愿以布衣覆体,左襟请缝入济南稚子所赠烤薯。” “若他年清明有酒,半壶浇于宜兴祖坟,半壶当洒向麦田,麦苗不分畛域,青时皆向苍天。” “麾下八千子弟并诸路兵马,家有高堂者归乡尽孝,余者自决去留。” “且记取崇祯十年滁州城外,吾等剿杀之流民,与今日红袍军所护百姓,本是同根所生。” “罪臣卢象升绝笔......” 亲兵哽咽,失声痛哭。 这位督师和所有总兵都不同,组建天雄军这些时日,从来都和军中将士同吃同睡。 但如今,他死了。 左良玉念到最后,竟有些念不下去,只死死攥着纸张。 他本是兵阀,攫取利益自为本性,纵然如此,也不由为这位一生操劳的督师胸怀而失语。 若厮杀鞑子,他们义不容辞,但与红袍厮杀,左良玉和王朴并未打算听从朝廷安排! “传讯京师。” 这一刻,左良玉深吸一口气,声音洪亮。 “着人就地取材,铸棺椁。” “为督师大人,扶灵归乡!” 左良玉拱手行礼,神色郑重。 “江东左良玉,送督师!” 王朴同样拱手,难得收敛贪婪,为之动容。 “王朴,送督师!” “黄得功,送督师!” “刘良佐,送督师......” 一夜明军,哀哭遍野,大雪中漫天白幡! 卢象升死了,军中各路总兵群龙无首,如今不知所措。 但左良玉和王朴几人却格外平静。 至天明,监军太监面色阴沉,匆匆赶来,眼见卢象升手书,神色阴冷暴怒。 “好啊,卢象升这是要反了!” “这等人,死了都该论罪,来人,来人啊,押送棺椁至京师!” 这不是明摆着要让麾下兵马投敌吗? 太监面色阴沉,想到之前种种,眼眸戾气弥散。 难怪清河兵马屡次催促,卢象升就是不同意厮杀。 然而话音刚落,却见军帐中寂静无声,左良玉,王朴,黄得功一行冷冷看着自己。 太监心底生出几分不妙,没来得及说话,左良玉腰间刀锋绽开寒芒! “擅动督师遗体,死!” 与此同时,左良玉,王朴等人派遣投诚车队,已至东昌府城! 第449章:内部的第一次筛选 东昌府城。 天还未亮,街道上传来百姓扫雪的声响。 还有不少红袍军在其中,配合百姓一同清扫,都是在休息的红袍军,如今百姓和红袍军攀谈起来,格外和睦。 “里长,如今京师皇帝,边军吴三桂,皇室宗亲,武将勋贵,东林党都开始向辽东都司伸手,有些则把目光放到了蒙古诸部。” “另外,有夜不收传讯,十多名大明各地将领,合计十九万兵马正囤积清河县,目前正在和卢象升接触,似乎有什么重大打算。” 魏昶君面无表情,点头。 看样子大明是不打算遵守约定了,昔日运动会本就是为了解决各方争辩,如今看来,也没什么可说的。 只是王旗面色少有的难看,沉默了许久。 “卢象升......死了。” 魏昶君愣住,正在翻阅名册的手忽然停下,声音明显有些不自然。 “死了?怎么死的?” 王旗递过一张纸,声音低了几分。 “这是埋伏在明军中的夜不收传来的一份遗书......” “卢象升不忍大明和红袍军继续厮杀开战,决意让麾下将士自行去留。” 伸手接过纸张,魏昶君默默看着。 “麦苗不分畛域,青时皆向苍天。” “麾下八千子弟并诸路兵马,家有高堂者归乡尽孝,余者自决去留。” “吾等剿杀之流民,与今日红袍军所护百姓,本是同根所生......” 纸张垂落,魏昶君没说话。 只是青衫在寒风中拂动,无端让他想到那个老书生。 总是和他一样,穿的寒酸,他记得卢象升很喜欢看那些百姓吃馒头的模样。 还有头一次坐火车,头一次看水力纺织机和水力镗床的惊叹,兴奋。 “死了......” 冗长叹息响起,良久,魏昶君终于开口。 “命人在东昌府树碑立传,送卢督师一路走好。” 王旗点头,这个汉子只复杂看向明军驻扎所在,片刻后,才终于再度开口。 “卢象升死后,东昌府城先后接到几份信笺,左良玉,王朴等总兵已派人送来消息,欲要投诚,正在等里长回复。” 魏昶君迅速收敛情绪,冷静下来,思索片刻。 左良玉是兵阀,王朴贪婪成性,但如今这些人投诚,倒也不必完全拒之门外。 一旦卢象升纠结的兵马中大部倒戈,那十九万清河兵马自然军心大乱,这对红袍军来说相当有利。 不仅如此,大明边军,吴三桂等人也并不听话,如此一来,大明手中兵力就更少了。 “通知各军总长,对方带兵投诚,可先安顿于东昌府城,但兵马一定要打散。” 他放心卢象升,却未必放心这些反复无常的大明总兵。 随后魏昶君再度开口,手指在桌面上轻点。 “大明投诚的兵马要处置,还有张献忠和李自成部,也要处置。” 虽两军大部分是无力生存方才至此,但其中不乏一心屠戮劫掠之辈。 “这些人不能始终呆在军中,先放到地方和百姓思想同化,了解什么是真正的红袍军,再放回去当兵。” “命监察部及启蒙部配合筛选,这些老兵油子都要分配工作,每个人设定工分。” “欺负百姓,拉帮结派,贪婪懒惰者,均扣除工分,一旦扣光,直接审判,罪轻者可送到那些罪矿,重罪,斩杀。” “明军也是,左良玉之流投诚过来,凡有举报,一一记录查证,进行审判。” 王旗点头,神色狠辣。 昔日在蒙阴他便见过不少流寇,诸如漫天火之流,都是真正打家劫舍之人。 虽与大清一战,足见这些人大节不亏,但能教化自然还是要教化。 红袍军以后的基础盘还很大,不能从这个节点开始放松警惕。 启蒙部和监察部动作很快。 阎应元,保庵录等官吏纷纷召集各部展开会议商讨,告示于正午时分张贴在各军营门外。 大西军,二十多个老卒凑在一起,盯着前方,人还汇聚的越来越多。 张献忠被嗡嗡的讨论声吵的心烦,皱眉怒喝。 “都在看什么?” 孙可望也在,凑过去看了一眼,开始一字一句的诵读,眉头紧皱。 “红袍大西军,严禁克扣粮饷,中饱私囊。” “严禁私自携带下发器物变卖。” “严禁欺压同袍。” “严禁欺侮百姓......” 一连数十条军规之后,还有文字继续。 “一经查证,按所犯罪状比例严惩,重罪者斩!” “若有举报,监察部,启蒙部联合查实,严惩不贷,诬告者反罪。” “监察部,启蒙部按。” 孙可望变了脸色,怒骂开口。 “什么反罪,什么严禁,咱们这才刚刚加入红袍军,就要给咱们大西军一个下马威?” 他面色阴沉,转头看向义父张献忠,似乎只等他一句话,当即就要跟着义父反复。 好不容易过上好日子,孙可望可瞧不上什么军规。 如今的地位都是他带着兄弟们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他不在乎。 然而张献忠面色却格外难看,只叹息摇头。 他分明看到军中许多将士都变了脸色,但更多的将士开始兴奋,小心翼翼的在人群中搜索身影,咬牙切齿。 平日里他不是不知道这些老兵油子欺压百姓,克扣粮饷。 但昔日都是流寇,他并不在意。 至于孙可望的期盼,张献忠只能沉默。 现在反,晚了。 这条告示下方,赫然还有另一份告示。 “凡红袍大西军,红袍闯军,暂打乱身份,经民部调查,入各乡镇跟随百姓种植,同步思想教导,考核合格者,重返军营,正式获得红袍军身份,并载入鱼鳞册。” 大西军在这一刻一片哗然,很多将士开始议论。 “开什么玩笑,种地去?咱军中现在日子过的多好。” “这算什么,打完大清,老子就没有利用价值了吗?还要考核,还要教导思想,咱不是普普通通的兵,要教导什么?” 十几名老兵油子冷眼看着,面色铁青。 他们从未犯过那些军规,自然也不害怕,纷纷不服的叫嚷起来,要找红袍军要个说法! 第450章:思想很重要! 大西军和闯军同步喧闹,谁都不想离开刚刚发满了粮食辎重的军营。 尤其是黄大柱几个老兵油子闹得最凶。 “老子好歹都是上过战场,杀过鞑子的,凭什么要回去种地?” “和那些苦哈哈的农户一起忙活种庄稼,咱们图什么啊。” 几人一煽动,整个大西军数百名围在一起的将士纷纷起哄。 连周边没凑上来的将士也都皱眉,低声开口。 “红袍军这不是卸磨杀驴吗?跟那群老百姓一起学什么思想?” “要咱说,大不了走了就是,难道咱们大西军离了红袍军还活不成了?回川中咱照样是一群响当当的好汉子。” 只是红袍军的人还没来,反倒是军营门口莫名响起敲锣打鼓的声音,让哄闹的老兵油子们纷纷错愕转头。 一条恢弘横幅拉开,黄大柱这些天倒也被启蒙部逼着学了不少字,一个字一个字的念着。 “东昌府郊,小庄镇百姓......为红袍大西军英雄贺......” 黄大柱,李正几名闹得最凶的眼见这条横幅,面面相觑。 尤其是黄大柱皱着眉。 “难道是红袍军又打算用什么手段?” 锣鼓声渐渐停下,打头的赫然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汉。 佝偻着身子,颤巍巍凑上前来,盯着黄大柱等人,第一句话让黄大柱彻底愣住。 “英雄啊,诸位都是保家卫国的英雄。” “小庄愿第一批接纳英雄们。” “咱知道,诸位都是和红袍军一样的好汉子......” 老汉握住黄大柱的手掌,这一刻,粗糙的,生满皱纹的手让黄大柱愣住。 混不吝的老兵油子突兀想到年少的时候。 爷爷也是这般攥着自己的手,盯着自己,颤巍巍的弯着腰,他告诉自己。 “走吧,去找条活路。” “爷爷年纪大了,走不动了,你得活着。” 之后他一路离了村子,捡过死人衣服,吃过泥巴树皮,最后入了大西军,做了反贼。 而现在,他二十多年来,头一次听到有人叫他,英雄。 黄大柱没说话,但手也没挣出来。 身后原本闹哄哄的兵油子们忽然偃旗息鼓,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一名十六七岁的姑娘穿着蒙阴的新袄子,激动的给李正递了两个馒头,姑娘声音清脆的很。 “你们都是咱汉人的英雄。” “崇祯二年鞑子来了一次,咱们村子也被劫掠过,我爹娘都死在那场劫掠中。” “谢谢,谢谢诸位军爷为咱乡亲们报仇。” 小姑娘弯腰的时候,眼眶通红。 李正不由退了几步,手足无措的盯着身边闹得最凶的那些兵油子。 事实上,在加入红袍军之前,乃至于对决大清之前,他们都是流寇。 什么叫做流寇?就是走到哪里,抢到哪里。 这种人也配叫英雄? 他看到姑娘抬头的时候那双尊重的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欢喜。 他从没看到过这样的景象,因为他们一路劫掠,百姓看到他们只有畏惧和慌乱。 李正忽然觉得像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压的他喘不过气来,于是他又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慌乱的摆着手,涨红了脸。 “老子......我不是......” 手里的白面馒头温热,李正忽然有些想哭。 他本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做个混蛋,吃喝玩乐,劫掠逃窜。 但现在,他忽然攥紧了馒头,用力到指节都在泛白,不肯松开。 他喜欢这样看他的那些父老乡亲,喜欢这样的眼睛和温情,在大明官吏逼迫的眼睛,那些农户愤恨的眼睛,和朝廷鄙夷的眼睛里,忽然有这些神情面对他。 这才让他惊觉,自己原来可以是个人,是个好人。 不被人讨厌的人。 一个五六岁的孩子牵着一个老兵油子的手,亢奋又仰慕的喊着。 “叔,咱长大了,以后也要和你们一样,做个保家卫国的大英雄。” “你来我们村吧,你教教我,好不好?” 老兵油子叫林福,听到孩子开口,不自在的甩开手,扭过头。 “拉扯老子做什么......” 他从没被孩子喜欢过,只能用不耐烦掩饰着。 孩子嘿嘿笑着还在摇晃他的手,林福却趁着没人看到,胡乱擦了擦脸上的眼泪。 “烦不烦,去就去。” 林福第一个开始登记,前往小庄种地。 黄大柱,李正......越来越多的老兵开始从红袍大西军,红袍闯军中打乱了阵型,分配到青州府,济南府,东昌府等诸县,乡,村镇。 李正如今出现在蒙阴,玉皇庙乡。 玉皇庙乡如今每天都有许多外来的客商和车队,运送从这里产出的大批肉食,包括鲜肉和腊肉。 这里也是养殖百姓最多的地方,李正如今就在乡养猪场里。 初来乍到的时候,他总担心会被欺负。 但出乎意料,养猪场的人对他很好。 几个年纪大的老者教他认字,告诉他不识字猪都养不好。 小林比自己还要小几岁,整日价追着他喊大哥,总是喜欢给他带白面馒头。 还有黄婶子,老张罗着给他娶媳妇,还帮他缝补了好几次衣服。 这里的人从没因为他曾是流寇而看轻他。 “李正,这个月工分二十五。” 声音温和传来,李正站得笔挺,嘿嘿笑着,有些不好意思。 眼前的是启蒙师,也是他最敬重的人。 是他和这些乡亲,一点点教会他,为什么当兵,为什么而战。 启蒙师顾少麟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满是鼓励。 “不错,再过一段日子,你的工分就满了,看样子你应当是第一批重新返回军中的。” “好好干。” 李正愣住,沉默了许久,回头看着几个冲他笑着点头的老者。 黄婶点了点头,小林嘿嘿笑着,挤眉弄眼的让他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一刻,李正重重点头。 他想回军营了。 这次不是为了军营的辎重待遇。 他知道,天下还没定下来,他得回去。 至少,在真正的好日子来之前,他们这批老兵油子,得站在黄婶他们前面。 这一刻,十几万红袍大西军,红袍闯军,第一批思想教导改造浪潮,浩浩荡荡展开。 第451章:思想启蒙改造 义军改造过程仍在继续。 沂县,铁牛镇。 从闯军军营分配到这里的张长山低着头,手里的镐头敲击在山石上叮当作响。 外面忽然传来尖锐哨响和铜锣声。 张长山咒骂了一声。 “狗娘养的,要不是那群软骨头,老子能到这个地方来受罪?” “军营里吃的好睡得好,偏生让老子们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来挖矿种地。” 张长山原本没打算报名到乡下来,甚至还主动申请了留守军营。 只是后来签字的人越来越多,他也不可避免的的被分配到沂县铁矿,这才是他来到铁矿的第一天。 吹哨和铜锣声代表可以休息,一名老矿工乐呵的凑到张长山身边。 “走,该吃饭了。” 张长山冷冷甩开这名老矿工的手,哼了一声。 吃饭? 他难道不知道这些底层矿工的饭菜?以前他们在行军的时候不是没见过那些地主缙绅之流私开的矿山,平日不挨那些监工的鞭子就算烧高香了,能指望吃点什么。 他仍记得那一日随着李自成见到的那些地方官吏和地主联合私开的矿山。 里面的矿工黑瘦的已没了人形,每一日都要被抬出来许多尸体,不是饿死的,就是累死的。 这些还算是运气好的,要是遇到运气不好的,死在垮塌的山洞里,连全尸都找不回来。 至于吃的,那一日许多揭开锅盖的义军都吐了。 锅里黑乎乎的糊状物,已经馊了些时日,酸臭的像军中许多的糙汉子的脚。 张长山心底暗暗谋划,若是真要在这般地方呆着,他便要准备逃跑了。 去了外面,随便找个义军加入,总好过死在红袍军的矿山中。 一想到这,张长山冷笑着。 难怪红袍军在扫平大清之后对他们如此优待,又是发放甲胄兵刃,又是供应许多粮食。 原来早就想好了,他们这些人若是死在这次所谓的改造中,红袍军才能消耗义军的实力,又不担负骂名。 那名被刷开手的老矿工也不生气,笑眯眯的跟着张长山一路出了矿洞。 如今外面雪停了,天气仍是寒冷,许多矿工已拿着碗筷自发的排好队伍。 张长山闻着弥散开的香味,原本准备逃跑的心思忽然愣住。 “这是......” “鸡蛋,猪油?” 他错愕盯着前方准备放饭的棚户,里面已经放满了木质的小桌子和条凳。 而且不是在外面炖着吃? 之前和他搭话的老矿工叫周铁,眼见张长山愣住,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算个啥,你看棚子外。” “牌子上挂着呢,今日吃鸡蛋粉,还有白菜炒腊肉。” “明日写的是豆角炖鲜肉和馒头。” “咱矿山的工人,吃的不比工业区的工人差。” 周铁甚至还带着几分得意,咧嘴笑着。 张长山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景象,连周铁拍他肩膀的事都忘的一干二净。 他原以为只有在红袍军中才会吃的这么好,原来这些东昌府最底层的百姓也吃的这么好? 他逃跑的想法忽然开始动摇。 打了饭菜之后,周铁和张长山坐在小桌子上,大口吞咽着,周铁也指着棚子外面。 远处尘土飞扬,黑漆漆的糊状物正在往砖头上涂抹。 “看到那些没有,那叫水泥。” “里长大人那一日说咱们吃饭的棚子不能遮风挡雨,于是调了建筑工,在那边准备建造一个水泥修筑的吃饭场地,叫食堂。” “等那边修好了,咱每天就到那边吃饭了。” 想象中的鞭子没来,矿山危险没来,每日欺压强行做工也没来。 吃着鸡蛋粉和白菜炒腊肉,张长山失了神,竟也跟着畅想之后修好的食堂。 这次周铁没说话,反倒是张长山率先开口。 “你们做工一直日子都过的这么好吗?” 周铁明显沉默了片刻,缓缓摇头。 张长山眼底恍然,冷笑着,果然只是做做样子。 只是下一刻,声音再度响起。 “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咱都是被人抓到矿山开矿的。” “那些狗官和缙绅没把咱当人,一年至少要死七八百矿工在这里。” “后来,里长他们来了。” “里长说,这里的工人,性命是最重的,所以红袍军颁布的第一条规矩,就是遇到危险,一定要先救人。” “后来里长给咱做了训练,还定了工钱,每个月赚的钱通过红袍银号打给咱,比以前咱们村子的有钱人家赚的还多。” “而且咱们矿工待遇好,里长给办了工人医馆,工人和家里人看病只要一点点钱,又给办了工人书院,咱老周家的小子,读书可用功了,如今还是他们斋里的第一名呢。” 周铁说着说着,神采飞扬,一张嘴乐呵的快咧到脑后去了。 张长山沉默看着,已是说不出话来。 吃的好,给建医馆,还给孩子读书。 他忽然有些知道,那些红袍军打起仗来怎么这样不怕死了。 他们得守着这个世道。 因为这样有盼头的日子,他们祖祖辈辈都没感受过。 若是有朝一日,红袍军能到自己老家呢? 张长山大口吞着饭菜,第一次觉得自己不能跑,该好好改造。 与此同时,大明左良玉麾下的官兵张校如今在济南府下,青城。 正在农田里挥舞着锄头的张校不住咒骂。 “早知今日,谁会来投诚红袍军!” 如今明军刚刚完成改造分配,自己一个堂堂校尉,竟被分来种地。 挖了一上午水渠,张校才刚刚吃过饭,就和其他六个被分配到这里的流寇被带到一所草棚。 穿着长衫的读书人盯着这些人时,张校也冷眼看着,面无表情。 “你们的工分都记录下来了,之前颁布的规章都要遵守。” “违反的扣除工分,若被扣光,就只能审判了。” “在下是你们的启蒙师,赵德。” 几名流寇只冷冷看着,反倒是张校低声嘟囔。 “扣就扣,老子反正是来当兵杀敌的,不是来挖地的。” 虽压低了声音,但张校满腹怨气,也故意让人听到。 这一刻,启蒙师赵德笑着摇头。 “你当初为何当兵?” 第452章:天下各分!讨檄朱由检! 为何当兵? 张校被气笑了,只看着赵德,声音夹杂嘲弄。 “大明的规矩,老子是军户,儿子就是军户,还能为何?” 其他几名流寇也哄笑起来,戏谑盯着这位所谓的启蒙师。 赵德平静点头,似乎并未生气,继续开口。 “那之后呢?当兵之后,未来有何打算?” 张校不耐烦的梗着脖子。 “当兵还能有何打算,要么死在厮杀的战场上,要么就发财做官。” 他也是心一横,不在意一切,索性一股脑把想说的都说了。 然而下一刻,赵德缓缓摇头。 “不对。” 他声音依旧那般温和,只平静盯着张校。 “你家中还有几口人,有妻子孩子吗?爹娘还健在吗?” 提到家人,张校忽然沉默了一瞬,声音也连带着柔软了几分。 “爹不在了,老娘还活着,有个婆姨,有个儿子。” 如今赵德的声音反而更像是闲话家常。 “儿子多大了?读书了没?” “读书?军户世袭是太祖定下的,老张家就一个儿子,日后只能跟他老子一样当兵。” “再说了,谁会愿意教导一个穷军户的儿子。” “咱不一样,有些人生来命运就是注定的。” 张校哂笑,只是眼底仍夹杂着不甘和悲哀。 谁不知道只有读书人日后才能出人头地,不必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活得提心吊胆。 赵德伸手,拍了拍张校的肩膀,声音忽然变得柔和而郑重。 “但在红袍军治下,不是这般的。” “不管是农户的儿子,工匠的儿子,还是军户,商人的儿子,只要想读书,送到书院就有人教导。” “民部光是在济南府,就下令每个县至少要有十所书院,以后还会增多。” “以后啊,咱红袍军还会在大明每个地方,都开设书院,你的儿子,也能读书。” 张校呼吸逐渐急促,似乎没了之前的抵触,赵德也笑着,继续开口。 “不光如此,以后你婆姨也能入纺织厂做女工,如今山东已有许多纺织厂。” “那些山东诸府的百姓,如今每日吃的和你们一样,日后令堂也能过上这般日子。” “而这,就是当兵的意义。” “这样的日子,得靠咱们守着。” 不知不觉间,几名流寇也听的上心,张校头一次知晓原来自己是有用的,这里也不是大明。 离开时,他沉默许久,朝着赵德恭敬行礼。 “赵先生,谢谢了。” 赵德看着眼前生机勃勃的身影,含笑点头。 与此同时,东昌府。 大西军第二批改造的将士正在挖地,但如今老兵油子孙帛却愣愣看着前方田埂那个光着脚的青年。 “你们是说,这位是红袍军的魏......魏总督?” 老农乐呵的点头,也没凑过去,忙碌的挖掘水渠。 “叫里长就行了。” 孙帛结结巴巴开口。 “可......可这样的大人物,为何也在......” 老农擦拭着汗水,拍了拍孙帛肩膀。 “里长又不是头一次来了,咱红袍军的人,和大明那些狗官不一样的。” “里长常说,不和老百姓站在一起,就不知道老百姓缺什么,这世道,里长也好,百姓也好,都是一样的,没人能高高在上。” “乡亲们要一起努力,把日子过好。” 孙帛有些沉默,低头盯着手里的锄头,还有今日刚刚发放的新棉袄,回想到之前。 大西军不是这样的,闯军也不是,大明更是没把百姓当人。 惟独红袍军,会叫他们乡亲们,会说,一起把日子过好。 难怪红袍军管辖之地,那些百姓从来不害怕军汉,连孩子都不怕。 这一刻,孙帛头一回站的直了些。 他也想试试,能不能把日子过好。 与此同时,民部开始张贴告示。 黄公辅忙得团团转,做为红袍军诸府大管家,如今刚刚撰写完一篇新的檄文。 檄文已不光是张贴在山东,赫然已传到清河县,南直隶诸地。 清河县,如今驻扎在此地的应时盛面色难看,面前赫然放着红袍军檄文。 「朱明无道,苍生倒悬!自崇祯御极以来,河南赤地千里犹征三饷,陕西白骨露野尚索军粮。衮衮诸公食民脂而肥,胥吏衙差吮黎髓而狂。天子坐视饿殍塞道,竟言「寇亦朕赤子」,阁臣但见流民蔽野,唯奏「暂借民房」。此非桀纣之世乎?」 「吾红袍子弟,本陇亩黔首,亲见易子析骸之惨,遍闻鬻妻售儿之哀。今聚义旗,铸铁甲,誓以丹血涤乾坤。凡我袍泽所至,必开仓廪济饥寒,焚黄册绝盘剥,诛酷吏如屠豕犬!」 “逆贼,逆贼!” 应时盛愈发脸色铁青,但却也觉悲哀。 卢象升死了,大部投了红袍军。 如今明军除边军外,仅剩这十九万各地兵马,连大清都敌不过,遑论扫平大清的红袍军。 “难道,当真没了办法?” 彼时,南直隶同样接到消息。 南直隶六部尚书汇聚,齐齐看着檄文,瘫坐在地。 惟剩一人声音颤巍巍开口。 「红缨所指,非为鼎革易姓,乃求天下大同。他日山河重整,必废朱明苛法:田亩均分使耕者得粟,商税厘定令贩者无忧。士农工商各安其业,鳏寡孤独皆有所养。凿河渠以通九省,垦荒芜而实仓廪,铸犁铧代刀兵,兴庠序替庙观。使老翁得含饴之乐,稚子有诵书之声,方不负红袍浸血、铁甲蒙尘!」 「嗟尔明廷鹰犬,若仍执迷助纣,则山水间四十万霜刃,当为尔等备之。檄传之处,望风响应,共讨独夫,再造玄黄!」 “大清扫平,如今红袍军吸纳叛军,流寇,兵精将广。” “那些泥腿子,只怕也要望风跟随了。” 他们哪里不知道如今百姓惨烈,但百姓惨烈和他们这些官吏缙绅有什么关系? 以往他们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畏惧那些卑贱的奴仆农佃。 但现在,他们知道,当这张檄文开始传递,大明近三百年江山,崩塌在即! 因为那些百姓,一定会反! “红袍军......大势已成。” 第453章:还是要杀的 崇祯八年五月中旬,这一日京师的风沙大的迷人眼。 皇宫地上晨霜也夹杂尘埃,昔日金碧辉煌如今早已蒙尘。 崇祯坐在朝会上,抬眼。 这些大臣平日里旦有风雪沙霾,便告假不朝,今日到汇聚的整齐。 四道奏折在御案上摊开,在大明权力中枢,像一柄一柄刀锋,刺入这座衰老王朝的心脏。 “卢象升......” 崇祯的声音有些发抖,面色铁青,眼底满是暴怒和阴鸷。 他的目光落在第三本奏折上,那上面还沾着未干的泪痕。 卢象升死前的绝笔信被呈到御前,信笺上“罪臣卢象升绝笔”几个字刺得他双目生疼。 那个被夺情起复的老书生,似乎仍在眼前忧心忡忡,但此刻,该是躺在山东折返京师的薄棺里,冻的僵成一块。 王承恩捧着玉玺的手在发抖,朱红顺着玉玺上的裂痕往下淌。 传国玉玺前日被崇祯怒摔在阶下,裂开一道细纹,眼见着要支离破碎了。 就像......如今的大明。 “陛下,该用印了。” 老太监的声音有些哆嗦,这一刻他的眼里除了皇帝崇祯,还有如今的大明江山。 王承恩怎么也不理解,这片山河昔日挡不住大清,如今也挡不住红袍。 难道开国时跟随洪武皇帝和成祖皇帝远征漠北的好男儿都死绝了? 凭什么! 象征皇帝权力的玉玺触感冰冷,崇祯突然想起天启七年那个雪夜。 彼时还是信王的他面对魏忠贤,那位九千岁的指尖划过他脖颈,笑的莫名。 “王爷可知,大明的根早就烂了?” 魏忠贤的笑声混着那一日的炭火。 “您若登基,怕是连哭都找不着调门。” 他不信,所以那时候低下头的少年储君眼底闪烁着轻蔑和怒火。 尽管他掩盖的很好,但仍在成为皇帝之后,对那位九千岁发难。 魏忠贤除了,天下官吏都夸此乃中兴之主,众正盈朝。 他自己也这么以为的。 玉玺还在手中,崇祯深吸了一口气。 真冷啊。 像那一夜的大雪。 “陛下!” 首辅周延儒的惊呼将他拉回现实。 这位以清流自居的阁老面色煞白,手中红袍军的檄文被攥的死死的。 “贼寇竟敢妄言,当诛九族!” 他们怎能放过红袍军? 这支兵马威胁的最多的,未必是这位朱家天子,但看济南府,东昌府,青州府三地缙绅地主下场,可知若红袍军当真席卷天下,最先死的是谁! 他突兀想到昔日魏昶君在京师狂放开口的姿态,心底寒意彻骨。 阶下传来盔甲碰撞声。 披甲上殿的朱纯臣扑通跪地,神情狠辣凶悍。 “臣请率三大营即刻出征!这些流民不过乌合之众......” 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八百里加急的马蹄声。 “报——!” 浑身是血的传令兵自殿门翻滚着落地,神情疲惫不堪,声音也嘶哑至极。 “建虏伪帝皇太极暴毙,多尔衮,代善等诸贼首尽数伏诛,红袍军已将残余数万兵马尽数收纳,俘虏发往矿山。” 朝堂瞬间死寂,户部尚书手中的笏板当啷落地。 周延儒等东林党,皇室宗亲勋贵如今都沉默着。 他们早就知晓了消息,甚至已经提前派人前往辽东抢占先机。 皇帝只不过是最后得知消息之人而已。 崇祯感觉喉咙里有铁锈味在蔓延。 他望向丹墀下的群臣。 东林党人袖手低头,勋贵们沉默不语,宗室藩王只冷冷看着。 这些平日里争权夺利时口若悬河的重臣,此刻竟像事不关己。 “陛下不可犹豫啊!” 礼部侍郎张四知突然出列,三缕长须翻飞。 “当年唐玄宗姑息安禄山......” 话到一半却被崇祯森冷的目光冻住。 年轻的皇帝想起三个月前,正是此人带头反对抽调九边精兵剿灭红袍军。 崇祯忽然觉得可笑。 昔日自己找了魏昶君,以为能凭借这个所谓的孤臣,压下朝堂中的党派倾轧,至少能树立起一个皇党的招牌。 这些党羽纷纷攻讦魏昶君的时候,毫无疑问,便是他最得意的时候。 因为至少那时候,他觉得自己也算得了帝王心术的火候。 直到如今。 孤臣原是叛臣。 乡党仍是乡党。 皇帝,还是孤家寡人。 崇祯的目光扫过御案上的《皇明祖训》。 这辈子没出宫的自己,在这一刻像极了被人玩弄在股掌之间的小丑。 何其可笑。 可如今他又有什么手段? 大明江山,终于还是烂透了。 “报!” 又一名传令兵踉跄入殿。 “大同总兵王朴、江东总兵左良玉倒戈红袍军,所携部众,十万有余!” 兵部尚书杨嗣昌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怔怔盯着传令兵开口,茫然不知所措。 这些年,他们从来只见过流贼反正,头一次听到有大明官兵投了流贼。 而且,还带着十万兵马! 殿外忽然卷进一阵狂风,裹着沙子和寒霜。 崇祯恍惚看见魏忠贤的鬼影在梁间飘荡,那张布满老年斑的脸上挂着讥讽的笑。 九千岁饮下鸩酒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此刻竟在耳畔炸响。 “皇上可知,这紫禁城的地基里埋着多少冤魂?” 处处溃败已让这个本就心力交瘁的皇帝不知所措,他只能无助的攥着扶手,努力维持着让自己不在群臣面前失态。 “陛下!” 脑子里的声音炸开,周延儒比崇祯更为慌乱,突然跪行上前,额头磕得砰砰作响。 “当务之急是传令清河兵马围剿!并传令天下兵马......臣保举孙传庭总督陕甘......” 话未说完,角落里的司礼监秉笔太监忽然幽幽插话。 “孙督师已死在山东......” 周延儒说到一半的话被掐死在喉咙里,怔怔然跪在地上,惶恐又茫然。 风沙漫卷,弥散大殿。 崇祯望着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告急文书,突然想起昨日钦天监的密奏。 荧惑守心,帝星晦暗。 “拟旨。” 崇祯的声音轻得像是叹息。 “命边军关宁铁骑回师,着各镇并清河县......” 话到此处突然顿住,旋即像是孤注一掷的赌徒。 “绞杀红袍!” 第454章:大明全乱了 远在山东的局势,让京师的漩涡彻底扑朔迷离。 东林党和武将,宗亲,勋贵,早已和红袍军不死不休。 皇帝自不必说。 要朱明的天下,结局就已经注定,红袍和大明,只有一个能活下来。 利益推着这场占据拼命往前走,似乎到了时代的交汇点。 下了朝的东林党,钱谦益等人却悄悄地汇聚在一处,眼神闪烁,似乎在准备什么。 京郊的黄土路上扬起遮天蔽日的尘埃,五军营的三万将士拖着锈迹斑斑的铠甲前行。 这是大明自京师派遣的兵马,也是最后能动用的兵马。 监军太监的轿子缀在队伍末尾,轿帘掀开时飘出烤肉的香气。 前军都督李成梁策马经过辎重营,马鞭突然抽向正在啃黑面饼的辅兵。 “谁准你们白日进食?” “将军,我们已经两日没.......” 年轻民夫话音未落,就被劈头盖脸又是一鞭子。 暮色中乌鸦盘旋,啄食着沿途倒毙的民夫尸体。 大军行至涿州时,神机营的火铳手正在跟村民换粮食。 说是换粮食,可京师的老兵油子一向蛮横惯了,不仅直接抱着瓦罐,还顺带抢走了老佃农的女儿。 老农死死的拖着被抢走的女儿,哀求中撞向总旗官。 砰! 三眼铳炸开的声音刺耳,原地只剩下血葫芦一样的老佃农。 先锋营抵达保定城南二十里的崔庄。 本该在此接应的粮车不见踪影,游击将军李幕帅帐里堆着二十坛酒。 喝醉的参将把舆图丢进火盆,嚷着要回京城找相好的。 深夜,几名老卒穿着磨破的草鞋,狠狠吐了一口唾沫。 “狗娘养的,平日里不发粮饷也就罢了。” “至少咱还有田地种,饿不死。” “如今要去打红袍军,那可是连大清都能全部剿灭的精锐,连饼子也不发一点给老子们吃。” “还打仗,让他们送死去吧,老子不伺候了!” 怒骂的老卒带着四五个人,趁着夜色悄悄离开。 巡夜的将士只是沉默看着,一言不发。 这般景象又不是一日两日,从京师出来开始,每天都有将士逃走。 不过最初一天只有三五人,到如今,一夜便有一两百人逃走。 他们这些巡夜的哪里管得过来。 另一个巡夜的是今年刚刚接了父亲职务的新兵,看着这一幕,眉头紧皱。 “不管吗?” 老巡夜兵嗤笑。 “管?拿什么管?” “再说了,就那些校尉往上,层层盘剥下来,别说养活一家老小,便是自己的口都糊不住。” “要拦着那些老兵油子,那就是断他们的生路。” 老巡夜兵说到这,意兴阑珊,沉默了许久。 “这一路走来你也瞧见了,咱大明打的是保境安民的旗号,可劫掠的粮食和妇人,如今都在那些官兵帐里放着呢。” “听到那些农妇嚎哭没有?” “为这样的大明绞杀红袍军?” 新兵低着头,忽然觉得说不出话来,嗫嚅了半晌,终究只是沉默。 清晨,大军行走至保定,帅帐内一名校尉面色苍白,匆匆赶来。 “将军,出大事了!” “如今吾等帐下兵卒,临走清点,只剩四百人,京师走的时候,可是足足一千二百兵马!” 不光是这一个校尉开口,如今帅帐中已有十几名校尉,嘈杂声响成一片。 “必须发奏疏前往京师,要求再征调兵马了,不然只这些兵马,还不够红袍军一轮炮火轰杀。” 明军三营行军至河北,刚出京师不久,便少了三分之一的兵马。 信笺彼时如同雪花,向京师飞去。 这一刻,紫禁城的更漏滴到寅时三刻。 崇祯捏着三营里,太监监军的密奏浑身发抖。 墨迹斑斑的奏折上写着。 “五军营实额一万七千,兵部造册三万,神机营火药十不存三......” 砚台砸碎在破旧的青砖,惊得太监乱颤,不敢发出半分动静。 明军最精锐的三营吃空饷,兵马行军自溃,一时传开。 剿灭红袍军,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 与此同时,而在东华门外,三辆没有徽记的马车正载着东林党人的书信,车轮碾过秋叶的声音像一声声谄笑。 魏昶君将鎏金拜帖放在老旧书桌上,面无表情。 “东林党想议和?” 他哂笑着,眼底只有森冷。 这些自诩清流的官吏,才是最大的地主缙绅。 昔日嘉靖老臣徐阶,位居首辅,扳倒严嵩之后,仅他徐家一家,就占据了良田二十万亩。 东林党代代积累,手中财富自然不必多说。 不要说如今红袍军威慑天下,便是昔日在京师,他也从未有放过东林党的想法。 兼并土地不除,则百姓无以安身立命。 要除兼并土地,包括之后计划中的开海,东南士族,缙绅地主,都是必死之人! 他并未多看这些东林党许诺的金银好处,只皱眉盯着桌案。 桌案上赫然还放着许多其他地方传来的消息。 济南城外的赵家庄被溃兵劫掠,南直隶遭遇大清逃窜的两百多散兵游勇劫掠,顺德府,太原府遭遇明军溃军劫掠......他望着舆图上标红的十三处流寇路线,默默思索。 大清之前残余逃离的斥候还没有完全抓捕,明军溃军也有很多。 这些祸害都是因红袍军绞杀而起。 “传令陈铁唳部,率军三万北上,绞杀肆虐乡里的明军溃军,凡持械乱民者就地正法!” “传令洛水,率南直隶安化县真龙军三万,斩杀大清溃兵,凡南直隶有地主缙绅,兵马异动,全数斩杀!” 书信自东昌府飞速传向各地。 星夜,陈铁唳看着从东昌府传来的消息,眼底明亮,神情亢奋。 如今大清已平,只等与大明最终一战。 昔日攻打东昌府时,他以为自己的理想便是成为蓝玉那般天下名将。 但如今他才知道,自己的目光何其浅薄。 里长想的从来不是这一亩三分地,若是跟随里长,马踏泰西诸国,史书上会如何记载自己? 那才是真正的天下名将! “来人,立刻整顿兵马,准备北上,绞杀大明溃军!” 第455章:杀缙绅 三万真龙军接到东昌府指令。 风声呼啸,真龙军旗帜于大风中猎猎作响,洛水老道眯着眼睛。 魏昶君传来的信笺如今被攥在手中。 剿灭溃军,斩杀缙绅,彻底掌控南直隶。 现在局势下大清覆灭,流寇归顺,大明一部兵马投降。 里长的布局已经不仅在山东诸府了。 洛水亢奋起身,看着墙面展开,如同旗帜的舆图。 或许在自己有生之年,当真能看到一个红袍军治下的真正盛世! “整兵,入丰县!” 随着洛水开口,这一刻,真龙军辎重轰然展开,一杆旗帜自安化县城而出,寒风中猎猎作响! 丰县。 马蹄声响彻。 缙绅周家大宅,一名家奴匆匆奔赴。 “老爷,不好了。” 上气不接下气的家奴惊慌失措,正盯着帐房先生算租子的周县麟皱眉,冷冷呵斥。 “平日里的规矩都学到哪去了?” “如此慌乱,以后出门,代表的可是周家的颜面!” “事后自己去领十棍家法......” 周县麟慢条斯理的端坐在名贵梨木椅上,捧起茶盏,吹了一口茶沫。 “说吧,什么事?” “丰县有周家在,翻不了天。” 家奴如今眼底没有丝毫对家法的畏惧,只低着头,不断哆嗦着。 “是安化县......那群真龙军,打过来了!” “如今县尊正带着兵马巡检司死守城门,但足足三万兵马,已将丰县城围的水泄不通。” “连传讯求援都做不到啊!” 砰! 茶盏混着热水,在地面上碎的四分五裂。 周县麟只觉汗毛倒竖,毛骨悚然。 “什么!” 尖锐的声音惊的帐房先生的算盘子都乱了。 “真龙军?” 他面色惨白,颤巍巍瘫在椅子上,像是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 他们怎么会没听说过真龙军,前两年的一群土匪和奴兵入户,斩了安化所有缙绅地主,连县令都没放过。 之后朝廷忙着斩杀李自成,张献忠,北边又要抵御大清,所以许多朝臣都以为小小安化,不足为惧。 可就是这样一座县城,短短时间内,便将安化彻底消化,之后更是推行和大明完全不同的法度,焚烧了所有奴契。 他们本以为这群土匪只割据安化县,等到大明腾出手来,清剿之下,必定不费吹灰之力。 谁承想大明被拖在清河县,与红袍军对峙。 真龙军倒是先杀过来了。 “县尊那边应当还能抵挡,快快收拾行李,找一条路逃走......” 县令自然要拼命守城,安化前知县下场历历在目,这些年他和周家勾结,可是帮着周家兼并了不少土地,草菅人命的案子办起来眼睛都不眨一下。 然而家奴却声音苦涩,看着慌乱起身准备收拾行李的周县麟。 “老爷.......不可能逃出去的,三万真龙军已经彻底封锁了丰县周边所有路口。” 周县麟如今已是面色狰狞,咬着牙狠狠开口。 “那就换上那些泥腿子的衣服,往地窖里躲!” “混账,快去!” 三万兵马是什么概念? 人只要超过一万,便已是密密麻麻,望不到边际,而这三万,都是装备精良的真龙军,之前更有魏昶君自红袍军中调派了精良火器和火炮。 县令带着巡检司数十名弓兵只在城墙上撑了短短一刻钟,城门赫然已被火炮轰的支离破碎! 洛水亲自带着兵马登上城墙时,县令一身袍服早已灰头土脸,流着眼泪瘫在地上发抖,连自己站都站不起来。 “劳烦县尊带老道去找一找这些城中缙绅。” “还有,丰县这些年来所有卷宗,全部取出,老道让老百姓辨认公审一番,如何?” 老道士看着被两名真龙军架起来,如同筛糠的县令,面无表情。 “传令,张贴告示安民,向丰县所有百姓宣布,真龙军入城,不劫掠,不扰民,即日公审所有缙绅地主,凡举报者,一一受理!” 安化县距丰县不远,如今真龙军中多有投军的军汉在此地有亲戚,一时间随着这些安化真龙军现身说法,整个丰县开始掀起浩浩荡荡的抓捕缙绅热潮! 丰县缙绅张家四十多个持弩家丁奔袭,还未接到消息,领头的护院教头马三扯着嗓子。 “反了天了!知县大人的兵......” 忽然从马上栽下来,晒谷场四周的草垛里站起一百多个佃农,手上拿的不是刀剑,而是打谷用的连枷与钉耙。 “抓了这些狗娘养的,全都送给真龙军公审!” 与此同时,有县令带路,洛水带着真龙军敲响铜锣,十几个石匠,铁匠出身的真龙军奔赴周家,刮地三尺的搜索缙绅周县麟。 地窖里里滚出个穿下人服饰的胖子,如今看着知县打摆子一般发抖,咬牙开口。 “周某与应天巡抚.....” 架子还没摆完,后颈突然挨了记竹扫帚。 给他梳了二十年头的王嬷嬷举着断成两截的扫把,浑浊的老眼里冒着火。 “崇祯五年腊月初八,我男人就死在这扫帚柄下!” 这一刻,丰县城内架起三张长案。 四乡八镇赶来的百姓,围在一处,却无人开口,只死死的盯着周县麟,张论翔几名地主缙绅。 “带周县麟!” 三声鼓响,那个曾在灾年用三合土冒充赈粮的周老爷,被几个挑夫用运粮的杠棒抬进场。 身下垫着的正是米行特制的加厚斗具,每根杠棒都刻着历年被周家逼死的佃户姓名。 “今日账簿卷宗,人证物证俱在。” “周县麟,张论翔,王永年,知县李簿,草菅人命九百一十七人,逼良为娼两百二十一人,强占良田一千六百亩,斩!” 随着洛水开口,刀锋闪过,溅起一地殷红! 当太阳偏西时,二十口装满地契,田契,奴契的木箱在空地上排开。 洛水老道举起火把,投下。 奴契最先腾起熊熊火光! “今日先烧卖身契!” 他对着哭成泪人的奴仆们开口。 “愿回家的站左边,愿领田的站右边!” 这一刻,站在台下的少年梗着脖子,擦干眼泪,声音发抖又倔强。 “咱不要田,咱要跟着真龙军,杀缙绅!” 人群轰然炸开,越来越多的呜咽声响彻,眼睛却逐渐坚定。 “杀缙绅!” 第456章:撤军! 清晨,丰县的滩涂上插满竹签。 每根竹签都刻着字,赫然是刚分到田的农户姓名。 曾经属于周家的千亩良田,数百多个赤脚佃农正在重划田界。 周家大宅拆下的青石条,如今赫然化作分割田亩的界限。 “田埂要挖直!” 让丰县的百姓诧异的是,真龙军那群汉子不仅没有劫掠欺压百姓,如今竟光着脚和他们一同挖地。 他们从没见过这样的军队。 参加过安化血战的老卒李大头挥舞着锄头,正指挥年轻农户修整沟渠。 “咱参加真龙军之前,种地那可是一把好手,十里八乡,哪个婆娘不想嫁咱家来。” 看着老卒李大头得意洋洋,一个丰县少年佃农咧嘴笑着。 “是不是还不都全凭一张嘴,咱也不可能到安化去找李大哥的乡亲们问问不是?” 一众昔日佃农轰然大小,气的李大头咬牙切齿,埋头翻土的动作都快了不少。 “你们就看看老子挖地是不是比你们快。” 这般景象出现在丰县各处,这批真龙军不光给丰县的佃农分了田地,还在村镇各处帮助百姓修补土房,铺垫房顶稻草。 日上三竿,牛车拉着铁锅来到地头。 锅里煮着从周家地窖起出的陈年腊肉,混着粮仓里囤积的糙米熬成稠粥。 田地的真龙军和佃农们捧着豁口的陶碗,这是他们头一次眼底有了希望。 少年佃农闻着粥,不自觉落下泪来。 “这日子,真好......” 洛水站在田埂边上,也捧着碗筷,喝着和佃农一样的糙米粥,望着丰县遍地的田埂。 同样站在他身边的,是丰县唯一没有被斩杀的官吏,县丞王诩。 昔日他因为不愿跟随县尊和周家同流合污,直接被架空排斥在权力核心之外。 虽然他同情这些底层佃农,但这不代表他愿意接受这样的结果。 人人平等,平分田地。 这是乱了读书人定下的纲常。 “道长如此行事,不怕不得善终?” 他淡淡开口,但洛水能听出来,这不是威胁,而是担忧。 “真龙军突兀崛起,火器精良,远超朝廷,无论是斩杀缙绅,还是焚烧奴籍,分配田产,兵马行进法度,都和远在山东的红袍军相似。” 王诩背负双手,粗布袍服在寒风中作响。 “朝廷虽弱,却尚有余力,若当真有朝一日重新收复诸地,红袍军必遭灭顶之灾。” “更何况红袍军之后还会进军山东之外,即便红袍军得势,所谓皇权不下乡,乡下这些不识字的百姓,还需要缙绅地主,里甲传讯治理。” “老道长杀缙绅杀的太狠,日后红袍之主若要收复天下缙绅之心,未必不会随便推出一个人给这些缙绅交代。” “凡事留一线,莫做了替罪羊才好。” 洛水大口喝着腊肉糙米粥,闻言不屑笑着,甚至没有回应。 王诩不曾见过里长,自然不知道,那位比自己杀缙绅更凶狠。 红袍军,从来都没有对欺压百姓的势力屈服的道理,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这边洛水开始率兵征伐南直隶,陈铁唳赫然也已率领三万精锐,兵出平山镇! 马蹄声隆隆作响,一名夜不收飞速驰来。 “前方土岗山,发现大量人马活动痕迹,并且目前还有清兵残部源源不断汇聚。” “根据锅灶大致推算,至少有两千余人马,或许有鞑子正在尝试收拢溃兵。” 平山镇之外,十三个大小村镇遭遇劫掠,消息早已传到军中,这也是他们绞杀清军溃军的重要线索。 陈铁唳闻言眼底亢奋,肃杀暴戾气息弥散。 “山林不宜骑兵作战,土岗山并不大,传令军中将士,一部于山脚砍伐树木,拉开一条三十丈空白地带。” “一部挖掘陷阱,在山脚下布置拒马。” “一部携火绳枪,连弩,火炮埋伏,等待敌军冲出,立刻炮击!” “给老子放火升烟,让这群鞑子自己滚出来受死!” 人多有人多的打法,若是强攻上山,对方居高临下,山林不宜结阵,会多死许多人,陈铁唳从不会用手底下将士们的命去填自己的军功。 这一刻,干冷山林,树木潮湿,一经点火,烟雾骤然腾空而起。 山林中,固山额真安巴看着浓烟,早已知晓红袍军杀来,如今咬牙。 他本打算收拢到三千兵马,便一路北上,借道蒙古折返辽东,但如今显然已不是不能。 昔日禹城平原之战,因为他们奉命在后方督粮,侥幸没有遭遇围困,也不曾经历过平山镇之战。 虽然得到消息,大清被红袍军绞杀,但他们也听过,多是红袍军仰仗火器。 “随吾自土岗山西侧冲杀,凿穿敌军!” 两千余均是大清精锐,安巴知晓对方必然已经围山,但只要全军冲杀一处,再精良的火器,也未必能对他们造成大面积杀伤,而到了短兵相接之时,这些汉人才会知晓什么叫大清不可敌! 安巴狞笑着,率先带头发起冲锋。 山林处,陈铁唳赫然也已看到对方自浓烟中冲出。 果然,形成长蛇阵的兵马冲出,火器和弓弩无法造成大面积杀伤,但陈铁唳却笑了。 “正面厮杀,那便看看!” 这一刻,红袍军和大清溃兵正式短兵相接,安巴愣住,旋即则是发自内心的恐惧。 只一个照面,这群红袍军如同不怕死,竟主动抽刀冲上来。 一名红袍军顷刻间便已斩杀了两名大清精兵! 这才是的红袍军真正放开厮杀的实力吗? 安巴甚至来不及投降,胆寒中绝望看着短短半个时辰,两千多大清精锐,彻底被斩杀一空! 陈铁唳在厮杀,岳豹也带着火器军抵达安徽,围剿溃逃明军! 清河县,驻扎在此地的史可法,应时盛,虎大威几人看着前方传来战报,面色铁青。 “京师三营行军自保定,吃空饷,劫掠百姓,不战自溃!” “红袍军兵发南直隶,平山镇,安徽诸地,接连斩杀大明溃军,大清溃军!” “吾等......还要战否?” 应时盛气得发抖,这样的大明,如何能不败? 史可法只沉默,良久,方才咬牙。 “传令,自清河县撤军!” 第457章:天下滔滔之姿! 史可法勒马巨鹿城南时,城墙外还瘫软着大批没饭吃冻死饿死的流民身躯。 身后是逶迤漫长的行军队伍。 五天前,清河县而到红袍军正在大举扩张的消息,又接到了京师三营不战而溃的信报,他们无奈,只能咬牙撤离。 陈铁唳和岳豹要杀的不光是大明溃逃的兵马,还有驻扎在此地的明军。 他们没时间带走许多粮草,只能咬着牙一把火将辎重烧了。 史可法仍记得那一日,大营焚烧粮草时的冲天火光。 火里还焚烧着剿贼安民的旌旗。 剿贼安民。 史可法想到京师三营传来的消息,那些朝廷的官兵,劫掠起来甚至比流寇更加骇人。 他已经不记得究竟有多少百姓在京师三营出征的路上死去。 “吾等还未输。” “红袍军也不是三头六臂!” 他咬着牙,任由冷风吹过,似乎在对自己说。 “报!” 夜不收滚鞍下马,神情慌乱,身上还沾染着血渍,不知道是不是他的。 “红袍军破了邯郸!” 史可法呼吸一窒。 指节攥的泛白。 数日前,他才刚刚和邯郸守军商议,坚壁清野,抵御红袍军,等待各路勤王兵马驰援。 他们坚信一定能带着朝廷的兵马夺回山东。 只是如今,朝廷兵马在红袍军面前,似乎一触即溃。 “邯郸守军如何了?其他各地兵马呢?” 史可法声音至此分外嘶哑,一时间竟像是说不出话来,纵然竭力维持,袖中的手仍在不断颤抖。 传令兵沉默,递上一份前方传来的信笺。 “押送军粮的保定卫在邢台哗变,监军太监已经被斩,这批兵马......投了红袍贼。” 史可法身躯微微晃动,脚下一个踉跄,面色苍白。 保定卫也投敌了? 这一刻,史可法咬着牙,声音似乎从喉咙中挣出来。 “继续查探!” 大军在巨鹿驻扎下来,连续五日急行军的大明官兵已是人困马乏,连史可法他们携带来的兵马都逐渐开始出现议论,军心惶惶。 暮色中史可法依旧和应时盛等人商议着,营帐内人人面色难看。 “如今军心崩塌在即,再想不出办法,只怕都要陷入大麻烦。” 明知道红袍军精锐,还敢带着兵马前来,在场的将士没有一个不会带兵,更没有一个怕死。 可越是如此,才越清楚,军心一溃,一切就都完了。 如今大明看似已无边患,以举国之力对付割据山东的红袍军,可实际上只有他们才知道。 红袍军横亘山东,隔绝南北,如今又收拢张献忠,李自成。 安徽,川中,南直隶一带已是彻底落入敌手,江南的兵马辎重运不过来,陕西,山西等地更是在红袍军卧榻之侧,不敢轻举妄动。 加上吴三桂等边军,他们便已经是大明最后能动用的力量。 “京师已经向各地发出勤王的诏令,如今各地兵马都在汇聚巨鹿。” “现在都向将士们好好解释,此地将会是吾等朝廷兵马最后的杀贼之地,胜了便是加官进爵,封妻荫子。” 史可法看着众人纷纷前去安抚军心,忍不住闭上眼,面色铁青。 现在他们还能有什么办法? 只有等。 十九万兵马绝不是如今红袍军的对手,他们的转机,就在那些勤王兵马身上了。 傍晚,第一支溃兵出现在官道上。 三千多太原卫的骑兵步卒行军至大营,手里还拖着大大小小数十个箱子。 一个个老兵油子眼底只有兴奋激动。 “将军!太原卫前来勤王!” 领头的把总醉醺醺举着酒坛。 “弟兄们砍了六十多颗流寇首级......” 史可法眼皮子直跳,一股怒火从喉咙冲出来,几乎让他说不出话来。 那些箱子打开,分明是女子嫁妆。 这些老兵油子,是一路劫掠,抢来的! 狗贼! 史可法暴怒挥剑,斩断他手,血水浸透黄土。 “流贼首级在哪?告诉老子,首级在哪!” 他发着抖,已经知道所谓的流贼首级究竟是什么,但他还带着最后一丝期待。 被斩了手臂的太原卫把总哀嚎,叫声惨烈,史可法眼眸猩红,提着染血的剑翻找着一众噤若寒蝉的太原卫手中包裹。 血渍被掀开,史可法一颤。 哪里是什么流贼首级,分明是一个个冻硬了蜷缩成一团的婴儿。 “狗贼,狗贼!” 史可法狰狞提着剑,狠狠劈砍地上哀嚎的太原卫把总,直到那把总再无生息。 这样的大明将士,这样的大明......史可法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沾染着腥红的眼眸狠狠盯着这批太原驰援的勤王兵马。 “即刻整兵备战,若胜红袍贼,将功补过,若败亡,亦可免罪。” 三千太原兵马被带走,史可法疲惫抹着脸上血渍。 现在不是处置问罪的时候,他们,还有最后一战。 次日清晨,大同五千勤王军抵达。 夯土城楼上,史可法身上衣服被寒风吹的猎猎作响。 他亲眼看着这批大明保境安民的将士,像蝗群般扑向巨鹿村镇。 老佃农被长枪挑在打谷场旗杆上,首级割下来塞进麻袋,充作流寇。 史可法摇晃着站不稳,靠在城门楼上,大口喘息着。 “这是大明的官军啊!” 那些庄稼汉脚筋都被挑断了,铁链锁着,在地上拖拽出长长的血痕。 “杀,杀,军法从事!” 史可法咆哮的声音,在军营中响彻。 他哪里不知道,如今大明官兵是什么模样? 可他没想过,这些杀良冒功的畜生,如今还在这么干。 大明就要亡了! 他终于知晓为什么天下流寇屡禁不止。 从东林党,到大明最底层的官兵,他们从头到尾,没将保家卫国放在眼里,打仗在他们眼中就是发财,就是劫掠! 军营的问罪持续到第三日清晨。 保定总兵的家丁冲进中军大帐,请求朝廷严惩劫掠的奏章被这名家丁按住。 “史大人吃过观音土吗?” 家丁狞笑,昂着头抛过来一个包裹。 头颅睁着眼,生员方巾出现在史可法眼前。 这些勤王兵马,竟是杀了大明的读书人! 第458章:最狠的一条路! 那家丁还在怒斥,全然不惧史可法长剑。 “这穷酸竟敢阻拦大军取粮,说他媳妇刚饿死......” “兵凶战危,这些刁民,不思报国,吾等上阵杀敌之人反而有罪?” 长剑出鞘,史可法咬牙狰狞。 “贼子!” 史可法拔剑时,帐外突然传来兵戈声响。 掀开营帐,史可法呆滞看着眼前对峙的各路兵马。 “这些时日问罪狠了,各路勤王兵马不服。” 应时盛如今面色难看,凑在史可法身边,咬牙开口。 大雨倾盆,史可法手里的长剑无力垂下,呆呆看着面前兵戈相向的明军。 最后一路勤王军把巨鹿那边的破庙改造成妓营时,史可法终于彻底死心。 他只一个人站在城墙上,盯着远处。 卢象升的棺椁离去的方向,如今也在下大雨吗? 他似乎突然明白,那位督师为何选择在深夜中了结自己。 这世道,看不清,脏透了。 若是不用自己的血,哪里能洗干净最后一点良知? 他们是朝廷,还是流寇? 史可法忽然笑了,大雨中笑声凄凉。 他们,倒比红袍军,更像是贼! 偷了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百姓性命的贼! 史可法站得笔直,不知所措。 大明数十万勤王兵马,今皆为豺狼! 巨鹿开始汇聚越来越多明军,与此同时,东昌府,夜不收马匹翻飞,一路赶来。 “里长!” “红袍祈活军已占据黎城,潞城缙绅王家传讯,愿意开门献城!” “但王家有一封书信,求里长定夺。” 一封书信出现在魏昶君手中,黄公辅,周愈才,吴同尘等人赫然看向魏昶君。 片刻后,魏昶君面无表情,放下手中信笺。 “若是没猜错,只怕这般书信,还有很多。” 王旗闻言点头,思索片刻。 “洛阳张家,湖广郑家,福州林家均有传讯,正在路上。” “里长,信笺说的什么?” 魏昶君冷笑起身,背后舆图上,各地行军路线被朱笔勾勒,刺眼的很。 “潞城缙绅王家可以派遣家族私军,帮红袍军夺城,甚至协助斩杀城中官吏,但对方要求红袍军禁止斩杀城中缙绅,且缙绅地主所有田产,奴仆,一应不得清算。” 冰冷声音落下,议事堂内气息为之一窒。 “这......” 周愈才眉头紧皱,神色冰冷。 之前他饱受贪墨官吏,缙绅地主之祸,若不是里长率红袍军出手,只怕现在连他自己都已葬身鞑子流寇手中。 缙绅向来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货色。 “里长,此例不可先开啊!” “若是当真破了先例,之后想要整治这群缙绅,便是难上加难。” “大明之所以腐朽,正是因为有这样一群蛀虫,他们攫取了大明百姓的财富,骑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便是没有天灾和鞑子,大明也熬不了多久了。” “万万不可步大明后尘!” 须发花白的周愈才起身,头一次如此严肃的开口。 与此同时,黄公辅,阎应元等人也纷纷点头,神色郑重。 只有见惯了山东诸府的百姓,才知道,世间本不该有缙绅地主存在! 魏昶君心中默默点头,正要开口,吴同尘的声音却忽然响起。 “里长,此计未尝不可。” “如今百姓均不肯随大明抵抗吾等,已知晓吾等仁政,但兵凶战危,那些缙绅世家有粮食兵刃,还有大量财富,若是明知必死,必定会不遗余力相助大明。” “如此一来,想要拿下大明各地城池,必定要牺牲更多,付出代价更多,时间更长。” “但若是这些缙绅世家听话,只杀官吏藩王,未尝不能留下,之后也能用来掌管百姓。” 砰! 吴同尘话音落下,桌面茶杯几乎被拍的跳起! 魏昶君暴怒开口,神色冰冷,一双眼眸死死盯着吴同尘,直看的正要随着吴同尘开口的几名官吏额头也冷汗涔涔。 “放屁!” “老子杀的就是缙绅!” “天下之乱,不光是乱在贪墨官吏,大明若是没了,缙绅还在,老子的反白造了!” 这一刻,魏昶君目光愈发寒冷,站起来,缓缓踱步。 “你以为天下真正把控权力的是谁?是朝堂臣子?是那位朱家天子?” “是缙绅!” “立即给祈活军,麻秆军,真龙军传讯,红袍军绝不接受任何形式的保全缙绅世家,所有欺压百姓的,无论是缙绅,世家,地主,还是官吏,都需要接受审判。” “他们要和大明站在一处也好,要开门献城也好,谁都跑不掉!” 咆哮声爆裂,吴同尘看着昔日温和的里长如此狰狞姿态,竟是面色惨白,说不出话来。 他不敢开口,只是低着头。 彼时魏昶君冷眼看着以吴同尘为首的一批官吏,心底生出一个念头。 或许手下也该彻底清扫一批了。 这些人在红袍军中太久,已经看不清这个世道。 甚至或许有很多人已经在被腐蚀的过程中。 比如吴同尘,这个昔日遭遇欺压,屡次落第的书生,他已经忘记来的时候走过的路。 若是放在三年前,有资格坐在议事堂的人,绝对不会有任何一个人愿意为缙绅地主说话。 红袍军还没进京师呢! 他不怕这些缙绅世家和大明站在一起,他只需要保证红袍军永远是百姓的红袍军,不是哪一个人的工具,这就够了。 哪怕这场和大明的战争要再打五年,十年,红袍军不变,天下百姓就不会变。 身后有千千万万百姓,他们不会害怕缙绅地主,不会害怕官吏世家! 与此同时,坐在最末端,穿着一身道袍的青石子眼眸明亮,兴奋起身。 这个年轻的道士看着魏昶君孤独巍然的身影,站得笔挺。 里长永远如此,无论是昔日在蒙阴,还是之后到青州府,山东三府,乃至于如今红袍军席卷天下。 他的心里永远装着百姓,永远和那些最底层的百姓站在一起。 现在,青石子也愿意和他站在一起。 他知道,这或许是一场很长的战役。 但那条所有人都知道的捷径,里长永远不会走。 第459章:鹿城之战 巨鹿。 如今七省总督卢象升已死,但鹿城还在苦守。 城内史可法开始负责守城,应时盛几人则在整理各处抵达兵马。 监军太监也在看着,手心攥了一把汗。 若说恐惧,没人比他们这些太监更害怕皇帝和大明完了,他们所有权力都来自于大明皇帝,若是没了朱家天子,这些太监才是真正危险。 城墙上,史可法不断踱步,监察守城器械。 擂石,滚木都在征调的民夫手中成型,大片大片堆积在城墙马道上。 “这些火药可曾试射过?” 史可法伸手触碰,手中竟全都是潮意,不由眉头紧皱,几乎压不住心头怒火。 潮湿的火药,上了战场,如何能点燃! 几名负责军需的官吏额头冷汗冒出来了,咬着牙。 “不曾。” 声音都带着哆嗦。 “大人,这些都是从各地征调的,也有一部分是京师兵仗局送来的。” “应当......应当不会有问题。” 砰! 史可法面色铁青,攥起一把火药狠狠甩在官吏脸上。 “应当?尔等在拿大明守城将士的性命做尝试?” “那便看看,这些个火药能不能点燃!” 史可法一把抄起身旁的火把,倒出大片火药,猛的点上。 几名官吏吓的浑身发抖,站都站不稳,只一个劲失声高呼。 火药只是亮起一小段,旋即迅速熄灭。 史可法只是悲凉举着火把,看着城墙上那段火药焚烧的微弱痕迹。 他倒宁愿被这火药炸死! 到了这关头,大明上下还在贪墨! 他哪里不知道,无论是京师的兵仗局,还是各地生产火药火铳的官府衙门,都在其中伸手了。 这些该死的混账! “三日,本官只给尔等三日。” “三日之内不能准备出上好的火药,所有掌管军需的官吏,无论身分,无论官职,以通敌罪处置!” “滚!” 狠狠一脚踹在距离自己最近的官吏身上,史可法深吸了一口气。 直到那群官吏狼狈离开,史可法才终于冷冷看着城墙之外。 荒芜萧瑟,一片死寂。 宛若暴风雨前的宁静。 如今城内仅剩下九万多兵马,还有各地前来勤王的兵马,暂时充作民夫。 前些时日各地兵马肆虐,杀良冒功,劫掠百姓,依照军法处置了一批人之后,一批兵油子已经溃逃,如今城中能战之兵甚至比之前在清河县囤积的兵马还少。 尽管如此,这些已经是大明最后的希望。 留下来的未必都是肯陪着大明死战的,但至少这些将士没有劫掠百姓,不必担心这些人反叛。 史可法也不知道这一战能不能胜,可他已经陷入漩涡中心。 不光是他的命运,还有这九万兵马,和整个大明。 他没有选择,只能期盼这座城能守住。 只有这样,其他区域兵马才会在看到希望之后,驰援而来。 史可法疲惫的返回营帐时,应时盛也已等候多时。 这段时日史可法督造守城器械,应时盛则负责协调城中资源调配,论及心力耗费,未必比史可法轻松,短短半月光景,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一圈。 “关宁军那边如何了?” 史可法翻阅着城中各类事项,桌案上堆满了文书。 不光有银钱耗费,还有粮草计算,朝廷旨意,各军整理调配。 如今他询问的关宁军,是在抵达巨鹿之前,就已经送信求援的消息。 应时盛闻言面色愈发难堪,咬牙冷哼一声。 “关宁军说,如今要加紧防备辽东,不能来援。” “还说辽东局势紧张,大清余孽正在关外纠集大部兵马,时刻准备南下。” 彼时史可法眯起眼睛。 “好个关宁军!” “其他边军也是如此说的? 听到史可法开口,应时盛沉默许久,绝望开口。 “各路边军如今纷纷传讯,说是要低于蒙古诸部,驻守城墙,爱莫能助。” 史可法忍不住起身,咬牙切齿,手中文书狠狠摔在桌面。 “吴三桂等人打的什么主意?” “大清所有精锐在平山镇一战中已被彻底剿灭,如今仅剩的散兵游勇还在红袍军的绞杀之中,他辽东都司又有什么大部兵马?” “还有那群边军,昔日大清席卷蒙古,如今蒙古精锐几乎也都折损在平山镇一带,说什么防卫?难道这几年他们防住了对方哪怕一次?若他们当真有这本事,大清就不会绕道蒙古,从长城南下,席卷京师!” “尸位素餐,尸位素餐!” “吾等即刻拟定书信,一份送到边军,再度求援,一份送到京师,让朝廷和皇上下旨!” 史可法面目逐渐扭曲,眼眸深处裹挟恨意。 这些边军,也是蛀虫,是大明真正的蛀虫! 眼见大明危若累卵,这些人仍是一意孤行,偏要趁着这次大清没了,大肆劫掠,增强自身,以成兵阀,为此不惜养寇自重。 一群目光短浅之辈,若红袍军这一战当真胜了,这些边军万死难辞其咎! 一份份书信发出时,应时盛于烛火中,分明看到史可法鬓间白发。 与此同时,巨鹿正在备战,另一边大批兵马也开始迅速集结。 重型火炮在马车运送下逐渐汇聚,六十门大口径火炮,一百四十门虎蹲炮,光是火炮,炮弹和火药的队伍便绵长到十几里之遥。 不仅如此,伴随整齐的步伐和一致的甲胄,火绳枪,连发弩箭,三万红袍军几乎武装到牙齿。 与之相比,所谓的大明边军精锐,更像是个笑话。 但就是这样一支队伍,如今除了行军之外,却没有发出半点交谈之声。 陈铁唳坐在最前方战马之上,迅速行军,也在思考。 如今他率领的三万多精锐兵马,杠杆铲除了两批合共四千人的明军溃军,随着越往前走,大明溃军便越多,显然,这个距离已经很接近朝廷兵马所在。 这一刻,陈铁唳耳畔传来夜不收的飞速汇报。 “总长,大明官兵已经驻扎在巨鹿,距离此地不过百里。” “根据城内潜伏的夜不收汇报,正在准备坚壁清野,守住城池!” 第460章:考验辎重和后勤的鏖战 “听说宣大各防线,连同太原诸地,都来了不少明军?” 越是清剿,大明溃军反而越多,陈铁唳一边看着兵马调动路线,一边皱眉。 夜不收闻言点头,旋即飞速开口。 “不错,大明前几日从巨鹿传来消息,发生了一场兵变。” “前往巨鹿的勤王兵马,因为劫掠百姓,杀良冒功,均被军法从事,诸多勤王兵马心中有怨,纷纷带兵出走。” “眼下巨鹿这个在向边军求援,但关宁军等部纷纷推脱,拒绝驰援。” 陈铁唳也不意外,淡淡点头。 大明腐朽到这种程度,在他意料之中。 这是一支恶性循环之军。 旋即陈铁唳看是看着新的规划。 昔日他从东昌府城离开,按照里长指派,率三万兵马绞杀大明溃军和大清残兵。 自山东西南角外一路北上,如今终于即将抵达明军驻扎的巨鹿。 算起来,全速行军,最多只有三日便能抵达巨鹿城外。 指尖无意识敲打桌面,陈铁唳眉头紧皱。 眼下大明在巨鹿坚壁清野,虽然红袍军背后有山东三府供应,不乏粮草,但终究只有三万精锐。 哪怕用火炮轰开城门,将士们也死伤必重。 兵法云十则围之,大明囤积九万兵马守城,铁了心要打守城战,三万兵马倒还不好攻杀。 一个安排不当,反倒会被对方自其余各门钻了空子。 而且不着急打。 他们耗得起,但大明耗得起吗? 这种攻城战陈铁唳不会打,更不会用手下将士们的性命做功绩。 敲打声停下,陈铁唳眼前一亮。 眼下红袍军对明军,最大的资源是什么? 一个是辎重粮草,一个是民心。 辎重粮草方面,红袍军以山东三府之产能,汇聚江南,山西等各地富商之家资,远超明军。说个最简单的比较,红袍军中,每日三顿饭,大明军中每日两顿。 红袍军吃腊肉粉条和白面馒头,明军吃的烂菜叶粥。 这就是红袍军对明军致命的优势。 民心自不必说,这个世道不管是百姓还是军中,你给这些苦哈哈的底层吃饱了,命都可以给你。 “看来这一战,还要着落在后勤粮草之上。” “所谓上兵伐谋,当使敌军不战自溃。” 陈铁唳笑着,神色放松了几分,冲着刚才汇报情况的夜不收开口。 “陈恺,命尔等率领夜不收三百人,以商人身份化整为零,潜入巨鹿城。” 陈恺如今是夜不收百人卫,闻言眼前一亮,神情悍勇。 “总长是说,待到敌人不备,带着兄弟们夺门?” 眼见陈恺兴奋,陈铁唳笑着挥手,拍了拍这莽汉脑袋,笑骂道。 “巨鹿九万兵马,岂有三百人夺门的道理。” “杀才,听到厮杀便兴奋的手舞足蹈,如何能成大事。” 说到此处,陈铁唳详细讲述了一遍计划。 “如今巨鹿城内严防死守,寻常流民必定不会允许入城,毕竟明军也要担心大批量放人入城的后果。” “所以尔等必须扮作商人,携带大量辎重粮草入城,做贩卖之假象。” “如此一来,明军势必会注意到尔等,毕竟他们面对九万兵马,明军上下贪墨克扣,送到前线的粮食又要考虑民夫消耗,必定缺粮。” “尔等趁机打通其中关节,以为售卖粮草为名,暗中观察,凡底层明军备受欺压者,被克扣粮饷者,均暗中赠予食物,同时宣扬红袍军理念信仰。” “巨鹿城自然不攻自破。” 这一刻,陈恺兴奋点头。 夜不收是侦察情报,敌后斩首的队伍,若当真是莽汉,也当不上百人卫。 是夜,三百夜不收各自化作商队,携带粮草,星夜兼程奔赴巨鹿。 城门处,陈恺晃动着江南商队印信。 运粮车在暮色中碾过结冰的辙印。 城楼箭孔后闪着幽绿的眼睛,那是饿了四天的大明将士。 “都是发霉的陈粮。” 陈恺故意掀开麻袋,霉味冲得守门把总直捂鼻子,瞪着眼睛瞧着这批商队,随意挥手,低声嘟囔着。 “怎么这几日倒是有不少商人入城?” “不过也好,城里总归不会缺了粮食,不知道红袍军何日打过来。” 陈恺也没多说,带着粮食入了城。 这批粮食,表面上是些发了霉的陈粮,但中间的二十多车,反倒是军中运送上好的面粉。 子时,明军城西营房飘出焦糊臭气。 陈恺带着几人蹲在断墙后,看大明的伙夫正挨鞭子。 锅里的野菜粥烧的焦糊。 伙夫王石头在雪地里发抖哀嚎,浑身上下都是鞭子抽出来的血痕,饿的踉跄。 说来心酸,大明的伙夫竟有吃不饱的时候。 等执法的哨兵走远,墙面拐角处,陈恺往雪地里扔了块温热的烙饼。 王石头闻着香味,瞪大了眼睛,直打哆嗦。 他揉着眼睛走了几步,快速抵达,四处张望,捡饼的手抖得像风中的枯枝。 面香钻进鼻腔时,这个四十多岁的老卒蹲在地上哭了。 陈恺远远看着,心底知道,第一道裂痕出现了。 只是他什么也没说,继续跟着几名夜不收瞧瞧藏匿粮食。 接下来两日,伙房总会莫名多出半袋精面。 当守军开始为谁能多舀一勺面糊打架时,陈凯在干草堆里摆开了酒菜。 牛肉的香气引来了四五个大明将士,跪在雪地里啃肉和馒头的样子,像极了那些灾民抢观音土。 而彼时他们已经见过陈恺这名所谓的‘商人’,甚至王石头心里知晓,这些人或许本就不是什么商人。 第三日大雪夜,陈凯点燃了城隍庙的篝火。 火堆上架着十口铁锅,新磨的小麦粉在沸水里翻成珍珠般的面鱼儿。 王石头此刻正把热粥分给新同伴,他们的碗里终于不再漂着草根。 “陈掌柜,你们是红袍军,对吗?” 这次王石头,还有三百多名明军将士没有扑上去抢吃食,只定定看着陈恺。 陈恺也不曾掩饰,平静点头。 “要抓陈某?” 这一刻,王石头咬着牙,跪倒在地。 “若红袍军能让吾等做人,王石头不愿继续在明军中做狗!” 身后三百多名大明将士,纷纷跪下。 “他奶奶的,天天跟着他们,不是逼着我们劫掠乡亲,就是不给饭吃。” “谁愿伤天害理!” “索性投了红袍!” 陈恺复杂看着,这三百多人还只是其中一批,大明最后的防线都在崩塌,还打什么! 第461章:以粮为纲 暮色渐沉,一名夜不收带着消息飞速折返军营。 “总长,陈恺那边传讯了,如今登记在册,确定要跟着咱们红袍军的明军已有三百多人。” “另外打算脱离明军的将士也有两千多了。” 两千多? 看起来对比大明九万兵马,实在是微不足道,但陈铁唳却笑了。 所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这两千多明军能吃上一口饱饭,也就意味着接下来一段时日,明军军心崩塌的速度将会越来越快。 老旧甲胄在篝火映照下泛着冷光,陈铁唳蹲下身,用佩刀拨弄着篝火里的松枝,火星噼啪爆开时,正巧接住一滴从腊肉上坠落的油脂。 火苗陡然蹿起半尺,陈铁唳平静开口。 “里长说过,打仗有时候不一定要靠着刀枪厮杀,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策。” “叫陈恺他们继续隐蔽,持续动摇大明军心。” 那名夜不收眼底兴奋,狠狠点头。 陈铁唳起身,神情亦是振奋。 他知道,眼前这批兵马,就是大明最后的顽抗,一旦除去,日后缔造的新世道,史书上会记载,自己主导的这一战! “另外,加紧支起来大锅,今日哺食,要让红袍军的饭菜香味传满巨鹿城!” 是的,这就是陈铁唳的新手段。 陈恺做为巨鹿城中的暗子,而这些大锅,就是明面上的杀招! 他笑吟吟起身,盯着巨鹿城厚重的城墙。 “明军能防住炮弹,难道还能防的住这些饭菜的香味吗?” 近两百口大锅支起,军中或许做出来的饭菜说不上多好吃,但因为腊肉鸡蛋和粉条众多,煮好的面片汤里全都是油花,香的吓人。 “总长,第三锅面片汤要起锅了。” 伙头军刘大壮抹着额头的汗跑来,肩头还沾着面粉。 陈铁唳刀抬头盯着红袍军旗帜展开的方向,慢条斯理的开口。 “往西北角再支五口锅,今夜刮的是东南风。” 巨鹿。 城墙上,马铁牛疲惫又惶恐的靠在城墙墙角歇息,如今刚刚换值,他却多少力气下去。 昔日只在传闻中听过的红袍军,如今就活生生驻扎在巨鹿城外不远处。 近到或许炮弹能再远一里,便能打到他们的军营中。 那是能够轻松覆灭大清的真正精锐,他怎能不怕。 只是没来及休息,四十七岁的老兵突然停住动作,枯瘦的手指悬在半空。 巨鹿城西北角腾起炊烟,混着腊肉和面片汤的浓烈香味,像条蟒蛇,顺着风势缠上城墙。 “咕。” 马铁牛身边是比自己年纪还小的同乡少年军户,叫周大,如今肚子正在城垛后发出悠长的哀鸣。 马铁牛看见这孩子喉结滚动,实在难受,终于弯下腰,不敢站直,索性狠狠咬住开裂的嘴唇。 这孩子,饿的受不了了。 铁勺刮过锅底的脆响,让马铁牛总下意识在脑海中想着,今日那些红袍军是如何一口一口喝着带腊肉的面片汤的。 都是大头兵,他们吃的可真好啊。 于是马铁牛也吞咽着口水,额头冒出虚汗,半瘫在城墙上,只能拼命想着自家的饭食。 野菜团子的馊味重上脑袋,勉强才能抵住那些香气。 城楼下,陈铁唳如今行为极为大胆,这位红袍军总长,如今就在阵前,在大锅旁边,正用两根树枝夹起一片腊肉,油脂滴落在沙地上,连那些泥巴都让仍在值守的周大狠狠吞咽着口水。 香味持续了多久,大明城墙上的守军就煎熬了多久。 足足两个时辰,空气中依稀还残留着一点油烟气。 不知道为什么,红袍军简单吃过饭,倒让一群大明将士松了口气。 三万多红袍军中,陈铁唳特意叫启蒙师过来,挑选出了嗓门最大的三千人。 “总长,这是要做什么?” 随军的启蒙师好奇的看着陈铁唳。 如今距离红袍军驻扎在巨鹿城下已经过去三天了,没想到这位总长还没开始派兵厮杀。 要知道现在大明虽是强弩之末,但边军和周边援军驰援过来,巨鹿可未必能拿下来,说不定到时候还会被大明包围,吃个大亏。 陈铁唳目光肃然,看向各启蒙师。 “去叫三千将士列阵,就在巨鹿城墙外,给老子大声背诵红袍军安民十诫!” “我要让半个巨鹿城的明军和百姓,都听到红袍军的规矩!” 启蒙师不傻,几乎下一刻就明白这位总长的算计,心底愈发钦佩激动。 总长这是要用红袍军的军规,击溃大明军中和巨鹿百姓的心理防线。 毕竟相比明军勤王兵马的劫掠和杀良冒功,红袍军的安民十诫,无疑是一记杀招! 很快,站在城头值守的少年名军周大神情紧张起来,连带着声音都磕巴了。 “红袍军红袍......正在列阵!” 周大手忙脚乱的挥手,大声朝着身边的将士们汇报,同时也引来了不少官兵低头看着。 从数十丈高的城墙看下去,三千人也已算不少。 于是城墙上大明守军紧张起来,一个个攥着兵刃器械的手心都在出汗。 “红袍军要发起总攻了?” 数十个启蒙师各自就位,随着一声锣鼓响彻,昂扬声音随风悍然撞入城墙! 当红袍军开始齐诵《安民十诫》时,应时盛正在城楼里盯着自己的佩剑发呆。 起初他以为是炮火震动,直到听见那海浪般的声浪穿透砖石。 “凡取百姓一针一线者,杖二十!” “践踏青苗者......” “杖二十!” 三个字被三千人齐声吼出时,应时盛的衣袍无风自动。 他抓起佩剑冲上城头,面色巨变,正撞见监军太监魏中端着翡翠碗喝鸡汤,碗沿还粘着片完整的山珍菌菇。 “将军!” 亲兵王铁头捧着个粗陶碗跑来,黢黑的手已满是龟裂痕迹。 “弟兄们给您留的......” 应时盛低头看见碗里漂浮的野菜根,浑浊汤水中沉着一点零星的糠米。 王铁头缺了无名指的左手发颤,一个没拿稳,指甲盖大小的糠团滚落脚边,被路过的校尉踩成扁平的泥饼。 “我的粮食......” 第462章:野菜汤和猪肉白菜炖粉条 魏中尖细的嗓音像是剑刃,划开城头守军的耳朵。 他一脚踹开试图将糠团捡起来的王铁头,一边暴怒呵斥。 “都给咱家听好了!” “那些红袍贼眼下说的都只是装模作样的小恩小惠,破城后可是要屠尽满城的!” 他绣着金线的太监袍服扫过垛口,鸡汤溅在马铁牛手背上。 老卒喉结发抖,舌尖飞快舔过溅到唇边的油星。 应时盛只沉默看着监军太监魏中,一张脸绷的铁青。 他的将士们都在吃糠团,喝野菜水,这太监不仅在军中喝鸡汤,甚至还要端到将士们面前。 应时盛转头扫过面前这帮底层的将士,一颗心渐渐沉下去。 果然,将士们都低着头,盯着自己碗里漂浮零星野菜叶的汤水。 又看了一眼魏中碗里鸡汤的油花,只咬着牙,一言不发。 军心,要乱了啊。 夜风转凉时,红袍军阵中飘腾腾热气。 马铁牛看见那个被红袍军中和他们一样的大头兵,披风裹着,捧着陶碗暖手,突然想起家中老妻酿的醪糟。 马铁牛心底难受,别过头去,正瞧见少年周大在啃城墙缝里的白蚁,嘴角沾着泥灰。 巨鹿布置了许多十日,眼看着要打仗了,城中百姓说不慌是假的。 这些百姓与其他城的寻常百姓也没什么分别。 最靠近城墙的破院子里,住着城中的百姓,张狗子一家。 “爹,我睡不着。” 少年张狗子从床上一个咕噜爬起来,走到父亲床边,声音明亮。 “爹,你听到了吗?” “红袍军在城外背诵的那些东西,你说那些能是真的吗?” 看着眼睛亮晶晶的儿子,张狗子翻身爬起来,伸手拍着他的肩膀,打开了窗户,倒是没舍得点油灯,毕竟灯油费钱。 好在傍晚的一阵大风刮起来,让月光稍微照出来云彩。 “爹也不知道。” “天底下多的是义军,昔日张献忠,李自成不也在攻城略地之前,招呼着说大军到了不必纳粮吗。” “爹没去过山东,也没亲眼看到过红袍军。” 话音到这里忽然顿住,张行叹息的看着儿子,又转头看着房间里新做的灵位。 “不过再凶狠,也不过就是明军这样的了。” 灵位是妻子娘家人的。 昔日妻子娘家的妹妹和爹娘都住在巨鹿城外,老实本分的做了农户。 前几日巨鹿来了许多勤王的兵马,之后,他在城里听到有人说,那些明军在外面烧杀抢掠,甚至还杀良冒功,于是他也凑过去看。 只是看到的结果,让他手脚都软了,踉跄着回了家。 他分明看到岳丈一家人的脑袋,被那群明军做为流贼的首级,悬挂在城北。 妻子惊闻噩耗,一病不起。 那时候,张行就在想,天底下再差的军队,也不会比明军更差了。 次日清晨,张行一夜没睡,推开门的时候,刚好听到门外的街坊们汇聚在一处,盯着墙面张贴的告示。 是明军昨夜深夜张贴的。 “秀才公,这告示说的什么?” 人群中大部分百姓都是目不识丁,好在有个穿着穷酸的秀才,正盯着告示,面色难看。 “说的是昨天红袍军在城外宣扬的所谓安民十诫。” “红袍军昨日的声音大家都听见了吧?朝廷说这些是红袍军的诡计,让咱不要相信。” “还说红袍军进了城,可是要屠城的。” 百姓一片哗然,其中也有不少百姓梗着脖子提出质疑。 “当真如此?” “可我有个行商的亲戚如今就在青州府,他们可是说了,红袍军从来就不伤害百姓。” “他还写信了,说红袍军对付的都是缙绅地主,还有那些贪墨官吏。” 人群中声音逐渐分成两派,胆小的百姓只期盼着红袍军不要打进来,这般安安稳稳的过日子,虽然清贫了些,总算还能活下去,若是红袍军当真屠城,谁敢赌? 也有亲戚去过东昌三府的,明显执拗,相信红袍军。 张行只默默看着,摇头叹息。 这世道就是这样,不管谁坐了天下,受苦的还不都是他们这些底层的百姓。 彼时一道声音响的突兀。 “红袍军还真是这样,我们这些人十几天前才刚刚从东昌府出来。” “那边的红袍军,不光不欺负百姓,甚至还帮着百姓种地,他们说的最多的,就是为百姓而战。” “你们是没去过山东,不然你们都能亲眼看到那些百姓,连小娃子和老翁都喜欢和那些糙汉子聊天。” 说话的人穿着一身商人衣服,张行认得。 这不是前几天才进了巨鹿的商队粮商吗? 好像是叫,陈恺? 有这样的商人亲自现身说法,一时间越来越多的百姓怔住,复杂看着城外。 “难道,那些红袍军说的都是真的?” 陈恺默默笑着,转身离开,开始前往新的告示所在。 这边红袍军夜不收百人卫陈恺正忙着继续在巨鹿城中策反军民,另一边,史可法和应时盛已是忙的焦头烂额。 “边军那边有消息了吗?” 史可法如今数日不曾休息,眼底满是血丝。 应时盛苦笑着。 “大人未免太心急了,从巨鹿至九边,就算把马跑死,最少也要大半个月才能来回。” 只是还有一句话他没说。 吴三桂之流,如今正在边关大肆瓜分辽东和蒙古利益,哪有时间来支援? 都是一群利欲熏心的家伙。 史可法沉重点头,只觉脖子僵硬。 “各地已经送来了一批新火药,这次提前试过,每一桶都能点燃。” “有了这批火药,总算能安稳些许。” “对了,为何不见其他将军?” 寒风从营帐外吹来的时候,应时盛的话让史可法心凉半截。 “其他......其他将军如今都在想办法写奏折,弹劾监军太监魏中中饱私囊,四处索贿。” 砰! 桌案被史可法暴怒掀翻,他眼眸几乎充血,猩红的吓人。 “这群太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一想到前几日魏中还强行从军中调走了二十多只鸡,声称不喝鸡汤身体抱恙,史可法愈发面色阴沉。 他的将士们,还吃着野菜汤呢! 第463章:绝不妥协! 陈铁唳忙着调查大明援军,同时在城外使用攻心策,城内陈恺也没闲着,接到陈铁唳的密令后,迅速开始动作。 如今他正正蹲在城南老槐树下。 寒风刺骨,小冰河时期的天气,眼见着到了五月,仍是冷的百姓们手脚都是冻疮。 现在树根下蜷缩的妇人手上便都是龟裂,绝望的把最后半块榆树皮塞进孩子嘴里。 那孩子只四五岁,饿的直哭,有了榆树皮,终于没了声音,只是嚼不动,泪眼汪汪的盯着母亲。 妇人没哭,她已是流不出眼泪,只是将孩子搂在怀里,咬着牙抬头。 她恨老天,也恨死了这个世道。 妇人手指突然僵在半空,别过头。 陈恺磨牙的声音很大,烦躁的起身。 他今年也才十九,见不得这场面。 山东红袍军治下的百姓,从不像这样。 粮仓的米呢? 陈恺咬着草茎,脚尖在泥土上拉开深深沟壑。 昨日他带着被策反的明军,让巨鹿的粮仓爬满蛆虫,可百姓碗里依旧漂着野菜。 按说那些已经生蛆的粮食,一边至少有贪腐官吏带着出来售卖。 虽然价格算的是上好大米的价格,但至少这些百姓还不至于饿死。 怎么就成这样了。 那妇人只是回头看了陈恺一眼,低着头,又麻木的咒骂着什么。 陈恺裹着羊皮袄子,袖中藏着半块青砖走了。 巨鹿原本没有宵禁,但如今红袍军眼见着便要和明军厮杀一场,如今过了时辰,自然不让其他人随意到街上走动。 陈恺一路躲开巡夜的明军,到了一处小巷。 巷子里汇聚的百姓很多,都是之前陈恺策反的那些明军的家眷,见到陈恺到来,纷纷汇聚到马家书生的小院。 “军爷,怎么了?” 陈恺能看出来这些百姓都格外紧张,于是只平静开口。 “没事,只是来通知乡亲们,红袍军用不了多久,必破开巨鹿城。” “到时候乡亲们只需要将家门外摆放一块青砖,红袍军必定不会侵扰百姓,反而还会保护你们。” “咱总长已经说了,最多半个月,一定会破城,到时候咱红袍军总长亲自主持给大家分发粮食,可记住了。” 陈恺走了,院子里静悄悄的,四十多个百姓汇聚在此地,愣是没发出半点声音。 直到许久之后,马书生才难以置信的开口。 “这位红袍军的军爷说什么?” 他们的确早就知道陈恺是红袍军,甚至巨鹿的明军为了提防红袍军入城夺门,还刻意张贴了悬赏公告,说只要有人能举报红袍军,一个人能换十两银子。 但这些百姓没一个说的。 之前那些被策反的明军很相信他们,甚至还从这批红袍军手中带回家过粮食。 他们那时候就知道,这些红袍军不坏。 尤其是之前红袍军在城外背诵安民十诫,那声音,半个巨鹿城都能听到。 所以按照他们的设想,红袍军一旦入城,最好的结果,就是对百姓秋毫无犯,不劫掠他们,也不欺压,不屠戮。 但他们万万没想到,今日那位红袍军的军爷会说这样的话。 不仅不欺负他们,还要保护他们,还给他们粮食。 “这个......能信吗?” 一名老屠户有些手足无措,盯着身边的马书生。 开口之后,身后跟着一群底层百姓,都盯着见多识广的读书人。 “要知道就算是朝廷的兵马,没入城还一路劫掠来呢,甚至我听说城外不少村镇的乡亲们都被杀良冒功了。” “按说他们不劫掠咱老百姓都是好的,天底下哪有给百姓分发粮食的军队?” 马书生愣了半天,苦笑着摇头。 他哪里知道能不能信。 “可再坏的结果又能如何?” “如今吾等都被关在巨鹿城不允许离开,明军若是守住,咱们得继续被明军劫掠,前两日我家中的瓦罐都被翻过好几遍了。” “明军若是守不住,咱们又跑不出去,红袍军要做什么,难道咱们还能拦得住?” 这一刻,马书生低头,看着地上残留的两大袋糙米。 “再坏的结果,总好过朝廷的兵马继续掌管巨鹿,不是吗?” “若是......若是真的呢?红袍军当真不欺压百姓,还发粮食呢?像今日这般。” 老屠户也咬着牙,心脏砰砰直跳。 他不敢想那样的好日子,可脑海中竟是止不住,似乎真的看到了那样的画面。 “那红袍军叫老子干啥,老子就干啥!” 一夜的光景,数百名红袍军穿梭在大街小巷,挨家挨户的告知百姓,同时每个巷子都发了一部份粮食。 越来越多的百姓乌泱泱汇聚,眼眸逐渐亮起来。 被大明兵马围住,让他们大多数只能坐吃山空,甚至还要提防朝廷的兵马抢粮。 日子本就捉襟见肘,这才有了许多人开始吃树皮的一幕。 但如今,他们开始有希望。 红袍军留下的粮食足够他们生活很长一段时间,熬到城破! 这是大明下方首个城池百姓希望外敌迅速击溃朝廷之地。 第三日晨雾未散,城东寡妇张王氏的门轴发出刺耳声音。 她盯着门槛下的青砖看了许久,砖缝里卡着的糙米正被蚂蚁搬运。 昨夜那没入城多久的粮行哑巴货郎在她窗前扔了块米包,于是瓦罐才有了半升糙米。 她突然咬牙,看着远处,声音喃喃。 “红袍军......” 既然活不下去,不如赌一把。 清晨,陈恺蹲在城墙豁口处。日光下星星点点的青砖从深宅大院蔓延到窝棚区,米行门前的砖压着童叟无欺的布幡,书院墙根的刻字青砖旁围着指指点点的书生,连张王氏的破草房前都歪歪斜斜摆着三块破砖。 红袍军的名字,首次在这座小城中缓缓传递。 “起风了。” 陈恺眯着眼睛笑,眼底满是期待,突然指着城外。 巨鹿城外,呼喝声响汇成河流,红袍军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这些巨鹿的百姓都在等,等红袍军有一天真的开始入驻。 那时候,也意味着大明彻底开始崩塌。 他回头时,青砖层叠,一如星河。 第464章:百姓开始站在红袍军 巨鹿的风向隐隐变了,但不是每个人都希望红袍军尽快破城。 周家老宅,如今城里有头有脸的缙绅世家都来了。 马家,孙家,赵家等十六个大小家族,以周家为首,纷纷汇聚。 周家族老周其泰老态龙钟的眼眸闪过几分精明,扫过眼前这些富贵绸衫,极为满意。 这些人的背景,有的是京官,有的是布政使,有的是御史,有的甚至和皇室宗亲联手沾染盐铁生意。 这是一股极为强势的力量。 只是如今,议事堂内显得格外沉闷压抑,连空气都似乎凝固。 原因只有一个。 红袍军要打来了。 周其泰深吸一口气,神色凝重。 “诸位,红袍军的事大家心里都清楚了。” “这批明军打不过大清,但大清所有精锐都被红袍军剿灭,战力对比显而易见。” “红袍军要是入了城,青州府等山东世家的下场,诸位想必也都清楚。” 周其泰话音落下,孙家族老面色铁青。 他们怎么会不知道,红袍军就是一群杀才! 山东的缙绅几乎被这群不讲规矩的混蛋连根拔起,自古以来造反就没有这么造的。 若是其他流寇,他们投降了,说不定还能跟着混个从龙之功,但红袍军上来就掀桌子,这谁受得了。 “先生,且说该如何应对吧。” 钱家族老明显也有些不耐烦,原本便压抑的气息如今愈发令人窒息。 破家灭门之祸近在眼前,谁有功夫听他卖关子。 周其泰也没多说,缓缓点头。 “但朝廷兵马不是没有任何机会。” “要知道如今最精锐的边军还没动手,据我所知,朝廷已经下达旨意,命边军迅速赶到巨鹿驰援。” “所以,只要城中守军能熬过这段时日,则红袍军必定会被拖入消耗战中。” “届时无论是吾等家族要撤离,还是继续支援朝廷,混些功劳,都有选择的余地。” “当务之急,便是各家族取出多年粮食,全部献给朝廷兵马!” 钱家族老闻言当即起身,变了脸色。 “献?那怎么成,这些都是老夫家族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 人群中不少族老纷纷应和着开口。 “是啊,那家族吃什么?” “这么多粮食,白送?不如卖给朝廷兵马?” 嘈杂声中,周其泰冷笑着,一言不发,半晌,才淡淡开口。 “是吗?那尔等便去卖,看看最后是人留下还是钱粮留下。” “红袍军若是入城,尔等连性命都没了,明军最多贪一笔粮食,只要吾等家族还屹立在巨鹿城内,还怕那些泥腿子交不上粮食?” 这一刻,不少族老纷纷沉默,片刻后,孙家族老率先咬牙开口。 “那就给粮!” “另外,在城内施粥,给那些泥腿子,告诉他们,红袍军入了城会劫掠屠戮。” “军民一心,老夫不信,那些流贼能杀得进来!” 尽管心都疼的滴血,但这些缙绅家族族老都不是傻子,一个个当即同意。 粮车碾过青石板路的声响惊醒了巨鹿城最后的夜晚。 孙府后院的暗门吱呀开启,八辆蒙着黑布的独轮车鱼贯而出,车辙深深陷进泥里。 里面装着孙家凑出的三千石救命粮,此刻却要送进明军大营。 “舍得酒肉才套得住狼。” 孙家掌柜擦着汗,看孙老太爷亲手给守将写拜帖。 他们故意绕开摆着青砖的街道,在城隍庙拐角撞见更夫张二狗。 孙老太爷看着这个低贱的泥腿子,往日里是绝不会和他多说一句话的。 但如今却掀开车上麻袋。 “二狗子,来领救济粮啊?” 冷风里麻袋破洞掉出发黑的陈年稗子。 张二狗攥紧打更梆子,想起这几日红袍军那些军爷送来的雪白新米,喉咙里发出声嗤笑“留着喂您家看门狗吧。” 这话顺着风飘进深巷,惊起一片野狗吠叫。 孙老太爷面色铁青,恨不能提刀宰了这个泥腿子,但终究是忍着怒意,平静转身离开。 军营中的太监和校尉都在等着自己呢。 次日清晨,周府朱漆大门轰然洞开。 三十口粥锅在冷风里冒着滚滚热气,被一个个搬到粥棚。 周家管家敲着铜锣满街吆喝。 “周家老太爷见百姓困苦,特意施善粥啦!” 恨不能喊的整个巨鹿城都听见。 米行伙计舀起勺混着沙石的粟米粥,却见对面屋檐下蹲着几个饥民面无表情,从粥棚前面平静走过。 伙计忍不住皱眉。 “张寡妇,不领粮食?你家小宝还能吃得上饭吗?” “那可是你相公唯一的骨肉,他若死了,你老张家可要断了香火。” 只是任凭这些人如何呼喊,满巨鹿的百姓几乎没人前往领粮。 “这帮刁民......” 周其泰的胖脸在二楼窗后扭曲。 平日里见到他都得跪下的泥腿子,如今倒拿上乔了。 “等着,等退了红袍军,老子要你们生不如死!” 傍晚,陈恺蹲在城隍庙上,忙着整理这些天愿意向红袍军投诚的明军。 按照记录,已有三千四百多人,随着那些提前投诚的将士们回去宣传,越来越多的明军得到消息,咬牙按下自己手印,准备加入红袍军。 三个黑影钻进来时,陈恺抬头,认出来为首的更夫张二狗。 张二狗咬牙从怀里掏出油纸包,展开是沾着血渍的田契。 “这些是孙家二十年前强占河滩地的证据,” 他指着某处血指印。 “这是李瘸子咬断手指按的,他天亮时咽气了。” “我们能加入红袍军吗?” 这是他带着人豁出命弄来的,如今他唯一的念头就是想要加入红袍军。 这个世道,去踏马的朝廷! 没了红袍军,他前几日就饿死了,活到如今,多一天都是赚的! 这也是他如今敢壮着胆子申请加入红袍军的原因。 这一刻,陈恺复杂的看着面前这些瘦骨嶙峋的汉子。 世道有多恶,才能让一群老实巴交,只想活着就好的农户,更夫冒着死的危险去造反? 深吸一口气,陈恺起身,重重点头。 “好,那尔等就继续搜集证据,等红袍军入城,尔等负责分发粮食,审判缙绅!” 第465章:馋,食物才是最大的武器 “总长,城内传讯了。” 巨鹿城外,军营大帐,一名夜不收匆匆赶来。 陈铁唳伸手接过厚重纸张,发现最初的一层竟全都是名册。 “这是什么?” 那名夜不收眼底兴奋,转头盯着巨鹿城。 “百人卫陈恺在城中广布粮草,这上面第一层的名字,全都是巨鹿城中愿意投诚的大明守军的名字,而且投诚的只占一小部分,还有更多的明军,愿意脱离明军,不参与厮杀。” 陈铁唳点头,这件事也在意料之中。 毕竟跟着不让他们吃饱,还要他们卖命的朝廷,谁都不愿意。 彼时夜不收再度开口。 “第二层,是城中主动前来请求参与红袍军的百姓。” “如今足足有三千多人,陈恺已经安排他们开始搜集城中富户缙绅欺压百姓的罪证,等到红袍军入城,便由这些百姓组织分发粮食,审判缙绅!” “另外,陈恺在信中来报,说如今巨鹿的富商们一边大批将仓库囤积的粮食送到军中,企图依靠明军死守巨鹿,一边向百姓施粥,宣扬咱红袍军的坏话。” “不过这次巨鹿的缙绅富商是打错了算盘,根据暗中投诚的明军交代,那些粮食刚刚送到大明军中,就被监军太监和一批各地将领私下瞧瞧运出了巨鹿城市,伪装成商队,前往各地高价转卖。” “至于百姓,如今已经没人相信那些缙绅富商,一个个全都不予理会。” 踱步声在营帐中响起,陈铁唳背负双手,默默点头。 如今红袍军面对明军,占据两处优势。 第一,红袍军全歼大清精锐,战力天下闻名,明军边军如今深陷争权夺利,不肯驰援,内陆兵马久不闻战事,军心本就不稳。 第二,红袍军如何对待百姓,有明军劫掠和杀良冒功做参照,自是不必多说,民心所向,则攻守之势易也。 如今有陈恺在城内大肆宣扬红袍军,对明军一步步腐蚀,接下来就好安排多了。 想到这,陈铁唳看向帐外。 寒风裹挟着阴云,昏暗无光。 “眼下明军的粮草应当所剩无几了?” “不错,总长,根据陈恺传回来的消息,那些投诚的明军交代,他们在军中大部分粮草都被那些将领和太监转卖了。” “现在好一点的明军,将军能和老卒同甘共苦,一起吃野菜汤,已是罕见。” “大部分明军连野菜汤和糠团子都只能维持一日一顿。” 这一刻,陈铁唳看着舆图,来回踱步,默默思索。 抵达巨鹿已有七日光景,王旗和洛水,岳豹都纷纷开始扩展,将南直隶等地连成一片。 自己这边也需要加快脚步,尽早将明军最后的抵抗之力击溃。 不过越是如此,越不能急。 击溃明军军心的法子,该加一把火了。 想到此处,陈铁唳低头在桌案上翻找着东西,片刻后,抽出一叠厚厚的纸张。 这些都是之前军中统计出来的粮草辎重。 和明军不同,红袍军的辎重供应完全处于富裕的状态。 “蒙阴那边正好今日送来了大批酸菜,还有玉皇庙乡的猪肝和肉皮。” “另外,之前绞杀的大清残余,我记得还有四百多匹战马创伤严重,快不行了。” 灯火摇曳,陈铁唳脸上浮现一丝笑意。 “既如此,便传我命令,明日一早,全军开宴。” “酸菜炖肉皮,白菜猪肉粉条,炒猪肝,烤马肉。” “白面馒头管够!” “明日就在巨鹿城下,全军歌舞!” 随着陈铁唳话音落下,这名夜不收夜顷刻间想到了什么,神色激动。 “这次怕是巨鹿城头的守军要熬不住了。” 陈铁唳眯起眼睛,淡淡开口。 “要的就是让明军熬不住。” 他脑海中浮现出里长姿态,深吸了一口气。 如今巨鹿城围而不打,应当是里长想要看到的。 毕竟里长眼里除了鞑子之外,从不认为这些明军和百姓有多该死,不然他也不会和明军,大西军,闯军定下运动会之约。 可惜那位卢象升最终仍是身不由己。 不过没关系,眼下的红袍军既是在面对大明最后的抵抗之力,自然也不怕多花一点时间和辎重粮草。 等着吧,他为这批明军准备的,可不只是这些,要击溃军心,除了粮草辎重,还有真正实力上的震慑! 随着陈铁唳话音落下,彼时红袍军各军将士纷纷瞪大眼睛。 火炮营王二牛皱着眉,冲传令兵开口。 “总长这是要干啥,咱每天吃的这么好,就是不打仗咋行,那父老乡亲运到前线的粮食撑得住吗?” “要咱说,干脆让咱炮营上,每日轮流打个三四个时辰,几天下来,保管能让他们城墙粉碎。” 一旁还有几名炮兵闻言狠狠点头。 “没错,要不咱去找千人卫上报总长,请战吧!” “听说岳总长和王总长的兵马都快打到湖广了,就是真龙军,祈活军和麻杆军都占据了不少县城,击溃大批明军了。” “这样下去,咱连汤都合不上一口。” 那名传令兵看着战意汹涌的底层将士,忍不住笑骂。 “喝汤喝汤,明天有你们这群杀才喝的。” “总长说了,明日的歌舞和宴席做好了,比开三五日炮火都管用,保管叫那些明军不战而溃,军心不稳。” “明日你们只管好好吃喝,一定要让明军城头的守军看到,闻到,让他们只是想想都流口水。” “还有,立即通传家乡来自各地的汉子,总长说了,明日自北地到江南,各地的小调都要轮番唱出来。” “古时有楚霸王四面楚歌,明日咱也让巨鹿城内的明军守军四面楚歌!” 话音落下,王二牛总算是明白过来,激动点头。 “吃喝咱最拿手,让总长放心,咱一定办到!” 深夜,整个红袍军中,不时响起轻微歌唱家乡小调之声,一时间人人兴奋期待。 而伙房将士们更是早早便被勒令入睡,明日卯时,天色刚亮,便要开宴,全军杀即将死亡的战马,多做几个硬菜! 第466章:少死一些人,为了活更多的人 次日清晨,寒风卷着烤肉的焦香,在巨鹿城头打了个旋。 大明守军王狗子抽动着鼻翼,眼尖的发现城外的红袍军今日开饭的阵仗比昨日大了许多。 饿的两眼发昏的王狗子从城墙缝隙中探出头,大着胆子远远张望。 城外三里,明军火炮和弓弩攻击不到的地方,红袍军的篝火连成一片。 数百口大铁锅架在上面,氤氲的雾气浓烈散开,顺着风朝巨鹿城上飘来。 他发誓,自己从没闻过这么香的味道。 “是肉?” “是肉!红袍军又在吃肉!” 他压低了声音,激动扭头,身边站着的还是昨日跟着守在这里的少年将士周大。 周大昨夜饿的到处搜虫子吃,上吐下泻了一整日,如今病恹恹的,无力站在城墙上。 但听到肉,还是睁大了眼睛,顺着王狗子的目光远远看过去。 蒙阴酸菜炖猪杂的酸香弥散开,混着烤马肉的焦味。 彼时王狗子腹部猛地抽搐,喉头涌上酸水。 他这辈子,没吃过新鲜的烤猪肉。 祖祖辈辈都是军户,父亲在军中时,他每日跟着家人军屯,哪里有钱吃肉。 父亲死了就更不必说了,军中那些将领恨不得将他们扒皮喝血,连原本的粮食都舍不得发,更别提吃肉了。 城下的红袍军做的卖力,滚滚浓香让城头的明军守军肚子一阵接一阵的响起。 越来越多的将士吞咽着口水,大口呼吸着,似乎这样能勉强让自己也像吃到肉一样。 每天吃野菜汤,一泡尿下去,肚子比没吃的时候还要空,他们实在是饿的受不了了。 “嗖!” 一支无头箭飞来,落在王狗子身边,箭尾绑着的馍片滴着油花。 王狗子心惊胆战,两脚哆嗦着开口。 “敌......敌袭......” 话音未落,鼻子猛的抽动起来,整个人都瞪大了眼睛。 “是馍片,有猪油的!” 口水在口腔疯狂分泌,王狗子哆嗦着转头,身边周大,马铁牛等守军都在发抖,一双眼睛盯着食物,像极了野狼,绿油油的。 整个城墙炸开了锅,几十支箭雨点般落下。 他们看的分明,根本就是从红袍军所在之地射过来的。 王狗子眼看着半片猪肝摔在垛口,黄澄澄的油脂弥散出浓烈的香味,他再也顾不得什么守军,连手里的刀枪都扔了,合身扑上去,正巧撞倒了周大孱弱的身躯。 红袍军从城墙下向城墙上射箭的消息很快被守城的校尉传递上报。 原本跟随守城的太监监军闻言匆匆赶来,震撼看着这一幕。 红袍军用的都是器械绞盘的弩箭,没了箭头,刚刚好射到城墙上,却又不会伤害到城墙上的将士们。 里面各种食物几乎让这名太监眼花缭乱。 监军太监瞪大眼睛,狠狠眨动,似乎是出现幻觉。 肉皮,马肉,馍片,猪肝,他甚至还能看到这些东西上浓烈的油脂和酸菜气味。 “有毒!定有毒!” 监军刘公公的尖叫锋锐刺耳,一边咬着牙,让身边的亲军拼命阻拦城墙上这批扑上去的守军。 “混账,都给咱家停下,一群杀才,想死了不成!” 可谁还听得见? 军中的老鼠都被吃绝了,昨天马铁牛甚至将自己皮甲上的牛皮绳煮了一片,胡乱吃了。 王狗子最先扑过去,如今已吃了三块,猪肝囫囵塞进嘴里,咸腥的汁水在喉头炸开。 他突然想起娘亲,那年娘亲二十岁,吃了观音土,实在是熬不住了,临死前留下的话是,想吃块肉。 原来肉是这个滋味啊。 “反了!都反了!” 刘公公咬着牙狠狠踏在一支箭上,碾碎的烤馍裂开满地。 王狗子眼眸猩红,几乎要再攥紧刚刚抛却的刀枪,这狗娘养的阉人,今早还在县衙后堂喝鸡汤! 少年周大刚才没抢到吃的,眼前到嘴的馍片被碾碎,甚至刘公公还将火把引来点燃,立刻扑向那团即将点燃的篝火,却被刀鞘砸中额角。 焦糊味混上了周大额头的血味。 王狗子在怀里藏着半截猪耳,眼眸阴冷。 转头的时候,张把总把烧焦的肉块塞进嘴里,满嘴黑灰地冲刘公公笑。 马铁牛没说话,只面无表情的盯着这个阉人。 赵小四眼下正抱着火把,狰狞咀嚼一片马肉,眼睛森冷,盯着刘公公。 城墙下的民谣就是这时飘起来的。 红袍军一群糙汉子的声音算不上好听,甚至有些走调,但声音格外洪亮清晰。 “正月里采花无哟花采,二月间采花花哟正开......” 王狗子的眼泪突然涌出来,连带着嘴里的肉都忘了嚼。 莫名的悲哀像潮水一样用来,几乎将这个糙汉子溺死。 他想起保定老家的妹妹,出阁那天穿着褪色的袄子,那是东拼西凑的,里面全都是补丁,鬓角别着朵茉莉。 “狗子哥!” 背后马铁牛哑着嗓子,声音发抖。 “是茉莉花!是咱保定的茉莉花!” 刘公公看着这群杀才一边像狗一样抢着敌军送来的吃食,一边放了刀枪,听着曲,几乎要气疯了! 随手从身边亲兵手里夺过鞭子,抽在石砖上啪啪响。 “不准听,不准听,都给咱站好了!” “谁要再听,再吃,那是要吃军法的!” 可满城墙的呜咽声压不住了。 王狗子捂着脸,七尺的汉子哭的呜呜的,像个孩子。 掌心里混着血、泪和猪油。 听到刘公公开口,狰狞低声咒骂着。 “狗娘养的阉人,早晚有一日宰了你!” 弹奏的曲子不只一首,红袍军的牛皮鼓换成了铜锣打着调子。 陈铁唳望着城头此起彼伏的乱影,接过亲兵递来的酸菜汤。 汤里沉着片薄如蝉翼的猪肝。 清晨往巨鹿城里射了三千斤吃食,倒把自家肉食耗去不少。 “总长。”夜不收捧着舆图欲言又止,终于咬牙。 “咱应该在食物里放毒的,至不济,也该趁此攻城。” “放屁!” “红袍军岂能这样下作!” 陈铁唳怒斥,他何尝不知此刻攻城事半功倍? 可城头飘来的哭声里,分明混着那些红袍军将士们熟悉的乡音。 保定府的茉莉,大同的杏花,这些被朝廷逼着厮杀的汉子,谁不是爹生娘养的。 他不是心软的人,但也不是滥杀无辜的人。 他在等待这座城和之后一座座城彻底崩溃。 少死一些人,这时代太烂了,多活点人吧。 第467章:烂的无可救药 歌声在巨鹿城外飘了一夜,城头守军队传来呜呜哭声,冷风中凄凉至极。 次日一早,巨鹿城飘着细雪。 缙绅周家大院的炭盆烧得噼啪作响,管家周福在粮仓前来回踱步。 “老爷,其他几家的族长都到了。” 眼见门口传来脚步声响,周福率先弯下腰,匆匆赶到府邸禀报,一面安排下人将其他各家族长都送到议事堂。 周家老族长闻言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径直赶赴。 如今他鬓角多了些许白发,连带着整个人都憔悴了许多。 “诸位久等了。” 不光是他,坐在议事堂的缙绅家族族长都苍老了许多,如今低着头一个个压抑沉默。 “周族长,法子都试过了,眼见朝廷的兵马是一日塞过一日的士气低落,若是红袍军当真打过来,该如何是好啊?” “是啊,吾等送了不少粮食到军中,可那些狗娘养的总兵,那是一个大子都不肯放过,全都捞进自己的口袋了,现在城里的明军根本没有任何战意。” “自是没有战意的,毕竟整天吃的野菜汤和糠饼,昨日可是连城下的红袍军扔到城墙上的肉都抢着吃。” “不光是这些,如今咱钱家的粥棚已经开设了三四天了,愣是没有一个泥腿子来领走吃食的,这群泥腿子不要命了不成?” 周家族长听着议事堂内乱哄哄闹成一团,一眼不发,沉默落座。 直到议事堂逐渐安静下来,周家族长方才咬着牙。 “现在已不是能不能让这些泥腿子和明军吃饱了,家里下人这几日来打探,有了新的消息。” “不少百姓现在正拿着家里的粮食,送到朝廷守军的那些糙汉子手里。” 钱家族长闻言皱眉。 “他们送了粮食还不好吗?这下粮食不必咱出,能吃得饱,那些朝廷兵马还能守住城,一举多得啊。” 砰! 桌案被狠狠拍响,周家族长瞪着眼睛,暴怒开口。 “老钱,你们脑子叫驴给踢了?” “现在要守住城,全都得靠着那群糙汉子,百姓给了他们吃食,朝廷不给粮食,你说到时候这些泥腿子贱民和军汉勾结到一起,最后他们是听谁的?” “听朝廷的还是听那些贱民的?” “你们一个个都好好想想,这个时候若是那些贱民告诉朝廷兵马,红袍军不会伤害他们,朝廷的兵马又会听谁的?” 钱家族长闻言变了脸色,但仍是咬着牙。 “兵凶战危,这些百姓怎么可能叫朝廷兵马不抵抗?” 周家老族长几乎被气笑了。 这些蠢材,平日里的心思只怕全都用到怎么侵占别人家田产上了,这么明显的问题竟是看不出来。 “那尔等告诉我,这些穷苦的泥腿子,在几日前分明连饭都吃不上。” “哪来的粮食拿给那些军汉?” “他们背后没人,敢这么给粮食?又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给?” “一个个成天想的不是女人便是银子,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暴怒呵斥,也终于让钱家,孙家等几家族长回过神来,齐齐变了脸色。 是啊,这些百姓的粮食是怎么来的? 一个大胆又恐怖的想法在脑海中逐渐浮现出轮廓。 除了红袍军,还能有谁? 巨鹿城里的百姓,已经在私通红袍军? 难怪之前他们施粥这些贱民都不抢了。 就这等阵仗,怕不是城破之日,这些泥腿子和军汉,反而会抓着他们去红袍军手里邀功。 “那......那吾等该如何?” 孙家族长如今彻底慌了神,连带着声音都在发抖。 要知道如今红袍军并未围城,他们完全可以携带家资离开,之所以没走,就是因为巨鹿还有他们的海量田产和店铺庄园,这些东西可都是带不走的,每一个都代表着海量的银子啊。 谁都不想割肉,以至于现在反而落入困境,一时间,众人齐刷刷转头,看向周家族长。 “还能如何?” 眼见和自己站在一处的都是些不争气的蠢材,周家族长疲惫扶额。 “如今只能寄希望于那些太监监军和将领,送上一份厚礼。” “吾听闻红袍军此来人手并不算多,若是能守住家业自是最好。” “守不住城,吾等也还有一条退路,不至于被那些贱民拦在城里,能随军撤退!” 城中几家缙绅闻言纷纷奔赴族中,取出许多珍藏,一股脑汇聚在周家仓库。 二十口描金漆木箱里装满了辽东参、云南茶饼,最底下那层还压着给监军刘公公的冰裂纹梅瓶。 “把门闩再加一道。” 周家管家周福呵着白气吩咐伙计,同时忍不住裹紧了身上的衣服。 与此同时。 巨鹿东门,守卒张孙蜷在箭楼角落啃着馊了的糠饼。 “张大哥!” 满脸灰尘的小乞丐探出头,从破麻布衣服里掏出个小包。 “陈掌柜说今儿冬至,给军爷们加餐。” 油包展开是两个麦饼,寒风里还散着些许热气。 张孙紧张的收起饼子,冲着小乞丐点头,四下张望了一眼。 “你且去,别被人看到了。” 张孙三两口吞了麦饼,噎的说不出话来,但仍在咧嘴笑着。 这日子,噎死也值了。 他知道陈掌柜是红袍军的人,只是不知道眼下有多少朝廷老卒能吃到他们的粮食。 好半天吞下粮食,张孙沉默的看着这座城。 还守的住吗? 他忽然在想,如今他们到底在守着什么。 守一个只给他们喝野菜汤的朝廷? 于是张孙没说话,只沉默着转身离开。 总兵营帐。 炙羊肉的焦香混杂着酒水的气味,巨鹿青楼的歌姬正面无表情的舞动,看的总兵朱常庸笑吟吟击掌。 一旁的监军太监手里捧着城中缙绅刚刚送来的名贵药材和冰裂纹瓷器,爱不释手。 桌案上的鸡汤已是放的冷却。 张孙被校尉卫大虎带到总兵营帐值守的时候,醉醺醺的朱常庸和监军太监才踉跄着回到自己的营房休息。 桌案上的鸡汤和羊肉已是冷却,随意打翻在地上。 “总兵说了,这些剩下的,都拿去喂女人。” 第468章:民心已定,攻城! 营帐里。 总兵亲兵如今冷冷开口,吩咐的声音中带着警告。 “记住,不是你们的别他娘的伸手,总兵养的小妾若是吃不饱,你们自己且瞧着。” 亲兵走了,校尉卫大虎一张脸从低头中展开,阴晴不定。 “诺。” 直到再也无人,卫大虎收拾了东西,将那些肉都递给女子里,一双手几乎攥出血来。 值夜守到天明,卫大虎才终于折返营房,如今正是放饭的时候。 伙房瘦骨嶙峋的伙夫将两个馊了的糠饼和一碗没放盐的野菜汤放到卫大虎手里的时候,张孙看到自家校尉脸色终于狰狞扭曲到了极致。 卫大虎想到昨夜那些羊肉和鸡汤,终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于是这一刻,他伸手拍了拍张孙,转身离开,手里的糠饼和野菜汤被放在桌案上。 “你身上有麦饼的香气。” 到了自家营房,卫大虎一句话,让张孙面色惨白,手下意识搭在腰间的刀柄上。 私通红袍军,是死罪。 但卫大虎像没看到一般,认真开口。 “带我去找他们。” 张孙有些不知所措,疑惑的抬头看着卫大虎。 卫大虎认真的看着张孙,神色狠辣。 “其他的你不必管,我不会害他们。” 他转头看着昨日总兵所在营帐,终于开口。 “这世道,人活的不如一条狗。” “这样的朝廷,守着干什么!” 这一刻,张孙激动,狠狠点头。 张孙去联系陈恺,而卫大虎到的时候,身边已有三名校尉。 “陈掌柜,没想到是你。” 卫大虎苦笑,看着这个小半个月前抵达巨鹿的粮商,当时他还在和军中同袍讨论,为什么这个时间竟还有商队敢尔来行商。 难怪,原来陈恺本就是红袍军的人。 “明军校尉卫大虎,张全,刘安民,愿跟随红袍军,做为内应,杀敌夺门!” 陈恺深深看了一眼这几名骨架魁梧,却瘦的宛若枯柴的将士们,深吸了一口气。 在他们来之前,陈恺就已经从张孙口中得知了这些校尉的愤怒。 他们自驻扎之地千里迢迢抵达巨鹿驰援,朝廷纵然欺压百姓,屡次加征,但终归是没少他们的粮饷。 真正让他们活的不如一条狗的,是这些太监和喝兵血的人。 这个世道,呵。 “跟我来。” 陈恺没直接答应,只是声音柔和了许多。 带着四个校尉一路抵达粮行后巷。 暗巷里,陈恺用火折子点燃松明。 火光映着墙头斑驳,也照出卫大虎几人被切煮的斑驳的皮甲陈恺熬了一大锅腊肉,还蒸了几个白面馍。 浓烈的香味弥散开,在寒冷破旧中散开白烟。 “吃,先吃饱了再说。” 陈恺伸手将来肉和白面馍递过去的时候,卫大虎心头一颤。 不是施舍,陈恺的眼神是真的把他们当人看。 他们在军中被总兵欺压,被监军太监欺压,克扣粮饷,甚至还肆意鞭笞。 就在三日前,卫大虎因为提了一句给将士们的野菜汤里加点盐,那监军太监竟抓起马鞭就抽打在他身上,怒斥他们这是要煽动军中哗变,不体谅朝廷苦楚。 他记得那样的眼神。 手里的白面馍滚烫,卫大虎低着头,这个上阵杀敌的铁血汉子差点没忍住眼泪。 他根本不记得上一次吃这个东西是什么时候了。 而且,现在他们还有肉。 他身后跟着的校尉张全突然跪倒在地,整个人都在发抖。 “俺娘...俺娘临死就想吃口这个。” 这个山东汉子额头抵着青石板,大口咬着,却吞不下去,喉咙似乎被什么堵住了,呜咽着直哆嗦。 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母亲走时的样子。 一个人将他辛苦拉扯大的老娘,整个人瘦成了一小把骨头,只剩一层皮耷拉着。 一双眼睛睁的老大,念着馍馍两个字,咽了气。 “要是让咱能一个月吃一次这些,便是死了也值了!” 陈恺解下腰间皮囊,劣质烧刀子递到几人身边。 昔日的他们又何尝不是如此? 如果这辈子没见过红袍军,他本不觉得这日子有多苦的。 可他有幸见过那团耀眼的火,现在,卫大虎他们也是。 “吃吧,吃饱了还有事要你们去做。” 子时的更鼓响起时,南城门守军换了岗。 本就负责巡夜的卫大虎押送车辆的时候,没人注意,这段时日城市的缙绅世家没少给这些总兵,将领和太监送礼。 估摸着又是哪家送了厚礼。 直到他将车运送到自家营房,旋即和张孙,张全等人纷纷开始暗中游走。 车辆上装满的,赫然是肉干,大米,麦饼和馍馍。 短短两天,城南的士卒开始嚼着肉干,看城外五里处的红袍军大营亮起连绵火把。 城头守军马铁牛擦拭着祖传的柳叶刀,刀刃映出城楼灯笼上的火光,眼下总兵朱常庸还在欣赏缙绅世家新送来的礼物,歌舞升平,饮宴不停。 少年守军周大捂着怀里的麦饼舍不得吃,如今只咬了一小口,看向太监刘公公的眼眸满是杀意。 卫大虎的营房内,赫然已经堆积了一千多个名字堆叠的名册! 陈恺在城隍庙地窖展开羊皮地图,如今在远远看着这一幕幕。 李虎,卫大虎几人眼下都在等着命令。 只等着红袍军开口厮杀,他们便举刀彻底撕开内城门的防线。 他也是。 刚刚已经通过夜不收将消息传递到总长那里了。 他们都在等着一把火燃起来,之后焚烧干净一切污秽。 现在是崇祯九年初,但接下来崇祯要没了,新的世道要来了。 城外营帐中,陈铁唳也在看着巨鹿传来的最新消息。 军心在动,民心也在动。 纵然史可法等人一心报效朝廷,但他们的力量太腐朽了。 这场攻心之局的前奏已经差不多了。 这一刻,陈铁唳起身,踱步,身影在灯火中晃动,平静思索着。 “传令。” “明日清晨,全军集结,尤其是炮营,将最新式的火炮全都拉出来!” 巨鹿城头的守军震撼惊醒,彼时红袍军营,战鼓隆隆响彻! 第469章:火器之战! 巨鹿城外,红袍军的军鼓声如雷,隆隆作响。 刺骨寒风裹挟着硝石味,卷起黄沙,直扑城墙。 早已经吃过饭的红袍军如今都整理的精神,排列整齐。 陈铁唳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眯起眼睛望向城头那些晃动的人影。 戏台子已经搭好了,就等唱这最后一出戏了。 他又低头看着台下的红袍军将士们,眼底目光柔和了许多。 这些红袍军和明军是不同的。 那些四处劫掠的明军贪婪,怯懦,暴虐,城头的明军又多恐惧,迷茫,无助。 惟有红袍军的将士们。 他们眼底从无畏惧,清澈,坚定。 他们永远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永远知道自己在保护什么。 或许这就是里长最初设置启蒙部的意义。 这一刻,陈铁唳眼眸坚定,喃喃开口。 “里长,我会跟着你,一起看到这样的世道。” “每个人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守护什么的世道。” “总长,所有火炮,火绳枪,五管火铳和标靶已就位。” 红袍军火器营王猛抱拳禀报,声音里压抑着兴奋。 “这次定能让那些软蛋吓得开门投降!” 王猛早就看不惯那些废物明军,除了劫掠乡亲们,一个个就知道贪墨。 这样的大军,早该覆灭了! 陈铁唳默默点头,目光扫过面前整齐排列的五十门天工院改装过的红夷炮。 这些火炮的射程已经达到极为惊人的程度,寻常火炮至多不过两里射程,自己手中这些天工院改造过的火炮,可是有足足四里射程。 虽然超过三里便没了准头,可整整一里的压制,在战场上便需要无数人名来堆叠! 除了这些火炮外,赫然还有之前天工院制作的投石机,飞鸟营的将士们也早已拉好绞盘,蓄势待发。 五管火铳如今被装配到战车中,战车前方顶着的牌子外裹着一层厚厚的铁层,明军的虎蹲炮打上去,连凹陷都不会留下。 至于一窝蜂这等火器,虽然对攻城无用,但只要是放到步卒骑兵的战场上,便是真正的大杀器,与嘉靖年戚继光所用的一窝蜂不同,如今这些密密麻麻的炮孔中,用的可都是承载着铁蒺藜的箭头。 一旦发射出去,便能整个炸开,径直将铁碎撕裂成数十块,杀伤力比炮弹更密集! 随着十多种新式火器一一列阵,巨鹿城头的明军守军也明显开始慌乱,以为红袍军终于要发动总攻,一时间呼喊声不断,也隆隆拉出火炮,十二门火炮对着城墙下方,黑洞洞的炮口格外骇人。 “记住命令。” 陈铁唳终于开口,声音低沉严肃。 “只轰城墙,勿伤人命。” 王猛不解抬头,疑惑开口。 “总长,这是为何?咱一鼓作气,自然能轰开城门......” “而且,这些火药炮弹,那都是要钱的。” 后面一句是小声嘟囔,尽管知道自己于这等事上只需要听命,但干了炮营的将士,才知道这些东西有多珍贵,他每日都要亲自拿着抹布给这些火炮上油呢。 白用火药轰击,多浪费啊。 陈铁唳缓缓摇头,声音从容。 “巨鹿城墙厚门坚,不宜强攻,而且......” 他转头望向城墙,分明瞥到明军监军太监和将领的慌乱身影,眼中闪烁。 “恐惧比枪炮更能瓦解敌人。” 他喜欢打损失最小的仗,更知道战场有时候不仅仅是厮杀。 自从立志要成为天下名将,他便没少读书,但他最喜欢的还是大汉初期的那些战役。 无论是四面楚歌的心理战,还是破釜沉舟的气势战。 有时候胜负更多决定在战场之外,层层交织下,才能铸造一盘稳赢不输的棋。 随着陈铁唳开口,红袍军阵地,首轮炮击轰然展开。 “点火!” 嘶嘶的引信点燃,爆开硫磺硝石的剧烈气息。 轰! 接连不断,震耳欲聋的炮声撕裂在巨鹿城外,特意填充的实心炮弹,精准地砸在巨鹿城正面城墙。 砖石飞溅,尘土飞扬,整段城墙都在抖! 随着实心炮弹落下,整个城墙被轰击之地,那些坚不可摧的城墙上,赫然出现密密麻麻,宛若蛛网一般的恐怖裂痕! 城头上,大明守军乱作一团。 刚刚接替父亲军籍的少年周大双腿发软,手中的长枪掉在地上,耳畔发出失真的嗡鸣声,似乎顷刻间便听不到身边慌乱的将士呼喊,咆哮,躲避。 他只是眼睁睁看着红袍军第二轮炮弹呼啸而来,在距离他不到二十丈的城墙上炸开,碎石如雨点一般径直散开。 “这便是,红袍军......” 少年周大心里害怕,裤裆都快吓尿,但偏偏眼底亮晶晶的,竟也夹杂着兴奋。 他想到了前几日红袍军从城墙上射箭抛掷上来的肉。 还想到之前跟随卫大虎等几位校尉大人接触过的红袍军。 嘿嘿,能吃饱,对百姓好,又有这等威风火器。 很快自己也是这般的红袍军了。 城头几名守将一把拽起瘫软的将士,怒吼道。 “挺直腰杆!红袍贼还没登城呢!” 但这名守将自己的手也在微微发抖。 他从军三十年,从未见过如此猛烈的炮火,边军他也去过,哪能不知道火炮是什么威力。 这些火炮明显比大明最好的火炮要猛烈数倍不止。 而且边军用炮,都是一字排开,应对鞑子的骑兵,扰乱阵型。 明军才是守城用炮的,可从未被这般猛烈的炮火轰击过。 想到这,这名守将军脸色也苍白几分,心里暗暗发抖。 娘的,若是红袍军随便拉出一支兵马都有这等火器,大明还打什么。 他低头冒着碎裂石子朝城墙外张望,差点被碎裂土块崩瞎了眼睛。 越看越觉心惊肉跳。 这些炮弹全都精准地落在城墙上,几乎都在同一个水平线上,没有一发误伤城头的守军。 这才更让他哑口,说不出话来,一颗心砰砰直跳。 要知道火炮精准度,不光是炮手的熟练能影响的。 火炮本身若是不够精准,打出来自然差距极大,他在边军见过火炮,两里之内,误差要大上数十步,多的都有上百步! 第470章:火光冲天 “这才是红袍军的火炮?若是交战,岂不是指哪打哪?” 回过神来,这名守将也愣住,终于回过味来。 “不对!” “他们...他们故意的?” 守将张勇疑惑地望向城外那片火炮汪洋。 巨鹿城守备府内,总兵朱常庸正与监军太监刘公公对饮。 突如其来的炮声惊得刘公公手中酒杯跌落,整个人都在发抖。 “来人,来人!人都死光了?红袍贼攻城了?” 刘公公叫声尖锐,脸上肥肉不住颤抖,筷子也索性甩开,鸡肉掉落一地。 轰击的炮声中,房屋灰尘簌簌落了一地。 副将慌慌张张跑进来跪报。 “禀总兵,红袍军正在炮轰西城墙!” 朱常庸额头上已渗出冷汗。 “公公莫慌,城墙坚固,贼人一时半会攻不进来。” 只是一双眼珠子也在不断转动思索着,紧接着冲着刚刚进来,惊魂未定的副将开口。 “史将军和应将军可已知晓了?” 他口中所说的史将军和应将军,便是史可法和应时盛。 副将闻言点头,声音还在哆嗦。 “诸位将军都已经知晓,如今正在思索退敌之策。” 朱常庸闻言眯起眼睛,心中思绪转动,拍案而起。 “快!快向京师发八百里加急!就说红袍贼大举攻城,诸军奋勇抵抗,已毙敌千人!” 副将面露难色,刘公公更是神色阴冷。 “总兵,谎报军情,可是死罪!” 朱常庸闻言只冷冷开口,看着眼前的监军太监。 “刘公公勿慌。” 事到如今,朱常庸反而慢条斯理,彻底沉稳心神,声音中带着算计。 “公公伺候陛下多年,当知晓陛下要的是捷报,不是丧报!若让陛下知道我们连城墙都守不住......” 他没有说完,但意思不言自明。 至于史可法等人如何抵抗,自是无妨。 毕竟他们这里的大军,也不是全然一心。 史可法军纪严明,正好若是红袍军破城,他便收拾细软,带着金银和兵马一走了之。 大明这么大,哪里不能劫掠? 正好还能向皇帝多要些银子! 想到这,朱常庸笑容愈发狰狞。 城外,红袍军的炮击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 巨鹿城墙已有十二处坍塌,偏生城门和城楼却奇迹般地完好无损。 陈铁唳远远抬头,看着城头上那些惊慌失措的守军。 “传令下去,停止炮击,全军后撤三里扎营。“副将王猛正轰的起劲,没什么比轰击一座看似坚固的雄关更让炮兵感觉兴奋,闻言愣住“总长,为何不一鼓作气?” 陈铁唳平静开口。 “让他们在恐惧中煎熬一夜,比直接攻城更有效,到时候厮杀起来,自是事半功倍!” 与此同时,在巨鹿城南一处不起眼的民宅,前明军百户卫大虎带着十几个心腹将士正在思索。 “校尉,红袍军今天这阵势......” 瘦小老卒压低声音道。 “咱们还按计划行事吗?” 卫大虎摸了摸脸上的伤疤,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老子投诚红袍军不是贪生怕死,是看透了朝廷的腐朽!” 他环视屋内众人。 “陈铁唳总长答应过,破城后红袍军不伤百姓。” “这比那些喝兵血的狗官强多了!"这一刻,他远远看着周边民宅内默默汇聚的百姓。 “陈掌柜的人应该已经在做准备了。告诉弟兄们,看到城东粮仓起火,立刻动手控制南门!” 与此同时,陈恺带着不少夜不收,正在查看简陋舆图。 图上标记了几个关键位置:城东粮仓、军械库、总兵府......之前卫大虎传来了城内守军的布防情况,特别指出了几处薄弱环节。 朱常庸那厮把精锐都调去保护太监了,南门只有些老弱病残。 总长计划三天后总攻。 明后两天城外同袍会继续炮击城墙,但不进攻,让守军疲于奔命。 彼时他也看着汇聚在眼前的这些百姓。 他能看到寡妇张王氏,乞丐小铁这些乡亲眼睛亮晶晶的模样。 “总长有令,不得扰民。” 陈恺严肃。 “我们只针对官府和顽抗的守军。城破后,愿意留下的士兵可以加入红袍军,不愿的发放路费回家。” 寡妇张王氏似是松了一口气。 “这就好......这就好......” 反倒是乞丐小铁,兴奋的眼眸从未变过。 他相信红袍军,一直都相信。 夜深人静时,陈恺离开米铺,消失在错综复杂的小巷中。 他要与其他潜入城中的夜不收队员会合,为日后的总攻做准备。 第二天清晨,红袍军的炮声再次响起。 与昨日不同,这次炮击断断续续,时而猛烈时而停歇,让城头的守军不得片刻安宁。 守将张勇抱着长矛靠在垛口后,眼圈发黑,赫然已是连续十二个时辰没合眼了,每次刚打瞌睡,就会被新一轮炮声惊醒。 大着胆子抬头看了一眼城下,张勇叹了口气。 这些红袍军在玩心理战。想让他们崩溃。 他知道,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那些火炮和火药像是不要钱一样轰击,他甚至都在害怕,再有三五日,是不是整个城墙都要被轰成一片废墟了。 史可法和应时盛也在看着,两人明显一夜未睡,疲惫憔悴,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大圈。 “红袍军......” “他们的火药和炮弹都是捡来的吗?” 应时盛咬着牙,声音嘶哑。 红袍军最初轰击的时候,他们还匆匆组织人手,但如今红袍军两天仍在轰击城墙,打的什么主意自是不言而喻。 偏偏他还不敢随意下令换防修整,天知道红袍军什么时候便攻上来了。 史可法只是一颗心慢慢沉下去。 相比应时盛,他更清楚红袍军在等什么。 这些天军心士气下降的太厉害。 揉着额头,史可法疲惫苦笑。 “吴三桂那些边军有消息了吗?何时前来驰援?” 提到吴三桂,应时盛声音忽然小了许多,眼底近乎绝望。 “他们......大概不会来了。” 史可法愣住许久,忽然嗤笑起来,冷眼看着这座逐渐残破的城。 像是看到整个大明。 许多总兵,将军已经开始收拾金银细软,派心腹太监去马厩准备了最快的马匹,随时准备逃命。 夜幕再次降临,巨鹿城内的气氛紧张到极点。 陈恺带着十名夜不收队员潜伏在城东粮仓附近。 他看了看天上的月亮,估摸着时辰已到。 “动手。” 这一刻,城东粮仓、军械库、总兵府......火光冲天! 第471章:天下大乱之姿 火光在巨鹿城彻底炸开! 城南周家,占地十余亩的城内庄园在深更半夜几被鼎沸人声闹翻! “走水了!粮仓走水了!” 管家周福跑起来一身肥肉都在晃,擦拭着额头汗水,匆匆奔赴后宅,也顾不上不准入后院的规矩。 “老爷,老爷,不好了!” 披着睡衣的周家老族长面色愠怒,刚刚从新纳的妾室房里走出来。 “慌什么?城破了?” “红袍贼打进来了?” “不过是三五日放放火炮,巨鹿城高墙厚,这么些天也没见出什么乱子,跟着我周家这些年,没有半点长进。” “老夫看你这管家是当到头了,狗奴才!” 狠狠一脚踹在管家身上,周福额头冷汗层层冒出来。 “不是啊,老爷,粮仓走水了,不光是粮仓,还有前院,东院,大景园......” “这绝不是不小心引发的,此次走水恐怕......” 周福转头看向城外,周家老族长也变了脸色,苍老身子忍不住抖起来。 管家能想到,他如何能想不到。 “完了!” 他知道,这次多半是有人放火,至于放火的原因,他甚至不必多想。 “快,去看看除了周家,钱家,孙家等诸家有没有遇到走水!” “你们几个,调水龙救火。” 到底是做了多年家主,周家老族长飞速开口,调配人手。 直到几个仆役四散开,才眯起眼睛,神色明灭不定,转身匆匆回到房内,压低了声音。 “快,吩咐各院所有人,收拾行李,准备去寻监军刘公公!” 他得跑! 彼时,卫大虎看着漆黑夜色中冲天的火光,眼底闪过几分狰狞狠辣,一道蜈蚣般的疤痕在脸上逐渐扭曲。 刀锋冰冷,卫大虎声音森寒。 “都瞧见了?” “李虎他们都准备好没?” 李虎几名校尉如今也在各处寻找机会,全都蹲守在防守薄弱点,正等着火光。 “大人,所有人都准备好了!就等着厮杀一场!” 卫大虎这一刻没有再多说什么,一把扯开袍袖,露出其中缠绕的红巾。 站在他身后的十几名心腹,同样露出红巾,召集心腹,短短时间内,三百多人开始向城南汇聚。 “今日,夺门!” “斩了这群狗官!还乡亲们一个公道!” 卫大虎一马当先,一手火把,一手钢刀,悍然向南门发起冲锋! “杀!” 城中十六家缙绅大户相继走水,火势汹涌,几照亮大半个巨鹿城。 申深更半夜,城外火炮声响彻,城内喊杀声,哀嚎声,咆哮声不绝于耳。 最初跟随陈恺,吃了红袍军粮食的三千明军奔赴东西北三门,卫大虎等一千余人攻打南门。 城头上立刻传来慌乱之声,守军一边要防御城外火炮,一边要防御城内夺门,彻底陷入混乱! “大人,有将士哗变夺门!” 应时盛如今身着盔甲,站在城楼指挥,衣衫上落满火炮崩裂的城墙碎块,还在指挥民夫抢修城墙,闻言面色惨白。 “速速调遣城头守军一定要守住城门!” “只要守住城门,城内九万兵马必定来援,这门,他们夺不走!” 这一刻,应时盛从城头看下去,城门守军厮杀惨烈至极,火光中映照着那些手臂缠绕红巾的明军。 “死也要随我守住南门!” 他眼眸猩红,抽出腰间长剑,声音几乎从牙缝中挤出来! 与此同时,另一边,史可法如今已如同癫狂,倒提长剑,面前已有三具尸身。 “临战脱逃,斩!” “跑啊,尔等再跑啊!” 长剑上的血痕低落,伴随史可法疯狂的眼睛,竟让十几名正在收拾细软的把总,偏将发抖。 这人疯了! “大人,挡不住了!” “如今整个巨鹿城都在陷入混乱,城外红袍军的火炮大人也看到了,若是对着城门,只需一时半刻,便能破城。” “至于城内,如今吾等甚至不知道多少兵卒投了红袍,四门都要破了,还留在这里等着红袍剿杀吗?” 眼见逃不出去便是死,总兵朱常庸索性咬着牙,同样抽出长剑,指着史可法。 “今日若吴某不能活,那就一同死了!” 十几名把总,偏将见状,也是心一横,狰狞看向史可法。 史可法看着这一幕,宛若顷刻间苍老了几十岁,颓然盯着面前这些身影,也看着半个巨鹿城被火光映照的通红的天空。 这就是如今的大明,这就是如今的朝廷吗? 他深深看了一眼朱常庸等人,再也没有开口,踉跄着提剑,走向城墙。 这群人留下来,只会更影响士气。 “呵,这般也算......报效朝廷了。” 朱常庸冷冷看着史可法离开的身影,眼底讥弄。 “明知不可为,仍要飞蛾赴火,愚忠!” 整个巨鹿的局势愈发混乱,厮杀诡异的极有秩序,所有薄弱点都在被攻打。 朱常庸甚至没时间找到自己的部下兵马,匆匆自马厩中寻了一匹马,带着细软直奔城门,身后十几名把总,偏将也纷纷跟随逃窜。 只是刚刚走到一半,便被三十多道身影拦住。 “总兵这是往哪里去? 张孙抹了一把面上血渍,狞笑开口。 朱常庸一眼便认出,这是日日在营帐巡查的守卫,见状怒喝。 “滚开!” 张孙猛然抽刀,斩断朱常庸马腿,朱常庸整个滚落在地,狼狈看着这个被自己随意呼来喝去的泥腿子,瞪大眼睛。 “老子待你们不薄,你也敢造反?” 刀锋闪过,朱常庸人头落地,仍是瞪大眼睛。 这一刻,昔日不起眼的小卒声音阴冷。 “有何不敢?” “狗官日日山珍海味,吾等吃的糠饼野菜,怎敢说待我等不薄!” “死!” 这些生在最底层的将士们,没一个没被喝过兵血,克扣过粮饷。 如今竟是比红袍军更为癫狂,刀锋过处,十几名把总,偏将几乎被斩成数十块! 有些人正因他们克扣粮饷,家中妻儿饿死,老娘病死,家破人亡。 如今他们怎么肯放过! “兄弟们,继续等着,若有狗官,缙绅从此过处,尽数斩杀,绝不放过一个!” 四门彻底被火光与铁锈腥味笼罩! 第472章:城内混战 今日马铁牛,少年周大都在城墙下方,如今两人率百余人守着各处马厩。 一袭披风正从此过,绸缎华丽,袍服上赫然印着金丝。 “快快滚开,本监军有紧急军情向皇爷禀报!” 尖锐声音高亢急切,不是太监刘公公又是何人。 然而彼时,站在马厩的周大,马铁牛等人眼底森冷,一言不发,只缓缓抽出腰间刀锋。 刘公公原本匆忙神色逐渐愣住,旋即化作铁青。 他也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 “尔等要干什么?造反吗?” “不怕咱家向皇爷禀报,诛尔等九族?” “快滚开!” 周家老族长并周家二十多名核心族人如今也变了脸色,眼底浮现出绝望。 他没想到,跟随刘公公,竟是一条死路! 少年周大衣衫残破,彼时神情狰狞可怖,提着刀一步步前行。 黑夜火光映照在诸人脸上,宛若炼狱中爬出之恶。 “狗太监,还记得城墙上焚毁的食物吗?” “老子这辈子头一回吃肉,你这等日日喝鸡汤的太监,怎会明白。” “知不知道有多少同袍饿死在巨鹿城?” “他们都是好汉子,没死在敌人手中,反倒死在你们这等杂碎手中。” “你们,该死!” 百余名将士如今眼底猩红,疯狂扑上,几乎短短片刻,便将二十多名太监并二十多名周家族人绞杀殆尽! 刘公公包裹散开,赫然滚落一地金银珠宝。 与此同时,周家。 管家周福打听到消息,匆匆赶回府邸时,才发现不对劲。 整个周家,只剩下一群管事,管家,老爷夫人和少爷根本一个都没在。 这一刻,他跌坐在地,浑身瘫软,意识到自己这群人,彻底被抛弃了。 周家门外。 更夫今日出奇的没打更,平日里敲打的更夫赤脚,手里提上了他这辈子头一次提上的长枪! “入你娘!周福,滚出来!” “还我儿命来!” 更夫身后还站着数百乡亲,各个手中带着锄头,柴刀,疯狂破门! 这些赫然都是被周家侵害之人的家眷亲族。 钱家,孙家如今也全都陷入混乱厮杀,缙绅大户响彻哀鸣求饶。 南城门,绞盘发出剧烈声响,血战之后,只留下一地狼藉,最初跟随卫大虎的三百多名将士,如今只剩百余人。 “南城门破,恭迎红袍军入城!” 身中六刀的卫大虎面色苍白,奋力嘶声咆哮! 身后百余名将士齐齐开口,拼尽全力,响彻城墙。 “恭迎红袍军入城!” 南门,破了! 早就准备好的陈铁唳如今眼底锋锐,骤然挥手。 “入城!” 五管火铳盾车率先入城,清剿残余守军,紧随其后的赫然是连弩营和火绳枪营。 南门被破开的消息飞速传向其余三门,这一刻,整个明军最后的守军,彻底丧失抵抗,纷纷向城内溃逃。 溃逃的同时,还开始劫掠城内百姓。 陈铁唳自然知道明军溃军的德行,立刻派人开始绞杀城内溃军。 “记住安民十诫,切不可惊扰百姓!” 与此同时,陈铁唳一眼便看到守在街巷民宅外,身中数刀仍在配合绞杀溃军,维护百姓安稳的卫大虎。 他伸手拍着这名魁梧汉子肩头,不顾满手血渍。 “你很不错,叫什么名字?” “卫大虎。” “很好,继续带队,保护好乡亲们,现在你便是红袍军百人卫,隶属巡山轻骑,可记住了?” 卫大虎不傻,一眼便看出此人才是城外红袍军总长,当即兴奋点头。 “是!” 直到陈铁唳离开,卫大虎看着那些井然有序,保护百姓的红袍军,才终于大笑起来。 今日起,他终于成了这支百姓之军的一员! 厮杀持续了整整一夜,除了少数溃逃出城的明军,大部分明军都没打算厮杀,径直投降。 清晨,陈铁唳站在巨鹿官衙外,看着各类文书卷宗,投降统计,以及城内势力。 官衙外赫然已汇聚了数千百姓,或忐忑,或期待的看着这支占据巨鹿城的新军。 “王猛,你率人抓捕城内缙绅地主,一一公审,凡沾染人命者,当街斩杀!” “同时,分配十六家缙绅田产,焚毁奴契,取消佃户。” “张冲,你负责官吏将领审判。” “凡明军士卒指认克扣军饷,喝兵血确凿者,斩!” “凡百姓指认衙门官吏欺压百姓,勾结贪墨确凿者,斩!” 一夜绞杀,如今跟随陈铁唳抵达此地的卫大虎眼眸愈发明亮,看着接二连三的清扫命令,几乎兴奋到发抖。 这才是百姓之军! 寡妇张王氏闻言哽咽着,跪倒在地,直到化作嚎啕大哭。 “冤啊......红袍军,你们怎么不早点来啊......” 一时间哭泣的百姓几乎连成一片,声音化作浪潮。 “这么多年的委屈,现在好了,能过上好日子了......” 到了正午时分,有百姓在城内东南西北,都发现了数百口大铁锅。 “这是要做什么?” 有百姓看着,愣住。 一名正在忙碌的红袍军抱着柴火,笑容温和。 “乡亲们没看公告?快去通知全城百姓,今日总长说了,让整个巨鹿的乡亲们都吃顿好的。” “现在,好日子才刚开始呢。” 当猪肉白菜炖粉条和馒头被发放到手里的时候,饿的只剩一把骨头的书生泣不成声。 城南城隍庙的二十多个乞儿跪在地上,红了眼眶。 他们从没见过真把他们这些乞丐也当人的军爷,于是脑袋头一次磕头磕出血。 从缙绅家族被放归自由,满脸麻子的小厮看着这些饭菜,又想到被焚毁的奴契,呜呜哭着,几乎吞不下去。 “爹啊,你要是活着多好,也能吃上一口肉了......” 卫大虎吃一口,眼泪便掉一颗,周大,马铁牛,李虎几人都是。 这些铁打的汉子身上处处都是刀伤没哭,如今却哭的像个孩子。 即将被砍头的周家管家周福跪在台前,百般央求,如今吃着一口馒头,嚎啕大哭。 他突然想到小时候,祖父也只想吃一口馒头,却没吃上。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何时变成了这样。 这一刻,周福声音颤抖。 “吃了这一口,死了也值了......” 第473章:大清的覆灭 巨鹿城定的塘报传出时,岳豹和李定国正在追击大清残余。 风霜抹在铠甲上,堆叠出薄薄的霜层。 “对面的鞑子倒是有点能耐。” 这些时日他一直在追击大清残余,一路上多是绞杀一两千散兵游勇,但平山镇一战中仍有将领并未身死,如今竟是一路溃逃,顺路搜集散兵游勇,汇聚起七千多兵马,疯狂北逃。 “查到对面这鞑子什么来路了吗?” “回总长,多面那鞑子,名叫阿济格,昔日连破朝地五城,先后攻破宁远诸地,大凌河屡次围点打援,大破明军,后随其父攻伐草原林丹汗部,战功彪炳。” 岳豹眯着眼睛,翻身下马,眉头紧皱。 还是慢了,让对方从前方马谷山逃出合围。 若是能尽早让这些区域通上火车和平整道路,应当很快便能围堵住大清兵马。 想到此处,岳豹神色愈发阴沉。 一路上他们本有多次可以合围对方的机会,但路过的大明卫所兵马眼见鞑子抵达不敢抵抗,全都所在军堡军墩内。 这个朝廷,当真是烂透根子了! 好在巨鹿城破,十九万大明最后抵抗的兵马一哄而散,逃的逃,死的死,八成明军更是投降,这种世道,也快结束了。 风声呼啸,岳豹手上攥着老羊皮舆图,远远看着北边。 从此地北上,到静海,天津三卫,一路便能入辽东都司。 数千人马自也不必畏惧大明边军拦截,完全可以抢夺船只北上瞧瞧入辽。 对方的计划从始至终都没有问题,但岳豹却冷笑起来。 一路北上,明军不敢阻拦,红袍军无法合围。 看起来倒当真是能让他们逃出生天啊,可惜。 行军若无粮草,他不信这些鞑子都是铁打的,能一直往北边逃下去,便是人可以,马又当如何? 故而对方看似稳固的计划,实则有一个致命缺陷。 粮草! 红袍军是追不上,可大清想要用昔日的法子,一边厮杀,一边抢夺粮草,以战养战,也是没有机会的。 且不说明军坚壁清野,只要红袍军一直追下去,对方敢停下来攻打城池,劫掠粮草,便是个合围绞杀的下场。 至于军墩军堡,对方劫掠了那些被喝兵血的大明将士,怕是一人一口都吃不上。 “跟红袍军比辎重粮道?” “那就试试看。” 彼时,岳豹眯起眼睛,声音平静。 “全军驻扎休息三个时辰,继续追击!” 如今岳豹部携带大量火炮,运行算不上快,但阿济格若是敢停下来,毫无疑问,几发炮弹下去,七千多残部军心立刻便要溃散。 因此远远被追击的阿济格刚从山林中奔逃而出,便忍不住大口喘息。 原本魁梧的身躯如今也在逃命中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一大圈。 “这些红袍军,当真该死!” 阿济格攥着刀柄,破口大骂,眼底满是狰狞血丝,若是按照他从前的性子,只怕是死都要带着这七千兵马回头厮杀,从对方身上咬牙一片肉来。 但如今他不敢。 或者说,是这七千兵马,不敢。 无论是谁,在先后经历了禹城平原之战,平山镇之战后,都不会忘记那等惨烈残酷的画面。 漫天都是火光,炸裂的碎铁疯狂撕裂战马和将士,高高抛起的身躯穿透的宛若一块破布。 甚至有些干脆已经没了人形,只剩下一地残渣。 直到如今,急行军中仅有的一两个时辰休息光景,仍有很多将士从噩梦中惊醒,不知所措的哀嚎,如同疯子。 他敢带着七千兵马回头厮杀,这些兵马怕是连举刀的力气都没有。 “速速休息两个时辰,之后继续往北走,到了天津三卫,便寻个港口,夺船北上。” “回到辽东,吾等便再无畏惧,便是这些红袍军,总不能越过大明,直接杀到吾等腹地。” 阿济格眯起眼睛,神色狠辣。 “待到吾等休养生息一段时日,早晚要叫这些南人连本带利吐出来一切!” 辽东擅战,他也知晓昔日坚不可摧的大明如何腐朽,红袍军早晚要和大明两败俱伤,他们未必不能从中得利。 直到大清士卒在惶惶不可终日中暗影渣渣,阿济格身形一个踉跄,险些站不住。 这一路奔跑实在太过疲惫,他自是难以支持。 正准备靠着马匹休息片刻,身边一名大清固山匆匆赶来,脸色难看。 “吾等已没有多少粮草了。” “若是省吃俭用,最多还能支撑两日,两日之后,要么杀战马充饥,要么劫掠各地。” 阿济格头疼欲裂,看着眼前一幕,无力感深深袭来。 刚才他还在幻想回到辽地之后如何,如今他终于开始意识到不对。 红袍军拉着沉重辎重,的确追不上他们。 但他们也不敢纵兵抢粮,大清兵马不擅攻城,要打各路县城,要么死伤惨重,攻破之后被围在城中等死,要么等着红袍军和县城内外夹攻待。 至于村镇军墩,劫掠来的粮食只怕还不够七千多兵马塞牙缝。 红袍军始终不紧不慢的追赶,原来是打这个主意。 “两日......” 阿济格冥思苦想,数日不曾休息,只觉脑子几乎炸开,身后又响起斥候声音。 “来了,红袍军追来了!” 惊慌失措的声音传来,许多大清士卒甚至连鞋都来不及穿,匆匆起身,慌乱凑到一处,再度启程。 为了避免明军失心疯,突然出手阻拦,阿济格一路带着七千兵马亡命奔逃,沿着海岸无人之地行军,荒野之中,又冷又饿。 这些溃军多是伤兵,从平山镇到此地,十几日逃命,又没有药,许多头一日还勉强跟随,第二日清晨便已没了气。 更有士卒连日饮用脏污水源,染上疫症,短短两日光景,便死了四十余人。 黄昏日暮,阿济格看着如今身后仅剩六千人出头,只觉神情恍惚。 自大清十三副铠甲起家迄今,他们何曾遭遇过如此惨烈之战。 他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和身后这六千兵马,怕是回不去了。 第474章:东南! “还有百里,这些溃兵便要到京师地界了,倒是跑的越来越慢了。” 深夜,营帐中灯火通明,手臂粗的牛脂巨烛照耀的营帐如同白昼。 岳豹狞笑,盯着这些溃兵。 李定国没说话,已经愣住了。 这是他加入红袍军的第一次厮杀,没想到会是这般结果。 从前虽然他只是带着一群农户和朝廷兵马厮杀,但也不是没听过大清兵马之强悍。 多次南下入关,哪次不是数千人追着几万明军奔走逃命? 最危急时,更是围困京师,打的偌大城池只能关着门固守待援,之后肆意劫掠乡邻,扬长而去。 单说昔日里长扬名天下之战,便是如此,三百多鞑子率数百奴兵便敢孤军深入到山东,一路所过县州府城,无不闻之色变,只能花钱买通,祈求鞑子不要杀入城中。 何时见过这般景象? 红袍军追着大清跑,因为疲于奔命,大清士卒竟不敢停下半分脚步,不敢劫掠村镇百姓。 他脑海中浮现出今日白天看到的画面。 残留的四十多具尸身,赫然已是瘦弱成枯骨,眼见是生生饿死的。 还有几个苟延残喘的鞑子,哀求绝望的看着他们,大口喘着粗气。 随军大夫查过,这些是生生累破了脏器而死。 只追了数日,甚至两军不曾交战,这些鞑子竟已死了一千多人! 这是何等奇观! 彼时,岳豹面无表情,继续开口。 “追,在大沽之前,这支鞑子得彻底剿灭!” 毕竟到大沽,便是京师核心之地,虽然如今没有多少兵马,但战线若是和身后拉的太长,并不稳妥。 次日清晨,青县以东三百里,长期赶路加上巨大的精神压力,如今大清残兵已是濒临崩溃,行军速度越来越慢,终于被红袍军先锋兵马追上! 岳豹一马当先,狠狠开口。 “放箭!” 彼时令旗招展,奔马之上,一千红袍军齐齐举起右手,连弩攒动,机括响彻! 铺天盖地的短矢密密麻麻飞射,改良后的连弩于二百步外,连成一片,场景骇人至极! 奔逃在最后方的一名大清士卒听到机括声混杂马蹄声,亡魂大冒,头也不敢回,拼命奔走,只是终究快不过箭矢,顷刻间已是身中四箭,扑倒在地。 只一轮齐射,便七八百大清士卒身死! 甚至这一轮箭矢之后,大清兵马中竟有士卒生生累死,只绝望躺在地上,再也没了气。 人群中不知道谁在高声呼喊,哀求,咆哮,拥挤成一团,拼命往北逃命。 有人自马上摔下来而死,有人更是被战马和昔日同袍踩成一片。 短短小半个时辰,竟折损两千有余。 奔逃在最前方的阿济格听着身后不断传来胆怯哀求,咆哮怒吼,脑子里乱成一团,惶恐不知不觉爬上了这个昔日大清第一猛将脊梁。 他经历过太多绝望,但没有哪一次是像今日一般。 自从和红袍军交手,大清从未赢过哪怕一次! 几乎如同碾压一般,比他们和明军厮杀形式更彻底。 真正让李定国震撼的是,这批大清兵马手里拿着弓箭,长刀,但从始至终,没有一个人敢停下来,没有一个人敢回头和红袍军厮杀! 大清,彻底垮了! 李定国复杂凝视眼前惨烈一幕,看向有条不紊,正在装填火炮的红袍军。 隆隆炮声响彻,盛满铁蒺藜的炮弹落在逃命的大清残兵中,只一个照面,便再度死伤百余人,更是没有任何阵型,大清溃兵直接被几颗炮弹冲散! 李定国平静看着,直到现在,他终于知道红袍军意味着什么。 一个彻底起势的存在。 在大清多次劫掠明朝,获得精锐甲胄器械之后,大明已是肉眼可见的衰弱。 通常这等已经有了自身国运的势力,只等着一步步崛起,侵吞蚕食,便能彻底崛起,便如昔日元朝一般。 大明步步陷落的疆土,守不住的关隘,也无不在证明这个事实。 但就是这样的形式下,昔日一个小县城的势力,用了九年光景,一飞冲天。 第一场正式之战,便在禹城平原点燃了一把汹涌至极的火! 红袍军,是硬生生将大清即将凝聚的国运正面打散的! 而在面对大清的时候,红袍军甚至还有余力面对大明。 李定国苦笑着。 他甚至怀疑之前若是大西军和闯军不同意加入红袍军,红袍军也完全有能力以一敌四。 这便是那位里长的底气。 前方军情还在传来,不光是这里,如今红袍军的名声逐渐开始传递到其他地方。 草原都开始混乱,反抗大清驻守的残兵,一批批数百人,千人的部落开始和大清厮杀,等待红袍抵达。 这一刻,李定国愈发期待,眼眸明亮。 “乱世,终于要结束了。” 他想看,红袍军将山东百姓的日子推到整个大明,乃至草原,会是什么景象。 一战之下,阿济格所率大清残兵,仅剩数十人逃窜,驱逐大清残余完毕。 岳豹将手里的统计放下,看着里长自东昌府传来的信件,神色凝重而兴奋。 李定国眼见岳豹激动,不由期待开口。 “岳总长,里长有什么吩咐?” 岳豹将信件递给李定国,对于这个大西军中的年轻将领,格外欣赏。 “里长令,即日率军南下,沿海岸线一路清理东南海域世家大族。” “昔日诸多东南大族禁开市舶司,仗着所谓祖训,私下疯狂海运敛财,兼并土地。” “里长说了,东南世家全都杀一遍也不会杀错,尤其是其中还有大批私豢海贼,冒充或者勾结异国贼人者。” “在正式治理前,这批人要全部清理干净!” 李定国也愈发兴奋,狠狠攥着手中信件。 外除敌患,内清国贼! 好,好啊! 这一刻,岳豹下令,眼眸狠辣。 “传令全军,挥师南下,扫平东南!” 刚刚在京师之外绞杀大清溃军,这支红袍军正气势如虹,彼时在大明各方势力注视下,悍然调转马头,沿海岸线一路南下! 第475章:开海! “里长,现在岳豹正带着将士们南下,准备沿着海岸线清扫。” “陈铁唳破了巨鹿城市,还在安定周边,暂时准备以巨鹿城为核心,依次清除周边县城残余溃兵和缙绅家族,彻底掌控该区域。” “青石子总管真龙军,洛水同时调动祈活军,麻杆军以南直隶为起点西进。” 王旗如今看着舆图,总有些苦尽甘来的恍惚。 他盼着这一日,盼了九年了。 昔日蒙阴城的大刀义匪认为这世道极难更改,这才自暴自弃入了山林,劫富济贫。 但现在,他竟不知道九年时间究竟算长还是短。 魏昶君抬头的时候,看到王旗鬓边已生出一丝白发,但却愈发精神昂扬亢奋。 九年了。 他没说话,只是平静点头,看着窗外渐渐落幕的夕阳,像是昏暗的血色。 他本不想和那些朝廷兵马厮杀,这天下死的人终归太多了,但卢象升既已死,自是无可避免。 他也知道,大明的兵马,挡不住他手下的几名总长。 王旗还在继续开口,情绪收敛的很快,神情变得郑重。 “里长,现在东南世家大族有许多都已经到东昌府了。” “包括威远李家,江南徐家,吴江席家,洞庭沈家,南海曹家,福州杜家。” “这次来的都是真正传承数百年的世家大族。” “许多甚至是从前朝流传下来的,家中根系稳固,多在朝中数代为官。” 魏昶君闻言眯起眼睛,面色在烛光中阴晴不定。 自己前脚刚刚下令清扫东南沿海世家,这些人鼻子倒是灵的很,眼见大清彻底崩塌,大明回天乏术,转头就要来抱上红袍军的大腿。 心底漠然涌现出几分厌恶。 东南世家之害,早在嘉靖年间便已初现端倪。 按照时间发展,昔日茹毛饮血的蛮夷如今已是开启大航海,并借由文明交流飞速发展。 资源掠夺,殖民人口,文明推进。 大明首次大航海在永乐帝时期,郑和下西洋,本已让大明见到西方世界。 然亲手关闭文明推进大门的,不是一个数百年前所谓的祖训。 而是东南世家的贪心。 这些人为不上交商税,想出了哪些办法? 第一,在朝堂上借助所谓皇明祖训,压制皇帝开海,嘉靖帝盘算了二十多年的开海收税,数次博弈,甚至连得力干将朱纨都被东南世家逼的自决,但一切布局好留给儿子后,自家儿子仅仅一个月,便被东南世家压的再度闭关第二,在沿海诸地,譬如福州等处,接连出钱,豢养海寇,对外声称自东南海岛小国而来,任由其肆意劫掠沿海百姓,真假海寇混杂,以此逼迫皇帝不允开海,以免祸及百姓。 不仅如此,这些世家手中攫取的资源有多少,也近乎难以想象。 一个崛起不到百年的嘉靖年首辅徐阶家族,便能在数十年内占据二十四万亩良田。 东南世家,在沿海盘踞数百年。 对内欺压百姓,对外海上走私。 原本推动整个大明及时代文明发展之路,全都进了这些真正掌控天下的缙绅世家腰包。 商人逐利,而这批人,正好是掌控了巨大权柄的商人! 东南世家不除,则天下一日不能前行。 魏昶君冷冷开口。 “吩咐下去,继续监视这群东南世家,在东昌府的一言一行,都要汇报。” 王旗分明感受到里长如今决心,闻言同样目光森冷,点头。 与此同时,东昌府城南,占地二十多亩的宅院今日刚刚从官府过了文书。 东昌府自成商界盛地,房价一日千里,飞速上涨,这般宅院,至少需要六千两银子,来人竟是眼都不眨一下,便径直交割银两,更是一天内往红袍银号接连存入七百余万两银子。 一时间整个东昌府城都流传此等惊人之举,不少人纷纷议论对方到底是什么身份。 流言甚嚣尘上时,洞庭沈家族老沈清泉正觥筹交错,忙着和各个世家推杯换盏。 “自李成梁身死,鞑子崛起已有二十余年,多与大明交锋,但无败绩。” “边军兵马从萨尔浒之战后,便一蹶不振。” “朝廷眼见是一日不如一日了,便是前些年,吾等也多听闻,鞑子数百兵马,一路孤军南下,劫掠到山东腹地之信。” “不仅如此,沿途所过,州府之地纷纷紧闭城门,不敢一战。” “此等威势,前所未有,老夫都险些以为大清要席卷天下了。” “直到前些时日,吾等看到战报传来,方才知晓,原来大清也并非满万不可敌。” 说到此处,沈清泉神色惊叹,苍老眼眸中赫然是难以掩饰的震撼。 “禹城平原一战,大清调动了所有精锐,几堪称寸功未立,自身反倒折损数成兵马,死伤枕籍。” “平山镇一战,大清已算是要全军逃离,生生连他们所谓的皇帝都斩于马下。” “之后更传来红袍军千里奔袭,彻底剿灭大清最后的七千兵马,尔等可知晓那些大清兵马如何死亡?” “他们甚至未敢拔刀厮杀,有逃亡中累死的,有饿死的,所有箭矢,均在后背。” 这一刻,不光是沈清泉,江南徐家族老徐至善同样心底一紧。 三次血战,彻底打碎大清国运。 巨鹿城之战自也传到他们耳中,眼下大明算是彻底挡不住了。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朝廷能调派的兵马,军心崩溃,边军又在看戏。 那接下来谁能入主天下,自然不必多说。 沈清泉目光扫过眼前这群老狐狸,也没再开口。 话说到这里,已经足够明白。 果然,徐家族老徐至善端起茶盏,缓缓抿了一口。 “看来此次吾等的诚意,还是不够。” 沈清泉笑着点头。 “然也。” 最初得知大清下场,他们本打算以转移银两到红袍银号示好,但大明巨鹿城之战,意味着他们不必再两头下注,既然红袍军一家独大,只存些银子,红袍军必定不会轻易放过他们了。 山东地界缙绅世家的下场历历在目,由不得他们不缜密思考! 第476章:历史亏欠你们的, 我还你们 沈家别院中,几名族老终于也议定最终结果。 “红袍军兵力的确强悍,席卷天下之势已成定局。” “但他们行军打仗,也是需要粮食的,需要银两的。” “如今看来,吾等倒是可以和他们达成合作,以谋求自保。” “那位红袍军总督魏昶君,短短九年便从一介白身发展到如今程度,的确是个人物,吾等日后未必不能混个从龙之功。” 沈清泉身边,管家正在研磨,片刻后,一张清单迅速展开,徐家族老徐至善大笑点头,眼底闪过几分满意。 桌案上摆放的,正是一份礼物清单。 “便按照这个准备吧,明日吾等拜访时,都随行送到那位魏总督府上去。” “切记不可疏漏。” 管家沈全闻言郑重点头,深吸一口气,将纸张折好,揣入怀中。 次日正午,王旗面色冰冷,匆匆赶到书房,看向魏昶君。 “里长,东南世家的人来了,想要见你,而且随行的,是二十二辆马车。” 这是送礼来了。 魏昶君心底没有丝毫意外,他早便知晓,这些东南世家见风使舵,上下欺瞒,因此听闻消息,只是眼底森冷。 数百年世家? 在他眼中,和山东村镇地主乡绅有什么区别。 都是从百姓乡亲们身上撕裂血肉充实自身的蛀虫。 “去见见。” 王旗跟在魏昶君身侧,盯着府衙后门,神色冷冽。 “听门房说,马车的车辙一路深陷,装了不少东西。” “看来是看着红袍军壮大,想要讨好了。” “这些摇摆不定的世家,终于要选择站队了?” 抵达后堂时,沈清泉,徐至善几名族老身着绸缎,神色恭敬,拱手行礼。 “见过魏总督。” 魏昶君面上不露声色,从容点头寒暄。 “几位这是?” 东南世家如今形成短暂联盟,眼见对方格外年轻,愈发欣喜。 诚然魏昶君这些年战鞑子,收流贼,发展山东,但他们骨子里对这种白身之人是看不起的,也并未认为一切都是魏昶君的谋划,山东有此威势,多半是幕僚所致。 这等贫民,又如此年轻,想必就更好糊弄了。 沈清泉依旧是率先开口,神色愈发恭敬。 “魏总督,红袍军驱逐鞑子,保境安民,更传檄天下,声讨不义,世间多有耳闻。” “吾等敬佩红袍军忠义,且一心为民,因此私下商议,前来拜见瞻仰总督,今日意见,果然名不虚传。” 喜欢演戏,那便陪他们演。 魏昶君冷眼看着,声音也逐渐平静。 “总督之名,不必再提起。” 徐至善接过话题,闻言连连点头。 “是,魏大人,老朽并各世家略备薄礼,以贺大人剿灭大清,平定巨鹿。” 简单寒暄后,徐至善几人拍手,马车缓缓驶入。 随着马车帘幕掀开,眼前赫然是整整一马车的木箱,随意打开一个,便是灿灿生辉! 赫然全都是银两。 二十多辆马车,其中十八辆满载银两,剩下几辆马车,则是六十位各地搜罗的女子。 徐至善笑吟吟看向魏昶君,声音夹杂期待。 “还望大人不要嫌弃。” 魏昶君面无表情,扫过面前银两,和惶恐不安的女子们,心底蓦然生出几分悲凉。 他亲眼见过那些饿死在路上的百姓。 如今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可笑。 于是他想到王旗的话。 他们在讨好? 不是,他们不是在讨好,他们是怕了。 怕自己最终和那些山东各地的缙绅地主一样,所以他们想尽办法,准备收买,拉拢,腐蚀自己。 但老子凭什么要被腐蚀! 魏昶君大笑声响彻府衙,最后连带着徐至善,沈清泉几人也开始笑,一颗心彻底放下。 随着魏昶君挥手,银两和美女纷纷被收下,沈清泉脸上笑意愈发灿烂。 “既如此,吾等便不打扰大人雅兴,告辞。” 直到沈清泉等人离开,魏昶君终于森冷开口。 “王旗。” “即日将这些银两运送到天工院,做火器研究,道路设计资金。” “所有运来女子......” 说到这,魏昶君目光逐渐柔和,看着这些身不由己的惶恐女子。 “全都更换民籍,愿意进工厂便进工厂,愿意务农,分发田地,安排住所,允许自由婚配嫁娶。” 原本咬着牙煎熬的一众女子闻言愣住。 她们本以为自己最终的命运已经注定,没想到这位红袍军总长没把她们当玩物。 而是......将她们当人! 这一刻,哀哭声缓缓响起,有人低头跪下。 魏昶君没在此地多做停留,东南世家一事,愈发让他迫切想到航海。 如今他乘坐马车,抵达登州。 昔日阎应元因为此地淹没良田,还带着红袍军与缙绅世家厮杀一场。 眼下这里彻底建成了红袍军首个造船厂。 恢弘的船坞后方不远,便是弟弟魏昶琅所在,如今造铁甲蒸汽船,都着落在魏昶琅身上。 昔日贫苦的佃农,眼下正穿着工服在船厂内穿梭。 眼见魏昶琅亲自带着一众官吏前来迎接,许多民众都知道,前面那个男子,便是红袍军之主,魏昶君大人。 站在最侧面的工人李二牛激动的跪下磕头,砰砰作响。 “恩人!” 这名中年汉子眼眶通红,声音也哆嗦着。 “多亏了恩人,现在小人才不是地主家的奴才了。” “不仅接回来老娘,还能将孩子送到工人书院读书。” 许多工人都自发跪下,乌泱泱汇聚一片,激动兴奋。 登州现在没有奴仆了,百姓不仅有自尊,还能找到工作,日子愈发有了奔头。 魏昶琅看着这一幕,神色唏嘘,转头看向兄长。 彼时魏昶君亲手将李二牛扶起来,看着那些跪下的工人。 “不准跪!” 王旗等人跟在身后,闻言开口,声音逐渐压过激动的百姓。 “里长有令,不准跪!” 李二牛等人茫然看着,不知道为什么恩人神情变得严肃,但还是有许多工人不知所措的站起来,甚至有人惶恐,以为自己触怒了恩人。 魏昶君声音很柔和,看着这些百姓的目光永远如此。 “以后不要跪下,咱们都是一样平等,从不会有人高高在上。” 他满眼希望,声音逐渐坚定。 “以后你们会骄傲的挺直脊梁,会有尊严。” “历史亏欠你们的,我给你们!” 第477章:朱由检的罪己诏 崇祯九年六月,京师笼于霾。 皇城之内,烛火彻夜未熄,朱由检独自一人站在御案前,刚刚送到的急报就在手中。 灯火下的手指微微发抖,指节因攥的极紧而泛白。 急报上写的清楚。 巨鹿城破,大名府失守,真定府陷落。 每一个字都宛若刀锋,狠狠刺入他的胸腔。 尤其是跟在后面的话。 红袍军已打到保定府高阳县。 高阳啊......距京师不过三百里。 京畿之地,仅剩下安州、容城、新城三县还在苦苦支撑。 他忽然觉得可笑,于是便笑出了声,于空荡荡的宫殿之中,回荡的冷清。 “一年.......一年之间,先灭大清,后平流寇,如今就要到京师了......” 他手边放着的不仅有刚刚发来的战报,还有几乎和这份战报同时送来的‘巨鹿城大捷’战报! 朱常庸白纸黑字的告诉他,他们守住了巨鹿城,将整个巨鹿城围的如同铁桶一般,没有任何人能破开他们的防线。 他说,他们歼灭了数千来犯的红袍贼! 但现在,两份战报同时抵达。 一份写着巨鹿城坚不可摧,一份写着红袍军距离京师已经只有三百里。 他颤巍巍起身,脚步一个踉跄,抬头看着这深深宫墙。 墙壁上许多地方朱漆已经斑驳,看起来有些刺眼,地面上的青砖破碎成许多块,裂的不成样子。 可他的内帑已经空了,身上的龙袍是皇后一针一线打的补丁。 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 哈,朱由检踉跄着,跌跌撞撞看着身边掉漆的案牍,破败的宫殿。 他已经把所有能用的钱都划到军中。 但现在呢? 他只觉得皇帝才是天下间最大的傻子! 那些文官武将,拿着这些钱,把他糊弄的团团转,不就是欺他在深宫中,耳目蒙蔽,是个瞎子,是个聋子吗! “皇爷,夜已深了,您该歇息了。” 王承恩小心翼翼地走近,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他心底难受得厉害。 无力感和绝望几乎将他淹没。 崇祯猛地抬头,眼中布满血丝。 “歇息?朕如何能歇息!贼寇都快打到京城了!” 他伸手狠狠指着南面,声音嘶哑尖锐,像是要撕裂喉咙,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 “他们现在就在三百里外,若是再给他们数日,他们就该到朕的皇城,到大明的心脏来。” “他们的箭矢能出现在城头的大明龙旗上,他们的火炮会打的城墙碎渣崩到朕的脑袋!” 这一刻崇祯近乎癫狂,咬着牙,像极了疯子。 王承恩吓得瘫软在地。 “老奴该死,老奴......” 崇祯终于深吸了一口气,没有理会他,而是转身走到窗前,推开已经染上青苔的木窗。 寒风刺骨,他望着漆黑的夜空,仿佛看到一张巨口,不见边际,正在狠狠吞噬大明的疆土。 疲惫憔悴的声音彼时传来。 “传旨,明日早朝,所有在京五品以上官员必须到场,缺席者以谋逆论处!” 崇祯突然转身,眼眸决绝。 如今的他脑子里已没了什么权衡之道,他再是不谙民间,也知道,这一次败了,天下再无大明。 “是,皇爷。” 王承恩连滚带爬地退出大殿,最后停下脚步,犹豫但仍是壮着胆子开口。 “皇爷,小心身子......” 清晨,京师太和殿百官齐聚,但似乎与往常不同。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寂静。 当崇祯身着补丁龙袍出现时,文武百官破天荒从这个好糊弄的年轻皇帝身上感受到肃杀之气。 “诸卿。” 崇祯的声音森冷决然。 “巨鹿破,贼寇距京师三百里。朕欲亲征,诸位以为如何?” 御驾亲征! 自英宗皇帝之后,大明皇帝绝不能提到的词。 大明已经被逼迫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朝堂上一片哗然。 钱谦益第一个出列,慷慨悲哀。 “万金之躯,岂可轻动?臣请命率军出征,必斩贼首献于阙下!” 说是这般说,他倒也不信,皇帝能让他上马杀敌,因此竟有些肆无忌惮。 兵部尚书张缙彦声音肃然。 “臣请调集京营精锐,效仿于少保,誓死守城!” “同时请陛下下令,边军关宁诸卫,奔赴京师,与红袍贼决死!” 武将之中,数位总兵义愤填膺,相继请战。 如今看来,满朝文武竟难得一见的同仇敌忾,气势恢宏! 崇祯的目光在群臣脸上扫过,心中说不出的复杂。 平日里互相攻讦的朝臣,今日如此团结,让他忽然愣住。 直到他目光扫过,看到平日里许多看不到的细节。 钱谦益眼神闪烁,张缙彦的双手不自觉地握紧,那些总兵视死如归的目光看来竟比戏班子更浮夸。 “好,好啊!” 崇祯突兀笑了,笑声中透着凄凉。 看透真相的朱由检今日方才知晓,自己这满朝文武,所谓的众正盈朝,是个什么货色! “诸卿忠心,日月可鉴,朕心甚慰。” “传旨,即日起京师戒严,调集所有能战之兵,死守京师!” 朝会散去,崇祯一个人孤零零坐在宫阙之上,沉默良久。 “来人,取纸笔。” 继去岁流贼破凤阳,掘大明祖坟,此次,是第二次了。 他的手在抖,墨汁滴落在纸张上,晕成一团浓重污渍。 一边写,崇祯一边颤声开口。 “朕以凉德藐躬,干天降咎......” 罪己诏的第一句,让这位二十多岁便生出白发的皇帝眼泪夺眶而出。 “昔以凉德,承嗣鸿业,夙夜兢惕,期以安宗社、济苍生。” “然天灾迭降,人祸频仍,逆贼鸱张,生灵涂炭。朕非不励精图治,而吏治日隳;非不殚财竭力,而兵饷愈匮。” “皆因朕任而不明,察而不断......” 眼泪大颗大颗滚落,与墨迹晕染成一团,墨汁浸透的笔,几次欲停,又被崇祯咬牙攥紧。 “今赤地千里,白骨如山,寇逼京畿,国势阽危。此皆朕之过也!” “上负祖宗,下愧黎庶。每念及此,痛心疾首。自今痛加省改,减膳撤乐,躬行节俭,以恤民艰。” “凡我臣工,亦当洗心涤虑,共扶社稷。若天意未绝朱明,或可挽狂澜于既倒。若力竭而终,朕唯死社稷!” “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第478章:混乱的大明京师! 话音至此,崇祯已经伏案痛苦,竟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空荡荡大殿中,惟余哀哭。 与此同时,钱谦益的府邸内,几位东林党正汇聚一堂。 ”红袍军势大,京师恐难保全啊。“吏部侍郎李明睿压低声音,神色郑重。 至于庙堂之上所说效仿于谦于少保,死守京师,等待援军,无论是他们还是武将,谁也没当回事。 什么狗屁死守京师,边军如今为了争夺利益,人脑子都打出狗脑子了,指望他们来驰援,那是找死。 还有钱谦益自己所说的领兵讨贼,征伐不臣,更是天大的玩笑。 征伐红袍军,你有几个脑袋? 强如大清,数年南下,打的大明州府皆闭,围困京师,这般霸道的兵马,红袍军灭杀只用了两场战役。 最后一场完全是单方面绞杀。 这等精锐,别说他钱谦益,就是如今九边均在,齐心协力,也就是送菜。 钱谦益伸手抚须,眸中闪烁。 “如今本官已派人前往青石子总长处,探听虚实。” “若当真大厦将倾......” 红袍军青石子抵达,还是红袍银号大客户,江南商户私下传讯。 至于剩下半句,他没说,在场中人已然明白。 至于之前东林党多次算计魏昶君和红袍军,早已被他们抛掷脑后。 毕竟再怎么算计,只要他们能送上足够的钱,他们便不相信,魏昶君还能杀了他们。 再者说,难道红袍军夺了天下,便不需要人治理天下? 有谁比他们这些大明朝臣更知道如何治理天下。 一时间这些东林党官吏竟然没那么畏惧,反而愈发期待。 大明朱家已经被掏空了,若是换个朝廷,是不是意味着他们又有油水可以捞了? 听说东昌府和青州府,两个府的收入,甚至比绝大部分省的收入都要高得多。 那得是多大的油水? 茶盏中仍漂浮着去岁的雀舌,温润微苦。 “吴三桂那边可有消息?” 钱谦益端起茶盏,撇开其上浮沫,突兀开口。 想明白的钱谦益也不焦灼,愈发慢条斯理。 “吴总兵说,关宁军仍远隔千里,难救近火。” 李明睿摇头,眼底浮现几分讥弄。 谁不知道这些边军压根就打算坐山观虎斗,保存实力。 “但他也说了,情况危急,他可保我等安全离开京师。” 钱谦益点头,声音得意。 东林党和边军自大清覆灭之后,争夺关外利益不假,可要是改朝换代,边军肯定应付不了红袍军,只要吴三桂他们不想被绞杀,就得好好讨好这些文官,等着他们在新朝为边军说话。 “告诉吴三桂,只要他能保我等性命,将来新朝建立,他仍能在辽东好好做他的兵阀。” 同样的场景在武将,勋贵,藩王府邸轮番上演。 朝堂上忠君爱国,背地里却都在为自己谋划退路。 刚刚从王府散开的官员正凑在一处议论。 “其他官吏投降也就算了,王爷可是朱家人,自古还没见过谁得了天下,仍留着前朝皇室呢。” “什么前朝皇室,只要能让他们活命,让他亲手割了那位的头颅他们都敢。” 三日后,一份罪己诏昭告天下。 只是这则告示看起来竟有些可笑。 迟来的认错,竟是向上苍哀求一丝转机。 夜深人静时,王承恩正听着皇帝的哭声,哀切流泪,袖子在风霾中飘动,黄沙和眼泪合成一团。 他知道,大明的天,真的要塌了。 京城开始有达官显贵们忙着收拾细软,准备出城。 这一刻,青石子也刚刚抵达京师。 直到乔装打扮混进京师,客栈中,青石子方才打开包裹。 包裹里是里长给的新指令,如今他刚刚将真龙军移交给洛水老道指挥。 昔日在莫柱峻一事上心软的师父,如今明显愈发心思缜密,严格按照里长布置的一切行动。 他也放心北上,混入京师。 信件火漆撕开,露出其中字迹。 上面赫然写着里长嘱咐。 “京畿要破了,里长不允许崇祯死?” 里长信中笃定,崇祯无力守护京师,但也算个有骨气的,若京师一破,崇祯必定殉国。 因此里长提出了一个皇帝改造计划。 不过计划具体是什么,他也不知道。 “改造一位帝王?” 青石子兴奋至极,愈发期待。 但这只是里长信件中的一部分,剩下一部分,则是要他对接京师内的势力。 青石子混入京师,只是瞒着皇帝和堪称无用的锦衣卫抵,各大臣反而都知道他的抵达。 钱谦益最先到客栈,一上来便是恭敬叩拜,激动行礼。 “臣之盼红袍,犹久旱之盼甘霖!” 身边赫然还有几名藩王管家,武将,连兵部尚书这个大明最高指挥战场的官吏都亲自前来。 “臣这里有几箱珠宝,还望上使代臣向魏主问安......” “臣于南阳有良田数千亩,愿一并献上......” 代表魏昶君前来的青石子,看着这些道貌岸然的读书人一口一个臣,眼底神情愈发戏谑。 世人都说读书人平时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 这些人,连死的勇气都没有,大明还没亡,转头便投入红袍军中。 他只是笑吟吟将一切都收起,还在钱谦益等人期待的目光中,写上名单。 钱谦益,张缙彦......直到众人走后,青石子又开始安排人,潜入三教九流,贫民百姓,甚至大明守军中散布消息。 编造自家亲戚加入红袍军后,分配田地房屋,取消奴籍军籍世袭,孩子都能读书识字。 更有百姓能到工业区做工,结算银两,绝不拖欠。 尤其是拿出红袍银号后,许多曾经听闻,接触过的军民纷纷确信。 一时间,堂堂大明京师,军心动摇,乱成一片。 彼时青石子孤身坐在客栈内,灯火摇曳中冷冷看着名单。 那是大明提前投降的朝臣。 名单上的这批贰臣,都得死。 除了他们,还有那些欺压百姓的缙绅武将,宗亲权贵。 这就是他的手段。 青石子近乎歇斯底里,眼眸狠辣。 红袍是他和里长,王旗等人的信仰,为此,他不惜一切! 这一刻,京师布局,开始! 第479章:割让之谋! 这一年的春天来得格外迟。 皇城内的老树依旧光秃秃的,不见一丝绿意。 崇祯站在窗前,望着冷冰冰的天色,无意间想到少年时。 那时候自己不是皇帝,甚至不是皇储,只是一个小小的王爷。 自己也是这样站在府邸的窗前看着天色,满心满眼都是今日当如何,明日又当如何。 他喜欢出去走,出去看。 是什么时候忘记了去看看这个世道? 连他自己都有些记不起来了。 “皇爷。” 司礼监太监王承恩压低声音,掩饰不住颤抖,只绝望摇头。 “边军没有消息。” 他的声音苦涩的厉害。 崇祯手指猛地用力,斑驳的指甲在木头上留下一道迹。 红袍军距离京师三百里屯兵驻扎消息抵达京师时,他除了下令封锁城门,也向边军发出十万火急的勤王令。 可是三天过去了。 这一刻他抬头,侧耳认真的倾听,偌大的京师空荡荡的,深宫内院竟是听不到半点喧闹。 他们终究是没来。 他们眼里,自己这个天子,已经不是皇帝了。 “五军都督府呢?” 崇祯声音干涩得厉害,于是转身端起一杯茶,或许他自己都没注意到,茶盏抖的厉害。 崇祯的追问让这位大伴的头垂得更低。 “都督府......他们说各地军报混乱,有的大军已经开拔,有的说还在筹粮......” 他甚至不敢说的太大声。 茶盏顿住,旋即恢复平静。 “这样......” 崇祯这次没有暴怒,他早知道。 他早知道的......眼前浮现出检阅京师三营时的场景。 那些号称精锐的士兵,有的连弓都拉不开,有的盔甲锈迹斑斑,甚至有人在队列中公然打瞌睡。 这些‘精锐’,有人肥的肚子流油,有人瘦的像竹竿一样。 他看的好笑,这就是朱家的兵马,天子的兵马,大明京师的雄兵! 更可笑的是,兵部报上来的名册上有十万,他点了又点,按照名单,的确是十万人。 但昨日站在他眼前的兵马,他一个营一个营的点过去。 三千人里,只有一千人仍在,其余全是吃空饷的兵马。 而现在,他能依靠的也仅仅只有这支吃空饷的兵马。 崇祯转身,深吸一口气,放下茶盏,案上堆满了奏折。 随手翻开一份,是兵部尚书张缙彦上的御敌三策,除了前面的安抚百姓之流陈词滥调外,一条策略最是引人注目。 遣使议和。 于是他放下奏折,转头拿起另一本。 户部上报国库空虚。 下一本,工部请求拨银修缮城墙。 崇祯闭上眼,没说话,在王承恩眼里,端坐在破旧殿堂上的皇帝,穿着打满了补丁的龙袍。 他忽然明白为什么说皇帝自古都是孤家寡人。 权力极盛时的皇帝,一定是国家寡人,没有权力的皇帝,也是。 “皇爷,内阁大臣们已经在文华殿候着了。” 王承恩不自觉低着头,不忍心再看这位陛下。 崇祯麻木抬头,声音干冷。 “那天在朝堂上个个慷慨激昂,说要与红袍军决一死战。” “如今呢?” 三日前大朝会,红袍军距离京师三百里的消息传来,满朝文武个个义愤填膺。 钱谦益更是第一个出列,扬言要亲自披挂上阵,要将红袍贼首带到这座大殿。 兵科给事中光时亨引经据典,说什么成祖皇帝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只是这三日,这些人除了递上几份无关痛痒的奏折,便再也没了生息。 今日不是他要上朝了。 是这些臣子令他上朝。 他甚至能猜到这些人想说什么。 文华殿内,内阁臣子已经等候多时。 崇祯寒酸的龙袍在寒风中吹拂的时候,诸臣恭敬行礼。 崇祯以往很喜欢看到他们卑躬屈膝的模样,那样他会觉得自己当真是一个合格的皇帝,能够拿捏权衡这么多大臣。 但现在他看着,只觉得平静。 这群人的朝会,更像是拿自己当棋子,做党派博弈的棋子。 即便他们冲着自己跪下,又算什么? “今日召朕前来,诸位爱卿有何高见?” 崇祯的语调在召字上着重,听起来有些可笑。 陈演几人对视一眼,均觉老脸火辣辣的,遮羞布没扯下来之前,纵然大家都心知肚明,也不尴尬,但现在,皇帝似乎不想陪着他们演戏了。 可红袍军已近在眼前,于是陈演终究是咬着牙。 “陛下,红袍军势大,边军迟迟不至,京师防务空虚......” 崇祯半晌没开口,只定定看着几人。 陈演回头与众人对视一眼,索性心一横。 “不如遣使议和......” 他低下头,这一刻都不敢直视皇帝的眼睛。 崇祯感到一阵眩晕,他扶住扶手。 议和?不如说是投降。 大明天子,终于要向一群反贼低头了。 尽管早有准备,可事到临头,崇祯仍是觉得天旋地转。 既然有人已起了头,几名臣子便再无所顾忌。 “陛下,国库已空,恐怕......连一个月的军饷都发不出来。至于京营......” 崇祯笑了,声音缓慢,却带着刺骨寒意。 “诸位臣工,是要朕学南宋赵构,偏安一隅,称臣纳贡?” 大臣们跪倒在地,可偏偏这一刻,没有一个人开口。 他们没说话,已经代表了他们的选择。 匍匐在地的朝臣反而比他这个端坐在御座上的天子更气势迫人。 崇祯眼眸一个个看去,那些跪在地上冲自己磕头的人,如今如同身在迷雾之中。 这些人中,有多少是真心为大明? 有多少已经在暗中与红袍军勾结? 有多少开始保全自己的身家性命? 能依靠这些人驱逐红袍军吗? 接连不断的问题,让崇祯凄然笑着。 “拟旨。” 这一刻,崇祯抬头,目光麻木,盯着这座近三百年的皇城。 “且派人前往京畿,与红袍军和谈,以山西为界......割让......割让.....” 他忽然声音顿住,沙哑的不像话,可无论如何又觉得说不出口。 割让土地。 短短四个字像刀子一样割着他的喉咙。 太祖朱元璋驱逐蒙元,成祖朱棣五征漠北,大明天下不是没被人围困过京师。 皇帝被俘,他们仍能守得天下。 第480章:你不能死 大明历朝历代是有血性的。 但,如今要在他的手中,将祖宗打下的江山拱手让人。 崇祯跌跌撞撞起身,几乎要站立不稳,四个字让他险些用尽了力气。 “割让土地!” 大臣们异口同声,兴高采烈的开口。 “陛下英明!黯忍之辱,然为之后计!” 英明? 那声音如同刀锋,狠狠在崇祯胸腔拉扯,他再也没有力气看这群货色拙略的演技。 于是他挥手退了朝,一个人孤零零看着这座恢弘老旧的宫殿。 他想起少年看到徽、钦二帝被金人掳走的靖康耻,那时候头角峥嵘的他初登大宝,暗暗发誓要让大明富强中兴。 现在呢? 直到夜深人静,烛火将崇祯的影子拉得扭曲。 “大伴,你觉得后人会如何评价朕?像宋高宗一般?” 王承恩身子一抖,想要跪下,却被崇祯打断。 “张缙彦今日下朝后去了哪里?” 王承恩沉默片刻,抬头。 “张大人......去了尚书府邸,与几位大人饮酒......” 崇祯不喜欢厂卫,但现在他能用的,竟也只有厂卫。 饮酒? 崇祯呆呆抬头,看着窗外,是在商议如何迎接他们的新皇帝。 三天前这些臣子还在朝堂上高喊死保京师,今日却一致提出议和。 这些臣子提出的议和条件之优厚,简直像是生怕亏待了红袍军。 就在刚刚商议好议和,礼部已经拟好了使团名单,还有三车金银珠宝,礼物名单比针砭时弊的奏折写的更长。 窗外的风实在太冷,冷的崇祯几乎要发抖,他起身看着铜镜,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两鬓斑白,眼角皱纹。 三十岁的年纪,竟已老了。 于是他摆摆手,亲眼看着王承恩弓着身子退出大殿。 房门关上,这位大明天子终于心理崩塌。 伏在案上的崇祯肩膀剧烈地抖动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眼泪顺着消瘦脸颊一点点滴落在摊开的《宋史》上,正好滴落在靖康之耻四个字上。 “列祖列宗......不肖子孙......朱由检,要成亡国之君了......” 他断断续续,嚎啕大哭,无助又嘶哑的声音,哪里还像一位天子? 第二天清晨,当王承恩推开房门时,才发现《宋史》被翻的旧了几分,皇帝竟看了一夜。 也正是短短一夜,崇祯几乎白头。 这位皇帝大伴心疼的厉害,但仍是咬着牙开口。 “皇爷。” 崇祯抬起头,眼眸中满是血丝,但声音反而格外平静“传旨,按昨日议定的办。派礼部侍郎周奎为使,前往红袍军大营议和。” 这位大明天子再未多说。 冷风拂过,吹动桌案上的宋史,只停留在最后一页。 崖山。 青石子这些时日很忙碌,眼下客栈外又来了一批人。 “见过大人,小人是兵部侍郎府上的管事,今日起来,是代替我家大人向红袍军赠礼的。” “这里有三车珠宝,还有二十多样字画古玩,都是我家大人的一点心意。” “另外,我家大人还要小的汇报,过不了几日,皇帝就要派遣使团前往京畿之地,和红袍军和谈,拟定划山西为界。” “我家大人还在朝堂中提到了岁贡一事,虽未被采纳,但日后或许也有机会。” 那管事笑容谄媚,点头哈腰,提到大明臣子逼迫大明天子向反军缴纳岁贡,竟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青石子点头,旋即目光落在另外一边,工部尚书府的管事如今似是不愿落于人后,同样开口。 “大人放心,我家大人说了,届时只要红袍军兵临城下,必定会派人暗中协助,打开城门。” “朝堂上如今所谓的议和,也不过是权宜之计,天下早晚是红袍军的。” 直到所有人都退下,青石子才冷冷拿来一份名单,上面再添了几笔。 他到京师才几日? 前来投效的京官已有一百余人。 人人都声称会配合他们夺门,声称会给红袍军带路。 这些人,他都一一记载在名单上。 这种人,留着只会玷污红袍军的信仰。 继续等待下去,他知道一定会有更多的京官前来投效,但青石子选择新的。 那就是开始联系一批位高权重的官吏。 傍晚时分,钱谦益兴奋的哆嗦,酒宴上见到青石子,立刻站起身来。 “大人!” 一个大明文坛之首,如今对青石子恭恭敬敬,看起来竟显得有些滑稽。 但钱谦益并不觉得耻辱,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能力和资格在这样的紧要关头面见红袍军的。 红袍军既然肯见他,自然意味着他的身份得到了认可。 这件事私下里已经传出去,如今朝中许多重臣羡慕的眼珠发红。 青石子平静扫了一眼钱谦益,旋即开口。 “钱大人......对吗?” “是,小人正是钱谦益。” 钱谦益听到青石子记得他的名字,一时间愈发得意洋洋,兴奋不已。 “如果本总长说想要混入皇宫,你有什么法子?” 青石子接下来的话让钱谦益愣住,旋即面色苍白。 如今明面上天子还是那位朱家皇帝,这般明目张胆提到要混进皇宫,是什么意思? 他心中浮现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眼见钱谦益忽然不说话,青石子声音淡漠。 “岳豹所率的红袍军,也快要到常熟了......” 常熟是钱谦益的老家。 提到此处,赫然已经是明目张胆的威胁,钱谦益闻言变了脸色,片刻后,终于咬牙。 “内廷的锦衣卫千户也有想要投靠红袍军的......” 锦衣卫如今已经被裁撤大半,但仍负责宫廷护卫。 青石子默默记录,知道该如何混进去,偷天换日。 里长交付的任务,是阻拦崇祯寻死,所以他必须尽快。 与此同时,深宫内院中,崇祯如今脸上还残留着泪痕,平静而落寞的跪在先祖画像前。 他知道,从自己发出议和诏书开始,就已经丢尽了大明王朝的脸面。 他愧对列祖列宗。 但他真的没有办法了。 他调动不了兵马,国库空荡荡的,文官武将都一门心思思考如何投降。 这一刻,崇祯叹息,写下了一封绝笔信。 如果红袍军不接受议和,他也准备好了自己的路。 如同大宋最后一位皇帝一样的路。 第481章:投降也得死! 崇祯九年深秋。 红袍军火器营剿灭大清最后一支残兵后,悍然挥师南下,沿着海岸线奔赴东南。 沿海大族送了礼物的各族悠哉游哉在城中等待着。 “红袍军来了,老爷!” 与以往流寇攻城不同,红袍军此次前来,携剿灭大清之威,一路上甚至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 许多州府城池眼见是红袍军,没了抵挡的勇气,官府衙门率先带头开了城门。 躺在院落中的沈家族长端着茶盏,笑容得意。 “慌什么?” “红袍军是收了咱们的银两的,天下岂有收了钱不办事的道理。” “就连海寇都知晓,给了银两叫他们做什么他们便做什么。” “通知族老和族人,不必妄动,红袍军不会动咱沈家。” 话音未落,便听到门外传来炸裂声响,吓的沈家族长手中茶盏失手,碎裂一地! 岳豹一脚踹开沈家祠堂的大门,手中的火绳枪还冒着浓烟。 身后赫然是三十名红袍军火枪手,呈扇形展开,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两股战战的沈家子弟。 “账本。” 岳豹面无表情,声音平静,大马金刀的坐在堂上,冷冷看着眼前这群面色难看的沈家族人。 “军爷,咱可是书香门第啊,什么账本?” 那管事还待狡辩,却见一名火绳枪兵抬起枪口,黑洞洞顶上他的额头。 膘肥体壮的管事哆嗦着指向神龛后的暗格。 李定国以往跟随义父的时候,倒也没少干抄家打地主的事,闻言轻车熟路,一把扯开暗格,倒出十几本账簿。 随手翻开一页,李定国眯起眼睛。 “崇祯六年三月,付海寇平川部白银九百两,购得渔村少女四十人......好个书香门第!” 此时院外传来整齐的踏步声,红袍军将士拉开火炮,对准沈家院子东南角墙。 沈家家主方才匆匆赶来,面色难看。 “放肆!” “前些时日吾等才刚刚亲自拜见了魏总督魏大人,魏大人已承诺不会动吾等家族,尔等这般肆意劫掠,难道不怕魏大人动怒,不怕天下人心寒?” 岳豹闻言起身,原本的面无表情已经褪去,一把从李定国手中拿到账本,对着沈家族长脑袋上轻轻拍打着。 “你说里长承诺了?证据呢?” “且拿出来本总长瞧瞧。” 沈家族长闻言面色难看,咬着牙,他哪里来的什么证据。 但还没等他分辨,岳豹猛的敲打下去,沈家族长传来杀猪似的嚎叫! 岳豹已是变了脸色,神情狰狞。 “天下人心寒?为何心寒?因为红袍军灭杀了一个向海寇贩卖汉家血脉的畜生家族?” “三月,四十个少女。” “四月,二十七个妇人......” “你们,当真该死啊......” 岳豹狠辣攥紧沈家族长脖颈上的绸缎,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现在告诉本总长,你们身上这些狗皮,是用什么换来的,说!” 沈家族长知晓事已败露,闻言面色惨白,额头冷汗涔涔。 “军爷......” 哀求声还未落下,便听到岳豹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响起。 “召集百姓,公审沈家。” “有罪者,当场处斩!” “沈家上下,所得资财,均有随行民部官吏掌管,用于建设此地!” 这一刻,枪炮声隆隆作响,昔日辉煌了数百年,扎根于此的沈家,就此覆灭! 而李定国则是在自己怀中纸张上记载,第三家的字样。 东南沿海大族,还多得很呢! 与此同时,京师三百里外的通州运河,陈铁唳身着铁甲,平静看着前方。 身边不时还传来了咆哮之声。 “红袍军,背信弃义!”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难道你们红袍军连这等道理都不懂?” “草寇,庶子!” 不少红袍军将士面色冰冷,干脆封住了这群软骨头的嘴。 这些都是前些时日大明朝廷派遣礼部官员前来议和的使团,原本众人都以为这是个美差,争相前来。 毕竟朝廷对这次的和谈并没有什么要求,说白了干脆就是前来送礼的。 能提前结交到红袍军,自然意味着他们能更快入了新主子的眼。 谁想到陈铁唳竟直接将礼物财宝手下,连他们人也被扣押! 如今更是带着他们亲自抵达前线,一路攻打到京师之地! “第三营换装炮弹,其余人检查火绳枪。” 陈铁唳沙哑着嗓子下令,脚边躺着京营参将的尸首,那人的腰牌上还刻着御赐忠勇四个鎏金字。 夜不收飞速奔驰而来,递上战报。 “总长,保定卫所已破,缴获粮车四十辆。” 陈铁唳扫了一眼,点头,吩咐下去。 “即刻传讯到东昌府里长处!” 五天,五天三百里,势如破竹,三战三捷! 从昔日驻扎之地,一路打到京师,如今的红袍军,气势之盛,前所未有! 火炮生隆隆作响,红袍军几乎是一路开着枪炮,抵达京师城下。 城头上大明旗帜暮气沉沉,眼见不少守军已是两股战战。 之前和青石子联系好的大明官吏见状,纷纷私下里派遣家奴,和之前已经暗中贿赂投靠红袍军的大明军中校尉练习,准备打开城门! 昔日有鞑靼围困京师,于谦死守。 有大清围困京师,袁崇焕救援。 但如今,再度被围困的大明京师,宛若末路,王朝飘摇,暮气沉沉,再也没了生机! 另一边,洛水所率领的真龙军等部,眼下同样从南直隶发兵,散射周边。 一部去了江南,一部去了湖广,他自己则是亲自率兵抵达陕西。 此刻潼关外,洛水神色狰狞,老道士拍案怒喝。 “押上来!” 两名真龙军将士拖上来个五花大绑的明军把总。 这些真龙军,都是苦哈哈的泥腿子出身,见这膘肥体壮的把总,还有那些瘦骨嶙峋的百姓,只恨得牙痒痒。 “堂下之贼,可知自己所犯何罪!” 洛水冷声呵斥,神色冰冷。 那把总被拿开布块,大口喘着气,面色惶恐。 “大人,小人是主动献降的啊......求大人给一条活路吧。” “小人知罪,小人知罪!” 第482章:反复杀,反复杀 周边如今不光是有真龙军,还有不少百姓围观,许多百姓沉默看着这名把总,眼底仇恨几乎掩盖不住。 洛水狠辣看着这名把总,冷笑起来。 红袍军从来都是有了证据才抓人公审,何况现场还有诸多百姓举报。 “按《红袍军律》第三条!” 洛水身后一名启蒙部官吏怒视这名把总。 “劫掠民粮超一石者,杖六十,罚苦役三月。” 突然旁听席里冲出个老妇人,抡起拐杖就打。 “他还抢了我孙女......” 老妇人流着眼泪,不过五十岁的年纪,竟已是满头白发,哽咽着泣不成声。 “我那孙女,才十五岁啊,竟被这狗贼带去,再也没回来过。” 军法官伸手扶着哭的没力气,险些跌倒的老妇人,转头对洛水开口。 “按新规,诉状需单独......” 话没说完就被洛水身边的火药填充声响打断。 连那名把总都骇然看着这名老道士,裤裆已吓的被浸透。 “强抢民女,害人性命,斩!” 砰! 老道士亲自激发火铳,咆哮声响彻。 一时间,周边百姓看着那把总倒下的身躯,终于从沉默麻木中回过神来。 “真龙军是当真给咱们做主啊。” “爹,娘,你们可以瞑目了。” 有少年擦拭着眼泪,也有老妇人哭的喘不过气。 许多人纷纷激动的跪拜,同时之前不敢举报的人也越来越多,开始举报城中缙绅,村镇地主,县衙官吏。 这边洛水忙着公审,另一边,青州府同样也在忙碌。 青州府工业区,铸铁厂的高炉前,满脸煤灰的匠作总管王山正对着图纸发愁。 他手里攥着天工院刚送来的新式鼓风机图纸,上面画着复杂的齿轮组。 “这玩意儿得用精钢,而且很精密。” “要大量生产,现有的镗床肯定不行,必须做最新的镗床。” 他扭头对学徒吼。 “去三号库把上个月炼的低碳钢坯搬来!” “他娘的,必须尽快做好二十张镗床,上面急着要用。” “大家都加把劲,之后咱给大家伙都申请银子补贴。” 一听到补贴,这些工人愈发兴奋,激动回应。 “放心吧总管,二十张镗床,十天咱就能做好。” 厂房外突然传来欢呼声,原来是东昌府来的运输队运来了第一批水泥。 “听说了吗?都说这万一最后会用来修路呢?” “什么路这么平整?之后马车跑起来不是没有半点颠簸?” 有工人嗤笑,白了几人一眼,得意洋洋开口。 “什么马车,都没坐过火车?这么平整的路面,用来跑马车,那才是当真糟蹋了。” 老工人咧嘴。 “火车咱都坐过,可那火车是要轨道的,水泥路能承受火车?” 最初嗤笑的工人闻言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开口。 “咱有个表兄在天工院当技术工呢,那边都说了,现在准备把火车上的蒸汽机,就是带动火车跑的东西弄小,到时候放到车厢里,让车自己走。” “那种车在水泥路上跑,那才叫快呢。” 人群议论纷纷的时候,大片水泥也被卸到地上上。 监工头子老赵挤进人群,抢过铁锹就往准备好的木模里倒。 “都闪开!老子在青州府修过房子,这玩意儿得掺三成细沙!” 青州府和东昌府,济南府工业区肉眼可见的扩增,工人数量缺口越来越大。 眼下许多人都认为工人待遇很好,放了田地,粮食产量一时半刻看不出差距,但长此以往,则必定会出现粮荒。 民部黄公辅眼下带着一群官吏查探之后,飞速折返蒙阴,找到天工院。 “传统的耕作方式,很难大规模生产,但种地的百姓越来越少,迟早是个隐患。” “天工院需要尽快研发出快速收割,快速种植的器械,一个人能干十个人的活,那就不愁粮荒了。” 天工院院长刘方笑骂开口。 “你们啊,真当天宫院是万能的,这边还在研发自行驾驶的蒸汽车呢。” “行吧,我尽快和大家讨论,做调研,设计图纸。” 经过数年发展,天宫院对于研发新东西也已经有了一套规范流程,眼下倒是格外细致。 与此同时。 登州船坞的船台上,巨大的蒸汽铁甲船正进行最后组装。 天工院派来的匠师苏无赤脚站在甲板上,指挥工人调整锅炉位置。 “左移两尺,要留出冷却器械的位置!” 他突然瞥见李定国派来的传令兵在船下打旗语,那是海寇来袭的预警。 魏昶琅也已看见,一把扯过身旁的造船匠。 只是他不仅没有畏惧,反而肉眼可见的兴奋起来。 “快把二号锅炉装上去,今天必须试航!” “咱也要看看,这些海寇到底有多狠!” 不远处,蒙阴城送来的新型小型蒸汽机正在码头起重机上进行测试,噗噗的蒸汽声混在海风里。 一门门火炮列装,填充弹药,调整角度。 轰! 爆裂声响彻底在海上炸开! 这一刻,魏昶君面前堆满了各地传回来的信件。 红袍军如今分为三部,一部攻打京师,一部扫清东南大族,一部由南直隶向周边扩散。 山东五府中,登州府和莱州府也已开始建设工业区。 铁甲船初步达成试航,等待继续改进。 民部开始水泥路铺设。 魏昶君将信息都传递到大国。 当代,小组组长雷请议几乎愣住,呆呆看着。 大清覆灭之后,好友发展的太快! “接下来就是大航海,开通科技,并且研发现代科学。” “我们完全可以领先原本历史三百年时间!” 明史教授顾成兴奋的几乎站起来,飞速开口。 “快回信,叫穿越者不要屠戮太狠,太针对缙绅世家,一定要保证平稳进入发展阶段。” 然而雷请议很快收到回信,面色难看,没等顾成开口,便将大明事感录上的字迹展开。 上面只有气势锋锐至极的一段话。 「放任缙绅,绝无可能,先平内陆,再征各国,使汉家红袍之旗,遍及寰球!」 这一刻,顾成愣住,只觉得浩荡恢弘气势几乎炸开。 这是穿越者首次反对现代提议。 “他......当真要让红色思想覆盖全球!” “可他的时代不对。” 第483章:我们是对话,不是听话 当代,会议室。 族长雷请议看着魏昶君传来消息,默默皱眉。 这是好友头一次和大国发生争端。 大国经济办代表面色难看。 “穿越者到底想做什么?” 他们全力以赴的支持穿越者,但实际上也在很早的时候就开始做预案了。 最初他们也设想过穿越者会和当代发生意见分歧,但他们只设想过是因为个人欲望放大,从而导致穿越者从最初缔造新世界,变成缔造家天下。 但现在,穿越者和他们最大矛盾,居然是灭杀缙绅。 明史教授顾成皱眉,面前出现纸笔,一点一点开始记录。 “穿越者的诉求在变化,性格心理也都在变化。” “从最初在蒙阴,落石村给当代寄送的第一封信可以看出来,穿越者只是想在乱世好好活下去。” 顾成话音落下,记录小组组长陈科也神情恍惚,想到最初。 那时候的穿越者试过很多方法,包括柳树留痕,面对的最大困境,是缺少粮食,并且粮食也在发霉。 之后呢? “后来穿越者遇到的第一个生死危机,来自地主虞家。” “他亲眼目睹地主缙绅对贫苦百姓的算计,要么臣服,为奴为仆,要么便动用权力将人送去徭役,置之死地。” “一个小小的地主乡绅,竟然能随意决定一名大明名正言顺的合法百姓的生死,这本身就代表着缙绅阶层存在的不合理。” “穿越者最大的困境,也让他第一次看清楚明末的世界,可能从这个时候起,他心里就埋下了对缙绅的怒火。” “但这个时候,他的性格应该还是处于第一阶段,乱世求生。” “因为要对抗天灾和极寒,他必须想办法活下去,带着身边的百姓一起活下去。” “到之后蒙阴城遭遇清兵,穿越者正式开始厮杀,入驻蒙阴城,便算是正式开始掌控,在这个过程中,他发现蒙阴城中,想要打造一个最接近当代的区域,缙绅就成了最大的阻力,毕竟缙绅和他要缔造的世道完全是背道而驰的。” 说到这,记录小组族长陈科也顺着顾成的话开始思索。 似乎穿越者对于缙绅的处置正是从这一刻开始的。 蒙阴城内缙绅勾结知县,准备陷害穿越者,于是当地缙绅家族迎来了首批清洗。 “这个算是第二阶段,当时的穿越者没打算彻底清洗所有的地主缙绅,仍保留了一部分没有欺压百姓的缙绅。” “但之后第三阶段,才是真正改变的开始,这个阶段的开端,可以从穿越者涉足莒州来看,东林党联合各官吏,先后算计穿越者,甚至还有缙绅私下腐蚀穿越者麾下的核心班底。” “同时穿越者也开始观察到缙绅地主阶层本质上就和要打造的世道完全悖逆。” “为了彻底取消这一吸血阶层,他真正开始动手,以山东为支点,将整个明末时代的阶层打掉。” 直到顾成停下分析,经济办代表,组织办代表也开始神色复杂。 一个失控的穿越者,不是大国想要看到的,毕竟大国的期望,是在那个时代平稳发展。 但他们无法否认穿越者的初心。 直到现在,他仍是站在百姓的角度,看待缙绅存在的利弊。 他的思维和当代最大的区别就是,当代大国会站在一个国发展的整体角度来看缙绅存在的问题,并决定以放过部分缙绅为代价,快速完成明末力量整合。 可是穿越者不是。 他永远站在百姓那一头,永远以维护最底层民众的利益为核心推行一切。 因为就在九年前,他真真切切感受过一个底层百姓没有力量面对那些缙绅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这件事本质上不能说谁对谁错。 想到这,经济办和组织办的官方要员代表沉默许久,终于开口。 “我们会汇报给大国。” 声音顿住,再度响起。 “穿越者自己应该知道,一旦完成对缙绅阶层的彻底清洗,将会面临什么。” “他是当真不顾自己在史书上的名声,一点都不在乎吗?” 当代会议展开的时候,大明事感录的另一头,魏昶君也在低头看着,神色漠然。 大明死的人太多了。 那些人是因为天灾死亡的吗? 还是因为大明的苛捐杂税? 可即便大明一再加税加征,大明本质上仅仅只有十税一的国策,能加到哪里去? 或许那位崇祯皇帝的确也被朝臣戏弄的稳不住,这才将赋税加到数十年之后。 但其中最大的既得利益者,不是他。 谁在其中害死这些百姓? 缙绅! 当朝廷下令正常征税的时候,他们已在其中屡次上下其手,从中渔利。 朝廷每一次加征,皇帝说加征一成,官吏便说加征三成,到了这些官吏家族,缙绅手中的时候,朝廷要加的已不是三成,而是双倍! 缙绅都干了些什么? 按照大明律大肆趁着灾年购买奴仆,在灾年成为奴仆,本来也算是救了这些贫苦百姓的命。 可偏偏大部分缙绅对待这些奴仆,当真是按照大明律,将他们当作物品,一言以定生死。 更可恨的缙绅,会巧立名目,强取豪夺那些百姓家中田产,兼并土地,将这些百姓完全当作他们的生产工具,不顾其死活。 有强征百姓开矿者,任由他们死在矿洞,甚至干脆用来探路。 有私下豢养海寇者,为保住海运,不上交商税,竟放任真假海寇屠戮沿海百姓,掳走汉家女子。 有勾结门阀,垄断科举,将真正有才学的寒门子弟拒之门外者。 有隐藏田地,甚至将自家田产和逃离人口的赋税全部强加给剩余农户者。 与其说是大明这个世道烂了,倒不如说是缙绅的存在,注定每一个王朝的寿命都不能逃出固定周期! 因为被盘剥的百姓注定会揭竿而起,直到最后彻底平灭这些吸血的蛀虫。 诸如元朝之于大明,诸如汉代之于黄巾,诸如大唐之于黄巢。 新旧交替之间,最大的问题从来不是如何快速把控整个土地的政务和经济。 而是在私利和之后缔造的世道中做选择。 第484章:老夫不在意后世评价,只在意百姓之安! “想要我少杀缙绅?放屁!” 这是魏昶君生平头一次凶狠的将大明事感录摔在桌案上。 这些缙绅必须死,只要是欺压过百姓的,一个都不能活,没欺压过百姓的,就索性全都将他们多年吸血而来的财富交回去! 他不知道自己能给这些百姓多久的公平,但至少现在,他会给绝大多数百姓,他们终其一生都不曾见过的公平。 毕竟一旦听从当代大国的建议,就意味着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他们不可能再有机会对缙绅大肆清洗。 而这些缙绅存在的每一天,都意味着百姓在遭受欺压! 他不是不知道当代在想什么。 但有些事,只有亲眼见到,才知道这个时代在缙绅的蹂躏下,那些底层民众究竟怎样艰苦的活着。 当代的人没见过这样淳朴的大明百姓衣不蔽体的在寒风中绻缩,被冻成硬邦邦的石头的景象。 没见过亲生父母究竟是下着怎样的决心,抱着孩子和对方交换,生火,支锅。 没见过那些肚子里装满了观音土,最终绝望的痛死在无人问津的角落。 也没见过那些只因为不将田产交给缙绅,便被迫服徭役,死在外面的农户家中的白幡。 亲眼见到,才能共情。 所以,他不答应! 这一刻,他身边站着夜不收,正在汇报消息。 “里长,京师那边传来消息了,青石子总长刚刚抵达京师,就接到了东林党钱谦益在内的绝大多数官吏私下投靠,赠礼名单被青石子总长一并送上。” “而且青石子总长还特别申明,要将这份名单送到里长手上。” “他说,这批贰臣都是家中贪墨甚巨的缙绅,一定不能留!” 魏昶君闻言神色逐渐柔和,收起名单,点了点头。 “按他说的办。” 虽然当代大国不理解自己,但好在青石子和王旗他们总是和自己站在一起的。 对待缙绅,绝不能手软! 夜不收闻言点头,旋即再度开口汇报。 “里长,现在京师一面还有人在等待边军的驰援,一面面对陈铁唳总长的先锋军。” “京师,彻底乱了!” 按照夜不收的汇报,当前京师形式的确混乱。 青石子在城内散播流言,告诉京师百姓,守军,加入红袍军后待遇很好。 百姓可以分田产,可以自由加入工业区,每个月固定月钱,伙食很好。 军户也在动摇,因为他们可以不用世袭,这对军户来说,就是最公平的,因为他们头一次有了选择人生的权力,而且他们不会被克扣粮饷,通过红袍银号发放粮饷,就不存在喝兵血的说法。 京师的官吏自不必说,连皇室宗亲都有人开始私下联系红袍军,准备出卖大明换取自身存活。 边军诸如吴三桂等人,完全是处于观望状态,如今兵马没有任何调动。 “崇祯呢?有没有崇祯的消息?” 对于这位朱家天子,魏昶君眼底只有平静。 如果不是崇祯最后殉了大明,在历史上,他的评价只能是一个庸才。 不昏,但没有任何才能。 一个被临时从宗亲中挑出来的帝王,每人教导,没有权势,被大臣玩弄在股掌之间,又被小冰河时代不幸挑中。 但,还算有骨气。 如果按照原定的历史,京师破开的时候,崇祯就会选择结束自己的一生。 夜不收闻言点头,旋即开口。 “自从崇祯开始同意议和,便日日呆在深宫中,没有再出现在早朝,连平日里勤政的习惯都改了,每天只在深宫内院中呆着。” 似乎是临时想到了一条消息,夜不收再度开口。 “对了,青石子总长得到的消息,是崇祯每日都在翻看宋史。” 宋史? 魏昶君想到大宋的末尾,那个投海的小皇帝。 “回信告诉青石子,崇祯不能死。” “但其他该登记的官吏缙绅,全部登记,一个都不能跑!” “这份礼单上的人和家族,连带亲族,都不能放过。” 这一刻,魏昶君眼底久违的浮现出浓烈戾气,狠辣果决。 “该杀的杀,该审判的审判,该调配劳动改造的劳动改造!” 这些参与到吸血过程中的人,该偿还底层百姓的人生了。 这一刻,魏昶君孤独起身,在夜不收离开传讯的时候,出现在蒙阴城的城墙上。 青石板街道还是九年前的模样,不过许多地方也开始拆除了,规划道路的水泥地面建的很快,铺设两三日,如今正站着几名工人在养护,路面平整光滑,终于有了一点后世大国的感觉。 城墙上看下去,最多的是商队,有来自外地的商人,也有蒙阴本地百姓自发组建的商队。 卖腊肉的,卖棉花的,卖红薯的,南来北往的商贩也带着各地特色产品,一时间颇有些琳琅满目的感觉。 叫卖声和吆喝声混在孩童的嬉笑里。 九年前的孩子们,很少出现在冰冷的天气里,没有像样的棉袄,一旦风寒感冒,就可能导致死亡。 但现在,吃饱穿暖的孩子们像是浑身使不完的劲,背着书院带出来的书本,嘻嘻哈哈买着糖葫芦,在夕阳下的青石板街道奔走笑闹。 远处还有二十多名女工刚刚下值,各自买了菜匆匆回家。 这座城里他看不到绝望,也看不到麻木。 没有缙绅,没有地主,大家都是一样平等。 远处传来隆隆声响,是铁轨滚动发出的声音,转头一看,通往蒙阴的列车正散发着浓烟。 这座县城繁华的堪比州府,也逐渐有了后世的雏形。 而代价从史书记载开始。 七缙绅旁族灭,县丞释七百奴籍为平民,史书云,其县丞桀躁,擅改户帖,无视明廷,轻屑律法,实乃官吏之藓,罪责梼天。 昔日仅仅在蒙阴这个小小县城平灭缙绅,已是如此,现在要在整个大明平灭缙绅,该如何? 魏昶君矗立城墙,母亲缝制的青衫已经磨破了袖子,正在寒风中摇曳。 于这片繁华热闹中,孤零零站着。 他忽然笑了。 “罪责滔天,便罪责滔天吧。” 第485章:吴三桂 崇祯九年,红袍军席卷南北。 灭大清,收流贼,破州府,扫东南。 兵锋所向,无不望风而降! 魏昶君的铁骑踏破东南朱漆大门,将世家百年积累的粮仓尽数充公。 当军旗在天津卫城墙猎猎作响时,京师内的崇祯皇帝连夜召集内阁商议,诸多朝臣这次比上一次做的更绝。 无人到场。 皇宫城墙内,崇祯远远抬头,面色难看,只是等着。 一本宋史几乎被他翻烂,边角也已变形。 他不知道吴三桂这些边军会不会来,像上次袁崇焕来解围京师之困一样。 他只能等。 若当真有人前来,自此之后,便是他大明的岳武穆。 与此同时,数骑快马正从陈铁唳所在的营地出发,其中还运送了数个大箱子。 马匹最前方的,赫然正是阎应元。 如今阎应元神采奕奕,眼眸锋锐,马匹驰骋到傍晚,一日便已过了百余里路程,距离宁远不远了。 “大人,还有数百里,便到宁远了。” 边军距离京师很近,但如今京师被围已有许久,却偏偏没有一支边军前来。 阎应元点头,休息时看着袍袖中的书信,这是临行前里长给自己的。 他甚至能想到里长当时说的话。 吴三桂是一条恶犬,好好用。 他也曾听过一点吴三桂的名字,总兵吴襄的儿子,二十岁游击将军,二十三岁前锋右营参将,今年此人已二十五岁,因为去岁红袍军与大清之变,被擢升为宁远团练总兵。 看了京师,他便知晓,为什么里长会说此人是一条恶犬了。 京师覆灭在即,此人竟还在贪婪攫取辽东利益,明显是想自立成为兵阀。 不过关宁军倒也当真算是有战力的,能在这个时代和大清野战,正面交手不落下风的明军,实在没有多少。 “那便加紧赶路吧,尽快将这条恶犬驱使起来,否则到时候彻底平定大明,要动这些兵阀,又要带人跑一趟。” 阎应元冷笑,眼底轻蔑。 他不在意吴三桂,毕竟大清都是随手可灭。 “报,红袍军使者到!” 宁远城总兵府,吴三桂茶盏一顿,滚烫的茶水溅在手背上也浑然不觉。 红袍军! 吴三桂心里咯噔一声,旋即缓缓抬头“来了多少兵马?” 那是红袍军,由不得他不忌惮。 毕竟能随意绞杀大清,李自成张献忠部随手可平,偌大大明无一合之敌的红袍军。 关宁军固然强盛,但若当真面对红袍军,他压力也很大。 “只有两人,为首的使者,是红袍军监察部总长阎应元。” 吴三桂与身旁的祖大寿交换了个眼神。 “请。” 此刻吴三桂声音沉稳,眼底晦暗,默默思索。 祖大寿知道,这位年轻总兵眼下分明在紧张,他不算是胆小的,可面对红袍军,他们没有底气。 阎应元踏入厅堂,脚步沉稳,目光极富压迫感,落在吴三桂身上。 三十出头的红袍军总长,一身衣袍纤尘不染,腰间悬的不是刀剑,而是一把乌黑发亮的古怪火器。 两个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的一方之首,目光对峙的时候,吴三桂竟然有些喘不过气。 阎应元只是平静的注视,便已将吴三桂逼的目光躲闪。 “吴总兵。” 阎应元拱手,眼角余光扫过堂内按剑而立的祖大寿等人,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家里长有话给诸位。” “辽东的雪,今年怕是要染红了。” 淡淡一句话落下,堂内一众边军将领勃然大怒! 祖大寿眼见便要抽刀。 “放肆!” 是谁给他们的底气,两个人便敢到宁远城威胁数万精锐边军! 一众边军将领同样眼眸阴冷,一言不合,便要拔刀相向。 空气在这一刻似乎凝固。 直到吴三桂抬手,声音比辽东的雪还冷。 “阎总长不妨直言来意。” 慢条斯理的声音响起,吴三桂从始至终都没有起身,只眼眸淡漠的看向阎应元。 虽然刚才阎应元的眼神气势极强,但他要让此人知晓,宁远城究竟是谁的主场。 既然都准备打开天窗说亮话,阎应元也不再掩饰,甚至懒得看一眼欲要拔刀的一众边军将领。 眸光睥睨,从袖中取出一卷羊皮地图。 吴三桂瞳孔猛地收缩。 他分明看到上面用朱砂标记了进军路线。 那箭头自京畿之地,直指宁远! 他们果然早就准备攻打边军了? “红袍欲取天下,我家里长不愿多造杀孽。” 阎应元手指淡漠敲击西南之地。 “云贵土司七十二寨叛乱日久,请吴总兵率边军南下平叛。” 旋即指尖转北。 “另需蒙古诸部的粮草,俘虏或首级皆可。” 言及此处,阎应元似笑非笑的抬头。 “吴总兵......红袍军剿灭大清的时候,关宁军没少在辽东蒙古多占好处吧?” 堂内一片死寂。 吴三桂心中凛然,原来红袍军始终在观察他们,也早就知晓他们在辽东都司瓜分的海量利益! 只是很快,回过神的吴三桂盯着舆图上血红的箭头,忽然冷笑。 “我边军与土司、蒙古两败俱伤,届时红袍军坐收渔利?” “当真有趣,红袍军莫不是以为天下人都是傻子?” “误会。” 阎应元从亲兵手中接过一个檀木匣子,闻言笑容愈发亲和。 “我家里长特意备了厚礼。” “既是请人办事,怎能什么都不准备?” 开启之时,堂内响起一片骨节攥紧之声。 一支工艺精良的燧发枪,金属部件在天光下泛着蓝汪汪的光。 阎应元熟练地装填火药,仅仅三息之间,猛地抬手对准厅外! “砰!” 炸裂声悍然出现,两百步外旗杆应声而断。 边军将领们脸色惨白,这等射程与精度,远超明军最精锐的火器营。 昔日他们多有听闻吕布辕门射戟,今日方知,原来火器也能精良到这般地步。 关宁军的火器已算不错,可昔日他们前往京师讨要来的火器,能用的也不过十之二三。 更有甚者,连火药都受了潮! 那些火铳别说在两百步外的准头,在三十步外都他娘的打不准了! 第486章:天下革新 阎应元声音还没停,笑吟吟开口。 “此枪雨天照常击发,射速是红袍军火绳枪三倍。” 阎应元旋即再度招手,命人抬进一门铜铸小炮。 “天工院改良的火炮,可五连发,一个时辰之内,这门炮加上复冷时间,大概能攻击两里之外的目标百发。” 两里,百发! 这只是一尊炮,红袍军到底装配了多少? 吴三桂的掌心渗出冷汗。 他想起之前大清覆灭,如今看来,传闻非虚。 “若本总兵拒绝呢?” 吴三桂能听到自己声音干涩,听起来没有任何底气。 阎应元闻言笑容愈盛,伸手抚过炮身,慢条斯理的开口。 “宁远城内十万百姓,经得起几轮炮轰?” “关宁铁骑的家眷,多半住在锦州吧?” 似是无意,偏偏阎应元抬头的眼眸戏谑,如利剑刺入吴三桂胸腔。 他猛地咬牙。 阎应元却气定神闲地从怀中取出一封信。 “我家里长亲笔。” 信纸六字力透纸背“天下革新。” 甚至没有落款,便这般狂妄,一如篆刻在吴三桂心底。 吴三桂颤抖的指尖带的纸张都摇晃起来,忽然想起父亲曾经说过的话。 “活着比气节重要。” 一众边军将领也没了之前的嚣张气焰,面色难看的垂下头。 “给我三日斟酌。” 最终,吴三桂额头冷汗涔涔,艰难开口。 只是阎应元的声音愈发冰冷,脸上的笑意也收了,化作狠辣,缓缓摇头。 “明日日落之前。” “若不见信号,红袍军便当总兵选择了第二条路。” “记住,这不是商量。” 直到此刻,阎应元才真正起身,用极霸道的姿态扫过在场众人。 “这不是商量。” “另外,吴总兵也不必想什么红袍军要尔等两败俱伤,这天下没有能挡得住红袍军的军队,关宁军,也不配。” 当阎应元的马蹄声消失在暮色中,祖大寿终于起身,咬牙嘶吼“将军!咱关宁儿郎何时受过这等委屈?” “狂妄!” 吴三桂没说话,闭着眼睛,想到之前两百步外断裂的旗杆。 他突然攥紧燧发枪,对准厅柱。 轰! 震耳欲聋声响,他盯着柱上碗口大的破洞,惨笑开口,像是失去了全身的力气“传令全军,准备南下。” 直到这一刻,他才知晓,红袍军要对付他们,根本不必用什么计策。 只需给红袍军数万人配上这等燧发枪,还有之前的霹雳炮,他们引以为傲的数万精锐关宁军,连城门都出不去,就要和城墙一起被轰成废墟! 他更觉得自己之前对红袍军的揣测显那般可笑。 之前他一直觉得,红袍军能从兵阀割据走到如今,他关宁军未尝不可,可阎应元那一枪,彻底打碎了他的梦。 是夜,信号火箭在宁远城头升起。 阎应元远远看着,面无表情。 关宁军甚至没熬到明日,便算是降了。 “给吴三桂送二十门霹雳炮去。这条恶犬,我们要用金链子拴牢了。” 夜色深沉,阎应元嗤笑着,悠悠看向夜空。 “吴总兵,西南多瘴气。” “可要多准备些棺材......” 与此同时,青州府,校场。 魏昶君久违的亲自穿上甲胄。 昔日红袍军所用多为棉甲,但如今不光是将领,便是最底层的将士,身上穿的都是天工院研发出的钢材打造的最新锁子甲! 吃饱的军汉一个个身躯魁梧,披上钢甲,只是站在那,便如铁塔林立,气势迫人! 火绳枪兵,燧发枪兵,火炮营,长枪兵,刀钝手,铁骑,方阵恢弘肃穆。 魏昶君目光扫过,神色逐渐欣慰。 天工院研发的速度很快,随着火器射程和精准度不断更新,如今麾下将士用冷兵器的阵型日渐减少,连铁骑都是马悬连弩,身背燧发枪。 眼下红袍军,终于有了一些热武器时代的影子。 随着旗帜招展,一万多精锐兵马几乎看不到边际,浩荡列阵。 洛水带了一批人马在外征战,岳豹带了三万兵马扫平世家大族,陈铁唳在围困京师。 自己眼前这些兵马,只是出征的一部分,此次,他打算率领十万红袍军精锐,亲自奔赴京师! “时辰到了,里长。” 启蒙部保庵录眼底兴奋几乎溢出,神色激动。 他许多年前便跟随里长了,所以他很清楚,昔日里长首次赴京,究竟面对的是怎样的屈辱。 被东林党算计,被皇帝算计,只身一人。 但如今,他看到一片浩荡! “吾等是否要先广发檄文,再光明正大兵临城下?” 南道赢几人闻言同样期待的看向魏昶君,这次,他们要堂堂正正告诉世人,红袍军将彻底撕裂这个末路王朝! 然而魏昶君的神态出乎意料,只是平静摇头。 他根本不在意是不是堂堂正正前往京师。 彼时他眼底深处闪过几分狠辣决绝。 他要的是,在彻底掀翻大明之前,带着十万精锐,将大明现有的缙绅完全杀一圈! “天下缙绅,当死在大明之前。” 冷冰冰不带丝毫感情的话音落下,让站在里长身边的保庵录等人变了脸色,连黄公辅都面色复杂,看向这位里长。 他当真是一个极为奇怪之人。 有时候他能光着脚踩进泥中,和百姓一起收麦子,背石头,建水渠。 有时候他也能面对外敌悍然上阵,疯狂厮杀。 他可以算计天下富商,以红袍银号设局,定鼎东昌府。 也可以面对天下缙绅,杀意凛然。 黄公辅沉默了许久,始终想不明白里长究竟想要的是什么,于是他只能叹息。 缙绅意味着这批人是识字的,现在只有山东三府还好,至少他们培养出来的人才够用。 但一旦拿下整个大明,他们必须要大批识字之人参与到民生政务的管理中,没了缙绅,他们去哪里找到那么多识字之人? 彼时黄公辅和保庵录等人对视,心头一跳,生出一个大胆至极的念头。 里长究竟要打造一个怎样的世道? 难道他打算让那些穷人管理天下? 怎么可能! 第487章:大明宫! 崇祯九年末,京师,黑云压城,山雨欲来。 红袍军夜不收十人卫林小山潜藏在城墙根的阴影处,如同一块与黑暗融为一体的石头。 他伸出手,冲着身后竖起,九名夜不收队员见到手势动作,立刻分散开来,沿着不同的路线向城墙摸去。 他们看懂了十人卫的战术手势,那是里长亲自教导的。 丑时三刻,东门换防。 如今林小山抬头望向高耸的城墙,每隔三十步就有一名守军,只是大多昏昏欲睡。 毕竟红袍军大军压境,这些时日城中又偏偏流言四起,他们想要潜入,自然是再轻易不过。 城内的守军早已没了斗志,只剩绝望,又有不少明军因为提防红袍军绞杀,日夜守在城墙上,眼下早已经疲惫不堪。 林小山脑海中浮现出抵达之前总长陈铁唳传出的消息。 陈总长要求他们在十天之内,将红袍军的钉子钉进去。 彼时他伸手摸了摸怀中的锦衣卫腰牌,那是用三十两黄金从一个落魄的锦衣卫千户手里买来的。 腰牌上的名字是赵德,一个真实存在却长期告病在家的锦衣卫。 事实上锦衣卫被裁撤之后,权力已经小了许多,甚至接近于可有可无,相比于权势滔天的洪武年间,如今的锦衣卫,远不如一些太监权力来的大。 可他们到底是天子亲军。 “青石子总长已经到了。“一名夜不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林小山身旁,是队里最机灵的小六子。 林小山收腰牌,点头。 ”准备好。“夜色是这些久经沙场的夜不收最好的掩饰,几人沿着城墙移动,避开巡逻的将士。 东便门的守军刚刚换过值,新来的巡逻老卒中有三人眼神闪烁,林小山经过时,分明能看到几人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赫然是三天前刚刚被策反的明军。 而红袍军的粮食和银两,甚至还有极难寻找的汤药,也被确切送到他们家中。 ”什么人?“年轻巡城将士突然喝道,手中的长矛指向林小山。 林小山慢条斯理的盯着他,姿态不屑。 腰牌亮出那一刻,声音夹杂几分傲慢。 ”锦衣卫北镇抚司赵德柱,奉上命巡查城防。“年轻将士犹豫了一瞬,正要细看腰牌,身后巡城的小队长却突兀快步上前。 ”原来是赵大人!小的是王二,上月还在千户大人府上见过您。“言罢恭恭敬敬将小卒才拿到手中的腰牌弓身还了回去,脸上愣是不动声色,只剩谄媚。 林小山眯起眼睛,划过几分满意。 王二是巡城的小队长,算不得位高权重,可偏偏就是这些最底层的人物,往往是最有用的。 此人也正是夜不收买通的第一个内应。 收回腰牌,林小山故作威严地点头。 “诸位袍泽辛苦。近日红袍逆贼猖獗,尔等务必打起精神。” “是是是,大人放心。” 王二点头哈腰,转身踹了那年轻士兵一脚,嘴里骂骂咧咧带着队伍离开。 “没眼力见的东西,连赵大人都不认识!” 那年轻将士伸手揉着后腰,讪讪笑着,低声开口。 “咱这等身份,哪里能认识锦衣卫。” 一行巡逻队如此走远,林小山终于顺利通过,只是心中却无半点喜悦。 这才刚刚开始,皇城之内,才是夜不收最艰难的挑战。 里长的命令很明确。 崇祯皇帝必须活着见到红袍军的旗帜插上城头。 不过锦衣卫如今仍有行走禁宫的权力,因此夜不收接下来反而好过了许多。 青石子总长需要混入皇宫之内,唯一的办法便是通过那位锦衣卫千户王城之手。 王城看着林小山当真混入京师,甚至当着大明军中的面,巡视城防,只觉心惊肉跳。 他之前便想过红袍军如今已势不可挡,不如早日投诚,却从未想过他们只用了短短两日,便将偌大京师渗透的千疮百孔。 想到此处,锦衣卫千户王城咬牙。 “咱可以做主,给青总长一个锦衣卫百户的腰牌。” 话说到这,王城声音逐渐变得卑微。 “但你我需约定字句,一旦红袍军入了京师,不要屠戮咱锦衣卫上下的弟兄及家眷。” 他话语中已近乎恳求。 如今锦衣卫日薄西山,王城这般要求,倒是没出乎林小山的意料。 锦衣卫是皇帝手底下的情报机构,知道的东西太多了。 他唯一没想到的,是这位锦衣卫千户家里穷的都能跑耗子了,想到的第一件事居然不是自己,不是钱财,而是保全手下。 想到此处,林小山不禁有些好奇。 “这个自然,但王千户,上次购买腰牌的三十两黄金......” 随着林小山的目光,王城面色复杂,扫了一眼一贫如洗的家中。 ‘“那些都分给弟兄们了,锦衣卫与那些将士又有什么不同?朝廷发的银子哪里能落在吾等手中......” “大家都是一家老小,总归是要吃饭的。” 说到此处,王城又苦笑着看向林小山。 “听说红袍军如今可以自己选择加入工厂,还给分田地是真的吗?” “谁人家的孩子,都能读书?” 他眼底有些期盼,有有些难以置信,那种眼神让林小山笑了。 因为林小山看着这样的锦衣卫,像是看到许多年前的自己。 如果他这一生没有加入红袍军,大概在这样的乱世中,很难活下去,也许会像张献忠,李自成手下的那些流寇一样吧。 但这也是他唯一值得骄傲的。 “你该庆幸,你遇到的是这个世道往前推数百数千年,都不曾有过的红袍军。” “一支没有欺压的,百姓的军队所守护的平等世道。” 这一刻,林小山拿起百户腰牌,站得笔挺。 “很快咱便能等来那个世道。” 锦衣卫千户王城闻言,同样起身,只看着那个黑暗中渐行渐远的身影逐渐沉默。 一个平等的世道吗? 彼时,林小山也已抵达青石子所在客栈,神色肃然。 “总长,这里是锦衣卫百户腰牌。” “负责皇身边值守的锦衣卫百户如今告病,只需要防着那些太监辨认即可,锦衣卫千户王城,会安排几名真正的锦衣卫掩护。” 第488章:大明最后一场雪 青石子进了皇宫,以锦衣卫百户的身份,随赠的还有一套飞鱼服,绣春刀。 与此同时,深宫中的崇祯皇帝正盯着烛火发呆。 烛光在他憔悴的脸上跳动,映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大伴,关宁军可有消息?” 崇祯如今声音嘶哑,面前的书本奏折已有两三日不曾翻阅。 皇命出不了京师,留下有什么作用? 老太监王承恩跪伏在地。 “回皇爷,尚无新报。但吴总兵素来忠心,定会星夜驰援。” 后面这句是王承恩犹豫了片刻,加上的猜测,他只盯着已经生出大片白发的皇爷,心疼的厉害。 这位天子,今年方才二三十岁。 临危受命,这些年个中辛酸,除了皇帝自己,全天下只怕只有他才知晓了。 崇祯闻言苦笑,低头看着案上奏折,数日前才送来的。 奏折上写的分明,红袍军已在通州集结六万大军,配备了能连发五弹,射程三里的可怕火炮。 据称其中所放出来的,还不仅仅是实心弹,也不是大明熟知的开花弹。 那是真正炸开千百碎铁,杀伤强横的铁蒺藜炮弹。 若是一炮落入皇城该如何? 不对,不是一炮。 至少也是五炮连发。 崇祯蓦然苦笑起来。 “两分天下......” “朕乃天子,岂能与逆贼共分社稷?” 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走到窗前。 夜色中的皇城寂静无声,却仿佛处处暗藏杀机。 崇祯的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那里藏着一把匕首。 作为皇帝,他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他何尝想与红袍军两分天下,他心中已是做好盘算。 若是关宁军能来驰援,解了京师之围,他必定积蓄力量,伺机南征,夺回祖宗基业,不令江山蒙羞。 若关宁军不来......不来便不来吧,他受群臣胁迫,边军不来,京师必破。 天子有天子的死法,不可失了气度。 他也算是不堕大明二百余年气节。 崇祯并不知晓,如今他心中思索许久的关宁军,也在面对抉择。 山海关外的关宁军大营中,吴三桂和祖大寿正面对着一排新式火器发呆。 “这......这真是红袍贼所造?” 祖大寿声音发颤,手指小心翼翼地抚过一尊漆黑的霹雳炮,如今大明的火炮多是用沙模灌造,何曾见过如此光泽质感,天衣无缝的火炮。 尤其是其中膛线设计,更是精妙的让他挪不开眼睛。 “难怪号称三里之内,极度精准。” “单单是红袍军于火器中的巧思,便已令人为之咋舌。” 相比祖大寿的震撼,吴三桂面色阴沉,只站在火炮旁,眯起眼睛。 “刚刚试射过了,三里外的人形靶,五发四中。” 他拿起一支燧发枪,想到昨日试射。 “这火铳无需火绳,风雨无阻,连发五弹不卡壳。” 最初他还以为只是红袍军为了震慑他们,故意挑选了一支最好的燧发枪,没想到今日一大早送来的大批火枪火炮,威力,精准度竟完全一致! 这说明什么? 营帐内一片死寂。 半晌,副将马科咬着牙。 “末将愿率兵探路,与其给人当狗,不如北上,划地为王!” “然后呢?” 吴三桂冷冷看着一帐将士。 “尔等又知红袍军有多少这样的火器?探马来报,光是通州大营就有三百门这样的霹雳炮!” “北上能跑多远?永乐年间北上的将士,水土不服死在草原的又有多少?” “就算侥幸当真划地为王,红袍军想要灭杀我等,仍是易如反掌!” 祖大寿颓然坐下,苦笑开口。 “京师被围,大清已灭......我们还能去哪?” 吴三桂走到帐外,望着京师方向。 数日之前,他还是大明最精锐边军的统帅,如今,却成了丧家之犬。 “报,红袍军使者到!” 亲兵的声音打断了吴三桂的思绪,身着红袍的中年文士大步走入,正是阎应元派来的使者,启蒙师陈明遇。 他环视一周,好整以暇地从袖中取出一封信。 “这是阎应元总长亲笔。关宁军若愿归顺,可保留建制,吴将军仍为统帅。” 昨日虽然关宁军已做出选择,但如今却迟迟没有动作,阎应元便已猜到对方思绪。 吴三桂纵然已经答应,但从被迫接受到认清现实,巨大的落差感依旧让他喘不过气来。 陈明遇也已看透。 “吴将军,大清已亡,大明气数将尽。红袍军席卷天下之势已成。” “若做了选择,便要尽快动手。” 帐内再次沉默。 吴三桂突然笑了。 “陈先生,关宁军愿为红袍军先锋。” “剿灭世家和驱逐蒙古,我们都做!” 陈明遇眯起眼睛。 之前他们设想过吴三桂等人会拖延,没想到竟是两个都选。 要知道北征损伤兵马,剿灭西南世家土司损伤名望,无论如何,关宁军只有损失。 吴三桂却彻底眼眸明亮。 “蒙古可驱逐,也可俘虏,世家大族该杀,但佃户、工匠都是宝贵劳力。” 他上前一步,压低声音。 “关宁军熟悉边情,愿为红袍军开疆拓土。” 陈明遇眼中闪过一丝惊奇,深深看了一眼此人。 吴三桂,倒有些枭雄之姿! “吴将军是个聪明人!” 是夜,吴三桂独自在帐中饮酒。亲兵来报,马科带着三百亲信离营出走,说是要自寻前程。 “随他们去吧。” 吴三桂摆摆手,又倒了一杯酒。 醉眼朦胧中,他想起父亲吴襄的教诲,乱世之中,活着比忠义更重要。 自从决定效力红袍军,他分明能看到许多将士看自己的眼神逐渐不对。 酒杯重重砸在案上,吴三桂眼中闪过一丝狠色。 “既然要当狗,就当最凶的那条!” 与此同时,京师东便门的城楼上,林小山已经换上了锦衣卫的飞鱼服,如今正在俯瞰着漆黑的京师。 再过数日,当红袍军主力抵达时,这座城门将不攻自开。 “赵大人,您看什么呢?” 年轻守军讨好开口,自小队长介绍,这名年轻士卒也与有容焉。 自己是祖坟冒青烟了,才能结交到锦衣卫。 林小山笑了。 “看大明的最后一场雪。” 年轻守军不明所以,最后一场? 第489章:沿海家族 淮安府,海风吹的人面皮生疼,深夜的牛脂烛火明亮。 “明日天一亮,立刻开始清丈田亩。” 岳豹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冷漠彻骨。 清丈田亩意味着什么,他比谁都清楚,昔日万历中兴的张居正为何科举只得了个二甲第九名。 不就是因为提了一句清丈田亩,得罪了六部的官吏,最终严嵩给了此人一个语多峻切的评价,强行将之压下来的吗? 田产,就是天底下权力最大,财富最多的缙绅阶层的命根子! 但现在,红袍军就偏生要动一动,他倒要看看,这些狗娘养的缙绅有多少脑袋够他砍的! 跟随岳豹的副将点头,旋即眼底兴奋。 红袍军的每一个人,都是心怀信仰的最底层百姓,所以他们才更清楚,天下需要的是什么。 缙绅,完全是没必要存在的阶层。 岳豹转身,看着自己身后的舆图。 他们昔日自东昌府出发,一路剿灭大清最后残余之流寇,旋即南下,破沿海卫所,如今已是来到淮安府。 眼下淮安府三族被他亲自用朱笔圈上,声音在灯火摇曳中散开彻骨的森冷。 “明日,从崔家开始。” “先调查,后公审。” 这段时日也许是因为绞杀太多世家,其中倒是有不少地痞混混诬告。 拿着证据去,才是最好的。 直到副将离开,岳豹才狞笑着低头,整理了自己的衣衫,抬头看向山东方向。 他知道自己这样做,后世的史书会如何记载自己,但他不在乎。 如果不是里长,他就是一个死在村落中无人问津的农户。 他摸着自己脸上深深的刀疤,面容逐渐平静。 这是昔日父母死后,地主乡绅牛家抢夺自家土地时砍的。 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一日,里长烧毁牛家借债,佃租,将田地还回来的时候,自己大仇得报时的热泪盈眶。 那一刻自己磕的每一个头,都发自内心。 里长亲手扶起自己,告诉自己。 岳豹,以后你家的地就是你的,谁也夺不走。 那时候他就告诉自己,里长如何做,自己就如何做。 里长孤独的想要给天下百姓一个公道,自己......也是。 第二天清晨,红袍军血色衣衫于曙光中划过一丝戾气。 崔家老爷崔宝元被五花大绑跪在地上的时候,还在梗着脖子叫嚣。 “混账,你们知道老子是谁吗?” “老子崔家祖上出过进士,如今朝中仍有五品大员!” “尔等这些臭军户,岂敢侵扰缙绅,找死吗!”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被红袍军一名启蒙师狠狠揣在膝盖后。 启蒙师杜白如今身在军中,愈发沾染了几分凶悍气息。 昔日他因为不愿悉心教导,被迫一年不得晋升,如今老书生索性入了军中。 只有抵达红袍军内,他才终于明白,一支有信仰的铁军,如何铸造。 为此他甚至放弃了煎熬多年期盼的晋升,他就要做个十人师,跟着这些铁血将士们,亲眼看到这世道的公平,是怎么来的! “你去叫朝中的官吏来救你,去叫你祖上的进士来救你!” 杜白一个老书生,如今眼底满是凶悍,冷笑着举起调查得到的卷宗账本,随意抽出一张,上面赫然便写着奴契字样。 “豢养海寇,私下贩卖渔村少女。” “侵占良田,不惜草菅人命。” “欺压佃农,擅设私刑。” 杜白声音骤然凌冽,眉眼中满是狠辣。 “一条,都够你死一百次!” 这一刻,崔宝元变了脸色,也顾不得绫罗绸缎上的衣衫。 不是因为身边这个聒噪的老书生说话,而是因为他亲眼看到许多百姓围上来了! 心慌在此刻疯狂蔓延。 与此同时,淮安府村镇也开始有百姓接到消息。 陈老四蹲在田埂上,粗糙的手指抚过青黄的稻穗。 四十二年的佃农生涯在他脸上刻下比田垄更深的沟壑。 远处传来马蹄声时,他习惯性地缩了缩脖子,东家来人催租时总是这般动静。 “红袍军......是红袍军!” 村里的张瘸子一瘸一拐地跑来,上气不接下气。 陈老四习惯性弯下膝盖,扑通跪进泥水里。 去年海宁县的佃户们听说有什么反贼红袍军要打过来,生怕一家老小被抓了壮丁死在不知道什么角落,连夜跑了十几个,后来被崔老爷抓回来活活打死三个。 “四叔快起来!” 张瘸子拽他胳膊。 “不是来抓丁的!红袍军在镇口搭了台子,要开公审大会,公审崔老爷呢!” 镇中心的晒谷场上,岳豹按剑而立。 他身后那面猩红大旗猎猎作响。 陈老四挤在人群最外围,看着最前方,台子下头已经跪了二十多人,崔老爷的绸缎裤子沾满泥浆,像条褪了毛的老狗。 他头一次发现,原来崔老爷这样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吓坏了腿脚也会发抖,裤裆也会浸透。 “带上来!” 第一个被拖上台的是崔府管家。 陈老四看着那根抽断过自己肋骨的皮鞭,此刻正缠在管家脖子上。 当十七岁的阿香哭着说出她娘被管家逼得跳井时,陈老四的拳头在袖子里攥出了汗。 “认罪!” 台下突然爆发出吼声,那是混迹在人群中的启蒙部十人师杜白。 老书生穿的潦草,突兀咆哮着,眼底戾气几乎逸出来。 陈老四的嘴唇颤抖着,这个老佃户自己都没发觉,自己竟胆大包天的在跟着喊。 三十年前那个暴雨夜,他爹因为交不起加租,被林老爷命人绑在碾盘上活活碾死的画面,突然清晰得像是昨天。 岳豹的剑落下时,血溅了三尺远。陈老四脸上落了温热的血点子。 老实本分了一辈子的佃农忽觉得这狗娘养的管家,没那么可怕。 直到崔老爷被押上来。 “查证崔家崔宝元,贩卖少女,豢养海寇,逼良为娼,私设刑堂,草菅人命......” “斩!” 崔老爷吓的蜷缩成一团,面色煞白,哆嗦着看向岳豹,眼底哀求。 “岳......岳总长,我有银子,都给你,全都给你......” 血渍飞溅时,老佃户陈老四也哆嗦着,心脏久违的开始狂跳。 “好!” “银子充公,人宰了,奴籍烧了!” “杀!” 第490章:杀出新天地! 岳豹在淮安府招募了一批红袍军,留下一部分精锐骨干和启蒙师杜白,做为临时力量,维持平稳,同时派人快马加鞭将消息送到东昌府城,让民部迅速抵达,接收。 岳豹一想到黄公辅老态龙钟,一日要收到洛水,自己,陈铁唳雪花一般的接收城池信件,忙的整个人连轴转,便觉想笑。 估摸着黄公辅又在嘟囔着自己几人打城池太快了。 一路走过去,也不总是在绞杀缙绅家族。 “总长,夜不收来信。” 展开信件,岳豹眼底森寒,从头到尾读了一遍,只觉得怒火汹涌,但他很快便平复情绪,只是冷冷开口。 “查清楚背后都有哪些人了吗?” 副将匆匆传讯夜不收,当晚,两家宗族信息出现在岳豹案头。 “张家,有京官,刘家,扬州府衙做官......” “这便是你们草菅人命,肆意敛财的依仗吗?” “无怪扬州风月如此盛行,好,好一个海神宗!” 砰! 案头几乎被拍裂! 阿海蜷缩在宗祠偏殿的草席上,手腕上的淤青在月光下泛着紫。 海神宗的圣女说这是海神赐福的印记,但她知道这是三天前被按着灌符水时留下的。 明天日出时,这里躺着的少年,会被伪装成她们的模样,沉入海底祭司。 而她们这些少女,则会被送至数百数千里外的庐州府,徽州府的青楼,秘密培养。 她没有恐惧,眼底只剩下麻木。 或许这就是命,在父亲被殴打到吐血的时候,她便不想继续挣扎了。 家人能活着,比什么都强。 窗棂突然被利刃劈开时,阿海以为是自己产生了幻觉。 直到那个穿红袍的军汉割断她脚踝上的麻绳,她才意识到这不是海神宗的把戏。 军汉手背上有道新鲜的刀伤,血珠滴在阿海脸上。 “能走吗?” 红袍汉子塞给她一把镰刀。 “护好自己,外头在杀畜生。” 祠堂正殿已经成了血池。 阿海跌跌撞撞提着镰刀走出来时,恍惚看见大祭司被钉在神龛上,那根常年用来鞭打她们的法杖,此刻正从他胸腔穿出来。 供桌上堆着账本,有个独臂的红袍军正在念。 “三月十五,收渔户平安钱七十二两,沉祭品两人......” 后院里传来孩子的哭声。 阿海像做梦一样跑过去,里面关着十几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姑娘。 穿红袍的军汉正笨手笨脚地撬锁,额头上全是汗。 “让开。” 阿海咬牙,举起镰刀狠狠劈下,锁链迸出火星。 渔家女最不缺力气。 阿海认得这些女孩,上个月被选为海神新娘的渔家女。 天亮了,阿海站在码头看红袍军焚烧神像。 她看着那些丑陋的海神画像,双手默默合十。 一定是妈祖在保佑她们,才让这些红袍军出现来救援她们。 抬头的时候正看到一名脸上带着深深疤痕的将军出现,往她手中塞了一张纸。 那是盐田的田契。 “敢要吗?” 岳豹笑着问她。 阿海把地契折好塞进怀里,捡起地上掉落的红布条系在腕上。 她没说敢不敢,少女眼睛明亮,大胆而冷静。 “你们还招人吗?” “我有的是力气!” 岳豹也笑了,抬眼看着四周,声音平静。 “招,天下人,均可入红袍!” 海神宗的清查很快。 杂货铺掌柜王福听到大门被推开,腿一软竟跪在地上。 岳豹的红袍下摆沾着泥和血。 那柄斩了十几个乡绅的剑正悬在王福眼前,剑穗上还挂着一点皮。 “王掌柜。” 岳豹的声音比剑还冷。 “听说你认识字?便请你到公审之地,好好带着乡亲们看看,这些跟随海神宗的乡绅,做了些什么。” 王福被带到镇公所时,膝盖还在哆嗦。 账本堆成小山,王福却发现这些凶狠的军汉很奇怪。 他们似乎人人都识字,只是不怎么精通账目,所以分不清佃租和田赋。 王福转头,看着身边那些日日生活在最底层的农户,佃户一个个神采奕奕,才终于确定,世道变了。 “这是隐田账。” 王福指着朱家账本上的暗记。 “看这个字符,实际记的是没在官府登记的黑田。” “光是这张家,至少瞒报了七百亩。” 当天下午,王福戴着红袍军腕绳走在清算队伍最前面。 他亲眼看着张老太爷藏在夹墙里的地契被翻出来,那老头瘫在地上嚎哭的样子,和去年逼死抗租农户时判若两人。 岳豹将田契递给他。 “明天开始,你负责帮老乡们登记分地。” 王福昂着头,看着身边数百上千乡亲尊敬的盯着自己的模样,激动的涨红了脸。 这一日,他不是那个精明市侩的商人,他是跟随红袍,为乡亲们争一个公平的好汉子! 岳豹站在城楼上,看着东南方向最后一股烟柱消散在暮色中。 宁海黄氏三百年的族谱在火里蜷缩成灰。 手边还记录着纸张。 清算世家二十七户,分发田地六万四千亩,焚毁重新登记奴籍三千二百人。 王福这等之后跟随的掌柜面色有些难看。 “总长,顾家已经投降了......为何还要......” 岳豹声音冷冽。 “顾家养的海寇去年杀了多少渔民?” “根要挖干净,不然修再多的码头也是给海寇修的。” 他只有看着百姓的眼眸才会逐渐柔和,于是转头盯着副将。 “七天内必须把各乡农会建起来。” “区区海寇,等老百姓真正尝到甜头,天王老子来了也翻不了天。” 与此同时,魏昶君也接到岳豹的军报,神色平静。 沙盘前,他看着代表红袍军的小旗插从天津卫一支插到了苏州府。 他目光没有多做停留,手指移向南面,那里还是一片空白。 棋盘边摆着夜不收来自大海另一头的密报,泰西人的四十三艘满载火炮的军舰正在尝试和海上马车夫争霸。 “快些杀吧。” 魏昶君轻声开口,冰冷眼眸映着跳动的烛火。 他还等着接下来水泥路面铺设整个大国,铁轨联通三山五岳,全民识字,推动科技发展。 等到此地的民众乘坐着钢铁战船驰骋海洋,数百年屈辱要一朝归还给那些贼! 不过前提是,旧的那些腐烂,吸血的,必须死! 他们不死,还去个屁海外。 魏昶君只有坚定,他不在意后世的劝阻,莫要杀意过愤。 他娘的,如果老子不杀,后人谁还敢杀? “杀出个新天地来。” 第491章:世家之变! 崇祯九年,如今天气逐渐燥热,但小冰河时期的温度很快会褪去,凛冬来得更早,走得更晚。 魏昶君站在河北南宫县的城墙上,青衫在风中猎猎作响。 从城墙上向下方看去,触目所及,只有一片残破。 城墙上留下大片焦黑和重击留下的痕迹,那是鞑子这些年月屡次劫掠的印记。 周边的村镇看起来何止荒凉。 断裂大半的夯土墙壁,如今只剩下残余根基,于风吹雨打中渐渐化作沙砾。 旧茅草在户主逃离之后,慢慢腐朽,烂在泥里。 昔日的牛棚也仅仅剩下一点荒芜的,生满青苔的木桩。 留下来的,只有老迈的农户,佃户,和年幼的孤儿。 他们逃不走,他们知道自己即便踏上逃亡的路,也会死在路上,所以他们留下来了。 “里长,这就是南宫县目前的状况。” 身旁的红袍军李守一声音低沉,手指颤抖地指向城墙下方。 “自去年建虏肆虐后,县城十室九空,活下来的百姓不足三成。” 鞑子大举南下已不是首次,最初还有关宁军等拒守辽东,但大清用了极短的时间,便收服蒙古诸部。 之后屡次三番自蒙古诸部防线南下。 陕西,山西,北直隶大片土地沦于铁蹄。 大清不光抢夺物资,还会劫掠大量人口,牛羊,以至如今北方诸地百姓不是被劫掠到辽东,便是踏上逃命之路。 魏昶君的目光最终落在田野间零星散布的新坟。 痛楚自眼底一闪而逝。 这就是皇太极留下的杰作。 一座曾经繁荣的县城,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和绝望的百姓。 但除了大清,造成这一切的,还有大明。 这个末年腐朽的王朝,从来想的不是保护自己的百姓。 他们要的只是打退敌人,维护大明的威严,而当大清退走之后呢? 缙绅又开始盘剥了,艰难在战火中活下来的百姓,要承担起来其余逃亡百姓应缴纳的赋税。 要承担起地主缙绅隐田的赋税。 而为了躲避这般沉重到他们十年百年也凑不齐的赋税,他们只能和地主缙绅商量,给一些钱粮,将自家田产挂在缙绅这些免税的读书人名下。 而后......田产便成了别人的,自己沦为佃农。 缙绅眼中何曾有家国大义,天灾人祸,正是他们贪婪攫取利益的好机会。 而最初只想好好活下去的百姓,最终给自己套上了又一层的枷锁。 “带我去看看活着的乡亲。” 魏昶君的声音沙哑而坚定。 尽管已经亲眼看到明末的底层究竟是如何惨烈,魏昶君仍是觉得压抑。 扎根在这个时代许久,他眼底依旧纯粹。 几人走下城墙,穿过几条泥泞的街道。 路边,衣衫褴褛的百姓蜷缩在临时搭建的草棚里,眼神空洞地望着这支突然出现的军队。 他们甚至没有畏惧。 因为他们已经麻木,不知道什么是畏惧。 有什么好害怕呢? 最难的,也不过是像大清和大明一样,再劫他们一番,亦或是干脆斩杀他们。 活着很难,他们已经一无所有,那么死也就没那么可怕。 瘦得皮包骨的小女孩蹲在路边,手里捧着一只破碗,碗里是浑浊的泥水,晃动的时候,照见颧骨突出的脸颊。 想必是饿的太久。 魏昶君停下脚步,蹲下身与小女孩平视,他声音温和,伸手轻轻摸着头发干枯的脑袋。 长期的营养不良,会让孩子的头发逐渐脱落。 “小姑娘,你爹娘呢?” 小女孩怯生生地抬头,干裂的嘴唇动了动。 “爹被鞑子杀了...娘......娘饿死了。” 她的声音细如蚊蚋,逐渐低下头,明明没有悲伤,但越是麻木,越是像重锤般砸在魏昶君心上。 他觉得有些喘不过气,只是眯着眼睛看着如今的世道。 他想,高高在上,久居深宫的崇祯看不到,但那些朝中官吏难道没有亲族,难道看不到? 他们只是不想看到,因为这些底层泥腿子的命,没有他们的田产银子重要。 所以缙绅该死! 魏昶君眼底狠辣一闪而逝,解下腰间的水囊,递给小女孩。 “泥水喝了会肚子疼。” 他又从怀中掏出一块干粮,那是沂县红薯干。 “慢慢吃,别噎着。” 小女孩接过食物,大口大口吃着,咧嘴冲着魏昶君挤出一个她觉得最好看的笑。 然而麻木的眼中,突然涌出泪水。 小女孩一边吃一边跪下来要磕头,魏昶君伸手扶住,终于忍不住闭上眼长叹一声。 “立刻传令,调大名府的粮食过来,先解决百姓的温饱问题。” “大人,前战聪明大名府的存粮也不多...灾民太多了...” 夜不收苦笑开口,试图解释。 “大名府没有,就叫人从东昌府运!” 魏昶君的声音陡然提高。 “红袍军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不就是保护这些百姓吗?若连眼前的人都救不了,我们打胜仗又有何用?” 夜不收肃然,深深看了一眼面前的青衫男子,眼底满是崇敬。 他甚至不记得里长身居高位已经多少年了。 他永远这样纯粹而热烈的追逐着几乎庇护百姓的信仰,坚定,又赤诚! “诺!” 当晚,魏昶君在临时搭建的营帐中伏案疾书。 烛火摇曳,他的面容显得格外疲惫,但眼神却异常明亮。 桌案上赫然写着南宫县重建计划。 从大名府、广平府调集木材,从东昌府调派水泥,组织红袍军士兵与百姓一起修筑道路、水渠。 从青州府调遣发放粮种,恢复农耕。 以工代赈,建设水泥厂、木材厂,招聘青壮老幼,建设小型县级工业区。 与此同时,云南。 沐家如今看着面前的文字,几名族人神色复杂。 上面赫然是沐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名字。 “昔年先祖曾得太祖亲自上赏赐,与国同休,我沐家本应跟随朝廷殉难。” “只是如今的朝廷,当真看不到任何希望。” 有族人沉默着,拳头攥紧,狰狞看向京师所在。 第492章:我来了! 朝廷如今算什么? 被蒙蔽的皇帝,各谋生路的文臣武将,还有不听调遣的边军。 但凡吴三桂敢率兵前往,他们拼死都要组织一支队伍,自云南一路杀过去,护住二百余年正朔。 但现在,他们看不到光复天下的任何机会。 “罢了。” 话音落下,年迈老者如同泄了气,声音沙哑。 “派人带着礼物前往东昌府,寻到那位红袍之主吧。” “我沐家无意与他为敌,还望清剿世家时,不要对沐家下手太狠。” 另一边,福州。 原本大着胆子和朝廷官府屡次发生争端的土司如今却早已变了脸色。 “大清你们没见过,我可是见过的,就咱们这等土司势力,对方甚至都不用派出精锐,光是奴兵和蒙古兵便能轻易击溃。” “可就是这般势力倾巢而出,在红袍军面前也不过活了两个多月。” “如今,他们可是要彻底清剿东南沿海世家,听说还有兵马要开始整肃西南土司了。” “为今之计,只有一策,可保万全,那便是备上厚礼!” 各家族,土司,纷纷开始商议如何躲避红袍军此次围剿,而与之截然相反的,赫然是各地商会。 福州商会,数十名商户愈发兴奋,汇聚酒楼。 “之前吾等始终不愿前往东昌府发展,只是担忧有朝一日对方挡不住大清和朝廷,遭遇清扫。” “如今看来,日后山东必远超江南,成为真正商业核心之地!” “不光是吾等看出来了,那些观望的老狐狸想必也都看出来了,大家赶紧做好准备,立刻带上所有资产,前往山东。” “此处日后,可是个聚宝盆,晚一日前往,便要少分一份利润啊!” 数日光景,眼下南宫县已经有了一点建设的痕迹,百姓吃了几天饱饭,也不再浑浑噩噩。 “里长,军报。” 夜不收在帐外禀报。 魏昶君头也不抬。 “进来。” 夜不收递上一封密信。 “黄公辅大人来信,各地土司、世家代表云集东昌府,都想求见大人,都.带了不少礼物。” 魏昶君面无表情,将密信扔进烛火。 “告诉他们,我在前线督战,无暇接见。” “是,云南沐家、贵州安氏、福州郑家都派了重要人物前来,还有京中一些官员的亲眷心腹。” “我说了,不见!” 魏昶君猛地拍案而起,眼底森寒。 “建虏肆虐时,这群人躲得远远的,现在见风头过了,又想苟全自身。告诉他们,红袍军不吃这一套!” 缙绅,土司,都是靠着欺压百姓被供养至今。 也该为他们数百年的享受付出代价了。 至于所谓的京官代表,呵,他们算什么东西? 这一刻,魏昶君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 “告诉黄公辅,商会的代表可以留下,但必须按规矩来。红袍军欢迎真心实意为百姓谋利的商人,但绝不容忍投机倒把、盘剥百姓的奸商。” “另外,无论是谁,商税的标准,不准更改。” 待夜不收退下,魏昶君重新坐回案前,继续他的重建计划。 这是一条危险的路。 得罪了旧有的权贵阶层,又必须依靠新兴的商人力量。 只是他并没有畏惧,哪怕后世曾在历史上,多次发现他被缙绅之流恶意记载抹黑。 为了这片土地上那些绝望的眼神能重新焕发生机,他别无选择,也从不后悔。 次日清晨,魏昶君亲自带领一队红袍军士兵和南宫县幸存的百姓,开始清理城中的废墟。 这段时日他每天都会这样做。 他穿着普通士兵的粗布衣服,与百姓一起搬运碎石、木材。 许多百姓如今也渐渐熟悉了这位大官,这是他们头一次见到和自己一起搬石头,泥巴的大官。 以往就是收粮食的地主管事都不会和他们肩并肩站在一起。 尤其是这位大官还很和善,他甚至会和自己这些泥腿子一样坐在田埂的泥巴上,闲话家常,询问去年家里收了多少粮食,一亩地现在能种出多少。 渐渐地,越来越多的百姓加入劳动队伍。 越来越多的百姓亲眼看到魏昶君手上磨出的血泡,也听到他与普通士兵一样的粗茶淡饭,心中的隔阂慢慢消融。 这位大人,比只会劫掠的大清好,也比只会欺压他们的朝廷好。 十天之后,第一批粮食从大名府运抵南宫县,魏昶君亲自站在城门口监督分发。 “老人、妇孺优先,然后是参与重建工作的家庭次之,其他人最后领取。” 魏昶君低头检查每一辆粮车,那些粮食从他指缝中滑落。 身旁响彻百姓的欢呼,那个头发稀疏的小女孩兴高采烈,举起手大声叫嚷着红袍军的名字。 魏昶君笑了。 这才是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模样。 他深吸了一口气,远远看着如今的南宫县,像是透过这个小小的县城看到了整个大明。 生机开始复苏了。 半个月后,南宫县开始有了变化。 新建的简易木屋取代了草棚,水渠修通后,田地得到灌溉,小麦已经播种下去。 更令人振奋的是,在红袍军工业区老工人的教导下,百姓们建起了第一座小型水泥厂,开始生产重建急需的建筑材料。 这里很快就能出现第一条用水泥修筑的道路,第一座用水泥休憩的房屋。 魏昶君前往矿山的时候,特意叮嘱他们准备好面纱口罩,因为水泥的生产在没有机械化之前,是极易引起肺病的。 他从来都是真心实意的为百姓设想。 直到深夜,折返县衙的魏昶君终于取出那份大明事感录。 他蘸墨提笔,在最新的一页上逐渐出现文字。 “见孩童嬉戏于新修街道,老妪坐于门前缝补,青壮往来于田间厂坊,此情此景,足慰平生。” “且由后世唾骂,惟愿见百姓之生机。” 笔锋至此,魏昶君忽然听到县衙外传来一阵童谣声。 他起身推开窗,正是那天他给干粮的小女孩,如今吃了几日饱饭面色红润了许多,正和几个一同做工的孩子唱着新学的歌谣“红袍军,真正好,打跑鞑子修大道。” 魏昶君笑着收起笔墨,整了整衣冠,大步走下城墙。 他要率大军赶往京师了。 在那里,还有许多乡亲,等着红袍军到来。 当然朱由检也在等着他。 还有青石子名单很多旧臣也在等着新政权职位归属。 “我来了!” 第493章:大明开始捐款抗贼了 寒风卷着沙尘掠过京郊平原,陈铁唳负手站在帐外,听旗帜翻涌,猎猎作响。 他抬头望向远处那座灰蒙蒙的城池,嘴角扯出一丝冷笑。 京师,昔日这座皇城是何等的不可一世,里长奔赴此地述职还要多方安排,以备不测。 如今在红袍军眼中,也不过是个暮气沉沉,垂死挣扎之地。 “总长,里长的军令。” 副将双手呈上一封火漆密信。 陈铁唳拆开信笺,魏昶君凌厉的字迹跃入眼帘。 “暂且围而不攻,放关宁军过境。” 话语简短,倒是极为符合里长的语态。 陈铁唳收起信函,转头对传令兵道。 “传令,按原定方位扎营,多设旌旗,让城里那些老爷们看清楚咱们的阵势。” 里长所说的围而不攻,多半是要从心理层面上震慑这些京师兵马。 夕阳落下,京师城外逐渐升腾起炊烟,这般景象本该温馨,却让城墙上的守军面如土色。 那些肉蛋的香味弥散开,明显让城头的守军吞咽着喉咙。 “又跑了三个把总!” 京营参将马大山一拳砸在城砖上,咬着牙眼底直欲喷火。 “这帮没卵子的东西,平日里克扣军饷时一个比一个能耐,现在全他妈溜得比兔子还快!” 混账东西! 他伸手按着胸口,眼底满是狰狞,胡茬冒出极长一段,眼看着便多了些沧桑,像是凭空老了十几岁。 亲兵伸手扒拉着城墙,似乎想要低头看看城墙下的红袍军,最终还是没敢探头,只小声开口。 “将军,听说红袍军那边......一个将士要是愿意种地,能分好几亩......” 说到这,到底是没了底气,都不敢抬头看着自家将军。 “去你娘的!” 马大山瞪着眼睛狠狠一脚踹在自家亲兵身上,只是自己竟不知道如何反驳,只能不由自主望向城外连绵的军营。 暮色中,那些山东来的将士围着篝火唱起乡间小调,让他没来由想起老家十年未见的妻儿。 他父亲是官兵,他便也是。 父亲说,要守着大明,他便守着。 至于谁是对的,谁是错的,他不在乎。 “都给咱们按好弓弦,红袍军一旦攻城,全他娘打起精神来!” “别学那群没卵子的,动不动便要逃跑!” 城头上的将士们有气无力,于是马大山转过身,自己也不由自主佝偻了些许。 如今,京师守军,已经跑了三成了......这边京营守军乱作一团,但皇城内气氛却诡异的好了不少。 乾清宫内,王承恩跌跌撞撞冲进书房,尖细的嗓音里带着罕见的激动。 “皇爷!关宁军到了昌平!” “大喜,大喜啊!” 他上一次这般激动,还是皇爷登基,处置魏忠贤的时候。 如今王承恩匍匐在地面上,声音止不住的哆嗦,一张脸几乎笑烂了。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如今已经苍老了许多的皇帝,每天到底承受着怎样的煎熬。 啪嗒。 朱由检手中的笔掉在桌案的宋史上,溅起一团刺目殷红。 这位头发逐渐花白的大明天子猛地站起身,破旧的袖口带的茶盏当啷坠地。 “当真?” 他大口喘息,像是濒临死亡的鱼,挣扎着瞪大眼睛,汇聚着最后的希望。 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笼在袖中的手不自觉的颤抖起来,一双眼眸更是死死的盯着王承恩,希望他确定自己心底的期盼。 “最少......最少也有三万!” 王承恩跪着,跌跌撞撞激动的蹭前两步。 “咱们的探子说了,此次前来勤王的兵马,各个军纪严明,都是从鞑子那一面退下来的精锐!” 崇祯帝苍白的头发被寒风吹动,跌跌撞撞走了两步,宛若醉酒。 他转身望向挂在墙上的九边兵防图,不知是笑还是哭。 “天不亡大明......天不亡大明啊!” 他总算还有机会,总算没做亡国之君,总算没丢老朱家的脸......崇祯跌坐在椅子上,大喜大悲之下,几乎喘不过气来。 谁知道他这些时日是如何度过的。 自从向红袍军送去求和的使团之后,他每一夜都能梦到祖宗从画像上爬出来,指着他的鼻子,怒斥他是大明的不肖子孙,是大明亡国之君,是个败光了大明基业的混账东西! 他怕啊。 他不想当亡国之君。 他怕他死了都没脸见列祖列宗。 现在好了,他们终于有机会了,大明还没到山穷水尽! 这一刻,崇祯站起身来,眼眸明亮。 “去,朕要将这个消息告诉全京师的文武大臣!快去!” “老奴这就去准备朝会?” 王承恩跪在地上,抬头看着皇爷笑容满面,自己也笑了,小心翼翼的开口。 “明日辰时,京师五品以上官员必须到场!” 说到这,崇祯突然想起一件事。 这些时日皇城内的锦衣卫倒是频繁在他眼皮子地下巡逻,一看便是操练精良,更难得的是忠心耿耿。 这些时日京师军营的消息他也听过了,逃跑的人不少,这些锦衣卫到底是忠心。 “把新来的那几个锦衣卫千户也叫上,朕要他们负责朝会护卫。” 王承恩笑容僵硬片刻。 锦衣卫的发展历史极为坎坷,太祖时期的权势滔天,帝王鹰犬,到成祖时期因为纪纲引起的锦衣卫失势,再到正统年间张居正强行擢升锦衣卫平衡宦官势力的崛起,正德年间沦为东厂丛属。 锦衣卫起起落落,几经波折,如今又要得到重用了吗? 只是王承恩目光落在皇帝龙颜大悦的脸上,终于还是目光逐渐柔和,恭敬开口。 “是,老奴这就去办。” 与此同时,京师东华门外茶楼里,钱谦益放下茶杯。 目光扫过同桌的几位官吏,长叹一声。 “都听说关宁军勤王的喜讯了?” 礼部侍郎捻着胡须,闻言皱眉。 “勤王?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红袍军围城的时候才回来,这时候带兵回来,莫不是要给谁送终?” “吴三桂若是个忠心耿耿的,就不会拖延到如今。” “毕竟从他那里得到消息第一时间赶来,只怕巨鹿城都未见得能破开。” 第494章:争抢着投诚 关宁军整整三万精锐,能硬抗大清的精锐。 若是据城而守,怎么也能拖延红袍军十天半个月。 这个时候回来,只怕不是为了所谓的效忠大明。 钱谦益听着,心思转动,忽然想到了许多年前。 那一年大明京师也是被人这般围住,宛若铁桶,所有人都觉得大明完了,只等京师一破,便改弦易辙。 偏偏有个蠢笨的边军将领率兵飞速勤王,最终落得个什么下场? 菜市口的百姓那一日还在叫嚷着要食此人之肉。 那是被凌迟的。 说来可笑,解了京师中围,最终的下场,便是被处死。 “听说那帮武夫要去西南。” 年轻的给事中冒辟疆压低声音,看向城外,他有些上不得台面的渠道,倒是能打探到外界的消息。 “红袍军要借刀杀人,让关宁军去剿那些土司。” “还有西南的缙绅世家,藩王宗亲,最终都要彻底清剿。” “这三万兵马只是红袍军派出来的一部分。” 一想到红袍军岳豹率领兵马沿着海岸线一路南下斩杀缙绅家族的姿态,众人不免不寒而栗。 钱谦益望向窗外,几个孩童正背着粮食,倒是没之前那般麻木,各个腰间都别着红布条,还有百姓家门上悬挂的红布,在风中猎猎作响,像极了一团团火。 钱谦益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大明百姓。 他们不再得浑浑噩噩,眼睛里头一次对城破之后的世道充满期待。 良久,钱谦益才幽幽开口。 “这京城里,等着点火的人可比想灭火的多多了。” 至于他话语中的火指的是什么,冒辟疆只错愕低下头,没敢开口。 毕竟皇城里那位可还活的好好的。 次日,寅时的更鼓刚过,青石子就带着二十名锦衣卫来到午门外。 习惯穿道袍的他有些别扭的拉扯着身上的飞鱼服,直到摸到藏在飞鱼服下的兵刃,才露出满意的笑容。 青石子转头看了一眼身侧的锦衣卫。 这些锦衣卫都是红袍军精锐,因为收买了锦衣卫千户,算是提前混进皇城,如今各个都有腰牌,甚至连城墙上的大部分守军和巡城的兵马司老卒,都认得这些‘货真价实’的锦衣卫。 “总长,刚收到消息。” 扮作百户的林小山凑过来,警惕打量着四周,压低了声音。 “陈总长说最迟后日攻城,要我们务必保住各部卷库。” “尤其是户部。” 青石子点点头,他知道陈铁唳的意思,陈铁唳和他一样,为了完成和里长共同的信仰,不计代价。 他手上有该杀官吏世家的名单,而陈铁唳显然比他更狠辣,这是要用各部名单一网打尽! 宫门内传来脚步声,听了几日他也逐渐熟悉,立刻挺直腰板,做出忠心耿耿的模样。 来的赫然是司礼监太监曹化淳。 老太监处理魏忠贤案极为果决狠辣,如今眯着眼打量几人,倒颇有一番气势。 “你们就是这些时日护着陛下的那几个锦衣卫?” “愿为陛下效死!” 青石子双手抱拳,面无表情得,声音铿锵。 看起来倒当真是一副忠臣良将的模样。 曹化淳满意笑着,目光飞速转冷。 “今日朝会不太平,你们机灵些。” 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几人一眼。 “尤其是对某些不识大体的文官,你们应当知道皇爷要的是什么。” “说不准,锦衣卫也能在你们几人身上放些光彩。” 待到曹化淳离开,林小山有些好奇,冲着这太监背影皱眉。 “皇宫之内还有不太平的地方?难道那些臣子还想杀了朱皇帝?” 青石子深吸一口气,面容没了先前惊喜亢奋,只淡淡看着朝会所在。 “臣子未必要杀皇帝,可那位皇帝,可没说他不杀臣子啊......” 他大概已经猜到崇祯要做什么了。 薄情寡信,与不忠不孝。 大明的君臣,当真有意思。 辰时三刻,崇祯帝身影出现在奉天殿。 青石子按刀立于丹墀左侧,冷眼扫过殿中文武百官。 那些东林党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不时发出讥讽声响。 勋贵宗亲们则面色惨白,不时擦拭额头的冷汗,一双眼睛只盯着大殿内今日与众不同的景象。 昔日他们可未曾见到过锦衣卫带着刀上朝会的。 如今这把刀出现在这,已经预兆着某些东西。 在场的无论文官武将,都是浸淫官场多年,心思通透,红袍军兵临城下,皇帝得了边军前来的消息,立刻就叫来了锦衣卫提刀上殿,他们又不是傻子。 “关宁铁骑如今已在通州屯兵数万,即将抵达京师!” 果然,崇祯的声音铿锵,一反往昔,似又恢复初次登基时的意气风发。 “朕愿与诸位臣工共赴国难,捐饷助军!” “只要京营能守住京师,凡捐助军饷者,皆有赏赐!” 然而崇祯激情昂扬的声音最终却归于抵沉积。 殿中的鸦雀无声,像是一记耳光,狠狠落在崇祯脸上。 眼见崇祯面色逐渐阴沉,户部尚书倪元璐硬着头皮出列,苦笑开口。 “陛下,这赏赐......国库都空了......” “国库?” 崇祯面无表情,目光扫过一众大臣,眼底冰冷。 他现在仍无法忘记,之前这些臣子怂恿大明投降红袍反贼时的兴奋。 “国库是空了,但朝堂之上,衮衮诸公家中难道也空虚吗?” 崇祯看了一眼青石子。 果然,不必说话,青石子便从怀中掏出一份卷宗,崇祯看的愈发满意,连连点头。 青石子心中冷笑,面上却恭敬地展开早就准备好的文书。 “查得马侍郎京中宅院三处,庄园五座,藏银......” 朝堂之上一片哗然! 谁也没想到,皇帝会背着他们重启锦衣卫,甚至已查明了他们家中的财产。 “污蔑!” 马侍郎跪地,冷汗径直冒出额头。 “臣愿捐五百两助饷!” 他算是知晓,不捐这批银子,自己怕是跑不掉了。 “五百两?” 崇祯冷笑一声,没继续说话,只是挥了挥手。 青石子面无表情转身离开。 马侍郎人头被盛在托盘里呈上殿时,捐饷的速度突然快了起来。 崇祯兴奋的看着。 这些,便是大明中兴的开端! 与此同时,京师的街头巷尾,气氛却逐渐变了。 “红袍军不光分田地,欺压百姓的无论是地主老爷还是官员,都得一一问罪呢。” “老张家窗户上都贴上红纸了,就等着.......” “现在都家家户户迎红袍呢。” “都说贴了红袍,红袍会当成自己人。” 钱谦益看着这一幕,额头逐渐渗出汗珠。 要变天了。 钱谦益想怒骂下属,这群杂碎怎么不知民间,我们大臣刚想准备迎新朝,这些贫贱百姓提前悄无声息的第一波投诚了....你投诚这么快? 我们投诚还值钱吗! 第495章:京城 京师。 城墙在风中巍峨,砖石上布满岁月的裂痕。 魏昶君勒马驻足,老旧青衫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眯起眼睛,望着这座曾让他万般求全,留下无数后手的城池,面无表情。 大明京师啊。 历史上被围困了许多次。 曾经在朱祁镇时期,遭遇瓦剌攻城,那时候有于谦力挽狂澜。 之后又在嘉靖年间,因为严嵩弄权,嘉靖一力平衡朝堂势力,遭遇俺答汗率兵围困,劫掠周边百姓八日,但也退去了。 上一次围困京师,还是几年前,大清率兵南下奇袭,袁崇焕率领边军解围。 现在呢? 魏昶君转身,目光从红袍猎猎的将士们身上扫过,眼底温和。 “五年了。” 他低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马鞭上的皮革纹路。 上次自己来的时候,要留下‘盗匪’,要留下经济威胁,要留下兵阀林立的山东。 只有这样才能保证自己在东林党,在武将勋贵,在藩王手中活下来。 但现在,马踏京师,再无人敢阻拦。 他没有激动兴奋,只是默默看着,眼底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这天下,就快要没有欺压了。 身后传来马蹄声,换了常服的总长青石子出现在身后,似乎永远是这般出尘,眼眸又偏偏带着对理想的炽热。 “里长,如今京师许多官兵未战先逃,城内守军不足两万,大半是老弱病残。城墙东北角有一段去年暴雨冲毁的缺口尚未完全修复。” 现在攻打城池,很快就会看到结果。 明军,守不住。 年轻道士眼底兴奋几乎弥散,不光是他,所有红袍军的将士等这一天,都已等了许久。 陈铁唳,王旗等人都跟随在魏昶君身后,目光灼灼看向这位年轻的红袍军之主。 “里长,下令吧!” “我愿率兵攻城!” 王旗话音未落,魏昶君抬起手,打断他要说的。 他的目光越过城墙,似乎看到了京师内外的百姓。 那些穿着寒酸衣衫,甚至手脚布满龟裂的百姓。 “传令,全军扎营。” 魏昶君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今夜不攻城。” 不光是王旗,连陈铁唳都觉得愕然。 “这......” 陈铁唳苦笑着,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三万大军,以及里长带来的十万精锐。 “十三万兵马,每一日驻扎,都意味着大批钱财粮食的消耗啊......” 魏昶君转头看他,伸手指着这片城墙,直到最后,落在那些蜷缩在角落远远张望,满脸惶恐的流民,没说话。 但即便如今魏昶君一言不发,王旗,陈铁唳,青石子却都已懂了。 他们太了解里长,所以更知道里长要的究竟是什么。 他心里这些百姓比什么都重要。 因为在里长眼中,他和那些快要冻死的流民,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是唯一在这个乱世之中,将这些流民百姓当人看的人。 而这,也是他们愿意用命追随里长的原因。 他从未更改初心。 是夜,红袍军大营中央的空地上燃起数十堆篝火。 魏昶君站在临时搭建的木台上,身后红袍军的旗帜在火光中若隐若现。 台下密密麻麻站满了红袍军的将士,天工院镗床制的铁甲反射着晦暗浩荡的光。 “诸位!” 魏昶君声音清正恢弘,眼眸狠辣果决。 “过些时日我们就要进入京师,但红袍军不是流寇,不是盗匪,不是鞑子!” 他猛地抽出佩剑,剑尖指向城墙方向。 “那里有许多人的父母妻儿,有和我们一样的穷苦百姓!” “他们不是任由劫掠之人,更不是我等可以随意欺辱之人。” “那些乡亲们,和我们骨子里流着一样的血。” 人群中传来低声的附和。 魏昶君声音还在继续。 “现在我宣布三条铁律,一不入户,二不夺财,三不伤民!违者......” 剑光闪过,身旁的木桩应声而断。 “犹如此桩!” “军法不容情!” 魏昶君对待红袍军将士们,从来都是亲如兄弟,这是他首次如此疾言厉色。 而红袍军的将士们,竟也没有半分不服,反而眼底愈发亢奋明亮。 纵观大明,从来没有一群将士这样发自骨子里的追随过一个人。 王旗大步上前,目光灼灼看向魏昶君,眼底澄澈,一如昔日刚刚走出蒙阴的大刀义匪。 “里长放心!红袍军是百姓子弟,绝不祸害百姓!” 他转身对将士们开口,咆哮声震彻京师城墙内外。 “都听清楚没有?” “听清楚了!” 吼声震得篝火摇曳,成千上万红袍军眼底竟带着笑意。 红袍在风声中猎猎作响,一如黑夜中炽热的火。 魏昶君也笑了。 冷冽的眼眸逐渐温和。 这些将士,仍是昔日那群最底层的百姓,他们能从京师内外的百姓身上,看到昔日的自己。 只有这样的军队,才能完成缔造世道的信仰。 “陈铁唳,把我们的承诺写成告示,用箭射入城中。” 他要让京师百姓,还有那些大明守军知道,红袍军来,不是灾难。 而是新生! 陈铁唳站得笔挺,大风中肃然而立,衣袂招摇。 “是,里长!” 不多时,数百支绑着布告的箭矢划破夜空,落入京师城内。 呼啸声尖锐划破夜空,没有箭头的箭矢落下,宛若雨点。 城墙上的大明守军原本困顿不堪,听到城下红袍军的怒吼,立刻起身,警惕又惶恐的注视着眼前。 年轻的大明守军周小六偷偷拆开布告,借着火把的光亮看了半晌,挠着头将信件递给一旁的校尉,涨红了脸。 他不识字。 校尉皱眉,低声念诵,一双眼眸愈发惊疑不定。 “红袍军入城三约,一不入户扰民,二不抢夺财物,三不妄杀无辜......” 校尉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最后,将信笺攥在手中。 “这......这真的是叛军?”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叛军。 那些流寇不都是走到哪里抢到哪里吗? 他甚至亲眼见过被鞑子流寇劫掠过的村镇,里面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和青壮妇人。 朝廷总说红袍军是反贼,但哪里有这样的反贼。 第496章:谁是明君? 城墙砖石冰冷,校尉和周小六的疑惑终究无人开解。 随着红袍军的箭矢落入大明京师,消息像野火般蔓延。 次日清晨,前来接手城防的京营管带发现了一件怪事。 红袍军大军压境,兵临城下,本该严阵以待的同袍们,如今不仅没有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反而聚在一起,低声谈论着什么,眼神中少了往日的恐惧,多了几分疑惑。 他们压根没见过这样的流贼。 而此时的红袍军大营外,景象更加令人震惊。 成千上万的流民用各种口音有气无力的开口,城墙与红袍军营地之间的空地已经被填满。 他们衣衫褴褛,脸上已经开始带着浮肿。 有老人拄着木棍颤抖站立,有妇人抱着奄奄一息的婴儿无声啜泣,更多的是一群群眼神空洞的孩子,像一群等待死亡的麻雀。 “将军,这些都是去岁鞑子南下劫掠,一路躲避他们和灾荒的流民。” 青石子看着这群百姓,声音带着说不出来的哀伤。 如果没有里长,如今的他们,会不会也是这样? “京师怕有奸细混入,一直不许他们进城。” “生生冻死,饿死了四千四百多人......” 魏昶君沉默地看着这一幕,拳头不自觉地攥紧。 他想起许多年前在蒙阴看到这个世道的第一眼。 官府从不开仓放粮,反而加征了三成赋税。 直到这一刻,魏昶君忽然清晰的知晓,为何昔日大汉末年,张角只是振臂一呼,便有万千人站在他身后,死,也要撼动一家之王庭! 他们本可以苟且活着,但这个世道不允。 这才是他为什么要造反的缘故。 “传令。” 他突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全军停止备战,架锅煮饭!” “给乡亲们都吃上饱饭。” 没有人怀疑,没有人质问,哪怕王旗和青石子,陈铁唳都能看出来,现在是攻打城池最好的机会。 他们和里长一样,选择了放弃。 魏昶君已经大步走向流民聚集的地方。 “煮饭!” 两个时辰后,京师城墙上的守军都难以置信的低头,看着眼前一幕。 红袍军严阵以待的火炮全都撤离,那些让他们心惊肉跳的黑洞洞炮口,如今已经化作上百口大铁锅,架在临时垒起的灶台上。 白菜腊肉炖粉条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在寒风中卷的很高。 白面馒头的麦香气混合着肉香,飘向京师城头。 “排好队,乡亲们,人人有份!” 红袍军的将士们没有走上前,而是温和又大声维持着秩序。 他们都是穷苦出身,看着这些流民,便想起了昔日的家人。 一个瘦得皮包骨的老妇人接过满满一碗炖菜,双手抖的像筛糠。 浑浊的眼睛逐渐模糊,颤巍巍地跪下,跪的一众红袍军眼眶通红。 他们莫名想到了家中老娘。 若是老娘到了这等境地,会不会有人给她一口饭菜? 魏昶君一个箭步上前扶住她,声音听起来全然不像一个红袍军之主的模样。 ”红袍军不兴这个,大家吃饱了,有力气了,大家便一起搭些木屋。” 他握着老妇泥泞满是龟裂的手掌。 “天冷了,得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老妇人跟着魏昶君的手一点点站起来,终于哆嗦着泪流满面。 “真好,红袍军真好啊。” “我儿子和丈夫都死在和鞑子厮杀的前线,不然,老妇人定要叫他们投效红袍......” 魏昶君听的心底刺痛,紧紧攥着老妇的手。 “日后红袍军,便是你的亲人......” 一顿饭下来,许多流民红着眼眶,开始自发地帮忙搬运木材,搭建临时住所。 城墙上的守军看得清清楚楚。 周小六咽了口唾沫,闻着飘上来的肉香,再看看自己手里硬得像石头的野菜饼,忍不住低下头,趴在冷冰冰的城墙石块上张望。 “别看了!混账东西。” 校尉一巴掌拍在他头上,没好气的怒吼着。 “也不怕红炮军一箭射破你的头,吃你的饼!” 可就连他自己的肚子也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校尉偷偷瞥了一眼城下的景象,他本是最后留下坚守城墙的大明守军,祖祖辈辈守护这座王朝,已经成了他的宿命。 可他看的比周小六更多。 城楼下不仅仅是食物,还有那些衣衫破烂的百姓。 老妇人和自己老娘一样年迈,孩童也和自己儿子差不多的年纪。 “还好,他们还能有一口饱饭......” 校尉呢喃着,莫名心中某个坚固的东西似乎裂开了一道缝。 皇城之内,书房。 崇祯狠狠将茶盏摔在地上,瓷片四溅。 “朕还没死呢!” 崇祯面色铁青,眼眸猩红的在皇宫中来回踱步。 “他魏昶君算什么东西?也配在朕的京师城外收买人心?” 提到魏昶君三个字时,崇祯近乎咬牙切齿。 他忽然想到许多年前,自己首次见到魏昶君这个年岁和自己一般大小的青州府同知时的场景。 那时候,他只想将魏昶君当作棋子,当作孤臣。 现在呢? 崇祯像是忽然泄了气,低着头,心中的怒火化作凄凉。 魏昶君凭什么能在京师外收买大明子民的人心? 还不是因为他这个皇帝。 他这个大明天子,千百万大明百姓的君父,什么都没做到! 自己又有什么资格,评论给了他们一口饱饭的魏昶军呢? 红袍军能为了这些百姓,放弃进攻京城的机会,自己能吗? 崇祯再抬头,猩红眼眸中只剩下嗤笑。 他知道,自己不敢。 王承恩跪在地上,额头紧贴地面。 “皇爷......叛军此举确实阴险,但城中民心尚稳......” 他声音几乎哆嗦着。 崇祯颓然跌坐在地上,冰冷刺骨的寒意终于让他清醒。 “刚才锦衣卫来报,已经有守军偷偷缒下城墙去投奔叛军了。” “朕......朕这个天子......还不如一个逆贼......” 崇祯喃喃自语。 “他在城外搭木屋,放粮食......他根本不在乎什么时候攻城......他在告诉全天下,大明已经失去了民心......” 他竟是再也说不下去了。 如今他只是看着通州方向,面色难看。 边军还能来吗? 边军来了,即便胜了,大明能夺回民心吗? 他不知道。 与此同时,东林党钱宅。 钱谦益常舒了一口气,手中信件缓缓放在桌案上。 “看样子魏昶军他们至少只是针对皇帝......” 桌案上,赫然誊抄的是红袍军入城规矩,墨迹未干。 第497章:南下之军 京师,城下。 红袍军营帐连绵数里,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这是围困京师的第十九日,城头上的大明守军肉眼可见的越来越少,也越来越疲惫。 魏昶君平静站在临时搭建的瞭望台上,指尖轻轻敲击着粗糙的木栏杆。 如今在他面前的,是京师的护城河,和那些斑驳的城墙。 “报。” 夜不收快步跑来,神色肃然。 “东南军情,岳豹总长已拿下扬州,东南沿海十七家豪族尽数伏诛,缴获粮草三十万石!” “目前岳总长正在继续沿海南下,准备一直到琼州。” 沿海的东南世家,攫取海上利益的远不止扬州等地,更重要的,是福州等关键之地,通往海域最关键的地区。 昔日嘉靖年间,市舶司折戟沉沙之地,便在这些区域。 东南世家大族数百年来侵吞百姓利益,窃据山河财富,他会叫岳豹让他们一一吐出来。 魏昶君漠然点头,却没有转身。 风卷起他老旧的衣衫,露出腰间那把从未出鞘的长剑。 “吴三桂那边如何?” 夜不收之前才刚刚接到消息,关宁军被他们始终严格监察,如今对他们的一举一动,都维持在一天之内更换一次情报。 “关宁军分兵两路,北路已追至居庸关外,准备出关征伐蒙古诸部,南路计划剿灭西南缙绅十二家,现驻扎通州,正在制定云贵作战计划。” “很好。” 魏昶君终于转过身,风沙弥漫,魏昶君这一年,才二十多岁。 “传令岳豹,豪族粮仓开仓放粮时,要让百姓亲眼看着粮食从哪来的。” 他一开始打着剿灭缙绅的主意,可不仅仅是要让这个欺压百姓的阶层短暂消失。 只有全天下的百姓都亲眼看到这个龌龊的阶层,他们才会竭力避免这个阶层在之后继续冒出头。 夜不收领命退下的时候,王旗和陈铁唳也正并肩走来。 王旗如今换上了一身天工院打造的锁子甲,甲叶上还带着昨夜巡逻时沾上的露水。 “里长,咱们什么时候攻城?火炮营的弟兄们已经请战多时了!” 这是红袍军火器扬名天下的时候,昔日剿灭大清,让天下真正看到红袍军火器的与众不同。 如果他们能用火器将大明京师攻破,史书也必定会记载得! 这几日营地驻扎的将士们都在等一个机会,魏昶君也经常能发现他们私下里亢奋的讨论如何攻破京师的城墙。 魏昶君慢条斯理的打量着面前的城池,声音沉稳。 “不急。” 他抬眼看向京师城墙,森冷的砖石顶端,大明旗帜仍在风中晃动,只却再也不像许多年前一般恢弘肃穆。 “你们看那城墙上的守军,可有什么不同?” 里长亲自点明,立刻引起王旗,陈铁唳等人的兴致。 陈铁唳眯起眼睛观察片刻。 “比几日前少了近半.....这也不奇怪,毕竟按青石子所说,城内的守军早就逃离了许多......” 话音未落,陈铁唳面色陡然变了。 “等等,那些是......百姓?” “狗娘养的,竟然强行把没有经过任何操练的百姓强行征上城墙,这群人是疯了吗!” 这次不光是陈铁唳,连带着王旗都咬牙切齿,神色狰狞。 百姓在其上守城是什么概念? 一旦真正交锋,红袍军的这些炮弹,箭矢,甚至刀锋落下的方向,那些都是曾经和他们家人一样的最底层苦难之人! 而他们红袍军,打的还是百姓之师的名号! “正是。” 魏昶君没理会两人面色难看,声音沉稳。 “守将强征民夫充数,城中早已怨声载道。” 他指向城墙下隐约可见的流民营地。 “那些从四面八方汇聚到这里的百姓,就是我们最好的盟友。” 为什么要说这些百姓会是他们最好的盟友?因为越是没有经过操练的百姓,军心才越是容易动摇。 尤其是他们看到昔日被关在城外,过的还不如他们的流民如今吃着饱饭,还住着安全的小木屋,他们只会意识到两点。 第一,红袍军不会害他们,不仅不会,还能让他们吃饱穿暖。 第二,大明朝廷才是真正没有将他们当人的那一方! 王旗深吸了一口气,眼底锋锐。 “可咱们十万大军,一鼓作气......” “这样必定能节约更多时间,用来重建。” 他苦笑着,这位魁梧的大刀义匪,如今思考问题的方式愈发全面。 “要知道山东现在的发展已经远超各地,日后继续发展,则必定会吸引各地人流汇聚。” “如此一来,必定会造成贫地愈贫,富地愈富的情况,这种情况一旦持续拉大......” 王旗没继续说了,但就连陈铁唳这种一心钻研军阵之人都能想到。 几人目光纷纷汇聚,落在魏昶君身上。 这一刻,魏昶君只是摇头。 对于贫富发展的规划,他之前早有准备,眼下还是需要先攻破大明京师。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你们要记住,红袍军不能做出一件对不起百姓的事,这是红袍军的立足之本,一定不能忘等。” 他忽然提高声音,“保庵录!” 身着青色长袍的青年文士从帐后转出,手中竹简哗啦作响。 昔日那个落地书生如今气度雍容,已经全然不见曾经寒酸姿态,惟独眼底,依旧赤诚。 “里长,流民已安置妥当,按您的吩咐,每户分发了两日口粮和《均田册》。” “不过剩余部门,还是要等到京师攻破之后。” 魏昶君满意地点头,转向两位将领。 “看到没有?” 他伸手拿出那本保庵录刚刚递过来的均田策。 “东南世家岳豹在杀,西南世家吴三桂准备去杀,而我们要用这个杀。” “一卷这个,便能将整个京师的缙绅压死!” 王旗和陈铁唳愣住。 “是规矩。” 启蒙师南道赢不知何时出现在一旁,手中捧着厚厚的名册。 “里长要立的,是新的规矩。” 不知道为什么,两人听到魏昶君似乎不打算强行破开城门,像山东一样将此地京官斩尽杀绝,莫名松了口气。 第498章:守护反而被百姓唾弃 不是因为他们立场站在缙绅一边,实在是京师这边太麻烦。 这里的关系网错综复杂,也许一个京官就有数百上千个弟子,徒孙,数千数万读书人,在红袍军还没有抵达的区域造谣生事,那些没读过书的百姓只怕很难分辨对错。 好在里长有自己的计划。 夜深人静时,魏昶君的大帐依然亮着灯。 青石子脱去锦衣卫的飞鱼服,匆匆自皇宫中赶出来,如今他出来一趟愈发不容易了。 自从发现他们这一支锦衣卫的能力和手段心性之后,崇祯将他们几人看的极重,轻易不肯放松,几乎算是将他们当作最后一支力量。 如今青石子换回道袍,感觉总算没那么别扭,将一卷染血的名单放在案上。 “里长。” “查实了,名单上的一百七十八位京官,个个家财万贯。” 青石子眼底森冷,似乎又回到了昔日在落石村随里长斩杀虞家的日子。 他太清楚这些京官的钱财是怎么来的了。 “最少的也囤了上千石粮食,足够五千人吃一个月。” 魏昶君皱眉,尽管早就知道,但亲自看到那些墨迹未干的记录,仍会觉得触目惊心。 “百姓呢?” 惩治缙绅官吏可以拖延,但那些百姓才是他真正关心的,或许早一日破开城池,那些百姓便能多活一段时日。 提到百姓,青石子神色有些暗淡,便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西城......已经有人易子而食。” 青石子声音低沉,忽然转为讥弄。 “守将府上今日宴客,光倒掉的剩菜就装了三大桶!” 烛火突然爆开灯花,映得魏昶君眼中寒光闪烁。 这才是缙绅官吏该死的理由! “准备得如何了?” “三千张降落伞已完工,肉干箭矢五万支。” 青石子沉默片刻,苦笑看向那个青年坚毅的眉眼。 “但里长,真要这么做?” “王旗他们一路等了厮杀这么久,全军将士都在等着最终一战呢。” “明日召集所有千人卫以上将领。” 魏昶君打断他。 “我亲自解释。” 他知道,不光是自己用这样的手段,之前陈铁唳在巨鹿城外也用过。 红袍军的确对大明京师守军有碾压的手段,但他不想杀伤那些被强行征调守城的无辜百姓。 次日清晨,校场上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王旗来回踱步,思索着如何破开京师这座城池,能达到最小伤亡。 陈铁唳则认真看着沙盘,匕首在沙盘上划着攻城路线图,调度清晰,预案充足。 “诸位。” 魏昶君的声音让所有人安静下来。 见到魏昶君,无论是王旗,还是陈铁唳,亦或者是那些千人卫,哪怕只是一个底层的将士,都恭敬而尊崇的开口。 “里长。” 魏昶君在这支百姓之军中的地位,当真难以想象。 魏昶君身后,士兵们正将一筐筐特制的箭矢和炮弹搬上演武台。 “这是我们的新兵刃。” 魏昶君抽出一支箭,箭头包裹着油纸,解开后露出里面的肉干。 “粮食箭,射程两百步。” 如今魏昶君神色肃然,陈铁唳眼眸逐渐亮起,他已经知晓里长要用什么手段了。 相比自己那些筹谋,里长的手段除了耗费时间和资源,的确是伤亡最小之计。 魏昶君又指向那些奇怪的炮弹。 “里面装满白面馒头,空爆后会像蒲公英一样散开。” 校场上一片哗然,眼看着那些白花花的粮食,许多红袍军将士眼底带着心疼。 王旗闻言愣住。 “里长,咱们的红衣大炮不是用来......” “用来救人的。” 魏昶君平静开口,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但偏偏用大炮来救人,听起来极为古怪。 “一发炮弹装三百个馒头,一门炮一天能打二十发,就是六千个馒头。” 他环视众人。 “而京师城墙上的守军,加上那些强行征调的百姓,也不到八千人。” 陈铁唳笑了。 之前他在巨鹿就看到过这样的景象,有时候那些缙绅官吏欺压的,可不仅仅是百姓。 “饿着肚子的守军......” “不仅守军。” 这次连启蒙师保庵录都亢奋插话,似乎已经见到了那样的场面。 “城中百姓断粮多日,见到从天而降的粮食,怕是都要疯了。” “更重要的是,这些百姓一定会记住是谁给的。” 这一刻,从将士到启蒙师,都开始兴奋,期待看到设想中的画面。 魏昶君抬头,指向京师方向。 “三日后辰时,我要看到满城百姓都在传颂红袍军的名字!” 这是他第二次抵达大明的心脏,京师。 上一次来,他魏昶君的名字开始传遍天下。 而这次,他要让红袍军百姓之师的名字,也真正传遍天下! 黎明,京师城墙上的守军突然骚动起来。 许多刚刚征调上来的百姓民夫哪里见到过这般阵仗。 远处的天空中出现无数黑点,伴随着奇特的呼啸声。 不少百姓甚至趴在城头上,远远向红袍军驻扎之地看去。 “敌袭!” 有经验的老卒惊慌失措,大喊着举起盾牌,同时一把拉住将脑袋凑过去的百姓少年。 “你他娘的还敢把脑袋伸出去,怕自己死不了?” 然而砰砰落在盾牌上的声音,却让这名老卒愣住。 他放下盾牌,捡起地上的箭矢,油纸包裹的迹象,让他彻底愣住。 落下的不是箭雨,而是肉干? 刚刚被他拉住的少年百姓眼尖,跳起来接住从天而降的包裹,颤抖着打开油纸。 “是......是肉!” 他甚至顾不得多想,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 那些油脂在口腔中出现,让这名骨瘦如柴的少年一身都在发抖。 吃上肉了! 与此同时,沉闷的炮声响起。 老卒面色巨变。 “他娘的,就知道是红袍贼的计谋,先用箭矢诱惑,之后直接用炮轰死咱!” 不光是他,越来越多有经验的守军惊恐地看到天空中炸开。 然而很快,所有人都呆呆地放下了盾牌。 漫天的馒头! 他们这辈子都没打过这般的仗。 许多将士甚至拼命揉着眼睛。 "神仙显灵啦!"不知谁喊了一声,整个城墙瞬间乱作一团。 城内的景象更为壮观。 白花花的馒头像雪花般飘落在街巷间,饿急了的百姓从四面八方涌来。 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妇人捧着馒头,颤巍巍地对着天空叩首。 “红袍军......恩人啊!” 东林党诸官吏沉默站在高楼上,面色铁青地看着这一幕。 户部侍郎的茶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苦笑低头。 “民心已失......还能如何啊......” “这还怎么打?守城的反而被百姓唾弃。” 第499章:援军来了,援的是红袍 崇祯九年末,如今京师外的大雪与往年一般,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永定门城墙上,一名太监却披着厚重棉袄站了许久,伸长脖子拼命张望着。 隆隆的马蹄声自京师后方传来,旌旗招展,恢弘破雪。 这名太监兴奋的发抖,不顾脚下已经被冻得僵硬,提着衣衫下摆拼命小跑下了城墙。 呵出来的白气如同浓烟。 “老祖宗,老祖宗!” 小太监跌跌撞撞破开皇城宫殿的大门时,王承恩只眉头紧皱,怒斥开口。 “怎么做奴才的!混账东西,惊扰了皇爷就寝,十个脑袋都不够你杀的!” 那小太监面色煞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面色难看,但还是结结巴巴开口。 “来了,来了,关宁军!” “就在城外!” 王承恩陡然瞪大眼睛,亲手将这个小太监从宫殿的金砖上拉起来。 “你说什么?” 小太监膝盖上还残留着墨色金砖传来的刺骨寒意,闻言讷讷开口。 “吴三桂带兵来了......” 宫殿大门被从最内层激动推开,穿着一身补丁龙袍的崇祯双目充血,兴奋至极。 是的,如今他就寝的时候,经常会和衣而眠,尽管极为疲惫,但仍能看出崇祯的亢奋。 彼时崇祯手指死死攥紧,嘴角抽动,眼中闪过一丝狂喜。 “朕的勤王之师……终于到了!” 连带着一旁的兵部尚书杨嗣昌也跪在地上,老泪纵横。 “终于来了......” 崇祯看着几名最后商议着如何突围的臣子跪倒一片,只狠狠挥手,意气风发。 “大伴,派几人带着密旨出城,要吴三桂速速入京,合兵一处,击溃红袍军,重振大明!” 老太监欢喜的点头,匆匆带着圣旨,找到了一名禁军管带,趁着夜色溜出城门,直奔关宁军大营。 崇祯满心欢喜的冲回书房,看着挂在书房中的大明历代先祖画像,红了眼眶。 少年白头的身影如今泪流满面,惶恐和无助逐渐弥散。 “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朱由检,不会成为亡国之君了......” 就在崇祯满心欢喜的等待着自己的‘勤王大军’抵达的时候。 京师之外,关宁军大营如今灯火通明。 吴三桂端坐在帐中,手里捏着崇祯的密旨,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前来的禁军管带眼见关宁军如今兵强马壮,律令森严,对红袍军围城逐渐没了之前的恐惧,一心只想着回到京师,解开了这次危局之后,陛下会封赏自己什么官职,一时间也拿起来京官的谱。 “吴将军,陛下还在等着勤王之师呢,此次解开红袍贼之危,想必吴将军必定会加官进爵。” “不过如今也不能继续耽误了,京师如今只有不到一万兵马守护城墙,危机重重,还请吴将军速速发兵,以免贻误军机,陛下震怒啊。” 看着好整以暇的端起茶水,动不动拿着崇祯威胁自己的管带,吴三桂嗤笑一声,声音很轻,偏偏这帐中显的那般刺耳。 “陛下……还是这么天真。” 那名管带面色逐渐变了,难以置信的看着吴三桂。 这般堂而皇之的非议一位天子吗! 他疯了? 彼时烛火摇曳,映照在吴三桂阴晴不定的面色上,吴三桂只缓缓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管带。 “拖出去,砍了。” “把脑袋送进京师去,给那位天子好好看看。” 既然决心要反,他吴三桂一定要做红袍军最狠的狗! 管带瞪大眼睛,还未反应过来,两名关宁军亲兵已经架起他,拖出帐外。 “吴三桂!老子是代表天子来的,你敢弑君使者?!陛下......” 刀光一闪,人头落地。 大雪纷纷扬扬,一抹殷红,触目惊心。 吴三桂没说话,随意将手里的密旨丢弃,面无表情。 祖大寿、何可纲几名关宁军将领沉默不语。 他们早已知道,自己根本没有选择。 就在斩杀京师使者的第二天,城墙上,依旧是昨日那个小太监在翘首以盼,四下张望。 如今小太监面色逐渐焦灼。 按说吴三桂的大军距离京师仅有一步之遥,昨日派遣的使者,怎么也该带着援兵返回了。 为何迟迟不见踪影。 直到下一刻,小太监瞪大了眼睛。 吴三桂的军队的确动了,远远从城墙上看去,吴三桂麾下的兵马旌旗招展,大雪中恢弘霸道,但他们不是进城,而是......去往红袍军大营! 小太监吓的一跤跌坐在地,之后几乎连滚带爬,胆战心惊的奔入皇城。 直到亲眼见到满心期待的王承恩和那位眼眸充血,仍带着兴奋笑意的大明天子。 小太监像泄了气,低着头竟有些不敢开口。 “是不是......是不是朕的勤王大军到了?” 崇祯兴奋的起身整理衣衫,腰背笔挺,在大殿中来回踱步。 “朕如今的姿态是否有失威严?” “去,速速传朕的勤王将军前来觐见!” “朕要好好的犒赏他们,等破开红袍贼,朕将会给大明再添一位国公!” 然而崇祯越是兴奋,小太监越觉得说不出话来,每一个字都极为艰难。 “关宁军......投了红袍贼......” 大殿上鸦雀无声。 原本兴奋的王承恩愣住,大喜过望的崇祯也愣住了。 “你说什么......” “关宁军投了红袍?” 崇祯像是没听清,一步步向小太监走来,面上还残留着笑意,看起来诡异又可怖。 小太监被吓的说不出话来,只瘫倒在地面,哆嗦着往后爬行。 崇祯面上笑意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麻木。 他双眼无神,只觉手脚冰凉。 他的勤王军,最后的大军,投了反贼啊......砰。 宫殿内,崇祯原本挺拔的身姿骤然踉跄,跌倒在地,崇祯脑海中最后一个念头逐渐崩溃。 王承恩失声惊呼。 “皇爷,皇爷!来人,快传御医!” 几个小太监匆匆奔来,七手八脚的将皇帝抬起来,送往软榻,不知所措的发抖。 与此同时,引得崇祯信念崩塌的关宁军,也已出现在红袍军大营中。 “关宁军吴三桂,前来参见魏里长!” 大明守军于城墙上看到震撼一幕。 关宁军步卒放下兵刃,骑兵翻身下马。 整齐划一,冲着红袍军高台轰然单膝跪下! 第500章:崇祯看着几十万敌方大军 这是吴三桂第一次见到红袍军的真正实力,尽管已经预想过红袍军的可怕,但这一刻,他仍只觉得脊背发寒。 红袍军火器营陈列着天工院最新式的火炮,炮身漆黑如墨,炮口粗如碗口,炮架下装着铁轮,可以迅速调整射角。 在军中行走的时候,他分明能看到,像之前阎应元给他们带来的霹雳炮,在红袍军中几乎三十人便配有一门。 这是什么概念? 一支一万人的红袍军,至少能配备三百门这般的火炮。 一次可以发射五发炮弹,也就是一千五百多发炮弹,以之前尝试过的火炮威力,至少能轻易将万人方阵的大片地面轰成废墟! 可即便是霹雳炮,也不过是他们并不在意的武器罢了。 他眼眸落在那些恐怖的大口径火炮上,黑洞洞的火炮直径,甚至比他的脑袋还大。 若是能用上红袍军特制的火药,该是怎样的威力? 更可怕的是那些手持燧发枪的火枪手,他们列阵如墙,射击时如雷霆炸响,百步之内,骑兵尚未冲锋到脸上,怕是要遭受他们的辆三轮射击。 这可不是鲁秘铳和三眼铳那般弹子,这是真正能穿透铁甲的可怕火器! 而最让吴三桂难以想象的,则是红袍军的军纪。 “红袍军三铁律,不拿百姓一针一线,不欺百姓一言一行,不伤百姓一草一木!” “陆大头,抢夺流民妇人张陈氏祖传玉镯一只,打残流民张铁,你可认罪?” 被押在地上,身着红袍军袍服甲胄的陆大头红着脸,面色羞愧。 “认罪!” “平日里启蒙师有没有教导过你,抢夺百姓财物,伤害百姓,应当如何处置?” 即便陆大头已经认罪,负责处置的红袍军总长陈铁唳仍是面无表情,声音森冷。 陆大头咬牙,几乎不敢抬头看一眼陈铁唳。 “教导过,欺压百姓者,斩!” 砰! 陈铁唳狠狠将令木丢下,伴随而起的,竟是燧发枪震耳欲聋之声! 这一刻,在吴三桂骇然目光下,陈铁唳冷冷咆哮。 “陆大头的启蒙师,即刻连贬三级,从最底层做起!” 一名启蒙师面色羞愧,恭敬拱手。 “是!” 吴三桂大口呼吸,面色难看至极。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军队,甚至他从未看过如此严峻的刑法。 难道这些红袍军将士们不会因为这等苛责而背叛? 然而当他目光扫过周边红袍军最底层士卒的时候,却彻底呆住了。 这些红袍军,压根没有任何愤怒,有的只是对陆大头的鄙夷。 启蒙部的文士们每日在军中宣讲,教士兵识字、算账,吴三桂听着那句话,只觉得背脊发凉。 “记住,红袍军的刀,是为百姓而挥!” 吴三桂从未见过这样的军队。 朝廷的兵,吃空饷、抢百姓、畏敌如虎。 而红袍军,军容严整,信仰坚定,就连吃的,也是肉和馒头,米饭,比起关宁军不知道好到哪去了。 吴三桂端着碗,这几日他们驻扎在红袍军营地中,也在跟随红袍军一同吃饭。 如今他的碗里,是糙米饭里掺着肉末,每人每日吃不完的盐。 他突兀想到昔日的关宁军,连年欠饷,士兵饿得面黄肌瘦。 “这样的军队……怎么打?” 吴三桂苦笑着往嘴里扒拉着米饭,心底的最后一丝侥幸彻底湮灭。 第二日清晨,魏昶君站在关宁军大营前,身后是列阵如山的红袍军精锐。 吴三桂单膝跪地,双手奉上佩刀。 “末将吴三桂,愿率关宁军归顺红袍军,为天下百姓而战!” 魏昶君平静看着他,这位在历史中以反复无常著称的枭雄。 他不知道此人心底究竟有没有家国气节,但毫无疑问,此人军事才能并不差。 “刀,你自己拿着。” “但记住,红袍军的刀,只杀欺压百姓之人。” 吴三桂低头,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些不敢和这位年轻的红袍军之主对视。 魏昶君也没有吝啬,大手一挥,红袍军后勤营立刻调拨了大批粮食、棉衣、兵器,分发给关宁军。 “从今日起,关宁军与红袍军食宿一致,兵刃器械标准,福利待遇标准一应俱全。” 祖大寿回头,盯着身后那批在边关吃够了风沙的糙汉子,神色复杂。 关宁军士兵们捧着热腾腾的饭食,看着崭新的棉甲,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他们多久没吃过饱饭了? 他们多久没穿过棉袄了? 此刻吴三桂心中更多的是恐惧。 因为他想到了刚才,那位红袍军之主临走前,冷冷丢下一句话。 “吴将军,若你的兵伤了一个百姓,我就杀你一百个兵抵命。” 轻飘飘的,没有任何暴怒呵斥,可就是这样简单的几个字,几乎将吴三桂心脏自胸腔中吓的跳出来。 他毫不怀疑,这个疯子会这么做。 毕竟陆大头的脑袋,还挂在营门外! 关宁军得了器械,一路南下,目标,西南缙绅世家,叛乱割据土司。 吴三桂在带着关宁军冲进一座座豪族宅院时发现,红袍军的清算使就跟在后面。 这些文士带着账本,挨家挨户清点财产,粮食分给百姓,金银充作军饷,田契当场烧毁! “红袍军不取百姓一物,但贪官污吏的家产,一个铜板不留!” 吴三桂看着这一切,只能苦笑。 他知道,自己已经彻底绑在了红袍军的战车上。 骂名,他背了,好处,红袍军拿了。 但他不敢反抗,也没资格。 崇祯九年深冬,混乱一年的末尾耳,京师城外。 红袍军主力终于全部抵达! 洛水老道率领的红袍祈活军,麻杆军,真龙军,高举红袍大旗,悍然出现。 张献忠的红袍大西军,昔日匪兵列阵如林,杀气冲天。 李自成的红袍闯军,铁骑如潮,马蹄震地。 岳豹的红袍火器军,陈铁唳、王旗的夜不收与巡山轻骑,轰然列阵。 魏昶君亲率的沂山铁骑与红袍军卫,配上天工院甲胄,火炮,一如钢铁洪流,压得人喘不过气! 几十万大军,黑压压地铺满京郊原野! 攻打大明用不了这些,但清理天下用的了这些,西南,沿海,土司,各方,不杀个透彻怎么来建设! 第501章:陛下,准备被捆吧 剧烈的咳嗽声从朴素宫殿内传出来。 崇祯睁开眼,身边响起皇后的哀哭。 “皇爷......可算醒了。” 朱由检眼底的周皇后穿的衣服比他的还要差的多,崇祯晃动着脑袋,只觉得仍天旋地转。 他恍惚间伸手,这才发觉,原来周皇后穿的,还是许多年前魏昶君自山东进贡来的布料。 呵,他忽然觉得可笑。 昔日赠送他们衣服的人,如今正带着数十万兵马,就等在京师之外。 伸手推开周皇后端过来的汤药,崇祯猛然起身,面色惨白,踉踉跄跄下了床。 白发的崇祯看起来哪里还有少年君王的意气风发,如今看起来竟似老了十几岁。 这一刻崇祯站在乾清宫的台阶上,望着远处渐暗的天色。 风卷着枯叶扫过宫墙,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无数冤魂的低语。 他忽然想起这些年自己的失败。 胡乱任用大臣,疑心病重,在位九年,换了多少位首辅? 杀了多少大将? 剿寇不利,养寇自重,辽东战事一败再败,朝廷党争不休,天下糜烂至此,他竟找不出一个可以信任的人。 或许孙传庭和卢象升可以信任,但孙传庭,是被硬生生逼死的。 至于卢象升。 崇祯心底莫名生出几分愧疚。 那个被强行夺情起复的书生,在见到红袍军之后,竟宁死也不肯效忠大明了。 那点愧疚很快弥散,化作怒火。 因为崇祯是天子,天子是不需要愧疚的。 于是崇祯手指猛然扣入窗棂。 那些东林党文人整日高谈阔论,说什么众正盈朝,何其可笑! 他们结党营私,争权夺利,却从未真正为天下百姓做过什么。 若说唯一做过什么......崇祯沉默了许久,突兀想到昔日魏昶君抵达京师的时候所说的话。 桃花盐,状元肉。 这才是那些大臣的本质,不是吗? 至于那些百姓......那些他从未真正看过的百姓,过的又是什么样的日子? 于是崇祯来到书房,看着昔日的卷宗和史书,冷冰冰的史书看起来格外刺眼,荒芜幽静中翻动的纸张让他有些呼吸不上来。 翻一页,是陕西大旱,人相食。 再翻一页,是河南蝗灾,饿殍遍野。 再翻一页,湖广流寇肆虐,村落尽成废墟......他曾以为自己是励精图治的明君,可如今才明白,他所谓的殚精竭虑,朝乾夕惕,不过是困在京师皇城里感动自己罢了。 他从未真正为那群他不肯正眼看的人考虑过哪怕一次。 崇祯苦笑,绝望如潮水般涌来。 他缓缓抽出腰间的佩剑,剑锋映着残阳,泛着冰冷的寒光。 自己最后勤王的大军也已经投靠了红袍军,那现在自己还有什么呢? 城内的官吏已经许久不曾上朝了,现在想必正在拼命寻找一条生路吧? 那些大喊着死国的读书人呢? 自己现在,一无所有。 他是不了解兵事,但他知道,十余万兵马在巨鹿没守住三万红袍军,如今八千兵马,凭什么能守住京师外的数十万红袍军? 自己最后的时刻到了。 一如落日黄昏。 但自己会随着大明腐朽,和宋史中的那位小皇帝一样,绝不苟活! “陛下!” 身后传来一声呼喊。 崇祯回头,看到锦衣卫千户林小山快步走来,他眼中闪过一丝欣慰,至少......至少还有忠臣。 于是声音沙哑而疲惫。 “京师守不住了,朕......已无颜见列祖列宗。” 这一刻,他深吸一口气。 “传朕旨意,锦衣卫全体集结,死守皇城!朕宁可战死,也绝不受辱!” 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忽然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陛下,您真以为......锦衣卫还是您的锦衣卫?” 昔日恭恭敬敬,骁勇善战的锦衣卫抬头,没有用以往低着脑袋的姿态,而是一双眼眸平视自己这位天子? 崇祯一愣,尚未反应过来,林小山已轻轻拍了拍手。 刹那间,殿外脚步声急促响起,数名锦衣卫押着一群被绳索捆缚的人走了进来——皇后、太子、公主、嫔妃......崇祯所有的亲眷,竟全被绑缚至此! 绳索深深勒住皮肉,渗透出血渍,被堵住发不出声音的妻儿孩子只是望着他流泪,就连之前准备喂自己汤药的周皇后也绝望的看着他。 崇祯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 “你们......你们竟敢造反?!” 崇祯怒吼,手里准备用来殉国的长剑猛然对准林小山,声音颤抖,也夹杂着几分难以置信。 “朕待尔等不薄!锦衣卫乃天子亲军,竟敢背主求荣?!忠孝节烈何在?!” 林小山缓缓转头,脸上的恭敬之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戏谑般的冷漠。 “陛下,臣不是锦衣卫。” 他轻声道,旋即变了脸色,郑重看向城外,眼底炽烈纯粹。 “红袍军夜不收,第三营第三队十人卫,林小山,见过大明天子!” 大雪恢弘,飞鱼袍下,青年扶刀,站得笔挺! 红袍! 只是听到两个字,崇祯瞳孔骤缩,浑身发冷。 他想说些什么,或者是怒斥,或者是苦笑,可他发现自己竟说不出话来。 “至于锦衣卫的身份......” 林小山耸耸肩。 “是买来的。” “身为天子鹰犬的锦衣卫,在归附东厂管辖之后,皇帝,你可知晓那些太监是如何照顾锦衣卫的?” “就在上个月,还有锦衣卫的妻儿得病满城找不到好医师,最后死在家中。” “该锦衣卫倒是品格不俗,可这品格跟着大明都没钱治人。” “这样的锦衣卫,凭什么对你效忠?” 崇祯暴怒,却又瞬间陷入深深的绝望。 锦衣卫腐朽至此,竟连最贴身的亲军都被红袍军渗透,可他不怨锦衣卫。 因为他知道,那些锦衣卫,或许真的快要活不下去了。 崇祯只怪自己,一生自诩精明,却连身边的人是忠是奸都分不清! “逆贼!全是逆贼!” 他嘶吼着,声音里充满不甘与愤怒,冲着林小山狠狠挥舞长剑。 只是经年的疲惫和案牍操劳,已经让他没了力气,加上之前伤病未愈,眼下面对这些红袍军中百里挑一的夜不收,根本没有任何抵抗之力。 林小山冷笑一声,挥手。 “拿下!” 第502章:入京城! 数名伪装成锦衣卫的红袍军上前,一把扣住崇祯的双臂。 崇祯试图挣扎,却终究无济于事。 这位大明天子,彻底沦为红袍军之战俘! 而随着真龙军,麻秆军,祈活军,大西军,闯军先后开赴京师,城内早已大乱。 京师的缙绅官吏如惊弓之鸟,纷纷收拾细软,携家带口向城门涌去。 正阳门外,三十多辆装饰华贵,帘幕锦缎的马车挤作一团,车轮相互卡死,马匹在不断抽打中嘶鸣。 身着锦缎的富商一脚踹开挡路的仆役,怀中金珠撒了一地,也顾不得捡拾。 倒是便宜了一旁不怕死的奴仆,壮着胆子扑到马车轮毂下,连被压死也不怕了。 户部侍郎的夫人被挤落了钗环,披头散发地哭喊着,却被逃命的管事一巴掌潮推搡倒地,绣花鞋深陷泥泞。 “混账东西,老爷,叫人乱棍打死这个混蛋!” “老爷?现在是逃命的时候,你便是我爹也没用!” 互相殴打,拉扯的主仆听到城外隆隆脚步声响,吓得心胆俱裂,愈发混乱。 护城河畔,几个小吏正用麻绳将公文箱缒下城墙,突然绳索断裂,银子如石块般坠落在浊水中,看的几人心疼至极。 德胜门守军已溃散大半,铁甲弃置道旁。 老卒虎风独坐箭楼,将最后半壶烧酒一股脑倒入口中。 西直门方向腾起浓烟的那一刻,虎风嘶哑地笑出声来。 他是极少数没有逃走的,他在这座京师的城墙上守了太多年,懒得跑了。 再说,城头下闹哄哄的,跑不掉的。 菜市口放着几个囚笼,笼子里的死犯疯狂摇晃木栅,狱卒早不知去向。 “放咱出来,咱是冤枉的啊!” “总不能放咱在这里等死吧?” “狗娘养的,你们害怕反贼跑了,难道咱便不害怕吗?” 声嘶力竭的怒吼声也并不是毫无用处,如今整个京师乱作一团,几个蓬头垢面的乞儿私下商议着什么,片刻后,趁机砸开枷锁,转眼消失在巷尾翻倒的粮车后。 棋盘街,朱门大户的鎏金匾额轰然坠地。 孙家管家抱着祖宗牌位狂奔,却被溃兵提着刀拦住了去路。 “几位军爷,求求你们了,便放咱过去吧!” “这些都是祖宗牌位啊......” 然而溃散的守军却并不在意,刀鞘狠狠砸落,劈手便将包裹夺走。 “去你娘的!滚!” 丝绸铺的伙计们如今贼眉鼠眼的抬头看着四周,又小心翼翼的撬开钱柜,铜钱如雨点砸在青石板上。 更有小厮抱着成匹的杭缎纵火,火光映着他们癫狂的面容。 “呸,叫你们平日里克扣老子的工钱,不就是赚了点差价吗?怎么只许你们赚得,咱便赚步不得?” “等着烤熟吧!” 东面胡同深处传来妇人凄厉的哀嚎,原来是有乱兵破门而入,将绣房里的妆奁匣子尽数倾倒在鞍袋中。 “等等,那是我祖传的嫁妆,军爷,求求你们了,民妇给军爷们磕头了......” 那些溃散的乱兵一脚将妇人踹开,门窗关的砰砰作响等。 暮色渐浓时,宣武门箭楼上的肃靖灯笼终于坠落,在风中燃成一团火球,似乎也在焚烧这个污浊丑恶的世道。 恶奴、混混和乱兵趁机劫掠商铺,抢夺财物。 “走,赶紧去下一家,咱们有刀,只要去的早,谁也不能抢过咱们。” 提着刀的将士没有守护城池,而是在劫掠本该站在他们身后,接受他们保护的百姓,看起来有些可笑。 然而没等他们走出民巷,一道刀光便猛的炸开! 十几名手持钢刀的明军手臂上系着红布条,那是投靠红袍军的意思。 “呸,和这等人为同袍,当真是耻辱!” “狗东西,难怪红袍军能这么轻易攻破那么多城池,和朝廷这些蛀虫比起来,红袍军是真做到爱民如子了。” 投靠红袍军的大明守军斩杀了大批作乱的混混,官吏,同时也在对着混乱街道上想要趁乱行不轨之事的人群咆哮。 “奉红袍军魏里长令,凡趁乱劫掠者,杀无赦!” 但真正混乱的,不只是城内,而是城门。 绞盘如今仅有极少数大明真正忠心耿耿的守军在厮杀,但人数比投靠红袍军的守军更少,在强征的民夫保护下,城门绞盘被一点点放下。 直到城门缓缓开启,一名明军高举缠着红带的右手,怒吼开口。 “请红袍军,入城!” 城外,数十万红袍军列阵而立,黑压压的军阵如潮水般蔓延至天际。 战鼓擂动,号角长鸣。 这一刻,魏昶君,策马而出。 在他身后,总长王旗、陈铁唳、洛水、岳豹肃然而立。 启蒙师保庵录、南道赢静默跟随。 张献忠、李自成随侍两侧,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吴三桂,祖大寿,何可纲亦在队列之中,神情复杂,却无人敢违逆大势。 魏昶君缓缓抬手,令旗也在这一刻同步挥动,数十万大军层层递进,轰然肃静。 他望着这座巍峨的皇城,眼底赤诚而明亮。 “大军,进城。” “记住不可侵扰百姓!” 红袍军如洪流般涌入京师,铁蹄踏过青石街道,震得大地轰鸣。 百姓们躲在屋内,透过门缝窥视着这支陌生的军队。 尽管在许久之前他们便已经接到消息,红袍军不会惊扰他们,但数十万大军,谁能说得准? 魏昶君骑着战马,跟随在大军最后,缓缓穿过城门,身后文武重臣紧随,气势磅礴。 他抬头,望向紫禁城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从此之后......” 他的声音不大,却如雷震般于京师上空弥散开! “这天下唯一的主人。” “是百姓!” “百姓!” “还是百姓!” 数十万红袍军在魏昶君开口的这一刻,也随之齐声怒吼,声浪震天动地,仿佛要将这腐朽的王朝彻底撕碎! 百姓二字,响彻天际。 许多关闭在房门内的百姓听着,红了眼眶。 崇祯被押在城楼上,听着这震耳欲聋的呐喊,终于明白一个他绝不愿意接受的事实。 传承了两百多年的恢弘王朝。 大明......亡了! 第503章:青石子的名单 红袍军入城了。 夕阳将京师的城墙染成血色,魏昶君远远看着皇宫之外。 老旧的棉袄在寒风中矗立,像一面不落的旗帜。 大明的降臣们匍匐如蚁,额头紧贴地面,官帽歪斜。 “红袍万岁!万岁!” 谄媚的声浪一波接一波涌来,似乎生怕落于人后,一个比一个吼叫的卖力。 魏昶君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幕,忽然觉得可笑。 几年前自己来到京师,也是这样一群人,轻蔑的看着自己这个青州府同知,高高在上。 甚至随意一个五品官,就敢指着自己的鼻子,怒斥自己。 就是眼前这些人,对皇帝一次又一次上奏,要求剥去自己的官袍。 他们绝不肯接受,向一个寒门出身的蝼蚁妥协,尤其是在自己抢占了来县铁矿之后,更是触怒了他们的逆鳞一般。 可现在呢? 他们就跪在城门外,甚至不敢抬头看自己。 难怪历史上李自成入京师,甚至没有遭遇到像样的抵抗,难怪之后的大清,敢自信的说出那句,自有大儒辩经。 他们,本就没骨头,怎么守得住汉家的土地。 青石子如今从飞鱼服换回了道袍,这个和魏昶君年岁相差无几的青年道士,平静将一本蓝皮名册呈到魏昶君面前。 “里长,这是京官中暗中行贿的名单,共一百零四人,后面附有每人献上的金银数目。” 匍匐在地上的京师朝臣终于敢大着胆子抬头看一眼,他们谄媚的盯着青石子手里的账本,眼底满是感激。 有银子开路,他们不相信天下有做不成的事。 如此一来,红袍军总不至于为难他们。 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魏昶君没有接。 他想到了原本的历史。 如果没有红袍军,按照历史的发展,就在不久之后,同样的场景会在这座城门前重演,只不过跪拜的对象会换成大清。 而现在,时光正在他手中扭曲变形。 那些屈辱映衬在这群谄媚笑着的京师重臣脸上,看起来格外让人愤怒。 魏昶君的目光越过跪拜的群臣,落在远处的街道上。 红袍军之前空投的食物还在地上散落,降落伞像蒲公英一般散开,落入城中至此,也不过一天的时间。 面黄肌瘦的小女孩抢到半个沾土的馒头,立刻塞进怀中婴儿嘴里,自己却贪婪地舔着掌心的馒头屑。 满头白发的老妪佝偻着腰,跪在地上抱着一个馒头不看撒手,飞速吞咽,只是吃着吃着,就哭出了声。 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也在吃随着箭矢落入的肉片,和着泥沙尘土,一边吃,忽然便流下泪来。 他颤抖着将自己手里的肉放到身后背负的孩子嘴边,声音发抖。 “小柱子,快吃啊,爹抢到了。” “吃,快吃。” 只是魏昶君看的分明,那孩子面色发青,早已没了气息。 他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死的,青石子就在不久前,才刚刚给他汇报过。 红袍军围了京师,可除了皇帝崇祯之外,根本没有任何人着急。 这些京师的大明重臣们一个个自觉送了银子到青石子处,即便城破对他们也没有任何影响。 于是他们开始借着城防的由头疯狂从京师的百姓处榨干粮食,直接野蛮的派遣家奴护卫,甚至兵马入户劫掠。 更荒诞的是,这些人打着的旗号是,诛灭反贼。 “里长......” 青石子顺着魏昶君的目光看过去,突然觉得心酸的厉害,一时间原本想要说的话竟哽咽住了。 那些狼狈的抓着地面上的粮食吞咽的百姓,让他想到了许多年前的自己。 在跟随里长之前,他和观里的一群道士,也是如此。 最苦,不过百姓。 京师,这座雄踞北地两百余年的城池在这一刻恢弘矗立。 魏昶君收回目光,记忆中的历史画面与眼前重叠。 李自成的大顺军入京后,大顺军肆意劫掠,欺压百姓。 清军破城时,扬州,嘉定,济南......而现在,他手下的红袍军士兵正将馒头分给老人和孩子。 魏昶君忽然松了一口气,像是在绝望深渊中找到一缕光。 他看着一个红袍军拉着怯生生的孩童,将手里的粮食递过去,伸手摸了摸孩子的脑袋。 像是在村子里摸自己儿子的模样,温暖,和善。 于是魏昶君欣慰的转头,想到最初创建红袍军的时候。 他曾经发誓,不仅要让红袍军成为这片山河最稳固的城墙,也要让红袍军从建立开始,成为百姓们心底最后的城墙。 他们会永远值得相信。 “这些贰臣......” 魏昶君终于开口,他冷冷扫过那些匍匐在京师皇城外的大明重臣,声音轻得只有身边几人能听见.。 李自成来时他们跪过大顺,清军来时他们剃发易服。 魏昶君的手指轻轻划过名册边角。 “青石子,你说人心怎么能卑劣至此?” 青石子知道里长说的是什么。 吃着大明的俸禄,不思报国,暗中贿赂红袍军,是为不忠。 享受着大明百姓的供奉,不思安民,只会欺压劫掠百姓,是为不仁。 满口的仁义道德,忠孝节烈,这些袍服竟看起来有些刺眼。 诚然,他们都知道大明是有忠烈的,只是可惜朝堂晦暗,世道腐朽,无力回天。 京师这群货色,显然配不上忠义。 青石子喉结滚动,还未答话,身后传来甲胄碰撞声。 陈铁唳站在魏昶君身旁。 “里长,这些墙头草留着作甚?不如......”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眼中闪烁着魏昶君熟悉的嗜血光芒。 魏昶君摇摇头,转向城墙另一侧。 几个穿着破旧鸳鸯战袄的老兵缩在墙角,战袄已破开,浑浊的眼睛倒映着红袍军整齐的队列。 其中一个缺了手臂的老卒突然跪下,对着皇宫方向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解下腰间忠勇二字的腰带,轻轻放在地上。 更多的老卒只是沉默的低着头,看向军容严整的红袍军,像是等待自己被发落的囚徒。 他们知道自己守不住了,眼底只有迷茫和颤抖,不知道未来何去何从。 这一幕刺痛了魏昶君。 第504章:天下革新 现在,身高两米的王旗,穿着道袍的青石子和洛水站在魏昶君身后,看着那些惨烈的百姓,迷茫的老卒。 陈铁唳,保庵录,李自成,张献忠等人则在看着这座皇城,眼底亢奋溢于言表。 这里是皇城,是大明这座恢弘王朝的京师! 是这片山河的权力中心! 夕阳的光影拉的很长,城墙的影子投射下来,覆盖在陈铁唳,保庵录,李自成等人身上。 最后的光晕里,只站着魏昶君和身后孤零零的三个人。 “崇祯在哪?” 魏昶君突然开口,目光落在青石子身上。 青石子负责潜入京师,扮作锦衣卫的模样,崇祯的消息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回里长,在皇城。” 青石子声音平静,转头看向皇城。 “按里长的吩咐,只是绑缚,没有杀伤。” 魏昶君点点头,目光扫过自己身后,青石子捧着名册的手在抖,洛水老道闭目捻着胡须,王旗如山岳般沉默。 陈铁唳和李自成眼中跳动着兴奋的火光,那是他熟悉的、属于旧时代征服者的神情。 “传令。” 魏昶君的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尤其是跪在地面上的一群大明朝堂重臣,如今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崇祯、周后和太子移居景仁宫,派红袍军精锐看守。其余妃嫔发放路费遣返回乡,宫女愿留者留,不愿留者发放银两归家。太监......” 他顿了顿,想起历史上那些被污名化的阉人。 “全部放出宫去,一个不留。” 魏昶君分明能看到皇宫外的几名太监瞠目结舌。 那些大臣则明显松了一口气,甚至周延儒等眼底还带着几分庆幸和得意。 毕竟魏昶君能对那些太监如此仁善,皇帝也没被杀伤,何况是他们? 贿赂红袍军这步棋,走对了。 陈铁唳微微皱眉。 “里长,这些阉人祸国殃民......” “他们几岁净身入宫,大半辈子当牛做马。” 魏昶君打断他,声音突然提高。 “现在,给他们一条活路!” 这句话不仅是对陈铁唳说的,更是对记忆中那个残酷的历史说的。 历史中,大明京师被破开的时候,最后坚守忠孝节烈的,不是这些读书人,也不是那群应当保家卫国的将士。 而是,太监。 数千名太监生平第一次带着刀,冲杀向官兵都不敢阻拦的大顺军,直到全数战死。 若不是活不下去的苦命人,他们本该也是读书人,是庄稼汉,是小商贩,带着妻儿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历史上的他们结局惨烈,但红袍军所在的世道,可以让他们活。 话音落下,魏昶君转向王旗,语气重新变得狠辣。 “至于在京的朱明宗亲,一个不漏,全部收押。” 命令像投入静湖的石子,京师各王府原本平静声响被彻底撕的粉碎。 许多穿着破烂的百姓都震撼的看着这一幕。 官府所说的红袍反贼入城后必定混乱,劫掠百姓的画面没有,甚至许多红袍军还在主动帮助平定借机劫掠的混混。 至于红袍军,第一件事,居然是问罪大明宗亲! 很快,哭喊声从各个王府传来。 被拖出大门的郡王、镇国将军们有的破口大骂,有的跪地求饶,华贵的衣袍染上了大片尘埃。 魏昶君冷眼看着,想起史书上记载,这些宗亲占据全国近半土地,却连一文钱的税都不交。 那些税,全都压在惨烈的百姓身上,差点压断了他们的骨头。 一个肥胖的郡王挣脱士兵,绸缎衣衫拖在地上,扑过来试图保住魏昶君的腿。 “魏大人,我府上有三百万两白银,全都献给红袍军,我还知道户部银窖的密道!” 魏昶君低头看着这张涕泪横流的脸,突然想起几年前在京师饮宴的景象。 那位亲王和眼前之人一般肥胖,高高在上。 “带下去。” 他漠然看着这身民脂民膏供养出的肥肉。 “所有宗亲财产充公,登记造册,皇室宗亲,全数收监。” 当红袍军开始按名单抓捕贰臣时,场面更加混乱。 礼部右侍郎赵志皋被拖出来时官服都扯破了,一双手在地上扣住石砖缝隙,被扯的血肉模糊。 “青石子大人,咱之前可是在皇帝谈判的时候给了红袍军最好的条件啊!我有功!” 兵部主事孙元化抱住洛水老道的腿。 “道长!我侄子就是上次议和前往送银两的官吏,那都是给红袍军的啊!” 洛水老道如今愈发知道,为什么莫柱峻只是贪墨一些,里长就决定要处理掉此人了。 “贪官污吏,死有余辜!” 魏昶君看着这些昔日意气风发的官员丑态百出,突然感到一阵疲惫。 他抬头望向皇城之上,暮色已吞没最后一丝晚霞。 三百年前,蒙古人这样看着临安城陷落。 按照历史,原本数年之后,努尔哈赤的子孙也是站在这个位置,接受明朝臣子的叩拜。 “里长,接下来......” 陈铁唳愈发亢奋,期待的等着魏昶君下令。 魏昶君深吸一口气,声音忽然变得铿锵有力。 “这只是开始!红袍军要的不是改朝换代,而是......”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张或疑惑或震惊的脸。 “建立一个前所未有的新天下!” “现在,则是红袍军革新天下万千步的第一步!” 青石子和洛水老道对视一眼,忽然笑了,他们跟随的这个年轻人,似乎真的与历史上所有造反者都不同。 没有被权欲迷惑,里长的眼眸,永远炽热,只有对百姓的虔诚。 夜幕降临,魏昶君独自走在空荡荡的皇城外。 他弯腰从地上捡起一顶小太监落下的乌纱帽,那是刚刚被放出去的小太监对自己弯腰时落下的,帽里绣着平安喜乐四个小字。 这简单的愿望,在原本的历史中,要再过三百年才能真正实现。 而现在,他握着这顶帽子,如同握住了这段长达数百年的屈辱岁月。 远处,京师的万家灯火次第亮起,像无数双期待的眼睛,注视着这支如火一般的红袍。 第505章:名单上的人 史官周三言在提笔,窗外传来密集的脚步声和马蹄声。 「崇祯九年末,红袍军入京师......」 他皱眉叹息,看着窗外的景象,却如何也落不下笔了。 “改朝换代了.......” 周三言复杂放下笔,跌坐在椅子上,听说这次红袍军对官吏怨气很重,他也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于是只能沉默。 但他已做好了准备,无论如何,他一定不会对发生的史实更改半点。 红袍军入京,亦是如此。 菜市口的清晨,薄雾中透着血腥气。 红袍军的士兵们早已列队站好,他们身着殷红战袍,腰挎钢刀,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前方。 这姿态让洛水老道看的有些恍惚。 九年多前,蒙阴那一批刚刚成立的红袍军也是如此,以至于如此漫长的时间过去,他仍记得那群农家少年咆哮着不坠红袍的景象。 如今,他们来到了京师。 但洛水也在笑,苍老的脸上浮现出昂扬和骄傲。 这批从百姓家走出来的汉子们,终究没变。 他们还是那群农家子弟,还是深深信仰着百姓。 刑场中央,一排排木桩深深钉入地面,上面还残留着昨日行刑时的暗红色血迹。 “带人犯!” 随着青石子一声令下,一队队被五花大绑的官员被押了上来。 为首的正是工部侍郎赵明德,他官服凌乱,脸色惨白,双腿几乎无法站立,被两名红袍军士兵架着拖到了刑场中央。 这一日青石子换回道袍,飘逸出尘,眼眸炽烈。 “赵明德!” 青石子展开手中长长的名单,声音洪亮地宣读.“天启六年至崇祯十二年,贪污河道治理银两共计八十万两!” “克扣边关军饷导致三处卫所兵变!” “纵容下人族人,霸占百姓良田一万九千余亩!” “私卖官爵二十七人!证据确凿,按新律当斩!” 赵明德原本瘫软在地的身子突然挣扎起来,声嘶力竭,涨红了脸。 “你们这些反贼!我乃朝廷命官,只有皇上能定我的罪!你们算什么东西!” 如今倒记得皇帝了,可惜昔日青石子入京时,第一个命下人献上银两的,便是他这位‘朝廷命官’! 青石子冷笑一声,从怀中取出一枚铜印,在判决书上重重按下。 印文清晰可见。 审理有效! “行刑!” 刀光闪过,赵明德的头颅滚落在地,鲜血喷溅出三尺远。 围观的百姓中有人惊叫出声,更多人则是沉默地看着这一幕。 这位工部侍郎是京官,以至于百姓们对他并不陌生,许多人目光都转向一旁抱着儿子,面色惨白的破落户黄三。 因为就在上个月,这位赵侍郎的儿子,当街抢走了他婆娘。 两天之后,他婆娘的尸身就被从后门扔到了乱葬岗。 那一日,黄三在乱葬岗刨了好久。 如今黄三只是捂着孩子的眼睛,两行热泪滚滚落下,冲着红袍军深深鞠了一躬,竟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接下来是户部主事刘焕,这个平日里在街市上耀武扬威的小官此刻瘫软如泥,裤裆已经湿透。 “刘焕!借征粮之机盘剥百姓,致南城四十六家绝户!” “私设牢狱拷打商贾,勒索钱财,屈打成招,按律当斩!” 青石子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冷漠的姿态与还在横流的侍郎血,让刘焕使不上力气,连跪地求饶都做不到。 挣了良久,像是一口气吐出来,这才响彻杀猪似的嚎叫。 “饶命啊!我知错了!我把钱都交出来!” “我......我去补偿他们,欠他们多少,我还双倍!” 刘焕哭喊着,额头在地上磕得砰砰响。 “我还有老娘要养啊!” 青石子面无表情地按下铜印,闻言看着他。 “你有老娘,旁人便没有?那四十六家绝户如何?那些商贾焉知没有儿女盼着他归去,焉知没有父母高堂想见一见儿子?” 又一颗人头落地。 从清晨到正午,菜市口的土地已经被鲜血浸透成暗红色。 被处决的官员从二品大员到九品小吏,按照青石子手中那份详尽的名单依次被押上来,宣读罪状,盖印,处决。 有些官员咒骂不休,有些则哀嚎求饶,但红袍军的刀从未迟疑。 正午时分,行刑暂歇。 百姓们本以为就此结束,已是看的腿软胆寒。 一上午的光景,光是他们平日里想都不敢想的大官,已是斩杀了两百余人! 甚至有百姓发着抖,面色也跟着惨白起来。 红袍军,好大的杀性! 他们已经开始为自己担忧。 但如今远处仍有脚步声整齐响彻,却是又一队人被押了上来,这些人不是官员,有百姓认出来了,都是京城中有名的地痞恶霸。 “这不是张老三吗?” “那是李癞子,想不到他们也要上红袍军的刑场......” 原本恐惧的百姓们瞪大眼睛,这一刻彻底咬着牙,几乎要疯了。 若说那些京师官吏重臣被斩,他们还看不懂,但这些地痞混混,那是当真每日都在面对面欺压他们! 别的不说,光是被张老三占了身子的女子,这二十多年至少有六七十人,但此人极疯,见人便要抽刀,官府衙门还有小吏做为靠山,硬是多年不曾遭到制裁。 年迈的老翁看到眼泪横流,只哆嗦着。 “好,好啊!” “张老三!趁乱抢劫米铺三家,强民女四人!” “李癞子!勒索商户,打死拒交保护费的摊贩七人!” 这些平日里欺压百姓的恶徒此刻面如土色,有几个甚至昏死过去。 红袍军的处决同样毫不留情,钢刀挥下,又一批人头滚落。 “杀得好!” 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个苍老的声音,赫然是最初发抖的老翁,他女儿,便是被这畜生占了。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到了傍晚,当最后一名贪官的人头落地时,菜市口周围已经聚集了上万百姓,许多人眼中含着泪水,却不再是恐惧的泪水。 他们知道,红袍军斩的每一个人,都有罪,而他们没有,所以他们不必畏惧。 第506章:生机 行刑结束后,一队红袍军士兵提着水桶和扫帚走来,开始清洗街道上的血迹。 另一些士兵则挨家挨户敲门,对那些门前溅到血的住户道歉,并递上一个小布袋。 “今日斩的人多了些,乡亲们吓到了吧?” “这是启蒙部交代的安抚费用,告诉乡亲们,红袍军只斩欺负咱百姓的,不要怕。” 穿着红袍的铁血汉子眼底带着歉意,语气出奇地温和,与刚才行刑时的冷酷判若两人。 老李头,也是斩杀泼皮破落户的时候第一个叫好的老翁,如今颤抖着手接过布袋,打开一看,里面竟有二两碎银。 他活了六十岁,第一次见到破了城不劫掠,还给老百姓钱的兵。 “军爷......这......” 老李头结结巴巴涨红了脸,将手里的布袋哆嗦着退回来,却被那将士一把推回去。 “老伯,我们杀的是贪官恶霸,与百姓无关。以后日子会好过些。” “还有,不能叫我们军爷,红袍军的天下,人人平等,我们都是百姓的子弟。” 说完,他帮老李头把门前石阶上的血迹擦洗干净,行了个礼便离开了。 与此同时,京师的偏门缓缓打开。 一队红袍军押着崇祯皇帝走了出来。 这位曾经的九五之尊如今仍穿着补丁龙袍,头发散乱,面容憔悴。 他被允许亲眼看看这座他治理了九年年的都城发生了什么变化。 崇祯木然地走在街道上,红袍军并没有给他上枷锁,只是左右各两人跟着。 街道两旁的百姓认出了他,却没有一个人下跪,只是用复杂的眼神看着这个曾经的皇帝。 转过一个街角,崇祯突然停住了脚步,神态愕然。 在他面前,是那位日日抱怨没银子的户部侍郎的府邸。 府门大开,里面不断有红袍军士兵抬出一箱箱金银财宝,在门前空地上堆积如山。 阳光照在这些金银器皿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这......这.....” 崇祯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眼中血丝几乎爆裂出来。 红袍军林小山保持着礼节,但没有任何尊重。 “这是在府邸地窖中搜出的赃银,初步清点约有两百万两。” 崇祯踉跄了一下,扶住墙壁才没有摔倒。 他记得清楚,月前,当红袍军兵临城下时,他曾恳求朝中臣子捐银助饷。 那位尚书大人哭穷说自己家无余财,最后勉强捐了数百两。 再往前走,情况更加触目惊心。 每一家权贵府邸门前都堆着搜出的财物,有些宅院搜出的银子需要数十辆马车才能运完。 崇祯看到了周皇后的父亲的宅子,那里的银子竟是用地窖连地窖的方式藏起来的。 “哈哈哈......” 崇祯突然笑了起来,笑声中充满癫狂。 “好,好!朕的内帑空空如也,连龙袍都打补丁......” 他伸手指着那些银子,喉咙发出呵呵的声响。 他想起了那些绝望,边关急报军饷短缺,将士哗变。 陕西大旱,灾民易子而食。 河南黄河决堤,百万流民无家可归......每一次,他都在宫中节衣缩食,变卖器物,却总是杯水车薪。 原来钱都在这里,都在这些忠臣贤宦的地窖里! 崇祯跌跌撞撞地继续走着,眼前的景象却渐渐变了。 他看到红袍军士兵在帮老人修补屋顶,几个将士爬上爬下的时候,房间里的老妇人笑吟吟的端着水递过去,眼底的慈爱像看到自家孩子。 街角设立了粥棚,衣衫褴褛的孩子们排队领粥的时候,红袍军的将士们会哈哈大笑着搓揉那些脏兮兮的孩子们的脑袋。 空地上,几名红袍军文官正在登记百姓信息,旁边挂着启蒙部的牌子。 “他们在做什么?” 崇祯声音已经嘶哑。 “按人丁分田。” 林小山复杂看着这位皇帝。 “新时代来了,所有无地农民都将分到田地,第一年免赋。” 崇祯突然笑了,眼底带着自嘲。 昔日自己登基时也曾立志要做个中兴之主,也曾想过减轻百姓负担。 可九年了,赋税越来越重,百姓越来越苦,他以为是因为天灾人祸,因为国库空虚......现在他明白了,钱一直都在,只是在这些贪官污吏的地窖里。 转过一条小巷,崇祯看到几名红袍军士兵正围着一个哭泣的老妇人。 他下意识地停下脚步,似乎在期盼着什么,眼底带着恶狠狠的快意。 “大娘,您别哭,我们这就帮您找。” 为首的少年红袍军安慰。 “去问问隔壁几家,有没有看到王大娘的儿子,九岁,穿蓝布衫。” 崇祯怔住了,期盼的景象没有看到。 这些反贼......竟然在帮一个普通老妇人找走失的孩子? 他惊觉原来自己治理的九年里,从未有过官员为这等小事费心。 他一直觉得自己并不自私,甚至算得上为了这座王朝殚精竭虑,可现在呢? 他正盼望着自己的子民被‘反贼’欺压,至少这样才能证明自己没错,这个世道就是这样。 然而偏偏是那些‘反贼’,在不遗余力的帮助他的子民,哪怕只是做一件很小的事。 于是崇祯低下头,不敢再看了,他怕看到的更多,怕自己最恶毒也最真实的一面展现出来。 怕自己......从来不是个合格的君王。 夕阳西下,崇祯被带到一处简朴但干净的小院前。 这是他的新住处,不再是皇宫,却也比他想象中好得多。 “陛下请休息吧。” 林小山说完便退了出去,只留下两名守卫站在院门外。 崇祯坐在床沿,听着窗外的寒风。 这景象,像极了自己最后一次上朝。 大臣们个个义愤填膺要誓死保卫京师,转眼间却都打开了城门迎贼。 那些口口声声忠君爱国的臣子,地窖里却藏着足以养活数万大军的银子。 “朕......错了还是都错了?” 崇祯无力躺倒,喃喃自语,泪水无声滑落,顺着深深的皱纹沟壑,和鬓角的霜白。 夜深了,京城却不再像往日那样一片死寂。 街上偶尔传来红袍军巡逻的脚步声,远处还能听到百姓家中传出的说笑声。 这座死气沉沉的都城,似乎正在焕发出新的生机。 第507章:青石子目标看向孔圣人 崇祯九年的深冬,京师笼罩在一片肃杀的寒气中。 城外还有红袍军在忙着匆匆审判那些贪墨官吏,欺压百姓之人,菜市口的人头砍了整整三日,如今还在继续。 起初百姓们围观的很少,但后来得到消息前来的百姓越来越多,他们都在等,等着昔日欺压自己的官吏名字出现在红袍军处斩的榜单上。 因为大旱和鼠瘟导致的京师混乱,也在红袍军抵达之后,逐步得到改善。 红袍军的随军大夫认真为每一个百姓诊治,在城门一支摊子,一天便要治疗数百人。 无论是乞丐,还是孤儿,都能得到免费救治。 而另一边,施粥的铺子开了三日之后便停了。 魏昶君也是乱世出身,他很明白一件事。 这些百姓的确很淳朴,但不劳而获的太久,后果未必是好的,红袍军也没有放任这些百姓不管。 启蒙部和民部官吏一一登记造册之后,红袍军开设了以工代赈的各类工程。 包括兴建水泥厂,建设铁匠作坊,建立工业区基础雏形,以及建筑类工人大量招收。 不少京师的百姓如今兴奋的看着这支不劫掠的红袍军有条不紊的安置百姓,彻底归心。 城西一处雅致的宅院内,炭火盆烧得正旺,十几位身着儒衫的文士围坐一堂,茶香氤氲间,谈笑风生。 “听说那红袍军在山东又杀了三十七家缙绅,连祖坟都给刨了。” 一位留着山羊胡的中年文士轻啜一口茶,语气中带着几分轻蔑。 “真是粗鄙不堪。” “莽夫流寇,不通教化,只知道屠戮怎么行?” 那文士嗤笑着,眼底不屑。 说到底,治理天下的,还得是他们这些文臣和读书人,泥腿子军户们懂什么。 至于们窗外传来红袍军有条不紊的安置声响,他们只觉得可笑,不过是拉拢民心的手段罢了。 “东南沿海更甚。” 另一位面容清癯的老者摇头晃脑。 “我那门生在福建来信说,红袍军所到之处,但凡有欺压百姓劣迹的乡绅,无一幸免。有些家族上百年的积累,一夜之间灰飞烟灭。” 虽然提及到红袍军剿灭缙绅,但这位老书生竟也没有任何畏惧,红袍军在京师杀了三日贪官,偏偏找不到他们头上,毕竟他们从未欺压过百姓,自然也没有贪墨过官吏。 坐在此处的,大多是得自诩清流的官员。 事情找不到自己头上,有什么关系? 老书生话音落下,室内爆发出一阵哄笑,仿佛在听什么有趣的笑话。 “由他们杀去。” 坐在上首的翰林院编修周世显把玩着手中的青瓷茶盏,嘴角挂着从容的笑意。 “哪个朝代不需要我们读书人来治理天下?红袍军再凶悍,终究要依靠士大夫来安抚百姓、征收赋税。” “旁的不说,治理河道要河道官,劝农要农官,教化要学官,红袍军咱可都听说了,就是些泥腿子,侥幸得了天下又如何?” “且让那些泥腿子来治理试试?怕是连奏折两个字都不认识。” 于是人群又是一阵哄笑。 许多人甚至胆大包天的想到了当朝太祖,洪武皇帝昔日也是个泥腿子,得了天下又如何? 最后还不是要靠着一群读书人来治理? 只是想到这,许多人逐渐变了脸色。 毕竟洪武朝距今两百余年,那位杀性暴戾的皇帝,的确要用读书人,可也当真没将读书人当人看。 于是彼时,角落里,一个面色阴鸷的年轻文人突然拍案而起。 “周大人此言差矣!红袍军如此屠戮士绅,分明是要断我儒家根基。若不趁早杀一杀他们的血气,将来新朝建立,我们这些读书人还有何地位可言?” “可莫要步了洪武朝读书人的后尘!” 室内一时安静下来。 天下谁当皇帝他们的确不在乎,但皇帝怎么对他们这群读书人,那可就要仔细考量了。 若是能做到,最好是让新朝的那位魏皇帝,学一学大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一念及此,周世显眯起眼睛,打量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后生,轻笑开口。 “黄贤弟多虑了,你看那红袍军之主魏昶君,在山东何等威风,可曾动过曲阜孔家一根汗毛?说到底,他们也要顾忌天下读书人的体面。” 这番话让在座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是啊,孔家乃圣人之后,千百年来无论王朝更迭,始终屹立不倒。” “红袍军再猖狂,难道还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当今天下读书人振臂一呼,何止万千,若当真得罪了孔家,新朝怕是要无人可用了。” “来来来,喝茶。” 周世显举杯示意,风轻云淡,还带着几分笑意。 “改朝换代不过是换个皇帝坐龙庭,治理天下终究要靠圣人之道,我等静观其变便是。” “诸位兄台贤弟且记住,这些杀才如今正杀的兴起,莫要去当出头鸟。” 众人举杯相和,茶香中弥漫着一种莫名的安心。 窗外寒风呼啸,却吹不散室内的暖意与傲慢。 毕竟是,满堂‘清贵’。 与此同时,京师一处被红袍军征用的宫殿内,气氛凝重如铁。 魏昶君背对着众人,站在大殿中央,身影被烛火拉得很长,随风摇曳。 他面前的长案上摊开着一份密报,墨迹未干。 上面字迹宛然,赫然写着孔家二字。 那是他前些时日抵达京师之前,便命夜不收阴队前往调查的材料。 “曲阜孔家,占地六万顷,佃户五千余家,年收租粮三十万石。” 魏昶君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锋利的刀,一字一句地割开殿内凝滞的空气。 “强占民田、逼死人命、私设刑堂,罪行罄竹难书。” 他转过身来,冷峻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红袍军将领,启蒙部官吏。 保庵录,南道赢,陈铁唳,青石子,王旗,洛水。 每个人的表情都清晰地映在他眼中。 “更重要的是。” 魏昶君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 “金兵来了降金,蒙古来了降元,天下文人之根,竟在这个毫无气节的家族身上!” 说到此处,魏昶君忽然想到之前前来京师的时候,前去拜谒孔圣的景象。 他仍记得孔文謤此人当初是何等傲慢。 也记得历史上此人究竟做出了什么事。 考不中大明的状元,便等着大清入关,拦在马前建言献策,只为博取地位。 而那时候,自己只给他们留下了一首诗。 僧是愚氓犹可训,妖为鬼蜮必成灾,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 从那一刻起,他就做好了清算的计划。 第508章:南下扫雪! 魏昶君念头停下,微微叹息。 他们背叛了孔圣,背叛了那个所谓理想天下大同的先生。 彼时魏昶君眼眸逐渐狠辣。 所以,他们逃不过! 保庵录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作为红袍军思想教导,他太明白魏昶君这番话的分量了,同时,他也更熟悉里长如今的姿态。 昔日做出决定,清算东南世家的时候,他的眼眸一如如今! 那些弥散的戾气和杀意几乎让他难以想象。 只是孔家毕竟事关重大,保庵录终究还是咬牙上前一步,拱手。 “里长,孔家圈地欺民,确实该杀,但此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天下读书人视孔家为精神象征,若我们贸然动手......” “所以你的建议是?” “或者说,你们怎么看?” 魏昶君锐利的目光直刺保庵录,想到最初在莒州见到这位书生的场景。 那时候他显然更勇敢,至少从不瞻前顾后,更为纯粹。 保庵录咽了口唾沫,声音也不自觉低了几分。 “不如让李自成那伙人去干这脏活。事后我们再把李自成除掉,既除了孔家,又不必承担骂名......” “放屁!” 魏昶君突然暴喝一声,声音在大殿内回荡。 这是他第一次对自己麾下的文武如此粗俗。 “我魏昶君行事光明磊落,何须玩弄这等下作手段?孔家必须明正典刑,让天下人看清楚这个所谓圣人之后的真面目!” “孔圣没完成天下大同的理想,他的后人不思进取,也传承不了孔圣。” “那便由红袍军来继承天下大同的理想!” “若孔圣之后沦为只知欺压百姓的缙绅,他们和其他缙绅又有什么不同!” “且前往通传大明史官,让他记,用他的铁笔直书......” “孔家,亡于红袍军之手!” 魏昶君声音炸开,这一刻,大殿内鸦雀无声。 保庵录脸色煞白,后退两步不再言语。 魏昶君的目光在众人脸上逡巡,最后落在一直沉默不语的青石子身上。 这个面容素白出尘的青年道士站在那里,像一块沉默的石头,只有那双眼睛燃烧着坚定的火焰,不闪不避,定定迎上自己的眼睛。 那里有和自己一样的信仰的光。 “青石子。” 魏昶君突然点名。 “你去。” 青石子抬起头,嘴角慢慢扬起一个朴实的笑容。 “好。” 简简单单一个字,却重若千钧。 洛水老道看着昔日的徒儿,复杂叹息,没有说话。 陈铁唳皱眉,有些难以置信,但又咬着牙。 保庵录,南道赢都沉默着,不敢抬眼看那个青年道士。 在场所有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谁去清算孔家,谁就将背负千古骂名,被天下读书人唾弃。 “你不怕遗臭万年?” 魏昶君盯着他问,直白的让人措手不及。 青石子背负双手,声音平静得如同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只要能给百姓讨个公道,我青石子遗臭万年又如何?那些读书人的笔杆子,写不写我,老百姓心里都记着。” 他心底也永远都装着那些读书人看不起的农户,百姓。 魏昶君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于是他大步走到青石子面前,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处理完孔家后,你直接南下河南,一路清算各地藩王和欺压百姓的缙绅。我会让李自成辅助你。” 这是他继清算孔家之后,下达的第二道命令,但此刻他眼底已经没了笑意,只有狠辣! 他的确要用李自成,但,不是让这个投降的闯王替红袍军背锅。 这句话如同一记惊雷,震得保庵录等人面色大变。 李自成是什么人? 那是视官吏缙绅如寇仇的狠角色! 光是从陕西走出到如今,李自成杀过的官吏和地主缙绅,怕是未必比红袍军少。 昔日那个在驿站被裁撤,断了生计,在边军被欺负,险些丧命的杀才,要南下了! 再加上一个为了百姓可以不顾一切的青石子,这两人搭档......他们甚至不敢想象,一边清算孔家,一边灭杀缙绅,会让全天下读书人如何发疯。 “里长!” 保庵录忍不住再次出声。 “这....天下初建..便要彻底与天下士绅,北方可杀,可南方缙绅不能动啊!至少短期不能动!” 诚然他们每个人都坚信红袍军完全可以将那些反对的读书人尽数斩了。 可他们到底是要继续治理天下的,不识字的该如何? 魏昶君闻言冷笑。 “你以为我们红袍军起兵是为了什么?换个皇帝继续让这些蛀虫吸百姓的血?” 他环视众人,声音如铁森冷。 “不破不立。孔家要清算,藩王要清算,所有欺压百姓的缙绅都要清算!这不是改朝换代,这是要建立一个全新的世界!” “都记住了,接下来的世道,不会高高在上的人,这天下,只有百姓,只有人民!” “谁也别想高高在上!” 大殿内,众人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青石子却笑了,那笑容纯粹而炽热,仿佛已经看到了百姓不再受欺压的那一天。 昔日他义无反顾的穿着道袍拿起刀,不就是为了看到这样的世道吗? 青石子甚至在咧嘴笑,他臭名远扬没关系。 只要里长没变就行! 魏昶君走回案前,拿起一支朱笔,在曲阜的位置上重重画了一个圈,然后向南划出一条血色的线,直指南直隶。 “去吧。” 他对青石子说。 “大明宗亲藩王,欺压百姓者论罪斩杀,不曾欺压者,举家收监。” “让那些以为红袍军也会像历代王朝一样依赖士绅的人看看,什么叫做真正的翻天覆地!” 这一刻,青石子站得笔挺。 “是!” 道袍踏雪,身后跟随万千红袍。 南下! 第509章:绝不妥协 青石子走了,道袍在大雪中隐没。 李自成和他并肩,这位昔日朝廷眼中的闯贼,多有劫掠百姓,欺压百姓的举动。 但在原本的历史上,他也敢带着自己所有的兵马,在山海关不要命的撞上锋锐的大清,哪怕撞的头破血流,死在战场,也不肯罢休! 现在,他眼底清澈了许多,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明知要背负骂名,仍兴奋带兵前往。 因为这次,他的刀锋不是对着最底层的苦难百姓。 他会将天下最苦难的乡亲,护在身后,死亦无悔! 京师古老巍峨的城墙上,气息恍若亘古。 魏昶君站得笔挺,老棉衣已开始掉色,就那样矗立在大雪中,远远目送他们离开。 直到许久之后,才毅然转身。 宫殿内,大明事感录已蒙尘,魏昶君取出来的时候,仍有几分恍惚。 他翻开第一页,青涩稚嫩的落笔透露出急切的心情。 「急!急!急!我叫魏昶君,西安人......就职敦煌历史研究所......」 魏昶君一字一句的看着,粗糙的手指摩挲在字迹上,神情复杂。 那时候的他,只想着在这个乱世中活下去,于是向大国求助。 如今,已经快十年了。 皇城的墨头一次沾染在这本大明事感录中,魏昶君这次写的很慢,因为他有预感,或许和当代大国,就要走上不同的路了。 「东南世家仍在绞杀中,一部北击蒙古,一部落于西南土司,一部自曲阜孔家始,清剿沿路宗亲勋贵......」 随着大明事感录上墨痕宛然,后世,历史研究所也开始浮现字迹。 会议室里的空气凝固得几乎能划出痕迹。 雷清议将手中的钢笔重重拍在桌面上,眼眸落在大明事感录的封面,像是一滴穿越四百年的血。 “他疯了!” 雷清议的声音在隔音会议室里回荡,深吸一口气,面色苍白又愤怒。 “这是要杀完整个缙绅阶层!” 历史教授顾成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布满血丝。 如今他已年迈,面前摊开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记录着魏昶君这段时间通过古籍传递的信息。 包括刚刚魏昶君传递来的消息。 处决名单每天都在增加,从江南士绅到北方宗室,红袍军的铁蹄踏过之处,权贵的人头如秋收的麦穗般落地。 “这不是革新,这是屠戮!” 年迈的老教授顾成手指颤抖着,划过最新一页的名单。 “光扬州一地就杀了七百多人,其中包括著名思想家黄宗羲的族兄黄宗炎。” 他蓦然想到历史上惊人相似的一幕,昔日大清铁蹄踏入的时候,扬州,嘉定,济南府,难道不也是如此? 唯一不同的,或许是红袍军的刀锋,从来不会对着最底层的百姓。 记录小组组长陈科调出全息投影,魏昶君笔迹的扫描件悬浮在空中,每一个字都力透纸背。 「不破不立,旧世界必须用血与火彻底洗涤!」 陈科心底狂跳,这是他生平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杀性! “我们得阻止他。” 雷清议深吸一口气。 “用最后手段。” 雷请议深深看了一眼投影仪上浮现出的刚劲文字,只觉压抑的连呼吸都有些阻碍。 昔日的好友,究竟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就连他也不知道。 他们不能和魏昶君站在一起了,缙绅阶层都还有用,至少留下他们,比全部绞杀的作用大得多,尤其是这些人中,还有相当一部分在江山边缘,竭力维持着周边稳定。 顾成猛地抬头,老花镜下的眼眸已经泛起血丝,错愕开口。 “你要切断联系?那可是我们唯一的时空通道!” 他几乎第一时间便已经猜出雷请议的想法,但同时更咬着牙难以置信。 “大国不会同意的,全世界也许只有这一例具有研究价值的穿越者记录!” “正是因为它唯一,所以才有威慑力。” 雷清议愈发觉得压抑,但也越来越决然,翻开计划书。 “回信穿越者......农业技术、工业图纸、科技革新资料,全部暂停输送。让他知道,没有现代支持,他的新世界根本建不起来!” 是的,他是魏昶君在这个时代能接触的唯一好友,但如今,也是他力排众议,主张切断一切,威胁魏昶君!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好友走到错误的道路上! 记录小组组长陈科犹豫。 “但......如果现在切断,正在建设的大明时代又要如何快速追赶上抵世界,完成复兴......” “那就写最后一封信。” 雷清议拍板,如今已是脸色铁青。 他比谁都清楚,一个拥有现代科技源源不断的支持的穿越者,一旦失控,将会造成怎样无法估量的变动。 “用最严厉的措辞!” 他不能不狠心,哪怕不是为了好友,仅仅是为了那个人口生存艰难的时代能多活一部分人。 顾成提笔,在大明事感录上落笔。 墨水渗入纸纤维的细微声响,在寂静的会议室里格外清晰。 「穿越者鉴,惊闻江南之事,不胜骇然。自古治国如烹小鲜,过犹不及。明太祖高皇帝洪武年间,空印、胡惟庸等案株连过甚,致有明一代官僚噤若寒蝉,行政效率低下......」 墨迹落下,宛然决绝,顾成不时停顿,斟酌词句。 窗外,西安的霓虹透过防弹玻璃,在信笺上投下变幻的光影。 光线落在桌案上的时候,顾成只觉得思绪混乱。 “再加一句。” 雷清议俯身指点。 “告诉他,如果继续这种屠杀,我们将终止所有技术支持,包括他急需的船舶蒸汽机改良图纸和防治天花的疫苗制备方法。” 顾成的手顿了顿,墨水落下一块大大的污渍,眉头紧皱。 “这不仅仅是穿越者要用的,还是百姓们急需的啊......” “他必须明白后果。” 雷清议斩钉截铁。 随着大明事感录上字迹一点点浮现,雷请议身躯踉跄了一瞬,他皱眉离开会议室的时候,陈科分明看到他青白的脸。 顾成低头,闭眼,不想再看那个意气风发的组长如今佝偻的腰。 毕竟,那也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挚友。 第510章:金手指又如何 大明京师,子夜。 红袍军如今在京师昼夜巡逻,昔日混乱的京师如今竟是一片祥和。 给当代写完信的魏昶君背负双手,起身,目光透过窗棂。 呼啸的寒风夹杂着大雪,眼前画面逐渐和昔日记忆重叠。 他抵达此处之前,也曾去过另一个时代的这座城市,深夜灯火通明,高楼大厦,国泰民安。 他会努力将这个世道也缔造成那样的繁华盛景。 不光是这里,还有海上。 在后世,他们的博物馆里,最精美的藏品根本不在自己手中,而在西洋。 在那个打着所谓文明称号的小岛上,陈列着来自不同国度的历史文化底蕴,有的被摆在玻璃橱窗中,有的干脆就那样随意被人放置,暴露在空气中。 那些东西从何处来? 等这片山河清扫干净了,他会告诉这个时代,一个数千年前便始终坐在棋盘上的大国,究竟为何被称呼为上国! 而在此之前,他会将所有隐患一一扫除干净,决不妥协。 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宛如一尊沉默的雕像。 案头的《大明事感录》突然浮现出墨痕,他转过身,翻开书页。 新出现的墨迹也许带着当代特有的化学墨水气味。 他逐字阅读,嘴角渐渐绷紧。 “呵......” 一声冷笑在寂静的书房响起。 他们在说什么? 断掉一切支援,切断一切技术? 魏昶君只觉心冷。 他们忘了......最初自己穿越到这里,只想着安身立命,好好在这个乱世中活下去。 是他们告诉自己,不处置匪徒,不处置地主,不处置贪官,就活不下去!他们甚至殷殷期盼自己能带着兵马改变这段世道的屈辱和绝望。 所以自己遵从他们,一路从最底层的泥潭中挣扎了整整十年! 可现在,他们又告诉自己,是自己屠戮过甚,矫枉过正,为了不让自己斩杀缙绅宗亲,居然威胁自己要断了一切技术支持。 “好,好得很!” 魏昶君眼眸充血,心中隐隐浮现出越来越多的脸。 穿着破旧衣服躺在莒州官道上的饿殍,那些菜市上悬挂的人腊,还有囤积在地主粮仓里发霉的粮食,以及一墙之隔高高隆起的腹部,里面填满的观音土! 这一刻,心绪几乎被怒火淹没,魏昶君提起毛笔,蘸满朱砂,在大明事感录上重重落笔! 「诸君坐而论道,安知民间疾苦?尔等所见不过故纸堆中只言片语,而我亲眼目睹......」 坐而论道? 是的,他就是要用最直白的话语去戳穿这些俯瞰时代的人,哪怕是自己的好友! 他们对这个时代的所有了解,都是源于历史记载。 或许某家家族记载着他们为当地修筑了道路,或许某缙绅为百姓争取了一年免去赋税,亦或者是某宗亲王爷为穷苦的百姓断了案子,还人清白。 可是! 可是那些百姓到底是怎么走到那一步的,为什么他们不能像后世一样,自己自发捐钱修路,为什么他们会穷苦到无法缴纳赋税? 难道不是因为这些缙绅,这些地主,王爷,宗亲无休止的,世世代代的欺压? 他们将百姓的血榨成腹中油水,还要反过头要求百姓们对他们歌功颂德。 而就是这样的记载,让后世觉得自己矫枉过正,让后世觉得自己这个穿越者为了一己私欲失控了,将会成为一个暴君? 没有亲眼看到这个时代的惨烈,他们根本不知道,为什么在后世会有人说,这是一个吃人的世道! 笔锋突然顿住,魏昶君的眼前浮现出越来越多的场景。 他发兵前来京师的一路杀,几乎见遍了人间的苦难! 保定府郊外,饿殍遍野,一个瘦得皮包骨的小女孩蜷缩在死去母亲怀里,手里还攥着半块被啃得发白的树皮。 而三十里外的豪绅宅院里,歌姬正唱着新谱。 陕西逃来的流民就在红袍军来之前,刚刚和别人换了孩子! 他甚至不敢想那个母亲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将哭泣的孩子放到别人手中的。 剜心疼痛中,毛笔猛地落下,朱砂如血。 「七岁女童生啖其母之肉!此非天灾,实乃人祸!缙绅宗亲,食民膏血而肥,修桥铺路之小惠,不及盘剥之万一!」 最后一划几乎划破纸面! 砰! 魏昶君掷笔于案,任由朱砂倾泻,起身推开窗户,大口喘着气。 京师的夜空繁星如沸,远处传来更夫沙哑的梆子声。 杀! 魏昶君转身,烛光在他半边脸上跳动,他喃喃开口。 “既然史书只会记住杀人者的名字,那就让我来做这个恶人。” 《大明事感录》在他身后无声翻动,现代的回信正在形成。 魏昶君没有回头,他知道那无非又是劝他适可而止,循序渐进的陈词滥调。 “你们不认可我的行为,那就不认可!” “我魏昶君,不在乎,我只要我看到的这些活生生的性命,好好的,像一个真正的人一样活着,而不是像狗一样没了尊严,还活不下去!” 与此同时,当代也在看着回信,笔锋凌厉锋锐至极。 「诸君欲断援助,悉听尊便。魏昶起于微末,死尚且不惧,况区区技术乎?民可载舟,亦可覆舟。今民心在我,纵无钢铁巨舰,亦有血肉长城!」 会议室陷入死寂。 许久,陈科轻声叹息着。 “他真的不需要我们了......” 他们都知道,穿越者的大势,已经成了。 而与此同时,老教授顾成只深深看了一眼,没再说话。 雷请议仍是怒火汹涌,面色铁青,宛若看到好友误入歧途,但这次顾成甚至没打算插手,脑海中只是莫名开始浮现出出土的一点点记载。 研究历史,要靠文物和记载。 但记载就一定是正确的,一定是没有任何主观思想和偏见的吗? 昔日身为蒙阴县丞的穿越者,难道真的桀骜狠辣? 他不相信这样的人,能让一个积弱之地,民心所向,连大清都能轻易击溃。 更不相信这样一个人,能让百姓生死相随。 到底谁错了? 他不知道。 第511章:劝我当皇? 崇祯九年末,京师大雪的第四日。 红袍军正在安定百姓,如今京师商铺重开,尤其是大量粮行开启,米粮价格平抑下来。 周边不少民部官吏正在规划修建水泥厂等厂区,开矿,挖掘,百姓们报名的极多。 启蒙部官吏走遍大街小巷,正在张贴安民告示,朱笔勾勒出来的字迹极为明显。 红袍军列队巡逻,一部分则帮助百姓修葺房屋,挖掘水渠。 监察部仍在搜罗关于京师官吏,地痞混混欺压百姓的证据,菜市口从早到晚都在公审,如今这已经成为百姓们汇聚最多之地。 彼时皇城之内,风雪格外凛冽。 皇宫的朱墙被红袍军的旗帜覆盖,曾经的金銮殿上,龙椅被掀翻在地,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简陋的木案。 魏昶君站在宫殿窗前,手中摩挲着一本泛黄的笔记,大明事感录。 这是他唯一带到这个时代的东西,记录着他对这个时代的理解,也记录着现代世界对他的评价。 如今字迹还停留在他们不认可字迹的画面上。 魏昶君如今动作很慢,一点一点的翻阅,从第一页开始。 这些便是他在崇祯朝这个时代艰难的每一步。 从落石村开始。 现代一直在帮助自己,出谋划策。 如何一点点击垮虞家地主,如何入主蒙阴,如何制造匪患,占据莒州,青州。 怎样规划发展政体,经济,军队思想。 他们的心永远连在一处,致力于让这个时代的大国不受到任何屈辱。 可如今,一切都变了。 大国想的是怎样让这个时代的文明重新雄踞世界,而自己,放在第一位的,是那些百姓。 不是当代思想有什么问题,只是他们不曾见到过,这个世道究竟有惨烈。 他们没见过陕西大旱,赤地千里。 枯树皮早被啃光,土墙上的干苔藓都被刮得干干净净。 没见过妇人麻木拍打着孩子,想要从那些数的清的肋骨中拍出堵死在肠子里的观音土。 没见过河南归德府人市上的木笼里挤着插草标的男女。 没见过苏州阊门外的水上,逃难来的饿殍浮尸的衣襟鼓胀起来的模样。 更没见过山西平阳,易子而食的人家连柴刀都举不动,只能将两户交换的孩子被放在磨盘上的时候麻木的不像人的眼睛。 他们没在这个时代,所以他们看不到。 好友不支持自己,大国也不支持自己......魏昶君的手指逐渐攥紧,半本大明事感录,终于在岁月中逐渐斑驳。 彼时他正翻到最后一页,原本空白的纸面上,不知何时多了一行墨迹未干的字。 「永远支持昶君,永远支持百姓,百姓万岁!」 魏昶君的手指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这一刻宛若一股洪流,让这个一向铁血的红袍军之主眼眶有点泛酸。 他知道,这是现代世界的人留下的——有人理解他,有人支持他。 “百姓万岁!” 他喃喃开口,声音不断回荡在偌大的皇宫中。 但魏昶君也有些难受。 当代并不支持自己,甚至可以说整个穿越者后盾组织都不支持自己,这样的情况下公开表态,对这个人来说,很不利。 也许他只是偷偷摸摸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但很快就会被发现。 合上笔记的时候,魏昶君目光转向窗外。 皇城下,红袍军的士兵正在清理战场,而远处的街巷里,百姓们探头探脑,既畏惧又期待。 他们不知道这位新主会带来什么,但他们知道,旧日的天,已经变了。 “里长,各部总长已到齐,都在等。” 陈铁唳站在殿外,沉声禀报,这位立志要做天下名将的总长,眼底明显带着兴奋。 他知道了接下来将会是怎样的情形,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更期待。 魏昶君瞥了一眼陈铁唳,收起思绪,大步走向武英殿。 脚步声在宫殿金砖上踏动的时候,魏昶君已经猜测到接下来会是怎样的景象了。 殿内,一众红袍军核心将领分列两侧。 张献忠、吴三桂、洛水老道、保庵录、阎应元…… 他们神色各异,有人兴奋,有人忐忑,还有人眼神闪烁。 “里长。” 保庵录上前一步,拱手道。 “京师已定,天下震动,臣等恳请您登基称帝,以正国统!” “是啊,里长!” 陈铁唳附和。 “如今大明已亡,天下无主,您若不登基,恐人心不稳!” “为江山稳固,百姓承平,臣等请里长登基称帝!” 这一刻,几名总长,总师纷纷开口,拱手,弯腰,声势浩大! 魏昶君没有回答,只是环视众人,最后目光落在吴三桂身上。 这位年轻的边军将领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刀柄。 “吴总长,你觉得呢?” 魏昶君忽然开口。 吴三桂派麾下祖大寿,何可纲等人剿灭西南土司,自己却留在了京师,因为他还要督战北上的一批前往清算蒙古的兵马。 如今跟着这群资历极老的红袍功臣抵达,他是少数没有开口的。 听到魏昶君询问,吴三桂一怔,随即恭敬道。 “末将……唯里长之命是从。” 魏昶君笑了笑,笑意未达眼底。 他目光扫过寂静的皇宫,最终落在最后几名没开口的身影上。 王旗,洛水。 “你们都想让我当皇帝?” 他缓缓开口,起身,一步步来到窗边,抬头看着漫天大雪。 刺骨的寒意似乎要拼命穿透他身上的老旧棉袄。 “可皇帝是什么?不过是换个人坐在龙椅上,继续让百姓跪着罢了。” “我不要他们跪,我只要那些和我一样的百姓,站起来,堂堂正正,面对任何人的时候,都能站起来。” 魏昶君的声音很平静,一字一句,眼眸逐渐明亮。 是的,他要百姓们站起来。 他要这个世道,再也没有什么能压住这群最底层劳苦之人的脊梁! 所以,在入城之后,他会高呼,百姓万岁! 只是这一刻,魏昶君眼底也带着几分失望。 没什么人比自己眼前这群人更了解王朝和缙绅之害,但如今,他们依旧在请求自己登基称帝...... 第512章:唯一的好友 “不要忘了,建立红袍军打天下是为谁打的。” “不是为我魏昶君,而是要革新这个世道。” 魏昶君声音骤然凌厉,话音落下,众人面面相觑。 陈铁唳,保庵录明显能察觉到里长看着他们的眼神不同了,但他们不知道为什么,于是仍只是沉浸在里长不愿登基的失落中。 “走吧。” 魏昶君转身向外走去。 “我带你们去看看,真正的革新是什么。” 京师,前门大街,积雪被踩成泥泞。 数百名百姓围在临时搭建的高台前,台上跪着几十个五花大绑的人,有锦衣卫千户、有六部官员、有横行霸道的豪绅,甚至还有几个曾经高高在上的阁老。 他们衣衫褴褛,脸上满是惊恐和愤怒。 “魏贼!你背信弃义!” 一名曾经送过红袍军贿赂的六品小官破口大骂。 “当初你答应过不杀吾等!” “你收银子的时候,可没见手软,如今倒装上清高了?” 魏昶君冷冷看着他,没有回答,只是抬手示意。 按照百姓公审流程,如今轮到百姓上台指认罪状。 一名瘦骨嶙峋的老妇人颤巍巍走上台,她手里攥着一份状纸,那是那一年她给几个年轻的读书后生跪了一夜才求来的,她甚至不认识上面的字,如今老妇声音嘶哑。 “崇祯六年,我儿子被征去修河堤,累死在工地上,尸首被扔进乱葬岗……而这位老爷克扣了所有民夫的工钱,拿去养他的外宅!” “你的外宅就在前门大街,你以为吾等不知吗!” “你还我儿命来!狗官,狗官!” 她指着那名小官,眼中燃烧着仇恨的火焰。 台下百姓的怒吼如潮水般涌起。 “杀了他!” “让他偿命!” 一个人如此喊不可怕,十个人也没什么,但现在,有数千,近万人在咆哮! 这是这个时代最底层百姓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绝望堆积出来的疯狂! 在红袍军来到之前,他们被打断了脊梁,也得爬着向这群老爷们谄媚的笑。 因为那是他们唯一活下去的手段。 但如今,他们可以不用当狗了,他们能当人。 魏昶君从侍卫手中接过一把刀,递给老妇人。 “大娘,你来。” 老妇人颤抖着接过刀,一步步走向那名官吏。 “你……你敢!” 小官跪在地上的脸色惨白,双膝磨蹭,挣扎着后退,眼底满是惊慌失措。 “贱民!你敢动朝廷命官!” 老妇人是最底层的农户,没多少见识,也没多大的胆量。 但儿子的血债就在眼前,身边站着的,就是老百姓的子弟军。 这一次,她不愿跪! 于是她没有回答,只是举起刀,狠狠劈下! 力气不大,没有斩断,血渍仍是喷溅,染红了雪地。 台下的百姓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下一个!” 魏昶君站得笔挺,穿的衣服寒酸的可笑,似乎就是这群农户中的一员。 陈铁唳,保庵录等人竟有些恍惚。 一名断臂的老兵走上台,盯着一名曾经克扣军饷的户部主事,独眼中流下浑浊的泪。 “我这条手臂丢在辽东,可你连抚恤银都要贪!我兄弟饿死在军营里,你却拿我们的卖命钱去喝花酒!” “狗东西,还我兄弟一家老小命来!” 刀光闪过,又一颗人头落地。 审判持续到黄昏,雪地被染成暗红色。 魏昶君回头看向自己的部下们,风雪中站了几个时辰,这些人从最初的沉默,到之后的麻木,如今竟觉得有些胆寒。 保庵录甚至在想,若是里长当真登基称帝,自己等人有了从龙之功,日后是否还能保持初心? 即便自己可以,族人呢?子孙后代呢? 他看着一地的血渍,忽然心惊肉跳,额头冷汗涔涔。 惟独洛水老道哈哈大笑,甚至主动请缨。 “里长,接下来,让老道士来!” 穿着道袍的洛水上了公审台,从百姓手里接过大刀,等待宣读罪状,接连斩了几个恶名昭彰的豪绅。 阎应元面色冷峻,但眼神坚定,他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 而吴三桂、徐白海等人,脸色却有些发白。 “怎么,怕了?” 魏昶君淡淡开口,明明背对着众人,如今却像是看到了他们的脸和额头的汗。 “里长……” 吴三桂压低声音,有些嗫嚅。 “如此杀戮,是否……太过了?” “过?” 魏昶君回转身,一身破旧棉袄在寒风中笔挺,冷笑开口。 “比起他们让百姓易子而食,哪个更过分?” 他转身面向百姓,高声道开口! “从今日起,天下不再是皇帝一人的天下,而是百姓的天下!任何欺压百姓之人,百姓皆可审判!” “里长......” 南道赢神色慌乱,似乎想要阻止,因为里长这句话说出来,几乎算是断了自己登基称帝的可能。 但他举起的手却停下来,因为他看到里长眼眸中的炽烈纯粹,和那声震耳欲聋的呼声! “百姓万岁!” “百姓万岁!!!” 百姓流着泪,喊出了四千余年历史中,从未有过的咆哮! 魏昶君看着这一切,心中默默开口。 你们看到了吗?这才是我要的世界。 半本大明事感录,如今在宫殿的木桌上,随风翻动,恰好停在最后一页。 来自当代的墨痕宛然。 「永远支持昶君,永远支持百姓,百姓万岁!」 与此同时,现代世界。 西安历史研究所宿舍,白发苍苍的顾成教授坐在电脑前,文件夹中的考古资料一个个被点开。 他经历过红袍军建立的每一个阶段,亲眼看到穿越者的每一次动作。 纯粹到没有任何私心的人,带着极致热烈的理想奔赴一场未知。 他不知道对不对,他只知道,这个人永远将自己放在百姓的位置。 苍老的手指轻轻抚过画面中魏昶君的身影,低声呢喃。 “做得好……让那些史书上的冤魂,终于得以安息……” 突然,门铃刺耳地响起。 顾成从容地合上电脑,从抽屉里取出一瓶陈年老酒和两个酒杯。 “顾成,即日起剥夺穿越者研究小组成员身份,禁止继续参与研究......” 彼时老教授对着空气举杯,笑容平静而坚定。 “敬百姓万岁。” 第513章:思考的吴三桂 崇祯九年的腊月,北风如刀,刮得人脸颊生疼。 京师菜市口的青石板上结着暗红色的冰碴。 红袍军已经日日清洗了,可是京师查出来的那些证据,连他们这等上惯了战场的杀才都只觉得心惊胆战。 太多了,这些京师官吏从来没有把那些百姓当作人过。 赈灾的银子朝堂拨下来的十两银,他们竟胆敢拿走八两! 陈铁唳踩着冰碴走过时,靴底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眼眸森冷而狰狞。 “第三批了。” 彼时陈铁唳朝地上啐了口唾沫,看着刑台上面色泛白的吴三桂。 这位曾经的关宁铁骑统帅,此刻正握着鬼头刀的手有些迟疑,刀锋下跪着的是大明昔日的粮官张文焕。 魏昶君的声音从观刑台飘下来。 “行刑。” 语调漠然,神情平静,偏偏让人觉得不容置疑! 吴三桂心头突突猛跳,刀光闪过,血飚起数尺,溅在他崭新的前襟。 “好!” 台下数万红袍军,百姓们齐声喝彩,声浪震得树上的积雪簌簌落下。 然而吴三桂在看到粮官身下的血渍时,却神情恍惚起来,只觉胆寒。 张文焕是因为贪墨大批赈灾银而死,可自己呢?难道自己就没有任何贪墨吗? 吴三桂怔怔然看着眼前的大雪,脑海中这几日被公审的罪人,罪名一个个浮现。 喝兵血,劫掠百姓,贪墨粮食,饷银......惶恐之中手里的刀也随之跌落得,因为这些在边军中早已成了心照不宣的规矩。 他很害怕,怕自己有一日也会死。 菜市口的公审还在继续,但吴三桂却没心思看了,他面色惨白,勉强挤出来一个笑容,冲着魏昶君拱手行礼。 “里长,吴某偶感风寒,想要先回去休息。” 这一刻,魏昶君淡淡点头,眼睛依旧注视着被公审的贪墨官吏,那种眼神,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是夜,寒风呼啸,灯笼里的烛光在庭院晃荡起来,一名将领担心走水,连忙将之取下。 彼时吴三桂来回踱步的声音从房内响起。 “这是要钝刀子割肉啊。” 今日杀贪墨京官,明日呢? 他莫名觉得焦灼,胆战心惊。 红袍军自入了京师,迄今为止,已是过了小半个月,这期间红袍军不光是在巡逻,整理城防,修建工厂。 还有一件事从始至终都没有停下。 菜市口的公审! 人头滚滚的景象,连他这个日日在边军厮杀的汉子都觉得心惊肉跳。 夏国相苦笑着,眼神瞟向窗外。 “将军,如今怕是只有一条路走了。” “南下。” 吴三桂看着面前的身影,咬着牙,狠狠点头。 南下,必须南下! 带着兵马南下,可以凭借绞杀各地缙绅和地主的军功,或许能躲过红袍军的狠辣手段。 若是往更大胆的方向想一想,还很有可能凭借着这些缙绅地主的资财,壮大自身。 他不敢和红袍军对抗,但他仍想奢求一点在红袍军手里自保的本钱。 而且这些时日最让他恐惧的还不是关于贪墨官吏,欺压百姓的缙绅的清算,而是自己麾下的部分兵马。 红袍军的思想太可怕,他能感觉到昔日对这些红炮军有着明显防备的兵马,如今快要融开格隔阂了,他已经听过几次,麾下最底层的将士敬佩红袍军的话语。 “好,就明日,我会向里长请缨,亲自率兵前往西南各地,配合青石子和李自成等人,完成对缙绅宗亲和勋贵的清剿!” 次日清晨,魏昶君起的很早,正在和民部,启蒙部商议关于城市规划建设的事。 民部黄公辅如今也来了,这位年迈的老官看着昔日自己为官的大明寸寸崩塌,眼底唏嘘。 旋即他目光落在里长魏昶君身上。 对于接下来的规划,早在一年前民部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如今倒也没有显得手忙脚乱。 “里长,目前百姓仍处于分田地的阶段,粮食生产因为战乱和周围的天灾耽误了许久,当前的第一要务,还是尽快恢复生产,另外,可以考虑将红薯和土豆等高产作物推广。” 红袍军征战这么久,粮食上从没缺乏过,和黄公辅及民部的殚精竭虑分不开,魏昶君闻言也当即点头。 昔日只有山东等地需要供养,现在各地的流民百姓太多,山东压力很大,必须尽快恢复。 黄公辅继续开口,如今唏嘘转瞬即逝,留下的只有兴奋。 “第二点,则是工厂区的建设,道路修筑是如今的山河命脉,但这一切都需要水泥等原材料迅速生产......” 话音刚刚落下,门外便传来吴三桂求见的通报。 魏昶君也没诧异,昨天他看到吴三桂动手砍头的面色,心底已经有了准备,当即淡淡开口。 “叫他进来吧。” 果然,一夜未眠的吴三桂如今眼眸中满是血丝,布满伤痕的甲胄碰出声响。 “里长。” “吴三桂愿率关宁军,一路南下,配合青石子总长及李自成总长清剿缙绅,宗亲,勋贵,同时......” 吴三桂猛的抬头,声音决然。 “愿为红袍,扫灭不臣!” 是的,宁愿损兵折将,攻伐那些还不愿意投降的大明各城! 他忐忑看着魏昶君渊深的眼眸,深吸一口气,像是在等待审判的囚徒。 在场的民部官吏,包括监察部阎应元,王旗,洛水等总长也都不由眯起眼睛。 吴三桂突兀要求带走所有关宁军南下,他们倒是相信吴三桂不敢反,明显是畏惧了。 至于畏惧什么,菜市口眼下都还在持续公审,他们也是心中了然。 一时间,众人目光汇聚,落在最上首的魏昶君身上。 魏昶君起身,平静看着这位年轻的将领。 “准。” “但记住,不是平叛,而是解救百姓。” “光是关宁军,并不稳妥,既然吴总长愿意请缨,便再加上陈铁唳,张献忠二人,一同率军随行,负责破开顽固缙绅,宗亲死守之城池。” “至于各城盘踞缙绅世家,交由青石子等人扫尾。” 这一刻,吴三桂心中猛然一跳! 第514章:安定军 议事堂内气氛微妙,众人目光都落在吴三桂身上。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魏昶君这是要给吴三桂和他率领的这批关宁军套上一层枷锁。 陈铁唳和张献忠,都是作战骁勇,谋略惊人之辈,和关宁军一同前往,若是关宁军没有其他心思,便是助力,但凡敢轻举妄动,只怕这两个友军,便是最先对自己下手了。 但想到又如何? 吴三桂只能心中苦笑,默默点头。 “谨遵里长令!” 彼时魏昶君目光透过窗口,远远看向京师以南。 “另外,尔等要南下,不要打着关宁军的旗号,必须经过重新训练和清查。” “大明将士在巨鹿诸地,可是没少欺侮百姓。” 原本魏昶君的计划是利用关宁军只清剿西南土司,北部蒙古等势力,但亲眼目睹了诸地大明残部劫掠乡里的景象,他怎么会将这样一支腐朽的队伍放出。 吴三桂愈发察觉到不对,却只能无可奈何的低下头。 “是!” 次日清晨,魏昶君站在高台上,身上的衣衫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俯视着台下黑压压的军队,那些曾经是大明最精锐的关宁铁骑,如今都已站在自己面前。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张被寒风冻得生疮的脸,那些脸上有惶恐,有迷茫,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期待。 “从今日起,你们不再是关宁军!” 魏昶君的声音像铁锤般砸在每个人心头。 “你们是红袍安定军!是大明百姓的子弟兵!” 台下传来一阵骚动,士兵们面面相觑。 站在前排的一个老兵嘴唇颤抖着,他脸上的刀疤在寒风中显得格外狰狞。 他叫赵大嘴,从十八岁起就在关宁军中卖命,十五年来第一次听到有人称他们为子弟兵。 有人茫然,有人沉默,有人期待,有人紧张,数万将士脸上情绪竟如此复杂。 还有更多人,心中只有当兵吃粮的念头,哪里知道有什么区别。 直到魏昶君继续吼道。 “你们知道河南的百姓在吃什么吗?他们在吃观音土!陕西的百姓在啃树皮!” “你们知不知道树皮在口中是什么滋味?知不知道泥土涨破肠子的孩子,用什么眼神看他们的母亲?” “今日我告诉你们,为何叫做安定军。” “尔等此去,不为建功立业,不为扫平叛军,只为一件事。” “让父老乡亲们,过上像是一样的安定日子,不饿肚子,人人有田,不用卖儿女,不必盼郎归!” “明白吗!” 有些老卒眼眸空洞,似乎当真看到了自己的乡亲家人们过上这样的日子。 于是他们呼吸急促起来,眼眶也有些红,人群中赵大嘴第一个开口。 “明白!” 第二个声音,第三个声音,直到数万将士开始咆哮,声音恢弘,几乎让吴三桂难以置信。 “明白!” 山呼海啸! 与此同时,魏昶君再度开口。 “今日既是整顿军规,我给你们一个说话的机会!” 魏昶君猛地挥手。 “彼其娘之,谁欺压过自己人,谁克扣过你们的粮饷,统统说出来!红袍军为你们做主!” 人群中有人开始发抖,赫然是站在最前方的一群百户,千户。 一阵死寂后,一个瘦小的士兵突然冲出队列。 “小的要告发千总刘大胡子!他......他贪了我们半年的饷银,还把我妹子的救命钱......” 话没说完,这个叫李三的士兵已经泣不成声。 就像打开了闸门,越来越多的士兵站出来控诉。 有人揭发校尉强占军田,有人哭诉将领逼迫他们去抢劫百姓。 魏昶君冷眼看着这一切,嘴角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他早就派启蒙师混入军中收集证据,今日这场诉苦大会,不过是为了让这些士兵彻底与过去决裂。 “把那些喝兵血的畜生带上来!” 魏昶君一声令下,十几个被五花大绑的军官被推上高台。 其中就有赵大嘴的千总刘大胡子,那张曾经不可一世的脸上此刻满是惊恐。 “斩!” 魏昶君的命令干脆利落。 鬼头刀落下时,赵大嘴闭上了眼睛。 心脏剧烈跳动中,他又想起了十五年前,为了省钱,被那时还是百户的刘大胡子下令丢入冰窟中的弟兄。 十五年来的怨恨,在这一刻突然释然了。 但再睁眼的时候,赵大嘴才发现,自己早已泣不成声。 吴三桂站在军中,看着自己一手带起来的亲信被当众处决,那些曾经对他唯命是从的士兵,此刻眼中闪烁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光芒。 他忽然觉得脚有些软。 那不是对权力的畏惧,而是一种......觉醒? “将军,咱们的人......” 副将王发声音发抖。 启蒙师接连拿出证据,除了十几名被斩的百户,千户,还有没那么严重罪行,譬如殴打将士,欺侮袍泽,抢夺银两的关宁将领,则按照红袍军修订之军规,依次剥去甲胄,送入工厂,矿山改造。 目睹这一幕的吴三桂,如今后背已经湿透。 他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突然意识到,这个世道真的变了。 那些曾经任由将领打骂的士兵,现在居然成了人? 三日后,吴三桂率军离开京师。 赵大嘴站在城墙上,望着远去的队伍,他的启蒙师是个年轻的读书人,穿的衣服比他们还破旧,但一双眼睛永远明亮,充满热忱和希望,昨天刚教他们认了三个字,人、民、兵。 “赵大哥,你在想什么?” 同样是关宁军出身的李三凑过来,看着这位昔日暮气沉沉的老卒认真识字的模样,笨拙,但一笔一划都没停下。 赵大嘴摸了摸新发的红袍,胸口处等赫然绣着一个安字,那是安定军的标志。 “我在想,咱们现在......算是人了?” 李三愣了一下,突然红了眼眶。 “是啊,咱们是人了。” “嘿嘿,从今天开始,咱都是百姓的子弟兵。” 赵大嘴站在军营的老树下,乐呵呵的摩挲着胸口的字。 “以后再也没人欺负咱了,咱也能帮助更多人不被人欺负。” “安定军,真好听。” 寒风中,两个老兵相视而笑。 远处的天际,一缕阳光刺破乌云,照在京师斑驳的城墙上。 而远去的吴三桂只是在马上苦笑着。 他彻底意识到,这些兵马,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第515章:不辜负任何百姓 夜风卷着良乡郊外的雪,吹进京师的窗棂。 魏昶君披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袍子,手里提笔,在麻纸上勾画着密密麻麻的物资清单。 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写满了各种物资,黄公辅举着油灯凑近,灯芯爆出个灯花,在每人加配棉鞋一双的字样上投下影子。 “里长,这......” 黄公辅泛白的鬓间,生出几分忐忑。 如今他已经主政红袍军民部良久,但如今竟迟疑了许多。 “光是冬被就用去库房新弹的棉花逾数十万斤,再加上这些......” 他手指点在桐油防水帐篷,烙饼,水壶上。 “他们到底也只是一群投降的边军,如此是不是有些过了?” 魏昶君头也不抬,笔尖在纸上重重一顿。 “过?哪里过?” 既然开口了,黄公辅也没有继续藏着掖着。 “每人两套棉袄、三双布袜、一条羊毛毯子,还有......” 黄公辅叹息一声。 “行军被褥里塞的是新弹的棉花,不是芦花!这......这比京营将领的铺盖都厚实!” 魏昶君冷笑一声,似乎又看到巨鹿鏖战时溃散的京营将领。 “京营?京营的兵冻死在辽东雪地里的时候,他们的将军在暖阁里喝参汤!” “吴三桂之流的确欺压过百姓,但那些边军将士在启蒙师的教导下的已有所改变,你们不会看不到,这些儿郎们去西南是要趟瘴气的,万历年间征播州,冻死的兵比战死的还多。” 黄公辅愣住,旋即苦笑。 他似乎有些明白里长究竟在想什么了。 自家这位里长,永远将这些最底层受苦之人,看的比自己还重。 有时候他甚至感觉,这整整数年光景,里长从未改变过。 他依旧是那个一心想将所有百姓托举起来,让他们挺直了脊梁做人的普通人。 窗外传来三更梆子声。 魏昶君起身推开格窗,夜风裹着良乡郊外的泥土味涌进来。 明明相隔甚远,他竟然仿佛能看到远处营地的篝火如散落的星辰。 “老黄啊。” 魏昶君忽然放软了声音,指节敲着窗棂,这是他头一次这般称呼这位红袍军的大管家。 如今他转头,目光落在这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身上。 数年时光,他看起来已苍老了不少。 黄公辅抬头,像是看到寂静的深夜里,一如既往的赤诚火焰。 “运动会时,咱都在山东见过冻掉脚趾的明军。” 他转身时烛光在眼窝投下深影。 “你可知为何叫他们更名红袍安定军?安定二字,先要安士卒之身,方能定天下之心。” 黄公辅哑然,心底也终于确定了一个事实。 里长如今仍如初见。 他甚至不知道一个人怎么会为了理想和信仰坚持到如今的程度。 他又看到这位红袍军之主身上破了洞的棉衣,里面缝缝补补,已混杂了不少芦花。 魏昶君继续写着,笔墨在烛火下蜿蜒,字字虬劲。 “行军干粮,每人每日配烙饼三斤、酸辣拌粉两包、腌菜一罐、肉干半斤。” “这......” 黄公辅终于苦笑着。 “这比寻常官吏吃得都好了。” 彼时魏昶君抬起头,眼神锐利如刀。 “老黄,你说这些当兵拼命的,为的是什么?” 黄公辅张了张嘴,没答上来,他是文官,他很想说一句为了保家卫国,为了守护身后的疆土,乡亲。 可偏偏他说不出口。 这句话落到巡山轻骑上,落到红袍兵卫上,都不能算错,因为那些经年累月接受启蒙师教导的将士们,当真有了这样纯粹又坚定的思想。 可安定军,只是一群刚刚从边军变回人的普通队伍。 他们拼命,又能是为了什么呢? 魏昶君没有让黄公辅等待很久。 “为的是活命。” 魏昶君悠悠开口,似乎又想到了昔日那位传来死讯的大明七省兵马总督。 “可大明朝廷给他们的是什么?发霉的糙米、掺沙的炒面、塞芦花的棉袄,还有......野菜汤?他们饿着肚子,冻着身子去打仗,为了谁?就为了那些喝兵血的官老爷画的大饼?” “如果有选择,他们甚至一辈子都不愿意当军户,就做个普普通通的农家汉子,他们日子虽然过的未必能很好,到底和家人在一起,更不必提着脑袋过日子。” “在大明如何,在大清如何,我管不着,但在红袍军,他们上了战场,哪怕是死,也要做个饱死鬼!” “他们可以战死在沙场上,但绝不能让这些袍泽冻死,饿死!” 魏昶君这一刻声音愈发严肃,烛光下眼眸璀璨至极,似乎带着最虔诚又最纯粹的光。 黄公辅低下头,不敢再反驳。 魏昶君深吸一口气,也终于平静开口。 “咱们是红袍军,我们不是大明朝廷,我们不喝兵血,我们只求一件事,让当兵的吃饱穿暖,让他们知道,他们拼的命,值!” “让他们知道,红袍军,从不会辜负任何人。” 黄公辅沉默良久,忽然笑了。 “好,我这就去调粮。” 他深深看了一眼这位依旧在深夜批阅规划的里长,苍老的脚步逐渐坚定。 这样的里长,怎么能不值得自己跟随。 民部的速度很快,这些年山东除了工业区生产力疯狂上涨,连带着民户也逐渐兴起民间商业,开始大规模踏入生产阶段。 尤其是去年天工院开始研究如何将机械生产应用至农业中,效果愈发惊人。 南直隶和山东的红薯粉、土豆、棉花,早已通过已经遍布山东的铁轨火车运抵山东济南府边境,再由马车车队日夜不停地送往京师。 因为火车和水泥路的出现,一路上消耗甚至也开始大量减少。 不仅如此,黄公辅更是亲自规划,无比要在最快的时间设计完现有疆域的铁轨纵横。 魏昶君自从下令之后,更亲自监督,每一批粮食、每一批棉袄,都必须经过他的手抽查检验。 眼下他便刚刚抵达京师东郊,一片最新建设起的作坊。 魏昶君停下脚步的时候,前方作坊的招旗上,赫然写着酸辣拌粉四个字。 第516章:南下! 这里是京师暂时规划的工业区,但目前还在等待水泥厂建设完成,开始生产水泥,因此这一区域的工业形式,仍暂时是以作坊为规模。 酸辣拌粉的作坊里,十几个妇人正忙碌着。 这些人里,站在最前方教导的,是顺着火车赶来的熟悉身影。 “柳小二。” 如今已长成青年的柳小二转头,看到魏昶君的那一刻神色激动。 “里长!” 柳小二永远都无法忘记,昔日南洛镇时,自己带着弟弟妹妹一路自陕北流浪至蒙阴,若非里长施舍的土豆米粥,自己一家哪能活到现在。 柳小二激动的想要跪下,却又想起里长不喜欢他们下跪,这位如今已成为南洛土豆粉头面的大商人,挠着头手足无措的像个孩子。 魏昶君拍着他的肩膀,笑容欣慰。 “长大了。” 柳小二闻言不自觉站得笔挺,嘿嘿笑着。 “里长,我这次来是听说这边想要准备军粮,之前小二在蒙阴的厂区请来天工院交流,尝试了一种新的粉条制法,能长期保存。” “因此特意赶到京师,想将法子交给咱红袍军的弟兄们。” 柳小二也不墨迹,立即当着魏昶君的面开始展示。 红薯粉蒸熟后切成细条,拌上茱萸粉、花椒末、盐巴,再用油纸包好。 “里长,这一包就是一餐的量。” 魏昶君拿起一包,掰开闻了闻,点头。 “够辣,够味,西南湿气重,吃这个能驱寒。” 与此同时,制作烙饼的作坊就在隔壁,烙饼则是用精面掺猪油,一层层擀开,烤得金黄酥脆,再裹上油纸,能存放半月不坏。 魏昶君也一一检查,随手拿起一块咬了一口,满意地点头。 “够香,够饱。” 他忍不住笑着看向安定军所在方向。 这次这些上阵厮杀的汉子,总算能过上好日子了。 棉袄和被褥的作坊在京师东南,魏昶君下车的时候,意外看到母亲程氏的身影,正行走在作坊内,对着一群京师新招的女工指点如何使用新式纺织机。 经过数年掌管红袍军所有棉纺产业,如今的母亲不再是昔日软弱的性子,颇有些雷厉风行的架势,即便见到儿子,也没有惊讶,继续认真指点。 魏昶君也笑着,自顾自走到一边观察刚刚造出来的第一批棉袄,棉袄用的是山东新弹的棉花,里子缝得密不透风,外罩粗布,既保暖又耐磨。 他伸手抓起一件,用力扯了扯,确认针脚扎实,才点头。 “行,送到民部,发下去。” 被褥是同样是从这座纺织作坊制造出来的,厚实柔软,魏昶君亲自试了试,裹在身上暖烘烘的,他咧嘴一笑。 “这东西,比京师那些官吏的貂裘都实在!” 他再也不会看到那些将士们被冻掉脚趾头了。 良乡大营,安定军的士兵们列队站立,一个个伸长脖子,看着前方堆积如山的物资。 老卒们眼底莫名生出几分紧张。 “听说这些都是给咱们的,莫不是此战要去送死?” 说出这话的人也没被嘲笑,毕竟他们之前当真不曾过过这般日子。 谁不是给个野菜团子糊弄着便上了战场? 吴三桂站在高台上,眉头紧锁。 他原本以为红袍军之前告诉他们的后勤不过是做做样子,毕竟他们这批所谓的安定军,都是边军,寸功未立,甚至吴三桂自己心里,也觉得自己这群人不过是一群炮灰,可眼前的景象让他震撼到说不出话。 “这......这他娘的是士兵的物资?” 棉袄、被褥、棉鞋、酸辣粉......每一样都是崭新的,每一样都比他当年在关宁军时见过的精良十倍! “发!” 民部的吏员开始按名册发放物资。 赵铁柱领到棉袄时,手都在抖。 他当兵二十年,芦花从破棉袄中漏了又漏,冬天冻得浑身发青,可现在,他摸着厚实的棉花,眼眶一下子红了。 “这真是棉花?” 那沉甸甸的,不透风的暖意让这个汉子终于流泪。 孙二狗领到火铳时,差点跪下去。 他以前用的三眼铳,铳管都是锈的,大半可能一发就炸膛。 可手里这把,铳管锃亮,机括灵活,他摸着铳身,眼泪啪嗒掉下来。 当年和鞑子搏命,若是能用上这个,二叔哪能死在战场上。 四十多岁的汉子抬起袖子擦眼泪,呜呜的哭着,像个孩子。 李大眼领到酸辣拌粉时,喉咙哽咽哆嗦着。 他当了一辈子兵,吃的都是要发霉的糙米,野菜团子,有时候三五日吃点野菜水都是常有的事。 第一次见到专门给兵做的干粮,还带盐的。 他捧着拌粉,嚎啕大哭。 “天爷啊......这世道......” 他还记得那一日同乡才十三岁的袍泽死的时候,老是问他,还有没有一口饭,他想吃饭。 乌泱泱的士兵跪倒一片,哭声震天。 魏昶君如今也在,就站在高台上,看着物资一点点到每一个将士手里。 看着打算磕头的安定军,魏昶君怒吼着开口。 “不准跪!” 老卒们抬头,诧异的眼睛还挂着眼泪。 “我魏昶君,不过是个里长出身,不值得你们跪!” 他环视众人,一字一句。 “等我二十年,若我还能让当兵的吃饱穿暖,你们再跪我!” 士兵们怔怔地望着他。 有些人心底一颤,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从没见过这样的人。 魏昶君深吸一口气,声音洪亮。 “不过到那时候,我会带着你们,跪天下百姓!” 全场寂静,随后,爆发出震天的吼声。 “红袍军!万胜!” 吃饱穿暖的安定军,第一次展现出士气如虹。 吴三桂骑在马上,看着这支嗷嗷叫的军队,心中震撼至极,这不是一支被逼着送死的军队,这是一支知道自己为何而战的军队! 他忽然明白,为什么昔日永乐帝的大军能打的蒙古不敢南下牧马! 吃饱穿暖的将士,提刀的胆气都要足的多。 而现在,他敢肯定,自己面前这支大军,比任何朝代的兵马都要更骁勇。 不为别的,只因为他们不仅能吃饱,每一个将士,都开始有一种历朝历代军队都没有的东西。 这种东西是那位红袍军之主给的。 叫做自尊! “出发!” 他挥手下令。 红袍安定军,如烈火般南下。 这一次,他们不再是大明的炮灰。 这一次,他们是红袍军的袍泽! 第517章:孔家! 崇祯九年冬,曲阜孔府。 孔衍桢坐在太师椅上,手指不停地敲击着紫檀木的扶手,眉头紧锁。 堂下坐着十几位孔家族老,个个面色阴沉。 “红袍军......真的要来了?” 孔衍桢嗓音发寒,眯起眼睛,神色难看。 “京师那边传来的消息,那群翰林院的读书人所说,千真万确!” 孔文謤咬牙道。 “青石子带着数万红袍军,已经从京师南下,不日便到曲阜!” 话音落下,堂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想到了之前京师传来消息的时候信笺里的惶恐措辞,那些原本自以为清贵,想要给红袍军立规矩的读书人,从第二天开始,便在京师菜市口杀了个人头滚滚。 吓的他们甚至连出门都不敢,生怕一离开家里,哪一日红袍军便闯来,将他们抓到菜市口来上一刀。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这些读书人慌了。 他们自以为对每一个朝代都不可或缺的护身符,没了! 红袍军这群疯子,根本没打算靠着儒家治理天下,他们的伦理纲常,君权神授全成了一纸虚妄! 孔衍桢猛地一拍桌子,神色暴怒中隐藏着难以察觉的畏惧。 “他们敢动孔家?!” “他们有什么不敢的?” 孔文謤惨笑,一双眼眸猩红。 “东南沿海的世家大族,哪一个不是绵延数百上千年,在红袍军手中,还不是被他们杀了个干净!魏昶君那个疯子,连朝廷的勋贵都敢砍,何况我们?” “他们根本就不在意天下读书人的看法,这群人本就是泥腿子出身,心底自然永远只有那群泥腿子!” “当真是岂有此理!” 嘴上骂的厉害,可偏偏孔文謤心底也最是胆战心惊,因为他想到了昔日! 魏昶君赴京述职的时候,途径孔家,前来祭拜,那时候自己便是带头轻蔑那个粗鄙白身之辈的人。 他甚至还记得那个疯子给自己留下的几句诗。 这一刻,孔文謤藏在袖子里的手指攥紧,深吸了一口气。 万里埃,指的竟是如今的读书人! 孔衍桢脸色铁青,心中盘算着之前那些东南世家缙绅的惨状。 凡是有一丝丝欺压百姓的罪过,他们都得死,红袍军的严苛,让这位天下读书人的脸面心底发颤。 他想起了嘉靖年间孔家侵占良田、逼死佃户的旧事,想起了天启年间孔家子弟强抢民女、贿赂官府的黑账,还有崇祯年......这些事,若真被红袍军翻出来......额头冷汗疯狂冒出,让他呼吸都有些不畅,只觉得一颗心几乎从胸腔中挣出来! 红袍军距离曲阜越近,孔家便愈危险! “不行!” 他猛地站起身。 “绝不能坐以待毙!” 三日后,青石子率军抵达曲阜城外,红袍大军驻扎,如今青石子手里正在翻看堆积如山的卷宗。 一旁还有提前抵达搜查罪证的夜不收在汇报着。 “曲阜孔府作为衍圣公府,凭借其特殊地位和免税之权,在地方上形成了庞大的宗法势力。” “嘉靖二十九年,孔府通过投献手段强占汶上县民田四千余亩,导致当地百姓流离载道,时任山东巡抚彭黯奏孔氏家人假称钦赐田土,逼取民间已业。” “万历末年,孔府直接掌控土地达百万亩,天启三年,山东道御史周维持奏疏称曲阜一县之地,孔氏占其半,小民无立锥。” “另有百姓举证,孔府放债,息加五斗,春借一石,秋还三石。” “四年前,佃户张老实借粮两石,三年后债务滚至四十七石。” “另外孔府还自设祭田税,洒扫银等二十余种杂税,昔日万历三十五年曲阜农户还因活不下去,砸毁孔府收税所。” “不仅如此,孔府还擅设牢狱,械系平民,圣公烙铁,衍圣棍等都是用于惩罚欠租佃户的刑具。” “正德年间,孔府管家孔弘章打死佃户,衙门不敢问,最终只罚银三十两结案。” “崇祯二年,孔庙佃户李守财逃亡,前几日遇上咱红袍军,咱看了他的卖身契,总长,你道上面写着什么?子子孙孙永为孔府驱口!” 这名夜不收俨然动了怒火,拳头攥的咯吱作响,但之后还在继续开口。 “天启年间咱查到合共七份诉状,指控孔府子弟强娶民女为婢,包括九年前刘氏女投井案,引发千人围府。” 青石子呼吸急促一瞬,眼底已不见半点情绪,只带着森冷。 “孔家,胆子当真是大得很呐,里长说的半点不错。” 那夜不收也咬着牙冷笑。 “胆子大的还不止这些。” “大明山东乡试中,孔氏子弟中举者举子名额十占其一,仅万历八年,孔府便贿赂考官白银二千两!” 这一刻,青石子笑了,道袍在寒风中猎猎作响,这位昔日道观内的小道士,面无表情的收起卷宗,只冷冷开口。 “天下缙绅之祸,需要一个榜样。” “既如此,为何不能是孔家?” 次日清晨,红袍军大军,悍然开赴曲阜! 孔家派出了最体面的子弟,带着黄金千两,古籍百卷,美婢十人,恭恭敬敬地迎了上去。 “将军远道而来,辛苦了!” 孔文謤满脸堆笑,拱手作揖。 “孔家略备薄礼,还请笑纳!” 青石子骑在马上,斜眼睨过那些金灿灿的黄金,面无表情。 “孔家果然大方。” 他怀中还揣着刚刚自民部送来的消息,就在一个月之前,孔家曾多次派出人手,层层施压,要求占据水泥道路修建和铁轨修建,铁路运输等营生。 民部多次严词拒绝,对方却愈发危言恫吓,黄公辅恼了,索性径直让民部见到孔家便赶出去。 此刻青石子凝视着面前的一群人。 孔文謤却只听到青石子那般开口,声称孔家大方,心中一喜,连忙道。 “将军若有什么需求,尽管开口!孔家在山东还是有些薄面的......” 话说到此处,立即想到红袍军也出自山东,立刻话锋一转。 “当然,和红袍军不可比较。” 谈笑之间,尽见谄媚! 第518章:山東之变! 青石子点点头,一挥手。 “全部收下。” 红袍军的士兵上前,将黄金、古籍、美婢全部带走。 孔文謤长舒一口气,以为事情成了。 甚至他心中还在窃喜得意。 什么一心为民红袍军,说到底还不是要钱,看来剿灭东南世家,多半也是因为钱财了。 若是如此,他们甚至还有更好的办法,毕竟改朝换代,损失的只不过是那些帝王宗亲。 他们孔家说不得还能借此机会更进一步呢。 一念及此,孔文謤愈发心头炽热,原本送出去的黄金让他心疼了半天,但如今他反倒有了新的想法。 “将军,不知道红袍军如今是否缺乏人手?” “朝堂初定,孔家愿意倾举族之力,为红袍军略尽绵薄。” “诸如号召天下百姓文人之表文,孔家也作得。” 青石子笑容忽然放肆,指着孔文謤期待的神情,良久,才终于开口。 “且回去等着吧。” 孔文謤闻言眼眸明亮,兴奋的狠狠点头,行礼。 “那孔家便等着与红袍军携手安民了!” 可他没看到,青石子转身时,眼中闪过的寒光。 是夜,红袍军大营。 青石子将孔家的贿赂全部堆在帐前,对身旁的启蒙师和监察部官员说开口。 “登记造册,全部充公。” 他甚至没有多看这些堆积如山的黄金一眼。 “另外,将这些乡亲......” 他伸手指着怯生生的美婢们,眼底清澈而温和。 “都登记造册为良民,放回去,愿意种地的分发田地,愿意嫁人的也婚嫁自由。” 一群美婢闻言愣住,旋即,站在最前方的女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颤抖着说不出话。 她们这辈子都没想过,有朝一日能重新回到民籍。 自由了......嚎啕大哭和磕头的声音响彻营帐,她们深深看着这些穿着红袍的军爷,似乎是要死死的记住这鲜艳如火,照亮她们一生的光。 直到一群人相继离开,营帐内终于有人开口。 “将军,是杀还是只论罪?” 监察部的年轻文官有些犹豫。 “毕竟......是圣人之后,在天下读书人的眼里影响力极大。” 青石子冷笑。 “圣人之后?圣人的子孙,就能强占民田、逼死人命?” 他将案上纸张狠狠一推,卖身契,诉状,厚厚的一叠,触目惊心。 “这些,都是曲阜百姓的血泪!孔家侵占良田三千亩,逼死佃户十七人,强抢民女六人,贿赂官府掩盖命案,这些,哪一条不该杀?” “你们都是监察部的,你们说!” 众人沉默。 彼时青石子站起身,声音冰冷,眼眸狠辣。 “红袍军的规矩,欺压百姓者,当死!“他永远坚信这一条! 翌日,曲阜城中央的广场上,人山人海。 红袍军搭建了公审台,青石子亲自坐镇。台下挤满了百姓,有的哭,有的骂,有的攥着拳头,死死盯着台上被押解的孔家子弟。 这是今日清晨,红袍军举着火把,对天连发了一刻钟火铳后的结果。 孔家族人几乎在心胆欲裂中被全数带走,也震撼了周边的农户,佃户,百姓! 是的,红袍军,今日公审孔家! 而现在高台上不只是红袍军,赫然还有近百位农户百姓。 老农张石头跪在台上,哭嚎着控诉。 “孔家强占我家祖田,我爹去讨说法,被活活打死!官府收了孔家的银子,连状纸都不接啊。” 青石子看向孔文謤。 “罪证皆在,你有何话说?” 如今孔文謤几乎要吓破胆,惊怒交加,但看到眼前这批泥腿子,却突兀梗着脖子。 “区区贱民,也配告孔家?” 青石子面无表情,挥手下令。 “斩。” 只一个字,却让农户,佃户,连带着孔家族人都彻底愣住。 孔文謤脸色惨白,死命挣扎起来。 “我是圣人之后!你们不能杀我!” 青石子冷笑,起身,眼眸如刀! “圣人教你霸占民田,勾结官府,草菅人命?” “别辱了圣人名讳!” “斩!” 随着青石子怒火冲天的咆哮,刀光一闪,人头落地! 百姓们先是一静,随后开始发抖,面面相觑。 “真......真斩了?” “真斩了!他娘的!” 有些人嚷嚷着,眼泪便滚了出来。 孔衍桢面如死灰,喃喃道。 “你们......你们这是要灭圣裔啊......” 青石子站起身,环视台下百姓。 “红袍军不灭圣裔,只灭恶徒!今日,天下百姓的血债,我红袍军来讨!” “若有不服,尽管来找。” “千万年史书之唾骂,我红袍军青石子......” 高台之上,血渍之中,道袍飘摇! “一肩担之!” “斩!” 人头落地,血溅公审台。 台下百姓哭声震天,有人跪地磕头,有人仰天大笑。 孔家遭斩,近乎灭门! 消息传出,天下文人震怒。 “红袍军竟敢杀圣人之后!” “大逆不道!大逆不道!” 数十位大儒联名上书,痛斥红袍军毁坏纲常,甚至有人威胁。 “若孔家不存,天下读书人必与红袍军势不两立!” 夜不收拿着信笺赶赴曲阜,神色平静。 青石子听完汇报,只是淡淡一笑。 “读书人?他们读的是圣贤书,还是孔家的黑账?” “传令!将孔家数千年积蓄的粮食、金银全部分给百姓,穷苦者先得。孔府大宅开放,允许百姓参观!” 曲阜几名老儒生当街痛哭,看着那些泥腿子踏足衍圣公府邸。 “礼崩乐坏啊!” 青石子骑马经过,冷冷丢下一句。 “礼?圣贤书的礼,何曾是让百姓饿着肚子磕头?” 与此同时,西安,老旧公寓。 顾成教授瘫坐在书堆中,双眼通红。 他刚刚被历史研究所辞退,因为他公开支持红袍军清算缙绅,和小组观念相悖。 但他并不在意,只翻动着泛黄的古籍。 “红袍军的真相,绝不能埋没!” 他拼命翻找,眼眸中已满是血丝。 突然,他的手停在一本残破的《孔府逃难录》上。 这是当年孔家逃亡子弟的私记。 “崇祯九年末,红袍贼残暴无道,杀戮圣裔,抢夺孔府千年积蓄......” 顾成盯着这些文字,突然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好啊” 他挥舞着古籍,像个疯子一样。 “历史总算来了一些有趣的人,而不是王侯将相的名利场!” 第519章:狠起来的吴三桂 当代,明史教授顾成还在继续拼命寻找四百年前的文字痕迹。 如今他被踢出穿越者后盾组织,只能凭借自己的关系四处寻找文物古籍留下的记载。 他太想看看,这个世道究竟应当如何。 与此同时,崇祯九年腊月,天津三卫,朔风怒号。 海浪声汹涌,吴三桂立于临时搭建的将台上,望着不远处天津三卫城墙,嘴角扯出一丝冷笑。 城头上,穿着锦绣棉袍的宗室子弟正在督战,他们身后,卫所士兵瑟瑟发抖地握着兵器。 这些卫所兵马没逃,是因为他们世世代代家人都在此处军屯,但他们哪能没听过红袍军的名号。 年前红袍军追着大清最后一支残兵败将来了此处,彻底剿灭了昔日他们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的大清精锐,如今,红袍军又来了,只是这次他们的敌人,是自己。 年少的大明将士穿着破棉袄,海风里抖的厉害,他们甚至已经看到城下忙碌的红袍军开始布置火炮和火油。 “总长,各部已准备就绪。” 副将赵德安上前禀报,如今加入红袍安定军,吴三桂也得了个总长的旗号。 “重炮三十门,火油罐三百具,云梯四十架,撞车两辆。” 说到这,赵德安神色难得振奋。 他们从没打过这般富裕的仗,火药管够,火器都是最为精良的,甚至没有一尊是残次品。 打起仗来,毫不夸张的说,完全可以用火炮强行炸烂城门,掩护将士们冲入城中。 吴三桂微微颔首,想到京师离开的时候看到的景象,旋即目光扫过身后严阵以待的安定军。 这批兵马不是昔日他所带领的关宁军的姿态了。 哪怕只是一个最底层的将士,眼下也莫名充满朝气和战意。 “传令。” 他声音不大,却让周围将领都绷直了脊背。 “午时三刻,攻西门,火炮轰开城门,赵德安趁乱率军入,。城破后,按红袍军令行事,审官、审绅、审宗亲,有罪者皆斩!” “像,京师那些红袍军一样?” 一名年轻参将忍不住问,毕竟这样,会得罪很多人,不光是王参将,许多吴三桂心腹将领都有些迟疑。 他们可以审,但若当真愿意当这把刀......吴三桂转头看他,眼神冷得像冰。 “王参将,你知道天津卫的漕粮仓库里现在堆着什么?” 不等回答,他自问自答。 “数千近万石精米!这些堆满的粮食,还不及城中缙绅宗亲十之一二,而城外三十里的村庄,就要易子而食了!” 正午时分,灰蒙蒙的天大雪纷纷扬扬。 随着吴三桂一声令下,三十尊火炮同时发出怒吼,炮弹划出弧线,砸在城楼和箭垛上,随即炸开。 刹那间,整段西城墙陷入火海。 另外三十尊火炮则是径直轰向城门,天工院改造过的强大火炮,如今彻底将眼前城门炸的木屑翻飞! “放箭!” 吴三桂厉喝。 箭雨掩护下,赵德安亲率五百将士冲向城门。 云梯架上烧得发烫的墙砖,但这不过是引人耳目的计策。 被炸开的城门处,赵德安率领的将士趁着城头守军疯狂抛掷石头滚木的时候,已是彻底接管了城门。 很快,越来越多的安定军冲入城内,厮杀声与惨叫声响彻云霄。 吴三桂亲自擂鼓助威,这名年轻的边军将领眼眸狠辣。 他看见赵德安在城头连斩三名守将,也看见一个穿着蟒袍的老宗室被亲兵架着逃跑。 鼓点越来越急,直到轰的一声巨响,安定军如潮水般涌入城内! “走。” 吴三桂抛下鼓槌,翻身上马。 “去会会那些朱家老爷。” 说这句话的时候,吴三桂当真是有怨气的,不仅仅是因为如今自己是红袍军。 没人比他更清楚,这些年大明朝廷,是如何对待他们这些边军的,他甚至还记得之前前往领取辎重的将领回来是如何告诉他们的。 那名将领,浑身伤疤,铁打的汉子,几乎被气的落泪。 他说兵仗局的太监只因他没打点银子,竟不允他查看任何火器。 他们为守朱家天下的江山,换来的竟是这样的下场! 天津卫指挥使司大堂内,二十多名锦衣华服的宗亲勋贵被五花大绑。 吴三桂踱步其间,终于停在一位白发老者面前。 “福王世子,别来无恙啊。” 吴三桂冷笑。 “前些年世子还笑我吴某人是边关粗汉。” 老者啐了一口,眼底狠辣不屑。 “逆贼!朝廷待你不薄......” “待我不薄?” 吴三桂闻言一张脸终于彻底冷下来,面无表情地的看着眼前这位宗亲。 “崇祯二年战死浑河的那些将士,朝廷连抚恤银都克扣,七年,我率关宁铁骑血战鞑子,换来的是什么?是监军太监的猜忌,是兵部的刁难!” “你可知晓数年前将士们来京师兵仗局时,那些太监冲着咱边军要了多少银子,才肯给一点变质的火药和炸膛的火铳?” “你见没见过三眼铳被当着锤子上战场景象?” 他猛地抽剑,剑尖抵住老者咽喉。 “其余不提,今日红袍安定军来,只为一件事,天津卫军户逃亡过半,他们的田产都到了谁手里?” 老者也变了脸色,汗珠顺着皱纹滚落。 堂下跪着的一个年轻宗室突然嚎叫起来,吴三桂斜眼看去,还是个镇国将军。 “吴将军饶命!那些事都是他们干的,我只是......” 剑光一闪,人头落地。 吴三桂甩去剑上血珠,环视众人,声音森冷。 “魏里长有令,今日公审。” 他拍拍手,士兵带进几十个衣衫褴褛的百姓。 “这些是天津卫的军户遗属,让他们说说,诸位老爷都做过什么好事。” 一个跛脚老妇颤巍巍指着一位胖宗室。 “他儿子强占我家闺女,孩子不从,被活活打死......” 话未说完,已泣不成声。 一个脸上有烙铁痕迹的青年扯开衣襟,露出胸膛上触目惊心的疤痕。 “我爹只是不堪克扣军饷说了几句,就被烙字充军......” 对大明皇室宗亲的审判,被带到街头高台,持续到日暮,百姓也首次看到这般景象! 第520章:杀疯的陈铁唳 吴三桂命人在指挥使司门前广场架起十口铡刀,数千百姓胆战心惊逐渐放松,因为他们发现这些所谓的‘叛军’入了城,竟对他们没有任何劫掠姿态。 如今更是号称要公审这些狗官! 一时间,广场上围满了人群。 当最后一名宗亲被拖上铡刀时,那胖宗室突然挣扎着高喊。 “吴三桂!你以为红袍军会容你多久?今日是我们,明日就是你!” 铡刀落下,鲜血喷溅三尺。 吴三桂面无表情地转身,对赵德安道。 “抄没家产,七成充公,三成分给苦主。明日张贴安民告示,就说红袍军为百姓除害。” 他转头看着那些咬着牙激动的百姓,脑海中浮现出魏昶君的模样,于是连声音也逐渐变的温和。 “乡亲们,咱红袍安定军,绝不欺凌百姓,绝不姑息奸佞。” “凡有遭遇欺压,大胆来寻将士们,咱们都是百姓的子弟兵!” 人群不少百姓瞪大了眼睛,惊喜的听着,有些难以置信。 这是他们头一次听到这个词。 子弟兵! 当这些百姓的目光落在那些关宁军的老卒身上,浮现出崇敬神色的时候,几名老卒不自觉挺起了脊梁,站得笔直。 这也是他们第一次看到百姓这样的眼睛。 当夜,天津城内火光点点。 吴三桂独坐刚清理出来的官署,面前摊开一本账册。 上面详细记载着从各府邸抄出的金银数目。 “总长。” 赵德安悄声进来,面色有些难看。 “今日那些个宗亲所说......” 吴三桂笔一停顿,已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 但这一刻,他只是平静的看着赵德安。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你太小看咱们那位里长了,他心里装着的,是天下,吾等穷尽心力,也不过做个兵阀,区区一个兵阀,他能放在眼里?” 赵德安闻言也苦笑着点头,只有亲眼见过那位里长,才知道那般人物,是何等难以动摇。 “报!” 彼时吴三桂还没继续开口,一名亲兵急匆匆闯入。 “南门抓获一队试图出城的家丁,搜出这个!” 吴三桂接过那卷帛书,展开一看,竟是福王世子写给南直隶的密信,上面详细记载了天津卫兵力部署,还提到若事急,可引海寇自海上援。 “好一个天潢贵胄!” 吴三桂冷笑,通寇卖国,该杀! 他猛地起身。 ”传令,明日全城搜捕余党,凡与宗室往来密切者,一律收押审问!“次日清晨,天津城大雪未停,街头的斩首也未停下。 吴三桂站在城楼上,望着安定军押送一队队囚犯出城。 这些是昨夜搜捕的宗亲党羽,将被发往红袍军控制的矿场劳役。 忽然,他注意到一队人马自南门入城,为首的正是青石子。 那年轻道士依旧一身洗得发白的道袍,背上却多了个粗布包袱,见吴三桂迎来,他解下包袱递过。 “陈铁唳托我带的证据。” 对吴三桂此人,青石子并没有什么感触,甚至有些反感。 毕竟之前大清入关,边军可一直都是看戏的那个。 包袱里是几封泛黄的信笺和一本账册。 吴三桂也没在意青石子姿态,翻阅片刻,脸色越来越沉。 这些是沿海各城与海龙教的往来书信,上面明确记载着每季供奉多少童男女,换取多少私盐。 蓬莱城外三十里,海龙祠的鎏金匾额在晨光中闪烁。 陈铁唳用刀尖挑起匾额上褪色红绸,绸缎上绣着扭曲的符文,沾满暗褐色污渍。 “总长,地窖找到了。” 副将压低声音。 “你......最好亲自看看。” 祠堂后院的假山被移开,露出向下的石阶。 陈铁唳举着火把走下去,霉味混着腥气扑面而来,火光所及之处,墙壁上挂满铁钩,每个钩子上都悬着一条褪色的布带。 陈铁唳在战场上厮杀惯了,如今竟也觉得心惊肉跳。 眼前的场景,看起来像极了传闻中荒年的人腊。 身边的副将声音响起。 “每条布带代表一个献祭给海龙神的童男童女。” 副将指着墙角一堆小鞋子。 “缙绅宗亲都在宣传,所以渔民相信献祭能保出海平安,实际上......” 他踢开地上一块松动的地砖,露出下面白森森的细小骸骨。 陈铁唳的刀疤脸在火光中愈发狰狞。 他转身大步走回地面,对着跪成一排的祭司开口,这次面上的暴怒难以掩饰。 “听说你们能呼风唤雨?” 最年长的祭司抬头,银须颤抖,甚至不敢看咬着牙的陈铁唳。 “将军明鉴,我等只是代海龙神传达......” “去你娘的!畜生!” 刀光闪过,银须带着头颅滚落在地。 陈铁唳甩去刀上血迹,眼底戾气几乎弥散开,他昔日也不过是从最底层的贫农孩子里挣出一条命来,可这些孩子,竟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 “现在去阴间传达吧。” 他转向吓瘫的其余祭司。 “告诉我这些孩子从哪来的,可以活。” 一个年轻祭司爬出来磕头,眼泪鼻涕混成一块。 “是......是各县衙役送来的!有的是孤儿,有的是交不起渔税的渔民孩子......” 陈铁唳闭了闭眼。 “传令。” 他声音沙哑。 “所有参与献祭的衙役、里正,全部押来海边,把祠堂金像熔了,铸成铜碑。” 他伸手指着那些红布带,声音有些沉重。 “把这些和孩子遗物埋在一起,碑上刻海殇冢。” “另,告诉百姓,红袍军来了,海上从这一日起,没有龙神,只有鱼!” 城内响彻红袍军万岁的声音时,陈铁唳正带着兵马再度南下。 彼时他收起刀,远远凝望着眼前一幕。 “先把沿海这些明面上的毒瘤铲干净。” “这些教派背后,可都是缙绅宗亲在插手。” 他指向南方。 “明天去拆慈度寺,听说他们的肉身菩萨是用活和尚腌制的。” “还有夜不收到来汇报,这群和尚手里的银子和田产地契,比那些官老爷更多。” 这一刻,海风掀起他猩红的战袍,像一面猎猎作响的旗帜。 第521章:老道从不骗人 西安历史研究所。 空调的嗡鸣声让会议室里平白生出几分烦躁。 三本泛黄的抄本摊开在长桌上,血袍录,南征记,京师肃清志,每一本的笔迹都不同,但记载的内容却诡异地一致。 “他们真的这么干了......” 记录组长陈科看着一行字,声音有些嘶哑。 “''红袍军分五路南下,所过之处,豪强尽灭,地契焚毁,田亩均分。” 组长雷请议盯着另一页插画,毛笔勾勒的线条里,十几个红袍军士兵站在一座大宅前,地上跪着一排衣着华贵的人,最前面的老者头颅滚落,鲜血染红台阶。 “崇祯九年冬,红袍破沧州张氏,杀家主,焚地契,分田于佃户。” 雷请议沉默,苦笑,眼眸中满是血丝。 副研究员王莉翻到京师肃清志,投影到投影仪上。 “红袍军入京师,先杀缙绅,次灭豪奴,再清市井恶霸,一日斩首三百,血染街石。” 她抬头,脸色苍白。 “穿越者杀心太重,他们连地痞流氓都没放过。” “我们最初支持他们建立红袍军,只是为了让历史不遭受屈辱,但......他们太激进了。” 雷请议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那位好友魏昶君的脸,数年光景,后盾组织还在全力支持他,提供技术、策略,甚至帮他联络历史上的关键人物。 可当魏昶君坚持要杀完缙绅、灭门豪族,为了这件事,他们已经争吵了小半个月,明史教授顾成这个唯一支持好友的人,也因此被除名。 “太激进了!这会引发全面反弹!” “我怕们支持他,不是让他成为一代暴君的,他现在的行径,难道不是一种破坏吗?” 组织切断联系的第二个月,古籍上记载证明,魏昶君真的做了。 这个人,完全义无反顾,甚至不会考虑任何人。 崇祯九年冬,京师城外,红袍军第三工厂区。 寒风卷着煤灰刮过砖窑,保庵录蹲在炉口前,用铁钩拨弄着燃烧的炭块,脸被炉火映得通红,额头上却沁着冷汗。 不久之前,他还是红袍军的启蒙总师之一,负责掌管全军思想教导,可当魏昶君决定对缙绅豪族展开全面清算时,他犹豫了。 在里长称帝的事情上,他又激进了。 “杀完他们......会不会太过了?” 他曾私下议论,甚至开始暗中做好第二种方案,想劝说里长。 “或许可以只没收田产,不必赶尽杀绝......” 之后他就被调到了工厂区,和另外十几个思想堕落者一起烧砖、炼铁、制水泥。 “保师傅!” 一个年轻工匠跑来,压低声音。 “刚听夜不收说,青石子将军攻破保定府了!杀了知府和当地勋贵,把粮仓全打开了!” 保庵录的手一抖,铁钩碰在炉壁上,溅起一串火星。 “还有呢?” 他哑着嗓子,但还在不停的追问,他不知道自己选择的方向到底是不是错的。 “吴三桂总长清剿了天津三卫,正在南下,陈铁唳将军破了河间府,李自成将军往山西去了......” 工匠连连点头,神色亢奋。 “听说凡是用欺压百姓手段占田的,全杀了。” 砰。 铁钩落在地上,保庵录失神的望着炉火,突然想起里长昔日相见的画面。 那时候,前往莒州考试的里长已是如此。 这么多年,他一直没变,变的是自己。 这一刻,保庵录终于只剩下苦笑。 京师皇城,魏昶君正在看舆图。 红袍军五路大军的推进路线像血红的蛛网,从京师一路南下,四面八方延伸。 老道洛水悄无声息地走进来,拱手道。 “里长,夜不收传来消息,现在负隅顽抗的残余大明勋贵宗亲和缙绅几乎彼此传讯,打算在南地另建势力对峙到。” 魏昶君点头,心中默默盘算着如今的清剿进度,早日完成基础,才能早日开始发展。 想到这,他才终于想起,还有一个人可以用。 “崇祯呢?” 自破开京师那一日,崇祯和皇后,太子都被暂时幽禁起来,魏昶君留着他们,也是有此打算。 “崇祯还算老实。” 提到这位大明皇帝,洛水也不由复杂开口。 崇祯多次打算殉国,夜不收是报上来过的,只是之后洛水故意让人悄悄在崇祯所在窗外低声议论还有明军在抵抗,才给了他一点希望。 魏昶君头也不抬,舆图上现出铁路规划和用铁量计算,指尖敲打着桌面。 “去,告诉崇祯,要想保留朱家血脉,老老实实的给他们写信劝降。” 魏昶君的手指按在天津卫的位置上。 “每多拖一个时辰,我就派快马去杀一个藩王,信阳王、汝阳王、洛阳福王......让他自己算。” 声音顿了顿,魏昶君似乎眉头微皱。 “对了,再告诉他一句话,咱红袍军会让他看看,什么才叫治理天下,善待百姓。” 洛水狠狠点头。 偏殿里,崇祯正在发抖,不是因为冷,炭盆烧得很旺,只是因为这个老道士刚说的话,气的这位已有白发的大明天子眼眸猩红,牙关几乎咬出血来! “陛下若写完这三十封信。” 老道士慈眉善目地说。 “贫道以三清祖师起誓,红袍军绝不伤害任何一位大明亲王。” 崇祯的笔尖悬在纸上,一滴墨汁晕染开来,良久,终于狠狠瞪着洛水。 “好!” 他没有质疑的资本,更没有选择。 崇祯盯着名单上福王朱常洵几个字,那是他的亲叔父。 咬着牙,良久,笔锋终于落下。 他不敢赌。 老朱家的江山在他手里没了,他不能让老朱家的血脉也全在自己手上断绝。 他自己不怕死,甚至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个亡国奴,本就该死,可朱家,不该绝后。 当殿门关上时,洛水对守卫的夜不收轻声开口。 “看好这位大明皇帝,信笺一出,立刻送来检查,没有问题便发到各处。” 守卫闻言点头,旋即又有些迟疑。 “总长,咱当真不处置任何皇室宗亲?” 洛水抚须冷笑。 “福王肥得流油,他的王府粮仓够十万百姓吃半年,这样的蛀虫,配活着吗?” 第522章:我杀了,五十年安宁! 他骗人的,从一开始他就是骗崇祯的。 大明朝堂上欺上瞒下只为劫掠资财,榨干百姓,那群蛀虫能骗人,他凭什么不能? 洛水彼时脊梁笔挺,寒风大雪中留下一串脚印。 三清道祖若当真应验,便由我洛水一肩担之。 天津卫城外,吴三桂勒马回望。 城墙下堆着十几具尸体,都是卫所军官,此刻被扒光了绸缎衣裳,像死猪一样摞着。 “总长!” 副将赵德安跑来汇报。 “清点完了,卫所屯田两万四千亩,全部分给佃户,抄出白银八万两,粮食......” 吴三桂摆摆手打断。 “交给监察部和启蒙部处置,按老规矩,银子充公,粮食当场分掉。” 说到这,吴三桂眼底森冷。 “都他娘的记住,谁也不能伸手,谁伸手,砍谁全家的脑袋!” “咱们现在是安定军,不准劫掠百姓!” 吴三桂的话吓的手底下的将领脑袋一缩,旋即人人都露出庆幸神采。 还好之前他们都没有伸手。 至于吴三桂如今为何会变成如此,他们一点也不稀奇。 欺压百姓,中饱私囊,谁干这样的事,谁就会死。 他展开魏昶君的手令,最后一行字力透纸背。 “凡宗室、勋贵、夺百姓田百亩以上者斩立决,毋须再审。” 远处传来哭嚎声。 几个锦衣少年被拖到田埂边,他们穿着杭绸袄子,鞋袜却是粗布的,显然是匆忙逃命时换了奴仆衣服,如今准备鱼目混珠。 “大人!将军!我是举人啊!” 圆脸的读书人挣扎着开口。 ”按《大明律》......“人头滚进刚分到田的佃户脚边。 那老汉先是一哆嗦,突然扑上去狠狠踹了一脚。 “呸!你爹去年逼死我儿子的时候,怎么不讲《大明律》?” 吴三桂擦着刀上的血,神色冰冷,盯着无头尸身,声音很轻。 “按大明律?若当真如此遵纪守法,御制大诰上写的,无论官职,扰民者论罪,阻拦抓捕者论罪,又当如何?” 这一刻,吴三桂声音愈发森冷,看向副将。 “明日南下沧州,听说那里有个诗礼传家的崔氏。” 他眯起眼睛。 “什么家族,养着三百家奴呢?” 洛水这边忙碌着让崇祯开始动笔,除了城门,眼下一道身影肃然站在他面前,低着头。 赫然正是昔日潜伏入宫的夜不收,林小山。 “见过洛总长!” 洛水看着眼前精干的青年,递过去一沓案件文书和卷宗。 “小山,如今破皇城,活捉崇祯,足见你心性果决,颇有才能。” “我和里长商量过了,打算让你来负责京师治安,可有信心?” 林小山眼眸明亮,声音坚定,狠狠点头。 “小山一定不负里长和总长期望,还京师一片净土!” 如今洛水年纪愈发大了,看着新一代红袍军将士们逐渐成长,当即欣慰点头。 “好,即日起,你便是红袍军京师督使!” 京师前门大街上,林小山踩着未干的血迹大步走来。 他腰间别着长刀,昨夜刚被任命为京城夜不收督使,今晨就带人抄了礼部侍郎的别院。 “林督使!” 一个满脸刀疤的汉子跑来报告。 “按你吩咐,把四季春老贼抓来了。” 青石板上跪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满头珠翠散落一地,脂粉浓密,一张脸却是不用脂粉也变的雪白,谁不知道红袍军抓人一向是要杀头的! 她哆嗦着抬头。 “大人明鉴啊!我们四季春可是正经......” “正经?” 林小山神色凶戾,一脚踹在她肩上。 “去年腊月,你让打手活活打死个十四岁的丫头,就因为她说要回家照顾病母,这事记得吗?” “今年初春,名叫小喜儿的姑娘是怎么死的?染了病不去治,烙铁往那活生生的女子身上烙,人还有气就弄棺材装了埋上?” 围观的百姓中突然挤出个白发老妇,扑上来就抓老贼的脸。 “还我闺女!你们把她扔进护城河的时候,连件衣裳都没给穿啊!” 林小山拔出刀,眼底没有丝毫怜悯,任凭那老贼哭到发抖。 “今日当街公审,有冤的诉冤,有仇的报仇。” 菜市口刑场,八个赌坊打手被扒光上衣绑在木桩上。 他们专门设局坑骗小商贩,还不起债的就打断手脚扔到乱葬岗。 “饶命啊大人!” 为首的刀疤脸嚎叫。 “我们都是听刘员外......” 铁锤砸碎膝盖的声响盖过了惨叫。 林小山对围观人群喊。 “这些人害过谁的?上来打!今日公审,不必非要砍头,生生打死也无妨!” “本官做主了!” 菜市口另一边,二十多个丐帮恶丐跪成一排。 他们专门拐卖孩童,弄残废了当乞讨工具。 “爷爷饶命!” 独眼丐头磕得满脸血。 “我们给顺天府尹送过......” 鬼头刀横扫而过,七八颗人头滚的满地。 有个被救出来的小乞丐突然冲上去,对着无头尸体狠狠咬下一块肉。 有人哭,有人笑,但这一日,京师菜市口,继贪墨官吏之后,所有欺压过百姓的,无论身份,竟尽数被拉出来,一日之间,斩头三百! 第三天清晨,正阳门外支起二十个大棚,红袍军押着刚抄没的粮车,给每户发三斤粉条、两斤面。 “红袍军的老爷们又发粮食了。” 面黄肌瘦的男孩捧着粉条袋直哆嗦。 “能吃饱了,娘,等等,儿这就回来给你做粉条吃,咱不用吃麸皮了......” 百姓们挤在粮车前,第一次挺直了佝偻的腰板。 夜不收督使林小山站在前门大街上,腰间别着短刀,身后跟着二十名红袍军士兵。 林小山抱臂看着那些激动也畏惧的百姓,旋即看向身侧。 “记下来,明天去抄户部陈主事家。听说他家庄子里的佃农,交完租连种子粮都不剩。” 夕阳西下,又一具尸体被扔进乱葬岗。 “大人,这是刚刚确定罪证的一群恶徒。” 手下递上一份名单。 上面写的罪证堪称触目惊心。 福寿堂高利贷,逼死七户人家,春香楼拐卖民女,逼良为娼,金钩赌坊设局诈财,打断欠债者的双手双腿......林小山眯起眼,神色冰冷。 “全抓了,公审,当街斩首。” 第523章:百姓会变好 崇祯九年末的大雪一日大过一日,若是放到往年,少不得又要冻死许多人。 但今年似乎不同了。 领到了许多粉条和面粉的百姓都恍惚听着们窗外的声音。 今日红袍军的那些孩子们忙上忙下的,帮着他们修补房子,不漏风的房子,即便没有炭火,总归日子能好过些。 王婶子端着一碗水,推开门。 “孩子们,喝点水吧。” 穿着红袍军老棉服的少年擦拭着额头,咧嘴一笑。 “婶子,不用,马上就弄好了。” 跟在王婶子身后的半大孩子探出头来,憧憬的看着面前的红袍军。 “大哥,你们真威风,以后我长大了,也要当红袍军。” 那红袍少年闻言大笑起来,伸手狠狠揉了孩子的脑袋。 “好,那你可得多学学咱们里长的思想,知道吗?” 这一刻,被谈论最多的魏昶君,正出现在户部衙门外。 户部衙门前的石狮旁立了块青石碑,上刻慈工院三个大字。 他仔细观察着这片区域的每一处细节,包括方才给新收容的女子们登记时按手印沾的朱砂。 面前十几名正在行礼的女子,是他刚刚接见的底层百姓。 京师无依无靠的女子着实太多。 譬如豪门卖身契被藏匿起来的丫鬟,譬如被逼良为娼的歌姬女乐,红袍军经过登记造册询问之后,一一做了标注。 不少女子都想重新回到乡下种地,一部分丫鬟有些力气,已是分发田地,任由自去了。 但还有一部分只会丝竹管弦,没有实用的技能傍身,又不想再重新任人欺凌,因此魏昶君特意为这一批女子设立了慈工院。 这里有母亲程氏派来的十多名三级纺织女工。 这批女工将会做为慈工堂的师傅,教导这些女子纺织,之后会将这些女子下放到工厂自由务工,自由恋爱。 “里长,前朝阁老家的女眷都送走了。” 夜不收林小山快步走来,腰间新配的铜牌叮当作响。 “按里长吩咐,会针线的送去登州织坊,其余都安置在房山官田。” 魏昶君点点头,这些都是之前贪墨官吏家中的亲眷和女子,因为之前没有欺压过百姓,所以不需要问罪,只是需要送到各个区域进行改造。 其中还有不少男子被送到田地,或者矿山之中,几乎每一天都要送走数百人。 启蒙部之后会在他们抵达劳作地点后,进行思想教导,确保他们不会出现思想问题。 这一刻,目光扫过街角瑟缩的几个身影。那是昨日刚收容的乞丐,现在正被领着去澡堂。最前头的老汉缺了条腿,拄拐的手上满是冻疮,却死死抱着刚发的粗布衣裳,仿佛那是绫罗绸缎。 此刻,慈工院内。 针尖刺破老旧布匹时,苏芷晴的手抖了一下。 一个月前她还是通政司经历家的千金,现在却坐在慈工院的通铺上缝制军服。 大雪透过窗棂,飘落在她的手上。 苏芷晴叹息着呆呆看了一眼自己满是针孔的手指,连她自己都没想过,原来父亲曾经做过这么多欺压百姓,贪墨钱财的事。 现在她正在接受改造,心底的迷茫和无措弥散,让她有些畏惧。 “闺女,线头要藏进去。” 旁边的周大婶凑过来,粗粝的手指在布料上一点。 “这样当兵的穿着才不磨肉。” 周大婶是保定逃难来的,丈夫死在乱军里。 这是她第一次学习藏针法,之前母亲教过她一次,可她没学会。 周大婶用胳膊肘碰她。 “魏里长说了,干满三个月就能自己选工坊。” 她压低声音。 “俺听说纺纱坊顿顿有豆腐吃......” 窗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透过窗纸,苏芷晴看见那位红袍军的里长,魏昶君正带人巡视。 素色老棉袄被风吹的下摆直晃,露出里面暗红色的衬里,那是红袍军最骄傲的颜色。 登州的马车启程时,林小姐偷偷掀开车帘。 她父亲是兵部一个武库司的郎中,虽然平时没欺负过百姓,但也贪墨了一点银子,听说早上就被送到矿场了。 马车里和她一样的,还坐着五个官家小姐,都穿着统一的靛蓝布裙,发间半点珠翠也无。 “会纺纱的举手。” 押车的是名女官,看着这些女子声音冷硬。 林小姐慢慢举起手,这是她在慈工院学了半个月的本事。 女官扔给她一个布包,里面是两把木梭和一包棉条。 “到了地方,谁也别想摆架子,现在是红袍军的天下,可没有什么官家小姐了。” 那女官极为严肃,只是说到这,声音不自觉的柔和了几分。 “记住,只要好好改造,以后都能过上好日子。” “这世道,没人会平白欺负你们,咱也不能平白欺负别人,以后的世道,最是公平了。” 与此同时,京师城西的区域开辟出了一片大工坊。 数十名昔日京师外的乞丐正在其中忙碌的热火朝天。 “老赵,刨子要这样拿!” 木匠坊的王师傅抓着赵三棍的手腕调整姿势,恨铁不成钢的瞪眼。 “好啊,学了这么久,你瞧瞧人家,刚来三四天,都能打一条板凳了。” 老汉缺了牙的嘴咧开着,露出孩童般的笑,挠着脑袋连连点头。 “是,小时候咱娘就说咱脑子不灵光,要不后来咋能做乞丐了。” 他当了四十年乞丐,右腿就是讨饭时被户部主事家的马车轧断的。 现在他每天能领三个杂面馍,晚上睡在铺了干草的通铺上。 王师傅闻言也不生气了,叹了口气,伸手拍着赵三棍的肩。 “也不能怪你,要不是以前为了救你娘,被地主骗了田地,谁能到这地步。” “你好好学,咱把我会的都交给你。” 说到这,王师傅又笑了。 “以后咱们都在红袍军的治理下过日子,不会被人骗,被人欺负了,咱啊,都能把日子过好。” 赵三棍也笑了,眼睛里头一次对未来的日子充满了期待。 以前他是活一天算一天,他甚至都想好了以后死在什么没人看到的角落,或者是冻死,饿死,也无所谓了。 但红袍军来了。 第524章:李自成的银子到这了 这些军爷从来没嫌弃过他是个乞丐。 前日魏昶君来巡视时,他正笨拙地刨着木板,忘了跪拜,里长却拾起他刨的木条看了看,对王师傅说。 “教他做板凳,做成了放衙门门口用。” 赵三棍夜里偷偷摸那块木板,粗糙的触感让他想起早夭的儿子,若是活着,也该是能学手艺的年纪了。 想到这,赵三棍乐呵着,学的愈发卖力。 他要打一条板凳,红袍军要用,他给红袍军打一辈子的板凳。 不过也不是所有的乞丐都在学木工,有的被分配到铁匠作坊,有点发了田地。 还有年纪小的乞丐,进了书院。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狗儿趴在账房的青砖地上,用炭笔一笔一画地描着。 他本是个在馊水桶里找食的小乞丐,现在却穿着改小的棉袍,袖口沾满了墨迹。 账房先生老刘揉着眼睛。 “写得好,今日多给你半张纸。” 狗儿宝贝似的捧着那张黄麻纸,想起七天前魏里长摸他脑袋时说的话。 “识字就能当账房,不用再吃馊水。” 他小心地把写满字的纸叠好,塞进怀里。 又低头认真的写写画画起来。 红袍军没来的时候,他甚至不敢去城里讨饭,那些官老爷见到他,总说有失体统,让人乱棍赶走,他被打的最疼的时候,半夜一个人蜷缩着发了高烧,在破庙里熬的声音都哑了。 那时候他总觉得活着太苦了,他想娘了。 但现在他觉得也没那么苦,甚至还有一点希望。 红袍军来了,给他吃馒头,还让他学认字,以前听说那些读书的老爷们都是有钱人呢。 所以他每次在学堂总是走的最晚的一个,他觉得自己也不算聪明,别人学一遍,他就学十遍,总能学会。 他想早点学会,他想加入红袍军,万一,哪怕是万一红袍军有一天需要他呢? 狗儿摸了摸胸口藏好的纸,咧嘴笑着,声音很轻。 “娘,狗儿现在不饿,也没人打狗儿了。” “有红袍军保护狗儿,你要是没死,红袍军一定也能保护你的。” 深夜,还有人在借着微弱天光,一笔一划的在地上写着。 与此同时。 魏昶君正带着洛水老道和林小山一群人忙碌。 火把在深夜发出刺耳的声响。 “第七窖。” 洛水老道拂去额前汗珠,看着衙役们从一众阁老勋贵书房地下抬出又一箱黄金。 道袍下摆沾满了地窖里的霉斑,他却浑然不觉,只顾在账册上记下。 “足色金锭二百,每锭二十两。” 民部的黄公辅和监察部的阎应元看的咬牙切齿。 阎应元更是眯起眼睛。 “这些狗东西!” 他忽然觉得有些可笑,红袍军这些年南征北战,看到的多是那些被饿死在路边的尸体,甚至他还亲眼看到过所谓的人腊! 他娘的,这些狗官家里的金银放出来一点,大明的边镇能被鞑子轻而易举的击穿? 大明的父老乡亲能饿死在路边,能为了家人一条活路,将自己当菜人卖出去? 该死,都该死! 阎应元眼眸气的猩红的时候,突然有个红袍军惊呼。 “墙里有东西!” 砰! 铁锹撬开夹壁,哗啦啦涌出成串的铜钱。 洛水拾起一枚,发现是万历年间的制钱,穿钱的麻绳早已朽烂。 他忽然冷笑起来,笑声愈发狰狞。 这就是朝廷说的国库空虚? “记上。” 老道士声音嘶哑,眼眸中的戾气疯狂弥散。 “铜钱约二十万贯,穿绳已腐!” 当夜清点完毕时,洛水站在银作局院子里发呆,熔银的炉火映红了半边天,工匠们正把抄没的金佛扔进坩埚。 一尊弥勒佛的笑脸在高温中渐渐扭曲,最后化为一滩水。 魏昶君踩在大雪中,素色老棉袄被炉火镀上金边。 他望着沸腾的金水,突然想到昔日在山东那对卖女儿的老夫妻。 要价三斗米。 而现在,从那些贪墨官吏府上搜出来的一锭银子,够买五十个那样的丫头。 洛水将账簿递给魏昶君,他翻开,一页一页的看。 总获白银,七千万两,皇宫内库,十七万两,官员抄家:六千九百八十三万两。 内阁阁老,追出白银一万三千两,兵部尚书张缙彦,五万两,成国公朱纯臣,五十二万两,国丈周奎,五十三万两......触目惊心! 次日清晨时,魏昶君终于向关押崇祯所在方向走去。 洛水抱着账册跟在身后,册子上墨迹未干的数字还在渗着寒意。 “里长,这还只是查完的金银,还有田契等。” 洛水低声道。 魏昶君却望着宫墙上新挂的红灯笼。 他想到了几年前,上一次入宫面圣,还是进京述职的时候。 崇祯在暖阁里赐他座,鎏金手炉搁在两人之间的茶几上。 那时那位和自己一般年岁的皇帝意气风发。 他说,魏卿可知,满朝文武,朕能信的不过二三。 说这话时,他知道,皇帝也知道,这个朝堂上的人,没有一个值得信任的。 所以崇祯想要利用自己这个所谓的‘孤臣’和诸多乡党掰一掰手腕。 那时候红袍军还没起势,自己也在利用崇祯。 “里长?” 洛水见他驻足,顺着视线望去。 宫道拐角处,几个刚下工的妇人正结伴而行,怀里抱着新领的粟米。 魏昶君收回目光,整了整衣冠。 素色棉袄下,红袍军的制式腰带勒出劲瘦的腰线。 二十七八岁的年纪,正是气盛之时,可他眼中却沉淀着远超年龄的沉稳。 上一次站在京师,红袍军还在山东蛰伏,如今京师九门,已尽插红袍旗帜。 “走吧。” 他对洛水说。 “别让那位朱家天子等急了。” 这一次,他不是孤立无援的山东割据孤臣。 崇祯也不是那位玩弄权术,手握残明的皇帝。 话音未落,宫墙内传来暮鼓声,惊起一群栖鸦。 黑压压的鸟群掠过金水河,倒映在河面的灯笼红光被搅得支离破碎,像极了这个正在重组的王朝。 与此同时,林小山这位督使,也奔赴前方,提前通知犯人朱由检准备接受审问! 第525章:朱由检的审判 崇祯九年末,京师不攻自破。 红袍军入主京师已有一月了崇祯被关押皇宫的昔日冷宫妃子的偏殿里,他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面容憔悴,眼窝深陷,鬓角已见斑白。 他伸手抚摸着身上那件褪了色的龙袍,袖口处磨损得厉害,金线早已脱落。 那是他曾经主宰这片天下的证明,思及此处,崇祯有些错愕,旋即苦笑。 不,不是他曾经主宰,而是他在朝堂上成为那些臣子傀儡的证明。 若不是这些时日红袍军自巨鹿一路杀来,他尚且不知道,自己朝中的臣子,竟然都是这样的货色。 他甚至还记得那日亲眼看到国丈也在菜市口公审之列,理由是,劫掠民财。 昔日他甚至可笑的从臣子们手中求一点钱财来抵抗大清。 周皇后站在他身后,手里捧着一件稍显整洁的明黄色常服,轻声道。 “陛下,换上这件吧。” 这件衣服是周皇后挑选了许久的,上面补丁要少得多,至少看起来稍显威仪。 崇祯没有回头,只是盯着镜中的自己。 “皇后,你说,魏贼会怎么处置朕?” 他有些无法呼吸,因此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不知该带着愤怒还是什么其他的情绪。 莫名的,他又想起了昔日曾经在皇宫中翻阅一页又一页的宋史。 呵。 似乎是自嘲的笑着,崇祯低下头。 他终究没有像大宋那位娃娃天子一样,殉了这大明。 也不知日后下了九泉,祖宗们会不会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告诉他,他是个软骨头。 周皇后沉默片刻,手指微微收紧。 “陛下不必多想,无论如何,臣妾与太子都会陪着。” 崇祯缓缓站起身,接过那件常服,手指在衣料上摩挲着。 “朕知道,他一定会来。” 他换上一身还算体面的衣衫,静静坐在朱漆剥落的宫殿内等着。 只觉得这一刻,时光显的尤为漫长。 殿外传来脚步声,沉稳而有力。 崇祯抬头望去,殿门被推开,一名红袍军士兵走了进来,神情平静。 “朱由检,出来接受传讯,里长大人到了。” 崇祯眉头一皱。 来的人他认识,是林小山,昔日那个伪装成锦衣卫潜伏在自己身边的红袍军,当时自己可笑的以为终于有了可以信任之人。 现在,他平静无所谓的看着,反而让崇祯觉得有些不习惯。 然而林小山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既无轻蔑,也无畏惧,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漠然。 “快走!里长马上就到。” 林小山的语气重了许多,声音也逐渐严肃,像是一场逼迫。 崇祯还想再说什么,殿外已传来脚步声。 魏贼来了。 穿着并不奢侈,就是简单的新的黑棉袄,外面裹着羊毛大衣。 崇祯怔住了。 这就是......红袍军之主? 那个在短短数年间席卷天下,覆灭大明的男人? 他愣住了,记忆中的形象和眼前一幕逐渐重叠,让崇祯只觉得心神恍惚。 上次见到魏昶君的时候,那个穿着官袍的少年眼眸刚毅,让他记在心底,如今再见,早不是昔日君臣相宜。 自己已经沦为阶下囚了。 魏昶君站在殿门口,目光扫过崇祯,又看向周皇后和太子,最后落回崇祯脸上。 “朱由检。” 他没有称陛下,甚至没有用皇帝,而是直呼其名。 崇祯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背,这位鬓角发白的最后一任大明天子正在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显得不那么可怜。 “魏贼,你是来杀朕的吗?” 魏昶君摇头,同样也在看着面前这位昔日高坐朝堂,意气风发的皇帝。 “不,我是来宣判的。” 崇祯笑了。 “宣判?朕乃天子,你有什么资格审判朕?” 他昂着头,尽管已经沦为阶下囚,可皇帝有皇帝的气度,他从不觉得自己和那些菜市口被红袍军公审的臣子一样。 至少,他身为朱家血脉,不可能被人吓到磕头求饶,他宁愿死。 魏昶君从怀中取出一张纸,展开,声音平静。 “崇祯在位九年,犯十罪。” “一,横征暴敛,致使天下民不聊生。” 崇祯呼吸一窒,原本的高傲似乎正在被击溃,他已经知晓了,从那一日在菜市口路过的时候,就已经听到了,也明白为什么这份罪责会被安在自己身上。 他这些年没少加辽饷,剿饷。 户部总说大明没钱了,国库空虚,但他那时候不知道银子其实已经都到那些官吏手中。 所以他得想办法筹钱,只能从百姓身上征收,他没打算征收太多,偏偏朝堂上层层下派,原本的一斗粮,征到百姓身上,变成了十斗。 于是崇祯竟无法反驳,咬着牙,手指在椅子扶手上攥的泛白,继续听着。 “二,任用奸佞,残害忠良。” 崇祯也知晓他说的是谁,尤其是那些大明的太监,每次出了宫殿,回来都要带着许多行李。 至于忠良......他盯着魏昶君微微带着怒火的眼眸,苦笑着低下头,这是他头一次不敢和这个自己眼中的‘乱臣贼子’对视。 因为他想到了那位大明七省兵马总督的遗书,还有朝廷强行征召的时候,他头上为亡父带的麻布。 “三,刚愎自用,不听谏言。” “四,滥杀大臣,朝堂动荡。” “五,苛待边军,致使辽东溃败。” “六,纵容宗室兼并土地,百姓流离失所......” 崇祯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当魏昶君念完最后一条时,他猛地拍案而起。 “胡说八道!朕何曾纵容宗室兼并土地!” 魏昶君看着他,如今只是冷眼。 “要魏某细数吗?” “福王朱常洵,圈占民田近四万顷!” “蜀中民田,十之七八入藩府!” “楚王府,仅一地,便以投献手段,占地百万亩!” 崇祯浑身发抖,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气的是魏昶君的质问,还是那些藩王的欲壑难填。 明明大明已经划拨了许多土地,他们还在侵占,这群蛀虫! 彼时崇祯怒极反笑。 “好!好!朕今日倒要看看,你这乱臣贼子,能拿朕如何!” 第526章:劳动学习 “ 魏昶君收起纸张,淡淡开口。 “念在你抵抗外敌意愿强烈,且多受蒙蔽,不处死刑。” “即日起,朱由检,周氏,太子,前往山东蒙阴,劳动改造。” 崇祯愣住了。 “劳动......改造?” 他从没听过这样的说辞,更没见过这样的改朝换代,他只知道,改朝换代了,皇帝一定要死才是,他甚至做好了殉国的打算。 如今却不光是被昔日的臣子审判,更要接受所谓的劳动改造。 莫非此人是想要换着法子羞辱自己? 魏昶君点头,老旧衣衫在宫殿内让周皇后觉得恍惚。 他的衣服和崇祯的龙袍没什么区别,都是打满了补丁。 可这人不一样,至少迄今为止,他还没称帝。 “不错,劳动改造,种地、织布、读书、反省。” 崇祯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一双手攥的死死的,眼底几乎要喷出火来。 “你要朕......去当农夫?” 魏昶君看着他,皱起眉头。 “不是朕,是你。” “你已不是皇帝了。” “为什么不能当农夫?当农夫在你眼中这般低贱?” 崇祯站起身来,再也坐不住,一双眼眸死死的盯着魏昶君,胸腔怒火翻涌。 “你这是在羞辱朕!” “杀了朕啊,来啊,朕就在此处!” 魏昶君显然也有了几分怒意,看着这个和自己年岁一般的大明皇帝。 “羞辱?当农户便是羞辱?你大明祖上的洪武皇帝不是农户出身?” “没有农户,你每日吃的大米从何处而来?” “这天底下,皇帝臣子,算上所有读书人,也不过数百万,农户有多少?” “大明本就是农户的天下,这便算侮辱你了?” 这一刻,两人眼眸中的针锋相对,如同火光,像是撕裂成两半的世界在对峙! 对峙的气息更是让周皇后,太子两人几乎压抑的难以呼吸。 崇祯猩红的眼眸死死盯着魏昶君,胸腔起伏良久,忽然笑了。 “魏贼,朕记得,当年你只是个小小的青州府同知,朕还曾召见过你。” 魏昶君点头,宫殿内的火气骤然消散,彼时他平静开口,似乎当年在崇祯面前被迫表演君臣相宜并没有任何影响。 “是,那一年,你问我如何治理地方。” “你甚至还告诉我,打算派遣‘内臣’入山东。” 对于魏昶君话语里的讥弄,崇祯似乎毫无察觉。 “朕当时以为,你是个孤臣。” “孤臣?” 魏昶君摇头,这一刻,他看向皇宫之外的方向,似乎看到了越来越多的州府县镇。 “我只是个不想饿死的人。” “天下如我这般之人太多,他们都只想好好的,有尊严的活下去。” 崇祯沉默片刻,亦是神情恍惚,陈年往事清晰浮现出来的时候,让他觉得一切都那么压抑。 崇祯六年十一月中旬,初次见到魏昶君的时候,京师下了一场大雪。 那年的朝会,卢象升也在。 那一年,七卿频换,李长庚,毕自严下狱,侯恂,黄汝良致仕,走了好多熟悉面孔。 那一年,杨鹤还是三边总督。 那一年,自己才二十二岁。 君臣初见。 现在想来,自己的一切罪名,早有征兆。 崇祯心底苦涩,但面上仍是不动声色,竟还有心情调侃魏昶君。 他伸手指着林小山。 “你这手下,连跪都不跪,这就是你的礼制?” “好歹是入主天下的新君,终究是没底蕴。” 他冷笑一声。 “朕虽已失国,但仍是天子,他见你不跪,见朕也不跪,怎敢如此无礼?” 林小山甚至内心没有任何波动,只平静站在魏昶君身侧。 魏昶君看了林小山一眼,淡淡开口。 “他为何要跪?” “君君臣臣,纲常伦理!” 崇祯厉声道,说的时候一双眼眸死死瞪着魏昶君,不知道说的是林小山,还是自己昔日的孤臣。 魏昶君背负双手,姿态霸道。 “如果我治理不好天下,就算天下人天天磕头,又有何用?他们心里真的愿意跪吗?” “昔日天下有多少人真的愿意跪你?你治理好天下了吗?你尽到自己的本分了吗?你为百姓做了什么贡献” 话音至此逐渐上扬,魏昶君站得笔挺,寒风中老旧棉袄拂动。 “说什么当跪?红袍军治下,人人生来自由身,他们与你,我,又有什么不同?凭什么要给我跪下?” “我不值得他们跪,我的后人更是不值得跪,别把你大明的高高在上搬到红袍!” 崇祯语塞,竟似被魏昶君这接连不断的话问懵。 是啊,自他生下来,便知晓自己身份尊贵。 可从没人告诉他们,为何尊贵。 魏昶君不再多言,转身对林小山道。 “带他们去准备,明日启程。” 林小山抱拳,这一刻他眼底带着崇敬光彩,昂着头。 只有知道自己跟随的是一个怎样的人,才会为之骄傲! “是。” 崇祯看着魏昶君的背影,忽然喊道。 “魏贼!” 魏昶君停下脚步,没有回头,似乎已经知道这位皇帝要说什么。 “你......真的不杀朕?” 果然,崇祯开口了。 自古以来,为何改朝换代要将对方皇室宗亲斩尽杀绝? 还不是因为只要这等人在,振臂一呼,便能引来大批心怀不轨之人云集,造成世道再度动荡。 可他们不明白,红袍军不一样的。 魏昶君沉默片刻。 “杀你,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天下需要的不是你的命,而是改变。” “你以后……会有大用处!” 魏昶君走出幽禁崇祯的皇宫,站在台阶上,望着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 雕梁画栋,朱漆金瓦,处处彰显着皇权的奢靡。 尽管崇祯一朝内帑空虚,可这里残留的辉煌,仍旧刺眼。 他甚至能看到还有残留在皇宫中的宫女,或许就这样在皇宫里孤寡一生,在深宫内院的墙内仰望一辈子天穹。 “什么破地方!......” 他低声骂了一句,林小山跟了出来,犹豫了一下。 “里长,你......不住这里吗?” “不住。” “可这是皇宫......” 林小山挠着头,想要劝告,声音很快被打断。 “皇宫又如何?” 魏昶君平静。 “天下还未安定,百姓还在饿肚子,我住这里做什么?” “彰显我的身份吗。” 林小山不敢再多言。 魏昶君深吸一口气,抬头望向天空:“还要杀,趁着我年轻,让这世道尽量晴朗些!” 第527章:刺杀案 崇祯九年冬,京师。 魏昶君站在京师皇城最高的角楼上,俯瞰这座刚刚布满红袍军的古老都城,目光唏嘘。 两百多年,这座都城矗立在此,始终抵御着北地游牧南下。 城还是那座城,唯一不同的是,这个末路王朝在贪婪榨干百姓的同时,挡不住外敌了。 如今红袍军的四路大军已如洪流般南下,王旗,青石子和李自成,陈铁唳,吴三桂各自率领部众,向南面辐射,将大明仍在负隅顽抗的残山剩水一一收归囊中。 崇祯的劝降信确实起了作用,三成城池不战而降,但魏昶君知道,真正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毕竟杀投降的亲王,总归是会影响天下人对红袍军的看法的。 可要是不杀......魏昶君低头,看了一眼手中攥紧的前线绢帛。 仅仅一位亲王,便能圈地数十万亩,天下百姓总归是要活的。 更何况,他从没忘记历史上大明末年原本的模样。 一个王爷死了,便会出现另一个被拥立的皇帝,只要大明皇室宗亲还有一丝血脉,天下的动荡便不会停下。 红袍军不怕麻烦,但百姓何辜,总要休养生息。 自己可以大方的让崇祯改造,至于那些原本就欺压百姓的王爷,应当死的。 “里长,楚意总长到了。” 林小山在身后轻声禀报。 魏昶君没有回头,只是微微颔首。 他依旧望着远处城墙外袅袅升起的炊烟,那是百姓们在准备晚饭。 以前大明朝廷尚在的时候,百姓们大多是不吃晚饭的,即便是吃完饭,也不会舍得用柴火。 自红袍军入主京师以来,百姓们一日都能吃饱两顿饭,还都是热的。 这就很好。 但还能更好。 想到这,魏昶君抬头,目光扫过城中。 他每日申时必会微服出巡,亲自查看民生疾苦。 这个习惯,京师百姓无人不知,甚至很多种地的农户见到这位红袍军之主,也从最初的畏惧,到之后能说上两句话,再到如今,甚至能和这位里长谈谈如何种麦子。 他们很喜欢这位经常光着脚下田的里长。 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身后三步处。 “来了。” 魏昶君终于转身,神色平静。 他身着简单的褪色棉布长衫,腰间只系一条黑色布带,若非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几乎与寻常书生无异。 楚意拱手行礼,面容清癯,双目炯炯有神。 “里长,不知有何要事?” 如今楚意对这位里长的情绪很复杂,因为近十年初心不变,他很敬重。 但对于之前定下的斩杀天下缙绅一策,又觉惊叹。 魏昶君示意林小山退下,待角楼上只剩他们二人,才平静开口。 “曲阜之事,天下文人反应如何?” 上月,红袍军以欺压百姓之名公审孔家,斩杀三十七名族人,震动天下。 楚意作为如今仅剩的启蒙总师,对此事了如指掌。 “表面噤若寒蝉,实则暗流涌动。” 楚意言简意赅,目光冰冷。 “各地书院皆有诗文暗讽,更有老儒绝食明志,苏州、杭州、南昌三地,已有士子串联,意图不轨。” 他是读书出身的,昔日也是魏昶君从考场上捡来的,但直到跟了红袍军,他才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 这世道,从没有什么万古不变的思想。 所以,读书可以明是非,但绝不能成为攫取利益,限制他人,膏腴自身的手段。 这些读书人,路走错了。 魏昶君冷笑一声。 “风骨?忠烈?百姓饿殍遍野时,他们的风骨何在?” 他踱步至城墙边,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斑驳的砖石。 “历朝历代,读书人可以免税,已是大错。” “这些腐儒占据田产,垄断学问,却不知民生疾苦,新朝不需要这样的风骨。” “要国泰民安,至少民安一项上,这些腐儒缙绅,便不该存在。” “不光是这群扰乱世道的读书人,还有大明的宗亲藩王。” 楚意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里长的意思是......” “安排一场刺杀。” 魏昶君转身,目光如炬。 “各地缙绅联合宗亲藩王,刺杀魏昶君。” 楚意瞳孔微缩! 虽然早就猜到了这位里长的手段,但当真要去做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心中一惊。 恢复平静的楚意抬头,看着里长,作为跟随魏昶君近十年的思想启蒙总师,他太了解这位里长的作风了。 “栽赃?” 楚意轻声问道,心中已有了盘算。 魏昶君点头,毫不犹豫。 他知道这种事很多聪明人一眼就能看出来,甚至会在背后胡乱记载,痛骂诅咒,指着他魏昶君的脊梁骨,可他不在乎。 “尤其是那些占据良田千顷,却对佃户敲骨吸髓的,百姓恨之入骨,正好借机除之。” 他顿了顿。 “还有那些为孔家鸣冤、为缙绅张目的文人,一并清算!” 话音在城墙上回荡,霸道至极! 楚意沉思片刻。 “既然要用这个理由,那就需要一场足够公开的刺杀,让百姓亲眼所见,然后......查案过程要快,定罪要准,杀人要狠。” “没错。” 魏昶君满意地笑了,相比保庵录,楚意算是为数不多始终保持初心之人,这名读书人做事,更狠。 “三日后申时,我会如常出巡西市,那里人多眼杂,消息传得快。” 楚意躬身,激动也期待的看着。 “是,我这就去安排。” 三日后,申时初刻。 京师西市一如既往地热闹。 红袍军入城后废除了前朝的诸多苛捐杂税,小商贩们终于能喘口气,甚至有不少有点手艺的农户,自己做了桌椅板凳的木匠都纷纷在西市摆上了小摊。 卖糖人的老张头刚做完一笔生意,抬头就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魏昶君只带了两名亲兵,正站在对面绸缎庄前与掌柜交谈。 “魏里长又来了。” 旁边卖炊饼的老妇人小声道开口,眼底带着慈祥的笑意。 那些大明的官老爷都都说魏里长可怕,偏偏她不这么觉得,她就觉得看到魏里长笑呵呵的他们交谈的时候,像她昔日家乡的子侄。 第528章:波及开始 “这半月天天这个时辰来西市,以往的官老爷都嫌咱这里臭烘烘的呢。” “不知道这孩子在外面奔走这么久,吃过饭没有,等下咱给里长送点吃的过去。” 老妇人开口,笑着摆弄自己手里的炊饼,打算给里长拿一块尝尝。 老张头刚要答话,突然瞳孔一缩。 他看见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瘦弱汉子正从人群中挤向魏昶君,右手藏在袖中,形迹可疑。 老张头没当过军户,可到底是见过那些战场上厮杀回来的人,要杀人的姿态眼神,大概便是如此了。 “小心!” 老张头下意识喊出声。 几乎同时,那汉子猛地抽出匕首,向魏昶君后背刺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名亲兵挺身挡在魏昶君身前,匕首深深扎入他的肩膀,顿时血流如注。 集市顿时大乱,尖叫四起。 “有刺客!保护里长!” 另一名亲兵拔刀砍向刺客,却被对方灵巧躲过。 刺客见行刺不成,转身就逃,却在拥挤的人群中寸步难行。 老张头和老妇人这些小商贩远远看着,分明能看到那位和蔼的魏里长面色苍白,却镇定自若,高声喝道。 “抓活的!” 附近巡逻的红袍军闻讯赶来,很快将刺客制服。 刺客被按倒在地时,喊着为孔家报仇,最后而死。 魏昶君检查了亲兵的伤势,确认无性命之忧后,沉着脸下令。 “彻查!无论是谁主使,必一查到底!” 这一幕,被西市上百名百姓看得清清楚楚。 不到一个时辰,魏里长遇刺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京师。 当夜,魏昶君在临时府邸召见楚意。 “安排得不错。” 魏昶君深吸了一口气,眉头皱起。 “不过他为何死了?” “你没告诉他只需要演戏吗?” 他要的只是一个理由,他不算手软,可也没想过用自己手底下的兄弟们性命设局。 楚意摇头,神色肃然。 “我已经告诉过那孩子了,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那孩子是城外一个流民,家中老母已安置妥当,他前些时日找了许多大夫,都诊出了绝症,活不过十天了。” “而且里长,如此总归能让你身上少些污名。” “他说自己能为红袍军而死,为天下除害,死的值,他说这世道总算有点生机了。” “......善待他的家人。” 良久,魏昶君终于叹息,旋即眼底森冷。 “查到幕后主使了吗?” “线索指向济南的德王。” 楚意知道,里长是打算立刻动手了,当即肃然从袖中取出一份文书,"这是从他贴身衣物中搜出的密信,字迹与德王府长史有七分相似。 当然,真正的密信已经制作好了。"魏昶君满意地点头。 “德王朱由枢?好,很好,他名下三万亩良田,佃户饿死不计其数。” 他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传令,明日派青石子去查案。” “不止德王。” 楚意补充了一长串名字,眼底同样浮现戾气。 “武昌的楚王、成都的蜀王、西安的秦王,都有涉案证据,吴三桂、陈铁唳他们已做好准备,只等里长一声令下。” 魏昶君站起身,走到窗前。窗外,京师夜色如墨,偶有更夫梆子声远远传来。 “这些亲王宗室,食民膏血,却无一善政。” 他转身,眼中已无半点犹豫。 “明日开始,肃清余孽。” 三日后,德王府大门被红袍军撞开时,朱由枢正在后院胆战心惊。 这位崇祯皇帝的堂叔年过五旬,体态臃肿,见青石子带兵闯入,惊得从太师椅上滚落。 “军爷,咱可没害过百姓啊!” 朱由枢脸色煞白,被两名军士架着才勉强站直。 青石子一身道袍,面容冷峻,将一封信掷在朱由枢脸上。 “德王勾结前朝余孽,刺杀魏里长,证据确凿,奉红袍军总长令,就地正法。” “另,焚毁家中一切奴契,田产尽数分发百姓!” 朱由枢抖着手捡起信,只看了一眼就大叫起来。 “这不是我写的!我根本不认识什么刺客!” “带下去。” 青石子懒得听他辩解,挥手示意。 “去城内最热闹的街市行刑,让百姓都看看,谋害魏里长的下场。” 同样的一幕,在江南,河北等多地上演。 短短半月,八位大明亲王被处决,他们的田产被分给当地佃农,库银充作军饷。 百姓起初惊惧,待明白这些亲王再不能欺压他们后,竟有人放起了鞭炮。 与此同时,各地的清剿也在进行。 苏州鹤山书院,七十岁的大儒周河隆被拖出讲堂,罪名是助纣为虐,为孔家鸣冤。 杭州名士钱文耀因在文社中称红袍军为贼寇,全家被劳动改造。 南倡举人万因同更由于组织士子联名上书力保欺压百姓的孔家,被当街斩首。 楚意坐镇京师,统筹这场大清扫。 他命人将每起案件的"证据"和审判过程详细记录,编成《逆案辑录》,发往各地学堂。 每晚都有说书人在茶楼酒肆讲述亲王们的罪行,如何勾结刺客,如何欺压百姓。 一个月后,当最后一个涉案亲王被陈铁唳处决时,魏昶君再次出现在京师西市。 这一次,百姓们自发跪了一地,高呼里长万岁。 魏昶君扶起跪在最前面的老张头,温声道。 “老人家不必如此,咱不兴这套,老百姓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老张头老泪纵横。 “里长,那些杀千刀的亲王早该死了!老汉的儿子就是被德王府的狗腿子活活打死的啊!” 魏昶君拍拍他的肩,转向围观的百姓。 “自今日起,亲王所占田地,尽数分给耕种的佃农,红袍军的新政,就是要让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 当夜,魏昶君在书房独自批阅政务,楚意悄然而入,带来最新消息。 “里长,各地反抗势力已消停大半,剩下的文人,要么闭口,要么改口。” 魏昶君往砚中添了墨,凝视其中摇曳的墨汁。 “死了多少人?” “亲王八位,郡王二十三位,文武官员一百七十六人,士子三百余人。” 楚意报出精确数字。 “另有其家眷、门客等,共计两千余人。” 这一刻,魏昶君远远看着,京师之外的方向。 这世道脏的太久了。 还不够,还要继续,至少,给百姓们留下的清白世道,该再久一些。 第529章:肃杀! 崇祯九年的腊月,京师的天空阴沉得像是要压垮这座古老的都城。 寒风卷着细碎的雪粒,打在皇城朱红色的宫墙上,发出沙沙的响声,如同无数细小的刀子在刮擦。 魏昶君站在乾清宫窗边,看着外界,身上的老旧披风随风摇曳。 “里长。” 楚意从殿内走出,他身着青色文士袍,面容清癯,眼中闪烁着冷静的光芒。 “都安排妥当了?” 魏昶君没有回头。 “不错,刺客是李自成旧部,他只知道要演一场戏,他的信念......比大多数红袍军的弟兄们更坚定。” 楚意话音落下的时候,眼底只有苦笑。 做为唯一知晓里长安排的全局计划之人,没人比他更清楚这次的目的。 是的,新一次的刺杀,但藩王宗亲和缙绅读书人的由头找好了,这次他们瞄准的,是红袍军中腐朽的一批。 里长要的,是大浪淘沙! 魏昶君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午门广场上正在搭建的高台。 明日此时,那里将成为他肃清红袍军内部蛀虫的舞台。 “名单呢?” 楚意从袖中取出一卷文书。 “一百五十七人,全部证据确凿。” 他的手指划过一个个名字,每次念出来的时候,都觉得喉咙干涩。 因为其中有许多人,都曾经是他一手带出来的。 “启蒙部周文焕,借编撰《新民说》贪污三千两,强占民女五人。” “李自成旧部刘宗厚,克扣潼关守军粮饷五千石。” “张献忠族弟张存义,私设关卡勒索商旅......” 念到某个名字时,楚意的声音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万有良,倒卖军粮两千石,致将士亲属家眷饿死二百六十人。” 魏昶君的眼神暗了暗,原本拢在袍袖中的手掌攥紧。 万有良,九年前蒙阴起兵时,就跟在他身后,面对鞑子死战不退,身中六刀。 是个响当当的汉子! “证据......” 他不愿意相信,这两个字似乎更像是从喉咙中挤出来的。 “确凿。” 楚意轻声道。 “他亲笔签收的粮单与前线实际收到的差了整整两千石,下面的都招了。” 窗台前一阵沉默,远处传来士兵操练的号子声,整齐划一,充满力量。 这支他亲手打造的红袍军,如今却要从内部开始腐烂了吗? “观礼的将领和官员呢?” “按吩咐,红袍军主要将领、投诚的起义军首领、以及京师重要官员都已收到邀请。” 楚意顿了顿。 “保庵录昔日提拔的人也都在其中。” 魏昶君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冷峻和失望。 保庵录,昔日他亲自前往莒州挖的落榜人才,更是红袍军启蒙部的前总师,因意志不坚定,如今彻底被隔出权力核心。 但他的部下仍在军中盘根错节,像蛀虫一样啃噬着这支他苦心经营的军队。 “很好。” 魏昶君整了整衣冠,“开始吧。” “明日。” 魏昶君终于开口,声音比风雪更冷。 “红袍军对内肃清。” 当魏昶君的仪仗行至午门前的广场时,广场上已站满了观礼的官员和将领。 红袍军士兵列队而立,猩红的军服在灰暗的天空下显得格外刺目。 百姓如今出现在外围,但仍有数千人聚集,想要一睹红袍军之主的风采。 魏昶君缓步走向临时搭建的高台,脸上挂着平和的微笑。 就在他即将踏上台阶的一刻,一道黑影从人群中窜出! “受死!” 刺客手持短刀,直刺魏昶君后心。 林小山是不知情的,但做为红袍军督使,他的任务便是安定京师。 如今见状眼眸猩红,抽刀便要拦截,但刺客的刀尖还是划破了魏昶君的红色大氅。 场面顿时大乱,刺客被当场拿下,魏昶君则假装重伤被抬回宫中。 百姓们站在人群外惶恐不知所措,只是有人流着眼泪,默默祈祷这位魏里长一定要平安无事。 林小山眼眸森寒,整个人几乎要被怒火燃烧殆尽。 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自家里长接二连三被刺杀,真当红袍军是一群摆设? 两个时辰后,楚意站在高台上,面色阴沉地宣布。 “逆贼谋害里长,经查,此事乃红袍军中之贼所为!红袍军内部有蛀虫,必须彻底清除!” 黄公辅,阎应元几人闻言,眼皮子一跳,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底看到震撼。 他们跟随里长日久,似乎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 而随着楚意开口,林小山整整三日不眠不休,红袍军几乎被掀了个底朝天! 三日后,当魏昶君康复重新出现在公众面前时,一场规模空前的肃清行动已经展开。 京师菜市口,连续七日成为刑场。 每天都有数十名红袍军将领、官员被押赴刑场,宣读罪状后当场处决。 第一天被处决的是启蒙部的十二名官员。 他们曾是保庵录的左膀右臂,负责红袍军的思想教育和宣传工作。 “启蒙部司教周文焕,借编撰启蒙教材之机,贪污公款三千两,借职务之便,强占乡亲家民女五人,致两人自尽......” 宣读罪状的红袍军咬着牙,声音洪亮,确保围观的数千百姓都能听清。 周文焕被按在断头台上时,还在嘶吼。 “我为红袍军立过功!我要见里长!我要.....” 他不服! 然而林小山只是眼底狰狞,挥手! 铡刀落下,头颅滚入早已准备好的石灰筐中。 人群中发出惊呼,有人开始小声议论。 “那不是周先生吗?他编的安民说我家孩子天天读啊......”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里长这次是动真格的了......” “红袍军是真的铁血,对百姓秋毫无犯,我还以为他们会和其他时代一般,逐渐腐朽。” 第二天,是李自成旧部的清算日。 十五名投诚后仍暗中贪污、欺压百姓的将领被押上刑场。 “前闯营都尉刘宗厚,投诚红袍军后,克扣士兵粮饷累计五千石。” “纵兵劫掠宛平商队三次,杀无辜商人八十七人......” 这次是林小山亲自宣读,眼底除了寒意,还有暴怒狰狞。 这个混账,明明也是从底层爬起来的,他怎么敢这样欺压百姓! 第530章:当代没人理解你 刘宗厚是个满脸横肉的壮汉,他挣脱押解士兵,冲着监刑的楚意大吼。 “老子跟着闯王打天下的时候,你们红袍军还不知道在哪呢!” “魏昶君!你他娘的趁着咱闯王南下征剿,对老子动手,有种等闯王回来?” “要是没有咱闯王,你红袍军能打天下?” “你算什么东西,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 一支弩箭穿透他的喉咙,刽子手不得不将还在抽搐的尸体按在断头台上行刑。 第二天,是张献忠旧部的审判,其中有两人甚至是张献忠的族弟。 这个满脸横肉的汉子居然哭了。 “狗娘养的红袍军,不讲道理,打天下了凭什么不能享受?” “我堂哥会为我报仇的......” 刽子手一刀斩下,血柱喷起三尺高。 第三天,第五天......菜市口的血渗入泥土,将地面染成了暗红色。 石灰已经掩盖不住腐血的气味。 第六日,当五名九年前就跟随魏昶君从蒙阴起家的老部下被押上刑场时,围观的百姓开始骚动,但说话更多的,是另一群蒙阴出身的红袍军老卒。 “那不是万有良吗?里长最早的亲兵啊,以前是地主家的奴仆,之后在蒙阴跟着里长,成了第一批巡山轻骑,想不到如今也要上刑场了?” “听说他偷偷把军粮卖到江南,害得南征剿缙绅世家的士兵饿着肚子打仗......” “可那是跟着里长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兄弟啊......” 万有良跪在断头台上,没有求饶,只是望着京师的方向,喃喃道。 “里长......当年在蒙阴山上,您说我们要建立一个没有贪官污吏的新天下......我万有良对不起您......” “来世,咱还跟着你打天下!” 铡刀落下的瞬间,站在远处角楼上的魏昶君闭上了眼睛。 他不需要看,也能在脑海中清晰地描绘出头颅滚落的轨迹,鲜血喷溅的弧度。 这些画面已经连续六天在他梦中重复。 尤其是万有良,他甚至记得那一年起兵的时候,这小子才十七岁,那时候,他还叫柱子,他是杀敌最勇猛的,这些年,从没退过一步。 “里长,若不忍,剩下的可以贬到西北......” 楚意轻声建议。 魏昶君睁开眼,目光如冰。 “一个不留。” 每天杀一批,直到——第七天,最后一批的三十八人被同时处决。 其中包括三名红袍军副总长级人物,他们在军中组建了小团体,暗中对抗魏昶君的政令。 当最后一颗头颅落地时,京师飘起了大雪。 当代,西安历史研究院地下档案室。 “.疯了......” 记录组长陈科推了推眼镜,手指微微发抖地抚过刚解密的出土文献。 泛黄的纸页上详细记载了崇祯九年冬京师菜市口那七天的处决记录。 小组组长雷请议皱着眉头翻阅另一份档案。 “穿越者在七天内处决了红袍军内部高层一百五十七人,其中三分之一是中高级军中代表,这简直是自毁长城......” “不止如此。” 陈科指着一段文字。 “被处决的人中有四十二人是九年前就跟随魏昶君的蒙阴老部下,他的清扫不光在天下,还在红袍军中!” “居然没有震动。” “魏昶君在清洗前精心策划了一场假刺杀。” 陈科翻到另一页。 “以此为借口展开,而且所有被处决的人都有确凿的贪污或渎职证据,公开审判后才行刑。” “太极端了。” 雷请议叹了口气,放下档案。 想到昔日的好友,他只觉得疲倦。 如今大国已经切断了他所有的数据建设支撑,可他也明白,以好友的性格,不会停下来的。 他铁了心要这样做了。 因为他真的亲眼见过,所以一定要这样。 他亲眼见过腐败如何摧毁一个政权,当他发现自己的红袍军也开始腐烂时,他别无选择。 可雷请议不知道该如何评判自己这位好友,他只能苦笑。 与此同时,破旧的小公寓内。 老教授顾成蹲在北方县志一处宾馆卫生间里,用冻得通红的手指搓洗着刚从当地淘来的古籍残页。 月前被赶出研究院时,他连最基础的研究设备都带不出来,只能用这种原始方法清理文物。 “咳咳......” 老教授剧烈咳嗽起来,眼镜沾满了雾气。 他颤巍巍地站起身,把残页小心地贴在浴室的瓷砖上。 “崇祯实录·补遗......” 顾成眯起昏花的老眼。 “''腊月初八,红袍军魏昶君遇刺,遂诛军中蠹吏百四十七人,京师震怖......” 他的手指颤抖着抚过那些模糊的字迹。 手机里还残留在昔日老同事陈科的对话框。 “.明代文献证实红袍军曾进行大规模内部清洗......” 虽然顾成已经被赶出了研究所,但事实上,陈科还在告诉他一部分相关消息,毕竟项目涉及到的成员太多,比如之前研究气象之类的高校模拟小组,所以并没有太严格的保密协定。 顾成踉跄着走出卫生间,手机上还残留着陈科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雷组长说,魏昶君的清洗行动显然是自毁长城的疯狂之举......” “放屁!” 顾成抓起手机狠狠砸向地面,却在最后一刻停住了手。 他颓然坐进吱呀作响的沙发,从茶几上堆积如山的资料中抽出一本笔记。 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记着他的研究心得。 “穿越者抵制腐朽模式分析,一,先取证后行动,二,公开审判,三,.分级处理......” 旁边贴着从各处搜集来的文献照片。 顾成翻开最新一页,上面粘着昨天刚收到的残片照片。 那是魏昶君亲笔手令的一角,隐约可见几个简体字。 “必须赶在气候形成前......” “他当然要杀。” 顾成突然对着空荡荡的公寓笑了起来,声音嘶哑。 “不杀就来不及了。” 他从沙发底下摸出半瓶酒,对着窗外的飞雪举杯。 “你很对,魏昶君。几百年后,会有人明白你。” 酒液顺着脸颊滴落在资料上,正好晕染开那张刑场示意图。 图中标注着七日内处决的人员分布。 启蒙部官员、起义军旧将、红袍军元老......他的时代没人理解他,但后世的人会理解,至少顾成站在第一个理解的。 他苍老而年轻的笑着,历史总算有点意思了。 第531章:天下为公 崇祯九年的大雪落在京师时,菜市口接连七日的处斩才刚刚结束。 多的是百姓叹息,甚至这些时日的红袍军中轻微乱象都少了许多。 从另一个时代抵达这里的魏昶君看的最清楚,当一个掌控天下的势力核心阶层开始听闻底层乱象的时候,说明这个势力距离末路已是不远。 如今魏昶君正伏在案前,手中的毛笔悬在半空,墨汁在烛光下泛着幽暗的光。 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已是三更天了。 “里长,这句遇到百姓先问好是否太过直白?” 楚意拢了拢身上的棉袍,呵出的白气在烛火前散开。 这位最后的启蒙总师总算闲下来了,先后策划两场‘刺杀案’,差点让他忙疯了。 之前还有保庵录,南道赢一起,现在两人因为思想问题都开始改造,自己一个人要包揽启蒙部大部分事务。 昨日熬到三更,今日又是如此。 魏昶君放下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单看眼睛,魏昶君比他要疲惫的多,满是血丝,但他眼底也带着兴奋。 “楚师,咱红袍军多是苦出身,字都认不全,要的就是直白,让他们一听就懂,一学就会。” “庄家汉听不懂之乎者也,还能听不懂大白话?是不是这个道理。” 楚意沉吟片刻,从案几上端起已经凉透的茶抿了一口。 “那后面这句切记不能凶巴巴是否再加些文采?比如待民如亲之类?” “这毕竟是咱红袍军做为正式文书下发的东西......” 说到这,楚意苦笑着。 他不是听不懂,但总觉得有些别扭,没有哪个朝廷下达书面东西的时候用大白话的。 “那不行。” 魏昶君斩钉截铁,伸手轻轻敲着桌子。 “''凶巴巴''这三个字,连三岁孩童都明白什么意思,咱们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让每个士兵都知道,对待百姓要像对待自家爹娘。” 烛火忽然爆了个灯花,映得墙上两人影子一阵晃动。 楚意望着这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忽然想起数年前在莒州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情景。 那时的魏昶君看起来还是个和自己一样愣头青,甚至比自己年纪还小,如今却已经统领数十万大军,连破大明数省。 “那这条如何?” 楚意指着文书上另一行字,那是他刚刚按照里长的思路写出的。 “缙绅如豺狼,百姓似爹娘。” 魏昶君眼睛一亮。 “好!对仗工整,又朗朗上口,不过......得在后面加一句但需明辨是非,毕竟咱们红袍军杀的是欺压百姓的缙绅,可不是见着穿长衫的就砍。” 一句话说的楚意大笑起来,连忙提笔记下,手腕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 他十年寒窗,即便是后来跟了里长一路从山东打到京师,也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写的文字会被数十万人传诵,更没想到这些大白话会比四书五经更能改变世道。 时代当真不同了。 “第五条我想写缴获归公,私藏者斩。” 魏昶君站起身活动筋骨,崭新的布靴子踩在青砖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那是妹妹魏染瑕前段时间从山东托人送过来的,据说是她接管山东济南府棉纺厂的时候,试验新纺织机的第一批货物。 这孩子如今也长大了,学了管理倒也没忘手艺。 楚意笔尖一顿,思索着。 “这是不是太严苛了?虽然现在将士们都是如此,但这还是头一次出正式文书,有些太急躁了吧......” “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不会是流寇!” 魏昶君猛地转身,棉袍下摆在烛光中划出一道弧线。 “咱们要建立的是新世道,不是土匪窝,军纪不严,如何得民心?” “这天下如今还不是红袍军的呢。” 屋外风雪渐大,拍打着窗棂。 楚意忽然觉得心底滚烫,不是因为这寒冬腊月,而是面前这个年轻人眼中燃烧的东西。 那不仅仅是希望,更像是一种他读遍圣贤书都未曾见过的信念。 炽热,滚烫,宛若照朝阳! “最后一条......” 魏昶君走回案前,手指轻轻敲打桌面。 “就写......变革到底,天下为公。” 轰! 楚意脑海有些震颤,忽然红了眼眶。 他想起这些年看到的一切。 从山东开始,蛰伏七年,再到如今,身处京师。 一路上看到肚子肿胀死在路边的男子,看到面色发青被小心翼翼捂在怀中却再也没了声息的婴儿,看到那些野狗叼走的躯体。 还有缙绅家门外的泔水桶里的馊肉,明军将领营帐内来不及收拾的鸡鸭......再到农田里腰快直不起来,仍带着枯瘦身躯奋力挖掘的农户,佃户......纷乱的景象几乎让他要流泪。 这样的军队......“好!” 他重重落笔的时候,声音有些闷闷的,墨迹深深浸入宣纸。力透纸背! 不知道为什么,楚意忽然觉得很庆幸。 庆幸自己曾见证这样一支军队诞生。 也有幸,能生在一个即将光芒万丈的世道! 五更鸡鸣时,六条《红袍语录》终于定稿。 魏昶君命人连夜刻印五百份,由信使分送各路红袍军,当天晚上,这些红袍语录就传遍了整个京师。 李大牛揣着刚印好的《红袍语录》策马奔出京师南门时,雪已经没过了马蹄。 这个十六岁的少年是三个月前在巨鹿被红袍军收留的,全家都死在了官军的剿饷中。 “大牛,务必三日内送到吴将军手中!” 临行前百人卫的嘱咐还在耳边回响。 他裹紧身上的红布,这是加入红袍军时发的,据说染布用的颜料还是从抄没的贪官家产里买的。 风雪中,李大牛摸出怀中的文书,借着微光又看了一遍。 红袍军在逐渐普及识字,可李大牛认识的字不多,只是昨夜在营里听人念过无数遍,早已记在心里。 “遇到百姓先问好,切记不能凶巴巴......” 少年喃喃自语,忽然想起去年饿得走不动路时,那个用鞭子抽他的官差。 大明的官差见到敌人总是撒腿就跑,惟独对着他们这些百姓,毫不留力。 第532章:变革到底 风雪愈大,吹的马背上的李大牛睁不开眼睛。 李大牛甚至记得娘在自己小时候总是告诉自己。 要遵纪守法,不能做错事,不然官兵就会抓走你。 可他记得清楚,不是这样的。 那一天遵纪守法了一辈子的爹娘,被大明官兵冲入院子里,抢走了所有的粮食,官兵们挥刀的眼睛,像是在看鸡鸭。 十六岁的自己抱着爹娘还没凉透的身躯,叫的声音嘶哑。 “娘,咱不是没做错事吗?” 可到底没人回应他了。 那时候,他才终于意识到,陪伴了自己十几年,养育了自己十几年的爹娘,再也不会和他说一句话了。 若是天下当官的都按这语录上来呢?.想到这里,李大牛像是疯了一样,咬着牙狠狠抽了马一鞭子。 马儿嘶鸣着冲进风雪,背上的红布像一面旗帜猎猎作响。 红袍军会是天下最好的军队,他也是其中的一人啊。 吴三桂接到《红袍语录》时,正在攻打襄阳。 传令兵单膝跪地,双手呈上那卷被汗水染上的文书。 “又是什么新花样?” 吴三桂皱眉叹息,展开竹简,身旁的祖大寿凑过来看。 两人越看脸色越凝重,最后竟一时无言。 “见到百姓先问好,切记不能凶巴巴......” 祖大寿瞠目结舌。 他打了一辈子仗,哪里见过当兵的向百姓问好的道理。 “还不能凶巴巴......” 祖大寿手足无措的看向吴三桂,眼底疑惑。 第二天清晨,营帐外忽然传来整齐的诵读声。 吴三桂甚至还没和祖大寿思考出对策,掀开帐帘,看到数百士兵站在校场,一个京师便已编入安定军的启蒙百人师正带着他们一条一条学习。 “变革到底,天下为公!” 将士们的吼声震得树梢积雪簌簌落下。 阳光映照下,那些曾经麻木的脸上竟泛着奇异的光彩。 “疯了......都疯了......” 祖大寿声音发颤。 “这些老兵油子居然真信这个?” 吴三桂死死攥着文书,指节发白,他当天下午便亲眼看见,两个红袍军士兵把刚缴获的银两悉数上交,只因为语录上写着缴获归公,更可怕的是,他们眼中没有丝毫不甘,反而充满自豪。 两个老兵油子六七年前还在边军抢过百姓家的鸡呢,如今走的时候脖子昂的老高。 “咱也没想过,原来咱还能当一次好兵。” “军营那边的大娘都不叫我军爷了,叫我孩子,今早还给了一个馒头呢,我没要。” 两人离开的时候脸上骄傲,吴三桂这辈子头一次见。 这不是寻常的思想教导,吴三桂深吸了一口气。 那位里长,要改的是人心。 此时,一个满脸冻疮的老兵蹒跚走过,怀里抱着刚领到的粮食。 看到吴三桂,老兵竟挺直腰板行了个礼。 “总长,今日俺按语录上说的,帮老乡修了屋顶,老乡哭了,说从没见过这样的兵......” 四十多岁的老兵脸上挂着的笑意藏都藏不住,他脑子里还是刚刚看到的画面。 那家昔日穷苦的佃户家,七八岁的少年学着自己的模样站得笔挺,还羡慕的告诉自己,以后也要当红袍军。 他这辈子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成为那些半大小子的榜样,于是那时候,自己只能不知所措的笑骂了一句,兔崽子。 吴三桂勉强点头,待老兵走远后,才深深看了一眼手里的红袍语录,终于只剩下苦笑。 王老五蹲在战壕里,借着篝火的光亮反复摩挲着文书。 这个四十岁的铁匠加入红袍军前,给大户人家打了二十年农具,却连自己的锄头都买不起。 “王哥,第三条啥意思?” 年轻的赵铁柱凑过来,手指点着缙绅如豺狼那行字。 毕竟无论是缙绅还是豺狼,笔画都有点太多了,赵铁柱才刚学了几个月的字,哪里看得懂,可他就是想知道。 “就是说那些穿长衫的老爷们,心肠比狼还狠。” 王老五声音沙哑。 “不过里长也说了,不是每个穿长衫的都该死的,要分辨对错......” 赵铁柱懵懂的跟着读了一遍,转而指着下一条。 “那百姓似爹娘呢?” 王老五脸色忽然柔和下来。 “这是说咱们当兵的要把老百姓当自己爹娘伺候,你想想,要是你老娘饿得皮包骨,有当兵的给她一碗粥......” 两人正说着,十人卫吹响了集哨。 今天他们要攻打城南一个大户,据说那家地窖里藏着够全县人吃三个月的粮食。 冲锋时,王老五跑在最前面。 奇怪的是,他脑子里不再是对地主财主的怒火,而是昨夜背的语录。 当撞开朱红大门,看到缩在墙角发抖的丫鬟仆役时,他破天荒地收了刀。 “别怕,红袍军不杀穷人。” 他按照语录上说的,尽量让粗糙的声音温和些,听起来还有几分扭捏。 “去地窖搬粮食吧,见者有份。” 那个梳着双髻的小丫鬟看起来才十一二岁,抬着头,脏兮兮的脸上眼泪冲出了两道白痕。 这一刻,王老五忽然明白了魏昶君为什么要他们背那些话。 明辨是非,一定要明辨是非。 被欺压的奴仆和从没欺负过百姓的读书人,和他们又有什么不同? 吴三桂站在城头,望着城内星星点点的火光。 若是在大明,平叛破城后应该纵兵三日,可魏昶君的命令是只诛首恶,安抚百姓。 “总长,抓到知府了。” 亲兵押来一个身躯清瘦的中年人,那人官服散乱,却还在叫嚣。 “乱臣贼子......” 吴三桂本能地要挥手处斩,忽然想起语录。 “审判需明证,斩杀要公示。” 他鬼使神差的咬了咬牙。 “带下去,明日公审,如果也是贪贼,直接剁碎了!” 祖大寿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长伯,你何时变得这般......” “你不懂。” 吴三桂苦笑着望向北方,那里是京师的方向。 “咱们那位魏里长在下一盘大棋,若我们不按他的规矩来,迟早会被红袍军淘汰。” 只是他不知道,魏里长要打造的,究竟是个怎样世道。 至于淘汰的下场,吴三桂没说,可祖大寿懂了,于是怀里的语录看的更勤了。 雪又下了起来,渐渐覆盖了城头的血迹。 远处传来红袍军士兵教孩童背诵语录的声音,在寒风中格外清晰。 “变革到底,天下为公......” 第533章:谁对谁错 现代,西安历史研究所。 如果不是眼前出土的一件件记载,谁也想不到,在数百年前的大明崇祯九年末,竟在轰轰烈烈卷起一阵思想变革! 雷请议的笔尖在红袍军粮饷分配表的影印件上戳出个洞。 显微镜下,表格边缘那行褪色字迹像是怨恨,突然清晰起来。 总师夜宴,分炙不匀。 “果然开始了。” 陈科将红外扫描仪对准启总师保庵录第三卷,屏幕上立刻浮现出被反复涂抹的段落。 图像增强处理后,保庵录的亲笔字迹毕现,吾等头颅系腰际搏来之富贵,岂能黄口小儿以百姓二字轻夺? 档案室的灯管滋滋作响,雷请议突然把整叠资料摔在桌案上。 最新出土的军报残卷显示的正是四百年前大明那场天大的浪潮。 这些记载出土之地不同,作者也不同,但记载却出乎意料的一致。 崇祯九年末,红袍军兵分四路,自京师一路向难辐射,沿途所过,缙绅宗亲,皆斩! 而雷请议的目光停留在其中几分证据上,眼眸有些锋锐。 投影仪将《保庵录密信》的扫描图打在幕布上。 陈科的手指停在天下既定,当共富贵八个字。 “他比朱元璋更狠。” 雷请议苦笑着,他太了解自己的好友了。 彼时他正在调出刚破译的红袍军内务条例,其中第七条被朱砂重重圈出。 凡私受田宅过二十亩者,枭首示众。 而古籍上显示,仅崇祯七年,保庵录名下的隐田就达八千上亩。 乱了,都乱了。 雷请议大口呼吸,企图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彼时他凝视着眼前这些堆积如山的古籍资料。 “真是疯了......” 他的声音低沉而压抑,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他这不是要把自己逼上绝路吗?” 记录小组组长陈科推了推眼镜,指尖在平板上快速滑动,调出一段段古籍摘录。 “保庵录文书明确记载,魏昶君对缙绅阶层的手段已经超出了清算的范畴。”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可置信。 “他要在四百年前打造一个平等的世道,还要求在数年之内,企图完全整合版图,集中资源和力量进行发展,这哪是改革?这是灭门!”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只有空调的嗡鸣声在回荡。 雷请议揉了揉太阳穴,叹了口气。 这个好友太固执。 “更麻烦的是红袍军内部,红袍军行军密档里提到,陈铁唳手下的几个将领因为私分战利品,被当众鞭刑五十,血肉模糊地抬出军营。” “各位,你觉得这些跟着他打天下的老部下,心里会怎么想?” “红袍军现在的处境,很危险。” “保庵早就看出来了。” 他低声开口。 魏昶君眼里只有他的天下大义,根本没把红袍军当有正常想法的人。 若是当真闹到胥吏皆红袍军伤残卒,不通文书,民讼积压至盈屋的时候,才是真正麻烦的时候。 一旁语言文学高校教授王振翻动着手中的资料,眉头越皱越紧。 “不止如此!文化高压更是个火药桶,他烧儒家经典,逼得江南士子集体投河,可天下不是靠刀枪就能稳住的!没有文人阶层,地方治理怎么运转?红袍军那帮大老粗能管得了赋税、刑名、水利?” “是,山东的确在自行培养官吏,也在普及教育,可魏昶君的动作太快了,一定会出现文化认同的真空。” 王振靠在椅背上,眼神复杂。 “别忘了吴三桂,他的家丁,可皆着前明衣冠,要说他没有一点自己的小心思,谁能相信。” “人家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呢。” 雷请议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 “我们得阻止他。” 他声音沙哑。 “再这么下去,红袍军必乱,天下必崩!” 好友抵达四百年前的大明,这是大国让历史中屈辱被抹除的好机会,不能坏在盲目两个字上。 陈科苦笑,他当然知晓这个时候能稳定下来发展比什么都重要,可前提是至少能稳定下来,不是吗。 “可我们已经切断了所有联系通道,我们之前断了他的经济数据支持,他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那就换个方式。” 雷请议猛地站起身,走到白板前,抓起一支笔。 “他不是要扫清旧世吗?好,我们给他指一条能走通的路!” 他迅速写下几个关键词:1.红袍军利益分配,允许将领参与盐铁专卖,用利益稳住他们。 2.文人笼络,暂时恢复科举,但加考新学算数,给士子留条活路。 3.吴三桂等将领,各自封官,用功名利禄吊住他们。 高校教授王振盯着白板,缓缓点头。 “可行……但魏昶君会听吗?他现在的作风,简直像头杀红眼的野兽。” 话音落下,整个会议室都在此刻陷入沉默。 之前大国切断一切数据支持,已经改变了很多东西,更何况,双方经历过威胁的阶段之后,想要恢复之前和魏昶君的关系,很难。 他们现在想要魏昶君完全放弃自己的想法,更是天方夜谭。 谁都知道,那个穿越者的固执,近乎疯狂。 雷请议沉默片刻,眼神渐渐冷硬。 “那就让他看看后果。” 他提笔缓缓写下几个字,君视臣如草芥,臣视君如寇仇。 会议室里,所有人的呼吸都微微一滞。 “把这句话,加在信的最后。” 雷请议的声音低沉而决绝。 “如果他还不醒悟……” 他没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 红袍军的刀,终有一天会砍向他自己。 高校教授王振点头。 “文化需要载体!” 于是此次当代主动开始缓和,沉默许久的大明事感录上,终于开始缓缓浮现出新的字迹。 是的,他们开始主动联系穿越者了。 研究所内,王振飞速写下论语里有教无类的篇章,字迹最后,赫然写着一段文字。 当代开始要求穿越者,务必放弃激进的思想,从稳定局势开始,缓慢革新,以求最快速恢复元气,进行迅速发展,不可操之过急。 第534章:绝不妥协 大明,京师。 古籍突然剧烈震动,魏昶君抬起头,深夜的烛火中神色复杂。 自从上次和当代闹翻之后,他已经许久没有接到当代的信笺了。 深吸一口气,魏昶君还是翻开了书页。 不管怎么说,有当代的数据和计算支撑,红袍军的发展和如今版图的扩张,都能少走不少弯路。 直到他看着当代传来一条条建议,终于面无表情。 当代说什么? 需要文人归心,需要文化载体? 朱批如暴雨砸下。 “载你娘的体!曲阜孔府地窖里锁着的三百童婢,就是你们的文化载体?” 这是他头一次在大明事感录上如此愤怒的落笔。 当代从来没有设身处地的看到这个时代的惨烈,他们以为在制作一款模拟经营的游戏吗? 他亲眼见到过那些残肢断臂,鼓着肚子死在路边的尸身,勤勤恳恳一辈子,被缙绅随意一句话便家破人亡的农户,佃户! 于是回复愈发激烈! 墨迹未干,像是刚刚被人写下,却又分明穿越了四百年的时空。 “文人归心?” “我要的是天下百姓活得像个人!” “至于其他人,那就死!” “你们欠百姓的,一次性还清!” 窗外,北京城的夜色中仍有零星的哭喊声。 三天前,最后一批拒绝交出田契的江南缙绅被吊死在西市口,他们的藏书楼在烈焰中化为灰烬。 魏昶君知道现代小组会如何评价这种手段,残暴、激进、不可理喻。 毛笔在纸上龙飞凤舞。 “旧文人满口仁义道德,笔下锦绣文章,可曾见他们为饿殍停下轿辇?他们的孩子生来锦衣玉食,怎知百姓疾苦?我要的新文人,必须从泥土里长出来!” 这次双方的回信像是被点燃的火药桶,你来我往,激烈至极。 「你会成为第二个朱元璋!军队需要犒赏,功臣需要封地,这是千年不变的规则!」 「变革可以出现,但绝不能如此激进的出现,你这样完全不是要发展,是走向毁灭」 魏昶君猛地拍案而起,惊得门外侍卫按刀戒备。 他想起这些时日处置的京师贪墨官吏,那些肥胖的老家伙临刑前还在嘶吼。 没有我们,谁来教化万民? “教化?” 他一边提笔,一边对着虚空怒吼,仿佛现代小组就站在面前。 “用女诫教化女子缠足?用八股文教化书生变成蛀虫?” 朱砂笔几乎戳破纸面。 “西方人正在绘制世界地图,他们的船队已经绕过好望角!而大明的读书人还在研究怎么用五个典故赞美一把折扇!” 古籍突然剧烈翻动,停在记载红袍军粮饷分配的一页。 墨迹疯狂涌现,甚至魏昶君能看得出来,那就是自己好友的笔迹! 「陈铁唳在议论你迟迟不颁布功劳,保庵录在军中抱怨你薄待功臣,没有他们的支持,你的新政就是空中楼阁!」 「你凭什么快速收拢资源,快速发展」 魏昶君沉默片刻,眼底生出不屑。 “雷组长。” 他忽然平静下来,笔锋却愈发凌厉。 “记得你们曾给我的参考资料吗?《明实录》里记载,洪武八年,一个县令因强占民田被朱元璋剥皮实草,当时你说这是暴君行径。” 他嘴角扯出冷笑。 “现在我要做的,就是确保二百年后不会有人需要再被剥皮实草!” “你们都忘记了,从最开始,你们就是要我来改变这个世道,可若我再成昔日老旧王朝,那么从明崇祯九年往后数三百年,依旧会有难以想象的屈辱和最为惨烈的代价等着我们!” 烛火噼啪爆响,古籍上的字迹变得模糊不清,仿佛现代那头有人在激烈争论。 最终只浮现出三个颤抖的大字。 「你疯了」 魏昶君大笑出声,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 窗外巡逻脚步声中,他写下最后一行字。 “我没结婚,没孩子,什么都没有!” “我的手下,不会获得利益,我会让他们会一直厮杀下去,往西方。” “我不会让他们形成腐朽的兵阀和吸血百姓的蛀虫,红袍军第一批权势和思想中流砥柱,也必须是实干家,是百姓出身的人。” “只有这样的人才会信仰坚定,才会知道如何共情百姓。” “新时代的孩童,不需要记住哪种伞盖配哪种官衔!” 现代,西安历史研究所内,组长雷请议眼眸满是血丝,暴怒回信。 「你疯了,你会累死的!」 而对面只是冰冷又不屑的姿态。 墨痕缓缓浮现在半本大明事感录上。 「那就死」 「至少历史开始有趣起来」 这次交流如此短暂,又如此激烈,不像是交流,更像是思想上的交锋。 此刻,陈科沉默着,将消息传递到另一边被驱逐的老教授顾成手中。 公寓里,昏黄的台灯将顾成佝偻的身影投在斑驳的墙纸上。 他的手指死死攥着陈科发来的消息打印件,纸面被捏出深深的褶皱。 桌上摊开的《大明仪制考》泛着腐朽的墨臭,那些密密麻麻的条文缠绕着他的视野。 六品以上用青绢伞,庶民油纸伞遇官须收。 武官遇文官,勒马侧立,违者笞三十。 军户子不得试科举,匠籍女不得穿绸缎。 贫民不得用罗绢凉伞,一二品公侯用金酒器,三至五品用银酒器......就连最底层的百户到军户,也是支米一石五斗,到支米六斗的云泥之别。 每一行字都在提醒他,那个世界有多么腐烂。 这就是等级阶层森严的大明! 电脑屏幕还亮着,陈科的最新邮件赫然在目。 「小组决议尝试与魏昶君缓和关系,建议其适当安抚旧文人集团,并给予红袍军核心将领部分特权,以稳固政权……」 “放屁!” 老教授猛地掀翻茶几,茶杯砸在《仪制考》上,褐色的茶渍晕开。 “缓和?讨好文人?优待心腹?” 他的喉咙里滚出嘶哑的冷笑,像是听见了世上最荒谬的笑话。 “你们以为魏昶君打天下是为了什么?” 什么政权稳定需要妥协,什么文化认同必须循序渐进! 顾成的拳头砸在桌上,震得砚台里的宿墨溅出几点黑斑。 “为了让天下再一次成为昔日的大明吗?那个用伞盖、马匹、酒杯把人分三六九等的吃人世道?” 他抓起那本《仪制考》狠狠摔向茶几。 “不可能!” 他的声音在空荡的公寓里炸开,像是四百年前的惊雷劈进了现代。 但良久之后,顾成突然笑了。 他终于确定,那个疯子穿越者,是真的要烧掉整本历史。 第535章:大明法律的最后时刻 崇祯九年的腊月,京师的天空阴沉沉的。 寒风卷着细碎的雪粒,抽打在王小云那张年轻却已布满风霜的脸上。 他紧了紧身上的衣袍,苏里在灰暗的街巷中。 站在他面前的是魏昶君,如今魏昶君刚刚结束和当代的对话,那半本大明事感录被放在书房中。 对于后盾小组的主动示好他不在意,因为他一开始就知道那些人在想什么。 可这次他不打算走他们规划好的路了。 “案卷都查过了?” 魏昶君声音低沉,看向站在身边的王小云。 “查过了,城南李家药铺被铁手帮勒索三年有余,苦主李掌柜昨日才敢来报案。” 王小云翻着厚厚的册子,墨迹未干的记录在寒风中散发着淡淡腥气。 魏昶君伸手拍打着他的肩膀,眼底有些唏嘘。 王小云是昔日落石村道观的第一批弟子,也是随自己起家的十人之一。 一路上厮杀搏命,斩杀缙绅,沙场对阵,都有他的影子。 那一年他记得王小云才十三岁,如今也才二十出头,竟已显得有些苍老了。 他身上穿的衣服和自己差不多,昔日时常穿草鞋,如今的布鞋也单薄的不像话。 好在他和青石子都一样,永远炽烈,永远虔诚。 因为魏昶君能从这个孤儿道士出身的汉子眼里看到那团熟悉的火。 以前保庵录等人眼底也有,只是之后逐渐湮灭在这些权利和繁华中了。 “红袍夜巡督的活得罪人很多,害怕吗?” 王小云摇摇头,右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的铁尺,这把尺子是师父洛水道人前几日给他的,他还记得师父之前说过的话。 多想想莫柱峻。 是的,几年前的师父也曾因为地位的变化迷失,但莫柱峻的下场,还历历在目。 王小云走了,魏昶君看着这个年轻人远去的背影,神色平静。 他刚刚给王小云下令,清查整个京师历年来所有曾经仗势欺人,劫掠百姓的混混势力,这些人里,不乏有昔日京师朝中高官养的打手。 他就是要扶持起这样一支队伍,告诉这天下,也告诉当代,他的选择,红袍军的选择! 王小云彻底忙碌起来了,转过街角,药铺门前冷清得反常。 王小云抬手示意队伍停下,独自上前叩门。 门缝里露出一双惊惶的眼睛。 “李掌柜,红袍夜巡督办案。” 王小云亮出腰牌。 “你报的案子,我们来查。”当门内传来一阵慌乱的碰撞声,好半晌,门才吱呀一声打开。 李掌柜五十出头,背已微驼,脸上皱纹里嵌着常年堆积的恐惧。 “大人,小的......小的......” 李掌柜嘴唇哆嗦着,眼睛不断往街角瞟,似乎生怕看到什么突兀出现的影子。 王小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巷子深处几个黑影一闪而过。 他冷笑一声,对身后打了个手势,十余名红袍军立即分散包抄。 “李掌柜不必害怕。” 王小云扶老掌柜坐下,分明还能察觉到他身子在发抖,于是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 “听说你老伴咳血,这是我从咱红袍军医那找到的方子。” 李掌柜突然老泪纵横。 老掌柜颤抖着解开衣襟,胸口赫然烙着欠债还钱四个字。 ”他们强卖假药,小老儿不肯收,他们便......“王小平的手指在案卷上划出一道血痕,老掌柜儿子被活活打死,儿媳不堪受辱投了井,只留下个六岁孙女。 “大人啊,不是小的不信红袍军,只是那铁手帮说了,要是敢报案,就杀我全家......” 铁手帮? 王小云眯起眼睛。 虽然早就猜到京师还是脏得很,但没想到竟有这样的帮派存在。 他忽然觉得之后的查案或许会很难,铁手帮必须做一个榜样,因为京师从大明朝臣贪墨官吏开始,杀了近一个月,可谓人头滚滚,那些作奸犯科之辈未免不会上门警告那些被欺压的百姓。 老掌柜话音未落,远处传来一阵打斗声。 王小云箭步冲出,只见三名混混已被红袍军按倒在地,其中为首的汉子满脸横肉,正破口大骂。 “狗官!知道老子背后是谁吗?南直隶兵部刘大人的小舅子!你们红袍军算什么东西......” 王小云面无表情地抽出铁尺,在汉子眼前晃了晃。 “洪武二十三年颁《大明律》,勒索财物者,杖一百,流三千里,崇祯三年新增例,勒索致人死伤者,斩。” “大明没将你们这些蛀虫处理,红袍军的法纪可不是摆设!” 他转头问李掌柜。 “他们可曾伤人性命?” 李掌柜颤巍巍地点头。 “去年东街卖豆腐的老张,就是被他们活活打死的......” “押去宣武门。” 王小云简短下令,又对李掌柜轻声道。 “明日会有人来清点您这些年的损失,该赔的,一分不会少。” 走出不到三五步,那泼皮的咒骂声中,突兀生出一抹惨烈哭声,王小云回头,心头一颤。 几十岁的老掌柜抱着双腿蹲下来,哭的像个委屈的孩子。 或许他也在等,等着有一天能有人给他伸冤。 王小云攥紧了手中的铁尺,眼底森冷。 京师的天,该变一变了。 离开药铺,王小云的队伍又接连处理了三起案件。 最令人发指的是在西城一处大宅里解救出的十几名女子,都是被青皮会强抢来的民女。 当红袍军破门而入时,那些女子起初吓得缩成一团,直到看清红袍才敢放声痛哭。 女子们身上衣衫破烂,身上还有几处破洞,足见吃了不少苦头。 几名破门而入的红袍军将士纷纷自发转过头,不好意思的将披风递过去。 “大人!” 一个蓬头垢面的少女突然扑到王小云脚下。 “我爹是东直门外卖炊饼的王老汉,三个月前为护我被他们打断了腿......” 少女的脑袋在地面上磕的砰砰作响,眼见便淤青了,眼圈红了许久,硬是没有流下一滴眼泪,只声音凄厉。 王小云扶起少女,发现她手腕上全是淤青。 他闭了闭眼,压下胸中翻腾的怒火。 “带你爹来指认,一个都跑不了。” 第536章:你是正确还是错误 天色渐暗时,王小云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临时衙门。 院中已跪着三十多名被捕的恶徒,而门外还有百姓排着长队等候报案。 里长派来的文书官正在飞快记录,案卷堆了半人高。 “王巡督。” 文书官抬头,眼中带着敬畏。 听说此人昔日还是道士出身,当真手段铁血! “今日又收到十七起陈年旧案,最早的要追溯到万历年间......” 王小云灌了口凉茶,喉咙火辣辣地疼,今日实在查到太多案子。 “记下来,都记下来。红袍军既然说了有案必查,就不能寒了百姓的心。” 稍微休息片刻,王小云疲惫至极,却强撑着起身,端正官袍。 “击鼓,开衙。” 他轻声道。 一名寡妇如今正跪在刚刚成立的督巡衙门外。 寡妇叫刘氏,今日听到红袍军大肆抓捕那些欺压百姓之人,这才壮着胆子前来。 “他们......他们占了我家宅子......” 刘氏跪在雪地里,怀里抱着病弱的儿子。 “先夫留下的地契被他们烧了,说是前朝的不作数......” 王小平带人赶到崇文门附近的小院时,十几个地痞正在烤火喝酒。 见到红袍,为首汉子竟抡起板凳砸来。 “永乐三年例,强占民宅者,斩立决。” 王小平闪过攻击,铁尺精准敲在汉子膝弯。 直到这些闲汉都被铁链锁住,他才眯起眼睛。 他总是在说大明的法典,但大明的法典看起来更像是一纸空文。 他忽然想到昔日里长曾经说的话。 乱世当用重典! 而王小平开始调查第三个案子的时候,胸腔总觉得压着一口气。 “他们抢了我闺女!” 卖炊饼的张老汉满脸是血。 “说是......说是要给什么尚书做妾......” 他甚至开口的时候只顾着低头,他也不知道那些人说的是前明的尚书,还是如今的尚书。 王小云盯着这名老实巴交的汉子哆嗦着,强撑报案的模样,袖子里的拳头几乎攥的泛白。 大明的百姓勇武吗? 能驱逐大清,能击溃蒙古,他觉得是勇武的。 可面对缙绅,面对官吏,他们似乎觉得自己天生就该跪着。 他突然明白里长为什么决然对缙绅下手了。 红袍军冲进那座朱门大院时,十几个姑娘被铁链锁在地窖里。 张老汉的女儿见到父亲,竟吓得直往墙角缩,她已经被折磨得神志不清。 “正统五年例,私设刑狱者,诛三族。” “不过红袍军的法典中没有株连,案犯公审,斩!” 王小平念完判决,亲手点燃了那栋宅子。 火光中,他看见院墙上刻满女子们的指甲痕。 夜幕降临,王小平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在回衙的路上。 街角传来细碎的哭声,是个衣衫单薄的小女孩,正对着紧闭的粮店啜泣,手里的破布口袋无助的攥着,拖了一半在地上。 “饿了吗?” 王小平蹲下身,从怀中掏出半块干粮。 女孩怯生生接过,突然指着他的红袍。 “娘说......穿红袍的都是好人......” 王小平喉头一哽。 他想起今天查的案子,这些案子,怕是杀到明年也审不完。 转过街角,一幕奇景许多百姓神情复杂。 十几个红袍军士兵蜷缩在屋檐下休息,宁可挨冻也不惊动民宅。 有个小兵在睡梦中嘟囔。 “大娘......水缸给您挑满了......” “怎么不找地方住?” 王小云走过去,低声皱眉问着还没睡着的将士。 为首的士兵憨厚一笑。 “里长说了,红袍严律第一条就是不扰民,弟兄们凑合一夜就行,明天还要去查抄东城的赌坊呢。” 三九天的京师,血腥气与炊烟奇异地交织。 随着处决持续,街面上的混混地痞消失了,但商铺也关了大半,许多东家都在连夜南逃。 “督巡,今日又清出七处空宅。” 文书捧着厚厚的册子。 “按里长令,已分给无家可归的百姓。” 王小平点点头,望向窗外。 几个红袍军正在张贴新的告示,白纸黑字写着红袍严律,第一条便是夜宿不入民宅。 街对面,几个孩子追着个红袍士兵要糖吃,那兵士咧嘴笑着,从怀里掏出块麦芽糖掰成几份,揉一下脑袋,才肯给一颗糖。 “报!” 传令兵急匆匆跑来。 “西直门外发现十几辆马车,都是举家南迁的士绅!” 王小平握紧铁尺,他知道里长不会阻拦,这些读书人骂红袍军屠戮过甚的檄文早已传遍京城。但当他路过国子监,看见满地散落的典籍时,心头还是掠过一丝不安。 与此同时,京城百姓推开家门,发现街道被打扫得一尘不染。 城墙边,红袍严律下面列着不拿百姓一针一线,说话和气,损坏东西要赔等条款。 卖菜的赵大娘壮着胆子问,“军爷,你们这是......?” 年轻士兵腼腆地笑了。 “大娘,别叫军爷,咱都是百姓的军队。” 这句话说得有些生硬,像是刚学会不久。 与此同时,西安历史研究所的灯光彻夜未灭。 雷请议戴着白手套,小心翼翼地翻阅着一本泛黄的古籍。 “你看这段。” 他指着书页看向陈科。 “红袍军入京旬月,诛戮过万,缙绅震恐,多有举家南迁者。” 陈科皱眉,翻开新的古籍。 “这里还有,魏贼以王小云辈,尽废洪武以来之法,虽市井肃清,然士心离散。” 他叹了口气。 “红袍军确实解决了京城积弊,但也失去了文化精英的支持。” 两人沉默片刻。 玻璃柜里,新出土的崇祯九年京录残卷静静陈列,上面记载着那个冬天处决的具体人数。 四千七百六十三人。 雷请议打开投影仪,展示出一幅考古现场照片。 “京师郊外的发掘现场,出土了许多民宅墙缝里藏着歌颂红袍军的木牌,有个最典型的写着红衣郎,睡街巷,不取我家一粒粮。” 雷请议调出另一份文献。 “这本逃亡士人的笔记里提到,红袍军每杀一个恶霸,就会把财产分给受害百姓,有个细节很耐人寻味,他们连桌椅板凳都登记造册,公平分配。” 一本本古籍的翻阅,也让雷请议终于苦笑。 好友的偏执是,彻底让他失去了文人阶层,这样偏执的他,他的下一代人真的会继承他吗。 第537章:中國 京师午门外难得出了一次太阳,这一日的晚霞很好看。 魏昶君站在城楼上,手中紧握着一摞夜不收急报。 那些染血的纸张上记录着吴三桂在山西、张献忠在湖广诛杀的缙绅名录,太原王氏全族七百七十三口悬尸城门,武昌朱氏王府九百三十余人一夜尽殁。 匆匆赶回来的夜不收还在汇报。 “吴三桂破太原,诛晋王一脉及太原王氏全族,悬首城门者七百七十三人,张献忠克武昌,屠楚王府三百九十余口,湖广缙绅刘、黄、周三家尽灭,家产尽散于民!” “另,陕西李过部攻破西安,秦王府宗室伏诛,关中豪族郑氏、杨氏举族被戮,田亩皆分佃户!” 魏昶君将急报放下,静静取出一张舆图,如今上面许多地方已被朱砂画上了一支小旗。 “好,这些蛀虫吸了百姓几百年的血啊......” 楚意如今就站在魏昶君身侧,听着消息,眼眸被晚霞映照的璀璨。 “里长,天下缙绅宗室十去七八,旧秩序已崩,正是立新朝之时。” 这名书生如今神色唏嘘,也带着期待。 他等这一日,等了好久。 里长在许多年前就说过,会带着他们一起缔造一个新的世道。 魏昶君点头,挥手。 “传令各军,继续肃清残孽,红袍军的天下是百姓的天下,容不得这些污垢。” 他不能不如此,因为接下来,小冰河时代还没有结束,他必须尽可能铲除一切威胁到百姓的存在,才能汇聚所有力量,缔造一个崭新的世道。 夜不收领命而去,殿外风声呜咽。 楚意跟在魏昶君身后,下了城墙,朴素衣衫在暮色中如一面猎猎战旗。 这位昔日的落第秀才如今已是红袍军首席思想启蒙总师。 而现在,他要跟随里长,一同前往,奠定百姓天下的基石了。 夜色深沉,殿内烛火通明。 魏昶君盘腿坐在案前,面前摊开一张巨大的舆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红袍军已控制的疆域。楚意、黄公辅、阎应元等红袍军如今核心分坐两侧,神情肃穆。 魏昶君手指轻轻敲击案几,目光扫过众人。 黄公辅眼底兴奋,阎应元一向沉稳,如今手竟也有些发抖,一双眼眸更是火热。 周愈才是昔日蒙阴县丞出身,老书生想了大半辈子,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坐在皇宫内,商议如何建立一个没有欺压的平等天下。 现在,他们都知道接下来要面对什么。 果然,魏昶君的手停下了。 “天下将定,该立国号了。” 众人精神一振。 楚意微微倾身。 “里长,国号乃立国之本,须得慎重。” 魏昶君点头,目光扫过众人。 “诸位有何提议?” 这一刻,阎应元都有些恍惚,他跟着里长许多年了,这还是他头一次从这样沉稳的人眼里看到激动。 那不像是即将定鼎新朝的激动,更像是......久别重逢。 阎应元沉吟片刻。 “按古制,国号多取自封地、爵位,或祥瑞之兆,如汉高祖起于汉中,故称汉,唐国公李渊立国,故称唐,今我红袍军起于山东,或可称齐?” 话音未落,年迈的黄公辅第一个摇头。 “不妥,齐乃旧国名,仍是诸侯割据之念,非新天下之气象。” 楚意皱眉,指节叩击桌案,缓缓开口。 “或可效仿明太祖?昔洪武帝以大明之意,光明照世为由,吾等......” 提到这个,一时间竟有不少人都开始皱眉苦思,细细斟酌。 毕竟是给一个数千年历史上从未有过的时代封号,哪能一时半刻便想出来。 繁杂的争论中,魏昶君沉默片刻,忽然笑了。 “诸位所言,皆未跳出旧制。” 他站起身,走到殿中央,声音沉稳。 “天下苦帝王之制久矣!自秦汉以来,国号无非一家一姓之私器,何曾真正属于天下人?” 他转身,指向舆图,大片朱砂画面恢弘浩荡。 “今日红袍军所立之国,非为一家一姓之天下,而是万民共有之天下,国号,当让百姓一听便知,这是他们的国!” 众人屏息,阎应元,黄公辅,周愈才等人都听得清楚,里长已经有了答案! 这一刻,魏昶君目光灼灼,一字一顿。 “国号,就叫中國!” 多少年了? 按照记忆,应当是十年,但按照历史,这个名称暌违已四百年! 魏昶君竟突兀感觉到眼眶有些发酸,视线也有些模糊。 他等这一天,太久了。 从抵达大明开始,十年来,每一天,他都在期待重新听到这个名字,只是听一遍,就会让人血液沸腾的名字,只是听一遍,便足以让天下泱泱千百万民众舍生忘死! 在另一个时代,这两个字,重逾千钧! “中國?” 黄公辅微微皱眉。 “此名自古有之,但多为地域之称,未曾用作国号……” 他所说的是西周时期,天子所居之国,众人自然知晓。 彼时魏昶君大笑,声音似乎带着几分沉闷和无法压抑的兴奋。 “正因如此,才要用它!” 他大步走回案前,手指重重点在舆图中央。 “中國二字,自古指中原之地,但今日我要让它不再是地域之名,而是天下万民之国名!” 他环视众人,声音铿锵。 “其一,中者,不偏不倚,天下为公!红袍军起于草莽,所求者无非一个公字,不偏袒权贵,不欺压贫贱!” “其二,中國二字,百姓皆识!农夫、工匠、商贾,无人不知中國为何意,若用生僻古名,百姓如何认同?” 血脉在共鸣,魏昶君彼时站得笔挺。 他解释了许多,但惟独还有一个理由没有说出来。 这片土地,横贯历史数千年,但他,正应当叫中國! 楚意眼中渐渐亮起光芒,抚掌道。 “妙!如此一来,百姓方知此国非一家之私,而是万民之共业!” “好好好,家天下的世道,一去不复返了!” 魏昶君点头,继续开口。 “其三,中國二字,自古有之,但从未真正属于百姓,今日红袍军立国,就是要让中國二字,从此属于天下人!” 第538章:启蒙军奔赴各地 宫殿内,声音铿锵回荡! 阎应元深吸一口气,缓缓点头。 “里长此议,大善!中國二字,既承古意,又开新局,正合红袍军之志!” 黄公辅亦拍案:“好!中國之名,既让百姓易记,又昭示天下为公,绝妙!” 魏昶君见众人再无异议,当即开口。 “既如此,明日便昭告天下,国号......中國!” 他走到殿门前,仰望夜空,星光璀璨。 “自今日起,中國不再是地域之称,而是万民之国!” 殿内众人肃然,心中激荡。 阎应元身躯发抖,黄公辅老泪纵横,但这群人都在笑,在深夜抬头,望向璀璨星河。 中國啊......他们开创了历史上从未有过的时代。 一个,属于百姓的时代! 三日后,一面赤色大旗在承天门前冉冉升起,旗上金色中國二字在朝阳下熠熠生辉。 京城各处的告示牌前挤满了百姓,识字的红袍军和启蒙师面向百姓,高声诵读着新鲜出炉的建国诏。 “自夏商周以降,国号皆取自封地、爵位,唯以一家一姓之私利治天下。” “今红袍军承天顺民,立国号为中國,取执两用中之意,誓建公平之世......” 卖炊饼的王老汉听着听着,突然老泪纵横。 他转身对身旁卖菜的赵婆子说。 “老汉我活了六十年,今天才知道自己是有国的人。” “今日起,不必做那飘零落叶了,咱,有根了......” 诏书传至南京时,秦淮河畔的书生们将酒碗摔得粉碎,脸色纷纷涨得通红。 一个叫顾炎武的年轻士子拍案而起。 “中國!好一个中國!此二字道尽千年未有之变局!” 他听过这段时日京师及各地文人尽数逃离红袍管辖之景,这些时日许多读书人甚至哭嚎流涕,叫嚷着礼崩乐坏。 但从建国诏上,他看到的是一团火。 一团足以焚尽数千年历史腐朽的火光,直到今日,才见光明! 顾炎武涨红了脸,一口气在胸腔中憋住许久,狠狠饮下两碗酒,猛的摔了碗。 “既是吾等之国,自当披肝沥胆,以昭当世!” “中國......要昂立于当世各国!” 当夜,三十余名江南士子联袂北上投奔红袍军! 京师武英殿内,十二支牛油巨烛将深夜照得亮如白昼。 如今魏昶君还在忙碌,即便刚刚下了建国诏。 他站在老旧的木桌案上,面前铺着一张丈余长的宣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新政构想。 黄公辅正用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指着图纸中心。 “最高内阁九人,须有三人出自农户,三人出自工匠,剩余三人方为士人。” “这......” 阎应元神色有些复杂,这位监察部总长如今负责整编。 “虽然咱们已经在普及教导,可还是有很多农户工匠不识字,如何参与国政?不如仿效古制......” “不行。” 魏昶君突然将茶碗砸在地上,瓷片四溅。 “红袍军起于陇亩,靠的就是不识字的老农用扁担打出的天下!不识字?那就边干边学!"他抓起毛笔,在最高内阁四字上重重画了个圈,内阁人可以不是读书人,但必须由百姓推举,得票多者上京,楚意,你拟个章程出来。” 楚意颔首,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彩。 这位曾熟读经史的秀才此刻却在宣纸边缘写下天下为公四个狂草大字,墨迹力透纸背,一如之前和魏昶君共同商议红袍军语录时的姿态。 黎明时分,讨论转向地方建制。 阎应元提出按明制设省府州县,话未说完就被黄公辅打断。 “旧制皆是治民之具,我们要建的是民治之器。” 他沉默思索片刻。 “每百户设一民会,十民会选代表入县阁,如此层层上推......” 殿外传来五更鼓声时,架构终于确定。 魏昶君也开始着眼启蒙部,这个遍布城乡的组织将承担教化、监察、助民三项职能。 晨光熹微中,一队队红袍军士开始在内城广场集结。 他们不是去征战,而是奔赴各地推行新政。 这些两年前还在地里刨食的农民,如今肩负着清丈土地、组建民会的历史使命。 “李四牛!” “到!” “山东兖州府土地清丈使!” “赵山河!” “到!” “河南开封府启蒙法督察!” 点名声中,一个身材瘦小的年轻人格外引人注目。 他叫周狗剩,曾是山东蒙阴魏里长的邻居,如今胸前挂着湖广巡察使的木牌。 魏昶君走到他面前,亲手为他整了整衣领。 “狗剩啊,记得崇祯元年,你爹饿得啃树皮?” 像是家长里短的谈话,却让周狗剩眼眶瞬间红了。 “记得,是里长带着咱一起种红薯和土豆,才熬过了那些日子。” “去吧。” 魏昶君拍拍他的肩。 “让湖广的百姓再也不用啃树皮。” 周狗剩眼泪夺眶而出,但也正是这一刻,他眼眸坚定的像璀璨的火。 当三千红袍官员列队完毕时,朝阳正好跃出东方的地平线。 魏昶君登上承天门城楼,望着下面红色的海洋星流云散,奔赴各地,突然朗声开口。 “红袍照东方,赤县现曙光。” “扁担挑江山,草鞋量四方。” “昔为牛马苦,今作主人昂。” “愿化燎原火,焚尽旧典章!” 诗句如野火般在队伍中传递,不知是谁先唱起了《红袍谣》,很快三千个喉咙齐声高歌。 歌声中,城门缓缓开启,这些新时代的先锋们踏着坚定的步伐走向全国各地。 彼时他们身后,京师钟鼓齐鸣,仿佛在为一个崭新世道的诞生而欢呼。 魏昶君伫立城头,直到最后一个红点消失在地平线上。 楚意悄然出现在他身侧,递上一卷刚收到的急报。 江南七府已经开始着手,按新政章程开始清丈土地。 “里长,开始了。” 楚意轻声道,声音微微发颤。 魏昶君望向南方,那里有他熟悉的蒙阴山峦轮廓。 恍惚间,他仿佛看见自己当年举着锄头,带领饥饿的乡亲们站在田里的身影。 一滴热泪突然滚落在这位红袍军之主的脸颊上,在朝阳下折射出七彩光芒。 这一天,来了。 第539章:北海移民前 红袍军将士们带着坚定眼眸,宛若落星一般,奔赴这片贫瘠山河各处。 而彼时魏昶君还在听着最新的汇报。 “保定府呈报,大明残兵流贼焚掠过后,十室九空,易州境内树皮剥尽,有妇携二子投滹沱河,尸首缠裹于枯柳根下,竟无人收殓,清苑县今岁飞蝗蔽天,麦苗尽槁,饿殍塞道......” “凤阳府急递,四个月前淮水泛涨,五河县平地水深丈余,浮尸结筏,有饥民聚食观音土,腹胀而死者日以百计,迄今未消止,流民扩往江南,顺山东一路南下过南直隶......” “西安府密报,边军残余部窜入商洛,追剿时竟见人市,幼童插草标价不过斗粟,老妪烹于野灶,骨殖犹带齿痕......” 河南大疫,淮扬水患,湖广蝗灾......甚至现在魏昶君眼前还摆放着一卷记录文书。 那是民部各地官吏刚刚查证的崇祯九年各府人口清册节录。 北直隶真定府,原额人丁四十二万七千六百,今存二十三万八千,饿殍载道,十室五空。 陕西延安府,原编户八万三千,现存不足三万,野无耕牛,巷多新坟。 河南开封府,九年前五十四万口,今点检不足二十八万,黄河决后,疫疠横行,有绝村者。 山东兖州府,人丁原额三十九万,现存二十二万六千,蝗灾人市,斤肉值粟三升。 湖广荆州府,逃绝人户七万二千,现存丁口不足半数。 各府老弱妇孺十去其七,丁壮多逃或死,田亩荒废过半......数字很沉重。 尽管不是刚刚发生的,甚至很多都是几个月之前发生的天灾人祸,可那些最底层的百姓,分明还在煎熬中。 魏昶君深吸一口气,将三份染着血渍的奏报放在檀木案上。 比史书记载更甚。 他闭了闭眼,脑海中浮现出史书记载的惨状。 崇祯元年,陕西大旱,草木尽枯,三年,延安府人相食。 五年,黄河决堤,开封城外浮尸如筏,七年,山西瘟疫,十室九空。 九年,蝗灾席卷中原,飞蝗过处,寸草不留......他望向悬挂的大明坤舆全图,忽然想起前世读崇祯长编时见过的数字。 九年大旱波及七省,延按府人相食率高达八成。 而今这组数据正化作一个个冷冰冰的文字,和堆积如山的尸骨。 魏昶君于桌案前起身,脚步顿了又顿。 汉武帝下罪己诏的时候,是不是也曾看到了这些兵戈下的景象? 如今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何尝不是一个彻底凋零的世道。 百废待兴啊。 黄公辅眉头紧皱,目光投在舆图上,这位红袍军的大管家眼下也在思索如何恢复民生。 启蒙部最后的总师楚意沉默着,这些奏报上冷冰冰的文字所描述的每一幕,他都曾亲眼见过。 而阎应元,监察部总长现在双手隐在袍袖中,手心几乎攥出血。 还有太多的百姓如今流离失所,甚至连活到明日都是奢求。 但他更清楚,有些事,躲不开。 新世道,总要掉些腐肉,只是百姓在其中实在无辜。 这一场奏报一直看到了深夜,黄公辅眼底满是血丝,一点点跟随里长听着触目惊心的汇报。 烛光摇曳下,魏昶君看向窗外,默默思索着。 “接下来,还打吗?” 说话的是黄公辅,这位民部老官吏向来不忍让百姓煎熬,但他又偏偏知晓里长之后的计划。 里长绝不局限于这片昔日大明的山河,因为在天工院建设出火车的时候,里长就曾经说过。 他要做的,是让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百姓,傲立于当世。 包括海的另一端! 原本的黄公辅极为期待,可现在他犹豫了,花白的发丝下,只剩复杂神情。 阎应元如今也在一旁看着,咬了咬牙,想要说话,最终只是转头看向里长。 楚意也在看着里长,一时间,众人目光汇聚。 大家都在等,等着里长的决定。 因为他们都知道,没人比这位年轻的里长更看重百姓,更爱护百姓,若是他觉得必须继续打下去,一定有他的理由。 魏昶君始终面对着墙面的舆图,可这时候他竟似乎能感受到众人目光之汇聚。 良久,魏昶君的声音传出,有些沉闷。 “必须打,但也要建设和发展。” 回过身的魏昶君眼眸狠狠扫过桌案上的惨烈,深吸了一口气。 “我知道,大家心底可能都在想,内乱方平,民生未复,何故再兴兵戈?” “但我要说,若此时不取,百年后必成心腹大患。” 魏昶君的声音夹杂几分寒意,让阎应元,黄公辅等人心中为之一震。 “接下来,至少开始陆续移民,为以后打下北海和交趾等地做准备。” “其一,锁死北方边患,永绝后顾之忧。” “大明记载中,北海多为苦寒之地。” 彼时魏昶君伸手,指着舆图上被朱笔勾勒出来的辽东以北,重重落下。 “北海并非苦寒无用之地,事实上对于发展农耕的大明来说,此地不利种植,但对红袍军来说,此地无异于聚宝盆,堪称资源丰富。” “此地蕴藏巨量铁矿、煤炭、石油,若放任异族东扩,百年后必成北方大敌。” 黄公辅听的呼吸急促,这位年迈的老文官径直站起来,神情肃然。 “相比我中國矿藏如何?” 在场的都是红袍军真正的核心之人,虽然没听过石油,可无论是铁矿,还是煤炭,代表什么他们都再清楚不过了。 毕竟天工院生产的火车和轨道,登莱二州生产的铁甲船,还有如今正在研发的农用器械可都在那里摆着呢! 若是资源当真比自家还要丰富,那还有什么好说? 青州三府的工业区,几乎让山东成为了整个版图的商业核心,若是有这些资源,不难想象,未来每一处都能修建工业区! 众人眼眸从之前的艰难哀伤,化作一片炽烈。 魏昶君也终于在众人期待神色中,郑重开口,吐出两个字。 “金银煤油铁,极富!” “仅煤炭一项,便远胜山东四倍之多,且开采极易!” 黄公辅一双苍老眼眸亢奋的发抖。 只有做了大管家,才知道眼下大明资源和发展规划多艰难,一个铜板都要小心翼翼的用到刀刃上,更何况,该地区还有金矿! 第540章:百年之计 看着兴奋的众人,魏昶君还有一件事没有说。 他们必须趁北方王朝尚未崛起,先占北海以东,设军镇、筑棱堡,将女真残部与蒙古诸部彻底纳入版图,使后世再无雅克萨之辱。 没人知道之后这片看似荒凉之地,在三百年后将会形成一个怎样的势力! “其二,移民做铺垫,为掌控南洋,扼住海上命脉做准备。” “南洋稻米可补中原之缺,橡胶、锡矿乃工业根基,此一,而自古南洋临海,若无制约,则船只受限,垄于他国,此二。” “自昔日郑和下西洋后,世界航海兴起,泰西诸国已有不少人开始探索到这片富饶之地,若无动作,则百年后中國商船必受制于人。” “吾等必须抢先控制安南、占城、吕宋,建立水师基地,垄断香料航线。” 说到此处,魏昶君狠狠握拳。 更关键的是,南洋是未来海军挺进印洋的跳板,若失此地,则海权论未起便已输半局。 “今日不取,子孙代代流血!” 魏昶君拍案而起,地图上的红袍军旗已插向库页岛与爪哇。 “我要的,是百姓们再无后患的天下!” 阎应元和黄公辅等人的振奋也在片刻后迅速平息下来。 确定了在山河清扫干净之后,继续向外打的基本方向,接下来则是要开始思考发展。 红袍军制作的沙盘是标准的勘舆全图尺寸。 山东登州莱州的黏土模型上,胶州湾位置插着面小蓝旗。 “十年内要建成的军港。” 魏昶君伸手指点着,来回踱步。 顺着这片军港的缔造,一条无形的封锁线逐渐成型,封锁的区域,正好是辽东所在。 而且魏昶君选择发展这里,也不仅仅是为了制约辽东,更是为了丰富的资源。 “旅顺、金州、海城,这里的铁矿砂含铁量六成以上。” “炼出的钢数量极为庞大。” “这里本就因为青州三府的商业发展极为繁华,且资源丰富,可以说是经济和军事的双重核心之地。” 地理位置的特殊,资源的丰富程度以及现有的发展基础,决定了红袍军必须全力发展山东。 “第二个位置,则是辽东,和北海区域相当,资源丰富的同时,虽冬日苦寒,却土地肥沃,此处大量移民,进可以锁死鞑子的一切残余发展,退可以开始着手建设重工业,打开局面,等到北海入手,正好可以就地消化。” 重工业他们也曾听说过,天工院擅长的目前全都是重工业,于国于民都极为有利,因此阎应元和黄公辅也都纷纷点头。 “移民方案呢?” 楚意捧着空白黄册,他已习惯里长那些天马行空的规划,就像昔日在蒙阴突然推广的土豆种植,如今已活民无数。 “从南方和贫瘠北地徙民。” 魏昶君蘸墨画出迁徙路线。 “每户给辽东田三十亩,山东盐引一张。” 墨迹在登州府位置晕开,像片待染的海洋。 “告诉百姓,那里有能亩产四石的红薯。” 当众人起草文书时,魏昶君还在凝视沙盘。 手指从山海关划向其余各地,这个动作让黄公辅想起昔日,这位年轻的里长也是这样抚过地图,随后红袍军便如臂使指般一路破鞑子,平流寇,定鼎京师。 “李自成到何处了?” “刚破柳州土司韦家的石寨。” 楚意递上军报,他眯起眼睛。 “但缴获粮仓时发现,底层粮袋装的都是麸糠,最上层铺着薄薄精米。” 魏昶君冷笑,这手法他在历史上见过太多次,粮库里的阴阳垛,赈灾粥锅底的沙石。 四百年时空轮转,蠹虫们的把戏竟毫无长进。 “传令张献忠部。” 魏昶君突然抓起朱笔在广西境内画了个猩红的圈,面无表情。 “所有土司、缙绅的账册田契,烧了。” “重新分地!初定十五岁以上男丁每人五亩水田,敢藏匿者,斩。” 楚意还在汇报着新的。 “吴三桂部遭遇壮人毒箭,折损七十余人,王旗在思恩府查出某致仕侍郎私设水牢,关押抗租农户,青石子报瑶寨抵抗,当地声称汉官来,青山白......” 魏昶君手指轻点着桌案,一点一点听着。 历史记载中,明清更迭时,西南土司控制区粮食亩产仅有汉地的三分之一。 那可是一片肥沃之地,怎会如此贫瘠? 归根结底,都是掌控这片土地,欺压百姓的阶层,心思太多了。 这一点倒是和世家缙绅,皇室宗亲别无二致。 这一刻,魏昶君目光汇聚在舆图上,上面有根据前线军报传回来的消息所画出的行军线路。 青石子和李自成一批,王旗岳豹一批,张献忠和陈铁唳一批,吴三桂一批。 四支兵马昔日从京师出发,扫平还在抵抗的大明残余和宗亲勋贵,缙绅和各所谓的‘神教’也都纷纷被彻底铲除,眼下俨然已经开始汇聚西南。 就快要平定了。 魏昶君一点一点凝视着最后汇聚之地,颁布命令。 “凡自愿废除土司制者,不斩。” 决然又霸道的声音这一刻响彻。 “派人去告诉王旗他们,将西南原本掌控百姓和土地的势力全部打乱。” “另外,放出话去,他们要么配合打乱迁徙,要么死!” 阎应元倒是有些习以为常,他甚至能想到,最坏的结果无非是这些西南势力汇聚一处,联合残明最后的力量,尝试掀起波澜。 但红袍军恰恰最不怕的就是厮杀,若是对方当真能趁着这个机会作乱,正好可以一网打尽。 而魏昶君如今也转过头,看向窗外。 天色既明,晨光熹微。 他仿佛看到数千里之外的西南大地。 接下来是清扫的最后一处当,不破不立。 若是现在姑息,默许当地缙绅土司投降,暗中蓄势,看起来是最稳妥的方式,但实际上,百年之后,资源还是会被这些势力掌控。 这样的阶层存在,则百姓永远没有受益的机会。 他转身时,朝阳将身影投在《坤舆全图》上。 那道长长的阴影正好覆盖从库页岛到占城的广袤疆域,像柄出鞘的剑。 第541章:土司之变 大明没有人知道什么叫做小冰河,他们只知道这一年的冬天格外的漫长,也格外的广袤。 广袤到经年无雪,四季如春的西南如今山林间竟覆盖了一层素白。 西南群山间,寒风如刀,刮得人面皮生疼。 吴三桂勒马立于山道之上,望着远处蜿蜒如蛇的红袍军队伍。 昔日的关宁军如今早已更名为安定军,从京师一路出发,沿着最边缘南下,历经大小数十战,虽然人数变得少了些,可他终于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精锐。 那些随军的启蒙师带着他们一点点识字,在深夜的篝火旁诵读红袍军语录。 他甚至亲眼看到过自己麾下的老兵油子宁愿睡在冰冷的石板上,也不愿打搅那些百姓。 看到四十多岁沙场喋血的老卒挠着脑袋,不好意思收老翁硬要塞过来的鸡蛋。 看到他们步伐整齐划一,昂着头前行,和每一次冲锋的悍不畏死。 这种感觉让他很奇怪,因为他最初只是想要自己好好活着,安定军也好好活着。 他只是想做红袍军麾下最凶狠的一条狗。 但现在呢? 他不知道。 “总长,前面就是会合地点了。” 亲兵王忠搓着冻得通红的手,指向山谷中升起的炊烟。 吴三桂点点头,却没有立即催马前行。 他裹紧了身上的貂裘,目光扫过身后疲惫不堪的安定军将士。 这支他一手带出的精锐,在连月征战中疲惫,但眉宇间反而愈发坚毅凛冽。 “传令下去,就地休整半个时辰,然后列队进谷。” 吴三桂沉声吩咐。 “让将士们把甲胄擦亮些,别让其他红袍军的人小瞧了。” 山谷中,几支红袍军早已安营扎寨。 中军大帐前,一面绣着青字的大旗猎猎作响。 帐内炭火旺盛,却驱不散那股无形的肃杀之气。 青石子坐在主位上,道袍始终是那件朴素的道袍,甚至还能看到其中的许多补丁,衬得他面色愈发苍白。 他正用小刀削着一块木牌,刀锋过处,木屑簌簌落下。 大帐内其他几位总长或站或坐,却无人出声,只有炭火偶尔爆出噼啪声响。 “报,吴总长到了!” 帐外少年士卒高声通报。 青石子头也不抬,只是手上小刀微微一顿。 “请他进来。” 吴三桂掀帘入帐,带进一股寒气,大雪像是在帐帘处找到了口子,一股脑的宣泄其中。 他环视一周,目光在青石子身上停留片刻,拱手道。 “久等,路上耽误了些许时间。” 陈铁唳看了一眼,神色平静。 他最初是看不上这般软骨头的降将的,但吴三桂一路走来,倒用战功证明了,他并不是一无是处,而是昔日大明军中当真有些本事的。 只是如今他虽然没有再看不起吴三桂,却也没什么交情。 青石子放下手中木牌,抬眼看向吴三桂。 那是一双令人心悸的眼睛,漆黑如墨,却似有火在深处燃烧。 “吴总长。” 青石子的声音平静,手指落在舆图上。 “听说你在路上收编了几个土司的降兵?” 吴三桂解下佩刀,在火盆旁坐下,神色肃然。 “确有此事,西南土司势力盘根错节,能招抚的尽量招抚,以免......” “以免什么?” 青石子打断他。 “以免他们反抗?” 他忽然笑了,那笑容让吴三桂后背一凉。 “反抗才好啊。” 帐内气氛骤然凝固,不光是吴三桂,便连王旗这个魁梧汉子,陈铁唳这位沙场悍将如今都是神情一变。 李自成,张献忠两人更是对视一眼,瞳孔收缩。 这两人是死人堆里打滚的人物,可眼下他们居然在一名道士身上感受到了浓烈的戾气和杀意! 这人的杀心,比他们重得多! 十天前传讯诸军汇聚的时候,跟随里长令一起传来的还有一条任命。 青石子为六军总长! 这条消息出现,几乎已经注定青石子将要成为代里长扫清天下的第一人。 如今他的意志,代表的已经不仅仅是他自己。 王旗轻咳一声打圆场。 “青总长,吴将军初来乍到,不如先说说各路军情?” 青石子不置可否,只是重新拿起那块木牌继续雕刻。 张献忠会意,展开一幅西南舆图。 “据探马回报,目前有五个大土司表示愿意归顺,但条件是要保留他们的领地和特权,另有七个土司正在集结兵力,其中以丽江木氏最为顽固。” “木增那个老狐狸。” 李自成嗤笑道。 “仗着祖上跟朱元璋有过交情,以为我们不敢动他。” “动不动就说什么历朝历代都是如此,动不动就说他们代表的是西南百姓。” “说起话来,似乎没了他们,西南的百姓立刻就要混乱起来。” 在场的红袍军总长都是一路杀过来的,比谁都清楚他们在想什么,这群老狐狸和缙绅世家,勋贵宗亲没什么两样,不过是拿着百姓做为筹码企图和红袍军谈判罢了。 吴三桂皱眉。 “木氏在西南经营数百年,根深蒂固。若强行征讨,恐怕......” “恐怕什么?” 青石子再次打断,起身,眼底森冷。 “这群西南土司是觉得我们红袍军的刀不够快?” 帐内鸦雀无声。 吴三桂面色微变,却只能按捺。 “吾等只是认为,西南地形复杂,各族杂处,若操之过急,未免不会引起反噬。” “要知道这些西南土司若当真铁了心要和红袍军周旋,最苦的还是那些百姓。” 这次他说的话,李自成,王旗等人倒都没反驳。 西南土司毕竟扎根此地时间太过漫长,在百姓中的影响力几乎是根深蒂固的,很麻烦。 说他们将百姓做为筹码,也不仅仅是说说而已。 “百姓等不起。” 青石子缓缓开口,老旧道袍垂落如瀑。 “西南百姓被这些土司压榨了几百年,现在红袍军来了,他们盼的是什么?是土地!是活路!” 他声音渐高,这位从蒙阴最底层出身的青年道士看的比他们都要透彻。 “可土司不走,百姓敢要地吗?” 第542章:青石子的狠辣 营帐中的气氛逐渐凝重。 “西南的土,必须用血来翻新。” 青石子突然开口,声音平静而肃杀,带着奇特的共鸣。 他桌案上摆放着十几枚铜钱,每枚都刻着不同土司的徽记。 “知道为什么百姓宁肯啃树皮,也不敢要这些土司赏的荒地?” 青石子随意捏起一枚铜钱,像这样的制式铜钱,几乎算是土司专有的权力。 一个能自己铸造钱币的土司,危害比那些缙绅世家,也小不到哪里去。 “他们不是没有尝试过分田。” “陇川土司去年分地,收了铜钱画押的农户,秋收时被逼交七成租子。” “剩下三成,还要用土司家的高价盐巴来换。” “车里宣慰使更聪明,让农户赊借耕牛。” “等庄稼长成,就说牛吃了谁家秧苗,整块地都成了赔偿。” 青石子眼眸中神采逐渐变形,夹杂几分肃杀。 “知道里长为何要让吾等彻底将这些土司打乱?为何我一定要坚持审判?” “审判不是为了杀人。” 青石子突然抬头,看着营帐外,大雪刺骨,罕见的落在西南这片土壤上。 “是要让百姓亲眼看见,那些吃人的规矩和枷锁,是可以砸碎的。” 他指向山下的火光,他甚至可以想象到那些人是什么模样,几个衣衫褴褛的农户正偷偷想要离开,这在往日便有可能是要命的罪过。 因为这样的场景他们之前便已经看到过许多次了。 夜风送来远处的角声。 青石子从怀中取出一包东西,展开是几粒发霉的谷种。 “这是吾等抵达西南之后,从饿死的孩子手里抠出来的。” 他忽然攥紧拳头,霉变的谷粒从指缝落下。 “土司的粮仓却堆到发霉......这样的毒根不挖干净,分再多地也是白费。” 营帐内,王旗等人终于明白,为什么青石子军每到一地,最先捣毁的总是缙绅世家的刑具和账册,如今到西南土司掌管之地,也还在坚持。 那些包浆光滑的竹签、浸透血渍的秤砣,比刀枪更能扼住百姓的喉咙。 他们比谁都清楚,红袍军若是现在接受土司的投降,意味着什么。 表面上看起来红袍军能兵不血刃的完成清扫,可只要这些土司还在一天,他们保留的特权还存在一天,西南的百姓就永远都过不上中原百姓那般的日子。 他们不会有自己的土地,更不会有自己的粮食。 这一刻,青石子走到舆图前,手指重重戳在丽江位置。 “不光要他们走,还要审判,木增这些年杀了多少抗税的百姓?强占了多少民女?这些血债,必须用血来偿!” “一样一样的查,一种一种的审!” 这位青年道士的眼眸深处夹杂着他们无法想象的狠辣! 吴三桂与陈铁唳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骇。 “青总长。” 陈铁唳斟酌着词句,对于青石子一跃成为统帅天下兵马的六军总长,他并没有太在意,毕竟他只想成为当世名将,率兵征伐天下,打下一个历史中响彻的名声。 “若对土司赶尽杀绝,恐怕会引起各族恐慌,不利于长远......” 诚然,没了土司,西南的百姓的确能过上好日子,可西南不是只有土司,还有许多百姓多半是以部族形式生存。 今日传出消息要灭西南土司,只怕明日这些各族百姓便要兔死狐悲,唇亡齿寒,说不得还要联合在一处,生出许多乱子。 既然如此,自然是要稳妥缓慢为好。 青石子猛地转身,道袍翻飞,但这次,他眼底的寒意几乎触目惊心。 “我再说一次,现在百姓的命最贵!什么土司、豪族、缙绅,在红袍军眼里一文不值!” 他眼中凶光毕露。 “时代变了!” 王旗,陈铁唳等最初跟随魏昶君的旧人,如今都有些神情恍惚。 那一刻,所有人都从这名青年道士眼底看到了与红袍军之主魏昶君如出一辙的目光,那是将旧世界彻底焚毁的决绝。 身躯魁梧的王旗神情愈发复杂,心底喃喃。 像,真像。 吴三桂手心渗出冷汗。 他忽然明白为何魏昶君会派这个看似不起眼的道士来主导西南事务。 青石子不是来谈判的,他是来斩尽杀绝的。 “传令。” 青石子声音恢复了平静,却更令人胆寒。 “三日后兵发丽江,投降的土司,迁往湖广安置,抵抗的,满门抄斩!土地全部分给当地百姓。” 他顿了顿,眼眸落在桌案上的舆图,每一块舆图上,除了城池之外,都有大大小小的田产。 “派启蒙师随军,记录每一场审判,每一块分出去的地。” 众人领命而去,只有吴三桂迟疑片刻。 “青总长,如此手段,是否......” 他不是想要质疑青石子,实在是这般行事太过激进了,这次他当真是站在红袍军的角度上思考着。 青石子忽然笑了,那笑容让吴三桂骨子里有些冷。 他想到了许多年前,第一次见到里长的时候。 那时候里长给了自己一杆粗糙的竹枪,让自己打入土匪内部,诛杀这些土匪。 他说,这些土匪不除,村子便一日不得安宁。 其实那时候的里长已经有人有粮,若是安安心心做一辈子土财主,也是可以的。 偏偏他不愿意,脑袋别在腰间,要去厮杀。 他为的从来不是自己。 而这个人,到如今仍是未变。 现在也一样,土司缙绅,宗亲勋贵不除,世间便一日不得安宁啊。 “吴将军,你知道我师父洛水道长当年和里长起家的时候,心里想的都是什么吗?” 不等回答,他自顾自道。 “他说,姚广孝辅佐永乐帝夺得天下,自此佛教大兴,他代道家出世,一定要让这个世道变一变。” “但那位黑衣宰相是被百姓唾骂的,为何?” 他是在询问吴三桂,也是在问自己。 吴三桂沉默着没有继续说话,而是皱起眉头思索着。 青石子也没说话,他心底已有答案。 因为他把天下当棋盘,却不把百姓当人。 他走到帐门前,掀帘望向远处群山。 现在他明白了,把百姓当人,其他昔日高高在上的人不当人,这便是他的道。 第543章:土司 雪笼澜沧,这是极为罕见的一幕,但在大明末年的世道,却又显得没什么奇特。 木氏土司府已历经十二代土司修建的府邸,青瓦飞檐上盘踞着铜铸貔貅,在雨雾中若隐若现。 府门前的石阶被雨水冲刷得发亮,上面密布着三百年来进贡者膝盖磨出的痕迹。 是的,土司府已存在三百年了,说他们是的此地的土皇帝也不为过。 木增土司站在议事厅,铜铃般的眼睛盯着厅外渐近的火把,腰间银质缅刀轻轻晃动。 “大哥,红袍军的使者到了。” “听说是那个道士青石子派来的。” 二弟木川快步进来,束发的银环叮当作响,这位掌管土司府兵马的将领今日特意换下了昔日大明朝廷赏赐的四品武官补服,曾经胸前那只张牙舞爪的熊罴,他不敢亮出来,毕竟,这是新朝。 三弟木海正在擦拭他那杆枪,闻言冷笑。 “不过是个传话的狗,也配让我们三兄弟齐迎?” 枪管在锦缎上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就像他此刻绷紧的神经。 这句话落下,甚至连其他的族人都没反对,毕竟他们的枪炮当真是比昔日大明造的好的。 加上他们随时振臂一呼,便有万余山民跟随,只要是还在云南,他们便不可能畏惧红袍军! 木增抬手止住兄弟话头,宽大的袖袍扫过案几,将那份最后通牒扫落在地。 “记住,面上要像熟透的柿子。” 老狐狸粗短的手指在空中虚捏。 “轻轻一碰就能挤出甜水来。” 相比两个兄弟的傲慢,他明显要更谨慎一些,这些时日他们哪里不曾听到红袍军的风声? 自京师出发的二十多万兵马几乎摧枯拉朽的碾过来,沿途上的残明缙绅和世家宗亲,地方勋贵,谁不是手握兵马钱粮,不照样被红袍军轻而易举的碾死? 他们木府土司比起来虽然强势,但要像红袍军这般碾压,也是所不到的。 能谨慎一些,自然要谨慎一些。 彼时木增土司府上,远远不止他们一家,孟琏土司等大小四五家土司府赫然都有代表在场。 “对,这些红袍军,要当真想在此地撒野,也要瞧着我们手里的枪炮如何。” “这么多家土司,加起来怎么也有七八万兵马了,这可是咱的山里,那红袍军还有能耐将吾等给挑了?” “祖祖辈辈三百年都在此地,凭什么红袍军以来就要让位置给他们?他们算老几?” 土司杨家代表目光复杂,扫过一边的其余几家义愤填膺的土司府代表,沉吟不语。 他们都太小看红袍军,他可是听说了,红袍军如今麾下的枪炮威力,堪称难以想象。 一路上攻城略地,如履平地,便是昔日不可一世,险些覆灭了大明的鞑子,不也被红袍军轻而易举的当着天下人的面随手平了? 如今土司虽多,枪炮不如红袍军精良,兵马不如红袍军精锐,至于战阵厮杀,这些家伙平日里谁也不服谁,怕是当真上了战场,正要成一片散沙。 马蹄声在府门前戛然而止。 红袍军特使孟铁崖翻身下马,猩红披风上的雨水在青石板上溅开。 左脸带刀疤的汉子抬头望了望府门匾额和地面凹痕,眼底漠然。 “孟特使。” 木增带着两个弟弟疾步迎来,身后跟着四五家势力稍弱的土司,人人脸上都堆着恰到好处的笑意。 木增拱手时袖中滑出个翡翠鼻烟壶,这是准备多时的厚礼。 “特使远来辛苦,不如......” 翡翠是云南此处的物件,水头上好,即便没有日光,瞧着也晶莹剔透。 然而所有人都没想到,他们预料中的先礼后兵,竟然是并未出现。 府门外,红袍军特使孟铁崖翻身下马,猩红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身后跟着十名红袍军精锐,个个腰挎长刀,背负天工院最新式的火枪,面无表情。 木增眯起眼睛,缓缓起身,脸上堆起恭敬的笑容,也不僵持,顺手收了鼻烟壶,拱手还要说话。 “上使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孟铁崖没有回礼,只是冷冷扫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木增身上。 “木土司,青石子总长有令,云南诸土司,即刻搬迁,家族拆散,分置各地。” 木增笑容微微一僵,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上使说笑了,我木氏世代镇守此地,朝廷一向恩准自治,怎会突然......” “不是商量。” 这位红袍军沂山铁军老将打断他,声音低沉而锋利。 “是命令。” 木川眼中闪过一丝怒意,手已经按在枪柄上,却被木增一个眼神制止。 木增依旧笑着,语气却带了几分试探。 “上使,搬迁之事非同小可,我木氏一族在此扎根百年,若贸然迁移,恐怕......” “恐怕什么?” 孟铁崖冷笑,甚至都不愿意踏足土司府内。 仅仅十几人的队伍看起来格外单薄,偏偏气场上硬生生狠狠压住了几家土司的数百精锐! “怕你们那几千私兵不够砍?” “还是怕你们那振臂一呼的山民?怕你们的火枪?” 木增面色终于变了。 土司们基本都暗中养了私兵,但这事极为隐秘,初来乍到的红袍军怎会知道? 木海也收起了笑容,骨节捏得咯吱作响。 木川的前襟被冷汗浸出深色痕迹,这个老狐狸想起半月前族人带来的消息,红袍军将拒不搬迁的刀氏土司全族三百余口,用铁链锁了沉湖。 “朝廷这是要绝我木氏根基啊!” 木川突然捶胸顿足,辫子甩出雨滴。 “我们世代镇守边陲,没有功劳也有......” 孟铁崖的刀锋已经贴上他那位土司大哥的咽喉。 “青石子总长让我带句话,澜沧江的水够不够红,全看土司的选择。” 他刀尖轻挑,木增襟前那颗象征土司权威的赤金纽扣便滚落泥中。 孟铁崖不再废话,从怀中取出一卷文书,随手丢在桌上。 “三日后卯时,各族土司汇聚,违者,灭门。” 大雨倾盆,猩红的袍服宛若刀锋,划开一片晦暗! 第544章:千秋 这场宣判狠辣的让人发抖,又偏偏带着难以抵挡的霸道。 木增低头一看,文书上赫然盖着红袍军的大印,旁边还有一行朱笔批注。 抗命者,杀无赦。 他的手微微发抖,终于意识到,红袍军不是在谈判,而是在宣判。 “上使!” 木增猛地抬头,还想再说什么,声音也明显夹杂着几分寒意,可孟铁崖已经转身大步离去,猩红披风在雨中翻卷,宛如一片血浪。 木川终于忍不住,低吼道。 “大哥!难道真要听他们的?” 木增死死盯着桌上的文书,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先回去。” 木府外,木海脸色阴沉。 “那私兵?” 这一刻,这位身居此地数百年的土司传承人缓缓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让他们藏好。” 红袍军,不是来谈判的,是来杀人的。 之前群情激愤的土司都眯起眼睛,沉默着回到木府议事堂。 当夜子时,木增在祖宗祠堂里砸碎了那个珍贵的鼻烟壶。 香案上摆着三份截然不同的族谱,真的那份用苗文记载着分布在滇西的十二支私兵,给朝廷看的那份写着全族一百八十口,而此刻他正在伪造的第三份,则是准备交给红袍军的搬迁名单。 “孟家在动迁了,杨家已经往码头去了。” 木海提着还在滴血的刀进来,身后亲兵拖着个试图逃跑的婢女。 “这些贱婢倒会看风向。” 木增没看那具逐渐冷却的尸体,他正用朱笔在族谱上圈画。 “老弱妇孺跟着红袍军走,各房精选二十个青壮......” 这个老狐狸的声音顿住。 “后山的石洞藏够三个月的粮没有?” 窗外惊雷炸响,照亮了祠堂外整装待发的三百土司府死士。 他们手中的武器五花八门,有祖传的苗刀,有走私的南洋火铳,甚至还有明军败退时遗弃的制式长矛。 同一时刻,澜沧江畔的杨家宅院里,家主杨文秀正在亲手拆解祖宗牌位。 这个以马帮贸易起家的土司分支,此刻展现出入微的决断力。 “把商路图烧了。” 他对长子开口,自己却将一块皮卷藏进鞋底。 “记住,过了洞庭湖你便姓柳。” 廊下传来女眷压抑的哭声,几个小厮正用桐油涂抹值钱的家具,这是准备留给红袍军的忠心。 他不知道那些红袍军会不会要,但他知道,不走,一定会死。 红袍军对曲阜孔家尚且不会手软,凭借此地区区数万山民,如何抵抗? 而三十里外的和家土楼,红袍安定军启蒙师冷明远正在监督搬迁。 这个穿着草鞋的书生,此刻正冷眼看着红袍军将士们试图藏匿的和家少爷从地窖里拖出来。 “你以为红袍军是来讨价还价的?” 他看着那个锦衣华服的土司少年,声音冰冷。 “你们和家修桥铺路三百年,可知道为什么百姓还是饿着肚子过桥?” 少年挣扎着吐出血沫。 “没有我们......谁给他们活干......” 冷明远突然笑了,他转头对旁观的吴三桂说。 “吴总长听见了吗?这就是他们真心话。” 远处传来木氏土司府方向的喊杀声,他眯起眼睛。 “不如猜猜木增能撑几时?” 寅时末,木氏私兵的鲜血已经染红了澜沧江支流。 孟铁崖站在浮尸遍布的浅滩上,手中火枪枪膛滚烫,脚下踩着木海的头颅,这个至死还攥着燧发枪的土司老三,眼睛瞪得像是要掉出来。 “报!木增带着残部逃进野人山了!” “不必追。” 孟铁崖甩了甩刀上的血。 “把府里剩下的都押到江边。” 是夜,木氏祠堂的数十块牌位被堆成柴垛。 红袍军士兵将绑成一串的土司家眷围在中间,有个五六岁的男孩突然挣脱母亲的手,扑向正在点火的老兵。 “别烧我爷爷的牌子!” 孩子的声音脆生生的,在肃杀的江岸边格外刺耳,老兵有些沉默的盯着这个孩童,举着火把的手微微发抖。 “继续。” 冷明远不知何时出现在场边,这位启蒙师草鞋上沾着泥点,却依然保持着文人气度。 “三代之后,不会有人记得这些牌位上的名字。” 他们本不会斩杀那些孩童,可木增想要起兵,这样的毒瘤,不能留在云南。 他知道里长的命令,更知道里长的思想。 想要此地百姓发展,开辟深山,就不能有人骑在他们头上。 为此,他们不惜一切。 吴三桂沉默着,这位见惯沙场血肉的总兵,此刻却被眼前场景震得肝胆俱寒。 他看见士兵们正按名单清点人数,每念到一个名字,就有人被拖出来当众斩首,江水渐渐泛红。 “里长到底要做什么?” 吴三桂喃喃开口,声音嘶哑。 “木家确有抗命之罪,可那些......” 他之前打听过,至少这些人也没少在此地修桥筑路,施粥赈济。 冷明远轻轻拂开他的手,指向远处山坡。 那里跪满了被驱赶来观刑的百姓,他们麻木的脸上看不出悲喜。 “吴总长看见那个缺了条腿的老汉了吗?我刚来便听到了,那是木家的奴才打断的。” 又一颗头颅滚入江中,惊起水面下的鱼群。 冷明远的声音冰冷。 “你觉得他们为什么不敢哭?因为三百年来,哭木家的人都被做成了灯笼。” 正午时分,青石子乘着竹筏顺江而下。 这位六军总长如今扫过眼前山水。 “百姓都在骂我们呢。” 启蒙师冷明远递上刚收到的密报。 “说红袍军比土司还狠,一来便杀人无算,不知道之后还要杀多少人。” 青石子望着正在登船的移民队,那里有哭闹的孩子,有频频回望的老者,也有眼神怨毒的青壮。 几个红袍军士兵正将分好的路费塞进他们手中,这是按人头分的安家银两,足够在东北买五亩熟地。 “当年商君之变革,百姓亦骂其酷烈。” 青石子低头看着万古流水,也看着更远的群山。 “你看那些新垦的梯田,明年就能种上红薯,百姓能吃个饱的红薯。” “至于我们......注定是要挨骂的。” 百姓不理解没事,以后他们的下一代一定会理解。 “吾所做之事,当在千秋。” 第545章:松江府 松江府的清晨,薄雾笼罩。 陈铁唳站在城墙上,望着远处蜿蜒而来的队伍,那是最后一批从西南迁来的土司族人,以及沿途收拢的北方难民。 他的红袍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总长,孟琏土司和杨家的人都到了。” 副将上前禀报。 “不过路上又遇到三股土匪袭扰,折了七个兄弟。” 来之前他便已经知晓此地土匪极多,之前他们率军一路南下时,沿途主要在攻打残明最后的腐朽势力和缙绅世家,海神教等,至于土匪,他们没时间处置。 本以为红袍军扫过之后能干净些,现在看来,恐怕这些人也没少袭扰百姓。 陈铁唳点头,目光凶戾。 “记下名字,厚待家属,今天开始,方圆百里内的土匪恶霸,一个不留!” 旋即他目光再度落在城外。 来自云南的土司族人迁移到此处的只是一部分,但四五家土司沾亲带故的也有数千人之多,这些昔日在云南宛若土皇帝的土司,眼下没了威风,身上的华丽衣衫头饰也全都换成了朴素布衣。 “他们一路过来没有闹?” 陈铁唳的手搭在冰冷的城墙上,看着那些低着头的土司族人,淡淡开口。 之前在青石子那里会师,他是知晓木家等两三家土司闹出的乱子,那几日,澜沧的水都泛着触目惊心的红。 他甚至能理解这些土司为何不肯放手。 高高在上惯了,如今又从一无所有的平民开始,自然不会习惯。 他视线下移,正好落在孟琏土司族人中,一名少年酸疼颤抖,生了水泡的脚上。 副将摇头,眼底肃杀。 “没有,有木增土司做了榜样,他们都知晓,叛乱便要灭族,现在一个个都老实的很。” 陈铁唳这才眯起眼睛,点了点头。 接下来按照里长令,松江府将会做为出海口,此地极为重要,更是未来的船厂,必须尽快安定,发展。 深夜,松江府衙内,陈铁唳刚刚派遣了三千红袍军外出剿匪,如今摆在面前的,则是堆积如山的卷宗和舆图。 烛火中这位沙场悍将认真开始翻阅。 松江府历来富饶,境东西一百六十里,南北一百五十二里。 弘治元年记载此地宋时番商辐续,乃以镇名,市舶提举司及榷货场在焉,民物繁庶。 “松江自古以来便是港口。” 陈铁唳放下卷宗,来回踱步,脑海中浮现出昔日亲眼见到的场景。 此地做为红袍军最初南下攻打的城池之一,公审那些缙绅地主的时候,与其余各地缙绅截然不同。 如果说从其他缙绅家族中搜出来的是粮食,那从此地缙绅家中搜出来的,更多的则是金银。 毕竟嘉靖年距离如今并不算太久,那场开海之争足以说明一切。 大明的朝廷要开市舶司赚钱,偏偏沿海世家不允,几次三番的博弈之后,才造成了如今百姓贫瘠,国库空虚之景。 那些沿海商贸的钱,可都在世家大族手里攥着。 现在没了世家大族,想要发展松江府,最重要的便是规划! 想到此处,陈铁唳走到桌案前,研磨提笔,将重要规划一一写下。 商业,军事。 是的,这便是接下来松江府的发展方向。 陈铁唳跟随里长昔日一路从落石村走出来,亲眼见证了蒙阴是如何繁华起来的。 可以说商业经济的发展规划,并不输于土地和粮食的重要性。 洛水曾经在三年前悄悄安置了红袍银号在此处,如今已经在松江府开了十三家,可以说经济基础已经有了一部分,现在,他想要发展规划这里,便需要另一部分。 道路建设。 松江府的官道很大,做为连接南北,贯通海洋的港口,此地交通已算得上繁茂,尤其是独特的地理条件,水路陆路都很便利,可,不够。 陈铁唳在舆图上画出一条线,赫然是从山东连接到南直隶,贯通点途径沿途多个城池,都是地形平坦,人口和经济相对条件较好的。 赫然是火车轨道线路图。 火车的运输便利和人流往来,对商业发展起到了极为关键的作用,除此之外,还有更多细小的线路,则是陈铁唳预计规划的水泥路。 这些还只是发展的基础区域,之后则是两个重点规划区。 商业方向,陈铁唳打算规划华亭做为重要的贸易地点,此处近港口,船只往来方便,另外往西侧区域,则被规划为工业区,主要先将水泥厂固定下来,作为建设基础,同时稳定当地百姓和流民的生计。 连续三天的规划让陈铁唳双眸血丝弥补,等到完成了大致的规划思路,赫然已是天明。 “总长!” 一名夜不收匆匆赶到,开口。 “周边的土匪已经基本剿灭。” 陈铁唳出来的时候,松江府衙门前,五具尸体一字排开。 陈铁唳的红袍军用了三天时间,将盘踞在此的恶势力连根拔起。 “第一个,过江龙刘三刀。” 副将赵勇早就等在门外,张贴告示,如今见到陈铁唳出现,得到公审示意,当即高声宣读。 “霸占渡口十年,沉尸七十二具,强抢民女三十余人。” 人群中爆发出压抑的啜泣。 人群最前端,白发老妪突然冲出,用枯瘦的手拍打尸体。 “还我女儿!还我女儿啊!” 陈铁唳亲自扶起老人,将一袋米塞进她颤抖的手中。 “第二个,笑面虎周财主,假借赈灾放贷,逼死农户一百三十七户......” 宣读持续到正午。 五个恶贯满盈的匪首被当众处决时,整个松江府都在震动。 陈铁唳站在高台上,声音如铁。 “自今日起,松江府没有欺压,只有公道!” 当天下午,陈铁唳就脱去铠甲,扛着铁锹出现在城东的荒地上。 来自云南的孟琏土司的族人惊讶地看着这位将军满手泥浆,正和几个北方难民一起挖排水渠。 “将军,这......” 陈铁唳抹了把汗,脸上沾着泥点子。 “来得正好,你们擅长山地耕作,西边那片坡地划给你们。” 他指着正在铺设的竹管道。 “引了水就能种梯田。” 第546章:港湾 商业规划和经济发展是一方面,此处如今引来了众多迁移人口,粮食的产出不能耽误,至少在各地铁路建设规划完成,能从中原,辽东诸地引进粮食之前,这个鱼米之乡仍要继续承担他们产粮的责任。 松江府的改造如火如荼。 陈铁唳每天只睡三个时辰,黎明时分必定出现在工地上。 他亲自参与设计的工厂区已经打下地基,从山东运来的水泥正被浇筑成宽阔的道路。 “总长,船坞的木料不够了。” 陈铁唳正忙着和人一同运输,闻言点头,又亲自带着人开始调配。 许多从辽东各地迁移而来的百姓看着这位红袍军总长,神色复杂。 他们很少见到朝廷官兵老爷们和他们一样下地干活的,但这些红袍军的将士,却总是出现在每一处区域,农田,工地,工厂,似乎到处都有他们的影子。 尤其是这位皮肤晒出古铜色的总长大人。 “红炮军,真跟那些大明朝廷的官兵不一样啊。” 从北方迁移而来的张老汉擦了一把汗,咧嘴笑着,又挥舞起斧子,开始做枕木。 “往后的日子,有盼头呢。” 港口雏形初现那天,海上突然来了十二艘大船。 张老汉带着孙子躲在礁石后,却见船上卸下的不是刀枪,而是成堆的粮种、农具和药材。 “老伯别怕。” 穿上下来的红袍军士兵笑着递来油纸包。 “登州府产的咸鱼,尝尝?” 张老汉捧着吃的,神色复杂。 红炮军如今发了许多东西,从粮食到布匹,再到水泥。 老汉捏着油纸包,低声嘟囔着,心底温暖。 “这得是积了几辈子德啊。” 他孙子却盯着船上卸下的奇怪机器。 “爷爷,那铁家伙会冒烟!” “那是蒸汽机。” 陈铁唳不知何时站在身后,伸手扶住准备行礼的张老汉,眼中闪着光。 “以后咱们的船不用帆也能日行千里。” 松江府,物资分配正在有序进行。 来自山东的二十车粮食堆满官仓,陈铁唳却坚持亲自监督发放。 “按手印!每家每户都要登记!” 他的声音已经嘶哑。 西南土司带来的山货、北方难民编织的草鞋、本地渔民晒的虾皮,全部纳入统一分配。 老农张老汉分到两斤山东来的红薯,土豆粮种,手抖得几乎捧不住。 “这......这真给我们种?” 尽管对红炮军的好感与日俱增,可说到底这种替人种粮的事,总让这名老汉心底有些忐忑。 那不是之前帮大明那些地主老爷种地的佃户吗? 最后种出来的粮食,又有多少能是咱自己的? “当然。” 赵勇帮他扎紧口袋的时候,张老汉忍不住紧张开口。 “那官府......官府收多少粮食啊,能留下五成吗?” 他知道自己这个提议很过分,可他仍是想多留下些粮食。 “秋收时官府只收三成,其余都是您的。” 张老汉甚至都做好了被拒绝的打算,听到这,不由瞪大眼睛。 “啥?三成!” 这位北方逃难迁移来的老农家汉吞了口唾沫。 “好,好啊!” 另一边,孟琏土司的少女阿兰正惊喜地抚摸分到的铁犁。 “比我们寨子的铜犁轻多了!” “这是登州钢厂的新物件。” 一名红炮军汉子笑着示范用法,神色骄傲。 “翻地能省一半力气。” 黄昏时分,来自保定的铁匠李师傅在临时工棚里点燃炉火,如今松江府的铁匠铺子刚刚稳下来。 红袍军送来的焦炭燃烧出蓝色火焰,他亢奋的捶打第一块松江府产的铁器。 夜幕降临,陈铁唳独自巡视新建的居民区。 草屋虽然简陋,但每户门前都堆着分到的物资。 他听见屋内传来婴儿啼哭,年轻母亲哼着陌生的西南山歌哄睡,隔壁北方汉子正用山东口音讲述海上见闻。 墙角突然闪出个黑影。 陈铁唳本能按剑,却发现是个抱着陶罐的佝偻老人,不是张老汉又是谁。 “总长......” 张老汉跪下。 “远亲酿的酒,从南方送过来,咱又从北方背回来,已有六年了,别嫌弃。” 陈铁唳扶起老人,就着罐口喝了一大口。 劣质的酒液烧灼喉咙,他却笑得开怀。 “好酒!等船坞建好,请您老喝南洋来的酒!” 同一轮明月下,登州船厂的灯火彻夜不熄。 魏昶琅趴在图纸上睡着了,手里还握着计算尺。 窗外,潮水轻拍着新筑的防波堤,仿佛在应和松江府方向传来的夯歌。 到次日天明,魏昶琅正站在新建的船台上。 几年前这里还是荒地,良田也都在地主缙绅手中,如今巨大的干船坞里,钢铁骨架已初具规模。 “齿轮组还要加强。” 魏昶琅敲着图纸对工匠说。 昔日那个少年眼下已经长大了,他长得与兄长魏昶君有七分相似,只是眉宇间少了杀伐气,多了几分书卷味。 此刻他卷着袖子,手上全是机油,活像个老匠人。 港口工地上,三百名工匠正在浇筑混凝土堤坝。 来自天工院的学徒们操作着蒸汽机,正在准备船坞中测试新式战船。 远处海面上,三艘试验用的铁壳船正在进行转向测试。 “魏工!” 这是昔日兄长魏昶君来的时候对自己的称呼,意思是工程师,魏昶琅很喜欢,于是大家便都这般称呼了。 满身铁锈的匠人跑来。 “主轴铸造又失败了,不够直,但计算出来的没问题。” 魏昶琅二话不说跳进铸造坑。 三小时后,他顶着被灼伤的脸颊爬出来。 “是砂模湿度问题,改用桐油浸泡的麻布衬里。” 当晚,通红的铁水终于浇铸出完美的曲轴。 魏昶琅看着眼前逐渐有了雏形的船坞,还有造船厂中缓慢成型的新式铁甲船,神色欣慰。 红炮军出山东的时候,天工院正式划分为民用和军用两项器械研究方向。 自从天工院分出来之后,他便一直在负责红炮军的铁甲船建造,而天工院的院长刘方,则负责民生等各类方向研究。 海浪声中,魏昶琅笑着,眼眸灼灼。 “快要成了,咱中國的第一个钢铁战船正式港湾。” 第547章:北上 临近过年的冬风格外刺骨,卷着西北特有的沙砾,打在脸上如同刀割。 尹天雄眯起眼睛,望着眼前这片灰黄色的贫瘠之地,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终究没能咽下那口堵在胸口的浊气。 “这他娘的是什么鬼地方!” 尹氏家主终于爆发了,一脚踢飞脚边的碎石。 “我尹家守了南疆数百年,红袍军一句话咱就得抛家舍业的来这。” “这也就罢了,谁叫红袍军势大?可他娘的凭什么要我们来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开荒?” 他身后,三百余尹氏族人瑟缩在寒风中,女人们搂着孩子低声啜泣,男人们则面色铁青地瞪着四周那些身着红色战袍的将士。 这些红袍军士卒如同雕塑般立在风沙中,腰间钢刀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甚至有尹家的族人恐惧的看向家主。 红袍军血染澜沧的那一幕如今仍在他们脑海之中,他们很害怕这些红袍军将士们像对尹增土司一样对待他们。 “尹家主,请慎言。” 一个身材魁梧的红袍军押送官走上前来,他脸上有道从眉骨延伸到下巴的伤疤,说话时疤痕微微抽动,颇有些凶神恶煞的姿态。 “甘州虽荒,却是社稷疆土,朝廷既已下令,尔等便需遵命开荒。” 尹天雄冷笑一声,并未说话。 他身着虽然破旧但仍能看出昔日华贵的锦袍,手指上硕大的翡翠扳指在风沙中依然熠熠生辉。 反倒是一旁早就无法忍受的族老尹天明终于开口。 “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泥腿子出身的丘八,也配教训我?我尹家祖上可是受过朝廷册封的!” 张铁柱面色不变,只是右手按在了刀柄上,只转头看向那位土司家主。 “尹家主,我最后说一次,这个世道是百姓做主的世道,你们要么开荒,要么死。” 声音平静的像是不带丝毫波澜。 “百姓做主?” 尹天雄突然狂笑起来,指着张铁柱的鼻子。 “那些臭泥腿子懂什么?他们会治理地方?” 他咬着牙,死死瞪着眼前这些身着红袍的将士,这些人昔日也是从泥腿子中一点一点爬出来。 现在,他们正在自己这些承袭三百年的高贵土司脑袋上耀武扬威呢! 他可以接受红袍军打散他们的行为,但他无法容忍自己等人要被像押送犯人一样,送到此处开荒! 所以他要试一试,看能不能为自己这一族争取,至少能以管理者的姿态,逐渐积蓄实力,重新带着家族回到那个高高在上的阶层。 刀光一闪。 尹天雄的头颅飞起时,脸上还凝固着轻蔑的表情。 鲜血喷溅在黄沙上,很快被干燥的土地吸收殆尽。 张铁柱收刀入鞘,转向目瞪口呆的尹氏族人。 “继续前进,日落前必须抵达开荒点。” 不远处,刀沐紧紧攥住了兄长刀成虎的衣袖。 这位刀氏家族的大小姐脸色苍白如纸,嘴唇不住颤抖。 “哥......他们真的敢......” 刀成虎按住妹妹的手,低声道。 “别出声,尹天雄自寻死路,怨不得别人。” 刀沐偷眼望向那些红袍军士卒。 他们沉默地押送着队伍,有人甚至脱下自己的外袍给冻得发抖的老人披上。 这些军士面容粗糙,手掌布满老茧,但眼神却出奇地清明坚定。 他们不抢掠,不欺辱妇女,甚至连一口多余的干粮都不曾私藏。 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的军队,昔日大明的军队不劫掠百姓已算得上很好,流寇的军队和鞑子的军队他们也曾听说过,凶残暴虐便是常态。 可这支队伍不一样。 面对他们这种几乎已经算得上是囚犯的人,对方宁愿自己挨饿受冻,也要保证他们这群人中的老弱病残安稳活着。 有时候他甚至不禁觉得恍惚。 这支军队,和血染澜沧的军队,真的是同一支吗? “他们......不一样。” 刀沐喃喃道。 思氏家主思可笃走在队伍最末端,这位曾经在滇南叱咤风云的土司此刻佝偻着背,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他的儿子思明远搀扶着他,低声道。 “父亲,留得青山在......” 他知道自家老父到底为什么如此颓靡,无非是看到了尹家家主的下场,兔死狐悲罢了。 思可笃苦笑。 “青山?你看看这地方,连棵草都不长,哪来的青山?” 思明远抬眼看去,同样忍不住苦笑。 明末的陕甘之地,当真称得上残破,更像是被遗忘的荒凉之地。 此地原本便北临异族,加上从崇祯元年开始,饥荒,蝗灾,旱灾,瘟症频传,官府屡次加征苛捐杂税。 以至于这批云南土司和诸多跟随族人抵达的时候,看到的只有连树木花草都没有的黄土和霜雪。 那些树木草根早就被攫来吃的涓滴不剩,即便如此,能存活下来的人也已堪称稀少。 夜幕降临,红袍军士卒熟练地支起帐篷,生起篝火。 张铁柱亲自检查每一处营地,确保老弱妇孺都能分到一碗热汤。 刀沐注意到,这些军士总是最后吃饭,有时甚至宁愿自己饿着也要把口粮让给病人。 “哥,你看那个人。” 刀沐指着远处一个正在修补靴子的年轻士兵。 “他的靴底都磨穿了,却把新发的靴子给了那个瑶族小孩。” 她没见过这样的队伍,如今她心底的情绪有些奇怪。 她生来便是高高在上的大小姐,所以她更清楚,高高在上的阶层可能会对这些底层百姓的苦难发发慈悲,但绝不会舍弃自己的利益去帮助他们。 事实证明她的想法是对的,至少她自小长大看到的都是如此,惟独眼前这支突兀出现的军队,他们真的不一样。 刀成虎眯起眼睛。 “做样子罢了,这些泥腿子最会收买人心。” “不,不像。” 刀沐摇头,只盯着那个正在专心修补自己靴子的红袍军将士的眼睛。 “他们眼神不一样,我在滇南见过官兵,见过土司兵,没见过这样的......” 那些眼睛干净又纯粹。 更让她内心震颤的是。 他们这群人眼睛和官兵眼睛最大的区别,便是大明和土司的官兵,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也没资格决定。 红袍军可以。 第548章:开荒 第二天清晨,队伍遭遇了沙暴。 狂风卷着黄沙呼啸而来,能见度不足十步。 刀沐看见红袍军士卒手拉着手组成人墙,将老弱护在中间。 沙粒打在那些年轻士兵的脸上,划出一道道血痕,却没人松手。 沙暴过后,清点人数时发现少了三个尹氏族人,尹天雄的妻弟带着两个儿子逃跑了。 张铁柱面色阴沉地听完报告,只说了一个字。 “追。” 三具尸体在日落前被拖了回来。 负责追击的小队长向张铁柱复命。 “按律处置了。” 张铁柱点头,转向惊恐万分的土司们。 “再有逃跑者,连坐三族。” 思可笃终于崩溃了,他跪在沙地上嚎啕大哭。 “为什么?我们思氏世代忠于朝廷啊!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 张铁柱蹲下身,平视着这位曾经的土司。 “思家主,你口中的忠是什么?是每年向朝廷纳贡,然后在自己的地盘上作威作福?你治下的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你自己清楚。” 正在痛哭的思可笃忽然愣住,哑口无言。 队伍继续前行,荒漠渐渐出现零星的绿色。 张铁柱指着远处一片刚刚开垦的田地。 “那里是三个月前来的湖广移民开垦的,现在已经有收成了。” “里长说了,这里除了要准备种植麦子,这些沙地还适合种植土豆,目前正在培育和适应阶段。” “土豆的产量很高。” 张铁柱笑着,神色温和。 “要是都种上土豆,地产出的粮食,足够大家吃很久了。” 刀沐顺着他的手指望去,看见田埂上有几个农人正向他挥手。 那些农家汉子的笑容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明亮。 当晚扎营时,刀沐鼓起勇气走到正在磨刀的张铁柱身边。 “张......张将军,我能问个问题吗?” 张铁柱抬头,疤痕在火光下显得更加狰狞,眼神却出奇地平和。 “刀小姐请讲。” “你们......红袍军,为什么能做到这样?” 刀沐斟酌着词句,又像是有些紧张,伸手指着那些百姓和自云南来的族人。 “不抢掠,不欺压,甚至......甚至愿意自己挨饿也要帮助别人。” “我们不是更像犯人吗?” 张铁柱沉默片刻,从怀中掏出一本破旧的小册子。 “这是里长写的红袍语录,我们红袍军每个人都会背。” 他翻开一页,轻声念道。 “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百姓之天下,为官者当以民为父母,为民者当以国为家。” 刀沐怔住了。 低头看去,又看到更为简单的白话。 遇到百姓先问好,切记不能凶巴巴......这样简单直白的道理,在她二十年的生命中却从未听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士大夫们说过。 “里长......魏昶君,他真的相信这些?” 她忍不住问。 站在她身后的兄长刀成虎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这个三十岁的汉子冷笑,低声开口。 “相信?谁会相信?惯会收买人心罢了。” 张铁柱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 “你可以骂我张铁柱,但不准质疑里长。” 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猛的起身,手攥住刀柄。 “里长带着我们这些泥腿子打下这片天地,不是为了当皇帝,是为了让天下百姓都能有尊严地活着。” “如果不是里长,如果我们现在是大明的军队,是流寇的军队,你们一个也别想活着到甘州!” 刀成虎吓了一跳,额头上冷汗涔涔,咬着牙半晌,终于还是转头离开。 因为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反驳。 兄长离开,刀沐并没有跟着离开,反而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 她想起滇南那些衣不蔽体的农奴,想起每年饿死在土司衙门外的饥民,想起自己锦衣玉食却从未正眼看过那些农户的生活。 “到了开荒点,我会教你们种耐旱作物。” 张铁柱的语气缓和下来。 “只要肯干活,三年后你们就能有自己的土地。” “自己的......土地?” 刀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以为他们是来赎罪的。 “对,自己的土地。” 张铁柱重重点头。 “里长说了,天下田地当归耕者所有,没有谁天生就该做奴隶。” 思可笃不知何时也站在了不远处,听到这话,老土司复杂叹息着。 “这......这是要翻天啊。” 张铁柱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火光中投下长长的影子。 “思家主,天已经翻了。” 第二天正午,甘州开荒点终于出现在视野中。 简陋但整齐的茅屋排列在沟渠两侧,田地里已经有人在劳作。 看到队伍到来,几个农人放下锄头迎了上来。 一个满脸皱纹的老汉激动地握住张铁柱的手。 “你们可算来了!我们按您教的法子种的土豆,长得可好了!” 张铁柱难得地露出笑容。 “我们原来在南洛镇也是第一批种土豆的,还去过土豆粉作坊呢。” “老周,这些是新来的开荒户,你带他们熟悉熟悉。” 刀沐看着老汉粗糙的手和张铁柱布满老茧的手握在一起,突然感到一阵沉默。 在滇南,土司的手怎么能被贱民触碰?可在这里,这一切却如此自然,那些老农甚至没有任何畏惧。 “你们的住处安排好了。” 一个红袍军将士走过来,递给刀沐一把锄头。 “明天开始,我们教大家开荒。” 刀沐接过锄头,沉甸甸的。 她抬头望向湛蓝的天空,忽然发现西北的天,原来可以这么高,这么远。 她从来没接过锄头,现在攥着这东西,又看了一眼旁边的农户。 他们说着各地的口音,和自己并没有什么不同。 原来,他们从来都是一样的人,从没有谁会高高在上。 思可笃站在分配给自己的茅屋前,忽然觉得骇然。 这些红袍军,肯吃苦,有品德,从不欺凌弱小,也不会嬉笑玩闹。 他们骨子里的意志力和道德之可怕,莫名给了所有人一种感觉。 安全。 思可笃叹息着。 或许,他们真的能得到天下。 不光是疆土,还有人心。 人群中,他的儿子思明远却已经挽起袖子,跟着一个农人去认领工具了。 张铁柱站在高处,看着这些曾经的贵族开始笨拙地学习生存技能。 “里长,这片荒凉贫瘠之地,也要开花了。” 第549章:除恶务尽 残明的余晖消散在中原大地上,红袍军的旗帜插遍越来越多的城楼。 魏昶君站在京师高大的城墙上,望着远方渐暗的天色,手指轻轻敲击着斑驳的砖石。 “里长,启蒙师们已经抵达了。” 启蒙总师楚意低声禀报,递上一份名单。 夕阳下的字迹上写的清楚,最前方的赫然是卢定边和赵寒川两人。 魏昶君回头,只是微微颔首。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看到了那些仍在旧世道挣扎的村庄城镇。 “他们知道的,不会留情,这天下,该换一副新面孔了。” 第一批启蒙师从京师四门而出之后,每人带着五十名精锐红袍军士。 他们一部分昔日都曾是泥腿子出身,若是仍旧身在大明,这一生他们或许都没有资格做官,别说做官,甚至他们都不一定能做个人。 但在蒙阴县张集镇的那三个月里,他们都经历了魏昶君亲自指导的启蒙,那是一套全新的思想,关于公平、正义,关于百姓应当享有的尊严。 赵寒川便是其中之一。 这个三十出头的瘦高男子曾是张集镇上的一名佃户,因被财主欺压,而奋起反抗,从那天一天开始,他换了名字。 红袍军。 此刻他骑在马上,身后跟着二十名沉默的士兵,正向河南彰德府进发。 与其他启蒙师不同,他选择了一条隐蔽的小路,队伍伪装成商队,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这片土地。 “大人,前面就是张家庄了。” 跟在身后的本地农户老李低声道,天知晓他得知红袍军再度抵达的时候,心里有多高兴。 历史上所有的世道基本上都是靠着缙绅管理的,还有一部分则是靠着那些里甲管理,而那些人,不是跟随缙绅的依附,便是横行村镇的恶霸。 尤其是各朝最初的时代,大军碾过去之后,再等着随意派遣一人为官,甚至许多地方维持治理的官吏,基本上都是原来的那批人。 正是因此,百姓大多只得到了一时片刻的公平,之后便又是那般世道了。 可红袍军不一样,他们又回来了。 “那张世荣是方圆百里最大的恶霸,昔日与知府勾结,强占民田,欺男霸女,无人敢管。” “尽管之前大军过时,知府已死,但此人不知道躲在何处,公审之后,又大摇大摆的回来了,仍是勾结各地那些人,欺压咱百姓。” 赵寒川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他摸了摸怀中的书册。 那是一本殷红的书册,正面写着红袍语录四个大字,背面则是魏昶君亲笔题写的百姓第一,人人平等。 “先找个地方住下,不要打草惊蛇。” 他们在庄子外三里处的一个破庙安顿下来。 第二天一早,赵寒川换上一身粗布衣裳,独自一人进了庄子。 他装作收山货的商人,在茶铺里一坐就是半天,耳朵竖得老高。 “听说了吗?老刘家的闺女又被张老爷看上了,说是要纳妾。” “嘘,小声点!那丫头才十四啊,老刘不肯,昨天被张家的打手打断了腿......” “造孽啊,前年李家的地不就是这么被强占的吗?告到官府,反倒被打了十大板。” “不是说现在都是红袍军的天下,老百姓的天下吗?咋还有这种事?” 人群的议论似乎顿住片刻,旋即又化作叹息。 “天下这么大,红袍军要管的事那么多,那有可能面面俱到,咱这种小地方,能活着已算不错,你们瞧,如今咱不是没了那么多苛捐杂税吗?” 赵寒川的手指在桌下慢慢攥紧。 他抬眼看了看说话的两个老汉,记下了他们的相貌。 三天后,赵寒川已经摸清了张世荣的底细。 此人四十有五,与昔日大明彰德知府是连襟关系,手下养着五十多个打手,强占良田上千亩,逼死的人命不下十条。 更令人发指的是,他欺负的百姓人家,劫掠女子,每年都要强纳两三房小妾,之后便转卖给青楼。 “大人,我们如今也已经开始打探,目前在此地,张世荣可以算得是最大的恶霸,光是他周边汇聚的一批打手和跟随作威作福的里甲,便有足足二十多人。” “证据确凿,咱何时动手?” 随行的士兵开口。 是的,赵寒川不光是自己暗中调查,跟随的数十名红袍军将士几乎被他一股脑的像撒网一样散出去。 彼时赵寒川展开一张名单,上面已经写满了二十多个名字.,全是张世荣的爪牙和帮凶。 “再等等,等他自己跳出来。” 他声音冰冷,指尖在桌案上敲打着,心中思索。 昔日里长常说,除恶务尽,里长最初敲打缙绅世家的时候,派遣出去的青石子总长等人,都喜欢谋定而后动,一次将整个作恶名单全部调查清楚,没有遗漏,再真正动手。 上次也是如此,漏掉了几个漏网之鱼,这才导致此地仍有欺压百姓之人。 机会很快就来了。 五天后,正是张世荣五十大寿,整个庄子张灯结彩,知府都派人送来了贺礼。 赵寒川得到线报,张世荣要在寿宴上当众纳老刘家的闺女。 那天傍晚,张家大院里觥筹交错,酒过三巡。 张世荣满面红光,拍手叫道。 “带上来!让诸位看看老夫的妾室!” 两个壮汉拖着一个衣衫不整的少女进入大堂。 少女满脸泪痕,嘴角带血,显然已经挣扎过。 满堂宾客哄笑叫好,有人甚至开始下注赌这丫头能撑几天。 “小娘子,老老实实,你能过几天好日子,若是不老实,想想你爹......” 张世荣冷笑着伸手去扯少女的手臂。 就在这时,大门被猛地踹开。 “红袍军启蒙师赵寒川,奉红袍军之主魏里长之命,肃清地方恶霸!” 一声厉喝如惊雷炸响。 二十名红袍军士如狼似虎地冲了进来,雪亮的刀光映照着满堂惊愕的面孔。 赵寒川大步走入,手中高举那卷红袍语录。 张世荣的酒顿时醒了一半,他强作镇定。 “误会,误会啊!” 第450章:陕北! “这位大人,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在下可没有欺压过百姓啊,不信诸位大人且问问咱身边的乡亲们......” 这名大腹便便的老油子冲着堂下宾客拼命挤眼睛的时候,怒喝响彻! “拿下!” 赵寒川根本不给他说完的机会! 这甚至算不上一场搏斗,火铳的声音炸裂开,格外骇人。 张世荣和他的主要爪牙被按倒在地。 赵寒川命人将庄子里的百姓全都召集到院外,然后开始当众宣读罪状。 “张世荣,强占民田一千二百亩,逼死七人,强抢民女二十三人,其中五人被虐致死......证据确凿,按红袍军法,当斩!” 张世荣面如土色,裤裆已经湿了一片。 “大人饶命!我无罪,上次我便不曾遭遇红袍军之清算,这是污蔑,污蔑!” 如今的张世荣已是有些语无伦次。 “我有银子,很多银子...” 赵寒川冷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一本账册。 “你的银子,都是从百姓骨头里榨出来的。” 他转向围观的百姓。 “今日,红袍军替你们讨这个公道!” “乡亲们。” 这名年轻的启蒙师声音柔和了许多,看向周围沉默的百姓。 “咱红袍军向你们保证,以后绝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刀光闪过,张世荣的人头落地。 紧接着是他的那些爪牙,一个接一个被处决。 红袍军的名单,这一刻竟像是一本生死簿。 百姓们先是寂静,继而爆发出压抑多年的哭声和叫好声。 赵寒川没有停留。 处决完毕后,他立即带人抄了张世荣的家,将田契地契当场焚毁,粮食财物分给百姓。 第二天一早,他又带着人马直奔府城,那里还有更大的鱼等着收网。 与此同时,陕北延按府,另一位启蒙师卢定边采取了截然不同的方式。 与赵寒川的隐秘行动相反,卢定边大张旗鼓地进入延按城。 他命人敲锣打鼓,宣告红袍军启蒙师的到来,并在城门口张贴告示,鼓励百姓举报欺压良善之徒。 “这不是打草惊蛇吗?” 随行的少年将士张大挠头不解,看向身边的启蒙师。 卢定边摸了摸自己脸上的刀疤,他当年为保护村民与土匪搏斗留下的痕迹,成了他一生的荣耀。 “我就是要让他们惊慌失措,蛇出洞了,才好打七寸。” 果然,延按的缙绅们迅速行动起来。 以举人周汝昌为首的地方豪强连夜开会,销毁账册,威胁知情人闭嘴,甚至派家丁守在告示旁,恐吓想要举报的百姓。 昔日红袍军打过来的时候,这群人经过调查,并未欺压百姓,甚至没有占据太多土地,因此他们也并没被清扫。 可之后本地官吏缙绅被彻底公审斩杀大片之后,出现了难以想象的权力真空,也正是因此,这群人在尝到甜头之后,居然彻底放开,疯狂欺压百姓们。 卢定边看在眼里,记在心中。 他白天在衙门公开接访,晚上则派士兵暗中保护那些敢于举报的百姓。 三天后,他掌握了一份比赵寒川手中更长的名单,几乎涵盖了整个延按府的上层人物。 “大人,这些人根深蒂固,关系网遍布全省,而这些,都是在咱们红袍军扫清此地离开之后发展出来的。” 红袍军将士忧心忡忡开口。 “这等发展速度,恐怕......” 卢定边猛地一拍桌子。 “恐怕什么?里长说过,这天下最重的就是百姓的冤屈!别说几个地方豪强,就是天王老子来了,该杀的照样杀!” “我倒要看看,这天下有多少不怕死的东西!” 第二天,卢定边带兵直扑周家大院。 然而迎接他的是一座空宅,周汝昌早已得到风声,带着核心成员逃往山中别业。 “搜!把每一寸地都翻过来!” 卢定边下令。 士兵们掘地三尺,终于在祠堂的暗格中找到了几本没来得及销毁的账册。 上面详细记录了周家在上一次红袍军清扫之后的权力真空中如何发展,以及欺压百姓的种种恶行。 “大人,现在怎么办?周家在山中有武装家丁上百人,强攻倒是没什么,可百姓难免被误伤......” 卢定边冷笑。 “谁说我要强攻?” 他转向被抓的几个周家仆役,这是曾经帮助周家欺压百姓的恶奴,如今被抓捕之后,抖得如同筛糠。 “你们中,谁想活命?” 一个年轻仆役颤抖着举起手。 “小、小的知道一条上山的秘道......” 暴雨如注,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瓦上,发出密集的鼓点般的声响。 周家别业的大厅里却灯火通明,暖意融融。 周汝昌举着鎏金酒杯,面色泛白,但仍是强笑着开口。 “且宽心,此人不过是个莽夫,哪懂得我们读书人的门道?山中别业隐蔽难寻,等雨停了,此人只怕便要走了,到时候,这里还是吾等的天下。” 话音未落,一道闪电劈开夜空,照得厅内众人面色惨白。 老举人王德厚手中的酒杯突然一抖,黄酒洒在锦缎前襟上。 “周、周兄,你听......是不是有喊杀声?” 厅内霎时寂静,只听得雨声中隐约夹杂着金属碰撞与惨叫。 周汝昌强作镇定,只是谁都看得出来,他脚下已在发软,站都站不稳了。 “不过是雷雨声......” 话刚出口,后厅的雕花木门轰然倒塌,三个浑身是血的恶奴滚了进来。 “老爷!红袍军从后山秘道......” 恶奴的话被一支穿胸而过的火铳弹药截断。 卢定边踏着血水迈入大厅,铁甲上的雨珠顺着甲叶滚落。 他左手持弩,右手握刀,刀尖还在滴血。 二十名红袍军士从他两侧鱼贯而入,顷刻间将大厅围得水泄不通。 “周老爷好雅兴。” 卢定边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露出那道狰狞的刀疤。 “这庆功宴,不妨加我们红袍军一份?” 周汝昌手中的酒杯当啷落地。 他猛地掀翻酒桌,从案底抽出一柄宝剑。 “卢定边!你违背红袍语录,私闯民宅,该当何罪!” 满座缙绅纷纷起身,大多往屏风后躲藏。 卢定边哈哈大笑,突然抬手一枪射穿周汝昌的右肩。 在周汝昌的惨叫声中,他厉开口。 “私藏兵器,拒捕伤人,按红袍军令,格杀!” 第451章:冰河世纪的恐怖 “里长,各地启蒙法已经开始传播和定实。” 黄公辅捧着那叠厚厚的奏报走进内堂时,手微微发抖。 纸页边缘已被他攥得皱皱巴巴,墨迹在潮湿的空气中晕染开来,如同陕北大地上一道道干涸。 黄公辅声音沙哑,眼眸凝重。 “陕北七县的急报,都......都在这里了。” 魏昶君从案牍中抬起头,眉头微蹙。 他注意到黄公辅青白的脸色和深陷的眼窝,那是日以继夜未眠之痕。 “坐。” 他简短地说,手指轻叩桌面。 黄公辅没有坐。 他只是颤抖着展开第一份奏报。 “延川县报,接手当地时情形惨烈,自去岁大旱,今春蝗灾,麦粟绝收,县内树皮草根食尽,人相食者......已逾千例。”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每日城门外收殓尸首不下三百具,县衙已无钱置办棺木...” “我知道陕北饥荒。” 魏昶君打断他,眼神锐利。 “说我不知道的。” 黄公辅咽了口唾沫,翻到下一份。 “安定县红袍军民部提议,南方世家囤粮逾万石,而百姓饿殍遍野,他建议。” 黄公辅皱眉,深吸了一口气。 “建议尽诛西南世家大户,夺其粮以赈灾民。” 室内突然安静得可怕。 魏昶君的手指停在半空,默默思索。 “还有呢?” 魏昶君的声音异常平静,即便昔日从历史上看到过这段小冰河时期的惨烈记载,如今仍是忍不住觉得触目惊心。 虽然现在没了兵戈之乱,可说到底,天灾只能抵抗,不可更改。 气候,水文,地理,要一点点改善理通,不是件容易的事。 黄公辅急忙展开另一份文书。 “保安州同知上报,红袍军已开仓放粮,但粮食远远不够,且周边流民听闻此地放粮,源源不绝,当地民部官吏暂时以工代赈,但情况要缓和下来,也很难确定是什么时候。” 他看向魏昶君,只见这位年轻的里长下颌线条绷得死紧,似乎在思索之后的决策。 黄公辅声音还在继续。 “各县官吏报称,但凡红袍军放粮之处,暴民立散,秩序有所恢复。” “想要稳定下来,非得大肆放粮不可,只是如今关中诸地这些自古以来便粮食富饶之地,多遭灾害,想要从山东等地运送粮食,也不容易,且损耗极大。” “这是延安府递来的,说府内还有几家大户地窖中藏粮,足够全府百姓撑一两个月......” “里长,留给咱们的时间不多了。” 魏昶君猛地站起身,案几被撞得摇晃。 他一把抓过文书,目光如刀般刮过纸面。 魏昶君突然皱眉,将文书按在桌案上。 “这些蛀虫,宁可看着百姓易子而食......看来灭杀缙绅这一步,无论何时都是走对。” 魏昶君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带着某种可怕的冷静。 “民部的方案。” 魏昶君缓缓坐下,手指轻触桌案舆图。 “详细说来。” 黄公辅点头,旋即取出各地关于如今振灾的奏报。 “他们提议绞杀当地缙绅,然后...” 老文官眯起眼睛,神色狠辣。 “家产充公,粮食散给灾民。若有反抗者,以谋逆论处,株连。” “还有些区域,缙绅无罪,民部会同启蒙法思索商议,决定以征用方式,或借贷方案,完成粮食征集,以做赈灾之用。” 魏昶君忽然笑了。 那笑容让黄公辅想起冬日里挂在屋檐下的冰棱,锋锐狠辣。 “倒是个干脆法子。” 魏昶君轻声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舆图。 “每个地区死一些高高在上的老爷,活万人......” “去,叫阎应元,周愈才等人过来议事。” 陕北的灾情报告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直直刺入魏昶君的眼底。 书房内,烛火摇曳,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投在朱红的长墙上,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猛兽。 “死亡人数已达三万七千余,流民超过二十万......” 这些都是残明留下来的乱局,魏昶君的手指紧紧攥着那份奏疏,指节发白。 他眼前浮现出那些饿殍遍野的画面,年前抵达陕北诸地时,那里的百姓虽然贫苦,但眼中尚有希望。 如今,连希望都被这些大灾源源不断,吞噬殆尽。 “民部的方案,诸位都看过了吧?” 魏昶君的声音低沉,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书房内,几位重我肃立。 启蒙总师楚意一袭素白长衫,面容清癯,眼神却锐利如刀,监察总长阎应元身形挺拔,民部总长黄公辅须发花白,眉头紧锁,副总长周愈才站在他身后,面色凝重。 “杀缙绅以赈灾民,此计虽能解一时之急,却非长久之策。” 楚意率先开口,声音如清泉击石。 “缙绅已经杀了许多,若尽数屠戮,各地则人丁稀少,成无主之地,更易生乱。” 如今红袍军绞杀境内欺压百姓之缙绅,光是昔日京师,便杀了近一个月,高高在上欺压百姓者,逾京师总人数两成,其余各地更不必说,动起手来,那些土皇帝哪个能逃? 楚意的思想很明确,他并不抵制斩杀缙绅,但人口在天灾时代,也格外重要。 阎应元冷笑一声。 “昔日大明,那些缙绅囤积居奇,趁灾抬高粮价,逼得百姓卖儿鬻女,他们算什么?依我看,民部的方案痛快!” “阎总长此言差矣。” 黄公辅急忙摆手,这位民部总长如今只剩苦笑,虽然下面民部提出来的方案的确能尽快处置,可说到底,人口当真极为重要,没了那些缙绅世家,百姓们的确能过的更好,可人口的恢复至少需要数十上百年恢复。 “杀一人易,治一县难,若将北方缙绅尽数铲除,怕是到时候连种地开荒的都没有了,咱之后想要继续开拓,人口和粮食都极为重要。” 魏昶君的目光从争论的总长们脸上扫过,最后落在一直沉默的周愈才身上。 “老周,你怎么看?” 年迈的副总长深吸一口气。 “我以为,当务之急是解决灾民温饱,而非争论杀与不杀,南方粮仓充盈,若能调粮北上......” 第452章:焕然一新 “在我等看来,杀不如问罪,问罪之后,南方世家按照之前里长处置云南土司之法,彻底打散北上,种植开荒,而他们仓中粮食,则调派至北方诸地,以赈灾之用。” “南方。” 魏昶君突然起身,桌上的舆图展开。 “南方氏族囤积的粮食,足够养活整个北方三年。” 江南鱼米之乡素来富饶,土地肥沃,故而即便遇到天灾,日子也是实打实的比北方要好过许多,这样算下来,周愈才的想法倒是不错。 一阵沉默笼罩了书房,所有人都知道里长在思索什么,在红袍军取得天下之前,南方诸多氏族每逢大明征饷之类,总以路途遥远,损耗过大为由,拖延婉拒调粮北上的诏令。 不过如今,可不是昔日大明了。 魏昶君走到窗前,推开木窗。 冰冷的夜风裹挟着风沙飘进来,宛若盘旋在他心头的阴霾。 远处宫墙上,巡逻红袍军的火把如一条蜿蜒的火龙。 “老周说的不错。” 魏昶君转身,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既然南方氏族不肯自愿交出粮食,那我们就强行征调,不只是粮食,还有他们积累了几百年的金银、布匹、药材......全部运往北方。” 黄公辅点头,旋即又迅速皱眉。 “里长,南方若是生了心思....勾结那些大明余孽..要知道,那边还有几个逃亡的皇室宗亲。” “让他们反。” 魏昶君的声音愈发平静。 “正愁没有理由收拾这些大老爷,他们数百年来占据最肥沃的土地,垄断漕运和盐铁,却对朝廷阳奉阴违,这次陕北灾情,就是上天给红袍军的机会。” 楚意的眼睛亮了起来。 “里长是想借赈灾之名,推行第二批清剿?” “不错。” 魏昶君走回案前,手指在地图上划过。 “南方氏族势力尾大不掉,虽然之前清理过一批,留下来的都是没有欺压过百姓的,可之前你们也看到了,清剿之后的权力真空,之后必定会滋生更多腐朽,若不整治,不出十年,这世道又会回到之前的姿态!” 阎应元咧嘴一笑。 “监察部早已掌握南方诸多氏族勾结前明地方官吏、私铸钱币的证据,只等里长一声令下。” “不可操之过急。” 楚意谨慎地说。 “南方氏族树大根深,牵一发而动全身,我建议分三步走,先以赈灾名义征调物资,再逐步迁移氏族子弟北上,最后才是彻底拆分其势力。” 魏昶君点点头。 “也算老成谋国,但还要加一条,所有征调物资必须由红袍军押运,沿途若有阻拦,以谋反论处。” 周愈才思索片刻,这个昔日从蒙阴城便一直跟随里长的老官吏指尖点着桌案。 “里长,我有一言,强征物资虽能解燃眉之急,但北方之困非一日之寒,若不建立长效机制,十年后我们仍会面临同样问题。” “到时候,可未必还有南方缙绅世家给咱们清剿了。” “说下去。” 魏昶君眯起眼睛,周愈才所说的倒是不无道理,毕竟想要发展区域,光靠这样的一夜暴富,终归不能长久。 “我建议在北方兴建水利,改良农具,同时从南方迁徙有经验的农户北上,传授耕作技术。” “天工院可以专门分出一支来,缔造百姓农具发展。” “现在的山东就有一部分已经投入实验阶段的农具,正在一步步改良。” 魏昶君闻言点头。 “不错,农耕发展,不能懈怠。” “天工院那边如今一门心思想改良钢铁战船,但分出这批人手还是能做到的。” 楚意彼时深吸一口气,眯起眼睛。 “里长,话说回来,原本清剿南方第一批欺压百姓的缙绅倒还算师出有名,如今想要对付的是表面没有什么罪的南方世家,那些南方氏族必会激烈反抗,他们掌控着天下大半书院,史笔如刀......” “让他们写!” 魏昶君一挥袖袍,烛火剧烈摇晃。 “我自会在史书上留下暴君骂名,也不愿看着百姓易子而食,那些千年家族不是喜欢修家谱吗?就让他们在家谱里把我写成恶鬼便是。” 魏昶君声音在这一刻几乎带着嗤笑。 他从不在意史书是如何评价他的,如果他在意的话,这个世道就不会出现红袍军,如果他在意的话,他现在完全可以做一个家天下的皇帝。 阎应元闻言复杂看向这位年轻的红袍军之主。 他总是如此,从来不会在乎自己,永远把那些最底层的百姓放到第一位,甚至,比看自己还要重。 彼时魏昶君环视众人。 “此事关系重大,诸位务必谨慎,从今夜起,南方来的奏疏一律严查,楚意,你派启蒙法的启蒙师提前抵达南方各地,暗中调查当地缙绅,提前掌握名单。” “我明白。” 楚意点头。 “思想如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此次那些缙绅如何且不说,至少百姓必然会站在朝廷这边。” 魏昶君走到桌案前,坐在椅子上。 “通传各地红袍军,包括安定军,大西军,闯军,沂山铁军,巡山轻骑,红袍军卫等各路兵马,各自散开驻扎南方诸地,若有人敢造反......” 他眼中寒光一闪。 “格杀勿论!” “族人迁北地!” “遵命!” 阎应元和楚意等人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底兴奋。 北方若能早些安定下来,全国都能迈入正是发展阶段。 有天工院的技术在,对抗灾害并不算难,山东三府便是明证。 换句话说,熬过北方缺粮这一关,全国发展必将一飞冲天! 窗外传来三更的梆子声。 魏昶君疲惫不堪,他深吸一口气,揉了揉额头。 “今日就到这里吧,三日后议事堂,正式下发南北平准令,三天里,务必做好准备。” 几名总长和总师依次退出书房,最后离开的楚意回头看了一眼,那位年轻的红袍军之主独自站在巨大的疆域图前,背影挺拔如枪,却又透着一丝孤寂。 烛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地图上,恰好笼罩了整个南方。 楚意轻轻带上门,听见低声吟诵。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让那些千年家族去造反吧,去谩骂和记载我的恶名吧。” “我要以后的历史焕然一新!” 第453章:核心手下贪污案! 夜色如墨,京师。 如今整个京师官吏都在忙碌,忙着接收南边的迁移世家和资产粮食迁徙,还有北边的诸多区域赈灾。 年迈的洛水手中紧紧攥着一叠泛黄的纸张,那是他花了许多时间秘密收集的证据。 他的背已经佝偻,但眼中的火焰却比年轻时更加炽热。 “里长,老朽今日来,是要揭发启蒙部前总师保庵录及其党羽的罪行。” 洛水的声音沙哑却坚定,他将那叠证据重重放在魏昶君案头。 “红袍军的根基,正在被这些蛀虫啃噬。” 魏昶君眉头紧锁,手指翻开第一页。 那是保庵录的亲笔信,写给红袍启法考官钱世明。 “世明兄台鉴,舍侄成器资质尚可,望此次启蒙思想考试多加照拂......” 信末还盖着启蒙法的公章。 “去年红袍军思想考试,保成器文章平庸却高中第三。” 洛水平静开口。 “而真正有才学的寒门子弟赵岩,却被以字迹潦草为由黜落,老道找到了赵岩的考卷副本,请里长过目。” 魏昶君接过另一份纸张,上面的字迹工整有力,文章见解独到。 尤其是对之后启蒙思想的框架设想,与魏昶君竟不谋而合。 他的手微微发抖,想起了八年前在莒州城外里,第一次见到保庵录时的情景。 那时的保庵录衣衫老旧,一身衣衫洗的发白,却捧着半本残破的《孟子》侃侃而谈。 “天下之道,当以教化始,未有教化而行革命,如无根之萍......” 那时候自己不过是个小小的里长,而张岱和四名落第书生就坐在客栈的酒桌之上。 这位济南府出身的读书人,若不是牵扯到魏忠贤案中,被迫逃离,也不会和自己相遇。 而魏昶君在提出建设一个全新的世道的时候,许多年过去,他仍未忘记保庵录的眼睛。 那个青年书生一身破旧,站在寒风里,眼眸中是有火光的。 后来自己占据蒙阴,他们教导红袍六军的思想。 自己入了莒州,他们又在莒州安定后方。 自己入主青州府,接着是山东三府,这期间自己对上过那些东林官吏,勋贵武将,皇室宗亲,甚至还有不可一世的鞑子。 就连最困难的时候,他们都没有放弃,站在自己身后提着脑袋,拼命忙活着。 他永远记得,那一刻自己身后的所有人,都只有一个目的。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他们说,要和自己一起缔造一个新的世道,一个不像如今这般残酷的世道。 他们能不知道这样做是造反,是提着脑袋吗? 不是的,他们一开始便知晓,可他们还是愿意跟随自己。 可现在......“还有这个。” 洛水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第二份证据是启蒙师张旭白的人事调令,将完全不懂农事的侄子张昭安插到民部粮政司任职。 “三个月前宿州粮仓失火,就是这个张昭醉酒误事所致,却只被罚俸三月了事。” 魏昶君额角青筋暴起。 宿州粮仓储存着百姓三个月的粮食,那场大火差点导致红袍军在徐州安定百姓的溃败。 “张旭白?” 他记的这个名字,昔日他曾是保庵录麾下最器重的启蒙师,也是背诵语录最坚定的那个人。 “最可恨的是这份。” 洛水颤抖的手指指向第三份文件,启蒙部内部选拔记录。 上面清晰记载着。 “李铁之女李砂,年十四,破格录用为启蒙见习,月俸三两。” 旁边是保庵录的批注。 “诸启蒙师袍泽同生共死,其女当优待。” “十四岁......” 魏昶君喃喃道。他想起了红袍军初创时的铁律。 启蒙师必须通过三道严格考核,包括思想教导,那时保庵录常说,启蒙乃红袍根基,宁缺毋滥。 如今看来,竟是这般讽刺! 夜风卷起枯枝败叶,烛火摇曳间,魏昶君仿佛又看见那个在篝火旁给士兵讲解民为贵的保庵录,那时的他连最后一块干粮都分给了生病的士卒。 “查!” 魏昶君拍案而起,眼神闪过平静和沉重。 “全抓了!但凡涉及的,什么走后门关系,包括保庵录本人,全抓!循环审判,我和启蒙部亲自来,让各地看着这场案件!” 三天后,保庵录在工厂被带走时,手上还沾着泥土。 他没有反抗,只是平静地擦了擦手,跟着卫兵走向囚车。 沿途工人们窃窃私语,有人朝他吐口水,也有人偷偷抹泪,毕竟他曾是红袍军最受爱戴的思想总师。 审讯场设在曾经的城门。 魏昶君肃立台上,两侧是各地赶来的红袍军骨干。 当保庵录被押进来时,有人倒吸一口冷气,昔日风度翩翩的启蒙总师如今两鬓斑白,粗布囚衣上还打着补丁。 “保庵录,这些证据你可认?” 魏昶君将洛水收集的文件掷于案下。 保庵录弯腰拾起,仔细翻阅,神情如同在批改将士们的思想文书。 半晌,他抬头微笑。 “我认,但我不认为有错,出生入死十年,让亲人在太平后得到应有利益,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 “应有利益?” 魏昶君冷笑。 “十四岁的启蒙师?文理不通的粮政官?这就是你用红袍军前程换的应有利益?” “里长。” 保庵录突然提高声音。 “大明刚刚覆灭,这样的场景哪里没有?就连我们红袍军中,哪个部门没有类似之事?军械司刘掌事的妻弟,民部王元的侄子......” 他一连报了十几个名字。 “若要查,恐怕这城门口都装不下犯人!” 他站得笔挺,背负双手,一如许多年前,初次面见魏昶君的时候一样。 一双眼睛更是毫无掩饰的直视魏昶君,不退,不避! 城门处一片哗然,有些人面色铁青,有些人则怒火中烧,更有些人吓的脚都软了。 魏昶君脸色漠然,他没想到腐朽已如瘟疫般蔓延。 保庵录的话像刀子剖开了红袍军光鲜外表下的脓疮。 “那就都查!” 魏昶君看着他。 “从今日起,监察部联合启蒙督查巡查双部,凡徇私舞弊者,一律严惩!” 第454章:发配! 深冬的京师冷的刺骨。 魏昶君脑海中回荡着之前保庵录所说出的一个个名字,像是一根根针,刺的他难以呼吸。 对于刚刚的这些名字,他有印象。 基本上都是年前在和鞑子正面厮杀开始的时候更换的。 原来从那个时候开始,这些自以为是大功臣的核心官吏,就纷纷开始向民部,启蒙法,监察部等诸多核心区域安插手下,腐化红袍军了。 保庵录刚刚说出来的这些人中,甚至还有州府官吏,红袍军如今的核心! 这样一群人,没有一点真才实学,出现在红袍军的队伍中! 保庵录摇头叹息,他甚至平静的像是在和老友交谈。 “里长,你知晓世界的规则,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红袍军若要壮大,总要......” “闭嘴!” 魏昶君猛地踱步,来到他面前,一双眼眸冷漠至极,惟独眼中的血丝,触目惊心。 “当初在蒙阴县破庙里,是谁说革新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是谁发誓要建立比大明更清明的天下?” 他的声音沙哑了,足见心中波澜。 “保庵录,你变得我不认识了。” 几乎是一字一句,字字都透出刺骨的寒意,还有......失望。 保庵录终于变了脸色,他跟了里长多少年?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可他只见过里长这样的眼神一次。 而那一次,里长亲自斩了六军总长中,权势最盛的红袍军卫总长,莫柱峻,罢了权力最大的红袍军总长洛水的职。 现在,这双眼睛正在看着自己。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辩解什么,最终却只是深深鞠躬。 “是在下辜负了里长期望。” 是的,局势看似缓和了,但保庵录也仅仅只是说了这句话,旋即便沉默了。 到现在,他仍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数罪并罚。” 魏昶君深吸一口气。 “你和那些走后门的关系户,不死,但全部驱逐,要么去南洋爪哇,要么去北疆苦寒之地。你们不是喜欢安排亲信吗?那就去化外之地当你们的土皇帝!” 到时候整个化外之地都是他们的,他倒要看看,这些人的权力和野心到底能膨胀到什么地步! 保庵录闻言如遭雷击,扑通跪下。 “里长!我愿受任何刑罚,但家母年迈,小儿尚幼,求......” 魏昶君冷冷开口打断。 “现在你倒记得孝道了?” “你让父母承担如此代价,是为不孝。” “背弃红袍军思想,背弃袍泽,是为不忠。” “不忠不孝,岂有脸面求我!” “我问你。” 这一刻,魏昶君起身,看向身后,一群红袍军骨干和沉默的数百上千百姓出现在保庵录面前。 “这便是你要缔造的新世道,现在这些,便是你承诺过要给百姓们的公平吗!” 保庵录终于彻底沉默,瘫坐在地上,一言不发。 判决书很快拟好。 一名红袍军飞速抵达民部衙门大门。 “张昭,有批复文书!” 张昭如今宿醉未醒,跌跌撞撞自县内走出,衣服上海沾染着酒气,闻言不耐烦的挥舞着袖子。 “何事?” 一旁消息灵通的民部官吏如今都怜悯的看着张昭,摇了摇头。 此人自来了粮政司后,仗着在启蒙法的关系,处处嚣张跋扈,玩忽职守,虽未欺压百姓,也算是尸位素餐。 如今京师那边传来了调令,此人当真是不知死活。 果然,那传令的红袍军将士眉眼冷冽。 “里长令!” 短短三个字,让张昭惊出了一身冷汗,面色顷刻间变的惨白。 “查证张昭此人玩忽职守,徇私舞弊得其官职,数罪并罚,即日起,前往交趾为红袍军督使,以传思想......” 这几乎已经算是明晃晃的流放。 如今在这个时代,东南亚多毒虫毒蛇,更是被传为瘴气密布的化外之地。 张昭一字一句的听着,悬着的心也终于彻底坠落,面色难看的瘫软。 “东窗事发......” 他喃喃开口,终于只能苦笑。 消息传递的很快,诸如此类的宣读文书画面,不仅在京师各地,甚至短短数日,便飞速传递到整个北地,南边也还在继续宣读。 这便是魏昶君的决然。 他不在乎一次挖如此之多的腐肉,会不会对红袍军造成重创,他只知道,如果刚刚定国便生出这样多的腐朽,红袍军的未来就完了,甚至用不了百多年,就会变的比大明还要残酷! 次日清晨,第一批三百多名涉案官吏被押往码头。 保庵录站在船头,望着渐渐远去的红袍军大旗,突然低声苦笑着开口。 “里长!你以为清洗了我们就能保住红袍军的纯粹?权力就像这江水,终究会......” 风吞没了他的后半句话。 魏昶君站在岸上,手中攥着八年前保庵录和他一起考试时读的那本《孟子》。 书页间夹着一片干枯的树叶,是昔日蒙阴县保庵录所留,上面写着。 “待革新成功日......” 后面没写,但字里行间的朝气蓬勃,可见一斑。 “发配南洋者,需在当地建立红袍教化,开垦荒地。” 魏昶君对身旁的书记官口述新令。 “五年内若有功绩,可酌情减免刑罚,给予物资支持,至于发配北疆......” 他望向苍茫的远山。 “让他们去建要塞吧,将来对付罗刹人用得上。” 是的,这便是他的设计。 这批人不能继续杀,但也不必全都下放到最底层劳动。 他们熟知红袍军的思想和模式,完全可以送到北海区域和东南亚诸地。 现在红袍军还在平定的收尾阶段,之后会完全进入高速发展阶段。 稳定下来的时候,便是红袍军进军东南亚和北地的时候,北海区域在四百多年之后,资源之丰富,包括工业推进所需要的绝大部分自然资源,而东南亚不仅是粮食产地,也是海上贸易中转,军事稳定的重要港口! 这一刻,魏昶君转身,老旧的衣衫在寒风中扬起。 船上,保庵录回头,远远看着青年离开的背影,神情复杂。 他知道,原本里长将他下放到底层劳动,说不定还有起复的机会,但现在,他需要一个标榜。 一个足够敲打整个红袍军腐朽的标榜。 而自己,恰好就是那个标榜。 当然自己也有机会,那就是为以后北疆克复做准备,若自己成为北疆或东南亚一面旗,或许自己还有资格弥补罪孽。 第455章:戴罪开拓 寒风卷着京师的大雪,落在石板路上。 魏昶君亲笔签发的保庵录案最终勘定,朱砂批红的字铁画银钩。 赫然写着:戴罪开拓。 第一批送走的三百人只是一个开端。 天工院火器局主事赵默踏出京师时,腿脚虚浮得如同踩在云端。 刺骨的寒风瞬间灌满了他单薄的衣衫,激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下意识地想抬手掩口,腕上那道被粗糙镣铐磨出的血痕便火烧火燎地痛起来。 几天前,他还是地位尊贵的天工院工程师,在那间弥漫着硝烟与金属焦糊味的厂区,双手稳定地调整着舰船火炮的击发装置。 那些精巧的簧片,关乎着红袍军下一代火铳的命脉。 如今,那未完成的炮管图纸,那枚关键簧片的小小试样,都和他沾满油污的工具一起,被锁进库房。 带走他的红袍军将士冷眼推搡,他一个趔趄,几乎扑倒在冰冷的石阶上。 他撑住膝盖,抬起头,浑浊的目光正巧迎上红袍军将士冷漠的眼睛。 他从那双眼睛里,看到的是深深的厌恶。 红袍军的将士们很少这样看天工院的工程师,可这名将士在得知他为保庵录的家人开了后门之后,眼睛里的失望几乎要将他的胸腔划开。 于是他的目光又落回自己这双曾无比灵巧,如今却沾满污垢的手。 这双手,还能再为红袍军点起希望的炉火吗?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荒谬感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至少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一天。 与此同时,江南,水阳县民部官吏徐文海正经历着另一种崩塌。 他低着头,局促的地站在县衙后堂的庭院里,脚下是散落一地的卷宗。 他刚刚亲手烧毁了积攒多年、自以为足以光宗耀祖的考评文书。 那些精心润色过的词句,昔日同僚艳羡的目光,此刻都成了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滋滋作响。 他引以为傲的学生,那个在县学启蒙思想策论中文采斐然,拔得头筹的孩子,就因为是启蒙法总师保庵录的远房表亲,被他力荐获得擢升机会。 但此刻他正像条死狗一样瘫在隔壁厢房的地上,涕泪横流,嘴里反复念叨着。 “表兄救我......” 徐文海猛地闭上眼,学生那张曾让他无比窃喜的脸,和昔日他第一次参加红袍军时候的眼眸重叠在一起,那些火光湮灭的时候,他忽然觉得绝望。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他强行咽了下去,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是他徐文海,亲手用这肮脏的权力,玷污了他日日宣讲给百姓听的公平二字,也彻底埋葬了自己拼却一切,也要为天下百姓争个公道的全部清名! 徐文海摇晃着,眼底酸涩,脚下趔趄,几乎站立不稳。 与此同时,京师,监察部考功司郎中保秉忠,这位素以铁面冷峻著称的黑面神,此刻却像个最蹩脚的学徒,笨拙地收拾着自己狭小值房里的物件。 他拿起一方用旧了也舍不得扔的砚台,又放下。 展开一份誊写了一半的弹劾某知府贪渎的奏章底稿,手指在那工整小楷上无意识地摩挲着。 他猛地将稿纸揉成一团,狠狠摔在地上! 谁能知晓,自己,自己这个专司纠劾百官、整肃吏治的考功官吏,竟让自己找到族叔托关系。 自己成了监察部的一条蛀虫,就在那本红袍语录底下,靠着保庵录的荫庇,稳稳坐在了监部大吏的位置上! 直到东窗事发,他才惊觉那些递上来的、证明自己清廉勤勉的厚厚一叠考绩文书,里面不知多少是伪造,多少是下属慑于保庵录威势的违心吹捧。 他忽然感觉自己的脸皮连同那铁面无私的名声,一同被撕了下来,扔在烂泥里践踏。 他颓然坐倒,案头那枚象征监察威权的铜獬豸印,冰冷沉重,压得他透不过气。 思绪回到许多年前,他笑着笑着,眼泪便不知不觉滑落。 最初他不是这样的,他明明也想和那位族叔一般,成为一个为百姓而舍生忘死的人! 这样的场景还有很多。 保庵录案连带出来的,不仅仅是他的亲族,还有所有为这位红袍军前总师亲族暗中动手脚获得权力的官吏。 民部,监察部,红袍军中,启蒙法部......三千余人遍布各省,州府,县衙。 一场轰轰烈烈的抓捕,问罪,定罪,声势浩大,如同黎明前最后一点昏暗被彻底扫开。 京城西郊,桥畔长亭,仿佛一夜之间被抽走了所有色彩,只余下天地间一片惨淡的灰白。 朔风卷着雪粒,刀子般刮在脸上。 或许其中还有京师独有的风沙和霾。 庞大的流徙队伍在此短暂集结,准备踏上通往绝域的漫漫长路。 队伍里弥漫着死寂般的沉默,只有车轴吱呀的呻吟和驮马不安的响鼻。 出发的号令迟迟未下,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来了......他们来了......” 不知是谁嘶哑地喊了一声。 风雪那头,影影绰绰出现了一片移动的黑色。 不是差役押送的队伍,是百姓......黑压压的人群,顶着风雪,沉默而坚定地向长亭涌来。 有穿着粗布短褐的汉子,有挎着竹篮的老妪,有抱着孩子的妇人,甚至还有几个须发皆白、拄着拐杖的昔日老佃户。 他们从京城各坊、从邻近的宛平、大兴县,汇聚而来。 徐文海看到人群中一个熟悉的身影,顿时愣在原地。 那是水阳县衙前常摆摊卖馄饨的老张头,老汉穿着单薄的棉袄,脸冻得发青,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跋涉,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粗布包裹。 他挤开人群,踉跄着冲到徐文海面前,二话不说,将那包裹硬塞进徐文海僵硬的怀里。 包裹滚烫,隔着粗布,是几个散着麦香的烙饼。 兴许是一路上被抱在怀里,还热着。 徐文海的手突然发抖,像是捧着个烙铁在手上......“徐大人,徐大人......” 老张头的声音带着哭腔,浑浊的老眼恍惚盯着徐文海。 “带着!路上吃!那边......那边冷啊!” 第456章:开拓军 他那双布满裂口和老茧、曾无数次为徐文海端上热腾腾馄饨的手,此刻死死攥着徐文海的胳膊,仿佛要把全身的力气都传递过去。 “俺们......俺们知道你是好官!是那起了黑心的亲戚学生害了您!您......您保重啊,水阳的乡亲......等着您回来!” “徐大人!” “赵大人!” “保大人......” 此起彼伏的呼唤声在风雪中响起,带着哽咽,带着最朴素的不舍与信任。 赵默生看着一个曾在天工院门口卖糖葫芦的小贩,默默将几串红艳艳的果子塞进他同僚的包袱里。 保秉忠被一个素不相识的老妇人拉住,妇人颤抖着将一双厚实的线袜塞给他,嘴里反复念叨着。 “青天老爷......受屈了......脚要暖和啊。” “要不是你,咱家铁蛋现在还要给那些地主老爷喂马呢。” “快......快,铁蛋,给大人磕头。” 那孩子五六岁模样,袄子老旧但很结实,跪下来冲着地上磕头。 这些声音,这些面孔,这些带着体温的粗糙食物和简陋衣物,像无数根滚烫的针,狠狠扎进了流徙者们已然麻木的心房。 巨大的羞愧和迟来的悔恨,如同火光般在胸中翻滚奔涌,瞬间冲垮了他们仅存的、用以支撑体面的堤坝。 “父老乡亲......” 徐文海猛地挣脱老张头的手,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冰冷刺骨的雪泥里! 额头狠狠磕在冻硬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抬头的时候,脸上涕泪纵横,混着雪水和污泥,声音嘶哑破裂。 “我徐文!对不起水阳的父老!我对不起你们啊!我背了誓,我忘了本,我辜负了咱红袍军的旗号......” 他嚎啕着,一遍遍将头砸向地面。 悲怆的哭喊如同点燃了引信。 长亭内外,成百上千名被牵连的官吏,无论品阶高低,无论此前心中是怨是惧,此刻再也无法抑制。 那些乡亲们在大雪中望着他们的眼睛,足够焚烧干净一切愤怒和不甘。 他们如同被无形的巨浪掀倒,齐刷刷地跪了下去,对着那些他们曾治理、也曾辜负的百姓,对着这片他们曾立誓守护的土地。 叩首,再叩首! “我们有罪......” “我背弃了红袍军的理想......” “辜负了乡亲们的信任!” “我错了!” 哭喊声、告罪声、额头撞击冻土的砰砰声,汇成一片悲怆的海洋,在呼啸的北风中震荡,连送走这群官吏的红袍军将士们都别过脸去,有些甚至悄悄擦拭着眼泪。 巨大的羞耻感灼烧着这群保庵录案牵扯官吏的心,却也在这灼烧中,某种沉睡了很久的东西,如同深埋地底的种子,在极致的痛楚中开始苏醒。 自山东抵达的年轻的吏员,脸上还带着稚气,哭得几乎背过气去,他猛地抬起头,对着苍茫的风雪嘶喊。 “我去!” “我去云南,去天边,去海角!我给红袍军开疆拓土!” “老子抵就是用命,也要洗干净这身臭泥!” “对!去开拓!” “用血汗赎罪!” “为红袍军,拿下一片干净土!” 绝望的哭喊,渐渐被一种近乎悲壮的誓言取代。 那誓言带着血泪,却不再软弱。 他们互相搀扶着,从冰冷的泥雪中艰难站起。 脸上的泪痕未干,眼中却燃烧起一种近乎狂热的决绝光芒。 东南亚瘴疠之地,北海苦寒之域,此去九死一生? 但至少现在,不再是令人恐惧的流放终点,而是赎罪之地,是重生熔炉! “出发!” 押送军官洪亮的号令终于响起,穿透风雪。 庞大的队伍,背负着沉重的耻辱与同样沉重的誓言,缓缓蠕动起来。 车轮碾过积雪,留下深深辙痕,如同历史的伤疤。 队伍中,几个身影格外引人注目,也承载着最复杂的目光。 保天禄,保庵录的长子,曾顶着父亲耀眼的光环,年纪轻轻便官居民部郎中,前途无量。 此刻,他穿着最普通的粗布棉袄,腰背却挺得笔直如松,脸上没有泪痕,只有一片死寂的冷硬。 他拒绝了所有递来的食物,沉默地扛起一个巨大的、装满农具种子的藤箱,步履沉重却异常坚定地走在队伍最前列。 藤箱的背带深深勒进他肩头的旧伤,那是昔日追随红袍军攻打城池时留下的箭创。 痛楚此刻异常清晰,像一道鞭子,狠狠抽打着他被权势侵蚀的灵魂。 十七岁的身影目视前方风雪弥漫的未知之路,牙关紧咬,下颌的线条如刀劈斧凿。 他的堂弟保天寿,那个曾仗着伯父权势在启蒙部里呼风唤雨、用龌龊手段窃夺了他人思想新锐晋升名额的纨绔子弟,此刻像变了个人。 吃力地拖着一辆堆满书籍和纸张的板车,那是启蒙法特别配给,用于沿途教化、记录风土的物资。 这个纨绔子弟刚刚看着那些百姓跋涉迢迢,踏雪而来的时候,脸上再不见往日的轻浮油滑,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肃穆。 板车陷入泥坑,他低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脖子上青筋鼓出,汗水混着雪从额角滚落。 他不想继续做那个窃取他人锦绣前程的贼,而是试图用这沉重的板车,拉回自己早已崩塌的良知。 流徙者的背影消失在风雪弥漫的西南官道尽头,而这场大清查掀起的风暴余波,正以前所未有的力度,在红袍军掌控的庞大疆域内猛烈扩散。 魏昶君的意志清晰而冷酷。 不仅要查,更要警示! 要让这三千人的血泪,成为悬在所有官吏头顶的利剑。 启蒙法总衙的广场上,气氛最为肃杀。 一场大规模的“思想教导”与“初心重温”仪式正在举行。 所有官员、教习、书吏,无论品级,一律肃立。 高台上,启蒙部总师楚意的声音,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愤怒。 “记住,他窃取的,不仅仅是一个晋升名额!他窃取的,是一个以真才实学报效红袍军的希望!” 与此同时,船上。 年幼的孩童抬头。 “父亲,兄长呢?” 远在船上的保庵录也听到了百姓数百里奔走相送的消息。 他忽然像是苍老了几十岁,之前的倔强终于化作眼泪。 彼时,他咬着牙看向跟在身边的小儿子。 “他啊,他去东南亚了,去为红袍军和天下百姓,拿回属于咱们的三宣六慰,旧港宣慰司,安南都统使司!” 第457章:西北荒 保庵录案风波未平,数千受到牵连的各部官吏纷纷开始前往东南亚,北海诸地抵。 与此同时,民部与红袍军信报飞速送往京师,赫然是关于南地世家宗族迁移。 凛冬的风,刮骨钢刀般扫过苍茫南岭。 崎岖山道上,蜿蜒着一道密密麻麻的队伍,黎平府张氏全族,以及依附他们的仆役,近千口人丁,在枪械下,沉默地向北蠕动。 车轮在冻土上碾出深痕,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族长张纶走在最前,一身褪色的靛蓝旧袍裹着嶙峋肩骨,更显单薄。 他微微佝偻着背,仿佛要将整个家族的沉重都扛进这具衰老的躯体里。 每一次迈步,脚上那双快要磨穿的厚底布鞋都带起一小蓬尘土,旋即又被呼啸的北风卷走,无影无踪。 身后是族人的队伍,脚步拖沓,死气沉沉。偶有小儿耐不住饥寒啼哭,声音刚一出口,便被母亲惊恐地死死捂住,只余下喉咙里呜呜的闷响,在压抑的空气里挣扎几下,旋即消散。 队伍两旁,是押解的红袍将士,身姿挺拔,沉默地切割着这灰败的人流。 “爹......” 低唤自身后传来,带着竭力抑制的颤抖。 张纶没有回头,他知道,那是他最小的女儿,才十四岁。 妻子陈氏紧紧攥着女儿冰冷的手,指节捏得发白,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线,目光死死盯着前方丈夫那仿佛随时会被风吹倒的背影,瞳孔深处是无边无际的恐惧。 队伍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无声地流淌,几乎要凝结成冰。 他们这些宗族,是被连根拔起的树,枝蔓尽断,只余下残根断茎,被粗暴地抛掷向未知的绝境。 南方的青翠山水、雕梁画栋的宗祠、绵延的田产,都成了隔世云烟。 队伍在沉默中跋涉了不知多久,日头渐渐西斜,给这灰暗的迁徙之路涂抹上一层惨淡的昏黄。前方,一座驿站的轮廓终于在暮色中显现出来。 驿站门前的空地上,竟已停着几支类似的队伍。 张纶一眼瞥见了几个熟悉的面孔,黎平刘家,还有隔壁县几个曾与张氏有过往来或摩擦的宗族族老。 彼此目光短暂相接,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同样的苦涩。 红袍军终究是对他们这些世家宗族下手了,如今的这些族长,族老,族人眼底带着深深的迷茫。 张纶低着头,攥紧拳头。 他甚至不敢看一眼身后的族人,他们听过最初红袍军扫灭欺压百姓的世家宗族之事。 只是不知道,如今这批人,又当如何? 是押送到京师斩杀,还是怎样? 驿站内出乎意料地喧闹。 几个身着吏员短褐的人正指挥着杂役,将一袋袋粮食、一卷卷厚实的粗布棉衣、还有成捆的簇新农具,从库房里搬出,堆放在院中空地上。 那棉衣厚实,农具的木柄还带着新木的清香,粮袋鼓胀,上面印着常平仓的清晰字样。 “听好了。” 一个红袍军民部官吏站在台阶上,声音洪亮,压过了驿站的嘈杂。 “奉魏里长之命,尔等北迁之民,非为罪囚!沿途驿站,按人头供给口粮、御寒衣物!到了戍地,另有安家粮种、农具发放,惟望尔等体察上意,安心垦拓,为西北边疆添砖加瓦!” 这番话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疲惫麻木的人群中激起了一圈圈涟漪。 窃窃私语声嗡嗡响起,许多人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茫然之外的神情,难以置信,又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不敢确定的希冀。 族长张纶僵立在原地。 非为罪囚?安心垦拓?他咀嚼着这几个字,舌尖尝到的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苦涩。 他望着吏员脚下那堆崭新的棉衣,那厚实粗糙的布料,此刻竟显得如此刺眼。 一个驿卒抱着一大摞叠放整齐的棉衣,走到张氏队伍前,挨个发放。 当一件沉甸甸、带着新棉花特有气息的棉衣塞到张纶怀里时,他下意识地抱紧了。 那暖意透过布料,竟让他枯槁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去吧,好好建设,让北边也变成和南面一样的好地方。” “咱们一起,垦拓一座崭新的大国!” 驿站的民部官吏目光温和的不像话,甚至伸手轻轻揉着张家族人中一名十几岁少年的脑袋。 张纶喉咙里滚出几声低沉沙哑的无奈,像被砂纸磨过。 “原来如此......是要用我们这把老骨头,去填西北的荒啊......” 笑声干涩,他环顾四周,看到刘家族长也正抱着棉衣,脸上同样挂着那抹心照不宣的惨淡笑容。 南方的根基被彻底斩断,他们这些所谓的望族,如今不过是新朝廷眼中,可以用来填补西北荒芜的、尚有几分力气的材料? 驿站的灯火在身后渐渐渺小、黯淡,最终融入沉沉黑暗。 队伍再次启程,继续向那传说中飞沙走石的西北腹地进发。 身上崭新的棉衣确实挡住了不少刺骨的寒意,但每个人心头的冰霜,却并未因此消融半分。 前路,依旧是深不见底的未知。 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如今究竟是抱着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是富贵如云烟的绝望。 当队伍终于蹒跚着踏出陇山最后一道褶皱,传说中的甘州如同一个巨大而狰狞的伤口,豁然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天地间只剩下了两种颜色,头顶是惨白得晃眼的天穹,脚下,是无穷无尽的黄土。 焦渴的泥巴龟裂开无数深不见底的缝隙。 漫天黄尘,如同无数细小的沙刃,钻进衣领袖口,带来火辣辣的刺痛。 山峦低矮,起伏的线条在风沙中模糊不清,呈现出一种死寂的、毫无生机的枯黄色。 视线所及,几乎看不到一棵像样的树,只有几簇灰扑扑、低矮得紧贴地面的骆驼刺和芨芨草,在风中绝望地摇曳,顽强又卑微地证明着此地并非彻底的死域。 “天爷......咱们全族,都得在这片黄土中淹没了......” 队伍里不知是谁发出一声绝望的哀嚎,瞬间被呼啸的风声吞没。 第458章:治理贵族最有效的手段 张纶站在一个微微隆起的土坡上,任凭风沙抽打着脸颊。 他举目四望,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四肢百骸瞬间冰冷麻木。 这就是红袍军给他们的生路? 这就是要他们垦拓的和南方一样的好地方? 这分明是连鸟兽都要绕行的绝地! 他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那件驿站发放的棉衣,此刻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彻骨的冷。 队伍里开始有压抑不住的啜泣声。 “都打起精神!哭什么哭!哭能把地哭出水来?能把房子哭出来?” 一声粗粝的断喝出现。 是押解他们的红袍军百人卫李成,他身材不高,但极为精悍,脸上也蒙着厚厚的防风布巾,只露出一双锐利如鹰的眼睛,扫视着这群面如死灰的流徙之民。 “看见前面那片河谷洼地没有?” 李成粗糙的手指遥遥指向远处一道几乎被黄沙掩埋的低洼。 “只要有水,甭管地上多旱,地下有水就能活人!”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沙场气息。 但接下来,张氏宗族却难以置信的抬起头。 红袍将士们并未如张纶预想的那般,将他们驱赶到此处便扬长而去。 相反,那些一路上沉默的红袍军将士,连同几个随行的民部小吏,迅速行动起来。 他们卸下随行驮马上的物资,成捆的锄头、铁锹、镐头,还有几大袋沉甸甸的粮种。 几个将士手脚麻利地开始勘测地形,在洼地边缘打下几根简陋的木桩,用草绳大致拉出几道歪歪扭扭的线。 几个民部小吏则拿出泛黄的舆图和简陋的罗盘,蹲在风沙里,对着图纸指指点点,低声商议着什么。 张纶麻木地看着。 接下来的日子,红袍将士们的行为更让张氏族人困惑,甚至隐隐震动。 李成带着十几个手下,竟然真的在那片干涸的洼地里,选了一处地势最低、土质最显湿润的地方,抡起锄头和铁镐,奋力挖掘起来! 这批红袍军将士脱掉了碍事的外袍,只穿着单薄的军袄,汗水混着沙土,很快就在脸上、身上糊了厚厚一层泥壳。 起初,张纶只是冷眼旁观,族人们也瑟缩在临时搭起的、四面透风的草棚里,绝望地等待着命运的最终审判。 他们只觉得自己的死不过是早晚的事。 张纶甚至恶意的想着,魏昶君怕是担心自己杀人太多,这才没下令斩杀自己等人,而是选择将自己等人看似人次的丢在此处。 然而,三天过去,那个坑越挖越深。 这群红袍军就像是痴了一般,拼命挖掘着此地,只为了给他们这群人寻找水源! 第四天午后,惊呼声传出老远。 “有水!湿泥!真有湿泥!” 张纶猛地从草棚里钻出来,几乎是踉跄着冲到那巨大的土坑边缘。 坑底,几个红袍将士浑身泥泞,但他们的铁锹下,赫然翻起了一团团深褐色、带着明显水汽的湿泥! 那泥巴特有的、带着土腥气的湿润气息,微弱却真实地飘了上来,钻进了张纶的鼻腔。 那一刻,张纶那颗早已冻僵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张纶的鼻腔,眼眶瞬间发热。 他猛地转过身,对着身后那些茫然的族人们,用尽全身力气嘶吼。 “都愣着做什么?!等老天爷喂饭吗?!抄家伙!跟着军爷,挖!挖出水来,才有活路!” 那嘶吼声在荒原上回荡,像一道命令,更像一道劈开绝望的闪电。 沉寂了多日的张氏人群,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死水,轰然动了起来。 麻木的绝望被一种近乎狰狞的求生欲取代,他们吼叫着,争先恐后地扑向堆放农具的地方,抓起锄头、铁锹,疯狂地冲向那个不断扩大的水坑。 女人们则开始拖着疲惫的身体,在洼地避风的坡地上,用红袍军提供的粗布和树枝,笨拙但努力地搭建能稍微遮挡风沙的窝棚。 孩子们去捡拾地上稀少的、能烧的枯草和骆驼刺根。 连最年迈的张家族老,也颤巍巍地挪到坑边,用枯瘦的手帮忙清理挖上来的土块。 李成看着眼前这浩浩荡荡,又莫名充满生机的景象,嘴角不易察觉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张纶的侄子张佑,一个才十五岁的少年,铁锹用力铲下去,突然被阻住,震得他手心发麻。 “叔!叔!快看!” 张佑兴奋地举着石头,语无伦次。 张纶接过石头,入手沉重,心头一跳。 “铁......是铁!” 消息如同野火燎原,瞬间点燃了所有张氏族人的心。 铁!这意味着工具,意味着武器,意味着更多生存下去的可能! 日子在日复一日的苦熬中过去。 当第一股浑浊的泉水终于从深坑底部顽强地渗涌出来,在坑底汇聚成一个小小的、泥泞的水洼时,整个洼地爆发出了震天的欢呼! 有了水,便有了根。 张氏族人发挥出了惊人的韧性。 在李成和民部吏员的教导下,开始将洼地更深地向下挖掘、拓宽,用石块和红柳枝条垒砌护坡,修成蓄水的大池。 一条条或深或浅、歪歪扭扭的引水沟渠,如同初生的血脉,从水池延伸出去,艰难地爬向周围较为平坦的坡地。 张纶带着族中的老农,将朝廷分发的耐寒粟种、麦种,小心翼翼地播撒在那些被渠水勉强滋润过的土地上。 每一粒种子入土,都寄托着全族沉甸甸的希望。 窝棚被更坚固的、用湿泥夯筑成墙、覆以茅草顶的土屋所替代。 不仅如此,几根粗木和草席搭起的棚子,被辟为临时的集市。 陈氏她们用附近沙地里顽强生长的沙葱、苦苦菜,加上极其金贵的粗盐,腌制成咸菜。 有人开始自己编织的粗糙草鞋、或者交易猎到的几只沙鼠。 物物交换的原始市集,竟在这苦寒的荒原边缘,顽强地萌芽了。 当张纶再次爬上最初眺望荒原的那个土坡时,眼前的景象已与数月前截然不同。 曾经死寂的洼地,如今有了烟火气。 第五十五十章:嘉靖二十八年! 嘉靖二十八年正月初九,陕北继小雨之后,迎来恶雪。 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极低,仿佛随时会坠落到黄土高原的沟壑之中。 清晨,天还未亮,阎赴乘着马车悄然离开,身后跟随的是运送辎重的车辆,东西都用麻布盖上,看起来极为隐秘。 经过校场时,阎赴目光扫过正在操练的县衙兵马。 这些兵马在昨日自己操练之后,今日又在赵将这位巡检的带领下,打着火把起了个大早。 弓弦声,马蹄声,阵列脚步声不绝于耳。 阎赴并不意外。 虽然这些兵马还算不上如黑袍军那般的真正心腹,但如今也是心中只有自己这位知县,甚至连朝廷也不在乎。 毕竟昔日这群人中,不少人家中都遭遇过被缙绅欺压吸血,甚至经历过缙绅四家收粮的粮荒绝望。 若非自己这个知县安顿了他们家人,提供粮食,他们中死的人不会比招地县那些流民少。 现在,自己要用他们,这些陕北汉子便将自己当成了知县的刀。 马车颠簸着出了从县,沿着小道向荒郊行去。 风雪如刀,刮过光秃秃的山梁,在延按府西郊的两棵树村上空呼啸。 村口那两棵枯槐的枝丫上,积雪凝成冰棱,在风中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村落里低矮的土屋在暴雪中蜷缩如兽,屋外,四百余名黑袍军挤在一起取暖。 其中赵渀这位黑袍农民军之首,阎天这位黑袍陕北军之首都在。 篝火里仅燃着几根湿柴,黑烟滚滚却少有暖意。 寒气从土原缝隙钻入,冻得人牙关打颤,手脚上的冻疮溃烂流脓,却无人抱怨。 “大人来了!” 村口哨兵的一声呼喊,打破了死寂。 土屋外的将士们眼底亢奋,藤甲摩擦声窸窣作响,他们面面相觑,神情惊喜。 大人亲临这如今延按府官兵眼中的匪巢来了? 风雪中,一个魁梧身影踏雪而来。 阎赴身披朴素衣衫,靴底在积雪上碾出深痕,每一步都沉稳有力。 他身后跟着十余名从县小庄的民夫,也都是黑袍农民军将士们的亲人,如今人人裹着厚毡,却无人言半句苦寒,阎大人尚且亲自踏雪而来,他们这些随从怎能叫苦? 阎赴踏近篝火时,带进一股刺骨寒风,火光映照下,他的面容如冷铁般坚硬。 屋内众将士衣衫褴褛,补丁叠着补丁,有些人甚至穿着草鞋,冻得发紫的脚趾抠在泥地上。 他们中年纪最大的已有三十多岁,最小的不过十四五岁,脸上还带着稚气。 阎赴的目光扫过屋内,忽然从民夫押送的车上掀开遮盖的布匹。 那些棉袄五花八门,有红绸面的,有蓝缎子的,有青布缝制的,内里塞满蓬松雪白的棉花,轰然展现在这场恶雪之中。 刺骨的寒意与浓重的汗馊、冻疮溃烂的气味扑面而来。 摇曳的火光映照着一张张因寒冷而布满皴裂的脸,他们的眼神里混杂着兴奋和激动,还有一丝茫然期待。 身上单薄的破衣如同枯叶,补丁摞着补丁,露出的皮肤上紫红的冻疮触目惊心,有些已经溃烂流脓,粘在褴褛的衣料上。 阎赴的目光缓缓扫过,那素来如寒铁般冷硬的面容,在跳跃的火光阴影下,松动了一丝。 他的视线在李狗子那双因常年劳作而骨节粗大、布满冻疮裂口的手上停留片刻,又在马铁狼那赤着踩在冰冷泥地,冻得发紫肿胀的脚上顿了顿。 直到目光转向角落,一个蜷缩着的半大孩子,嘴唇乌紫,抱着双臂不停地打摆子。 这哪里像是能撼动官府的匪? 分明是大明西北的这片黄土上,被苛捐杂税,豪绅官吏,天灾人祸榨干了最后一滴血,连一件完整衣裳都穿不起的最朴实的庄稼汉。 他胸腔里涌上一股沉甸甸的酸楚,并非怜悯,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带着痛惜的愤怒。 这些本该在田地里挥洒汗水,守着妻儿热炕头的汉子,如今却如困兽般蜷缩在这风雪中的破屋里,用残躯对抗着整个腐朽的世道。 “穿上。” 他的声音依旧洪亮,俯身亲手将那一捆色彩不一的袄子放了下来,动作甚至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轻缓。 他甚至一件一件,亲手将棉袄披在面前这些奉他的命令来到此地伪装流寇的乡亲身上。 一个个熟悉的面孔出现。 河西村的王三狗,小庄的马铁狼......他能看到那些孩子,那些青年,乃至三十多岁的庄稼汉红了眼眶。 “今日,尔等穿这缙绅的袄,吃缙绅的肉,日后便用这土地裹他们的尸。” 话音未落,屋内轰然炸响。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农军汉子李狗子第一个伸手触碰着被大人披在自己肩头的棉袄,他的指尖触到光滑的缎面时,竟抖如筛糠。 “这,这便是绸缎......” 李狗子声音哽咽。 “俺爹当年给孙家扛粮,累死在田里,都没摸过这般软的料子......” 他颤抖着触碰袄内露出的东西,看见里面棉花如新,突然咬着牙眼泪不自觉漫出来。 “大人!俺李狗子这条贱命,今日便烙在您手里了!” 马铁狼小心翼翼的搂着一件蓝缎棉袄,粗手笨拙地系着绳结,低下脑袋。 “俺家三亩水浇地被楚家霸了,娘也冻死了......这袄子,是俺马家祖祖辈辈第一件暖衣。” “真好,不用冻死了。” 阎赴踏前一步,黑袍猎猎作响。他弯腰拾起一件棉袄,亲手披在一个瘦弱的农民军将士身上,声调逐渐拔高。 “尔等是我阎赴的人!可整个陕北病了,缙绅吸民血,官府剥民骨,不让咱们活,该如何!” 他目光扫过面前的每一张面孔,那些篝火熊熊燃烧,似乎正汹涌在这些陕北汉子眼中疯狂蔓延! “尔等非匪。”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在呼啸的风雪背景中,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 “乃我从县百姓!朝廷不管你们死活,冻着你们,饿着你们,逼着你们……” 他环视着那一双双因他的举动和话语而渐渐亮起,蓄满泪水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我阎赴,管!” 这不再是昔日这些汉子从所谓的缙绅大善人身上看到的居高临下的施舍。 阎赴深吸一口气,胸腔所有的压抑都在化作火光。 第五百士章:三方围剿!1 大明,嘉靖。 一群被逼至绝境的可怜人。 这一刻,这位昔日金榜面圣的读书人内心翻涌的复杂情感催生出近乎朴素的承诺。 许多黑袍军愣住,旋即咬着牙,攥紧棉袄的手几乎要将之按入掌心。 他们从那个亲手为老兵披袄的青年知县微微蹙起的眉头和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心疼。 那样情真意切,发自骨子里。 也真切地感受到,所谓大明朝廷的大人物胸腔里,跳动的并非全是冰冷的铁石。 第一个哽咽的,是王三狗。 这个少年鼻子泛酸,认认真真的行礼。 “从县有大人,幸甚。” “大明有大人,幸甚!” 屋内将士闻言皆颤,纷纷披上棉袄。 棉絮裹身的瞬间,这群挤压在破败荒芜之中,即将面对延按府大军围剿的身影,仿佛重获新生。 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兵偷偷咬了一丝袄内的棉花,喃喃笑着。 “甜的......比俺娘临走前塞给俺的糠饼还甜。” 屋外风雪愈烈,呼啸声如鬼哭狼嚎。 阎赴忽然拍掌三声,亲兵们推入数辆木车。 车上堆满腊肉、白菜、白面馒头,如同小山,一口大铁锅被架在火塘上,腊肉白菜炖锅很快沸滚,浓郁的香气撕开风雪,直钻入每个将士的鼻腔。 农军汉子们围锅而聚,瓷碗盛着热粥,腊肉肥油在汤面浮沉。 馒头掰开的瞬间,热气腾如白雾,在寒冷的屋内格外诱人。 缺了门牙的赵三捧着碗,嚼着厚实的腊肉片,汉子咧嘴笑着。 “遇到阎大人之前,二十年种地,没吃过这般厚实的伙食,真好。” 阎赴执碗立于风雪肆虐的门口,啜一口热粥,就这般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这些朴实的黑袍军将士们。 他目光转的很慢,仔细地看着每一张脸。 这些人,因为自己的一句话,穿着藤甲,在过年时节来到延按府做了‘流寇’。 也是因为自己一句话,便愿意在此处面对延按府官兵的围剿。 大明的百姓当真朴实到了极点,甚至一口饭便能让他们卖了命。 可就是这样的一群人,总有人恨不得将他们的骨髓也榨出来。 风雪中,阎赴吐出一口白雾,神色振奋。 “吃罢!吃完练!” “今日雪里站军姿,明日雪里列阵,后日雪里破敌!” 近五百将士轰然应诺,碗筷摆放迅速,列队如龙。 阎赴亲自踏阵前,老旧布袍浸透雪花,身姿如山岳般不可撼动。 老军户赵渀站在队列中,望着阎赴的背影,胆寒与激动交织。 这位知县大人以剿匪之名,百炼私军,黑袍日后一旦成势,必定能掀开整个陕北的天! 尘土在黑袍军整齐的踏步声中腾起,四五百人如墨色浪涛列阵而立。 阎赴便站在最前方,手持长矛立于阵前。 他眉峰上夹杂着些雪,昂然开口。 “列阵!” 操练声轰然炸响。 赵渀攥紧刀柄,掌心沁汗。 纵然他已经见到过许多次黑袍军厮杀场景,甚至亲自带着他们参与过厮杀,但今日却不同。 阎大人只持着长矛站在最前方,整个黑袍两军,凶悍又令人心悸的阵势便不自觉展现! 这些曾在缙绅马蹄下苟活的百姓,粮荒年间啃树皮的流民,而今戾气弥漫,凶悍至极! 阎赴的操练也没有花巧阵法,唯有最狠辣的队列对杀。 矛阵先动,数百杆长矛齐刺,动作如一人所出,矛尖破风声似暴雨倾泻。 藤甲虽薄,却在暗淡光照下裹满寒霜,那是被汗水浸透的坚韧。 彼时,阎赴的目光如鹰隼扫过阵列。 他深知,延按府即将集结官兵围剿,但之后还有一场大戏,要让延按府的官老爷和缙绅老爷们好好看看。 刀队嘶吼着劈砍木桩,每一击都迸出木屑血痕,仿佛桩木是那些曾欺压他们的缙绅爪牙。 有人刀口卷刃,便赤手夺矛,藤甲裂缝处露出血肉,却无人退步。 前队跌倒,后队踏其脊背而过,严整肃然,一动如山! 他们皆知,停下便是死,唯有向前。 “杀!杀!杀!” 咆哮声如战鼓,黑袍军往复冲刺,矛阵与刀队绞杀轮转。 没有阵法的精巧,只有血肉夯实的悍勇。 赵渀喉头滚动,看见他们眼中并非戾气,而是被自家大人点燃的不屈,那些曾被缙绅踏碎尊严的农户,如今在沙场上将每一滴汗与血,都铸成对命运的嘶吼。 暮色浓烈,风雪呼啸,操练仍未停歇。 长矛刺破风霜,刀光似要劈开云霞,四五百人如一道黑潮,在冲杀中积蓄着滔天暴戾。 赵渀握刀的手不再发颤,而是亢奋! 只因大人,给了他们第二次活命的理由和......资格。 像个人一样,堂堂正正地活着! 深夜,黑袍两军疲惫的休息。 彼时阎赴和赵渀,阎天等还汇聚在一处,看着舆图。 赵渀胸腔中情绪翻涌,胆寒也激动的看向坐在身边土炕上的阎赴。 之前打探的消息已经传回来了,因为刘奎的死,整个延按府都在震怒。 边军,各下品县,乃至府衙兵马,之后都会齐聚,来绞杀这批凶悍的‘流寇’。 大人也将会以大明知县的身份,率领兵马加入官兵阵型之中,来‘围剿’他们! 也正是这一刻,阎赴声音平静,指向舆图。 “三方围剿?” 他眯起眼睛,眼底森冷。 大明陕北的兵马是什么德行他再清楚不过。 除了真正对抗外敌的精锐边军,无论是府兵还是各下品县兵马,都是一盘散沙,土鸡瓦沟。 接下来的围剿虽然名义上是听从总兵马韬的,但实际上,必定会陷入各自为战之困局。 正因如此,接下来,自己手底下拥有的实际人马,会是从县兵马四百余人,黑袍两军四百八十余人,近千兵马! 这股力量,足够在暗中蚕食任何一方的势力,甚至悄无声息的完成反向袭杀! “那就彻底闹大,从这场围剿开始,让黑袍军,扬名陕北!” 第461章:治理 孔,王,高三家奔赴哈密等地之时,京师,窗棂外,晦暗云层沉沉压着这座古老城池。 魏昶君负手而立,目光落在墙上那幅巨大的坤舆万国全图上。 如今红袍军完全接手昔日大明疆域,连带着北地原本旧蒙之地也收了部分在囊中,堪称疆域雄阔,然更远处,被细细墨线勾勒出的泰西诸国、佛郎机、红毛夷,乃至新大陆的轮廓,无声地诉说着一个正在飞速发展的世界。 脚步声响起,黄公辅捧着几份厚厚的文牍躬身进来,打破沉寂。 “里长,甘、肃、哈密最新呈报,红袍军所至,顽匪授首,秩序初立。” “江南、山东、云南等世家缙绅已北上,部分定居发展开垦,原庄园按律分拆,迁移民户安置妥当,田亩重新丈量分配,人心渐稳。”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振奋,这份基业,正以惊人的速度在昔日腐朽的大明帝国干瘪的躯体上,扎下强韧的根须。 魏昶君转过身,微微颔首。 他接过文牍,目光飞快扫过那些记录着土地、人口、剿匪成果的冰冷数字,最终停留在一份密报。 佛郎机人最新式盖伦帆船火炮射程评估。 出自天工院。 他指尖点了点地图上两处地方,声音平静。 “唤洛水,阎应元,还有徐白海,天工院刘方,速来议事。” 三日后,人影齐聚。 须发皆白、精神矍铄的洛水端坐,监察总长阎应元面色冷峻,徐白海则目光灼灼,带着探究的狂热。 魏昶君不再看地图,目光扫过众人,第一件事便是宣布调令。 “保庵录思想衰落,楚意奔赴北地建设,即日起,着令徐白海重归启蒙法,担任总师。” 徐白海深吸一口气,神色凝重,行礼。 于他而言,这些更像是沉甸甸的责任。 “定不负里长和百姓们的厚望!” 魏昶君点头,终于说到此次汇聚之要。 “大国根基已成,红袍军锋锐正盛。” “然此皆为固本之策,不足以争雄于当世。” 他的手指重重敲在坤舆万国全图上。 “看此处,松江府,长江入海之咽喉,再看这里,登州府,渤海锁钥,控扼辽东、朝鲜、弹丸岛夷海道。” “佛郎机人、红毛夷的巨舰,载着他们的火器、货物、贪婪,已横行四海,西夷诸国,工商并重,火器精研,舰船坚利......” “此乃数千年未有之大变局,我辈若仍困守田亩,闭目塞听,纵然大国根基再厚,终是池中之鱼,他日必为海上所噬!” 洛水眼中精光一闪。 “里长之意,是要效西夷,大开海路,兴工商?” “不错!” 魏是君斩钉截铁。 “海,是未来之命脉,松江,登州,便是我们的破浪之舟,洛水,三年之内,我要这两处海港吞吐的货物、银钱,压过福州月港。” 黄公辅神色肃然。 月港乃昔日大明默许的唯一通洋口岸,繁华甲于东南。 三年压过月港? 恐怕难度极大。 洛水却已飞快地盘算起来,枯瘦的手指计算着手中的资产。 “松江,背倚苏松膏腴之地,丝绸、棉布冠绝天下,本有沙船帮根基,水道四通八达,开港条件得天独厚。” “然此地淤沙为患,航道需深浚,码头栈桥需大建,仓储货栈亦非小数......” “登州府,水深港阔,天然良港,尤利战舰巨舶停泊,然民生凋敝,工厂区方兴未艾,需平地起高楼,两处所耗钱粮......” 他眉头紧锁,报出一个令人心惊肉跳的天文数字。 “钱粮之事,你来统筹,陕北、江南诸地红袍商号之用,皆优先支应!” 魏是君不容置疑,同时也看向洛水。 此非强人所难,如今洛水负责红袍银号诸地建设,单是山东三府的红袍银号流水,便称得上天文数字。 “更紧要者,是势!阎应元!” “在!” 阎应元挺身,声如金石。 “你监察部派出精干人手,分驻松江、登州。” “两件事,其一,肃清吏治,凡有借机盘剥商民、阻碍工役、中饱私囊者,无论何人,立斩不赦,其二,扫清海路障碍,旧有海匪、坐地分赃之蠹虫、乃至可能暗中掣肘的败类,一体清除,我要一个干净、安稳的港口。” “遵命!”阎应元眼中寒光凛冽。 “徐白海!” “在!” 徐白海激动得声音发颤。 “你启蒙法,立刻调派得力讲员,携带《启蒙法》精要,奔赴松江、登州!” “告诉当地百姓、工匠、渔夫、小吏,开海,非为一家一姓之利,乃为万民开拓生路,我要让海贸兴国、工商皆本的道理,深入人心,让这股风,彻底吹向整片山河!” “是!” 徐白海深深一揖。 一道道命令从这间议事堂飞出,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至大国的东南沿海。 而彼时魏昶君看着,也在想着新的。 接下来他的目光,重重落在山东诸地。 世家缙绅迁移,大片田产空余出来,工人极多。 这不仅是山东的现状,也是各地的现状,而更为重要的,赫然是物资产能。 魏昶君深吸一口气,指尖敲打着桌面。 是时候规划生产了。 松江府,吴淞江口。 浑浊的江水裹挟着泥沙,奔流入海。 昔日芦苇丛生的滩涂上,此刻人声鼎沸,号子震天。 巨大的木夯被数十名精壮汉子高高抬起,又重重砸下,夯实着新筑堤岸的基础。 远处,几艘从福州雇来的开斗船正奋力疏浚着淤泥,铁抓斗一次次沉入江底。 闽商陈万山站在刚搭起框架的万通货栈二楼,凭栏远眺。 簇新的杭绸直裰在大风中吹拂。 他刚从月港赶来,带着整个家族近乎孤注一掷的投入。 月港虽熟,规矩也大,昔日大明治下层层盘剥。 而这里......他目光扫过远处高悬的巨大布告牌,上面用遒劲的楷书写着。 兴海贸,利万民。 商税十取其一,官牙禁绝。 货殖交易,童叟无欺。 天道酬勤,海阔凭跃! 落款是红袍民部宣。 第462章:新时代最初 牌下,一个身着青布儒衫的年轻讲员,正操着略带山东口音的官话,对着围拢的本地渔民、小贩、力工们宣讲。 “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昔日大明不让咱们下海,那是堵死了咱们的活路,看看那些红毛夷的大船,载着咱们的丝绸茶叶出去,换回白花花的银子!” “凭什么!” 这名宣讲的官吏明显经历过许多次宣讲,眼下声情并茂。 “凭什么他们能赚,咱们不能?魏里长说了,海是老天爷赐给咱们的饭碗,只要肯干,守规矩,这大海里捞的,就是自己的!这叫海权!” “以后不仅咱们百姓有海权,咱们的国也要有海权!” “说得好!” 人群中爆发出稀稀拉拉的喝彩,更多的是交头接耳的议论和眼中燃起的希望之火。 陈万山深吸一口气,江风带着泥土和汗水的味道扑面而来。 他看到了穿着统一号褂,臂缠红袖标的港务吏在工地上巡视协调,态度不似昔日大明雁过拔毛的小吏,竟颇为和气。 也了监察部那些黑衣黑甲、眼神锐利的监察使在码头各处沉默伫立,无人敢上前搭讪,更无人敢勒索滋事。 他还看到了自家货栈地基旁,另一片更大的工地已经打桩,插着的木牌上写着苏松海局。 一个前所未有的、充满秩序与野心的庞大蓝图正在这泥泞的滩涂上铺开。 他猛地一拍栏杆,对身后的管家低吼。 “快!再派人回老家,把库房里压着的那三万匹漳绒、还有今年新收的生丝,全给我运过来!要快!” 他看到的,不仅仅是红袍军的决心,还有未来海港风起云涌的恢弘市场! 陈万山激动的发抖。 以往的海运几乎被东面的世家大族霸占光了,如今他们这些商人也能有机会了! 登州府,凛冽的海风呼啸着掠过光秃秃的海岸,卷起阵阵沙尘。 昔日这里没有松江的河网纵横与桑田沃野,只有嶙峋的礁石、贫瘠的盐碱地和破败的渔村。 然而自红袍军天工院在此地建设战船厂后,这片荒凉之地却爆发出惊人的活力。 巨大的石料从附近山上开采下来,沿着新修的水泥道路,由牛车、骡马和赤膊的民夫源源不断运向海边。 深水区域,巨大的木笼沉箱正被一点点推入海中,这是构筑深水码头的根基。 叮叮当当的铁锤敲击声、锯木声、号子声、海浪拍岸声,混杂成一片震耳欲聋的轰鸣。 王二用头巾紧紧包住被海风吹得皴裂的脸颊,背着一筐沉重的石块,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满是碎石的海滩上。 他是附近渔村的少年,父亲去年出海遇了风浪,连尸首都没找回来,留下他和两个嗷嗷待哺的弟弟。 村里饿死人是常事,母亲就是三年前的冬天咽的气。 以前,她只能靠要饭,帮人缝补度日,饥一顿饱一顿。 直到登州船厂的招工榜贴到了村口,说是男女皆可,按件计酬,日结粮钱! 起初没人信,官府招工,哪次不是白干活还倒贴? 可那一年村东头的赵铁匠家大小子听秀才公说了,他们船厂可不是大明朝廷的人,于是去试了试,当天晚上真揣着几十文铜钱和两个杂面馍回来了! 整个村子那一日都炸了锅。 王二咬了咬牙,把两个弟弟托给邻居照看半日,也来了。 背石头,垒石基......活儿是累,骨头都要散架,可下工时,那个穿着干净灰布袍的年轻账房,真的把十五文铜钱和三个白面馍馍放到了他满是老茧和血泡的手里! 那馍白得很,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细的面! 王二紧紧没舍得吃馍,先跑到村后山坡上爹娘那连个像样墓碑都没有的土坟前,噗通跪下,把两个白面馍馍恭恭敬敬摆在坟头。 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的时候,他甚至听不清自己的声音。 “爹,娘,你们看,白面馍,儿挣的,红袍军的船厂给的,不用饿死了。” “魏里长......魏里长是活菩萨啊!” 咸涩的海风吹散了他哽咽的哭诉,也吹动着坟头稀疏的荒草。 山下,巨大的船坞轮廓已在夕阳中初显峥嵘。 谁都想不到,未来,此地将出现一座怎样的军港! 与此同时,工厂。 一座简陋的芦席棚下,徐白海派来的讲员,一个叫李岩的年轻秀才,正被一群浑身汗水泥浆的工匠和民夫围在中间。 这人手里没有圣贤书,只有一份画着简略海图、标注着岛地、朝国、琉球,乃至更远处南洋的图册。 “父老乡亲们,看看这大海!” “它连着多少地方?岛地缺什么?缺咱们的棉布、铁器!” “南洋诸番缺什么?缺咱们的瓷器、药材!” “咱们登州造的大船开过去,换回来的是稻米,是金银,是咱们这里种不出来的香料、宝石!” 李岩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他指着棚外热火朝天的工地。 “以后这些,不是只能在内河跑的小舢板,是能抗风浪、载万斤的大海船!” “魏里长说了,这登州港,以后就是咱们北方的门户,也是咱大国的门户,从这里出去的船,要跟那些红毛夷的大夹板船争一争高下,咱们造的船,咱们的人驾着,挣回来的钱粮,养的是咱们登州的父老乡亲,这叫海权自强......” 满脸烟火色的老石匠挤到前面,他也参与到修筑军港中,彼时声音发颤。 “先生,您说咱们这些匠户,能不能跟着船队出海?也能......分那海贸的利?” 李岩斩钉截铁。 “当然,启蒙法说得清楚,出力者得其食,冒险者享其成!” “船厂有份子,跑船有水手饷,有货的商人能贩货,咱们登州港兴旺了,在座的各位,谁家不能沾光?” “靠海,就要吃海,朝廷不让那是过去的老黄历了,魏里长给咱们撑腰!” “以后这里不光是停放着保护乡亲们的铁甲船,还会有很多很多商船来呢。” 棚子里瞬间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和掌声,无数双疲惫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对海的渴望,以及对那个从未谋面的魏里长的狂热。 第463章:天地之变 登州府,松江府两地浩浩荡荡掀起了大港重商之试点。 一时间,最先行动起来的竟是原本的沿海大商。 之前他们在世家欺压下无力抵抗,但现在,不一样了,于是数以千百计的商人云集两地,人口流动带来的是商贸繁华,难以想象。 仅一日,松江府红袍银号一座铺面,流动银两竟达千万两之巨! 与此同时,京师,粗瓷油灯昏黄跳跃,灯油将尽。 魏昶君端坐主位,厚重老旧的棉袍也掩不住他眉宇间压着的气息。 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柳木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 彼时魏昶君目光扫过围坐的几人。 监察部阎应元坐得笔直,民部黄公辅须发灰白,虽然手指枯瘦,却精神奕奕,启蒙部徐白海眼神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锐利,都神色凝重。 只因就在刚才,里长提出了新的建设计划。 集体生产! “故下官以为。” 阎应元的声音像他监察狱讼,带着金石相击的坚毅。 “此政非不可为,然监管为第一要务,千村万户,粮秣器械,牲畜田土,尽归一处。” “若无铁律约束,层层监管,严惩不贷,则硕鼠横行,贪墨成风,顷刻间便能蛀空这宏大构想!” “此非杞人忧天,实乃人性之必然!” 他顿了顿,苦笑着转向里长。 “敢问里长,监管之网,如何织就,执行之刃,监察之眼又当如何?” 是的,人性决定了此事非得要人人为圣,不偏不倚,没有私心方能成就。 这也是昔日曲阜孔家那位先祖所说的,大同盛世! 话音未落,黄公辅那苍老而带着浓重南方口音的叹息已接了上来,他颤巍巍翻开膝头的账册。 “阎大人所言监管,固是根本,然老朽所虑,在于黎庶啊!” 册子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刺眼。 “强行将百姓从祖祖辈辈的田宅、灶台、纺车边拽出来,聚于一屯,同食同作,这......这是挖人祖坟,断人根基啊!” “老朽翻阅各地呈报,百姓闻集体二字,恐慌更甚于闻鞑子叩关,农时误不得,人心更乱不得!” “仓促推行,若有差池,激起民变,或是无人用心耕作,到时颗粒无收,遍地饥馑,我等......我等便是千古罪人!” 一直沉默的徐白海,此刻抬起了头,灯光映照着他年轻却异常沉静的脸庞。 “阎大人忧监管,黄老忧民生,皆切中要害,然学生从启蒙乡野所见,另有一层根深蒂固之弊。” 他语速不快,却字字清晰,带着冷静。 “千年以来,小民所求,不过方寸之田可安身,片瓦之檐可立命,自耕自食,自织自衣。” “此乃其恒产,亦是其恒心,集体生产,收其田宅,断其私产,无异于抽其脊骨,毁其血肉!” “纵有万般好处,百姓心中那份安身立命的根本一旦动摇,惰性由此生,怨恨由此起,此非刁民之性,实乃千年习俗所铸之本能,强行压制,恐非长久之计。” 他直视魏昶君,眼神坦荡。 “里长,根基不稳,大厦安能久?” 没人同意。 魏昶君的眉头越锁越紧,但他早就猜到了。 “道理,都懂,弊端,都看得见,可是......”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众人。 “时间!我们还有多少时间在这里掰扯这些利弊长短?!” 他霍然起身,动作带起一阵风,几步走到殿侧墙壁前,扯开绳索。 《坤舆万国全图》应声垂落,占据了半面墙。 羊皮纸微微泛黄,上面用浓墨重彩勾勒出已知世界的轮廓,蓝色的海洋,黄色的陆地,标注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地名。 地图带来一种令人窒息的广阔。 魏昶君抄起手边一根细长的紫竹杆,那杆的尖端重重地点在地图中心那片被标注为大明的疆域之外。 “看这。” 他的声音沉重,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 鞭杆猛地向东划过浩瀚的东海。 “再看岛地,德川锁国,看似沉寂,然其武士凶悍,水军亦不容小觑,萨摩藩对琉球虎视眈眈,此之大患,岂能断言永绝?!” 鞭杆转向西方。 “泰西诸国!” 魏昶君的声音充满了穿透时空的紧迫感。 “西夷百年殖民,掠南洋,占澳台。” “其巨舰横海,炮利船坚,尼德兰,蕞尔小邦,竟敢以海上车夫自居,其商船、战舰横行七海,爪哇、巴达维亚已成其穴!” “其东印公司,富可敌国,爪牙遍布南洋,英格兰,内乱虽起,然其海盗本性未改,其舰炮亦在精进!” 鞭杆的尖端又重重戳向地图下方那片巨大的陆地,印次大陆。 “莫卧儿,看似庞然,然其沿海据点,果阿、第乌、科钦,已尽落葡、荷之手!泰西之触角,已深深插入其膏腴之地!” 最后,鞭杆狠狠抽在代表大明疆域的黄色区域上。 “而我们呢?” 魏昶君转身,目光扫过阎应元、黄公辅、徐白海每一张或凝重的脸。 “之前的大明是如何?天灾连年,陕甘流寇已成燎原之势,朝廷税赋几近枯竭,卫所兵制早已糜烂,九边欠饷,军心浮动,江南虽有膏腴,然赋税大半耗于北边战事与宗室供养,工匠技艺,泰西火器、钟表、天文历法,已显超越之势,更可怕者,是其组织,是其制度,是其举国之力拓殖海外的野心和效率。” “即便我等接手,难道现在就能立刻改变?” 他眼中燃烧着一种火。 “就在此刻,就在我们为几亩田、几间屋、几分私心争论不休时,泰西的炮舰在海上劈波斩浪,殖民者在荒岛插旗圈地,时间,时间不站在我们这边,我们还在慢悠悠地煮温水,等着被煮熟吗?” 他猛地将鞭杆指向地图上大明东南沿海之外那片星罗棋布的岛屿,中南半岛与南洋群岛。 “集体生产,集体生活,放开生养!” 魏昶君的声音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水里淬炼出来的,带着彻骨的寒意与不容置疑的决心! 第464章:未来手段 “唯有如此,才能以举国之力,在最短时间内,聚拢起足以抗衡内外之敌的财富、兵源和粮秣。” “才能将散沙般的人心,锻造成一块铁板,才能让这垂暮的躯体,重新迸发出生机,这是断腕求生,没有第二条路!”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那幅巨大的舆图上,鞭杆在安南、交趾和满剌加的位置上重重地画了两个圈,仿佛要将那片土地烙穿。 “至于此地。” 魏昶君的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一种更令人心悸的冷漠与决绝。 “安南、马来,便是红袍之军、红袍之政,踏出这困局,为子孙后代抢占的第一块基石!” 此言一出,阎应元、黄公辅、徐白海等人身体皆是一震。 他们虽知红袍军志向恢弘,但如此赤裸裸地将抢占,基石这样的字眼,指向地图上的异域邦国,其气魄之雄烈,意图之果决,仍让他们感到了强烈的震撼。 “里长。” 阎应元最先稳住心神,他毕竟是执掌刑律监察之人,思维缜密,立刻追问。 “选择此地,必有其深意,何以是安南、马来?” 魏昶君手中的紫竹鞭杆稳稳定在安南的位置上,声音平静。 “其一,地近咫尺,自两广、琼州扬帆,顺风数日可达其北部红河口或占城旧地。” “粮秣兵员转运,较之远涉重洋赴欧罗巴或新大陆,省却十之八九的损耗与风险,此乃地利之便,无可取代!” 鞭杆随即向下一划,精准地落在马来南端的海峡咽喉。 “其二,咽喉,此海峡沟通大明海、印洋之唯一孔道,泰西诸国,其商船、战舰,自欧罗巴至印度,再至我大明、川崎,必经此处!” “荷兰人盘踞巴达维亚,其志便在扼控此处,若红袍之军能据有马来半岛,尤其是此马六甲港,则如扼住泰西东来之脖颈,其咽喉在我手,我则进可攻,退可守,控扼东西海路之枢机,此乃战略之锁钥!” 魏昶君越说越快,鞭杆又点向两地内陆。 “其三,沃土丰饶,安南红河三角,稻米一年三熟,自古便有粮仓之誉,马来及周边岛屿,盛产香料锡矿......皆是泰西商贾垂涎三尺、愿以真金白银乃至舰炮相搏之物,得其地,我红袍根基之粮秣无忧,更能握有与泰西周旋之重要财源,此乃资财之基。” “其四,华民有根,自宋元起,沿海贫民、商贾,因战乱漂泊至此者,繁衍生息,已逾数十万,语言相通,习俗相近,心向故土者众。” “更兼其中,不乏如那广南阮氏麾下,善战之明人,此乃我红袍思想南播之天然种子,更是大军登陆、立足、生根最可倚重之内应!” “有他们在,红袍之政必大行其道,此乃人和。” 魏昶君的目光锐利,扫过众人。 “地近、喉锁、物丰、人和,便是我们在这绝境中,能抓住的地利与人和,舍此二地,更有何处可为我红袍踏出这囚笼、撬动寰宇的第一块基石?” “对海外用此非常之策,非是魏某天性凉薄嗜血,穷兵黩武,今日我不以铁血为子孙铺设这通衢大道,不将这红袍思想之洪流推向寰宇,他日,便是异族之铁蹄、泰西之舰炮,踏破我山河,奴役我子孙!” “那时,殿宇楼台,皆成焦土,诗书礼乐,尽化劫灰,与其坐待彼时,不如先下手为强!” 沉默,死寂。 阎应元,黄公辅,徐白海诸人神色各异。 千年恒产,种族存亡? 终于,阎应元重重地呼出一口浊气,目光不再犹疑。 “里长深谋,非我等可及,既已定策,则监管之制,便是第一道铁闸。” “集体生产,事涉亿万黎庶口粮、军国重器打造,一粒粮、一尺布、一柄刀,皆须有源可溯,有责可究。” “下官请命,于每一级村屯、工坊、卫所,乃至日后之海外据点,设红袍监察使,直属中枢,独立于生产之外,掌稽核账目、巡视仓储、纠察贪渎、受理举告之权。” “其选拔,必取刚直不阿、家世清白、通晓数算律令之士,其权柄须重,律条须严,惩处须速!” “非如此,不足以震慑宵小,维系此制。” 黄公辅抬起头,浑浊的老眼望向魏昶君,带着最后一丝恳求。 “里长,铁律固不可缺,然......然老朽斗胆,请于这集体之中,为百姓留一线......一线念想。” 他艰难地斟酌着词句。 “譬如屋旁舍后,许其保留半分自留菜畦,工余之后,许其纺些自家用度的纱线,非为私产,只为......只为安其心,定其魂,使其觉着......脚下尚有寸土,手中尚存一技。” “此非退让,实为固本培元之策!” 魏昶君看着他们,眼中那冰封的紧迫感终于裂开一道缝隙,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与赞许。 他微微颔首,沉声道。 “可。” 他不再看地图,目光投向殿外沉沉黑夜。 “集体生产、集体生活之制,刻不容缓!试点之地。” 他略一停顿,转头看向昔日红袍军发源之地,希望之地,话语终于重重落下。 “山东!” “山东北接京畿,南连江淮,东临大海,漕运咽喉,于此试行,成,则经验可迅疾推及畿辅、江南,败,亦不至于动摇天下腹心。” “更紧要者,山东濒海,登、莱诸港已成根基,此试点,不仅关乎田亩生产,更关乎日后红袍之军扬帆出海、剑指南洋之跳板,农庄、工坊、乃至......未来的海港船坞,皆须在此成型。” 这一刻,声音逐渐温和而沉重。 “红袍之志,不在守成,而在开新。” 魏昶君的声音低沉,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 “自山东之田垄始,至南洋之波涛终,此路,或荆棘密布,或血火交织,然,唯此一路,可为我这片黄土上的子孙,挣出一个不再仰人鼻息、不再惧人刀兵的......煌煌未来!” 他不再言语,负手而立。 身影投射在身后那幅描绘着已知与未知世界的舆图上,覆盖了山东,笼罩了南洋,仿佛一个沉默而坚定的背影,正将手伸向命运的咽喉。 第465章:新法 试点生产,简单的四个字,却让整个红袍军上层全数忙碌起来。 民部,监察部,启蒙法......东昌府渐渐有了日头。 徐白海勒住胯下躁动的老马,汗水顺着年轻却紧绷的下颌线滑落,砸在黄泥上,瞬间没了踪影。 他抬手抹了把脸,指腹触到的是风尘,更是那份由魏里长亲授、墨迹仿佛还带着兵部火漆余温的委任令卷轴。 身后,年迈的黄公辅座下马匹喷着粗重的响鼻,这位素来沉稳的实干家,眉宇间也压着千钧重担。 再往后,是监察部、启蒙法精干吏员组成的马队,卷起漫天黄尘。 他们的目的地,正是这东昌府,一个并非红袍军根基所在,却承载着魏昶君试刀需择硬木深意的地方。 东昌府衙临时征用的议事厅里,空气沉闷凝滞。 他们熟悉了千百遍的山东舆图铺展在粗木案上,青州府那一片被朱砂醒目圈出,似一团燃烧的火。 徐白海的手指却越过那团炽热,坚定地戳在偏西一隅。 “黄老,东昌。” 就四个字,眼底却坚定的难以想象。 黄公辅捻着修剪整齐的胡须,目光锐利。 “白海,莫要年轻气盛,青州乃我红袍根本之地,父老箪食壶浆以迎王师,民心如火,推行新政如顺水推舟。” “何故舍易求难,偏选这东昌?” 他手指划过舆图。 “此地昔日田亩兼并尤烈,缙绅豪强盘根错节,前朝余孽亦在劳改,民风亦非全然归附,纵然是在咱红袍军治理下成了山东商业之核心,可要说集体生产,怕是有些麻烦。” “百姓才刚刚过了几天好日子,估摸着还在想多存点粮食,这时候去说。” “新政第一刀砍在此处,若卷了刃......” “正是要它硬!” 徐白海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钉,砸在沉滞的空气里。 “里长令我等试刀,若只在青州自家园圃里裁花修草,如何知此新犁能否垦遍九州板结之土?” 他迎上这位年迈的老官吏审视的目光,毫无闪避。 “东昌府,豪强初定,旧吏尚存,百姓三五年前惯受盘剥,且多商户,畏威未必怀德,新政若能在此生根发芽,破土而出,那才是真金火炼,才敢说一句可推天下,不至只在青州暖房开花。” 黄公辅沉默片刻,目光在舆图上东昌府与徐白海坚毅的面庞之间来回逡巡。 良久,捻须的手指一顿,长长吁出一口气,那叹息里裹着沉甸甸的审慎与决断。 “也罢,这第一块硬骨头,就啃东昌!” 他屈指,重重敲在东昌府的位置上,发出沉闷一响。 “只是,白海,第一步最是紧要,启蒙、民部、监察,三股绳务必拧成一股,勒进这东昌府的骨缝里去,一丝懈怠,便是万劫不复。” “黄老放心。” 徐白海眼中燃起火焰。 “里长派咱来了,便无退路,唯有深扎下去,深察民情,深推新制!” 土地归公、同吃同劳这些闻所未闻的字眼,迅疾又蛮横地出现在东昌府选定的那几十万亩田畴。 这风先是刮得人懵怔,随即又搅起一股子难以言喻的复杂。 “魏里长......魏里长派来的官儿?” 村口的老树下,赵老栓蹲在磨盘边,烟袋锅子熄了许久也没察觉,只茫然地重复着保正的话,“土地......归公家?俺们还种,收的粮......大伙儿一起吃大锅饭?” 他布满沟壑的脸上,一半是近乎愤怒和不甘,另一半,却因魏里长这三个字,隐隐透出一丝难以置信的微光。 他们才刚刚分到了田产,还准备将这些田好好养护,日后祖祖辈辈传下去。 这才几年,土地又归了国? “说是红袍军自己的队伍,给咱老百姓当家啊!” 旁边的寡妇抱着瘦小的娃,声音压抑。 “咱的地,又没了?” 那点光亮盛满了穷苦人最卑微也最奢侈的期盼,旋即又迅速湮灭。 寡妇抬头的时候,只剩下最后一丝希望,那就是魏里长不会害他们。 于是她咬着牙,终于做出了决定。 启蒙法年轻的书办在村中晒谷场上搭建起了台子。 台子上挂起那幅集体生产试点新规图解,民部的算吏开始敲打算盘清丈即将归入公仓的土地。 而监察部那些身着灰布短褂,目光锐利的督查,则沉默地散入村巷,在土墙上刷上斗大的凡有欺压不公,立赴督查点举告的标语。 一种混合着新奇,不安的气氛,在东昌府田间地头、在茅檐土舍间弥漫开来。 开伙的头一日,天刚蒙蒙亮。 选定的中心村,昔日地主刘半城家那气派轩敞、如今已被征用的祠堂大院,前所未有的喧嚣起来。 几口丈二大铁锅架在临时垒砌的灶台上,白茫茫的蒸汽裹挟着纯粹粮食的浓香,汹涌地弥漫开去,霸道地钻进每一个早起乡民的鼻腔里。 这些村民在红袍军将整个东昌府发展成商业核心之后,说不上吃的很好,但也许久没有饿肚子了。 眼下人们捧着自家带来的各式各样的粗瓷大碗,排成了蜿蜒的长龙。 队伍里,赵老栓看着锅里翻滚的稠粥,喉咙不住地上下滚动。 他们是不会饿肚子了,可也没吃这么好过。 不饿肚子,也就是野菜肉丝粥,多掺点水也能管饱不是? 轮到他时,掌勺的伙夫,邻村有名的赤贫户张老实舀起满满一大勺,稳稳当当扣进他碗里,那粥稠得几乎插筷不倒。 “老栓叔,管够!” 张老实憨厚地咧嘴笑。 赵老栓端着碗,沉甸甸的,烫手。 他走到墙根下蹲下,小心翼翼地先吹了吹,然后猛地喝了一大口。 滚烫的、实在的粥滑进肚里,他复杂的看着眼前这个集体生产的试点。 “真不知是好是坏......” 旁边几个同样端着满碗粥的老农,默默地看着他,大口吞咽着,用这实在的饱腹感,压住那翻腾的、不知是悲是喜的心绪。 “快看,原来他们也在,也和咱一样。” 人群里不知谁低声喊了一句,带着愈发复杂的情绪。 第466章:大明之后的改革 老刘家祠堂西角临时搭起的草棚下,几十个穿着同样粗布号衣的人,也排着队,默默领取着同样分量的粥食。 为首那个,身形佝偻,花白头发散乱,正是昔日跺跺脚四邻八乡都要抖三抖的刘半城。 此刻他端着粗瓷碗的手微微发抖,头几乎要埋进胸口。 他身后那些曾经的管家、账房、护院,一个个也都灰头土脸,眼神躲闪,不敢与周围那些他们昔日自家的佃户目光相接。 王寡妇远远看着,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刘老爷,你们也和咱一起劳动了?端着碗跟我们吃一样的食儿?” 她的笑声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某种闸门。 人群爆发出哄然大笑,那笑声里积压着几代人的压抑,痛快淋漓,直冲云霄。 许多汉子笑着笑着,也如赵老栓一般。 刘老爷虽然因为没有太过欺压农户,佃户,可昔日到底是高高在上的。 如今却和这些泥腿子吃一样的粥。 刘半城那桌人,在震耳欲聋的笑声里,把头埋得更低,几乎要缩进碗里。 刘半城枯槁的手指死死抠着碗沿,指节泛白,碗里的稀粥表面,倒映着他的苦笑。 昔日缙绅的体面与威严,在这集体大锅饭的第一天,就被碾得粉碎,混着粥饭吞进了肚肠。他艰难地咽下一口,终于摇头叹息。 而此地甚至远远不只是昔日缙绅地主。 甚至还有许多大明之前的皇室宗亲。 那些他们平日里见都无法见到的大人物,眼下正在东昌府接受劳动改造,也要和他们一般下田生产。 原本心思动摇的百姓终于逐渐安稳了几分。 与此同时,红袍军开始缔造公仓,是征用并加固了的刘家最坚固的粮库。 厚重的木门敞开,启蒙法的年轻书办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声音洪亮。 “父老乡亲们!看清楚了,咱东昌试点所有的收成,一粒不少,全在这儿!” 他手臂用力一挥,指向库内。 巨大的库房此刻堆满了麦子,金黄的麦粒小山般隆起,几乎触到仓顶横梁,在门口投入的光线下,浮动着令人心安的金色尘埃。 浓烈又干燥的谷物香气扑面而来,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规矩贴在墙上。” 书办指向仓房外新刷的白灰墙,上面是斗大的墨字。 “公仓之粮,用途去向,每日张榜,凡我试点乡民,无论老幼,皆可随时入仓查验存粮数目,若有疑虑,或见不公,可立告督查。” “说得轻巧,谁知道背地里咋倒腾?” 人群里,精瘦的汉子抱着胳膊,斜着眼,嘴里嘟囔。 他叫孙二,是村里出了名的刺头,往日偷鸡摸狗,对谁都疑三分。 “这位大哥问得好!” 徐白海不知何时已站在人群后,声音温和又坚定。 他分开人群走到台阶前,目光扫过孙二和众人。 “光看榜、查仓,还不够,今日起,凡有粮食需从公仓调运他处,无论是送去磨坊,还是调拨他村周转,运粮车启程时,在场乡亲,只要愿意,便可自荐一人,随车押送。” “一路亲眼看着粮车到地方,亲眼看着粮食入库,押送之人,由咱老百姓共推,公家管饭。” 此言一出,人群炸开了锅。 能亲自跟着粮车走? 亲眼看着粮食入库? 这可比看榜、查仓实在。 头一趟押粮的任务,是往三十里外河边的官办大磨坊送麦。 运粮的牛车在公仓门口套好,麻袋捆扎得结实。 负责选人的村老目光在人群里逡巡。 少年李二狗,一个爹娘早逝,吃百家饭长大的半大小子,猛地从人堆里挤出来,小脸涨得通红。 “我去,我跑得快,眼也贼,我爹娘没福气......我就想看看,这大伙儿的粮,是不是真能一粒不差地变成白面。” 到底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孩子,在一片默许的目光中,李二狗攀上了粮车高高的麻袋堆顶,稳稳坐下,严肃的着拉车的黄牛和赶车的民部红袍军差役。 牛车吱呀吱呀,碾过村路,缓缓前行。 李二狗坐在粮堆上,腰杆挺得笔直,警惕的目光扫视着道路两侧的田野和偶尔经过的路人。汗水顺着他黝黑的脖颈流下,在粗布褂子上洇开深色的痕迹,他却浑然不觉。 押粮的差役几次想跟他搭话,都被他那副全神贯注、生人勿近的戒备模样堵了回去,终于只是摇头失笑。 到了磨坊,卸粮入库的场面不小,毕竟不是只有他们村。 磨坊的司库拿着账本,指挥着苦力搬运。 李二狗跳下车,机警的紧跟着每一袋从车上卸下的粮食,眼睛死死盯着司库在账册上勾画的。 直到最后一袋麦子被扛进磨坊那巨大的、弥漫着粉尘的库房,司库在交接文书上按下了鲜红的指印,李二狗紧绷的小脸才骤然松弛下来,长长吐出一口气。 回程的路上,他依旧坐在空荡荡的牛车上,却咧嘴笑着。 也头一次兴奋的对着赶车的差役开口,一遍遍重复。 “真进去了,一粒不少,我都盯着呢!” 东昌府的田野上,几十万亩土地第一次烙下了公有的印记。 徐白海站在刚平整好的打谷场边,默默看着这一切。 晚风吹动他洗得发白的青色书生袍角,这风里粗糙、真实,充满了汗味、泥土味和新生希望的气息。 黄公辅走到他身边,粗糙的手指间夹着一片麦粒,放在嘴里慢慢嚼着,感受着那新粮特有的、带着韧劲的甘甜。 这位红袍军大管家声音低沉而凝重。 “这把火,才刚刚点着,柴够不够干,风往哪边吹,硬木里藏着多少看不见的虫眼......都还难说。” 徐白海点点头,目光依旧投向远方。 他看见那个小小的身影,李二狗正从粮库方向蹦跳着跑来,手里似乎还捏着一张宝贵的纸片,那是他今日监督的凭证。 少年跑过田埂,脚步轻快,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肩负起了全新的使命。 然而,就在他快跑到村口时,脚步却猛地顿住了。 他转过身,朝着公仓定定地回望了一眼,亢奋的眼眸难以压抑。 这一刻,炊烟渐次,山东这片古老的土壤上,名为集体的思想,稚拙却坚韧的生长开来。 第467章:民部之杀 东昌府各县的墙壁上,如今刷满了朱砂写就的标语。 “天下田亩归公仓,百姓同吃一锅饭!” “红袍之下,无分贵贱!” “凡欺民者,皆可杀!” 这些字迹鲜红如血,在土墙上、祠堂门楣上、甚至昔日豪绅家的影壁上,刺目而张扬。 百姓起初只是远远看着,不敢靠近,可随着大锅饭的香气一日浓过一日,他们渐渐敢伸手去摸那些字。 他们不怎么认识字,但好在红袍军的启蒙师总是愿教的。 尤其是那个莒州出身的启蒙师,总是穿一身掉了些颜色的衣衫,冲他们笑的最是温和,许多昔日见过魏里长的人,都说这个徐总师像极了那位里长。 每到这时候,徐白海总是笑着摇头。 十年前,他不过是一个落第的莒州书生,见过太多地主鞭打佃农,官府克扣粮饷的惨状。 如今红袍军许他们一个为民做主的机会不假。 可他清楚,要让这新世道扎根,需得踏过多少旧骸骨。 聊城县,王家庄。 张大根蹲在田埂上,粗糙的手指捻着一把黄土。 土从他指缝间簌簌落下,远处传来铜锣声,徐白海带着红袍军的人又来了。 “各村土地归公,劳力编入产队!” 这声音像把钝刀子,一下下割着这群百姓的耳膜。 张大根下意识攥紧怀里的田契,那张发黄的纸片上还沾着他前几年按手印时蹭破的血。 二十亩薄田,还是红袍军从朝廷手里接管东昌府,发展商业的时候分的呢。 “爹,咱真要交?” 儿子铁栓蹲在旁边,喉结上下滚动。 张大根没答话,只是远远望着北边,晒场那边已经排起长队。 王大柱举着田契跑过去时,草鞋都跑掉了一只。 这后生小时候饿得偷地主家的秧苗,被吊在祠堂前打,现在倒像捡了元宝似的。 “大根叔!” 王大柱折回来,黑红的脸膛冒着汗。 “红袍军说了,入产队顿顿吃干的!” 张大根胃里突然绞痛起来。 他想起去年春荒,铁栓他娘临死前攥着空米袋的样子。 那会儿要有口稠粥......“爹!” 铁栓突然拽他袖子。 张大根抬头,看见徐白海正朝这边走来。 这读书人穿着褪色的老袍子,袖口磨得发白。 “老张叔......” “大根哥......” 孙寡妇不知何时挨了过来。 她男人前些年被大明朝廷强征,修渠时没了,现在抱着三岁丫头,眼睛肿得像桃。 “我去隔壁县打听过了,集体生产......真比单干强。” 张大根看见年轻的读书人身上沁出的汗,在阳光下亮晶晶的。 他终于沉默,哆嗦着拿出来田契。 “我交。” 张大根站起来时,膝盖发出脆响,铁栓惊得去拽他裤腿,却被他一把拂开。 当了大半辈子老佃户,才从红袍手里得了田产没几年,就要交回去了。 从怀里掏出田契时,张大根发现那张纸已经被汗浸透了,墨字晕开。 大锅饭的灶台架在村口晒谷场上,三口铁锅日夜不歇,煮着稠粥、杂面馍、时令野菜炖豆腐,偶尔还能见几片腌肉浮在汤里。 百姓排着长队,捧着豁了边的粗瓷碗,眼巴巴望着掌勺的伙夫,那伙夫愈发熟练,挺直了腰杆,一勺下去,绝不偏私。 “老张叔,给!” 李三舀了满满一勺稠粥,扣进碗里。 “今儿加了新磨的豆面,香着呢!” 红袍军选定东昌府做为试点,也是要一个县一个县的推过去的,徐白海排在队伍最末尾,也端着一个缺了口的旧瓷碗,只笑着看向这一幕。 现在第一个县推开了集体生产,其他县也就有了经验,算是能有摸着过河的石头了。 端着一碗粥蹲在路边的时候,徐白海疼的龇牙咧嘴,低头看,赫然是草鞋磨破了皮肉。 这些天他会走到每一个县,每一个村镇去教导这些百姓,去告诉他们什么叫做集体生产。 鞋子磨破了许多双,如今草鞋又磨断了绳子。 但徐白海却笑了。 至少是值的。 他随意将草鞋上的绳索系起来,大口吞咽着野菜浓粥。 有什么不值呢? 他愈发期待看到里长所说的那个世道,那个屹立于当世,再不会北异族打弯脊梁的世道! 不远处,几个孩童嬉笑着跑过,手里捏着新蒸的杂面馍,边跑边背红袍军的童谣。 “魏里长,心向民,红袍军,救穷人!” “地主哭,百姓笑,大锅饭,吃得饱!” 但红袍军随行的监察部,也没有停下,在集体生产的思想大肆展开之后,一场难以想象的铁血督察体系也悍然铺开。 阳谷县。 晒谷场上搭起了高台,台下黑压压挤满了人。 台上跪着三个人,一个是阳谷县昔日百姓公选出来的小吏,私藏了三百石粮食。 一个是民部的粮吏,偷偷给自己家多分了半斗米。 还有一个,是昔日的地主,暗中唆使家丁偷了一辆牛车,车子丢了,牛自己悄悄吃了。 徐白海站在台侧,面色冷峻。 他今日没穿书生袍,而是一身红袍军制式的衣衫,腰间配着一把窄刃长刀。 草鞋上还残留着血渍。 “诸位乡亲!” 监察部的黑脸汉子高声宣读罪状。 “此三人,一贪公粮,两谋私利,按新政令,皆可杀!” 台下瞬间炸开了锅。 百姓们交头接耳,有人兴奋,有人畏惧,还有人低声嘀咕。 “真杀啊?” 徐白海缓步上前,目光扫过台下每一张脸。 这个读书人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 “红袍军的规矩,百姓必须和平,无人可高高在上。” “若民部官员谋私,便杀民部官员。” “若豪绅欺民,便杀豪绅。” “若有人到蛊惑乡亲,亦可杀!” 许多百姓难以置信的抬头,盯着这位总是温和说话的读书人。 他顿了顿,眼神冷得像冰。 “无例外。” 话音未落,刀已出鞘。 第一刀,砍向那公选的小吏。 那小吏面色苍白,但依旧咬着牙。 或许红袍军只是想要用自己来给这些百姓立一个规矩,但绝对不会杀自己! 第468章:首先让百姓站起来说话 风声呼啸。 小吏还在拼命要自己沉住气。 毕竟自己在这里做了这么久的官吏,对这里的情形太熟悉不过,他们要是杀了自己,推广集体生产不是也麻烦? 想到此处,这小吏只咬着牙,面色难看,憋着一口气。 直到刀光一闪,头颅滚落,血溅三尺。 台下有人尖叫,有人欢呼,更多人瞪大了眼,死死盯着那颗滚动的头颅,仿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这名小吏最后的念头,只有一个。 不过是三百石粮食啊......第二刀,砍向那粮吏。 刀锋降临脖颈时,粮吏还在哭嚎。 “我冤枉啊!我只多拿了半斗。” “家中孩儿正是半大小子,饿得快......” “不行,你们不能杀我,我从蒙阴便开始跟随里长了,昔日更是亲自潜伏到东昌府开设店铺,传递消息,你们怎么能杀我?” “我为红袍流过血!” “徐兄!你我同殿为官,留条生路!” 咆哮声中,刀落,声断。 第三刀,砍向那地主。 地主瘫软在地,裤裆湿了一片,嘴里喃喃念叨。 “我赔,我愿赔,只是吃了一头牛啊......” “你们红袍军不是号称最是能给人改过自新的机会吗?” “咱实在是饿的慌了。” 徐白海没让他说完。 三颗人头,整整齐齐摆在台前。 血顺着木板缝隙滴落,渗进黄土里。 这一刻,他抬头看着台下,目光横扫而过,神色平静。 这三颗人头,有跟随了红袍军近十年的老吏,有百姓公选出来,最熟悉当地民情的文书,有红袍军承诺过的,没有欺压过百姓便不斩的地主。 但现在,他们的身躯倒在街口最显眼的地方,殷红色彩触目惊心。 徐白海面无表情,手里提着刀,随同监察部的黑脸汉子一一扫过面前的身影。 是,红袍军的确承诺过不欺压百姓者不斩,但现在,他会用这三个人的尸身,给集体生产最大程度扫清障碍。 他甚至能想象到之后悠悠之口会如何议论自己,但......那又如何?他不在乎! 台下寂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一阵震天的吼声。 “杀得好!” 这些最底层的百姓眼底反而没有想到这么多,一个个眼眸凶狠又痛快的咆哮着。 他们不知道什么叫做朝令夕改,不知道什么叫做背信弃义。 他们只知道,集体生产,不能有蛀虫,有蛀虫损害的就是他们所有地里刨食的利益! 这些人的心都变了,都烂了,所以,杀的好! 公审的消息像野火一样烧遍了东昌府,又顺着官道,一路烧向济南。 济南府,历城县。 一群书生聚在茶楼里,拍案怒骂。 “暴政!简直是暴政!” 白面儒生气得胡子直抖。 “不教而诛,谓之虐!红袍军如此滥杀,与禽兽何异?” “礼乐崩坏啊......” 另一个老秀才摇头叹息。 “昔日圣人云,刑不上大夫,如今倒好,小小一个民部吏员,说杀就杀?” “红袍暴政,礼乐崩坏!以刀斧代王法,以均田毁伦常!” 文人们聚在茶馆痛骂。 “大锅饭养懒汉,劳改场如地狱!” 他们最初就是反对红袍军建立什么所谓的百姓之国的,为此他们甚至不惜隐居,也不肯出仕红袍。 如今看来,果然如他们所料。 缙绅地主,读书人的特权已经被完全剥离,甚至要与那些最底层百姓一样,去田里挖地,才能吃一点和他们一样的粥。 这样的日子,哪里是人过的? 茶楼角落里,一个穿着粗布衣的瘦削青年默默听着,忽然冷笑一声。 “诸位先生,可曾饿过?” 书生们一愣,转头看他。 青年站起身,眼神锐利如刀。 “若你们饿过,便知半斗米,能要一家人的命。” “红袍军杀人,杀的是欺民者。” “你们骂的,却是护民者。” 他说完,丢下几枚铜钱,大步离去。 身后,书生们面面相觑,竟无人敢驳,甚至最开始开口的读书人更是涨红了脸。 他们不骂红袍军,难道还要骂那些读书人和文书,地主吗? 他们可从没将自己和那些下贱的泥腿子摆在同一个高度! 夜色沉沉,徐白海独自站在济南城墙上,望着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 监察部那名黑脸汉子走过来,递给他一壶酒。 “徐总师,今日杀人,手可抖?” 徐白海接过酒壶,仰头灌了一口,喉结滚动。 “不抖。” “为何?” “因我见过魏里长杀人。” 徐白海低声道。 “他杀贪官时,眼神平静得像在割麦子。” 黑脸汉子叫黄成,如今他沉默片刻,又问。 “文人骂得凶,你可动摇?” “其实你不必理会那群酸儒,如今他们披着一层商户的皮罢了,若是再扰乱政令,妄图阻拦集体生产,杀了便是。” 黄成心底根本没有任何波动,在监察部任职,向来是只认法度不认人的。 莫说是那群腐儒,便是眼前这位启蒙总师徐白海,若是犯了法度,他也照斩。 徐白海笑了,笑容里带着冷意。 “他们骂,是因他们从未饿过。” “里长说过,百姓要的,从来不是圣贤书里的仁政,而是一碗实实在在的饭。” “昔日我想的一直都是,谁拦这碗饭,我便杀谁。” “无例外。” “但如今不一样了,站的角度不一样,看待事务便不一样。” 徐白海将手里的劣质酒水放下来,深吸了一口气,目光落在这片土壤南面。 在千万里之外,那边会有越来越多的西夷船只枪炮出现。 现在他们就是在和时间赛跑,跑赢了,这片土地上的血脉,千秋万代,再无倾覆之危。 跑输了。 夷人船坚炮利,便是奴万千血脉之至大屈辱! 如今,谁拦大国前进之步伐,谁便要死,他徐白海,愿意当第一把刀,死不旋踵! 夜风吹过,城下传来孩童的嬉笑声,夹杂着新编的红袍歌谣。 “徐先生,刀如霜,斩尽贪官护粮仓!” “魏里长,心向民,红袍烈火照四方!” 徐白海听着,嘴角微微扬起。 他知道,这火,已经烧起来了。 第469章:发展 山东,登州府。 登州府和东昌府在两个截然相反的方向。 一个在山东最西边,一个在山东最东边。 但徐白海还是抵达了登州府,因为除了推进集体生产试点,此次出京,他还有一个任务,便是督造军港和商港。 两港的建设,一点在松江府,一点在登州府。 海风裹挟着咸腥味扑在脸上,徐白海眯起眼睛,看着脚下这片沸腾的海岸。 他来登州府已经四日,认识了许多身影。 如今他视线扫过距离自己最近的,便是木匠。 五十岁的赵木匠佝偻着背,肩头垫着块破麻布,和另外三个汉子扛着一根丈余长的榆木梁。 梁木压得他脖颈青筋暴起,汗水顺着皱纹沟壑往下淌,在晒得黝黑的皮肤上冲出几道白痕。 “嘿!” 领头的汉子吼着号子,四人同时发力,将梁木架进船坞的榫槽里。 赵木匠喘着粗气蹲下,从腰间解下竹筒灌了两口凉水。 又摸出半块杂面饼子咬在嘴里,粗糙的饼渣刮得喉咙生疼,这是今早民部分的口粮,原本是上好的饼子,他自己留了一半准备给孙女吃,自己吃的自然便要掺上麸皮,但管饱。 “老赵!主龙骨要校正!” 年轻徒弟在船坞里喊。 商港正在修建,船厂自然必不可少。 登州府如今除了魏昶琅魏工主持的登州船厂外,还有越来越多负责营造商船的船厂。 他们就是。 赵木匠吐掉嘴里的木屑,抄起墨斗。 他粗糙的手指抚过榆木纹理,这是登州山里砍的上好木料,比从前给登州府的缙绅老爷家修祠堂用的还结实。 但以后啊,这新船将来要载着红袍军横渡渤海。 一想到这,老木匠咧开缺了颗门牙的嘴笑了。 徐白海转头,看到另一边的景象。 打铁棚里火星乱迸。 张铁匠操作着天工院最新研发出来的水力镗床,视线随着锤击节奏滚动。 他十五岁的儿子蹲在旁边,小脸被炉火烤得通红,却死死盯着父亲锤下渐渐成型的铁筋。 “看好了!” 张铁匠突然抓住儿子的手按在机械上。 “这些筋之后都是要用到水泥船港上的,要留三分韧劲!” 烧红的铁块在父子交叠的手掌操作下变形,灼热的气浪烫得少年龇牙咧嘴却没缩手。 前些年这个时候,他们还在给地主打犁头。 东家克扣工钱,他们饿得啃树皮,当时张铁匠总觉得要活不下去了。 现在红袍军的监察官每天晌午准时送来玉米饼,管够。 徐白海再度转身,看到的是老孙头,是个泥瓦匠。 年迈的泥瓦匠跪在未干的水泥地上,像绣花似的抹平接缝。 这新式水泥是用登州石灰窑烧的,掺了碎贝壳,硬得像石头。 他偷摸用指甲在边角划了道痕,果然连印子都没留下。 “老孙!别磨蹭!” 熟悉到骨子里的呼喊声让老孙头愣了一下。 监察部的年轻干部踩着胶靴过来,递给他个粗瓷碗。 “喝口绿豆汤,别累坏了。” 老泥瓦匠双手捧着碗,神情恍惚。 他想起大明朝廷还在的时候,登州府修府衙。 那时候的监工也总喜欢叫嚷着这句话,只是伴随这句话来的,是那名朝廷的小吏使劲挥舞着鞭子,抽断了他两根肋骨。 现在红袍军不这样,红袍军嚷嚷的时候,总是害怕他累坏了。 这个监察部的汉子平日里总是板着个脸,说里长吩咐了,他们要是病了,还得给他们治病,糟践红袍军的银子。 可他知道,这后生就是嘴硬的。 他捧着碗的微微发抖,咧嘴大笑着,终于摇了摇头。 “知道了,老头子有劲儿,这码头修不起来,咱可不会病倒。” 徐白海这次下了工地的土堆,远远看着另一边。 十七岁姑娘皮肤晒的很黑,但还在背材料。 他记得这姑娘,叫阿秀。 阿秀抱着比自己还高的箩筐,踉踉跄跄往料场走。 筐里铁沉得勒进肩膀皮肉,她咬着唇不吭声,一年多前她还在河南要饭,亲眼看见妹妹饿死在逃荒路上。 “丫头!慢点!” 管仓库的瘸腿老卒面容苍老,红袍倒是穿的笔挺,眼见是爱惜的很。 如今五六十岁的老卒塞给这孩子块麦芽糖。 “晚上扫盲班来不?认十个字多记一分工分。” “咱启蒙师都说过了,会好好教导你们,日后修建起码头和船港之后,你们有的是活干呢。” “你才十多岁,总能多认识点字的,以后你们的好日子,长着呢。” 阿秀把糖含在舌底,甜得心尖发颤,这时候再想到之前逃荒路上下一刻就会死在路上的念头,总觉得像是一场梦。 她抬头望向工地,那个穿老旧读书人袍子的人还在那儿站着,像根钉进天地的旗杆。 咸风送来工地上的声浪,号子声、锤铁声、水泥搅拌声,还有孩童念诵的天地人的脆响。 徐白海深吸了一口。 离日落,还有两个时辰。 三千多名工人在他的登记册上按过手印。 他们皲裂的指纹连成一片,像给这新世界盖下的承诺。 “都看到了?” 六军总长青石子站在徐白海身旁,粗糙的手指捏着一支炭笔,在纸上沙沙写着什么。 这名青年道士的字迹狂放,像是刀刻斧凿般用力,和他本身的飘逸出尘,又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原本在负责督促那些南方世家宗族彻底打散,迁移到北边的事,但自从里长强令迁走了山东孔家之后,等南方世家缙绅再也没有抵抗,联同福州的土司也都老老实实的跟随红袍军去开垦建设。 于是他也终于能抽空来看一看未来的军港。 他是红袍六军的总长,里长为什么要拼命推行集体生产,为什么要同步建设松江府,登州府两处港湾,他比谁都清楚。 “徐白海,你看。” 青石子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如铁石。 “这些百姓,这些工人,他们本可以躲在家里,守着那一亩三分地,熬过这些艰难的日子。” 徐白海沉默着,他当然知道。 但他们没有! 第470章:青石子的狠辣 这些人,有的是昔日河南逃荒来的饥民,有的是昔日江南被豪绅逼得家破人亡的佃户,有的是在大明残余奔逃北方的战乱中失去一切的溃兵。 他们本该绝望,本该麻木,本该像过去的几百年一样,在苦难中无声无息地死去。 可他们没有,他们活下来了。 红袍军许诺他们能安稳的活下来。 而他们也没有忘记,在百废俱兴的时候,他们来了。 他们扛着铁锹、锤子、扁担,走进了登州港的建设工地上。 这群男女老幼吃着粗粮,住着草棚,手上磨出血泡,背上晒脱了皮,却仍在拼命地干。 为什么? 因为红袍军给了他们说了一句话。 一句从古至今所有的王朝都不曾给他们说过的话。 “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 青石子突然冷笑一声。 “徐白海,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能赢吗?” 青石子开口,这名道士的眼眸似乎冷峻的让人心颤。 徐白海深深看了一眼周边的百姓。 “因为我们有民心。” 青石子缓缓摇头,指向远处的工地。 “因为我们,必须赢!” “你看看他们。” 他指着那些佝偻着背、却仍在咬牙干活的百姓。 “他们信我们,不是因为红袍军多厉害,而是因为他们在历史上数千年间,从来都没得选。” “天下大乱,饿殍遍野,他们还能信谁?昔日他们相信朝廷,也曾相信豪绅,甚至还相信过那些满口仁义道德,却吸干他们血的读书人。” “结果是什么,所有人都能看到,甚至连他们自己都能看到。” “但他们在红袍军出现之前,从来都没得选。” 青石子的眼神凶狠得像狼。 “他们信我们,是因为我们告诉他们,这天下,可以不一样!” “可如果我们骗了他们呢?如果我们最后也变成了新的老爷呢?” 徐白海心头一震,转过头,难以置信的看向这位昔日一路厮杀出来的袍泽。 他嘴唇颤抖嗫嚅,瞪大眼睛,已经知晓这位青年道士,六军总长在想什么了! 果然,青石子咧嘴笑了,笑容里带着森冷的决绝。 “那红袍军,就该死。” “我会汇报给里长,咱红袍军,不能对不起这些流血流汗的乡亲们。” 青石子走了,徐白海神色复杂,远远看着道袍在海风中渐行渐远,只觉心绪难以言喻,在这一刻复杂到了极点。 深夜。 徐白海同样在准备奏报。 上面记录的赫然是他在登州府所看到的港湾建设一切画面。 流民登记在册者三万七千六百五十二人,分作木工、铁匠、泥瓦、力役四类。 每日口粮足额发放,病患由医营照料,死亡率控制在千分之三以下。 监察部每日核验工程进度,民部统筹粮饷,暂无贪腐大案。 唯有个别小吏克扣伙食,已杖责革职,以儆效尤。 隐患亦有。 流民中仍有心怀不轨者混迹,需加强筛查。 水泥配方被三名工匠私售商贾,监察部已下令严惩。 部分红袍军将士居功自傲,对民部指手画脚,恐生龃龉。 新朝待定,无论远征亦或固土安疆,均需人才,然保庵录案在前,宜速定新朝律,明确子弟任官限制,防微杜渐,另,可择工匠子弟聪慧者入京师学堂,以培养可用之才。 烛光摇曳的不只是徐白海居所。 深夜,另一片烛光洒落,映照穿着道袍的青年身影。 登州军港已成雏形,流民工匠日夜赶工,愈观其状,心如火焚。 其一,民心可用,但不可欺。 今流民数万,甘愿赴死力而筑港,非因红袍军威,实因信任红袍,彼辈所求,不过一餐饱饭、半间草屋,他日功成,我等不能践诺,则民怨必起,祸及根基。 其二,官吏之患,甚于外敌。 暗观昔日登州之储吏,略有骄矜之态,有人嫌流民体臭,绕道而行,有人克扣伙食,中饱私囊,此辈若不严惩,必成新贵,终将骑于百姓之上,故态复萌。 其三,臣请铁律,红袍军官吏二代三代,尽数外放! 天下初定,功臣子弟盘踞中枢,不出十年,必为门阀,臣请立死规,凡红袍军核心官吏子嗣,成年后一律发往海外、边陲,或为将,或为吏,绝不许在京畿掣肘纨行。 若里长以为吾言过激,请斩吾头,悬于登州港旗杆,以警后来者! 书信落下。 青石子哈哈大笑,笑声狠辣。 “老子没孩子,老子不怕!” 他猛地拍向自己的胸膛。 “可那些将军、政客、核心官吏,他们的儿子、孙子,凭什么生来就高人一等?” “红袍军打天下,不是为了让任何人坐在金銮殿上当新皇帝的!” “这天下第一代真正掌权的,必须是工人和农民的儿子,而不是什么帝王将相之后!” 红袍军,从走上这条路开始,就注定没有退路。 青石子耳畔传来远处的海浪声,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我们为什么不能输?” “因为我们输不起。” “我们若是败了,那些跟着我们的百姓会怎样?那些在登州港流血流汗的工人会怎样?” 这名红袍军六军总长喃喃开口,像是在询问自己,旋即又迅速回答。 “他们会死。” “不是死在战场上,而是死在新的老爷们的皮鞭下,死在新的税吏的算盘里,死在又一次的轮回里。” “所以。” 青石子猛地攥紧拳头,骨节咔咔作响。 “我们只能赢。” “我们只能对得起他们。” “我们——必须让这天下,真正变天!” 红袍军,已无退路。 要么赢,要么死。 这煌煌大世,必须用血与火铸就! 旭日初升,登州府的港湾,船厂,码头,再一次轰轰烈烈开始铸造。 三千多流民,数万登州府百姓在旭日中恢弘又渺小,一点点在为这个世道的海疆垒起一座无法想象的屏障。 未来,这里将会是天下最浩荡的商港,数以万计的商户船只自各地而来。 未来,这里也将会是天下最威严的军港,四海舟楫至此,无不俯首! 第571章:历史之变 南方的苦寒之地正在源源不断迁移到北地。 福州土司抵达山东,云南土司扎根甘,肃二州,而东南沿海世家也开始转移到黄沙遍布的陕地。 黄土风沙中,数十名昔日高高在上的世家老爷,少爷们开始挖掘土壤,于荒芜中开垦田地,张氏族长抬起头,鬓边花白发丝随风拂动,前方赫然是轰轰烈烈修筑的水渠和规整的田野。 这一缕风似乎横贯岁月,四百年后,陕西。 西安历史研究所的灯光下,研究员张启明盯着案头的那本《崇祯实录》,眉头越皱越紧。 这本他翻阅过无数次的古籍,今日却像换了模样。 原本熟悉的章节末尾,崇祯九年后的记载竟被新的内容覆盖,字迹新旧交织,仿佛有人悄然填补了历史的空白。 书架上的典籍正在经历一场无声的蜕变。 所有涉及崇祯九年末后的史书,内容开始变化。 明朝灭亡与清朝崛起的记载被全面删减,取而代之的是红袍军相关的新章节。 一本标注为民补刻本的《明史补遗》中,崇祯九年冬,红袍军以严明的军纪与革新策略扭转局势。 书中提到他们推行集体建设生产,鼓励民间兴修水利,设立工人学堂普及算学,工业技术与农耕技术。 更令人困惑的是,许多原本被视为孤本或佚失的文献突然重现。 张启明在库房深处发现一部《红袍军治政录》,详细记载了秦烈革新体系。 以功绩考核取代世袭官职,在地方推行百姓议事会。 另一本《器械改制志》中,所谓的火器并非昔日大明老旧的震天雷,而是对传统火炮的机械零件改良设计图,附注中写着以水力铸炮管,增火药配比之精度。 那些曾被历史淹没的名字突然频繁出现。 李自成的篇幅大幅缩减,名字转而挂靠在红袍军名下,成为了为红袍开疆拓土之将。 而红袍军工匠名录却新增数百页,详细记载普通匠人改良农具、织机,水力器械,蒸汽机的细节。 原本在清史中占据重要篇幅的军制,如今只在注释中一笔带过,甚至在崇祯九年末尾,已经出现完全的断层。 主脉络全然转向红袍军建立的红袍百姓之国。 专家学者的著作也呈现出明显的转向。 明代经济史专家赵教授的新作《明末民生重构》中,摒弃了原有对赋税崩溃的论述,转而分析红袍军集体生产,如何平衡劳工与市场。 数据库的混乱折射出认知的剧变。 电子档案中,崇祯九年后的历史事件全被重新标注。 新增的民生革新年表中,列满了推广棉种、统一度量衡等实务政策。 这一刻,这名研究员如同疯了一般,拼命带着资料冲向会议室。 会议室内,雷请议的手指也在颤抖。 他面前摊开的《明史》正在以一种诡异的方式褪色、重组,墨迹如活物般扭曲蠕动,最终凝固成全新的文字。 《红袍建国本纪》。 “崇祯九年,红袍军平定天下,改元更纪。” 记录简单,偏偏又触目惊心。 “这不可能......” “这怎么可能!” 记录小组组长陈科喃喃开口,神色逐渐变得慌乱,手足无措的开始搜寻一切痕迹。 他的电脑屏幕上,原本存储的崇祯朝实录正在被系统自动覆盖,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关于红袍新政的记载。 集体生产实验、海外殖民计划、蒸汽机研发日志......这些本不该存在于十七世纪的词汇,此刻正堂而皇之地成为历史正文。 玻璃幕墙外,西安的夜空突然划过一道微风。 研究所里所有电子设备同时闪烁,投影仪自动播放起一段他们从未录入的文字。 崇祯九年,或者说是红袍元年,登州港,数万工人正在红旗下铺设铁轨,远处海面上,冒着黑烟的钢铁战舰正破浪而行。 “他们......成功了?” 雷请议的声音干涩得可怕。 许多年前那个深夜,他们凭借半本残缺的《大明事感录》,第一次联系上好友魏昶君时的场景历历在目。 当时谁又能想到,这个原本只想在乱世中存活的好友,真的能用他们提供的经济气候地理手册,初级工业发展纲要,在四百年前缔造出一个钢铁洪流般的新世道? 档案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年轻的研究员举着平板电脑冲进来,屏幕上显示着维基百科的实时更新。 “变了,都变了!根据最新考古发现,明末清初历史存在重大修订......” “全网都在变。” 研究员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爷爷是明史专家,他刚才打电话问我为什么从来没告诉过他红袍军的事。” “但他书房里明明有全套《红袍法典》” 雷请议突然冲向保险柜。 年前他们秘密封存的缙绅清算录此刻正散发着淡淡的血腥味。 魏昶君在崇祯九年中旬送来存档的处决名单,上面记载着山东三百七十二户士族的灭门案。 当时研究所集体表决切断了对红袍军的科技支援,甚至把坚持除恶务尽的顾成教授赶出了团队。 而现在,崭新的《红袍审判实录》就躺在旁边。 烫金的封面上印着被历史承认的判词。 “阶层欺压之罪,必须彻底清算!” 雷请议愣住了。 陈科几人都在发抖,像是忽然被抽空了力气,瘫软在桌案边缘。 雷请议取下鼻梁上的眼镜,深吸了一口气,疲惫的揉着眼睛。 脑海中恍惚出现了许多年前的画面。 那一年,好友出了车祸,现场只留下了半本大明事感录。 也是这一年,好友的遗物上突然出现了字迹,他宣称自己已经出现在大明崇祯年。 西安历史研究所开始尝试着做出一点微弱的回应,给了他最初从一个村镇发展的基础规划。 但令人震撼的是,很快他们开始从蒙阴县记载中看到微弱的变化。 换句话说,他们真的在改变那段屈辱的岁月。 这一发现让当时的他们欣喜若狂。 为此他们开始联络当代大国,迅速从各方面拼命组织专家人手,进行思想和规划,数据建模支援,力求让那个屈辱的数百年逐渐消散! 第572章:对的道路 好友魏昶君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一步步发展壮大,直到将整个红袍军带领到这个时代的顶峰。 雷请议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戴上眼镜的时候,才终于确定。 如今他们眼前的一切,都是活生生正在发生的真实事件。 现在整个网上根本查不到什么大清入关,缔造清朝的事,即便是一个小学生,也知道在崇祯九年之后的历史时代,名为红袍时代。 反而是之前他们这批参与到穿越者后盾组织进行研究的学者专家,如今一个个终于明白,那些到底意味着什么。 之前的一切通话都像是做梦,只有他们自己知晓,历史在修正! 也只有他们知晓,原本的屈辱历史走向,没了! 雷请议苦笑着起身,认真看向陈科和各领域专家。 “去请回来顾成教授吧。” “我想他应该最明白,时空修正之后的走向。” 当白发苍苍的顾成被请回研究所时,老教授正在给学生讲解红袍海军远征纪实。 看到众人惊惶的表情,他只是轻轻放下那本最新出版的中学课本。 “我说过的。” 顾成的手指划过课本上红袍战舰的插图。 “他们选择了对的道路。” 雷请议等人沉默着,没有回应。 他们之前千方百计的阻拦,如今看起来更像是个笑话。 好友已经起势,他在为千万年之后的子孙求一个安稳,为此,他可以不计代价! 反倒是他们这些所谓的穿越者后盾组织,一心想要阻拦他,也阻拦历史的滚滚洪流。 “顾成教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教授收敛神色,严肃的看着这些史书。 他之前也是亲自参与过后盾组织研究,因此他记忆不像许多直接更改的专家。 如今顾成伸手,指点着投影仪上的大明事感录,忽然问了一个问题。 “还记得之前在出土书籍中发生的记载吗?” 雷请议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于是点头。 “最初改变的,是蒙阴落石村遭遇流寇覆灭的记载。” “但那不是只存在于一点小事中?” 顾成摇头,再度开口,白发苍苍的老教授如今眼眸锋锐。 “当历史走到一个节点,现在将会开始自动修正,换句话说,大势累积到一定程度,会直接影响到到之后所有的大小事件变化。” 历史自动修正吗? 雷请议终于点头,也深深看了一眼投影仪上那半本泛黄的书籍。 “接下来呢?” “接下来红袍就将会面临什么?” 提到这件事,顾成的目光深深看了一眼那半本书籍。 “红袍军的实力已经在以超越时代正常发展的速度飞速扩张,不仅如此,做为穿越者,魏昶君熟知历史,也是因此,未来的结果无非两个。” “要么全球围攻红袍,要么红袍覆盖全球,现在看来,魏昶君选了后者。” 投影仪突然自动切换画面。 红袍三年的京师,高达四丈的蒸汽起重机正在京师街道上组装,头缠红巾的工人们喊着号子吊装钢梁。 镜头一转,年轻的魏昶君身着简朴的灰布军装,正在给第一批赴泰西诸国的官吏训话。 历史记载清晰可见,尔等当记住,红袍的思想比火炮更重要! “他在改造文明基因......” 陈科突然意识到什么,疯狂翻动突然出现在他抽屉里的新纪科技实录。 上面记载着红袍天工院已经完成战船用蒸汽机的初步实验。 “这不是简单的政权更迭,这是把一个成熟的思想直接嫁到数百年前!” 大明事感录悬浮在眼前。 雷请议终于咬牙,做出了决定。 “我们得告诉穿越者,时空修正这件事。” 京师。 魏昶君正在批阅来自各地的发展规划奏报。 如今整个大国都在变化。 各地宗族世家迁移,开垦发展规划,北海及东南亚红袍思想前站成果,双军港商港建设,集体生产推进......他整个人忙碌至极。 直到看到半本大明事感录开始浮现文字,这才有些诧异的皱眉。 当代后盾组织已经主动切断联系许久,想不到如今会突然联系他。 看完了来信,魏昶君平静的提笔。 “收到历史修正消息,不必惊慌,这是必然结果。” 文字冷静得可怕,完全不像许多年前那个只想在乱世中存活的年轻研究员。 随信附上的红袍军现阶段发展简报显示,山东工业区年产钢铁,教育覆盖适龄工人及农户家中儿童,海外殖民前站准备等。 他是后盾组织规划数据和多次预测中成长起来。 虽然理念不同,但也不会掺杂个人情绪。 消息飞速传递,魏昶君也迅速放下大明事感录,开始继续思考批阅。 如今案头堆着几份截然不同的奏章。 摆在最上方的,赫然是以阎应元和黄公辅等人为首的官吏,第无数次劝他大婚的折子。 他们声称虽然自己不是帝王,也不允许红袍军再有帝王,但他为红袍之魂,一日无嗣,红袍军一日不得稳定。 徐白海的奏疏也在,关于民心如水的温情报告,以及隐晦提出的红袍功臣二代子弟为官限制。 相比之下,反倒是青石子的方案奏报,格外狠辣。 这个青年道士还是一如既往的凶狠,不给自己留任何退路。 他要自己将所有红袍核心官吏二代三代子弟,全数发往海外,为红袍天下开疆拓土! 魏昶君起身,将黄公辅,阎应元等人上奏自己大婚的汇报放在一边,远远看着窗外天际。 “青石子说的没错。” “你们的孩子可以在安南诸国传递思想,但不能在京师。” 这一刻,魏昶君眼底森冷,做下了决定。 “既是任重道远,当从明日开始体能训练,翻倍的训练。” 突然决定拼命锻炼,是想要自己活的久一点。 之前他没打算活多久,因此在当代告诉自己,自己会累死的时候,自己也并不在意。 可现在,他得活着。 “我要活到看见红袍旗帜插遍全球的那天。” 即将红袍二年。 这一年,魏昶君虚岁,三十! 第573章:船只 算算日子,自己那片言辞激烈的奏疏,当送到京师了。 青石子站在登州府正在修建的军港码头上,海风带着咸腥味扑面而来。 他眯起眼睛,望着远处海天一色的景象,心中盘算着南返的行程。 军港的建设已经步入正轨,三座新式炮台已有了雏形,数十艘战船也在魏昶琅这位总工程师的带领下,在船厂逐渐成形。 这个北方最重要的军港,将成为红袍军控制港湾的重要支点和通往泰西的门户。 “大人,船已备好,随时可以启程。” 一名夜不收恭敬地报告。 青石子点点头,最后环视了一眼这片他监督了许久的工地。 工人们正在搬运最后一批石料,号子声此起彼伏。 他注意到几个年轻工匠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笑容,这是北方各地推行集体生产制度以来,最常看到的表情。 “传令下去,明日启程南下,沿途我要亲眼看一看北方其他区域的集体开垦情况。” 青石子抵达平原县的时候,耕种正进行得如火如荼。 李老汉蹲在自家地头,粗糙的手指捻起一撮土,眉头紧锁。 “这集体生产,真能比咱自己种强?” 他嘟囔着,望向远处连成一片的田地。 那里,上百人正在统一指挥下耕作,场面倒是热闹,可李老汉总觉得不对劲。 “老李,又在这儿发愁呢?” 邻居王铁匠扛着锄头走过来,擦了把汗。 “我看集体干活也没什么不好,至少水渠修得比咱自己挖的强。” “你们没听说过山东那边的集体生产吗?那是一个人都不会饿肚子啊。” 李老汉哼了一声。 “祖祖辈辈都是自己种自己的地,现在倒好,全混一块儿了,谁知道秋收能分到多少?” “那咱这些种地下十二分气力的,难道和那些种地只下三分力的分的一样多?” 不远处,几个年轻人正兴奋地讨论着新分到的农具。 县里统一购置的铁犁比他们自家用的木犁强多了,翻地的效率提高了不止一倍。 但李老汉这样的老农依然心存疑虑。 “听说南边来的大官要路过咱们县。” 王铁匠压低声音。 “要是集体生产真不好,人家大官能推广吗?” “你不相信旁人,难道还不相信一心只为咱老百姓的红袍军?” 李老汉没答话,只是望着远处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眼神复杂。 他咋能不相信红袍军? 数变了祖祖辈辈几千年,哪个朝廷能让那些军爷帮他们这些泥腿子一起干活。 哪个朝廷的大官,甚至是皇帝能亲自陪着老百姓一块下地种田? 虽然红袍军不兴皇帝,说的是老百姓做主,可他们是念魏里长的好的。 只是......只是这集体生产,他们不敢尝试啊。 青石子没说什么,只是平静开口。 “之后派人关注一下此地,有消息及时汇报。” 他知道集体生产从一开始就没那么容易,即便是军中也有能征善战的士卒和普通士卒,若是将战功汇聚平分,谁一开始也不会信服。 这种事和剿灭缙绅之类的事不一样的。 队伍继续行走,如今绕了一大圈,赫然抵达了陕北。 陕北黄土高原上,李秀兰正带着妇女队在梯田里播种。 风吹日晒让她的皮肤黝黑粗糙,但眼睛里却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彩。 “姐妹们加把劲!这块地今天必须种完!” 她高声鼓励着同伴们。 自从村里实行集体生产后,妇人们头一次有机会参与生产管理。 李秀兰因为做事麻利、头脑清楚,被推选为临时带头的。 “秀兰姐,你说咱们这么干,秋后真能多分粮食吗?” 一个年轻媳妇小声问道。 “那当然!” 李秀兰信心十足。 “你看山东东昌府试点的地方,那边的人都说,产量至少能比往年多三成。” “集体干活,能用上更好的农具,修更好的水利,还能互相帮衬。” 她抹了把汗,望向远处正在修建的新水渠。 那是县里派来的工匠和村民们一起修建的,完工后能灌溉上千亩旱地。 在过去,这样的大工程想都不敢想。 顶天不过是哪家的地主老爷组织几十个人修一修水渠,还只能是地主老爷自己家的田能用。 现在,大家都能用上这些水渠呢。 这边的情况也没出人意料,青石子倒是明白,越是生产艰难之地,反而越能推广的方便些。 反正大家都种不出什么名堂,倒不如跟着红袍军干,至少能不饿肚子。 山西的一个小山村里,情况却不太乐观。 “凭什么把我家的好地和张老五的薄田算一块儿?” 青石子抵达的时候,正好碰见这一幕。 陈二狗怒气冲冲地在村口嚷嚷,身后跟着十几个同样不满的村民。 当地民部官吏耐心解释。 “集体生产就是要取长补短,好地薄地一起种,按劳分配......” “放屁!” 陈二狗打断他。 “我祖上留下的好地,凭什么让别人沾光?” “还说咱红袍军心里只有百姓。” “你们这些当官的,就是变着法子盘剥我们老百姓!” 人群中响起附和声。 尽管民部官吏反复解释集体生产的好处,但像陈二狗这样固执的农户依然不在少数。 他们宁愿守着自家那一亩三分地,也不愿尝试新方法。 这样的变化青石子也不曾意外。 自古以来,田产都是老百姓的命根子。 一块好田,要祖祖辈辈养出来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这片风沙遍地的黄土,喃喃开口。 “里长,他们当总归会明白的。” “等集体生产完成推广,接下来,我们就能开始真正的远洋了。” 转机出现的突兀,一场持续半月的大旱席卷北方,平原县的庄稼眼看就要枯死。 李老汉蹲在龟裂的田地里,老泪纵横。 “完了,全完了......” 他喃喃自语,手指颤抖地抚摸着干枯的麦苗。 他们不是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往年遇到这种灾年,除了等死别无他法。 尤其是昔日在大明朝廷里遇到这样的情况,更是让人绝望! 第574章:生产力的开始 在昔日大明是最绝望的。 因为等待着他们的,除了官府的照常征收赋税外,还有缙绅和商户的囤积粮食,高价卖米。 百姓哪里熬得过? 李老汉踉跄着起身,抬眼扫过面前干裂的土壤,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 然而第三天清晨,一阵喧闹声惊醒了李老汉。 他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出门,看到村口停着十几辆大车,上面堆满了粮食。 “朝廷救济粮到了!” 王铁匠兴奋地跑过来。 “是集体生产试点县调拨过来的!听说他们建了粮仓,往后年年有储备!” “饿不死了,饿不死了!” 老铁匠激动的直哆嗦。 李老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更让他震惊的是,随行的民部官吏宣布,这些粮食不是施舍,而是集体生产体系下的互助调剂,等他们丰收后再慢慢偿还即可。 “这......这就是一家人吗?” 李老汉颤抖着接过粮食,泪水模糊了视线。 他想起自己之前对集体生产的种种质疑,忽然觉得羞愧难当。 同样的一幕也在山西上演。 当救济粮车队驶入陈二狗的村子时,这个曾经最激烈的反对者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咱这个头,是给红袍军磕的,也是给支援咱粮食的试点县磕的。” 中年汉子抱着分到的粮食红了眼眶,咬着牙砰砰磕头。 他是闹腾的最厉害的,但也是真知道在粮荒的时候,别人拿粮食支援自己的珍贵。 这哪里是粮食,这是命! 他知道自己做错了,所以这头,他磕的起! 那些曾经跟着他反对集体生产的村民,此刻也都沉默不语,眼神中充满了悔恨和感激。 平原县很快召开了全体村民大会,讨论灾后重建和生产安排。 让李老汉惊讶的是,这次会上,县里居然让大家投票选举生产带头人。 “我......我选王铁匠!” 李老汉第一个举手。 “他为人公道,又有力气!” 现在是当真在想着集体生产,有力气可不就是种地的好手吗。 其他人也纷纷提名自己信任的人选。 经过几轮投票,王铁匠和李秀兰等五人被选为产队的负责人。 这是他们生平第一次感受到百姓的意见如此重要。 “老李,你看......” 王铁匠激动地拉着李老汉的手。 “咱们老百姓也能当家作主了!” 一个产队,管着几百上千亩地呢,以往得多大的官才能管这么多土地啊? 李老汉重重地点头,眼中闪烁着泪光。 “集体生产好,能搞!” 一名夜不收站在一旁,飞速记录着一切,旋即纵马奔驰。 另一边,民部官吏正在筹划更宏大的蓝图。 数十名登州府大小官吏汇聚在一幅巨大的地图前,手指沿着几条红线移动。 “按照里长的设想,铁路从这里铺设到港口,水泥道路连接各县......” 民部在登州府的负责人卫书对身边的同僚们讲解着。 “三年内,我们要让北方的百姓也能吃到岭南的鲜荔枝!” 他不仅出任民部官吏,更是之前多次跟随魏总工在天工院参与过火车和道路修筑。 年轻的官吏惊讶开口。 “这么短的事件,这可能吗?” “怎么不可能?” 卫书笑了。 “有了天工院的规划和技术,都有可能。” 工地上,百姓们听说要修铁路,个个干劲十足。 尽管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连火车是什么样子都没见过,但官吏们描述的远景让他们心驰神往。 “听说那铁马不吃不喝,能拉几千几万斤东西跑得飞快!” 年轻的工匠兴奋的看着。 “蒙阴那边就有,想不到咱这边也要有了。” “等路修好了,我闺女嫁到邻县,回娘家就方便多了!” 一位大娘擦着汗,脸上洋溢着笑容。 相比之下,南方的局势却远没有这么和谐。 青石子面对的是根深蒂固的宗族势力。 潮州府,林氏宗祠内,白发苍苍的族长拍案而起。 “要我林家迁徙北疆?” 青石子面不改色。 “朝廷政令,阻挠者以谋反论处,林族长,不要自误。” “我们林氏在此扎根三百年,岂是说动就动的?” 青石子眼中寒光一闪,身后的红袍将士立刻上前拿人,有反抗的,立刻血溅当场! 祠堂内顿时乱作一团,咒骂声、哭喊声响成一片。 “我们要联名上奏!告你这个酷吏滥杀无辜!” 林族长被拖出去时厉声威胁。 青石子冷笑。 “尽管去告!” 消息传开,潮州府各宗族一片哗然。 奏折如雪片般飞向京师,检举青石子残暴不仁,破坏百姓之平和。 青石子得到消息后,只是漠然看着。 这个宗族关系最顽固之地,必须要下狠手。 大不了之后天下人要杀自己泄愤,他不在乎,可阻拦里长之令的人,必须杀服。 只有这样,百姓才有话语权! 京师,魏昶君正在翻阅各地生机勃勃的发展奏报。 松江府港口建设进度过半,登州府军港已经在调试阶段。 集体生产在东昌府、济南府试点成功后,正向河北、陕西等地稳步推进。 南方宗族迁徙北方的计划也在艰难进行中......他注意到一份来自潮州府的奏折,上面密密麻麻按着上百个血手印。 魏昶君面无表情。 他和青石子是一样的人。 他知道,没有这样的铁腕手段,千百年来盘根错节的宗族势力根本无法撼动。 南方的革新,注定要用血泪铺就。 年关将至,魏昶君满意的放下奏报,来到京城外的一处工地。 工人们正在修建一条新的水泥道路,尽管天寒地冻,但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让人心头一暖。 魏昶君高声问候。 “乡亲们,今天咱们一起过年!” 大锅里炖着腊肉和肥肉,香气四溢,旁边还有几桶热气腾腾的鸡汤。 工人们围坐在一起,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里长,明年这条路就能通到俺们村了!” 老工匠激动地咧嘴直笑。 “到时候俺孙子说不定还能去县城读书!” 魏昶君笑着点头,接过一碗鸡汤。 他望着远处渐渐落下的夕阳,心中充满希望。 这一年的变革艰难而曲折,但终究是迈出了坚实的一步。 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第575章:新历 京师,正阳门外。 灰白的城墙上,崭新的告示被浆糊牢牢贴住,黑墨遒劲,字迹清晰。 「自今日起,废除崇祯年号,改以公历纪年,今年为1637年。」 「天下通行新历,废除旧制,以利万民。」 告示前,人群渐渐聚集。 有穿短褂的工匠,有戴方巾的秀才,也有挑担的小贩,他们仰着头,盯着那陌生的数字,1637。 一个老秀才嘴唇颤抖,手指轻轻摩挲着告示上的字迹。 他看不懂那些数字,但红袍军都学过,如今一字一句地念出来。 老秀才喃喃道。 “崇祯年......没了?” 老秀才的面色看不出来是喜是悲,只是茫然又忐忑。 自古以来历法总是如此的,每个朝代都会建立自己的年号。 譬如昔日太祖建元洪武。 但红袍军不这样,他们没有自己的年号。 他甚至知道为什么。 昔日这个制度由皇帝发起。 先秦至汉初没有年号,但那位雄才伟略的汉武帝即位后首创年号。 始创年号为建元。 这是要让历史记住自己的意思,红袍军不是。 他们甚至没有皇帝,那位魏里长也从来没想过让人记住自己,他只是带着一点点改变这个世道。 从他们吃的,到他们住所,甚至精细到他们地面上踩踏的道路。 红袍军要老百姓自己记住自己,仅此而已。 他身旁的年轻工人咧嘴一笑。 “老丈,还惦记那苦日子呢?如今红袍军治下,咱们吃的穿的,哪样不比从前强?” 老秀才没说话,只是怔怔地看着告示,眼眶微红。 他想起了崇祯年间的饥荒,想起了饿死在街角的妻儿,想起了那些绝望的日夜。 如今,一切都变了。 “1637年......” 他低声念着,忽然笑了。 “好,好!这数字,比什么崇祯强多了!” 不远处,一个曾经在驿站当差的驿卒看着告示,忽然狠狠抹了把脸。 “娘的,老子再也不用跑死马送那些狗屁圣旨了!” 众人哄笑,笑声里带着释然,带着希望。 松江府,江畔。 潮湿的江风裹挟着鱼腥味扑面而来,十六岁的陈阿大蹲在新建港湾码头边的青石板上,粗糙的手指摩挲着告示上的字迹。 他不识字,但身旁去过识字夜校的工友正大声念着。 “自今日起,废除崇祯年号,改以公历纪年,今年为1637年!” “1637年?” 陈阿大喃喃重复,眉头皱成一团。 “这.....啥意思?” “就是不用崇祯了!” 工友兴奋地拍他肩膀。 “以后咱们记年,就用这法子!” 陈阿大怔了怔,忽然想起五年前的那个冬天。 那时还是崇祯年,他的老父说去大户人家讨饭回来给自己吃。 但自己找到他的时候,是在富贵人家背后的小巷子里。 父亲身上到处都是棍子留下的痕迹,他那么老了......老头子临死前攥着他的手说。 “儿啊......这世道,没活路了。” 现在,他每天能挣三十文工钱,码头建了食堂,管一顿饱饭。 “改得好!” 少年突然狠狠啐了一口。 “什么狗屁崇祯年,早该废了!” 吼着吼着,眼泪成串掉下来。 “爹,你要在这世道,儿管你顿顿饱饭,嘿嘿。” 陕北,黄土塬上。 刘老汉蹲在窑洞前,眯着昏花的老眼,听村里的教书先生念告示。 “1637年......” “啥?” 刘老汉掏了掏耳朵。 “啥三七?咱要集体种药材了?” “就是新历法!” 教书先生耐心解释。 “以后不叫崇祯年了,叫数字年!” 刘老汉歪着头,神情恍惚。 他想起崇祯初年的大旱,想起易子而食的惨状,想起饿死在逃荒路上的老伴。 “那......赋税呢?” 他突然抬头,浑浊的眼里透着警惕。 “改了年号,咱红袍军还加税不?” 集体生产,也得给朝廷纳粮啊,这要是加一星半点,都得落在他们头上。 “不加!” 旁边年轻的红袍军后生抢着说。 “里长说了,往后税制固定,丰年荒年都一样!” 刘老汉的嘴唇颤抖起来。 他慢慢站起身,对着告示深深作了个揖。 “那就好......好啊......” 他忽然觉得之前的前尘往事,都像是在做梦。 这个绝望的梦做了好久好久,现在一切,重新开始。 刘老汉蹒跚着脚步往地里走了,那边现在还有许多南边来的以前的地主老爷,在学着种菜挖水渠。 南直隶,昔日国子监外,青石板路上积着昨夜的雨水。 前明秀才周笃站在告示栏前,死死盯着那行墨迹。 “崇祯年号......废了?” 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十年寒窗,他写的每一篇文章都工整写着崇祯某年。 如今,这些字眼全成了废纸。 “周兄,何必执着?” 已经参加红袍军,成为一名乡村小吏的同窗拍拍他肩膀。 “新朝新政,正是我辈用武之时。” 周笃没说话,去年红袍军进城时,那些被当街焚烧的八股文集,火焰吞噬的不仅是纸张,还有他们这代读书人全部的骄傲。 良久,周笃才抬起头。 “1637年......” 他忽然笑了,笑声嘶哑。 “好,我倒要看看,这数字年能有多长久!” 转身时,他瞥见国子监门口贴着新式学堂的招生告示,上面写着算术、格物、地理皆可报考。 他的脚步顿了顿。 广州十三行,西洋钟表店的玻璃橱窗映出少女的身影。 “小姐,快看!” 丫鬟指着街口的告示。 “改年号了!” 十六岁的林淑仪提着裙摆跑过去,先纠正了一句。 “现在没有小姐了,叫我淑仪便好。” 她读过教会女塾,能流畅认识数字,此刻却对着1637这个数字发愣。 “这......不是泰西历法吗?” 身旁的荷兰商人哈哈大笑。 “没错!林,你们的国终于开化了!” 林淑仪没理会红毛的戏谑。 她想起父亲说过,红袍军的海政司正在筹建远洋船队,要造比泰西诸国更大的战舰。 “1637年......” 她轻声念着,突然转头牵着昔日丫鬟的手。 “我要回去告诉爹爹,我打算去新式的工人学堂。” 第576章:元年 从云南到辽东,从黄土到雪山。 1637年的阳光照在每一张仰望告示的脸上。 有人痛哭,有人大笑,有人沉默。 但所有人都知道,旧的时代,真的结束了。 这边天下刚刚修改了年号,消息顺着逐渐修建的道路,一点点传递,宛若蛛网一般,逐渐扩散。 北海,风雪呼啸。 保庵录裹着厚重的棉袍,站在冰封的湖岸边,望着远处苍茫的雪原。 他的胡须已经有些长了,脸上刻满风霜,但眼神却比从前更加平静。 一年前,他还是红袍军启蒙部的总师,位高权重。 可因为徇私舞弊,纵容族人贪腐,他被查出涉案,牵连三千余人。 按照旧朝律法,他本该满门抄斩,甚至参与到其中的官吏,也当死。 新朝总是如此的,大明昔日太祖洪武帝在位时兴办的大案,除了顺应时政和权术需要之外,未必不是想要杀鸡儆猴。 他便是位高权重,最适合的对象。 但魏昶君没有杀他。 “去北海,去安南,去建设,去活着,去看看新世道。” 于是,他的家族被拆分,子侄宗亲流放各地。 他的大儿子去了安南,二儿子去了西域,而他,则被发配到这苦寒之地,监督北海港的建设。 寒风刺骨,保庵录却笑了。 “魏里长......真是狠啊。” 他低声自语。 “不杀我们,却让我们亲眼看着自己曾经阻挠的世界,一点点变成现实。” 他并不怨恨。 相反,他甚至觉得感激。 因为在旧朝,他这样的罪臣,早就身首异处了。 而现在,他还能活着,还能看到这天下如何改变。 远处,工人们正在冰面上凿洞,测量水深,为来年开港做准备。 他们喊着号子,声音粗犷豪迈,仿佛这苦寒之地也挡不住他们的干劲。 这群昔日里只先想求一点粟米野菜活命的底层百姓,迸发出的生机让他都觉得耀眼。 保庵录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营地。 今晚,他们也会包饺子,也会放爆竹。 哪怕在流放之地,这也是新年。 安南,红河平原。 保庵录的长子坐在木桌前,笨拙地捏着饺子皮。 他从小读书,小时候有娘在,长大了跟着红袍军,没干过这种活。 可自从出发安南,人人都得动手,他也便学会了这些。 他甚至自己给自己腌了一坛子酱菜。 窗外,爆竹声噼啪作响,安南的百姓和移民们欢笑着,庆祝新年。 “小先生,饺子皮太厚了!” 一个安南本地的妇人来送饺子,推开门,诧异的看了一眼清冷的房间,旋即笑着指点。 “要这样捏,薄一点,馅才好吃!” 他尴尬地笑了笑,继续尝试。 他想起从前在京师的日子,可现在,他却在这里,学着包饺子,和这些他曾经瞧不起的蛮夷一起过年。 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屈辱。 “爹说得对......” 他低声笑着。 “里长不杀我们,是要我们亲眼看着,这世道,真的变了。” 他捏了一下自己包的歪歪扭扭的饺子,笑了。 山东,蒙阴县。 十年前,这里还是个穷苦的下品县,百姓食不果腹,盗匪横行。 而今天,蒙阴县是红袍军的发源地之一,人口翻了十倍,街道宽阔,商铺林立,工人学堂、医馆、工坊一应俱全。 “呜!” 一声震耳欲聋的汽笛响彻云霄,蒙阴火车站前,人群沸腾了。 “来了!来了!” 孩子们尖叫着,指着远处喷吐白烟的钢铁巨兽。 火车头挂着大红花,缓缓驶入站台。 这是头一列正式载客的客运火车,连接蒙阴,莒州,青州府,济南府,东昌府,全程不过三个时辰。 “老天爷啊,终于通了!” 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农瞪大眼睛,颤巍巍地摸着车厢。 “老伯,上车吧!” 一名穿着红袍军服饰的少年笑着搀扶他。 “今日免费试乘,带大家伙去济南府转转!” 车厢里,百姓们兴奋地东张西望。 木制的座椅刷着红漆,车窗明亮,甚至还有个小炭炉,供人取暖。 “这可比骑马舒服多了!” 一个商人摸着胡子感慨。 “以后跑买卖,再也不用跟货一起受那罪了!” 角落里,一个年轻妇人抱着孩子,轻声哼着歌。 她的丈夫在济南做工,以前半年才能见一次,现在,她坐火车,当天就能往返。 “娃,咱们以后常去看爹,好不好?” 孩子咯咯笑着,小手拍打着车窗。 火车再次鸣笛,缓缓启动。 站台上,人群欢呼,目送这钢铁长龙驶向远方。 济南府,魏家。 这里的魏家也只是个农家小院子。 饭桌上摆着七八个菜。 葱烧海参、糖醋鲤鱼、卤大肠、炒蒲菜......都是地道的山东菜。 魏昶君夹了一筷子鱼肉,放进母亲碗里。 “娘,今天这鱼做得不错。” 程式如今吃的匆忙,笑着点头,又给几个孩子各夹了一块肉。 她今日还得赶到青州府工业区的棉纺厂去处理事务。 “兄长,火车真的通到东昌府了?” 如今的魏染瑕也生的亭亭玉立,倒是不必赶回棉纺厂,眼睛发亮。 “我能去坐吗?” “能,一张票便能带你回厂里去。” 魏昶君笑道。 魏昶琅笑着,他是从登州府军港赶回来的。 如今他扒拉着碗里的饭,忽然抬头。 “兄长,为什么今年叫1637年?” 魏昶君顿了顿,轻声道。 “因为......从今以后,咱们要用更公平的方法计算时间。” 他没有解释太多。 有些事,得等红袍军走出去,才能明白。 夜深了,家人都已睡下。 魏昶君独自站在书房,望着墙上的世界地图。 “1637......” 在他的记忆里,这个时间点的欧洲,三十年之战正打得如火如荼,北地国正在酝酿资本阶层革新,红毛的东印公司横行海上。 “科技、军事、经济......” 他手指轻点桌面。 “红袍军已经领先一步,但还不够。” 铁路才刚刚起步,工业革新尚未全面铺开,海军还在建设......“时间不多了。” 他深吸一口气。 “必须再快一点。” 窗外,新年的爆竹声零星响起。 1637年,红袍元年,世界正在改变。 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第577章:办事! 四百年,轰轰烈烈的变革在进行,与此同时,当代。 深夜,研究所的灯光依然亮着。 “魏昶君的手段,太狠了。” 记录小组组长陈科推了推眼镜,手指敲打着桌面上的《红袍军纪事》残本。 “他迁世家、改年号,兴军港?这哪是革新,简直是砸烂旧世道!” 雷请议没有立刻回应。 他面前摊开着半本《大明事感录》,纸张泛黄,墨迹陈旧。 “他在加速。” 雷请议低声道。 “他这是要彻底摧毁旧阶层,培养自己的一切体系。” “然后呢?” 陈科神情严肃。 “等稍稍稳定了,他就要穷兵黩武,学那个时代的海上强国,开始殖民全球?” “不,他比那些人更可怕。” 顾成摇头。 “那些人是掠夺,而穿越者......是要同化。” 没人比这位老教授更清楚那个穿越者到底想要什么。 但他觉得魏昶君做的没错,一切都是对的。 雷请议手中的毛笔悬在半空,墨汁缓缓滴落在宣纸上,晕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我们得劝住他。” 雷请议低声道。 “他再这么闹下去,整个时间线都会崩溃。” 说到这,他不由苦笑。 自己这个好友,什么都好,就是太激进。 之前已经有了大清和明末消散的痕迹,放任他继续这样下去,天知道会出现什么问题。 陈科摘下眼镜,揉了揉酸涩的眼睛。 “他现在的每一步都在撕裂原有的历史轨迹,如果继续加速,我们现代的历史研究将彻底失去参照,所有已知的文献都会变成废纸。” “更可怕的是连锁反应,按照原本的历史,十七世纪全球殖民体系由泰西主导,但魏昶君如果提前整合大明资源,推行工业化,很可能在1650年前就形成东方殖民潮。” “那不好吗?” 年轻的研究员小林插嘴。 “让红袍抢先一步弥散全球。” “问题就在这里。” 雷请议苦笑,笔尖终于落下,墨迹在《大明事感录》上蜿蜒成字。 「历史洪流不可强挽,北国三十年战未歇,荷兰东印公司尚未抵达巅峰,若大明过早显露锋芒,恐引发全球围剿......」 他停顿了一下,又补上一行更直白的话。 「1644年后,小冰河期将达巅峰,若国内改革过激,届时天灾人祸并起,红袍军根基未稳,外敌趁虚而入......」 窗外,一场暴雨突然倾盆而下,雨点砸在玻璃上,像无数试图叩门的凶影。 雷请议最后写下。 「可暂缓激进改制,先固农本。」 墨迹渐渐渗入纸中。 众人沉默地看着那本奇书,仿佛在凝视一个正在失控的时代。 惟独老教授顾成平静的看着一切,甚至有些期待。 他想看看,接下来还有多少变化。 至少走他这条路子,屈辱正在减少。 四百年前,新年的气氛还未完全散开,许多百姓在等待着上元节。 烛火摇曳,魏昶君凝视着手中来自各地的奏疏。 这里有迁移多族的,也有到军港建设的,还有哈密教化的消息传来。 “欲速则不达?” 他自语道。 “可有些事,不快不行。” 虽然现在已经在迁移,但还有许多世家和贵族的阻力,这些人平日里没有欺压百姓,但能积蓄传承数百上千年,暗地里的根基很深。 他们必须得打散离开。 南方世家迁移到哈密,甘州,肃州等地。 北方世家则需要迁移到云南,安南诸地。 这样不仅能让红袍军推行政务更顺畅,同时也能加快消化北海,叶儿羌,乌思藏宣慰司,安南等地的速度。 门外,红袍军在通报。 “总师楚意、徐白海,监察部阎应元,民部黄公辅到!” “进来。” 四人鱼贯而入。 楚意风尘仆仆,刚从北地巡视归来,徐白海神色沉稳,手中捧着登州府军港规划书,阎应元目光锐利,黄公辅则抱着一摞账册,眉头紧锁。 “诸位。” 魏昶君开门见山。 “科举,该废了。” 谁都没想到里长叫他们抵达此处,第一句话居然是要废除科举。 只是他们也仅仅短暂愣神一瞬,旋即便默默点头接受,相比起将缙绅世家连根拔起,废除科举也不算什么。 阎应元眉头一挑。 “全废?” “不,是废八股,立新科。” 魏昶君敲了敲桌面。 “从今往后,科举不考四书五经,考实务,如何断案,如何治水,如何平物价,如何安民心。” 黄公辅若有所思。 “这是要选能吏,而非文人。” “正是。” 魏昶君漠然开口。 “旧朝的进士,写一手锦绣文章,却连田赋怎么藏都看不出来,这样的官有何用?” 他展开一份试题样本。 「案一」 村民张三与李四争田,各执一词,无地契,如何断? 「案二」 商人囤粮抬价,百姓怨声载道。如何处置? 只是看了一眼,四人便纷纷点头,徐白海更是开口。 “考这些,确实比八股实在。” 他们这些人,都是昔日跟着红袍军从最底层一路上摸爬滚打起来的,对于这种最底层的问题,看的很透彻。 或许没有四书五经上的大道理,但能懂这些,首先便能证明,此人不容易被其他人蒙蔽。 “但士子们会闹。” 楚意提醒,神色夹杂着几分担忧。 “尤其是南方那些读书世家,这群人靠八股垄断仕途数百年,岂肯放手?” 魏昶君目光一冷。 “所以,全都得打散。” “一点点将大明可能会形成阶层的势力敲碎,再扔到各地边陲去建设。” 他展开地图,手指从江南划向西北,又从华北指向西南。 “南方缙绅,迁哈密、甘州、肃州,并北海,叶儿羌,北方世家,发云南、安南,乌思藏宣慰司,不愿走的,抄家。” 魏昶君说的轻描淡写,阎应元咧嘴一笑。 “这事,红袍军拿手。” 正月初五,蒙阴火车站前搭起了高台。 民部官吏赵成仁,十年前还是个泥腿子,如今却因修铁路有功被提拔,正扯着嗓子喊。 “乡亲们!新科举要开了!不考之乎者也,考怎么给老百姓办事!” 第578章:圣贤书 台下,扛着麻包的脚夫张大庄愣住。 “俺......俺也能考?” “能!” 赵成仁拍胸脯。 “只要你有本事解决实际麻烦,管你读过几年书!” 人群哗然。 一个老秀才颤巍巍举手。 “那......圣贤书还读不读?” “读啊!” 赵成仁的回答让老秀才松平了一口气。 “但读了得会用!好比学做饭,光背菜谱顶屁用,得真能炒出菜来!” 哄笑声中,张大壮攥紧了拳头。 “啥?不考八股文了?” 李二狗手里的铁锤咣当一声砸在铁砧上,火星四溅。 他这是问着,手里也没闲着,产队里还等着犁头呢。 工头赵大嗓门一扯。 “可不是!县衙贴告示了,新科举考实务,断案、算账、治水,连咱修铁路的经验都能算本事!” 工棚里顿时炸了锅。 “那俺们这些粗人也能考?” 一个满脸煤灰的年轻工匠瞪大眼睛。 “能!只要你有真本事!” 赵大咧嘴一笑。 “民部的大人说了,蒙阴县要保举三个懂实务的,直接送济南府考!” “考的好,指不定能进天工院,造铁船和火车呢?” “那东西要是造出来有你们名字,以后族谱都得从你们脑袋上排!” 李二狗用油乎乎的袖子抹了把脸,突然想起去年调解工友打架时,自己那句各退一步,活照干,钱照分被夸比县太爷还会断案。 他心跳如鼓。 “听说了吗?新科举要考商贾实务!” 茶摊上,船帮把头刘老四拍着大腿。 “考题是怎么对付漕帮勒索、怎么算货损赔偿,这不就是咱每天干的活吗?” 周围几个商贩面面相觑。 绸缎庄周掌柜捻着山羊胡。 “奇哉!我周家三代不仕,如今倒要出个官老爷了?” “您老可别高兴太早。” 盐贩子王麻子冷笑。 “那些读圣贤书的老爷能答应?怕是要闹翻天!” 周掌柜闻言叹了口气,摇摇头。 正说着,一队红袍差役敲着锣走过。 “奉令!新科举考生不限出身,商工农匠皆可应考。” 刘老四突然起身,茶碗往桌上一丢,伸手拉了拉裤腰带。 “老子明天就报名!” 消息不仅传递到山东,南直隶各地,连带着也传到了湖广一带。 “荒唐!荒唐!” 老塾师孙夫子把戒尺摔得啪啪响。 “不考圣贤微言大义,反倒考什么调解田讼?这是选官还是选里正?” 他知晓红袍军对百姓极好,可也不能这般乱来,科举选士,对这个百姓的国难道就没一点用处? 不讲品行,只讲能力有什么用? 学童们吓得缩脖子。 角落里,昔日佃户出身的陈三娃却眼睛发亮,昨天他刚用话本子里智取生辰纲的法子,帮村里算出粮贩子克扣的斤两。 “夫子。” 他鼓起勇气举手。 “要是......要是能考上,真能给官做?” 满堂哄笑。 孙夫子气得胡子直抖,他这辈子都没当上个九品官。 “混小子,出去站着!” 院墙外,里正正扯着嗓子喊。 “民部有令!十五岁以下孩童可考蒙童试,题目是算粮价、写诉状。” 陈三娃撒腿就往门外跑。 “先生,我这就去站着......” 戒尺砸在门框上,溅起一蓬灰尘。 登州府,新码头,海风腥咸。 老渔民郑阿公眯眼看着告示。 “这画的是啥?” 工人夜校识字的小孙女踮脚念。 “渔业科考题,飓风天如何保船队、鱼获怎么定等定价。” “这不就是老子天天叨叨的事吗?” 郑阿公突然转身冲沙滩吼。 “栓子!把你那套观云识风的法子写下来!县里要考这个当官!” 正在补网的栓子傻了。 “爷爷,咱知道法子,可、可我不识字啊......” “请那些读书人代笔,之后再慢慢学识字啊!” 郑阿公恨铁不成钢,踹了一脚这个榆木脑袋。 “总比那些旱鸭子官强!” 浪花拍岸。 渔民们围着告示叽叽喳喳,有人突然嘀咕。 “要真让咱渔家子当官......海税会不会减?” 陕西。 窗外,几个汉子正围着告示吵嚷。 “考治沙?额能写三万字!” “放屁!写你娘的三万字,你三个字都认不全!” “额长了嘴,你不是认字吗,考上了这个官额们对半分!” 驼铃叮当。 黄土高原的风卷着沙粒,把不拘一格取人才的布告吹得猎猎作响。 1637年。 红袍缔造百姓天下的第一年,许多人称之为红袍元年。 也正是这一年的春风里,匠人放下铁锤,渔民收起渔网,商贩合上账本。 他们第一次发现,那些被士大夫嗤之以鼻的贱业,竟成了登天之梯。 而某些深宅大院里,八股文集正被愤然掷入火盆。 火焰腾起时,旧时代最后的体面似乎正在隐入尘埃。 晨光熹微,魏昶君在奏疏上朱批商议完成四字。 科举新制、世家迁徙、边疆开发......一道道政令如箭离弦。 直到正午时分,魏昶君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桌案上摆放着刚刚送来的饭,一叠炒白菜,一叠炒鸡蛋,一碗粥。 如今虽未出了上元节,但他也恢复了和昔日一样的饮食,红袍军将士们吃什么,他便吃什么。 桌案上,许久不曾打开的《大明事感录》被风吹开,新的字迹浮现。 「殖民全球非善策,当先固本......」 他嗤笑一声,知道好友在害怕什么。 之前他们回信的时候,已经说过,时代在改变,当世除了参与穿越者后盾小组的人,许多人印象中的明末,大清的历史都没了。 一部分是在恐惧未知和无参照的历史走向。 至于另一部分。 想必是在畏惧,历史在向好的方向走,他们希望自然发展到四百年后,时代应当也能免去屈辱,至少不应该冒着可能被全球围剿的风险去做出改变。 但他不想。 若是他们这一代将要打的仗打完了,子孙后世,当不可能有丝毫屈辱! 于是这一刻,魏昶君放下粥,提笔在旁批注。 「我会打全球,但是堂堂正正地打,稳稳当当地打」 「现在,我要先碾碎南北各地的一切蛀虫」 墨迹未干,窗外已传来驿马疾驰声。 新的时代,正轰然降临! 第579章:牌匾 随着南北世家土司大迁徙,京师东讨论的红袍军宣传也正式开始。 魏昶君站在京师城墙上,远远看着信使沿着新修的一段水泥路远去,目光平静。 现在是发展的时候,技术很重要。 宣传也是为了鼓励,鼓励更多的技术人才出现。 他知道任何一个行业的未来,都不可能靠着现有的领先技术一直吃老本。 所以接下来,他们必须让百姓看到,自发的,踊跃的投入各行各业轰轰烈烈的建设中去。 只有这样,这盘建设的棋才能渐渐盘活,让时代开始飞速发展。 蒙阴。 “柳小二!柳家小二!出来接匾额!” 作坊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锣鼓声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柳小二一愣,手里的木勺掉进锅里。 他胡乱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推开门,刺眼的阳光让他眯起了眼。 他现在是真正的蒙阴大商,也是山东诸府食物生产的监察,开设的粉条厂,货物远销江南塞北,除了土豆粉,还有红薯粉,绿豆粉等多类品种。 前段时间他甚至还亲自去了一趟京师,教导当地新建的厂进行粉条研发。 但他还是喜欢待在作坊,这样会让他想到许多年前带着弟弟妹妹流亡的自己。 那时候遇到里长,那是他唯一能活下去的希望。 里长也将他们兄妹几人从绝望的深渊中捞出来了。 他本来也应当是和岳豹等人齐名的红袍军高层,但里长告诉他,土豆粉能让很多人活命,所以他便放弃了一切,一脑袋扎进粉条的研究和推广中。 街道上,县衙的民部官吏们抬着一块朱漆金字的匾额,红绸披挂,上书改良惠民四个大字。 蒙阴民部官吏站在最前面,笑容满面,身后跟着几个伙夫,挑着担子,里面装着酒肉、米面,还有两匹崭新的棉布。 “这......这是?” 柳小二有些茫然地问,手在衣角上蹭了又蹭。 “那还能有假?” 民部官吏哈哈大笑。 “里长亲批的!说你让山东粉条产量翻了三倍,百姓吃得饱,商路也通了!” 柳小二眼眶一热。 许多年前,他还是个带着兄妹流亡的逃户,饿得皮包骨头。 而现在,他的名字被刻在匾上,被县衙敲锣打鼓地送到家门口。 这不是一顿酒肉能比的。 这是红袍军和这个承认了他。 柳小二举着牌匾,胸腔热血滚烫。 许多少年看着如此一幕,莫名觉得昂扬又亢奋。 原来只是生产粉条,也能获得这样的荣耀。 与此同时。 玉皇庙乡。 曲肖恩蹲在猪栏里给母猪接生。 腥味混着草的清香,猪崽正滑溜溜地钻出来。 这时圈门突然被拍得砰砰响。 “曲大哥!快开门!” 是隔壁张寡妇的声音。 “县里民部官吏带着锣鼓队到你家去了!” 曲肖恩疑惑抬头,胡乱在草堆上擦擦手。推开自家院门时,差点被一阵锣鼓声掀个跟头。 只见院子里站着六个穿红挂绿的鼓手,屋檐下挂着崭新的红绸,民部官吏正捧着个木匣子站在鸡窝旁,那里还晾着他刚调配的草药。 “曲肖恩,恭喜啊” 官吏一开口,鼓乐骤停。 “因推广分栏养殖法与防疫药方,获得红袍军畜牧业杰出贡献奖......” 曲肖恩的耳朵嗡嗡作响。 这些年他是跟随着红袍军一步步起家,但他只是个养猪养牛,饲养鸡鸭的。 从古至今,这样的人能获得一国荣誉吗? 他不知道,耳边还在传来声音。 “经过民部研究,将全国范围推广你所撰写的《禽畜医方》专业书籍......” 民部官吏递来的蓝布包里,竟真有一本医书。 曲肖恩翻开扉页,看见右下角盖着红袍军的朱印,顿时心头一颤。 这可是读书人才能碰的东西,现在自己也能出书了。 院外围观的乡亲越来越多。 曲肖恩咧嘴笑着,挺直了腰杆。 天工院内,白发苍苍的刘方颤抖着抚摸格物致知的匾。 这个曾经的铁矿作坊长,如今掌管着全国三十七处冶炼厂,和四处天工院分院,连登州军港的铁甲战传用的都是天工院不断改良的钢材。 “老师,您看这个。” 学生捧来最新式的鼓风机图纸。 “按您说的双活变塞改良,炼铁速度又能提三成!” 刘方却没接图纸,而是突然深吸了一口气。 “去把我那口旧箱子拿来。” 学生一愣,但还是照办。 箱底躺着一把生锈的锤子,十年前,刘方在蒙阴铁矿抡的就是这把。 那时候,他还是个最普通的铁匠,每天累得直不起腰。 老院长把锤子摆在匾额下方,浊泪滚落。 “让后来的小子们都看看,红袍军的天下,是铁匠也能被宣扬于世的天下!” 青州府昌乐县,王老汉的院子里挤满了人。 他这两年都在这片区域研究土壤和红薯种植的关系。 县衙刚送来育薯功臣的匾额,还附带了两扇猪肉、三坛酒和几袋白面。 “王大爷,您这红薯种得可真神了!” 邻居家的小子羡慕地说。 “听说您那法子,一亩地能多收三百斤?” 王老汉笑呵呵地点头,却没急着把肉往自家灶台上搬,而是拿出一叠油纸,开始分肉。 “老李头,你家孙子多,这块肥的给你。” “张寡妇,你一个人不容易,这块带骨的熬汤喝。” 每包肉上,他都用炭笔歪歪扭扭地写上。 “民脂民膏,不敢独享。” 直到人都走了,王老汉才一个人看着桌案上的牌匾,红了眼眶。 “真好,咱这个一辈子种地的老农,也算光宗耀祖啦。” “这是咱红袍军的世道,更是百姓的世道,日后那些后生跟着这条路继续走,咱粮食多了,便再也不会饿死人了。” 他相信粮食亩产会越来越多吗?他相信研究粮食,一辈子埋头在泥巴里人多吗? 他信的。 就像红袍军相信他们一样。 “这个世道,会越来越好,要是能有后生弄出来亩产千斤的稻谷麦子,那才是好日子呢。” 这一日王老汉久违的喝醉了,捧着那些带着泥的小苗苗咧嘴笑了好久。 第580章:世家之变 陕西。 夯土声震得山雀四散飞逃。 王大柱赤着上身,古铜色的背肌上滚着汗珠,正指挥着十几个汉子夯实新路基。 “头儿!县里来人了!” 年轻学徒小栓子从坡下一溜烟跑上来,差点被夯绳绊倒。 王大柱皱眉望去,只见山道上飘着一面红旗,几个穿民部官服的人正牵着马往上走。 最前面的官吏他认识,去年修驿道时来验收过。 “王师傅!” 民部官吏老远就拱手,笑容温和。 “快收拾收拾,里长亲批的表彰令到了!” 夯土声戛然而止。 工友们面面相觑,谁也没见过官府表彰夯夫的。 王大柱搓着手上的老茧,琢磨着想到去年。 那时候冬天有段冻土路,当时所有人都说等开春再修,是他坚持用火烧土层再夯实的土法子,结果提前三个月通了车。 可......这也能被里长表彰? 民部展开文书时,王大柱注意到对方特意站在了新夯实的路面上,这段用了他改良的三层交错夯法的路基,平整得像块青石板。 “奖励红绸绶带......” 当沉甸甸的绶带和牌匾递来时,王大柱这个糙汉子竟然有些紧张。 工友们突然齐刷刷看着,也瞪大了眼睛。 “这世道,咱夯夫也能有出路了......” 松江府,马家商铺。 马家英的算盘珠子在午夜仍响个不停。 新设计的账本摊在桌上,右侧特意留出的备注栏里写满了只有他能看懂的符号。 “东家!东家!” 账房先生慌慌张张拍着门板。 “红袍军的人来了!” 马家英手里的朱砂笔在账本上拖出一道红痕。 红袍军来了?他只是个小商人,这是哪里招惹到红袍军了? 马家英想到那些缙绅,忍不住心里没底。 前厅里,穿皮甲的官兵正打量着柜台,那里刻着他设计的防伪纹。 见他出来,那红袍军温和转身,突然从怀中掏出本一模一样的账册,同时还有一块标记着红袍军印记的牌匾,上书商界贡献四字。 “马掌柜,您这记账法被魏将军定为军需标配了。” 马家英愣住,那是去年偷偷改良的四柱清算法,不过是为了追回被掌柜们贪墨的货款,怎会惊动红袍军? 马家英翻开账册,发现每页右下角都印着小小的红袍军印。 军校也笑着。 “上个月靠您这法子,我们揪出了三个贪污的粮官。” 街坊们挤在商铺门口张望,议论声响起。 “打算盘也能打出荣誉?” 红袍军治下各县的民部官吏,这几日突然忙碌起来。 魏昶君亲自下令,由启蒙部派出启蒙师,配合各县民部,对当地缙绅、名门望族展开详尽的调查。 这些调查表面上是整理户籍、统计田亩,但实际上,却是要摸清这些世家大族隐藏的财富。 带队的启蒙师开口,在准备最后的会议。 “查他们的祖坟有多豪华,查他们的田庄有多少隐户,查他们的商队有多少未登记的货物。” “里长说了,要把这群人翻个底朝天。” 红袍军的文书官们迅速行动,翻阅各地县志、墓志铭、族谱,甚至暗中走访佃户、仆人,搜集证据。 很快,一份份奏报光明正大的开始汇聚。 乐平县陈氏祖坟,占地二十亩,石兽林立,碑文刻着累世公卿,可实际上,陈家历代并无一人中举,全是许多年前靠贿赂县官得来的虚名。 刘氏宗祠,雕梁画栋,供奉的祖宗牌位竟全是纯金打造,而昔日大明时刘家却年年向县衙哭穷,声称家道中落,拒不缴纳赋税。 杜氏商行,表面上做布匹生意,实则暗中经营私盐、铁器,甚至勾结势力销赃。 这些调查结果,让乐平县启蒙师冷笑不已。 红袍军的调查没有躲避,光明正大。 消息很快传到了各地县衙,几位知县私下聚在临江县后堂,门窗紧闭,烛火摇曳,气氛凝重。 “里长这是要彻底打散缙绅世家啊!” 临江民部官吏赵明低声说道,手指敲着桌案,眉头紧锁。 “何止是打散?” 坐在一旁的清河民部官吏周汝成复杂。 “莫非里长是想学汉武帝,把商人和世家全部迁到边荒之地去开垦!” “汉武帝徙豪强于关中,是为了削弱地方势力。” 另一位民部官吏吴世荣叹了口气。 “里长若真这么干,恐怕天下缙绅都要坐不住了。” “坐不住?” 赵明摇头。 “红袍军现在如日中天,谁敢说半个不是?更何况,里长这一手高明得很,先表彰工匠、农夫,让百姓觉得红袍军重视实干之人,再对世家下手,百姓只会拍手称快!” 众人沉默。 “那怎么办?” 周汝成苦笑。 “咱们这些民部的,哪个治理地方不牵扯到世家关系?” 屋内再次陷入沉寂,只剩下烛火噼啪作响。 很快,各地世家大族都察觉到了不对劲。 红袍军的启蒙师频繁出入村庄,询问佃户的租子。 县衙的差役开始丈量祖坟占地,商队的货物在关卡被严查。 “这是要抄家啊!” 乐平县豪族郑氏家主脸色复杂,召集族人商议对策。 “我们郑家世代耕读,从未欺压百姓,红袍军凭什么查我们?” 一名年轻子弟愤愤不平。 “蠢货!” 郑家主怒斥。 “红袍军查的不是你欺不欺压百姓,这是要重新整合!” 众人噤若寒蝉。 南北迁徙的世家缙绅近在眼前,红袍军显然是要动真格的了。 但他们却偏偏没有任何办法。 果然,没过几日,红袍军正式颁布政令。 “凡隐匿田产、逃避赋税者,逾期不报者,一经查实,家产充公,家主流放边荒垦殖!” 消息一出,各地世家大族震动。 这几乎是明着要对缙绅世家动手。 红袍军的动作很快。 第一批被查实的世家,很快被红袍军清点出名册,赫然是打算派遣前往北疆荒芜之地开垦。 虽然只是在计划中,但几乎可以预料,这个世道,将会彻底迎来一次缙绅世家阶层难以想象的势力清扫! 而这,只是开始! 第581章:民心觉醒的艰难过程 京师,魏昶君如今正在伏案批阅文书。 烛火正被夜风吹动得忽明忽暗。 案头堆叠的卷宗上,墨迹未干的朱批刺眼,映得他眼底泛着冷光。 门外忽传来敲门声。 “进。” 他声音低沉,笔尖未停。 夜不收匆匆推开门,身上还沾染着几分风尘仆仆之感。 “禀里长,岭南夜不收第三队百人卫赵鹰复命。” 岭南,如今红袍六军正在组织人手调动世家缙绅迁移。 “说。” 魏昶君头也不抬,朱笔在哈密卫屯田几个字上停顿。 “是。” 赵鹰嗓音沙哑如刀。 “潮州府林氏全族二百一十七口,已押至哈密卫。” “该族原占良田八千亩,私设盐场三处。” “现编入屯田营,负责丝绸商路驿站修缮。” 魏昶君朱笔悬在半空,指尖敲打着桌案。 “百姓现在如何了?” “起初有老农跪送,哭喊林老爷恩德。” 赵鹰低声汇报,魏昶君也没意外。 第二批组织迁移的世家缙绅,基本上都没有太过欺压百姓,百姓们有这样的反应也在情理之中。 尤其是一批百姓长年在世家缙绅的掌控之下,思想已经固化,此次迁移声势浩大,他们也难免会想到自己之后生活是不是会更加艰难。 夜不收赵鹰还在继续汇报。 “如今岭南林氏在哈密卫屯田三年,也是颇有奇效。” 魏昶君指尖轻叩舆图。 “如何?” “林家的老狐狸,初到哈密时绝食。” “待见了天山水浇灌的棉田,倒是好了许多,现领着族中子弟开凿坎儿井二十里,引水灌溉棉田五千亩。” “比江南棉更柔更长!” 马顺从怀中掏出账册。 “仅一年便产出长绒棉三千担,经河西走廊销往关中,价比丝绸,林氏次子林延宗更组建驼队,以棉布换回西域良马三百匹。” “除此之外,青石子总长已经完成基本调动,现民部官吏张焕将林家盐场改为荔枝烘房,制成荔枝干北销。” 他自怀中掏出一包蜜饯。 “这是新样品,比鲜果价高五倍。” “因为当地开始大面积组织百姓修筑道路,港口,蜜饯的销路也开始逐步提升,现在算是当地百姓的主要收入来源。” 烛光映得蜜色果肉晶莹透亮。 魏昶君拈起一块仔细观察。 后世的岭南主要经济来源中,水果是极为重要的一部分,不过因为当前的交通还在发展中,因此只能保证水果做成蜜饯,才不会损坏。 “张焕做的不错。” 此次迁移世家缙绅,不仅仅是红袍军的事,民部那边也必须积极配合。 现在没了世家缙绅大肆囤积财富,反倒能让当地的经济迅速发展。 小小一个荔枝蜜饯,背后带动的是道路修筑建设,果农,蜜饯作坊,运输行业,商行等多方面的蓬勃发展,背后能带动的经济方向极多。 这也是魏昶君之前为何坚持要将所有世家缙绅迁移的原因之一。 时代的发展,必须要挪开既定的大山。 话音未落,一名夜不收再度敲门。 “报,衡州刘氏三百零九口抵哈密卫。” “该族垄断茶山万亩,现于边陲负责棉纺作坊。” “衡阳民部官吏周勉......” 夜不收声音急促。 “茶农如何?” 魏昶君打断他,眼底闪过一丝期待。 哈密卫等地自古日照充足,种植棉花的优势得天独厚,这个他倒是了解,不仅如此,后世当地发展的最好的水果,如今也随着道路基础建设正在逐步提上日程。 但他更关心的是衡阳此地空出来的市场能让百姓得到什么利益。 “组建合作社,茶砖一路北上销售。” 夜不收呈上一盏青瓷。 “除此之外,当地民部官吏还带着百姓新建瓷窑专烧茶具,以茶瓷换皮毛。” 魏昶君摩挲着盏底红袍监制的戳记,指尖在釉面纹路上游走。 “咱民部和天工院的手艺倒比刘氏更精。” 瓷器和茶叶。 魏昶君深吸一口气,默默思索着。 这两样东西很重要。 之后也是他准备打开世界市场的重要商品,现在当地百姓能得到发展,算是预备投资了。 那名夜不收继续开口汇报着。 “另外,衡阳迁走的缙绅刘氏,如今在哈密卫已经发展的初具规模。” “当地有另外三个缙绅氏族,在红袍军民部官吏的带领下,已经建立起了交易集市,种植棉花的面积达到三千亩左右。” “只是当地道路修筑极为艰难,天工院先后勘测了十二条线路,其中九条线路都因为地基和土质问题被放弃......” 魏昶君眉头皱起,思索良久。 哈密卫为西北之地,自古沙地修筑道路极为艰难,不仅涉及到专业和材料限制,还有防沙等相关工程,非一日之功,此事还需要和民部细细商议。 “知道了。” “除此之外,衡阳刘氏建的棉纺工坊起了一场火。” 魏昶君手中朱笔一顿,没有继续说话。 “刘氏族长亲自带人救火,烧伤了胳膊。” “查实是织机摩擦起火,现工坊重建,改用天工院推广的水力纺纱机,效率倒是比之前还要好的多。” “不错。” 夜不收听到里长开口,默默点头。 “不仅如此,刘家族长还专门组织了人手,说要改良棉种,其女刘月娥更组织当地妇孺学习纺织,现当地棉已销到北地极寒区域。” “当地百姓也获得了一定的发展,效果倒是出人意料的不错,民部正准备继续派人推广,以此为基点建设边陲。” 魏昶君凝视着报告。 “拨一些款项,让当地民部继续大力推广,另,准刘氏子弟参加匠科举。” 与此同时,另一名夜不收恭敬入内。 “里长,赣南黄氏迁徙途中暴毙七人,余众已到库尔勒。” “目前正由民部官吏和红袍军将士们带领,于当地发掘铁矿,再由天工院教导成立铁厂。” “铁矿产量?” 魏昶君追问,烛火猛地爆出一朵灯花。 无论是什么时候,铁矿的作用对一国发展都很重要。 军事上,战舰,火炮研发布置需要,还有房屋建设,科技发展,对一个百废俱兴之国来说,自是多多益善。 第582章:边疆 “新式水力锻锤日产铁锹百把,漠北部百姓多抢购。” 夜不收递上账册。 “库尔勒民部官吏李文渊请示,可否用铁器换战马?” “准。” 在当地道路没有发展起来之前,马匹的作用倒是极大。 不过这样也有一个好处,那便是当地百姓尝到甜头之后,必定会逐渐融入这个经济构架之中。 他不像历朝历代的王朝一样,担心铁器大量涌入漠北诸族后对中原造成威胁。 毕竟如今红袍军的火器更新换代的速度,比历史上发展至少提前了百余年,这个速度还在不断加快。 至于夜不收汇报的水力锻造产量,魏昶君倒是没有多说什么。 哈密卫等地缺水,能达到这等产量,已经算是不错,之后等到水利建设完成,产量自然会提升上去。 一夜之间的汇报,来自各个区域,基本上全都是各缙绅家族抵达边陲之后的建设情况。 “河套捷报!绍兴郑氏养的军马过关了!” 魏昶君点头,波澜不惊。 “多少?” “三千匹!” 新到的夜不收展开皮卷。 “郑氏发明了盐砖喂马法,马匹膘肥体壮,当地胡商愿用等重黄金换这种鬃毛,说是制弓的上品。” “郑家,那个强占民田的?” 魏昶君倒是也有些印象,如今迁移的每一族基本上都要到京师来汇总消息。 “现在整天泡在马厩。” 夜不收点头,继续汇报新的区域。 “松江钱氏已完成奴儿干都司以北城墙建设,全长三里七分,采用三层夯筑法,底层碎石混石灰,中层是天宫院的水泥,上层青砖包面,女墙炮口皆按边军规制,西北角增设烽燧台三座。” 魏昶君指尖划过城墙剖面图。 “验收如何?” 虽然现在乃至于以后,城墙的作用都不大,但能在辽东鞑子所在之地建设城墙,很重要。 “目前勉强可以抵挡天灾,前日沙暴,完好无损。” “芜湖马氏督造的黑河引水渠已通水,主干渠长三十里,支渠十二条,特别修建沉沙池两处,每旬清淤一次,现基础城内皆通活水,新建公共水井五眼。” “另外奴儿干都司新增屯田两千亩,全部种植新式粮种,配套修建蓄水池八座,每池可溉田二百亩,棉田周边栽种沙枣树为防风林,成活七成。"魏昶君突然抬眼。 “不错,防风沙一定要做好。” 他将这些缙绅世家调至边陲,最重要的便是边陲建设,资源和工业农业发展是一方面,但环境也很重要。 “另有新调派湖广缙绅周氏开始营造镇子,拆除私搭乱建棚屋百余间,铺设青石板主街两条,在民部官吏规划下,东市划定胡商区,西市设汉商区,新建茅厕三处,专人每日清理。” “如此可保当地不生疫病。” “治安如何?” “在红袍军监察下,实行连坐制,上月抓获马贼探子,系赵氏率先发现踪迹,现夜间有缙绅族人组成的巡更队二十人。” “当地实行工分制,按劳折算,现登记在册缙绅族人四百七十三人,他们开始自行分编为,筑城队、渠工队、屯田队、巡防队,表现优异者七人,已转为底层管理身份。” 夜不收最后补充。 “另,缙绅子弟现组织夜学,请老兵教授红袍语录,红袍巡逻时,听见他们在读。” 烛火摇曳,将奴儿干都司的轮廓投在墙上。 魏昶君凝视良久,突然问道。 “可有人逃亡?” “初时有,现无人愿逃。” 魏昶君朱笔疾书,墨迹溅在文书边缘。 “保庵录如何了?” 这位红袍军前总长之前带着族人奔赴边陲各处,如今许久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了。 “保庵录大人设局诛杀北海匪首!” 夜不收取出一份皮帽。 “现当地异族献驯鹿百头,求开互市。” “详细说。” 魏昶君闻言,放下笔,眼眸中光彩熠熠。 北海极为重要,必须要拿下。 北海最重要的一点,便是资源。 想到此处,魏昶君看了一眼身后的舆图。 在之后的历史发展中,强邻正是靠着这块极寒之地,获得了大量矿产,快速推进了工业发展。 这片区域其中蕴藏现能开采的金银矿脉本就极多,除此之外,云母和气田都是在之后推进工业化发展的重要材料。 不仅如此,目前北海区域的渔业也极为发达,一旦道路建设完成,必定会成为重要的经济来源之一。 保庵录虽然之前做错了事,但他对保庵录的眼光和能力倒从未怀疑过。 将他送到北海那边,也是因为无论是军事,经济还是农林渔牧发展,都需要一个这样的人来坐镇。 北海未来将会是通往欧陆的跳板,红袍军接下来想要面对全球,则必须将此地经营的滴水不漏! 夜不收点头。 “北海之地苦寒,当地异族不擅铁器冶炼,但又生性凶戾......” “大人先以铁锅换貂皮,再故意让匪帮劫货。” 夜不收比划抹脖子动作。 “等他们分赃时......” 说到此处,魏昶君大概已经明白了。 “现在北海集市每日交易毛皮三千张,抽税筑城。” “当地已有一座县城规模的城池,属于咱红袍军。” 这名夜不收神色亢奋,骄傲的站直。 北海自古以来不是被蒙古占据,便是被更远处的异族占据。 此地苦寒,自古没有属于中原的城池,如今倒是被保庵录做到。 当地异族多野性难驯,想要将这片区域彻底稳定下来,保庵录如今做的只是一个开始。 他要的也从来不是互市,而是将这些异族彻底同化,直到他们完全认同身份。 烛火摇曳中,魏昶君大笑点头。 “好一个保庵录!” “传令,北海建官营牧场,山民猎手编为猎骑营。” “探查漠北金矿......” 夜不收点头,旋即又有些迟疑。 “那些迁徙的世家......” “告诉他们。” 这一刻,魏昶君起身,烛光在他瞳孔里凝成两点寒星。 “要么在边疆变成有用之人,要么变成统计簿上的红叉。” 烛火啪地爆响,几名夜不收目光灼灼,兴奋点头。 第583章:野心极大! 京师二月的风像钝刀般刮过京师宫墙,卷起几片残雪。 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极低,仿佛随时会砸在京师的琉璃瓦上。 启蒙部总师徐白海紧了紧身上的棉袍,呵出的白气在胡须上结了一层细霜。 他抬头望了望文华殿,今日是里长通知他们前来开会,他刚刚完成了山东各地的集体生产初步推广,匆匆赶回京师。 “徐先生来得早。”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徐白海转身,看见监察部总长阎应元踏着积雪走来,黑色官靴上沾着泥浆。 这位以铁面著称的官员眼下挂着青黑,显然又熬了一夜。 “阎总长。” 徐白海拱手笑着,毕竟是和他在集体生产推广上一同操劳了数月,如今阎应元愈发疲惫。 殿内传来声响,打断了二人的交谈。 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快步走进大殿。 文华殿内,魏昶君正指着舆图上。 他今日穿着常服,一件老旧的棉布直裰,腰间只系了条牛皮腰带,毫无装饰。 但就是这朴素的装束,反而衬得他如山岳般不可撼动。 “我说不够!” 魏昶君的声音不大,却让殿内诸多民部,启蒙部等官吏同时屏住了呼吸。 “正月里才迁移了十二族缙绅世家,这个数字远远不够!” 民部总长黄公辅神色复杂。 “里长,年关刚过,各地空虚,若再大规模拿人......” “空虚?” 魏昶君转身,眼神锐利如刀。 “尔等还记得崇祯九年陕西大饥时,那些囤粮抬价的粮商吗?他们可曾想过百姓粮仓空虚?” 老臣顿时语塞,布满皱纹的脸上浮现凝重。 魏昶君的手指划过地图上的大运河。 “从扬州到通州,沿河十八个大镇,每个镇至少有三户这样的吸血鬼。” 他的指甲在羊皮地图上刮出深深的痕迹。 “强抢民女的砍头,霸占田产的流放!云南、安南、琼州,这些地方正缺人手开荒!” 洛水老道沉默片刻,忽然开口。 “里长,吾等或许漏了最重要的,那些归顺的兵阀怎么处置?” “张献忠,李自成在流寇时期劫掠了多少百姓?吴三桂又喝了多少兵血?” 大殿内温度似乎骤降。 青石子淡淡开口,这名青年道士依旧身着道袍。 “不错,张献忠等人虽为红袍军立下不少功劳,但仍需公平处置。” 魏昶君沉默地走到北墙边,猛地拉开帷幔,露出一幅巨大的世界地图。 这是昔日大明根据传教士带来的图纸重新绘制的,上面用朱砂标出了密密麻麻的路线和据点。 “吴三桂。” 魏昶君的手指停在北海位置。 “带他的关宁铁骑去这里屯边。” 他的指甲在羊皮上叩出沉闷的响声。 “北海往西是罗刹国,再往西就是欧罗巴。” “那里终年苦寒。” “正适合安定军。” 魏昶君平静开口。 “三年内,我要在那里建起五座要塞,作为进军欧陆的跳板。” 这一决策绝非简单的处置,而是基于地理、历史、军事等多重因素的布局。 第一,此地地理枢纽地位特殊。 北海位于西伯利亚南部,是连接东亚、北亚和中亚的枢纽。 储存着当世近两成的淡水,湖岸线长达四千余里,本就是如今红袍军和泰西诸国天然的缓冲带。 魏昶君手指落在地图上的湖西隘口,此处正是历史上游牧民族踏足欧洲的通道,通过伊尔库茨克峡谷可直达中西伯利亚高原。 不仅如此,此处几乎算是北进欧陆的三岔口。 北可沿安加拉河进入叶尼塞河流域,直通北极航线。 西可经色楞格河可稳定蒙古高原,历史上匈奴、蒙古西征路线也是如此。 东可通过维季姆高原控制远东地区,吴三桂曾在辽东对抗清军,熟悉此类地形。 这只是第一,第二,此地颇具军事防御价值。 按照原本的历史发展,罗刹国萨克骑兵如今已扩张至勒拿河流域。 北海东岸的巴尔古津要塞可监视罗刹国动向。 湖面冬季冰层厚达两米,能通行红袍安定军的重装骑兵,是天然的军事高速公路。 而昔日关宁军,如今的红袍安定军北地作战也多有优势。 吴三桂麾下的骑兵擅长在寒冷地带作战,曾在宁锦一线对抗鞑子。 北海地区年均气温零下,正是这支队伍适应的最佳环境。 第三则是此地资源之丰富,也是魏昶君最为看重的一点。 金矿,铁矿,盐矿,简单好开采,产量惊人,现在红袍军还没有正式完成工业发展,这些唾手可得的资源,一定要拿到。 其次,此地渔业和淡水更是北上的重要补给点。 湖中独有的鱼群可解决大军三成的粮草供应。 将来远征欧陆,这里就是水站。 最后,则是历史上的记载。 昔日大元因不熟悉欧陆冬季而折损三成兵力,魏昶君让吴三桂提前适应极寒,正是为未来必然会发生的征伐做准备。 当吴三桂陆军推进至乌拉尔山时,张献忠义子李定国会率舰队绕行北冰洋,复制他原本在历史上洞庭湖火烧清军水战的战术,对欧陆形成夹击之势。 这一刻,魏昶君眼眸平静,再度指向舆图另一边。 “李自成去云南,和保庵录的长子一起经营边陲。” 将李自成派往安南,是魏昶君全局战略中极为关键的一环,涉及到地理政治、历史经验、资源调配和军事布局等多重考量。 安南与云南、广西接壤,控制红河三角洲意味着掌握南海西岸的绝对话语权。 昔日明代史料记载,从河内港出发的战船可在三日内抵达琼州岛,七日抵广州,是封锁南洋海路的天然堡垒。 第二,和吴三桂的兵马适应极寒之地作战一样,对于李自成的流寇战术,同样适配热带。 此部擅长山地游击,曾在秦岭大败明军,而安南北部的黄连山脉地形相似。 李自成后期将士多适应湿热气候。 其次,去年岁末,红袍军曾平定云南土司,而安南高平,谅山地区土司制与滇西相似。 第三,经济资源上,东南亚资源堪称丰富至极! 第584章:弟弟又如何 会议室内,魏昶君盯着舆图,神色冷冽。 安南每年三季稻米产量可达四百万石,相当于明朝湖广产量的三成。 控制此地之后,但取其二,留一与民,则可以既保障军需又防民变。 而且此地不可谓不重要。 昔日元军在白藤江惨败,便是因不谙水文环境,保庵录长子已经前往安定民心,当地百姓一旦意识到红袍军的公道,掌握澜沧,红河水系航行的一群人,自然会安心辅佐红袍军。 更重要的是,如今泰西已经开始觊觎此地富饶资源。 除此之外,更重要的一点是,魏昶君之前便告诉过当代,他的计划,从来不是小富即安。 红袍军要动手,就会对整个世界出手! 马六甲跳板,便是最重要的一环。 他会下令李自成三年内训练完成,为将来夺取马六甲海峡储备人才。 这些擅长红河激流航行的水手,便是日后对抗海上马车夫东印的奇兵。 最后指向东南沿海,魏昶君再度开口。 “张献忠......” 提到这个名字,魏昶君眯起眼睛,盘算了半晌。 “负责舟山至琼州的海防,他那个义子李定国很不错。” 是的,他最初便将这位昔日历史上赫赫有名之辈计算在最重要的一环。 “李定国确实是个帅才。” 启蒙部副总师楚意突然插话,而一众红袍军,民部,监察部官吏无不赞同。 虽然迄今为止李定国都没有打出来什么亮眼的战绩,但凡是对这个年轻人有所了解的,都直知道此人心智之深,果断勇毅,兼具智慧,便是红袍军中对李定国的评价。 魏昶君对他的了解甚至比这些红袍军总长,总师还要多。 历史上他以两万疲兵破孔有德十万大军,七战七捷收复广西。 若论水战,他在洞庭湖以火攻破清军水师,堪称奇才。 平定黔滇,联明抗清,两蹶名王,宁死荒外。 此人可堪大用! 魏昶君继续开口。 “当用他的才能组建远洋舰队。” 说完具体安排,他才终于转向青石子。 “你刚才说要处置那些欺压百姓的权贵?” 青石子漠然点头,声音铿锵。 “我愿亲自押送他们去边疆!让这些喝人血之辈也尝尝做牛马的滋味!” 魏昶君凝视这位和自己并肩走了十年之人。 忽然想起十年前。 那时他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底层百姓,青石子也只是一个小小的道士。 但现在,他们一路走来,终于开始改变这个世道。 路上走失的人很多,莫柱峻,保庵录......可到底是有人和他一起坚持到底的。 “好。” 魏昶君罕见地露出一丝笑意。 “记得我们当年在落石村发的誓吗?” 要改变这个该死的世道! 青石子眼中似乎永远只有纯粹和炽热,他和魏昶君是同一类人,不在乎自己的一切。 洛水老道捋着白须,轻声叹道。 “老朽活了六十载,这天下总算......变得有意思了。” 会议持续到申时。 散会后,官员们三三两两离开,低声议论着即将掀起的风暴。 魏昶君独自站在殿门口,望着阴沉的天色。 民部黄公辅没走,沉吟片刻,欲言又止。 “说吧。” 魏昶君头也不回。 “里长,.魏总工,今日又去了民部,想要调任福建船政......” 魏昶君的眼神骤然冰冷。 “备马,回府。” 魏昶君的官宅位于西城绒线胡同,是前明一位侍郎的宅子。 三进的院子,没有花园亭台,只在墙角种了几棵枣树。 正房窗纸上映着昏黄的灯光,隐约能听到碗筷碰撞的声音。 不算什么好房子,不过是个三品官吏的院子。 他推开门,一股炖白菜的香气扑面而来。 母亲程氏正端着汤盆从厨房出来,看见孩子顿时眉开眼笑。 “回来了?正好吃饭。” 方桌上摆着四菜一汤。 清炒白菜,腌萝卜,豆腐炖小鱼,一碟花生米。 中间是冒着热气的鸡蛋汤。 妹妹魏染瑕正在盛饭,看见兄长连忙起身。 “兄长,今日百姓送了条鱼来,我就和母亲炖了豆腐......” 魏昶君点点头,目光扫向角落里埋头看图纸的弟弟。 “昶琅。” 青年手一抖,图纸滑落在地。 那是艘战船的设计图,船身标注着铁甲,蒸汽轮机等字样。 “听说你想去福建?” 魏昶君坐下,夹了块豆腐。 魏昶琅深吸了一口气,苦笑着开口。 “登州的船坞还在扩建过程中,福建的船厂......” 魏昶君的筷子拍在桌上,震得汤碗晃了晃,全家人都僵住了。 “你可以做官,但不能要官!” “你以为挂着我魏昶君弟弟的名头,就能在官场平步青云?” “你要真有本事,自己去安南,去泰西诸国,闯出一个名堂来!” 他的声音平静,却让魏昶琅脸色煞白。 程氏头一次见到魏昶君对着自家人发火,可她似乎也从魏昶君这段时间的狠辣中明白了许多。 “昶君......” “娘。” 魏昶君给母亲夹了块鱼,声音格外冷漠。 “这个世道是公平的,不然天下战死的红袍军将士,在地下都不会安心。” 屋内死一般寂静。 魏昶琅忽然有些羞愧,低下头,不敢说话。 饭后,魏昶君独自站在庭院里。 雪又开始下了,细碎的雪花落在他的肩头。 胡同里传来更夫的梆子声,远处偶尔有马蹄声踏过积雪。 夜不收悄声走来。 “里长,洛总长求见。” 魏昶君转身,老道披着蓑衣站在门廊下,像个普通的渔翁。 “刚刚我就来了,你说的我都听到了。” “你真要让你弟弟自行走下去?” “他若真有本事,在哪里都能出头。” 魏昶君望着漆黑的夜空。 “这天下......必须彻底改变。” 洛水轻笑。 他似乎从来都不怕将来史书上写你刻薄寡恩。 魏昶君显然也明白老道士在想什么。 那些饿死的百姓,连名字都不会留在史书上。 于是他转身走向屋内。 “明日开始,按计划行动。” 老道望着他的背影,喃喃自语。 “这天下......确实要变了。” 雪越下越大,渐渐覆盖了魏昶君留在雪地上的脚印。 这是1637年的第二个月。 第585章:拿人 京师,柳絮纷飞。 皇城瑞金成了红袍军的会议室,铜鹤在晨光中泛着冷光,魏昶君背对着红袍军一众核心官吏,手指划过屏风上密密麻麻的朱色标记。 这些都是半年来派往全国各地的红袍军官吏和启蒙学生的分布图。 “三百七十二个县。” 魏昶君的声音像磨刀石般粗粝,神色也逐渐冷漠。 “才半年,收到的密报就有四十九起贪墨,八十七起欺压百姓。” 他突然转身,腰间铁牌撞在案几上发出脆响。 “启蒙部的学生更荒唐,竟有人学着昔日大明官僚纳起妾来。” 他到如今仍记得三千红袍军民部官吏散开,一个个朝气蓬勃看着这个世道的姿态。 记得他们宛若星火一般,奔赴各处,建设各处的纯粹,又炽烈的眼。 但现在,他们似乎也逐渐开始像是曾经的大明一样了。 里长的眼睛看的黄公辅,楚意等人有些沉默,他们从中看到的,是失望。 但他们太了解里长了。 里长不会难过,只会愈发狠辣,他从来不在乎这些人昔日和他的情分,更不在乎后世的史书上是不是会记载他刻薄寡恩。 他心里装着的永远只有一个。 百姓。 监察总长阎应元咳嗽一声。 “里长,是否先秘密调查?突然大规模拿人......” “秘密?” 魏昶君面无表情,从袖中甩出一叠状纸。 “浙江慈溪的百姓把血书都递到京师了,那个红袍知县王有德,强占民田两百亩,比前任县令还狠。”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 “青石子。” 坐在红袍军总长队列首位的青石子起身。 这位年轻的红袍军总长仍保持着道士习惯,发髻用木簪别着,道袍外罩着棉甲。 黄公辅眼皮子一跳。 他们谁也不会小看这个年轻的道士,他和里长一样纯粹,但,他动起手来比里长更狠,云贵土司中不少人如今都称之为侩子手。 “在。” “你带一支队伍巡查天下,三件事。” 魏昶君竖起三根手指。 “第一,查我们自己的官吏学生,一旦查到问题,不可徇私。” “第二,查地方豪强,如今那些缙绅世家已经相继动身三批,如此大的空白,之前那些小势力该冒头的也都冒头了,这些都是导致世道资源分配不公的重要原因,不可使之萌芽。” “第三,公审流放。” 他顿了顿。 “记住,要三份名单对证。” 青石子不是头一次奉命对这些人动手,闻言漠然点头。 “明白,知县报的、百姓告的、我们查的,三单合一才定罪。” 走出大殿时,青石子的怀里,还揣着昔日发放的第一本红袍语录。 他看着舆图许久,最终定下了巡查天下的第一站。 浙江。 查证这件事,一定要从沿海开始,因为按照如今的发展速度,很快就要涉及到海运商贸和远征海外,港口之地,必须稳定。 山东在推进集体生产,福州等地刚刚被红袍军扫了一波,第二批押送的便是他们,但浙江几个重要位置,已经近半年没有查过了。 五日后,浙江绍兴府衙前搭起了三丈高的公审台。 青石子坐在监察席上,看着台下黑压压的百姓。 晨雾中,第一批犯人被押了上来。 “慈溪知县王有德。” 监察部官吏高声宣读罪状。 “强占民田二百四十亩,贪墨白银一千二百两,纵容堂弟王有财逼死佃户张阿大之女!”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一个驼背老汉突然冲出来,举着草鞋砸向王有德。 “你他娘的!” 衙役连忙拦住,老汉瘫坐在地嚎啕大哭。 青石子注意到王有德穿着囚衣,手指上还有玉戒的压痕。 “认罪吗?” 青石子问。 王有德低着头,面色难看。 他昔日也是红袍军出身,哪能不知道这些人有多狠。 “总长明鉴,下官收的地都是无主荒田。那张阿大女儿是自己跳井......” “带证人!” 青石子甚至没有听他继续狡辩,也不在乎此人的供词,他只是冷冷开口。 十二个佃户轮流作证。 “斩立决。” 青石子扔下火签。 王有德终于瘫软如泥,裤裆渗出水渍。 他似乎还想挣扎一下,于是跪在地上一点点膝行,哀求的看着这位年轻的道士总长。 “青石子总长,昔日咱也曾跟在你麾下征战啊......” 青石子径直打断了他的话。 “那你还记得你为何征战吗?” 他目光灼灼,盯着眼前的红袍军官吏,失望的神色居然刺的王有德不敢抬头。 “你若记得,当知晓尔等数千人散出京师时的一颗心,何等赤诚!” 王有德不说话了,只是面如死灰。 当鬼头刀落下时,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青石子却想起里长的嘱咐。 “杀人要快,但要让人死得明白。” 午时三刻,第二个案子开审。 “绍兴府启蒙部启蒙师陈世明。” 监察部官吏的声音带着鄙夷。 “借教导之名玷污女子三人,勒索束脩二百两!” 陈世明被押上来时,青石子愣了一下。 这人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面容清癯,活像个穷秀才。 但随后上堂的少女们揭开了真相,他专门挑选父母双亡的女学生下手。 “他说我若声张,就会修书给红袍军各部,不允我参与红袍军建设选拔......” 一个叫芸娘的女孩哭诉,神色中夹杂着几分绝望。 这等世道,虽然已是红袍军的天下,可有些事是根深蒂固数千年的,哪里能如此轻易改变。 一旦曝光出来,便算是在乡亲邻里面前臭了名声,影响的可是一辈子。 陈世明惶恐的盯着台上。 “总长,给我一个机会吧,以前咱也随着红袍军打了大大小小不少的仗,坪山镇打鞑子,保定破前朝,咱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新法第一条就是人人平等。” 青石子冷笑。 “斩!” 傍晚休堂时,一名红袍军亲卫送来密报。 “上虞县地主李崇义连夜转移家产。” 青石子立即派骑兵拦截。 他们在钱塘江边截住了二十辆牛车,车里藏着从百姓手中榨取的三万两白银和十二车粮食。 第586章:流放 七日后,公审移至杭州。 西湖边的审判台前挤满了人,连雷峰塔上都爬满了看热闹的孩童。 “杭州工业区代表赵德全。” 监察部官吏念道。 “克扣织工口粮,致七人重病不治,私卖官绸获利......” 赵德全肥硕的身躯像座肉山,需要四个衙役才能按住。 他哭号着。 “他们是病死的,大人,他们是病死的啊!” 一个独臂织工突然冲上台,扯开赵德全的衣领。 “去年腊月,我弟弟病了,去工厂区借贷,咱们工厂区明明发布了借贷条例,你为何不允,为何不允啊!” 织工哭喊着。 一名老织工冷笑着怒吼。 “还不是这个狗东西把批来借贷的钱都自己用了!” 人群顿时沸腾,烂菜叶雨点般砸来。 青石子注意到陪审席上几个红袍官吏面色惨白。 他特意提高声音。 “流放哈密卫,每日劳作六个时辰。” 这是要借西域风沙慢慢磨他。 与此同时,新的案子出现。 余姚县丞周子安的案子。 这个昔日寒门出身的官员,曾因清廉被派出成为知县,却在丈量田亩时收受乡绅贿赂。 “下官......下官老母病重......” 周子安磕头如捣蒜。 青石子翻看案卷,突然拍案。 “你母亲去年就过世了!” 他指着账簿,声音凌冽。 “但你上月还在领孝亲补贴!” 最终三百七十二名犯人中,处斩四十九人,其余分五批流放。 “总长,何必对这些畜生仁慈?” 年轻的红袍军将士有些愤恨的咬着牙,不解地问。 青石子望着蜿蜒的队伍。 “里长说过,他们是去开疆的,不是去送死的。” “这些人,还有用。” 他想起十年前饿死在路边的流民,喉头动了动。 “到了边疆,一个壮劳力能开三亩荒地。” “走吧,我们去看看那些该被流放的。” 杭州城外,红袍军大营。 青石子站在军帐前,手中握着一份流放名单,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官吏、地主、豪绅。 这些人衣衫不整,有的面如死灰,有的咬牙切齿,但无一例外,都被绳索捆缚,由红袍军押送。 “听好了。” 青石子的声音不高,但字字如铁。 “你们犯了罪,按律当死,但里长有令,给你们一条活路,去边疆开荒。” 人群中有人苦笑。 “呵,不过是换个地方死罢了。” 青石子没有动怒,只是淡淡开口。 “你们若死在路上,对红袍军毫无损失。但若活着抵达边疆,开垦一亩荒地,建一座驿站,挖一条水渠,那便是赎罪。” 他转身对负责押送的红袍军将士开口。 “每日行进不得超过三十里,避免过度消耗体力。” “每队配备两名医师,伤病者立即医治。” “饮食由沿途驿站供应,不得克扣口粮。” “严禁私刑虐待**,违者军法处置。” 轰轰烈烈的公审红袍军官吏,还是头一次。 之前都是红袍军审判前朝欺压百姓的大明官吏,缙绅,而这还是红袍军审自己民部官吏的头一遭。 刘文焕曾是绍兴知府,贪墨赈灾粮,致使数位百姓饿死。 如今,他戴着木枷,走在流放队伍的最前端。 “喝点水吧。” 一名红袍军士兵递来水囊。 刘文焕冷笑。 “假慈悲。” 红袍将士漠然摇头。 “不是慈悲,是命令,你死在路上,西北就少一个开荒的。” 刘文焕沉默。 他本以为流放就是一路鞭打、饥饿、曝尸荒野,可军中竟真的让他们吃饱、休息,甚至病了还给药。 “为什么?” 他嘶哑地问。 红袍军将士笑了。 “西北的荒地,比你们的命值钱。” 与此同时,浙江审判第一批出发的队伍,赫然是缙绅。 陈德禄曾霸占数百亩良田,逼死过佃户。 如今,他走在高原上,气喘如牛。 “走不动了......杀了我吧......” 他瘫倒在地。 红袍军医师走过来,给他灌了一碗药汤。 “不是毒药,是治气疾的。” 陈德禄咳嗽着。 “你们......到底想怎样?” 医师淡淡开口。 “乌思藏缺人,你们去种青稞、修驿道,活下来,就是你们的造化。” 陈德禄忽然明白,红袍军不是要他们死,而是要他们比死更有用。 云南押运队,负责押送的红袍军百户·赵铁山,是个老兵,曾参与过北伐保定之战等。 “这些人走得慢,耽误行程。” 有士兵抱怨。 赵铁山瞪眼。 “急什么?他们要是半路死光了,边疆的荒地谁去开?” 夜里扎营时,他检查犯人的脚,不少人磨出了血泡。 他皱眉下令。 “烧热水,给他们泡脚,明日还要赶路。” 一名地主颤声问。 “军爷......” 赵铁山冷笑。 “别多想,你们活着到地方,我们才算交差。” 他望向西南方向,那里是云南,红袍军正在修建新的屯田区,需要劳力。 “你们这些人,死了是烂肉,活着是苦力。” 他喃喃道。 “里长这才叫公平。” 大理。 “报!流放队到了!” 大理屯田使快步走出衙门,看着眼前这群衣衫褴褛的流放者,咧嘴笑了。 “好好好,总算来了!” 他翻看名册,一一安排。 “识字的去记账,有力气的去开荒,有手艺的去修房。” 一名昔日红袍军民部官吏颤声开口。 “大人......我们还能回去吗?” 民部屯田使哈哈大笑。 “回去?先把这里的荒地变成良田再说吧!” 他知道,这些人或许曾是恶吏、豪绅,但在这里,他们只有一个身份,开拓者。 这一刻,浙江,审判仍在继续。 回到杭州后,青石子看着里长的信笺。 流放之事,非为仁慈,实为边疆。 彼等若死,不过黄土一抔,若活,则为山河拓土。 青石子合上信,望向西北,那里,哈密卫的荒漠正等着人去开垦,西南,云南的群山需要道路,乌思藏的高原,需要驿站连通中原。 “仇恨可以杀人,但建设需要活人。” 他低声自语。 红袍军的刀,可以斩尽贪官污吏,但边疆的荒地,终究需要人去耕种。 而这些人,就是最好的苦力。 第587章:戏曲 青石子如今率军奔赴调查各部官吏,短短一月时间,便已流放了一千余人。 京师。 皇极殿内,炭火盆烧得通红,魏昶君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上的启蒙新编。 现在他在设想新的规划。 流放和斩杀不是目的,只是手段。 现在时代在改变,但这些都是基于红袍军的改变。 一旦没有了红袍军,现在这些改变也就戛然而止,这不是一个真正在发展的时代应该有的姿态。 他要改变这个世道,是从本质上开始。 而本质,就是这个时代最底层,也是最大的基础,百姓。 百姓们心底都认同这个崭新的世道,可他们心底根深蒂固的是数千年来累积的那一套帝王将相,才子佳人,阶层需要改变,从认知开始。 不过许多百姓年纪大了,要他们放下一切进入学堂读书,并不现实。 所以魏昶君的设想,则是放在了宣传上。 如何从宣传开始改变百姓思想,之前在另一个时代已经有人给他打了样。 想到这,魏昶君开口,叫来了门外的夜不收。 “去,通传启蒙总师,民部总长都来一趟,开会。” 夜不收点头离开。 半个时辰后,徐白海,楚意,黄公辅等人纷纷抵达。 几人在门口遇到的时候,忍不住交换了一个眼神,只是谁也没提前得到消息,一时间会议室内一头雾水。 “里长。” 几人到达的时候,正看到魏昶君在桌案前认真书写着什么,见各部官吏抵达,魏昶君点头,放下了笔。 “你们说,现在各地的说书人在讲什么?” 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 启蒙部总师楚意有些愣住。 说书人? 好端端的怎么问到这件事? 不过他还是翻开册子。 “回里长,我等近日得到的消息,九成仍是《隋唐演义》《西厢记》,才子佳人、帝王将相那一套。” 自古以来说书人说的无非是这些,毕竟说书唱戏,本就是娱乐大众的手段。 百姓们爱听什么,他们便说什么,无可厚非。0魏昶君皱眉,将茶盏重重一放。 “百姓流血流汗修铁路、垦荒地,到头来听的故事里,却没有他们自己?” 听到此处,黄公辅最为敏锐,眼前一亮,似乎知道里长接下来打算做什么了。 百姓自己的故事? 这位年纪最大的官吏眼角忽然有了几分笑意,看向魏昶君的目光也愈发复杂。 他们的里长这么多年过去了,仍是从未更改初心,百姓还是他心中最为重要的一点。 徐白海却有些皱眉,沉吟片刻。 “旧故事流传百年,百姓爱听,若强行禁止......” 他也知道里长所说的意思,可到底觉得为难,他们是启蒙部,的确可以对百姓进行思想教导,可总不能强制这些百姓脑子里喜欢什么,想看什么。 如果连百姓的喜好都要插手更改,岂不是和前朝那些禁锢百姓思想之人一样? “不是禁止,是替代。” 魏昶君站起身,走到窗前。 大风呼啸,隐约可见正阳门外挑煤的苦力佝偻的身影。 “从今日起,所有说书、唱戏、话本,必须有三成新题材,修铁路的、挖水渠的、纺纱的、种田的,要让百姓知道,他们自己的故事,比才子佳人更值得传唱。” 楚意眼中精光一闪。 这位老牌启蒙总师笑了。 “妙!如此可潜移默化,使百姓认同红袍军的劳动神圣之念。” 是的,里长的心思他一听便知晓是什么意思。 “重点有三。” 魏昶君竖起手指。 “第一,歌颂底层劳动者,第二,揭露旧时代压迫,第三,展望新世界图景。” 他顿了顿。 “尤其要突出,没有老百姓和红袍军站在一起,就没有这个公平的世道!” 会议结束时,从蒙阴便跟随魏昶君一起的洛水老道笑了。 “里长,吾等有一请......能否让说书人也讲讲当年蒙阴灾荒时,你带大家挖水渠,分粮种救民的事?” 殿内骤然寂静。 魏昶君沉默良久,轻声开口。 “讲百姓怎么挖井,不必提我。” 洛水也沉默了,摇头看着继续开始书写什么的里长。 这个年轻人永远是这样,从不在意自己会不会被百姓知道,会不会被历史记载。 或许在他心中,能有今天的成就,和他没关系,全都是出自于百姓。 “什么?让咱讲修铁路的?” 蒙阴县茶楼的后院里,说书人赵铁嘴瞪着眼前的红袍小吏,手里那块磨得发亮的惊堂木差点掉地上。 他五十多岁,一辈子靠《三国》《水浒》混饭吃,哪想过有一天要讲什么工人。 “赵先生,这是启蒙部新规。” 小吏递过一叠文稿。 “您看看,都是真事儿,胶济铁路工人冻掉手指还坚持上工,红袍军大夫连夜救人......” 赵铁嘴翻着纸页,忽然停在一段上。 “老刘把最后半块饼让给工友,自己饿晕在铁轨旁,这、这也太......” 他本想说太寒碜,毕竟哪里的戏不是英雄威武,才子佳人,只是话说到嘴边,喉咙却莫名发紧。 他想起十年前自己从北直隶逃到蒙阴,也有个老汉分过他半块麸皮饼。 “有润笔费。” 小吏掏出银两。 “若讲得好,每月再加三场。” 钱叮当落在桌上。 赵铁嘴突然抓起惊堂木往桌上一拍。 “成!我改!” 他扯开破锣嗓子就试。 “话说腊月里风雪漫山......” 唱了半句又卡住。 “不对不对,这调儿得改!” 他翻箱倒柜找出面破鼓,把惊堂木往鼓边一卡,竟敲出火车行进般的哐当节奏。 “各位看官,今日不表英雄汉。” 他即兴编起快板。 “单说那铁轨上面,三百条好汉!” 院外渐渐围满听热闹的苦力。 当赵铁嘴唱到红袍大夫雪夜来,救得工友命还在时,一个满脸煤灰的汉子突然点头。 “真事儿!俺哥就是这么活的。” 赵铁嘴手一抖,鼓点乱了,心里却烧起团火。 他以往说书,光听到有人叫好,还没见过有人流眼泪。 以往的演义,都是听人说的,这次可是真的。 第588章:王侯将相的戏份变少 他连夜重写本子,把祖传的武将出场诗改成筑路歌,甚至跑去铁路工地蹲了三天。 老说书人到底是回来了,蓬头垢面。 回来时,指甲缝里嵌着煤灰,却兴奋得像喝了酒。 “得改,要加段新词,火车汽笛就是龙吟。” 蒙阴城隍庙前的空地上,积雪被踩成黑泥。 数百百姓围着个粗布衣衫的说书人,他手中惊堂木一拍,竟是一段铁轨枕木。 “今日不说杨家将,不讲潘金莲。” 说书人嗓子沙哑却洪亮。 “咱说一段《风雪筑路人》” 人群嗡地议论开来。 前排的挑粪工老赵嘟囔。 “筑路有啥好听的......” 却被身旁儿子拽住。 “爹,他们讲的是修济南铁路的刘叔!” 说书人已然开腔。 “腊月十八,胶济线上风雪漫天,工头老刘带着三百苦力,在零下二十度里抡锤砸道钉......” “这才叫......” 惊堂木重重砸下。 “新朝新气象!” 人群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 老赵抹着眼睛对儿子道。 “行啊,你刘叔也当了一回英雄......” 与此同时,松江府,知名戏班子。 “让我们演什么?纺织女工?” 松江府庆春班的台柱薛红鸢接过红袍军女官递来的新戏本,眉头微蹙。 她演了半辈子才子佳人,水袖一甩便是满堂喝彩,何曾想过有一天要扮什么织布娘子? “不是简单地演。” 红袍官吏笑着。 “是让百姓看见劳动的光彩。” 戏班全体走进纺织厂。 没有监工呵斥,只有整齐的机杼声。 “姑娘,试试?” 一位女工笑着让出位置。 薛红鸢坐下摇动纺车,纱线却总断。 女工们围过来耐心教她。 “手腕要柔,力道要匀,就像您唱戏时的水袖劲儿!” 跟着来的学徒百无聊奈,抬头见却看见惊叹一幕,突然惊呼。 “师父。” 阳光透过天窗洒在飞舞的棉絮上,竟似烟霞。 女工们穿梭其间,身姿比任何舞步都美。 “这也算是活生生的戏了。” 薛红鸢喃喃道。 从纺织厂回去,薛红鸢收起了珍藏的牡丹亭戏服。 “师父!” 徒弟们惊呼。 “旧戏服配不上新英雄。” 她将粗布裁成戏袍,领口绣上金黄的麦穗。 排练时,她大胆将纺车声化作鼓点节奏,又琢磨起接线头的动作变成舞蹈,将女工们哼的劳动号子谱成新曲。 红袍军官吏来看排练时,竟跟着旋律打起拍子。 “老百姓看这个怕是比看游园惊梦看的明白。” 首演设在纺织厂广场。 真正的女工们坐在第一排。 开场没有锣鼓,而是咔嚓咔嚓的织机协奏。 薛红鸢率众登场,手中纱线如银练飞舞。 “看,那就是咱接线的模样!” 台下女工们惊喜交头接耳。 高潮时,十二名演员推着巨型纺车亮相,车架展开竟是绣着劳动的锦旗。 老织工王阿婆擦着泪。 “这辈子第一次看戏,演的竟是咱自己......” 演出后,女工们拉着戏班要学身段。 “姐妹们。” 薛红鸢举起被纱线磨红的手。 “咱唱戏的是贱业,但今日扮演诸位,也算是与有荣焉。” 她取下头面珠翠,换上一枚铜制小纺锤别在胸前。 阳光照耀下,与女工们的奖章一同闪闪发亮。 首演的成功让民部官吏看到了推进的希望,于是很快,第二次演出真正开始面向百姓。 松江码头上,新搭的戏台正演着织女春。 台上没有水袖翩跹的杜丽娘,只有满手老茧的纺织女工。 “三更灯火五更鸡,纱锭转得北斗移......” 扮演女工的旦角竟真推着纺车唱,粗粝的唱腔惊得老秀才们直捂耳朵。 茶商陈老爷拂袖而起。 “粗鄙!戏子岂能真纺纱?成何体统!” “陈老爷别急。” 旁边卖菱角的阿婆咧嘴笑。 “您家绸缎庄,不都是这些粗鄙人织的?” 台上正唱到高潮。 “姐妹饿得面发黄,幸有红袍天兵降,一把火烧了黑心账!” 演员猛地抖开一面旗,露出背后横幅。 “百姓万岁。” 台下织工们突然齐声合唱起来,那是他们自己编的劳动号子。 陈老爷脸色铁青地发现,全场竟有六七成百姓在跟着唱。 与此同时,京师折返的归途,运河官船上,魏昶琅裹紧狐裘,皱眉看着手中的工程纪要。 日前被兄长责难,让他神情有些低落。 如今却听到河岸边上围的一大群百姓轰然叫好的声音,当即愣住。 这是在唱戏? “停船,我要听戏。” 他忽然命令停靠临清码头。 戏园里正在演《河工泪》。 没有才子佳人,只有赤裸上身的河工在舞台上真实地夯土、打桩。 当演到贪官克扣工钱时,台下观众竟集体怒吼。 “绑了!” 魏昶琅震惊地发现,喊得最响的是几个穿长衫的秀才。 更惊人的在散场后,戏班当场宣布。 “明日招工挖运河!工钱日结,红袍军监工!” 瞬间围上去百余人。 一个书生挤在最前面喊。 “我、我算学好!能测土方!” 回到船上,夜不收低声开口。 “魏总工,这些戏文......是不是太粗俗了?” 魏昶琅望着河岸上新栽的柳树,轻声道。 “你看见那些柳树坑没?每个坑的间距分毫不差,这才是真正的好戏。” 他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兄长从来只在乎百姓了。 济南太白楼上,几个老学究正愤懑饮酒。 “《西厢记》没人唱,《牡丹亭》也没人唱!” 白发老者拍桌。 “难道往后戏台只剩挑粪种田?” 邻桌忽然传来一声嗤笑。 众人怒视,见是个穿工装的青年,胸前别着津浦铁路的铜牌。 “老先生。” 青年拱手。 “上个月大河决堤,是四五百河工和一千多红袍军日夜不停,自己堵的口子,他们的故事,不配入戏?” 老者语塞。 青年继续道。 “您可知为何红袍军禁玉堂春?去年山西仍有蠢货学王景隆卖妻,而新戏女矿工演完后,各地煤矿再没发生过欺辱女工之事。” 学究们面面相觑。 窗外忽然传来震天的锣鼓声,是工人百姓的队伍,他们扛着铁锹、纺锤的巨型模型,高唱新编的劳动颂歌。 青年起身一笑。 “听,这才是大明的......不,咱老百姓的新声。” 第589章:审! 山东,峄县煤矿。 天刚蒙蒙亮,山间的雾气还未散去,矿场的高台上已经响起了晨钟。 崇祯,现在登记在劳改名册上的名字是朱由检。 揉了揉酸痛的腰,朱由检从小木屋走出来。 和他比邻而居的十几个矿工也陆续起身,没人对他多看一眼。 三年了,他们早已习惯这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只知道他以前是个大官,犯了事被发配来挖煤。 “老朱,今天还是三车?” 同铺的老矿工张石头叼着旱烟问。 “嗯。” 崇祯简短地应了一声,套上粗布工服。 衣服上缝着他的编号。 鲁甲七九。 若是之前,他一定会羞于开口,毕竟身为堂堂的大明天子,但现在他只是平静的点头。 他走出工棚,清晨的冷风刮在脸上,远处的山峦在雾气里若隐若现。 年前,他被红袍军从北京带出来时,曾以为等待自己的是断头台。 可没想到,魏昶君给了他一条命,一条需要自己挣出来的命。 “你要好好看看这个世道。” 魏昶君当时说。 他也想好好看看这个世道,他总该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丢了祖宗基业。 现在,他每天的任务是挖三车煤。 熟练带着帽子,推上小矿车的崇祯入了矿山。 刚刚抵达矿山的时候,崇祯只觉得这种地方多半是死了都没人管的,毕竟挖矿自古以来听说都是危险的。 没成想这矿山的安全和开采规划,比他想的要公正许多。 除了每日会汗流如注,会劳累,其他的也还好。 中午,矿场放饭。 崇祯蹲在煤堆旁啃着馒头,吃着肉片炒咸菜,远处突然传来喧闹声。 几个红袍军的士兵押着一群衣着华贵的人走来,他们手脚戴着镣铐,脸色惨白。 “那是......?” 崇祯眯起眼。 “哦,沂州府的几个老爷。” 张石头吐了口痰。 “听说以前占了几万亩地,欺负了三十多户佃户,现在被拉来审判。” 崇祯怔住了。 审判台就搭在矿场空地上,四周很快围满了矿工和附近的农民。 “今天审谁?” 有工友也端着碗筷蹲过来,问旁边的老矿工张石头。 “听说是沂州府的几个老爷,还有民部的几个官儿。” 张石头吐了口唾沫。 “他娘的,以前吃人不吐骨头,现在轮到他们了。” 崇祯没说话,只是拍了拍手上的饼渣,跟着人群往审判台走去。 第一个被押上来的是沂州刘氏家主刘宗贤。 这人崇祯认识,或者说,他认识这个姓氏。 刘家是山东大族,世代科举,出过不少进士,在崇祯朝时还曾上过奏疏,请求减免山东赋税。 可如今,刘宗贤披头散发,身上还穿着绸缎里衣,只是外头套了件囚服,脸色惨白如纸。 审判官高声宣读罪状。 “刘宗贤,私设刑堂,欺压佃户二十三人!强占民田四千亩!隐户逃税,致使朝廷岁入短缺!” 台下瞬间炸开了锅,农民们怒吼着.“打!狠狠的打!” 刘宗贤双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冤枉啊!那只是那些刁民抗租不交,我......我只是按大明律法处置啊!” 崇祯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 大明律法? 是啊,大明律法确实允许地主对欠租佃户责罚,甚至送官究办。 可送官之后呢? 那些县官,哪个不是和这些缙绅称兄道弟? 佃户进了衙门,不死也得脱层皮。 台下有个老农突然冲上去,抡起鞋底就往刘宗贤脸上抽。 我儿子就是被你打断了腿,不然他还能去为大家伙修铁路呢。” 刘宗贤被打得嗷嗷叫,拼命往红袍军士兵身后躲。 “大人!大人救命啊!这些刁民要造反啊!” 崇祯闭上了眼。 曾几何时,他也坐在金銮殿上,听着官员们奏报民变,刁民抗税。 而现在,他亲眼看到了刁民是谁。 第二个被押上来的是前民部粮官周德禄。 这人肥头大耳,哪怕穿着囚服,肚子也快把扣子撑开了。 他是红袍军的人,自然知道红袍军的法度,一上台就扑通跪下,磕头如捣蒜。 “我招!我全招!求大人饶命啊!” 监察部官吏冷笑。 “周德禄,你在民部任职期间,克扣赈灾粮三千石,倒卖军粮五千石,致使去岁河南两县饿殍增多,认不认?” 周德禄浑身发抖。 “我......我是被逼的啊!上官要我这么干,我不干,他们就要弄死我啊!” 台下突然飞上来一块石头,正中周德禄的脑门,血立刻流了下来。 “放屁!” 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妇人尖叫,看样子是从河南来的流民,就是一路跟着囚车来的。 “我闺女就是饿的不行了才吃的泥巴,大夫都没救回来!你们这些狗官,吃得满嘴流油!” 崇祯看着周德禄那张惨白的脸,忽然想起一个人,杨嗣昌。 当年杨嗣昌督师剿匪,也曾上书说军粮不足,请求加派。 崇祯准了,可流寇越剿越多。 甚至百姓死的也越来越多,偏偏军中的粮食却越来越少。 现在他明白了,那些加派的粮食,恐怕大半都进了这些人的口袋。 监察部官吏一挥手。 “斩!” 鬼头刀落下,周德禄的脑袋滚到了台边,眼睛还睁着。 台下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崇祯站在人群里,忽然觉得有些恍惚。 曾几何时,他也坐在乾清宫里,批阅着奏折,听着大臣们说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众正盈朝。 可现在,他亲眼看到了太平是什么样子。 在大明,百姓见到官,是要跪的。 在红袍军治下,百姓见到官,是敢骂的。 在大明,贪官被查,最多是革职流放,甚至还能戴罪立功。 在红袍军这里,贪官的下场只有两种,流放边疆,或者死。 “老朱,发什么呆呢?” 张石头捅了捅他。 “走了,该上工了。” “咋了,吃饱了不干活了,热闹天天都能看。” 崇祯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他最后看了一眼审判台。 台上,又一个缙绅被押了上来,台下,百姓的怒吼声震天响。 第590章:崇祯的劳改日常 崇祯转身的时候,忽然想起自己当年在紫禁城,也曾下旨处死贪官。 可那时的审判,百姓连看都不敢看,更别说欢呼了。 而现在,这些农民、矿工,他们站在这里,眼里没有畏惧,只有痛快。 傍晚,崇祯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小木屋。 路上,几个小孩在玩闹,其中一个不小心撞到他身上。 小孩抬头,看到他的脸,愣了一下。 “你......你是......” 崇祯僵住了。 三年前,他刚到矿场时,所有人都好奇地盯着他,窃窃私语。 “那就是大明最大的大官?” “怎么沦落到这儿了?” 可现在,小孩只是挠了挠头,说了句对不起,就跑了。 崇祯站在原地,忽然笑了。 笑容里不全是难过,似乎还有一种莫名的释怀和放松。 原来,他已经不再是皇帝了。 他只是个矿工。 现在的他没有对皇帝君临天下的偏执,即便不甘,也只是觉得愧对祖宗。 可轻松是真的。 昔日生出来的白发已经少了许多,他觉得这才是他这个年纪该有的心思,而不是被那些他无能为力的天下大事压的喘不过气,不是对满朝文武的蒙蔽勾心斗角,绞尽脑汁的平衡朝堂。 崇祯疲惫的开始烧水,打算沐浴的时候,远远的,一道身影也在看着他,低头记录这一切。 朱由检现在烧火很熟练,熟练的不像是个曾经的皇帝,手上的老茧很厚,不自觉地哼着曲子,趁着烧水的功夫,还剁了些野草喂鸡。 与此同时,周皇后,现在人们只叫她周娘子。 正提着竹篮,走在山东青州的集市上。 年前她还是紫禁城里母仪天下的皇后,如今却成了纺织坊的女工。 篮子里装着刚领的工钱,三十文铜钱,两块粗布,半斤盐。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曾经勉强算得上白皙柔嫩的手指,如今已生了茧,指甲缝里还残留着纺线的棉絮。 集市很热闹。 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卖菜的农妇和买布的工匠讨价还价,几个孩童举着糖葫芦追逐打闹。她停下脚步,看着一个卖炊饼的老汉。 老汉的摊子前围着几个工人,他们掏出铜钱,换来热腾腾的饼子,大口啃着,谈笑风生。 “以前......百姓敢这样在街上吃东西吗?” 她忽然想起京师的街市。 那时,百姓见到官差要躲,见到锦衣卫要跪,小贩们战战兢兢,生怕被衙役勒索。 而现在,这些人脸上没有畏惧,只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平静。 她不是生来便是达官显贵,天桥下算命的女儿,平日里自然也见过昔日大明的民间疾苦。 想到这,她忽然笑了。 “娘!” 一个清瘦的少年挤过人群,跑到她身边,是朱慈烺,现在改名叫朱平。 他今年十六岁,在红袍军设立的学堂读书,下午还要去木匠铺做学徒。 “先生今日教了《农政新书》,说红袍军在南方推广了新稻种,亩产多了两成多。” 朱慈烺语气轻快,完全不像曾经的太子,倒像个寻常百姓家的少年。 周皇后怔了怔。 如果是以前,太子的师傅只会教他四书五经,帝王心术,何曾会学什么农政? 周皇后笑着点头。 叫娘好,比叫母后亲切些。 傍晚,镇上的广场审判台还在继续。 红袍军的审判官高声宣读罪状。 “原青州前朝官吏刘茂才,私加赋税,贪墨赈灾粮!” “乡绅赵德隆,强占民田,逼死佃户!” 台下百姓怒吼。 “判!判!” 周皇后站在人群边缘,手指紧紧攥着衣角。 她认得刘茂才,崇祯七年,此人曾进京述职,在乾清宫外跪了整整两个时辰,就为求皇帝看一眼他的忠心奏折。 而现在,他瘫软在地上,裤裆湿了一片,拼命磕头。 “饶命!饶命啊!” 朱慈烺忽然低声道。 “娘,这些人......该死吗?” 周皇后沉默。 她想起崇祯曾对她说过的话。 “天下贪官杀不尽。” 可现在,红袍军似乎真的在赶尽杀绝。 刀光一闪,刘茂才的人头落地。 百姓欢呼,有人甚至放起了鞭炮。 朱慈烺看着地上的血,忽然说。 “如果当年父皇也这样杀贪官,大明会不会......” 周皇后猛地捂住他的嘴。 但她的心,却剧烈地颤了一下,苦涩愈发浓烈。 崇祯哪里没有杀过贪官,可他们缺的不是刀,是民心和整治天下缙绅的魄力,手段。 朱慈烺的学堂,原本是一座祠堂。 红袍军把它改成了工农学堂,墙上挂着《山河舆图》和《百工图谱》,角落里堆着农具和木匠工具。 今日的课程是水利。 先生是个退伍的红袍军老兵,他指着黑板上的沟渠图,大声道。 “水渠要挖多深?坡度为多少?谁能回答?” 朱慈烺举手。 “坡度千分之三,深度视土质而定,沙土需更深防渗。” 先生满意地点头。 “朱平答得好!” 下课后,几个同窗围过来。 “朱平,明日休沐,去不去河边摸鱼?” 朱慈烺笑着答应。 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很久没想起太子这个身份了。 曾经在紫禁城,他的伴读都是公侯子弟,说话小心翼翼,从不敢与他嬉闹。 而现在,这些农家少年会拍他的肩膀,会和他抢半块烧饼,会骂他锯木头的手艺真烂。 他竟然觉得......这样也很好。 夜里,周皇后在油灯下缝补衣服。 朱慈烺坐在门槛上,望着星空,忽然问。 “娘,我们......还能回去吗?” 周皇后手一抖,针扎破了手指。 她看着渗出的血珠,轻声道。 “回去做什么?” 朱慈烺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 “不知道。” 周皇后放下针线,走到他身边,摸了摸他的头。 “慈烺,你看这星空,和紫禁城里看到的,是一样的。” “但脚下的土地,已经不同了。” 远处,红袍军的巡逻队举着火把走过,火光映照在母子二人的脸上,明明灭灭。 远处的高坡上,魏昶琅放下望远镜,在记录本上写道。 “朱由检,今日挖煤三车,无异常,观看审判时神色复杂,但未发言,回工棚路上被孩童冲撞,反应平静。” 他合上本子,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昔日大明皇帝一家三口所在方向。 “你们真的能看到一个真正的新世道。” 第591章:丝绸之路 烛火在房间内摇曳,魏昶君的手指缓缓划过舆图,从西安一路向西,经兰州、肃州、敦煌,直至哈密卫。 他的指尖最终停在哈密城外的戈壁滩上,那里标注着一行小字。 “西域咽喉,丝路故道”。 地图上,从西安到库尔勒的路线被朱砂笔重重勾勒,犹如一条蜿蜒的血脉。 “里长,夜已深了。” 夜不收看着逐渐疲惫的里长,轻声提醒,眼底闪过复杂。 里长比他大不了多少岁,偏偏如今整夜整夜的熬,眼里满是血丝已经是常态。 魏昶君摆摆手,目光未离地图。 “再等等。” 他的思绪飘向千年前的盛唐。 那时,驼铃声声,商旅不绝于途,丝绸、瓷器、茶叶西去,香料、珠宝、骏马东来。 长安城万国来朝,何等辉煌。 而今,这条古道沉寂已久,西域诸部各自为政,商路断绝,民生凋敝。 “必须重开丝路。” 魏昶君深吸了一口气。 “哈密卫乃西域门户,得哈密则欧陆可图,然今日之开拓,非昔日可比。” 他指向地图。 “我们需要一条钢铁之路,一条能让货物、人员快速流通的大动脉。” 铁路,这个来自后世的事物,已成为魏昶君心中开拓西域的关键。 喷吐白烟的钢铁巨兽,一个时辰可行百里,载货万斤,若能将此物延伸至西域以北的欧陆......“里长,哈密卫的物资清单已核算完毕。” 民部黄公辅呈上文书。 “但若要长期驻军,粮饷转运耗费巨大。” 魏昶君没有抬头,只是淡淡道。 “所以,必须修铁路。” 黄公辅一怔。 铁路,这个在山东刚刚兴起的新事物,如今竟要铺向西域? “自汉唐以来,中原控制西域,无非屯田、驻军、和亲三策。” 魏昶君起身,声音低沉而坚定。 “但屯田养不活大军,驻军耗空国库,和亲终有反复。” 他的手指重重敲在哈密位置上。 “唯有铁路,能让兵马粮饷旬日而至,让西域永固!” 黄公辅欲言又止。 “可戈壁滩上风沙肆虐,沙土松软,铁轨如何铺设?” “那就让天工院的人去解决。” 魏昶君抬眼,眸中映着跳动的烛火。 “调最好的勘测员,最好的铁匠,最好的火药匠,三个月内,我要看到第一路段的勘测报告。” 是的,他没打算一次直接拉开所有摊子,但铁路的建设必须尽快提上日程。 不光是这里,他脑海中浮现出后世大国的影子。 那是一条命脉,一条可以触及整个亚欧板块的命脉。 黄公辅带着人离开,前往天工院了,魏昶君看着这位呕心沥血的老者背影,深吸了一口气,喃喃开口。 “我说的,不仅仅是控制西域。” “铁路所及之处,尽当赤旗招展!” 天工院派出了三支小队,分别沿着旧汉唐丝路向前勘测。 哈密城外三十里,黄沙漫天。 天工院勘测使陈默单膝跪在沙丘上,手中的洛阳铲嚓地插入沙土,带出一截灰白色的土层。 他抹了把脸上的沙尘,对身旁的学徒喊道。 “记录!此处地表沙层厚六尺,下有胶泥硬土,可作路基!” 学徒王栓子是刚刚加入天工院的勘测员,闻言手忙脚乱地翻开册子,墨汁刚蘸上就被风吹干。 他急得直跺脚。 “师傅,这鬼地方连纸都写不了字!” 陈默从怀里掏出一块蜡板递过去。 “用这个!咱天工院出的新玩意儿,风沙再大也能刻字。” 远处,一队骑兵顶着狂风奔来,为首的旗手高举红底黑字的天工旗,嘶声大喊。 “第三勘测点有发现!” 陈默精神一振,抓起工具包就往西跑。 三座沙丘后,几名同僚正围着一处洼地激烈争论。 “必须是绕道!” 工程师赵铁指着地图咆哮。 “这下面全是流沙,铁轨铺上就得陷!” “绕道要多花二十里!” 陈默喘着粗气插话。 “里长给的期限只有三个月!” 众人沉默。 风卷着沙粒抽打在脸上,生疼。 突然,蹲在洼地边缘的老匠孙石头咦了一声。 他扒开表层浮沙,露出底下黑褐色的土层。 “你们看!这是古河床的淤土,夯结实了比石头还硬!” 陈默扑过去抓了一把土,在指间搓了搓,放声大笑。 “天助我也!传令全线改道,沿古河床走向勘测!” 第七日,勘测队深入戈壁腹地。 正午的太阳毒辣得能烤熟鸡蛋,王栓子的水囊早已见底。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哑声道。 “师傅......咱们会不会死在这儿?” 陈默没回答,只是将最后一点水递给他,自己却掏出个小瓶,倒出几粒粗盐含在舌下,这是奔赴此地前,老勘测员教的保命法子,盐粒能刺激唾液分泌,延缓脱水。 “看前面!” 赵铁突然指着地平线惊呼。 一片灰黑色的山脊突兀地横亘在沙海中,像条沉睡的巨龙。 “是铁矿山!” 孙石头激动得胡子直抖。 “当年班超征西域时就记载过,此地有露天铁矿!” 铁矿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若是从其他已知的铁矿开始运输,只怕到猴年马月都运不来足够建设第一路段的铁轨。 但就地取材,则意味着可以在勘测完成之后,第一时间搭建起铁厂,完成铁轨建设。 陈默颤抖着展开舆图,在空白处重重画了个圈。 “立刻标记坐标!铁路修到这里,就能就地取材造铁轨!” 当夜,勘测队在矿山脚下扎营。 篝火旁,王栓子借着火光刻写日志。 “四月十七,发现铁矿,含硫量低,可炼精钢......” 只是写着写着,风沙猛的大起来。 这里白天能让人热到脱水,晚上又冷的刺骨。 他突然抬头。 “师傅,咱们真能修成这条铁路吗?” 陈默望着跳动的火焰,轻声道。 “知道为什么里长非要修铁路吗?” 众人摇头。 “我在天工院档案室见过一份前朝奏折。” 陈默从行囊里抽出一本残破的册子。 “嘉靖年间,吐鲁番叛乱,朝廷调甘州,肃州兵驰援,你猜如何?大军走了四个月,到的时候哈密城早陷落了!” 第592章:发展边陲 这一刻,陈默拍了拍身旁的铁轨样品。 “但有了这玩意儿,大军十日可至,粮饷随行,从今往后,西域再不会丢!” 勘测最后一日,黑风暴来了。 黑风暴是当地人的称呼,实际上便是夹着沙的飓风,风力很大,沙子也浓密,不似京师那般,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睛。 狂风卷着砂石,打得人脸皮生疼。 陈默用麻绳将队员们拴在一起,嘶吼着下令。 “所有人抓紧标桩!丢了标记前功尽弃!” 王栓子死死抱住一根测量标杆,突然感觉手上一轻,标杆被风连根拔起!他拼命扑上去抓,却被风暴掀翻。 千钧一发之际,赵铁纵身一跃,用腰带缠住标杆,自己半个身子都被埋进了沙里。 风暴持续了整整两个时辰。 当风停时,勘测队的旗帜早已破烂不堪,但插在沙丘上的三百根标桩,一根不少。 陈默跪在沙地上,将最后一块写着天工院勘测七队的木牌钉入标桩。 他攥紧拳头,百感交集,转身对众人开口。 “回去告诉里长,铁路线第一路段,我们勘测出雏形了!” 第七勘测队不是唯一被派出去的。 就在黑风暴肆虐第七勘测对三百标桩的时候,另一边。 天工院勘测处第四勘测队也在开会。 队员张元展开一卷图纸。 “主事,从西安到兰州的线路已勘测完毕,地势较为平缓,施工难度不大。” “但兰州以西......” 他眉头紧锁。 “河西走廊风沙大,地质复杂,哈密卫周边更是荒漠连绵,队员多次遇险。” 齐云山凝视地图,目光复杂。 “水源匮乏,沙暴频繁,昼夜温差极大。最棘手的是部分地段流沙移动,路基难以固定。” 张元指着哈密卫周边。 “这一带,我们尝试了多种勘测方法,但......” “必须克服!” 齐云山斩钉截铁。 “铁路乃开拓西域之命脉,有了铁路,军队可快速调动,商货能畅通无阻,移民安居乐业。西域之稳固,尽系于此!” 他走到帐外,望着夜空中星斗。 “你知道为何里长如此执着于铁路吗?” 张元摇头。 “传统商路依赖驼马,运量有限,速度缓慢,而铁路......” 齐云山转身,眼中闪烁着狂热。 “一列火车可抵千匹骆驼,一日行程胜过驼队半月,有了铁路,西域不再是遥不可及的化外之地,而是大国组成部分!” “换句话说,铁路铺设到哪里,哪里便是咱红袍军的治下!” 一番话斩钉截铁,只听的张元脊梁骨窜出一阵寒意,瞠目结舌,旋即逐渐化作振奋! “我们已奏请天工院,调拨最新式勘测仪器,增派熟练工匠。” 齐云山拍拍张元肩膀。 “里长说了,吾等务必在三个月内完成全线勘测,所需物资,尽可调用!” “可不能让第七勘测队和第二勘测队走在前面!” 哈密卫外六百里,戈壁深处。 “队长,指南针又失灵了!” 年轻勘测员赵明远焦急地喊道。 齐云山抹去脸上的沙尘,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罗盘。 “用这个,天工院新造的,可以调。” 勘测队一行十二人已在荒漠中跋涉七日。 烈日炙烤下,每个人的嘴唇都干裂出血,皮肤晒得黝黑。 驼队携带的水所剩无几,但他们必须完成这段关键线路的勘测。 “记录,地表为砾石与细沙混合层,需深挖两米才能见稳定地基。” 张元口述,赵明远迅速记录。 老工长刘大锤蹲下身,抓起一把沙土搓了搓。 “齐大人,这土质太松,打地基得用特殊工艺。” “什么工艺?” 赵明远好奇地问。 “先挖深坑,填入碎石夯实,再浇灌灰浆固定。” 刘大锤咧嘴一笑。 “咱在山东修过路,这法子管用。” 张元点点头。 “记下来,建议每隔五十米设一加固桩。”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呼啸声。 齐云山脸色骤变:"沙暴!快收仪器!"众人手忙脚乱地收拾精密仪器。转眼间,天昏地暗,狂风卷着沙石扑面而来。 齐云山大喊。 “所有人拉住绳索,不要走散!” 沙粒如刀割般划过脸颊。 赵明远被风吹得踉跄几步,差点摔倒,被刘大锤一把拽住。 “小子,抓紧绳子!命丢了不要紧,仪器可不能丢!” 三小时后,风暴渐息。 队员们从沙堆中爬出,清点人数物资。 “仪器受损!” 齐云山检查后松了口气。 “只是刮花,还能用。” 他转向众人。 “今日先到此,回营地休整。” 回营路上,赵明远忍不住问。 “队长,这么艰苦的条件,铁路真能修成吗?” 齐云山眯着眼睛,干涸的嘴染满了风沙。 “前朝的时候,哈密卫闹饥荒,朝廷调拨的粮食在路上损耗过半,耗时两月才到。” 齐云山声音低沉。 “若有铁路,十日可达,能救多少人命?西域各部为何时叛时降?皆因大国控制力不足,有了铁路,朝发夕至,谁敢造次?” 赵明远若有所思。 “所以铁路不仅是商路......” “是命脉!” 齐云山斩钉截铁。 “连接中原与西域的血脉!再难,我们也得把它打通!” 营地帐篷里,队员们围坐一圈,就着微弱油灯整理数据。 齐云山仔细校对着今日测量结果,忽然皱眉。 “这里高程数据有问题。” 技术员凑过来。 “不可能啊,我测了两次。” “明日重新测量这段。” 齐云山揉揉太阳穴。 “咱都是修铁路勘测的老手了,山东的铁路怎么建的咱也是第一批参与的,谁不知道铁路路基坡度不能超过千分之二十,差之毫厘,将来火车就可能脱轨。” 夜深人静时,齐云山独自走出帐篷。 大漠星空格外璀璨,银河如练。 他想起离家时妻子的眼泪,幼子懵懂的挥手。 这一走就是家书难通。 “咱就是普通人,值得吗?” 他轻声自问。 风中仿佛传来魏里长的声音。 “铁路一通,西域永固,子孙后代享太平......” 齐云山忽然想到了如今的世道,不也是里长这样的普通人带着千千万万的普通人,一起拼出来的吗? 这一刻,他握紧拳头,眼眸愈发璀璨。 “值!” 第593章:自尊 西域丝路铁路第一路段勘测结果传来京师的时候,魏昶君眼底已经满是血丝。 他深吸了一口气,起身活动良久。 他说过,他还想活的久一点,好好看看这个世道一点点变化。 桌案上的大明事感录已经许久没有动过了。 魏昶君瞥了一眼,神色平静,像是自言自语。 “你们一定能看到这个世道的改变。” 殿内,炭火盆烧得正旺,魏昶君盯着案几上的一叠密报—,是各地青楼女子的血泪供词。 他默默思索着。 现在各地都在变革,大明及之前数千年的王朝枷锁正在被砸碎。 缙绅流放,兴办工厂,道路建设,港湾改建......但还有一点,仍旧高高悬挂在这些百姓头顶。 思想。 现在他正在通过戏曲和说书人,一点点潜移默化百姓们脑海中根深蒂固数千年的思想。 只是还不够。 他要破除的是阶层,不光是贵族和百姓,官吏和农户,还有......男子和女子。 “去,叫启蒙总师们过来一趟。” 魏昶君抬手的时候,能听到自己骨节传来的声响,那是身体极为疲惫的声音。 夜不收迅速拱手,点头。 片刻后,楚意,徐白海等启蒙部官吏迅速抵达。 “诸位。” 他声音低沉。 “知道为何昔日流寇每占一地,最先饿死的是妓女吗?” 启蒙部总师楚意翻动手中册子。 “因她们无田无产,一旦乱世,最先被弃。” “不止。” 魏昶君突然将茶盏砸在地上。 啪的一声脆响惊得徐白海眼皮一颤。 “是因这世道把她们当物件,用烂了便砸碎丢沟里。” 他抓起一份山东旧报。 “济南破城时,十七个妓女被老财主锁在柴房活活饿死,就为省几日口粮。” 魏昶君手指捏得纸张咯吱作响,面无表情。 “诸位,若连最底层的女子都活得像个人,这天下才算真变了。” 楚意若有所思,他跟随里长许久,如今已经有些模糊的知晓里长的思想。 “里长这是要废除关于女子的诸多事宜?” “不是废,是救!” 魏昶君展开规划图,眼眸灼灼。 “关于帮助女子,计划三步走,第一,禁逼良为娼,第二,加派工业区代表规划纺织厂、医护所安置,第三,婚配自择。” 他忽然起身,神色愈发森冷。 “至于那些吸女子血的老财主老财主......红袍军的铡刀正缺一个标榜。” 窗外飘雨,殿内却燥热如沸。 徐白海望着魏昶君映在墙上的巨大影子,忽然神色恍惚。 谁都知道,动缙绅得益的是百姓,天下基数最大的一批人,谁也不会反对。 可男尊女卑的思想,在这些百姓们脑子里根深蒂固了数千年,里长要动,以红袍军的实力,未必会有什么阻力,却一定会背负一时之骂名。 里长看起来做决定总是不计后果,其实,只是他总会一肩挑起所有风浪罢了。 出了大殿,徐白海抬头看着这个世道。 生在这个时代,当真是天下人之大幸。 这场会议定下的不仅仅是关于帮助女子之策,还有全面禁除道士炼制毒丹等策。 而负责执行的,赫然是昔日从蒙阴便开始跟随魏昶君之人。 夏允彝。 南直隶秦淮河。 夏允彝的马车摇摇晃晃,终于停下。 “红袍军要......要废了咱的生计?” 醉仙楼头牌苏小小攥着文书,指尖发白。 楼下传来砸门声。 夏允彝亲自带队,正查封各楼账本。 忽然三楼传来尖叫,一个绿衫女子被老财主拽着头发往墙上撞! “敢偷攒赎身钱!” 夏允彝三步并两步冲上楼,一脚踹开房门。 老财主还未来得及求饶,已被军士拖死狗般拽走。 “姑娘别怕。” 夏允彝解下披风裹住瑟瑟发抖的绿衣女。 “红袍军设了纺织局,包食宿,月钱八百文起。” 苏小小突然大笑,笑出泪来。 “大人,我们这种脏身子,也配进正经工坊?” “看那边。” 夏允彝指向窗外。 晨光中,一队红袍军正押解富商游街,那富商绝望哀嚎着被拖行,赫然是一家青楼的商户。 “从今日起,脏的不是你们。” 夏允彝轻声道。 “这世道也不会继续脏了。” 与此同时,另一条暗巷。 夏允彝推开腐坏的木门时,霉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角落里蜷缩着个瘦小的身影——是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女孩,手腕被麻绳勒得发紫,脚踝锁着铁链。 见人进来,她本能地往后缩,铁链哗啦作响。 “别怕。” 夏完淳蹲下身,掏出匕首割断绳子。 “红袍军来救你们了。” 女孩愣愣地看着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突然抓住他的袖子。 “我、我能回家吗?我娘在滁州......” 夏允彝翻开名册。 “你叫陈二丫?三年前被拐卖的?” 见女孩点头,他声音突然沉默,名册上记着已破身,价银四两。 门外突然传来老财主的陪笑。 “军爷何必较真?谁的世道咱们也都是正经做生意的,天底下娶不上媳妇的多了去了,总不能叫那些爷们憋死不是?这些丫头生来就是......” “咔嚓!” 夏完淳的佩刀已出鞘半寸,被父亲按住。 夏允彝从怀中取出红布包裹的新妇律,一字一顿,几乎是咬着牙看向那名老财主。 “自今日起,逼良为娼者,斩,买卖人口者,流放琼州。” 老财主瘫坐在地。 陈二丫倒是很突兀,扑向桌案,抓起剪刀抵住喉咙,再回头已是咬着牙。 “你们骗人!上次官差也说救我,转头就把我卖了!” 夏完淳突然解下自己的腰牌塞给她。 “红袍军夏完淳,若违此誓,你可持此牌到任何衙门斩我头颅。” 少年姿态恳切,眼底却藏着怒火。 里长说的没错,这个世道,是该改改了! 剪刀当啷落地。 陈二丫捧着腰牌,眼泪冲开脸上污垢,划出两道白皙的痕。 南直隶的雷厉风行,让接下来的形成顺畅了许多,夏完淳也跟着父亲动作愈发熟练。 苏州。 小作坊富商的金匾被夏完淳亲手砸碎,三十多名绣娘躲在织机后发抖。 坊主刘太太还在叫嚷。 “她们爹娘签了死契的!就是打死也是应当的!” 第594章:这世道! “唰!” 夏允彝一把展开泛黄的契约扔进火盆,少年面无表情。 “红袍军新令,凡人身买卖文书,一律作废。“火舌窜起三尺高,映得绣娘们眸子发亮。 一个满脸烫疤的妇人试探着跪下。 “大人!我闺女被卖到扬州......” “姓名?相貌?” 夏完淳立即摊开地图。 当妇人描述女儿耳后红痣时,少年用朱砂笔在扬州位置重重一点。 “十日之内,必带她回来。” 黄昏时分,绣娘们集体站在烧毁的卖身契灰烬旁。 年长的王嬷嬷流着眼泪。 “老身用这脏血养了他们四十年,今日总算......” 她颤抖着指向工业区民部官吏正在张贴男女同工同酬令的画面。 “......养出了个像人的世道。” 杭州。 林家祠堂前,二十岁的林贞娘正被族老按着磕头。 “守寡三年就想改嫁?” 族长举起藤条。 “除非从这牌坊底下钻过去!” “且慢!” 夏允彝的暴喝惊飞檐上麻雀。 他大步上前,竟单手抓住藤条拽断。 “红袍军新规,寡妇守节自愿,强逼者罚苦役!” 林贞娘愣住,旋即惨笑。 “大人何必管我?这牌坊压着林家十二代寡妇,早把活路压没了......” “那就砸了它!” 一身红袍军小卒衣裳的夏完淳突然抡起铁锤。 “不可!” 族长扑上来。 “这是洪武皇帝亲赐......” “轰隆!” 牌坊倒塌的巨响中,夏完淳扶起林贞娘。 “姐姐看,天亮了。” 朝阳穿透尘埃,照在碎裂的贞烈流芳四字上。 林贞娘突然解下孝带抛向空中,白布像只获得自由的鸟。 松江府。 渔霸陈三刀被捆在码头柱子上时,他买来的海妻们还在发抖。 这些女子被当作渔船上的工具,用铁链锁在船舱。 “若是在前明,你该凌迟。” 夏允彝冷眼看着这个曾淹死过反抗女子的恶霸。 “但红袍军给你个痛快。” 刀锋落下时,一个满口牙都被打掉的女子突然冲上前,狠狠咬住尸体耳朵! 直到夏完淳轻声说阿姐,别脏了嘴,她才松口,哇地哭出声来。 正午,红袍军将士们给这些可怜的女子们分发新鞋,她们中许多人因常年蜷缩船舱,脚掌已变形。 当这些女子赤脚踩上沙滩时,终于跪地痛哭。 “十年了......我第一次踩到实地......” 她们这才惊觉,原来这个世道,还有人在乎他们。 蒙阴城。 巡察北地的核心,夏氏父子回到蒙阴县衙。 院中跪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正是落石村马家的堂姐马玉荷,她刚亲手勒死了酗酒虐妻的丈夫。 “按族规该沉塘。” 族老们战战兢兢请示。 “但里长的新令......” 夏完淳突然抽出佩刀插在地上。 “新律第八条,自卫杀人者无罪!” 马玉荷却自己走向囚笼。 “我杀人,我偿命,但请告诉里长......” 她突然扯开衣领,露出锁骨上被烟斗烫出的烙印。 “下一道令,该救我们这些''明媒正娶''的妻了。” 夏允彝亲手打开囚笼,解下官袍裹住那女子。 “红袍军的铡刀,从来只向欺压者。” 与此同时,县城。 县衙前搭起十顶红帐,这是红袍军首创的婚配自择大会。 “我不嫁!” 一个疤脸姑娘突然撕碎婚书。 “他们让我挑的都是老光棍!” 负责此事的官吏不恼反笑。 “好!有骨气!” 他笑吟吟指向西边新开的纺织厂,满眼欣慰。 “去那儿,自己挣嫁妆!” 围观人群中,前青楼琴师赵三娘死死攥着帕子。 她昨夜偷偷报名,却怕被人认出......“赵大家?” 怕什么来什么,一个清朗声音响起。 抬头竟是县学堂的周先生,他曾为她写过诗词。 赵三娘扭头就跑,却被周先生拦住。 “红袍军新规,婚书要双方亲手填。” 他展开空白婚书,眉眼温润。 “我填了愿娶,你可愿填......愿嫁?” 阳光透过红帐照在婚书上,赵三娘突然发现,自己颤抖的手,第一次能写决定命运的笔画。 三个月后,松江纺织局的女工们联名绣了幅《万女图》送往京师。 陈二丫已学会写字,在绸角绣上夏小弟,我现在每天能吃三顿饭。 林贞娘改嫁了。 当魏昶君在京师展示这幅绣品时,夏完淳正蹲在扬州码头,给刚解救的女孩们分糖糕。 咸涩的海风里,他忽然听见有人哼起蒙阴山歌“红袍郎,铁锤响,砸碎千年铁闺房......” 不过谁也没忘记,此次里长所说的不仅仅是要帮助全天下的女子砸碎头顶上那座数千年的山。 还有那些用毒害人之辈。 宁波府,炼丹房内烟雾缭绕。 “五石散乃仙家秘药!” 张道士挥舞拂尘,对红袍军小将怒吼。 “尔等凡夫也配......啊!” 夏完淳直接掀翻丹炉,赤红药砂泼了一地。 “去年南昌王家小儿,就是吃你这仙药癫狂投井的,你可认罪?” 灶台后突然爬出个瘦骨嶙峋的道童,手腕全是烫伤疤痕。 “他是......?” “试药童。” 张道士满不在乎,只冷笑着,他不信他们当真能抓了自己这个方外之人。 可也只有他自己知晓,自己这些所谓的药,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 张道士眼底贪婪。 这些可都是真正的摇钱树啊。 至于毒?吃不死人就不算毒,谁叫他们愿意花钱买呢。 “试百次才成一炉......” “绑了!” 夏完淳暴喝。 “按《新律》第七条,以毒害人者,磔!” 道童莫名挣扎着,扑向散落的药粉。 夏完淳愣住,伸手一把拦住,却听他哭喊。 “让我吃!吃了就不疼了......” 夏完淳看着这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只觉得心痛,解下自己的水囊塞进他手里。 “从今往后,疼了喝水,饿了吃饭,这才是人活的路。” 一个月后,松江纺织局女工列队登船,她们将赴辽东教当地妇女纺纱。 昔日青楼女子摸着统一发放的蓝布工装,忽然对送行的夏允彝深鞠一躬。 “大人,我现在......干净了吗?” 夏允彝只笑着没说话,眼底竟带着几分希望。 朝阳中,女工与他们这些官吏并肩而立。 “世道干净了,人心就不会脏。” 第595章:落后后人就要挨打! 皇极殿内,炭火盆烧得正旺。 林小山站得笔挺,呈上厚厚的奏报。 “里长,各地妇女帮助正在进行,目前北部共查封妓馆三千二百处,安置女子七万八千余人,其中四万已入纺织厂、医护所......” 魏昶君微微颔首,手指轻敲案几上的地图,那是刚刚勘测完成的西安至青海铁路线。 皇极殿的烛火在夜风中摇曳,魏昶君独自站在巨幅舆图前,手指从西安一路向西,划过河西走廊、天山南北,最终停在里海之滨。 他的指尖沾了朱砂,在地图上留下几道殷红的痕迹。 “还不够快......” 他低语,声音在空荡的大殿里回荡。 西域的驿道快马,一个月才能将战报送到京师。 而若有铁路,七日可达。 漠北的鞑靼骑兵来去如风,可若铁轨铺到库伦,红袍军的炮车三日便能横跨草原。 “火车啊。” 他想起天工院呈上的测算,一条铁路的运力,抵得上十万民夫、三万骡马。 漠南的煤、陇西的铜、西域的棉,若能昼夜不停地输往中原,何愁大业不成? 更关键的是,铁路能让红袍军的意志如臂使指。 甘州,肃州,甚至草原的叛乱、云南的土司、辽东的边患,再不会因山高路远而鞭长莫及。铁轮所至,即为王土。 但稳定,只是计划的一部分。 他的目光扫过波斯、奥斯曼、欧罗巴。 泰西诸国已在海上横行,而红袍军若想争锋,必须另辟蹊径,陆权。 尽管海上钢铁战舰正在飞速发展,可真正形成大规模,需要时间。 如今西方诸国在海上航贸不断,不久就能发现这片土壤上的巨变,之后一如当代大国所说,他将要面对的,是全世界的针锋相对。 这段时间,必须要尽可能的发展。 “丝绸之路死了千年,该复活了。” 他深吸一口气,神色平静。 这一次,驼队换成火车,绢帛换成钢铁。 当欧陆的贵族还在为一条运河争吵时,红袍军的铁轨将横贯亚细亚,直抵君士坦丁堡。 届时,大明的瓷器、印度的香料、波斯的毛毯,都将由这片土地上的火车定价。 “火车轮下,没有国界,只有车站。” 他蘸墨写下第一条规划。 十年内,铁路至撒马尔罕。 彼时他转过头,目光落在案头堆着哈密卫的奏报。 昔日流放的浙商已建起砖窑百座,川南土司之女正教授纺织新法。 这些罪人在荒芜之地扎根,正因相信铁路会带来新生。 “给他们希望,他们就是开拓者,断他们念想,他们才是暴民。” 铁路不仅是运输,更是阶层的熔炉。 贪官成为工程师,海盗变成筑路工,妓女走进纺织厂,铁轨碾过旧时代的身份,只留下对速度的忠诚。 不过建设也不是那么容易完成的。 最紧迫的,是时间。 欧罗巴对于各地的探索已逾百年,沙俄的哥萨克正蚕食中亚。 若红袍军按部就班地修驿道、开运河,等舰队绕好望角时,泰西人早用铁路网捆住了世界。 “我们输不起十年。” 他猛地合上泰西路考,指尖缓缓点在地面上。 “必须五年内让火车到哈密,让欧陆听见汽笛!” 他亲自看到过那个辉煌的时代,见到过一列班车从这片土壤奔赴欧陆,所以他才更明白铁路的建设意味着什么。 经济,军事的命脉,促成的是绝对的掌控力。 不只是掌控自己,还要掌控这片大陆。 烛泪堆成赤红的小山时,魏昶君终于搁笔。 案上的《西域铁路急造方略》写着几个要点。 第一,天工院全员赴陇西,沿途设分厂炼钢。 第二,流放犯按劳力分级,百丈轨换一日减刑。 第三,每百里设兵站,铁轨与枪炮同进。 他推开窗户,晨光正刺破黑暗。 远处传来风声,隐约间,魏昶君似乎听到了太原钢厂的夜班工匠在锻造标准轨的声响。 “听见了吗?” 魏昶君对那半本大明事感录轻语,似乎这样声音也能传递到另一个时代。 “这是新时代的心跳。” 铁路的建设完全出于三重维度的考量。 军事上,一旦拥有铁路,完全可以快速镇压边疆叛乱,这也是面对欧陆,魏昶君的最初决策,陆权压制海权,威慑欧亚。 同时还有经济上的考量,开发西北资源,掌控丝绸之路定价权。 可以想到,未来红袍军的科技不断发展,加上大量的劳动力,商品吞吐量必定大得惊人,这个时候,一条铁路的价值可以说完全是能够决定经济发展的筹码。 他自然也知道自己不会短时间内一扫世界,这段时间获得的利益,就是发展的底蕴。 除此之外,社会问题是红袍军面临的长期问题,缙绅和世家的流放还在持续不断的进行,而铁路最重要的一点,自然是消化流放人口,重构阶层流动管道。 这是安置那批流放者的区域,他们会成为工人,甚至铁路附属产业链的一环,而阶层上,则必定是给他们希望,不至他们成为暴民的重要稳定环节。 “传刘方。” 天工院的主要研究场所在蒙阴,但昔日的老铁匠年纪大了,如今主要负责管理天工院,因此更多在京师和民部等各部对接。 两个时辰后,天工院老院长刘方佝偻着背进殿,彼时魏昶君已用朱砂笔在地图上画了三条朱砂线。 “给你三个月,备齐钢轨三十万根,枕木百万条,工人十万。” 刘方倒是没有惊叹,昔日他跟随红袍军制造枪炮的时候,什么大场面都见过。 里长虽然要的很急,他也并未畏惧,只是略微皱眉。 “里长,这相当于大运河的工量......” “尽管水力锻造和镗床给咱们节约了大部分时间,可还是有些赶了,即便现在开始传令张贴告示,人手也不太够啊。” “所以除了百姓工人之外。” 魏昶君指向窗外隐约可见的蒸汽机模型。 “我们完全可以用流放犯、战俘、工奴,按《新工律》给酬,每日三斤粮,五年免罪。” 第596章:世道之变! 老铁匠眼前一亮。 如今红袍军要迁的缙绅世家可不只一家,这些家族随便一个也是动辄数百上千人。 “是,里长!” 刘方领命离开,第一时间派遣了天工院铁路修筑主事万平开始前往各地调动资源。 太原钢铁厂,炉火映红了半边天。 青年匠户陈铁牛盯着新出炉的钢轨,操作当机床测试着。 当的一声脆响,钢轨纹丝不动。 “成了!” 他看着那段铁轨狂吼。 “终于成了!” 大批量制造钢轨,这是从材质上完成的突破,免除了铁轨生锈后频繁需要更换的问题。 三个月前,他还是个学徒。 自从天工院送来新转炉图纸,他日夜守在炉前,现在终于炼出符合标准的钢轨。 钢厂主事捧着账本高喊。 “今日达标钢轨四百根!超额者赏猪肉半斤!” 欢呼声中,没人注意到陈铁牛偷偷把赏肉塞给了隔壁纺纱厂的妹妹,这是他们家族三代人第一次同时吃上肉。 谁都知道这些钢轨是要运到什么地方,这些最底层的工人眼底兴奋弥散。 昔日他们都是在社会最底层看着别人创造历史,这是他们头一次觉得,他们也在改变历史! 三个月内完成如此基数的原材料准备,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这些百姓却并不焦虑,反而愈发亢奋。 一直以来都是红袍军在为这个天下拼命奔走,现在终于轮到他们有机会出一把力,谁也不肯携带。 秦岭。 “顺山倒喽。” 随着号子声,百年巨松轰然倒下。 流放犯王老五熟练地弹墨线、下锯,很快将树干分解成标准枕木。 “老王,你以前真是县太爷?” 年轻监工好奇地问。 王老五抹了把汗。 “崇祯年间的进士......可惜当时想做点什么,却发现前明太烂了,只能尸位素餐,现在想想,还不如早点来砍树。” 他拍着新鲜木茬。 “至少这木头,真能铺成路。” 远处传来铜锣声。 红袍军文书正在宣读《筑路工待遇令》。 “......工伤者送医,病故者恤家,干满五年赐河西荒地二十亩......” 王老五突然抢过锣槌,在每根枕木上刻下王字,咧嘴笑着。 “等火车通了,老子要坐车回来找这些木头!” 哈密卫,曾经的荒芜戈壁上已立起城墙轮廓。 宁波张氏的家主张延年正指挥族人夯土。 他抹了把汗,望向远处正在测绘的红袍军工程师。 “快,再加点灰线,魏里长的火车要载万吨货,地基必须......” “阿爹!” 儿子狂奔而来。 “刚到的天工院邸报,说咱们这要建西域第一机修厂!” 张延年忽然心头一跳,年前他们还是阶下囚,如今竟要成为工业城的奠基人。 同样震撼的还有川南土司的女儿阿吉。 她在新建的毛纺厂里,正带人赶制装道砟的麻袋。 “绣上这个!” 她将西域铁路四个大字描在麻袋上。 “等火车来了,咱要第一个把羊毛卖到江南!” 陇西。 铺轨队行进至兰州时,周铁山遇到了意想不到的人,当年被他亲手流放的杭州知府马明远,如今竟是砂石料总管。 这位马知府不算什么坏人,只是在前明朝廷中束手束脚,最后逐渐落得个不作为。 “周工!” 马明远激动地摊开账本。 “你看!我用黄河淤泥烧出的陶粒,比碎石更垫轨道!” 夕阳下,两个曾经的敌人并肩检查刚铺好的路段。 马明远突然低声问。 “当年流放我时,你可想过有今天?” 周铁山望向远方如龙蛇般延伸的路基,笑的有些释怀。 “里长说过,钢轨铺到哪,哪就是咱的家。” 肃州城外的荒滩上,红袍军正在规划火车站。 流放至此的闽南海盗郑蛟,带着三百手下主动请缨挖地基。 当他们挖出第一汪地下水时,这个粗犷汉子赤着上身,露出背后被前明官军烙的盗字,哈哈大笑。 “老子要在这盖座大客栈!” 他踩着水花。 “等火车通了,专收南来北往的好汉!” 天工院的年轻技术员赶紧记录。 “郑氏客栈,规划占地二十亩,需预埋排水管......” 粗汉再也忍不住,笑声愈大。 与此同时,天工院老院长刘方蹲在太原钢厂的炉前,用长钳拨弄着通红的钢坯。 火星溅在他皲裂的手背上,他却浑然不觉,这双手在崇祯元年的寒冬里,曾刨过树皮,挖过草根,最后几乎是蜷缩在蒙阴城外的破庙里等死。 那时的雪,比铁还冷。 还好遇到了里长。 “院长,新模具到了!” 年轻工匠的喊声将他拉回现实。 他眯起昏花的眼,看着天工院送来的钢轨铸模。 十年前,他还是个在蒙阴一锤一锤打长矛的铁匠,如今竟要锻造横跨万里的铁轨。 “这世道......真变了啊。” 他喃喃道。 他记得第一次遇到里长时,他亲自询问,谁会打铁。 第一年,他打过犁,看着荒田变良田,第三年,他带徒弟按照里长的图,铸出了燧发枪......而现在,他手底下管着整个天工院,要炼出能铺到西域的钢轨。 钢厂新起的转炉喷出烈焰,映得夜穹发红。 刘方尽力站得笔直,严格又仔细的检验着一切,徒弟就站在他身边。 “师父,您说火车真能跑到哈密?” 徒弟盯着钢轨模具发呆,要是能跑到哈密卫,岂不是天下都能铺上铁路? “能。” 他抹了把被炉火烤出的泪。 “当年红袍军说''人人有田种''时,也没人信。” 清晨,刘方特意回了一趟蒙阴。 那里新立了块石碑,刻着所有殉职工匠的名字。 他蹲下来,看着一个个工匠的名字,这些都是昔日在各种测试中殉职的好匠人。 魏里长说。 “凡为国死者,皆当有碑。” 远处,太原段试运行火车正喷着白汽驶过临时轨道。 刘方突然想起那些工匠死前的话。 “老刘,我梦见吃白馍了......” “吃呗。” 他对着石碑轻声喃喃。 “以后不止白馍,连西域的葡萄干,岭南的荔枝,都要坐着火车送来啦。” 钢厂的汽笛声响彻云霄,像一声跨越十年的叹息。 第597章:进军东南亚之前的准备 五更时分,夜不收统领回到京师,衣袍上还带着西域的风沙。 “禀里长,甘州张家已建起砖窑四十七座。” 他展开羊皮地图,指尖点着朱砂标记。 “日产青砖三万块,专供铁路隧道衬砌。” “继续。” “当年被流放的闽南海盗郑蛟,如今带着三百手下专攻危险工程,他们在山脉段用火药开凿,省下四个月工期。” “伤亡?” “死十一,伤三十七。” 夜不收声音低下去。 “但郑蛟给死者家属分了私藏的银两......” 魏昶君点头,疲惫的转身推开窗户,晨光中隐约可见天工院的蒸汽机模型。 “轨道准备的如何了?” “太原厂日产八百根,但......” 夜不收呈上根生锈的样品。 “天工院说陇西多雨,普通钢轨撑不过两年。” 魏昶君深吸了一口气,点头。 “让天工院尝试改进吧。” 数百年前的历史正在巨变,现代,西安历史研究所。 投影仪的光束穿透尘埃,映出几本泛黄古籍的扫描影像。 红袍刑审录,崇祯十年,出土于济南府遗址。 “四月,红袍军执济南缙绅七十二人于趵突泉畔公审,有李姓者,曾以欠租殴杀佃户三人,百姓争掷石,至骨肉糜烂,军法官以《新律》第七条判磔刑,观者万余,小儿亦唾其尸。” 天工铁路志,甘州博物馆藏残卷。 “是年冬,西安至肃州铁道修葺,役夫皆昔年流放罪囚,日给粟三升,夜宿毡帐,有宁波张氏子监工,以火雷破乌鞘岭顽石,省工四月......” 梨园新记,江南出土。 “自崇祯九年,各州郡戏班皆革《西厢》《牡丹》之剧,松江庆春班演《织娘泪》,台下纺工泣涕如雨,有老儒斥其粗鄙......” 穿越者后盾组织组长雷请议摘下眼镜,揉了揉发酸的眼眶。 屏幕上的文字与记忆中的明史重叠,真实的崇祯十年,应该是陕西人相食、清军破济南、杨嗣昌催剿饷的至暗时刻。 “你把地狱改成了熔炉......” 他对着投影仪上昔日好友的画像轻叹。 而雷请议等人惊叹的时候,记录小组组长陈科也早已经开始记录了。 电脑上传来键盘不断敲打的声音,片刻后,陈科看着屏幕,整个人都愣住了。 那些记载,距离红袍军彻底击溃大明才仅仅一年的时间,而这一年,红袍军的动作大的让人难以置信! 第一,所有缙绅全部抽调,流放建设边陲苦寒贫瘠之地! 从已有的记录上可以看到,云南,福州,宁波府,乃至北直隶,河南,陕西......各个地方的人口流动大的惊人。 而也正是因为红袍军的动作,让原本荒芜的哈密卫,甘州,肃州等荒无人烟的不毛之地,黄沙遍布的绝域逐渐有了市集,有了村镇,到后来的城市。 第二,思想的束缚被彻底撕裂。 事实上这一点是穿越者最难做到的,也需要极大的魄力。 思想的变革是看不见的,而那些帝王将相的记载,已经在这片土地上衍生了足足数千年。 百姓们或许对红袍军是尊重的,但谁也不知道,数十年后,数百年后的红袍军会不会和现在一样善待百姓。 就像最初的大明从元手中夺得天下的时候,百姓不也是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后来的大明呢? 可穿越者给了他们一个定心丸。 那就是从思想着手开始改变,让阶层的界限逐渐模糊,转移到最底层的百姓身上。 数千年以至大明,没有一个曲子,没有一个说书人歌颂的是最底层随处可见的劳工。 魏昶君却做到了! 第三,红袍军开始让男子女子逐渐实现平等。 在这位胆大包天的穿越者眼中,阶层的打破不仅仅是帝王将相,贵族和贫民的阶层,还有男子和女子的阶层。 可以想象,接下来将会涌现出越来越多的杰出女子,开始建设这个百姓的世道。 比全世界早了数百年的繁荣发展机会,出现在1637年! 而这也是面向全世界之前,穿越者为这个崭新的国打下的基础。 第四,也是最现实的发展,道路建设。 从经济,军事,地缘上完成对西北门户的建设,彻底遏制住欧陆诸国发展的可能。 可以想象,这个跨时代的基础建设一旦实现,接下来将会是军事和经济上质的飞跃! “红袍军......” 记录小组组长陈科深吸一口气,苦笑着,神情恍惚。 他甚至不知道之前他们切断了这个激进的穿越者一切支持,究竟是对是错。 这边会议室内,一众人沉默的消化着另一个时代的激变,与此同时。 七十岁的明史教授顾成站在一片油菜花田中,脚下是四百年前的红袍军西域垦荒区遗址。 他弯腰捡起半块青砖,上面清晰烙着1637年,甘州第三砖窑的印记。 远处,被考古队清理出的江南风格宗祠静静矗立,这是当年被强制北迁的徽州汪氏所建,飞檐下还保留着忠孝传家的旧匾,但门柱上新刻的劳动光荣四字已模糊不清。 “教授!” 学生兴奋地跑来。 “地下探测显示,整个垦荒区有完整的灌溉渠网,和现代节水系统原理一致!” “无法想象,当这一发现公布出来的时候,世界将会如何惊叹。” “他们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顾成望向祁连山巅的雪。 恍惚间,似乎看见无数流放者正在雪线下夯土筑城,而更远处,一列蒸汽火车正喷着白烟驶向天山。 “你开始了......” 他对着虚空呢喃。 “历史真的开始改变了。” 这段时间顾成开始愈发致力于挖掘关于1637年前后的一切,他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另一个时代,穿越者究竟是如何缔造那个百废待兴的世道。 现在光是他看到的,已经有经济,军事,民生,思想等方面的革新措施,而他更知道,这一切,只是开始。 西安历史研究所的。 会议室里正出现激烈的争论。 “当初断绝对魏昶君的技术支持,就是因为他对缙绅实行激进的清洗。” 古代军事研究小组代表拍桌怒吼。 “现在看他用铁路把流放犯变成开拓者,你们又想当救世主了?” 第598章:新世界的基础盘准备 “就算咱们现在给了支持,这一切也不是因为咱们改变的,换句话说,要不是穿越者自己意志坚定,那个时代不可能迎来这么好的发展机会!” “数据不会说谎。” 经济小组代表调出全息投影,苦笑着开口。 “按照最新出土的1637年苏州税单,红袍军治下江南赋税反比崇祯初年低三成,但基建投入翻了两番,这说明他们建立了更高效的分配体系!” “我们之所以提出继续给予穿越者支持的提议,完全是因为这样的发展速度,很有可能之前我们担心的一切都不会实现!” 记录小组组长陈科点头,也在思索。 他们之前之所以切断穿越者的技术支持,完全是因为担心穿越者逐渐迷失在这场激进的变革中,慢慢成为一位屠夫。 但现在呢? 穿越者不仅只是在针对缙绅,并且也不是一味的屠戮,那么他们之前的担忧就不是问题。 恰恰相反,因为穿越者多方面的建设,那个时代的军事,科技,经济发展反而远远超过同时代的西方诸国的发展进度和速度。 这样看来,新的技术支持反而是时代发展的重要助力,他们本质上的目的都是一样的,那就是发展! 同样陷入沉思的还有参与到会议中的大国发展代表。 他们也是第一批对穿越者清扫缙绅持反对意见的,他们的考量更多。 首先穿越者在这样大肆发展中,透露出的目标是面对全世界,这就让他们不得不考虑一个问题。 百年前以曾有这样领先世界的工业强国,有同样的目标,可他们最后失败了,失败付出的代价是军事,经济的全面落后。 他们必须做出最稳重的决定。 雷请议突然打断众人。 “地质组,如果现在给穿越者传送资料,他最需要什么?” “矿产。” 地质专家立刻指向哈密卫地图。 “红袍军现在在建设铁路,但众所周知,那个时代的炼钢技术和矿产资源的限制,决定了钢轨含碳量偏高......” 详细解释之后,地质组专家有些复杂的开口。 “现在我们决定要全面帮助穿越者完成......计划?” 会议室现场陷入沉默,无人开口。 他们都知道计划是什么,那是试图以一国之力对抗全世界的目标,几乎不可能实现! 可他们现在也更清楚的意识到了一个事实。 那就是在大航海开启的时代,殖民才是全世界各国发展的主旋律。 不管是那个时代惊艳强大的海上马车夫,还是其他西方各国,在发现这片土地的繁华富饶后,都不可能安心看着这里飞速发展。 也就是说,一国面对全世界,几乎已成定局。 他们能做的,就是选择默默的关注穿越者发展,亦或是,给这个飞速发展之地,提供助力! 雷请议深吸一口气,起身,身影在投影以前,眼眸锋锐。 “我们,别无选择了!” 深夜,雷请议独自在《大明事感录》的半本上写下新文字。 “西域迪化东南一百二十里,有山如卧驼,其腹含黑石,添加至钢铁中可提升.......” 墨迹诡异地渐渐渗入纸页,仿佛被时空吞噬。 灯光下,雷请议提笔,斟酌良久,几度想要落笔,终于只剩苦笑。 他还是无法忘记,昔日他代表当代,和好友之间的针锋相对。 那是发展理念截然不同的激烈交锋,现在红袍军的发展,已经证明了好友坚持的方向没错,好友还会听他们的吗? 思索良久,雷请议终于下笔。 “后盾组织已收到你的发展报告,铁路、钢铁、蒸汽机等技术的推进速度令人振奋,但请记住,建设不是冲锋陷阵,不必争一朝一夕。” “我们正在利用现代技术进行全盘建模,包括铁路网络规划,最优路线、站点布局、运力计算,矿产分布图,含铬、镍等特种金属的位置与开采方案,以及工业体系优化,包含炼钢效率提升、蒸汽机改良技术等。” “这些数据正在汇总,后续会通过《大明事感录》分批传输给你,技术可以加速,但社会变革需要稳固根基,避免因发展过速导致资源透支或结构失衡。” “你已改变了历史,但真正的胜利,是让新世界长久存续。” “稳扎稳打,方能致远。” 魏昶君凝视着案头的《大明事感录》,书上正缓缓浮现好友雷请议的字迹。 他面无表情,将书推到旁边,拿起监察部的密奏。 《启蒙部总师楚意家族考》长子楚明远,十六岁,任济南府宣传局主事,配双马车。 宅,济南大明湖畔四进院,原属前明布政使。 月俸,银十二两,煤铁补贴五两。 《民部总长黄公辅亲族录》侄黄世安,二十二岁,任西安铁路调度副使。 宅,西安新城两进院。 月俸,银十五两,另有西域皮毛补贴。 甚至他还拿到了一份奢靡调查,徐白海的儿子,有重金聘请的私塾先生,家中还豢养着十几名来自不同区域的特色厨子。 以他的俸禄,哪里能承担得起这样的开销? 烛火噼啪作响,魏昶君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名单。 像这样的调查还有许多,都是夜不收亲自调查的,这些昔日军中斥候,调查这类消息的隐秘程度和速度可想而知,现在谁都没有得到消息。 魏昶君起身,烛火中缓缓踱步,眉头紧皱。 黄公辅,楚意,徐白海......这些人当年跟着他提着脑袋举义,如今子女却住进了他们亲手抄没的缙绅豪宅。 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 他缓缓转身,从密卷取出一卷未颁布的官吏禁奢令草案,朱笔在子女任职回避条款上重重画了个圈,脑海中又想到了昔日青石子曾经上书的提议。 红袍军民部,军中,监察部,启蒙部等二代子女的安置。 青石子的建议是将他们全都安排到苦寒之地,或者干脆是海外! “是时候考虑了啊......” 魏昶君声音有些沙哑,眼眸却亮的吓人。 世道要发展,就必须干净,他相信水至清则无鱼,但红袍军不能如此。 第599章:绝不留情 烛火摇曳,魏昶君提笔蘸墨,笔锋如刀。 如今他在写信。 “洛水,你我相识于微末,共历生死,今日我有一事,唯有你可托付。” “红袍军起于草莽,誓为百姓开太平。” “然今日各部子弟,渐成新贵,楚意之子居济南府,黄公辅之侄掌西安铁路调度,阎应元外甥任松江税吏......此辈未历艰辛,却享父辈余荫,长此以往,必成新阀。” “天下初定,若纵容此风,则我等与旧明何异?” “故命尔持我手令,调各部子弟赴边,楚意子往乌思藏建驿道,黄公辅侄赴漠北督造新城,南道赢之子发往南洋开拓商路......” “告诉他们,父辈之功,非他们之德,红袍军之天下,非他们之私产!” “若有不从者,你可先斩后奏。” 写信的时候,魏昶君一直神色冷峻。 他甚至能想象到这些政令出现在自己麾下那些官吏府中的模样。 可他本就做好了撕破脸的打算。 红袍军,只能是百姓的红袍军! 至于托付给洛水,其实他知晓,青石子比洛水更纯粹,但他太狠了。 洛水虽然之前在莫柱峻一事上犹豫过,但如今年纪愈发苍老,反而一切都看的开了,因此他才是最佳人选。 “来人,将信笺送到洛水处。” 魏昶君看着夜不收离去的背影,神色平静。 京师的风很大,吹的他眼眸生疼。 洛水老道盘腿坐在炕上,读完信后,仰头灌下一口烧刀子,哈哈大笑。 “疯子!里长真他娘的是个疯子!” 他笑得胡须乱颤。 “夺了天下不封妻荫子,反倒把兄弟们的崽子往蛮荒之地赶?” 他拎起酒壶晃了晃,浑浊的老眼映着火光。 纵观青史,哪个开国之君敢这么干? 刘邦大封同姓王,朱元璋给儿子们划藩地,就连黄巢进了长安都忙着封官许愿。 可魏昶君眼里,只有那些面朝黄土的百姓。 “好啊......” 洛水抹了把嘴,佝偻着背下炕。 “老道半截入土,陪里长疯的机会可不多了。” 他这一年已经年近七旬,想看到那个崭新的世道,不知道还有没有可能了。 可有些事总归要去做的。 魏昶君给他的信笺是逐一通传,老道士坐上马车,裹着老旧的袄子,眼底平静。 青石板上响起轮毂触碰声。 洛水踹开黄府大门时,黄公辅正在教孙子背《三字经》。 “洛水?” 黄公辅皱眉。 “你这是......” 如今他执掌民部,一月才有一天休沐,偌大山河等着他规划,整日里忙得不可开交,倒是许久不曾见到昔日并肩携手的洛水了。 “里长令。” 洛水甩出文书。 “令侄黄世安三日内赴漠北,督建新城。” 黄公辅手一抖,茶盏落地。 “他才二十二!漠北苦寒......” “二十二?” 洛水冷笑。 “里长二十二岁时,正带着饥民和流寇,和鞑子,和大明玩命呢。” “他在做什么?如今的日子是他拼来的吗?” 洛水言辞锋锐,可触及到年迈的黄公辅时,仍是不由叹了口气,声音也柔和了几分。 “你要知晓,里长的思想,远比任何人都更纯粹。” “红袍军,也不可能是家天下。” 黄公辅听懂了洛水的意思,可正是因为他听懂了,才颓然坐倒。 他想起最初见到里长的时候,那个年轻人正挽起裤脚,和百姓们一起种田。 “......我去备冬衣。” 这一刻,黄公辅像是忽然苍老了几十岁。 黄公辅知道魏昶君是对的。 但他摸着孙子细软的发丝,仍忍不住苦笑。 凭什么他们这样拼命为百姓提着脑袋厮杀之辈的孩子,要替理想受苦? 可他也只能沉默。 里长所定下的事,从来都没有更改过,不是吗。 洛水只是平静的看着黄府的悲切,转身,上车。 酒水的气味浓烈,在这座老旧的小官邸周边弥散开来。 正午时分,洛水的马车到了监察部阎应元的府邸,阎应元居住的地方,甚至比黄公辅住所还要破旧。 只是一个昔日五品官在京师置办的别院,环境清幽,可实在说不上奢靡,民间甚至有不少商户修筑的房屋都远比他的住所要好得多。 洛水面无表情的宣布要调走他的外甥,前往苦寒之地开拓建设。 阎应元直接拔剑,这位黑脸名声在外的监察部总长咬着牙。 “动我外甥试试?” 那是他唯一的外甥,父母都走得早,如今也跟着阎应元姓阎。 老道士眼皮都不眨,只自顾自的喝着酒。 “你外甥在松江收了盐商三间铺子,真当里长不知道?” “调动他,是里长的意思。” 阎应元的剑尖颤了颤,面色逐渐灰败。 是......里长的意思? 他终于苦笑着,长剑当啷坠地。 他可以对洛水拔剑,可他怎么能对里长拔剑? 一个这辈子心底只有百姓的人,一个明明可以在大势中独善其身的人,选择了提着脑袋战流寇,战鞑子,战大明。 他甚至在得到天下之后,依旧站在百姓一边,为百姓不计后果的清扫缙绅。 到如今,他连成婚都没放在心上。 这样的人,他如何能反驳? “去西域,活,留江南,死。” 洛水自顾自的喝了一口酒,裹紧了棉袄。 “自己选。” 阎应元突然狂笑,笑出泪来。 “好!好啊!我杀了一辈子贪官污吏,到头来,终究还是变了......” “你杀的贪官。” 洛水打断他。 “现在你外甥就是贪官。” “杀吗?” 阎应元想起自己许多年前处斩的苏州官吏,那人临刑前嘶吼。 “你们红袍军将来会比我还脏!” 那时候他只是嗤笑,眼底森冷,可如今呢? 他们这批曾经坚信红袍军不会腐烂的人,亲眼看到了其中开始诞生蝇营狗苟,难道真要应验? 良久,阎应元失魂落魄的转身得,声音疲惫而嘶哑。 “去,传信给他,叫他收拾东西......” 洛水离开了,走的时候只是看着这座破旧的宅邸摇摇头。 阎应元,这等心志坚定之人,他不担心,很快就能想过来。 可他那个外甥,能在红袍军的层层律令下收受铺子,若是不长眼,他倒也不介意让红袍军上下看看,他老道的刀,够不够快! 第600章:于是天下焕然一新! 马车颠簸摇晃着,洛水在舆图新的地方画了一个圈。 启蒙部,楚意! 楚意如今还在配合各地民部,忙着准备材料的事,还有各地衙门筹办的百姓说书人和百姓戏曲的汇演。 洛水抵达的时候,接待他的是楚意的发妻,如今身着绸缎,穿的倒像个许多年前大明的贵妇人。 听到洛水宣布调令,这妇人笑吟吟的姿态终于化作阴沉。 楚意之妻毫不客气的将茶泼在洛水脸上。 “滚!我儿是读书人!” “他读了这么多书,不在中原造福百姓,凭什么要调动到那些苦寒的不毛之地?” “别以为我不知道,红袍军发展苦寒之地,可都是调动那些欺压百姓的缙绅。” “我夫不曾辜负红袍,我儿亦不曾欺压红袍,凭什么要被流放!” 咆哮声几乎无法压抑。 甚至楚意之妻眼底也带着决然,她是穿了绸缎,可这是她多年省吃俭用买的,她不怕谁会说什么! 洛水擦干了脸上的茶水,神色依旧平静。 里长想必之前也设想过,甚至一开始就做好了和他们撕破脸的准备? “乌思藏缺个教吐蕃人汉字的,你儿子正好。” “他爹跟着红袍军提着脑袋造反,日复一日奔波,几乎熬瞎了眼!” 妇人尖叫。 “你们就这么对待功臣的?” “功臣?” 洛水掏出一本老旧蒙阴识字本,那是楚意当年在蒙阴的流民堆里编的。 “你丈夫写这个时,可没想过功臣。” 老道士站起来的时候,楚意的发妻忽然一窒,这才想起来,眼前这个可不仅仅是个老道士,还是真正从蒙阴开始就跟随着里长从死人堆中杀出来的! “你说这般话,平白玷污了楚总师昔日炽热的理想!” 他的声音一句比一句更嘶哑,目光却灼然落在这名歇斯底里的女子身上,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 “楚总师多年身居高位,何曾为自己谋划过一分一毫?” “他从来都和里长一般,为的是天下人!” “今日尔等家中子嗣未有功绩,怎敢身居高位?” “日后亲友帮扶,今日谋官职,明日便敢欺百姓,官官相护之下,其父亲手掀开的腐朽大明,缙绅权贵,门阀勋戚,岂非重演耳! 短短几句话,在楚意之妻耳中如闻雷声,面庞血色尽褪! 楚明远自己走了出来。 “我去。” 少年脸色苍白,但腰杆笔直。 “父亲说过......红袍军的笔,不是用来写八股文的。” 楚明远其实怕极了。 他怕自己这一走,便再也无法回来,一生都要在那等苦寒之地煎熬。 他也怕那等从未去过的不毛之地,自己会不会有朝一日死在那里。 但他更怕辜负父亲书房里那幅字,就两个字。 红袍! 洛水走了,舆图上楚意家中被画了个圈,如今他目光落在岳豹府邸。 这是一位真正有兵权的红袍军总长,手里掌控着红袍军最精锐的火器队。 洛水下了马车,难得收起了酒壶。 “岳豹,调令!” 当洛水话音落下的时候,岳豹直接抡起了板凳。 “老子砍清兵脑袋时,你还在安化各地当神棍呢!” “调令?你说调便调?” 洛水侧身闪过,袖中滑出匕首抵住岳豹咽喉。 “里长让我带几句话,蒙阴昔日被牛家抢走土地,脸上被砍了一刀的岳豹,还在不在?” 岳豹僵住了。 洛水老道的声音还在继续。 “昔日那个敢为了乡亲和鞑子,和流寇玩命的岳豹,还在不在!” 岳豹心脏像是突然空了一拍,莫名其妙便红了眼眶。 “现在你儿子去安南,和保庵录的儿子一同。” 洛水收起匕首。 “他是像你一样,一辈子堂堂正正的做个为百姓不顾一切的热血男儿,还是像现在悠悠众口中说的,凭借祖辈之功,窃居高位的新门阀。” “你自己看。” 岳豹突然跌坐,痛哭失声。 他以为自己早忘了那个少年,可那时候的倔强,一直藏在梦里。 “我没忘,里长,我没忘记......” 洛水走了,走的时候分明还能听见岳豹的失声痛哭。 这次,他选择步行,他要去的,是刘方家。 最平静的却也是刘方。 这位天工院的老院长,如今要眯着眼睛才能看清楚书上的字,他认字学的晚,读的也很慢。 老铁匠听完洛水的话,转身从炉膛里掏出根烧红的钢钎。 “我孙子去哪?” “海外,探矿。” 刘方把钢钎塞进孙子手里。 “拿着,那边潮湿,别忘了照顾自己的身子。” 老铁匠背着手往屋里走,一边絮絮叨叨的开口。 “也好,也好。” “我早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天,别丢了爷爷的人,别丢了天工院的人,也别给咱里长丢人。” “出门在外,你代表的便是咱的国,争气点。” 刘方一点都不意外。 当年里长让他打枪炮时就说过。 “红袍军的东西,要传万世,就不能沾私心。” 洛水坐在城门楼上喝酒,脚下是陆续出发的马车队。 楚明远在检查笔墨,黄世安裹紧狐裘,岳豹之子岳峥正擦拭父亲给的佩刀。 “真放他们走?” 林小山如今负责京师治安,如此大的阵仗他哪里能不知道,低声问着。 “这些小子半路跑了怎么办?” 洛水摩梭着里长的信。 “里长另有手谕,有人叛逃,抓捕,论罪,等同流放。” “够狠。” “不狠怎么治天下?” 洛水望着星空。 “你当里长愿意当恶人?他是怕再过十年,这些崽子变成新的老爷!” 最后一辆马车驶出城门,车辕上刻着赴藏二字。 洛水突然想起许多年前,自己当道士时超度的一个饿殍,那具骷髅手里,还攥着些没咽下的观音土。 “里长啊......” 他喃喃道。 “你心里装着的,始终是那些死人。” 当马车队消失在尘土中时,这场不流血的清洗,比任何战场厮杀都更深刻地重塑着红袍军的灵魂。 魏昶君用冷酷告诉所有人,革新世道的宿命,就是连自己的后代也要革掉。 可,他从不后悔。 第601章:年轻一代 京师,洛水的回信很快传来。 魏昶君在看,神色平静。 无论是欣然接受的刘方,还是拔剑怒斥的阎应元,亦或者是黄公辅的衰弱颓靡,岳豹的怒吼,都让他心底,没有生出丝毫涟漪。 这些是红袍军真正最顶层的二代,三代,可以说整个天下都在盯着他们。 他们就是年轻一代的风向标,红袍军是一个数以十万,百万计的群体,其中的二代三代有多少,不言而喻。 他们歪了,之后就会越来越歪。 这座刚刚打下的,名为太平的建筑,也许在数十年后,也许在数百年后,终究会轰然倒塌。 一如之前的大明。 与此同时,魏昶君放下手里洛水老道汇报的信笺,看着新的。 趁着洛水前往各地处置这些顶尖二代,三代的时候,魏昶君专门叫来了夜不收,前往调查各地最底层的二代。 烛火在魏昶君的眸中跳动,笔尖悬在信纸上,墨迹将落未落。 桌案最上方,便是三日前,济南知府呈上的密报。 当地红袍军官吏和工业区代表之子在宴席上醉醺醺大放厥词。 声称红袍军的天下,将来还不是他们的。 魏昶君笔尖猛地一顿,墨汁在宣纸上洇开,像一团污血。 你们的? 魏昶君冷笑。 当年蒙阴起义时,他们的父辈连明天能不能活都不敢想,如今这些崽子却已经把天下视作囊中之物。 他眼前浮现出崇祯元年的蒙阴雪夜,一群流民在破庙里,听着村镇富户家的少爷们饮酒作乐的笑声。 那些笑声和这些二代的,有什么区别? 他转头看向另一边。 案头摆着一封甘肃流民的信,字迹歪扭如虫爬。 青天大老爷,张家少爷强占小女为妾,求您做主......这张家的少爷,便是年前前往大国各地的三千红袍军之一的儿子。 原来调查的还不够。 魏昶君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腰间旧伤。 他突然意识到。 只要红袍军默许这种权力存在,百姓就永远会跪着写血书。 他们一开始便是要这些百姓站起来活着,昔日大明是最大的阻力,他们便和大明厮杀,鞑子是最大的阻力,他们便和鞑子厮杀,缙绅阻拦,便将缙绅连根拔起。 现在,红袍军的二代成了最大的障碍。 他没有选择。 这也是他为何最初便从楚意,阎应元等人的子嗣身上动刀的原因! 接下来,便是这些底层红袍军官吏的子弟! 笔锋悬在信笺上方时,他眼前闪过许多面孔。 昔日跟随自己在蒙阴起家的那些将士们忍饥挨饿的样子。 那些将士们为保护流民孩童,和鞑子拼命厮杀的样子。 启蒙部的官吏们熬夜编识字课本,积劳成疾的样子。 这些人流的血,他们的孩子配不上。 一滴汗从额头滑落,砸在可先斩后奏的斩字上。 这封信他已经告诉洛水过一次,现在他要告诉青石子,那个最狠辣的人。 他知道这封信会寒了多少老兄弟的心,但更清楚,今日的心软,就是明日的民变。 窗外飘雪,他脑海中浮现出许多历史痕迹。 刘邦封的同姓王,七国之乱时全成了仇敌。 李自成打进北京后,大顺将领一夜之间霸占千顷良田。 历史永远在重复,起义、掌权、腐化、灭亡。 笔尖终于落下,在信纸划出刀刻般的痕迹。 火漆封缄时,铜印在烛光下泛着血色。 魏昶君突然想起第一个追随他的少年,莫柱峻。 这天下,总不能人人都成那般模样。 “我不在乎遗臭万年。” 他对着空荡的大殿自语。 “但这个世道不能臭。” 信使的马蹄声远去,一路抵达青石子所在处。 如今的青石子正在奉命调查和公审那些腐坏的红袍军官吏,以及流放他们和欺压百姓的缙绅,接到信笺的时候,青石子身上还披着一件已经开始掉絮的棉袄。 里长的字迹让这个年轻的道士眯起眼睛。 “天下初定,然新贵已生,各部官吏、商贾之子,渐成纨绔,居要职、享厚禄,却不知民间疾苦,此风若长,十年之后,红袍军与旧朝何异?” “故命你持我手令,征调所有知县以上官吏之子、各工业区大商人之子,赴边疆、海外开拓,漠北筑城、西域开矿、南洋通商、乌思藏建驿……” “告诉他们,父辈之功,非他们之德,红袍军之天下,非他们之私产!” “若有抗命者,你可先斩后奏。” 青石子接过信,沉默良久。 十年前,他还是个在破庙里啃树皮的小道士,如今却要亲手把红袍军的功臣之后赶去蛮荒之地。 他忽然笑了,像是看到宿命般的轮转。 现在的红袍二代,三代,和之前的地主虞家,又有什么区别? “备马。” 他系紧佩刀,刀鞘上还留着血渍。 “先去蒙阴!” 青石子踏入蒙阴县衙时,衙役正往照壁上贴告示。 《红袍军边疆征召令》凡官吏、商贾之子,年十六至三十者,三日内赴县衙登记,分派漠北、西域、南洋等地开拓。 围观百姓窃窃私语。 “连知县大人家的小子也要去?” “嘘……听说是里长亲自下的令。” 青石子推门踏入赵家,赵守诚如今弯着腰给儿子赵明远收拾行囊,听到脚步声,有些激动的转身。 “总长……” 赵守诚声音发颤。 “他才十七,能否缓两年?” 青石子冷着脸。 “里长十七岁时,正带着饥民攻县衙,你便不曾参与?” 赵家长子突然跪下。 “父亲,我不去!” 他抬头,面色惨白,似乎眼见父亲认识这位传令的总长大人,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赵夫人捂脸痛哭,赵守诚却咬着牙,猛地拍桌。 “哭什么!没里长,你们能享受这几年的太平世道?人家里长能为天下舍生忘死,咱凭什么不能!” 赵守诚想起崇祯三年,魏里长把粮食分给他垂死的母亲。 如今,他怎么能不把儿子献给理想。 这一刻,青石子带着兵马,如今除了调查各地官吏是否腐坏,还多了个差事,调动审判二代,三代! 第602章:杀新人 扬州盐政司,此处的红袍军民部官吏之子,名叫林世卿。 青石子低头看了一眼状纸,眯起眼睛。 他踏入林府时,这位民部盐政主簿之子正在后园举办诗会。 十多名衣衫单薄的少女跪在青石板上,手腕系着红绳,绳头攥在林世卿手里。 他轻摇折扇,笑道。 “今日以雪为题,谁的诗最差......” 扇尖点了点结冰的荷花池。 “便去池里捞月。” “林公子好雅兴。” 青石子冷笑,甩出一沓地契。 “可这些诗婢的父母,可有不少人被逼得郁郁而终!” 林世卿见到陌生人闯进来,脸色骤变,只是片刻后,额头便开始冒着冷汗。 身后跟着这么多的红袍军,一身道士装扮,遍数整个红袍军中,他也只知晓一人。 那位狠辣至极的六军总长,青石子! “她们自愿签的活契......” “咔嚓!” 青石子折断他摇扇的手腕,将盐民的血书拍在他脸上。 “你爹在盐里操劳了一辈子,这些百姓到你手里,反倒遭了委屈?” 他神色忽然狰狞起来。 “你他娘的算个什么东西!” 最胆小的翠儿突然抓起砚台,砸向林世卿。 “我娘临死前只想见我一面啊......” “带走,发往乌斯藏!” 青石子声音冷冽,眼底的暴怒和失望不断翻涌。 这才多久?红袍军竟烂成这个样子了! 青石子再度启程,这一次抵达城南,军中校场。 刚一踏足,便听到箭矢破空声响,他转头看去,眼眸几乎凝住。 校场箭靶竟是活人,三个中年汉子被捆在木桩上,头顶顶着陶碗。 军械局督办赵猛之子赵承武张弓搭箭,眼见青石子抵达,面色一变。 又听到一旁的红袍军怒吼通传,青石子总长之名,当即身躯一抖。 “总长!” 青石子背着手走来,声音冰冷。 “你在做什么?” 赵承武身躯一抖,豆大的汗珠滑落,只低着头不敢说话。 青石子语调狠辣了几分,咆哮开口。 “你在做什么!” “我在练移动靶......那些贱民......” 颤巍巍的回应响起,砰的一声,青石子一脚将这少年踹翻! “前些年黄河决堤。” 他踩住赵承武的脊背。 “你爹亲自带着人抱着黄河洪麻袋赈灾,那一年淹死的灾民,比你射过的靶子多十倍!” “他都不敢叫百姓贱民,你也配!” “嗖!” 青石子反手一箭射穿他手掌,将人拖到校场边。 枯树下,少年被高高悬挂起来,面前赫然是青石子拉弓的画面。 “现在,你也是移动靶了。” 赶来求情的赵猛头发花白,青石子终究是狠狠咬牙,挥手将人放了下来。 “按里长说的,流放安南!” 青石子如今眼见着到了沿海,队伍愈发绵长,神色却愈发难看。 如今他要调查的,是潘家。 潘家密室里,上百个琉璃罐泡着畸形胎儿。 “南洋巫医说,服药堕下的胎婴可延寿。” 海商潘汝贞之子潘虹得意展示,甚至还不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 “这两个还是双生......” 青石子一拳打碎琉璃罐,药水淋了潘虹满头。 “上月你强占的工业区织工女,有足足六个!” 他拽着潘虹的头发拖向祠堂,不顾少年的哀鸣。 “她们腹中胎儿,可比你的藏品新鲜多了!” 潘家祠堂的族谱上,赫然记载着历代节妇,都是被逼殉夫的寡妇。 “你们潘家,专吃女人血肉?” “连里长都亲自前往工业区,给那些女子纺织工鼓励和保护,为天下女子专门制定了女子保护之律法,尔等怎么敢?” 青石子把潘虹按在祖宗牌位前。 “今日让你也当回节烈!” 青石子的拳头上染着血,他知晓里长打算让这些二代三代,还有富商之后成为开拓边疆的力量,至少能为之后红袍军面对天下打好前站,但他忍受了一路,怒火几乎将他吞噬。 这群二代三代的官吏之后,他们恐怕都已经不记得,昔日他们的父辈是如何为了一个公平的世道倾尽所有。 他们如今竟敢不将百姓的命当命,他们怎么配! 潘虹的哀鸣声渐渐小了,青石子才终于将人丢下,声音残酷。 “治好,扔到南洋去,给红袍军打开市场,缔造商业中转站!” “这辈子绝不允许他回来!” 登州府工业区,如今入驻的宁波大商周世荣,大家都叫他周掌柜。 周大掌柜直接掀了茶案。 “我每年纳粮多少!就换来个儿子充军?!” 青石子一脚踹翻周大掌柜,踩着他胸口抽出名单,眼底森寒,杀意凛然。 “你儿子周世荣,强占女工三人,按律该斩,里长仁慈,给他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周世荣瘫软在地,裤裆湿了一片。 周世荣被铁链锁着押上船时,曾经欺辱过的女工们集体来‘送行’。 “周少爷!” 一个满脸烫疤的妇人高喊。 “南洋日头毒,可别晒脱了皮!” 哄笑声中,青石子瞥见那妇人偷偷抹泪。 这些人,原本得了红袍军的承诺的,他们不该被欺负。 青石子的大军如今抵达了西北。 铁路局主事刘文焕的儿子刘衡,正在绘制西域轨道图。 “我不去!” 刘衡摔了绘图笔。 “乌鞘岭隧道我还没主持修完!” 他额头上冷很涔涔,隧道不重要,可其中的账,他可没时间平。 青石子直接拔刀插在图纸上。 “里长说,天下离了谁都转。” 刘衡最终抱着一箱寒酸的衣衫上车,临走时对父亲惨笑。 “里长……果然无情。” 刘衡上了马车,青石子转入下一县城,也遭遇了第一次抵抗。 此地县令严尘的侄子严骁,竟率家丁持械抗命! “我叔父替魏昶君杀了多少人!” 严骁红着眼吼。 “现在要兔死狗烹?” 青石子一箭射穿严骁喉咙,血溅在征召令上。 “还有谁想试刀?” 他甩去箭镞上的血珠。 这一刻,青石子站在天津码头,望着远去的船队。 一艘艘海船载着哭嚎的、麻木的、亢奋的年轻人,驶向未知的边疆。 浪涛声中,他仿佛听见魏昶君和红袍军当年在蒙阴的誓言。 我要这世上,再无人可凭出身欺压他人! 第603章:选择 当代,西安历史研究所,档案室。 荧光灯在密闭的空间里投下冷白的光,空气里弥漫着古籍特有的陈旧气息。 组长雷清议戴着白手套,手指微微发抖,轻轻翻动着刚刚出土的几本皮质封册。 “这......他就这么激进吗?” 他低声苦笑,脑海中浮现出昔日好友的身影。 记录小组组长陈科凑近,镜片后的眼睛瞪大。 “雷组,穿越者这完全是打算自毁根基啊!” 桌上摊开的五本册子,封皮已经斑驳,但内页的墨迹依然清晰。 最上面一本的扉页上,赫然用朱砂写着。 《红袍军吏治考·1637年》洛水、青石子篇。 雷清议深吸一口气,缓缓翻开第一页。 第一本册子详细记载了崇祯九年至1637年,红袍军对内部官吏的清查。 “1637年四月,查济南民部主事周德禄,克扣赈灾粮三千石,倒卖军需铁器,判,斩立决,家产充公,全族流放哈密卫屯田。” “同年六月,查西安转运使刘茂才,私设税卡,勒索商旅,判腰斩于市,其子发配库尔勒修城。” 陈科倒吸一口凉气。 “穿越者这......这处理得比朱元璋还狠啊!” 副研究员林小雨指着另一段记录。 “你们看这里,凡欺压百姓者,皆流放,致百姓身亡者,斩其人,族人流放边疆建设,我的天,这简直是......” “系统的清扫。” 明史老教授顾成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兴奋。 “而且不是做样子,是动真格的。” 第二本册子记录了被红袍军清算的世家大族去向。 “绍兴钱氏,占漕运之利,盘剥船工。全族二百一十七口,发配阿克苏,专司棉纺。” “太原周氏,私矿害命,致六十三名矿工惨死。全族发配奴儿干都司挖参,冻毙者不计。” 雷清议的手顿住了。 “这......这是要彻底打碎旧有的社会结构。” 顾成教授突然拍案而起。 “好!这才是真正的改天换地!”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老教授双眼放光,指着一段文字。 “你们看这段,凡流放罪役,三代之内不得科举,但工学、农学优异者,可脱罪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他激动地挥舞着手臂。 “穿越者不是在惩罚他们,是在逼他们转型!让这些只会读四书五经的缙绅,去学种田、学做工、学实实在在的本事!” 第三本册子终于打开。 “1637年令,红袍军千户以上军官子弟,年满十六者,必赴边疆或海外历练三年,否则革除军籍。” “1637年九月,扩令,凡红袍二代,无论文武,皆需轮戍哈密、琉球、南洋等地,建学校、修道路、兴工坊。” 陈科喃喃道。 “这是......在防止阶层固化?” “不止。” 顾成教授声音发颤。 “这是在打造一个新的整体架构,一个真正了解民间疾苦,有实干经验的整体架构!” 档案室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些记载震撼得说不出话。 良久,林小雨才胆寒地开口。 “这个穿越者,他到底想干什么?” “他在重塑整个社会。” 雷清议轻声道。 “从官吏到缙绅,再到红袍军的接班人......他要把所有人都扔到最艰苦的地方去历练,去改造。” 陈科突然打了个寒战。 “你们说......他会不会是......” “失败?” 顾成教授冷笑一声。 “是不是失败重要吗?重要的是,他做了,也有效果了!” 老教授激动地指着最后一本册子。 “1638年,哈密卫铁路通车,自西安至哈密,大军十日可至。” “同年,库尔勒钢铁厂年产精铁百万斤,西域商路税入超江南。” “看之后的记载,红袍二代于琉球建新式学堂,授航海、农工之术。” “看看这些!” 顾成教授几乎是吼出来的。 “明朝本来已经烂到根子里了,可这个穿越者,硬是用短暂的时间,把它改造成了一个......” “一个快接近近代化的国家。” 雷清议想着好友,接上了他的话,声音干涩。 所有人都沉默了。 这些记载太过惊人,以至于他们甚至不敢轻易对外公布。 “你们知道最可怕的是什么吗?” 陈科突然说道。 “是魏昶君的手段,他不在乎杀人,不在乎流放,不在乎被人骂独夫,暴政。” 他指着那些触目惊心的记录。 “他只要结果。” 窗外,夜色已深。 西安城的灯火依旧明亮,但档案室里的众人,却仿佛透过这些泛黄的纸页,看到了四百年前那个铁血变革的时代。 一个用刀与火,硬生生劈出新世界的时代。 就在当代惊叹至极的时候,四百年前,西安,黄沙漫天,风声肃杀。 洛水身边的红袍军按着腰间的刀,冷冷地看着面前列队的红袍二代。 这些年轻人大多十六七岁,有的穿着崭新的皮甲,有的还带着书生的儒巾,但无一例外,脸上都带着惶恐、愤怒或茫然。 “名单都核对完了?” 他侧头问刚刚抵达西安的青石子,昔日道观里跟着他活命的小道士仍是气度出尘,但眼底却多了几分狠辣。 青石子抖开一卷名册,朱笔勾画的痕迹刺眼如血。 “西安府千户以上子弟,共二百七十四人,按里长令,知县之子赴哈密,知府之子赴库尔勒,将门之后……去奴儿干。”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前排几个少年猛地抬头,脸色煞白。 “奴儿干?!” 一个锦衣少年冲出来,脖子上还挂着祖传的玉坠。 “那是流放死囚的地方!我爹是西安红袍军启蒙副师,你们怎么敢。” “啪!” 老道士的马鞭凌空抽响,少年脸上瞬间多了一道血痕。 “你爹是谁不重要。” 洛水苍老的声音像冰渣子。 “重要的是,你完不成屯田指标,就死在奴儿干。” 一名千人卫之子,徐天麟死死攥着父亲偷偷塞给他的匕首。 “少爷,忍忍……” 老管家跪着给他换上一双粗布鞋。 “老奴到时候去打点押送官,您到了奴儿干……” “滚!” 徐天麟一脚踹开老人,红了眼睛。 “这他娘的是什么世道,凭什么打了天下,就要欺压我等功臣之后!” 第604章:青石子的手段 “我要见我爹!我徐家为红袍军出生入死,凭什么!” “凭你徐家去年吃了五百亩军屯田的空饷。” 青石子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将一册账本拍在他胸口。 “你爹我刚查了,现在在兰州修城墙,你要不要去陪他?” 徐天麟翻开账本,看到父亲画押的认罪状,突然瘫坐在地。 不只是他一个人在绝望,西安民部官吏之子徐文焕抱着自己的《论语》瑟瑟发抖。 “书扔了。” 洛水路过时瞥了一眼。 “哈密卫的棉花比圣贤书实在。” “我、我读的是圣人之道……” 他声音有些哆嗦,哪里像个红袍军出身? “圣人不种地?” 青石子冷笑。 “那你就饿着肚子读吧。” 一阵狂风吹来,书页哗啦啦翻动,最终脱手而去,消失在黄沙中。 这边青石子话音刚刚落下,另一边,掌管工厂区的官吏二代徐玉堂的车队便闹起来了。 “我的妆奁呢?我的绸缎呢?” 他尖叫着推开仆从。 “没有熏香我怎么活?!” 路过的老农忍不住嗤笑。 “公子哥,哈密的风比香炉子够劲!” 当徐玉堂发现连马桶都没带时,终于崩溃大哭。 一个红袍军老兵嫌吵,往他嘴里塞了团棉布。 “省点力气,路上有你哭的。” 围观的人群中,卖炊饼的王老汉张大了嘴。 “老天爷……那些可都是官老爷的命根子啊!” 他身旁的瞎眼李婆婆却笑了。 “好!好!让这些少爷们也尝尝我儿修城墙的苦!” “这位军爷……魏里长,他到底要做什么?” 问话的是个年迈的老儒生。 士兵咧嘴一笑,露出缺了门牙的嘴:“先生读过《孟子》吧?天将降大任......”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断了对话。 只见一队骑兵飞驰而来,为首的举着黑底红字令旗。 “急令!奴儿干降雪提前,车队改道走河西走廊!” 人群哗然。 这意味着,这些娇生惯养的少爷们,要多走八百里戈壁。 城外秋风依旧,但队列中却有几道挺直的脊梁,与那些哭嚎、绝望的纨绔截然不同。 陈守业站在队伍最前列,粗布衣衫洗得发白,腰间别着一卷《水经注》。 他父亲只是西安府一名小小的河道书吏,因治水有功,主动要求前往,被破格放在此次西行名单。 “守业,你真要去?” 同乡拽住他的袖子。 “哈密那地方,听说一年刮两次风,一次刮半年!” 陈守业笑了笑,拍了拍腰间的水囊。 “我爹说了,河工治的是水,戈壁治的是风沙——都是治,去哪不一样?” 青石子路过检查多看了他一眼。 “识字?” “识得一些。” “好。” 青石子从怀中掏出一卷图纸丢给他。 “到了哈密,先学测水。” 陈守业展开一看,是《坎儿井开凿法》,右下角盖着天工院的朱印。 队列中唯一的女子,一身红衣,马尾高束,腰间悬着一把短刀。 “女人也去?” 有人小声嘀咕。 赵红鸢耳尖,回头冷笑。 “里长刚颁布了女子与男子等同之令,瞧不起女子?总比那些哭喊的公子哥强。” 她父亲是红袍军一名百人卫,去年在剿匪时中了埋伏,尸骨无存。 按军规,战殁将士家属可免徭役,但她主动请命西行。 孙明远是这批人里最特别的。 他父亲早亡,母亲靠织布供他读书,本可凭才学考取天工院的技术员,却自愿报名西行。 “读书人,去戈壁能做什么?” 跟着人群送别的一名中年人看着,叹了口气。 孙明远不恼,从行囊里掏出一摞手稿。 “《西域植物考》,我辑录了三百二十种耐旱作物。” 少年眼神灼灼。 “哈密若能引种十之一二,百姓或可少饿死些。” 青石子翻了翻他的笔记,突然道。 “你可知西域最缺什么?” “水?” “不,是医。” 青石子指向西方。 “到了库尔勒,去找一个叫曲恩的老军医,他缺个识字的学生。” 另一边则是天工院的官吏之后。 李铁锤人如其名,肩宽背厚,扛着一柄铁匠锤就来了。 “我师父说,西域缺铁匠。” 他嗓门洪亮。 “让我去打个十年八年,回来准能成大师傅!” “不过那边没有水力锻造的技术,得想想法子。” 洛水难得露出一丝笑意。 “会打什么?” “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火铳火炮都会。” “蒸汽机我不会,用的仪器太多了。” 李铁锤拍拍胸脯。 “哦,对了,我跟着我师傅,还会修马蹄铁!” 周围一阵哄笑,但青石子却点头。 “去阿克苏,那边在建新式炼铁炉。” 围观人群中,卖茶的周大娘突然抹泪。 “瞧瞧这些孩子……比那些哭爹喊娘的强多了!” 瞎眼李婆婆拄着拐杖点头。 “红袍军的种子,这是要撒遍天南海北啊。” 人群中有个穿着老旧长衫的身影,那是私塾先生张清。 他望着孙明远远去的背影,突然对学生们说。 “记住今天!这才是读书人的骨气!” 黄昏下,自愿奔赴边陲各地的二代队伍率先开拔。 陈守业边走边研究图纸,赵红鸢擦拭着父亲的刀,孙明远在背诵医方,李铁锤哼着打铁的歌谣。 他们身后,那些被迫西行的纨绔们呆呆看着,突然有人小声问。 “我们……真的不如这些人吗?” 没人回答。 这一刻,看着渐行渐远的队伍,紧随其后的是那些不那么愿意的红袍二代。 徐天麟麻木地跟着队伍,突然听见身后传来撕心裂肺的喊声:“这世道!当真不公!” 一个华服少年挣脱绳索,疯狂地冲向悬崖。 青石子抬手示意不必阻拦。 “砰!” 尸体坠入深谷的声音,让所有人打了个寒战。 “记下来。” 洛水面无表情。 “西安知府周明远之子,抗令自尽,其家族永为庶民。” 夜风卷着沙粒呼啸而过,仿佛万千冤魂的呜咽。 但更可怕的是车队中渐渐响起的脚步声。 那些曾经锦衣玉食的少年,终于迈出了走向边疆的第一步。 第605章:天下人都不认可我吗 京师,启蒙部。 烛火在青铜灯盏上摇曳,映得魏昶君的面容半明半暗。 他端坐案前,手中朱笔未动,只是冷冷注视着站在阶下的夜不收百户。 “禀里长,青石子与洛水已启程。” 夜不收双手呈上密报,嗓音沙哑。 “西安府第一批红袍二代共二百七十四人,其中自愿者三十七人,余者皆押送。” 魏昶君接过竹简,指尖划过墨迹未干的名单。 “自愿者都有谁?” “河道书吏之子陈守业,携《水经注》赴哈密,战殁百人卫之女赵红鸢,往库尔勒,寒门学子孙明远,辑《西域植物考》随行......” 魏昶君眼中目光复杂。 “还有百人卫的女儿?” “是,其父战死后,尸骨未归。” 室内一时沉寂,唯有灯芯爆裂的轻响。 夜不收继续道。 “另有天工院匠户李铁锤赴阿克苏冶铁,知县之子徐文焕......” “徐文焕。” 魏昶君念叨着这个名字,冷笑一声,此人的奏报他也看过。 “可是那个抱《论语》哭嚎的?” “正是,但出城十里后,他撕了书,向孙明远求教医方。” 魏昶君面无表情。 他起身走向壁挂的巨幅疆域图,朱笔在哈密、库尔勒、阿克苏三处各画一个血红的圈。 “传令。” 声音如铁石相击。 “自愿者抵达后,月俸加三成,抗令者家属连坐,三代不得入仕。” 夜不收点头。 “遵命!” “还有。” 魏昶君突然转身。 “告诉赵红鸢。” “她父亲的坟,我们会立在哈密最高的烽燧上。” 她得做个榜样。 烛火骤暗,再亮起时,阶下已无人影。 唯有一枚带血的马蹄铁留在原地,那是夜不收从西域带回的。 魏昶君背对着大门,站在巨幅疆域图前,手指缓缓划过北海的位置。 夜不收刚刚退下,门外却又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报!” 又一名夜不收站在阶下,声音紧绷。 “里长,民部、监察部、启蒙部,共计二十七位官员,联名请辞。” 魏昶君的手指顿住了。 “理由?” “他们说......” 夜不收喉结滚动。 “说里长苛待功臣,寒了老臣的心。” 魏昶君缓缓转身,烛火映照下,他的面容如铁铸般冷硬。 “让他们进来。” 启蒙部大堂内,二十余名来自不同部的老臣肃立。 民部官吏周肃,这是昔日蒙阴周愈才的族亲,如今他摘下乌纱帽,双手捧着,声音发颤。 “里长,老臣......老了。” 他身后,监察部左都御史苦笑。 “我们这些人,跟着里长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如今却要眼睁睁看着子孙发配边疆......” “所以尔等这是,要来逼宫?” 魏昶君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众人面容骤然苍白。 “不是发配。” 魏昶君淡淡道。 “是历练。” “可他们才十六七岁啊!” 红袍军一名千人卫面容苦涩。 “我那孙子连马都骑不稳,您让他去奴儿干挖参?!” 魏昶君的目光扫过众人。 “所以呢?” 一阵沉默。 启蒙部侍郎黄道周突然跪下,老泪纵横。 这位崇祯六年慕名而来的老儒生这些年算得上尽心竭力。 “里长,我们不是要违抗您的命令......只是,只是求您给条活路啊!” 他这一跪,满堂老臣纷纷跟着跪下。 烛火摇曳,照得他们脸上的皱纹更深了。 大堂外,聚集的官吏越来越多。 有人低声议论。 “听说连蒙阴的民部官吏都要辞官......” 蒙阴,谁都知道,那是里长的发家之地。 “监察部那位的儿子可是独苗啊,真送去西域?” “里长这次......太狠了。” 夜不收们按着刀柄,警惕地盯着人群。 气氛凝重得仿佛下一刻就会爆发冲突,但奇怪的是,没有人怒骂,没有人嘶吼。 这些老臣只是跪着,沉默着,用苍老的眼睛望着魏昶君。 那不是仇恨的眼神。 是委屈。 是心寒。 是我们为你出生入死,为何连子孙都不能保全的不甘。 魏昶君看着他们,突然笑了。 不是冷笑,不是讥笑,而是一种近乎疲惫的笑。 “老韩。” 他点名那位千人卫老将。 “崇祯八年,与鞑子交战,你侄儿,长子抱着火药桶冲在平原最前面时,可曾想过活路?” 老将浑身一震。 “还有你。” 魏昶君又看向御史。 “崇祯七年,你为百姓有条活路,提着脑袋跟红袍军造反的时候,可曾求过宽恕?” 御史低下头。 “还有你,老周。” 魏昶君走到蒙阴民部那位周愈才的族人面前。 “当年你说民为邦本,如今你的孙子,比百姓金贵?” 老周的乌纱帽掉在地上。 周愈才如今愈发苍老,梗着脖子,面色难看,他双手捧着官印,指节发白。 “属下今年六十有三了。” 他声音沙哑。 “属下不怕死,但属下......周家总不能断了香火。” 他的后辈周怀安,年方十七,刚被列入西行名单,发配库尔勒负责冶铁。 魏昶君看着他,没有说话。 红袍军巡山轻骑的千人卫马德彪猛地踏前一步,腰间铁甲哗啦作响。 “里长!末将从落石村就跟着您!” 他一把扯开衣襟,露出胸膛上交错的刀疤。 “但末将不明白,我们流的血,难道就为让子孙再去流一遍?!” 他儿子马骁,被派往奴儿干都司戍边。 那里每年冻死的戍卒,比战死的还多。 大堂内一片死寂,只有马德彪粗重的喘息声回荡。 启蒙部启蒙师郑明远颤巍巍跪下,从怀中掏出一封泛黄的信。 “这是犬子去年写的家书。” 他老泪纵横。 “里长,我是个当爹的,你知晓他说父亲勿忧,儿在学堂学了新式算法,将来必为红袍军理财的时候,我有多高兴吗......” 他的儿子郑文谦,那个精于算学的少年,如今要去哈密卫做一名普通的账房先生。 “他才十五岁啊......” 站在他身后的天工院副总工徐开山也在抹眼泪了。 这个跟着刘方造出红袍军第一门火炮的倔老头,此刻像个孩子般蹲在地上。 “不对......不对!” 第606章:西域第一代人 他突然抬头,眼中布满血丝.“里长,我孙子徐明达该留在天工院搞研究,而不是去西域铺铁轨!” 他摔碎算盘,木珠滚落一地。 魏昶君就静静的听着这群跟随红袍军一步一步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老臣流泪的声音,这一刻,他终于起身,黑靴踏过满地狼藉。 他先走到周愈才面前,拾起那方官印,轻轻放回他手中。 “老周,记得咱第一次守蒙阴吗?” 魏昶君突然问。 周愈才一怔。 那时鞑子南下,周边城池府衙尽数坚壁清野,只顾自己,只有蒙阴坚持到最后。 是周愈才带着所有官吏投了红袍军,那时候他知道这是造反,可他不在乎。 “当时你说......” 魏昶君帮他系好官印绶带。 “要是能换个公道,这条命算什么。” 周愈才突然捂住脸,指缝渗出水光。 魏昶君又转向马德彪,突然一拳打在他胸口旧伤处。 “禹城平原下那一战,咱们有多少胜算?” 他盯着老部将的眼睛。 “是你和弟兄们用命挡下鞑子占据山河。” 马德彪浑身发抖,像头受伤的老狼。 最后,魏昶君停在徐开山面前,捡起一枚算盘珠。 “老徐,你造的火炮能打三里。” 他把木珠弹向空中。 “但西域的铁路,能让咱的子子孙孙,威名传三千里。” 魏昶君弯腰捡起,轻轻掸了掸灰。 “三日后,我弟弟魏昶琅将启程前往北海。” 他平静地说。 “那里比奴儿干更冷,比哈密更荒,但他会带着保庵录的意志,建城、开矿、通商。” 满堂死寂。 “你们问我为什么?” 魏昶君的声音突然提高。 “因为天下不是一家一姓的天下!红袍军流的血,不是为了再造一个朱明!” 他猛地展开手中的名册:“这上面有三百二十七人,有你们的子孙,也有我的弟弟。他们不去,难道要让百姓的儿子去?” 烛火啪地爆响。 老臣们呆住了。 他们突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 眼前这个人,可能是几千年来,唯一一个夺得天下后。 不称帝。 不分封。 甚至不给自己留退路的人。 御史突然想起多年前,魏昶君在军帐中对他说过的话。 “若有一日我变了,你们就用这把刀杀了我。” 当时他以为那是豪言壮语。 现在才明白,那是誓言。 周愈才慢慢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灰。 他弯腰,双手接过魏昶君递来的乌纱帽,戴回头上。 “老臣......明白了。” 千人卫老韩抹了把脸,突然大笑。 “我那孙子要是死在西域,老子做鬼也抽他!” 人群渐渐散去。 魏昶君独自站在大堂中央,望着北海的方向。 他知道,从今天起。 红袍军的血,真的会流遍天下。 晨雾未散,京师北门外的官道上已站满了人。 魏昶琅背着行囊,站在队伍最前列。 他的行李简单得不像天工院总工,几件粗布衣、一包干粮、一卷《北海开拓纪要》,还有一把天工院留下的铜尺。 母亲程氏攥着他的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琅儿,再带件棉衣吧,北海的风......” “娘,够了。” 魏昶琅笑着拍拍行囊。 “保庵录前辈能在北海建城,儿子难道还会冻死?” 程氏还要说什么,魏昶君已走到身旁。 程氏转身抓住长子的手臂。 “昶君,你当真......” 魏昶君没有躲,任由母亲指甲掐进他的皮肉。 他望着弟弟的背影,忽然想起十年前。 那时魏昶琅才多大? 搬着粮食在院里跑,喊着兄长,明日还会不会出太阳? 那时候的弟弟妹妹,一辈子想的只是明日会不会有太阳,能不能吃饱饭,粮食会不会发霉。 而现在,这个造出钢铁战舰的人,要带着最原始的铜尺去丈量北海的冻土。 愧疚吗? 当然。 他似乎还记得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弟弟妹妹围着自己的景象。 两个小小的人儿自己肚子里空荡荡的,还将那些糙米野菜熬煮的水留给了兄长。 可是现在,自己要让他去开拓边疆。 但他只是轻轻掰开母亲的手。 “娘,魏家人选了这条路。” 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定理。 身后,昨日还闹着辞官的老臣们鸦雀无声。 御史盯着魏昶琅磨破的靴子,又想起自己那套崭新的皮甲,那是他偷偷塞给孙子的。 千人卫老韩的独臂按在刀柄上,青筋暴起。 他孙子此刻应该正躲在队伍最后哭,而这个年轻人却站在风口整理地图。 最沉默的反而是最初便跟随魏昶君的蒙阴周家。 他们看见魏昶琅从怀里掏出一块黑乎乎的东西递给部下。 “拿着,北海制的焦炭饼,比木柴耐烧。” 那分明是天工院最新研发的燃料配方,就这么随手给了出去。 “哥。” 魏昶琅突然回头。 “北海铁矿的伴生矿脉,我想试试提炼新合金。” 魏昶君点头。 “需要什么?” “把西安天宫院的器械调一些给我。” “准。” 简短的对话,却让周围的红袍二代们瞪大了眼睛。他们突然意识到。 这位不是被流放的。 他是去开天的。 程氏终于崩溃了。 “为什么非要他去?!” 她揪住魏昶君的衣领。 “你明明可以派别人......你明明已经是......” “正因如此。” 魏昶君握住母亲颤抖的手。 “天下人都看着魏家。” 他转向沉默的朝臣,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铁:“若我弟弟都能去北海,诸位的子孙凭什么不能去哈密?” 周愈才的乌纱帽突然变得千斤重。 晨钟响起,队伍开拔。 魏昶琅最后行了一礼,转身走入晨雾。 他忽然觉得胸中为之一空。 之前寻找兄长要官做,到现在他才知道,做不做官,没那么重要。 要做有意义的事。 比如,让西域以北的无边土地上,所有人,都敬重他的国! 程氏瘫坐在道旁,终于痛哭出声。 魏昶君站在原地,直到弟弟的身影完全消失,才低声道。 “娘,您骂我吧。” 程氏抬头,却见长子眼角有一道反光的痕迹。 那是二十年来,她第一次看见魏昶君难过。 但,他从未后悔。 第607章:军力治考 当代,西安历史研究所。 投影仪在会议桌上投下几本泛黄古籍的立体影像,空气中弥漫着电子墨香与陈旧纸张混合的气味。 《红袍征调录·1638年》,武威出土。 “十月,魏昶君令天下官吏、商贾之子,凡十六至三十者,尽发边疆,民部总长黄公辅跪谏不得,监察阎应元屡次上书不允,里长更命其子,甥充军西域......” 《西域开拓志》,库尔勒遗址发掘。 “是年冬,发配官吏子嗣二千四百人至哈密,途中冻毙者百二十人,生还者不足三成.......” 《红袍内记》,私人收藏,来源不明。 “启蒙部十七名学士联名上书,称自毁根基,魏昶君当庭焚烧奏本,言尔等当年与我同食麸皮,今日子弟却骑民颈上!” 记录组组长陈科的手指划过全息文字,声音发干。 “这哪是发展边陲?这是系统性灭绝功臣后代!” “不完全正确。” 大国科研代表推了推老花镜。 “你们看《西域志》附录,活下来的人里,有七成后来成为边疆重镇的骨干。” “代价呢?” 雷请议调出一份骨骼鉴定报告。 “哈密戈壁出土的乱葬坑,三百多具年轻骸骨,平均年龄二十二岁,都是冻饿而死!” 影像突然弹出个血红的数据。 征调死亡率43%。 会议室死一般寂静。 陈科敲着桌案,脸色涨红。 “这就是独裁者的疯狂!朱元璋杀功臣还知道等天下安定,魏昶君在战争未结束时就开始自断臂膀!” 他调出对比数据。 洪武朝,开国二十年后清洗功臣。 红袍军,开疆之战尚未结束即征调二代。 老教授顾成闻言忽然冷笑起来。 “现代人总爱用稳定衡量一切。” 老人点开一段出土画面。 1638年苏州纺织厂的石刻,画面里女工们正焚烧卖身契。 “看看这个!魏昶君要的不是稳定,是彻底重构阶层!” 组长雷请议若有所思。 “或许我们错了方向。” 他突然调出《大明事感录》的残页投影。 “注意这句被刻意涂抹的话,新贵之害,甚于旧朝。” 人工智能突然弹出分析结果,里面密密麻麻写着各阶层二代三代死亡人数。 “看这里!” 陈科指着商贾子弟的高死亡率。 “这就是谋杀!潘家十二个儿子死了七个!” 顾成却点开另一份档案。 “潘家子嗣在内欺压百姓,在海外贩卖不该染指的东西,魏昶君是知道的。” 雷请议突然问。 “如果你们是那个时代的流民,会怎么选?” 他播放了一段模拟影像,1637年的京城。 左边是绫罗绸缎的二代们骑马踏过饥民。 右边是西域荒漠里,征调者们正在搭建铁路。 “我们总觉得他激进,是因为我们坐在空调房里。” 雷请议关掉影像,深吸了一口气,这是他第一次给自己昔日的好友说话。 当初他毫无疑问,是最决绝的那个,坚决反对好友对天下缙绅动手,可时代和历史的变化证明了一切。 他不想偏向谁,可以说在座的所有人心思都是相同的。 让这个国发展的越来越蓬勃! “但当年饿死的人,恐怕会觉得这刀砍得太晚。” 会议室沉默良久。 老教授顾成轻笑。 “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 他调出红袍二代们的墓志铭拓片。 “父辈之功,非吾之德,边疆之土,方证吾心。” 这是被调派到北海的红袍二代墓志铭。 报告生成时,雷请议加了段备注。 “评判历史人物时,我们常犯两个错误。” “用现代伦理套古人和忽视沉默的大多数。” “当我们在骸骨坑前震惊时,是否想过那些因新政活下来的佃农女儿、免于被贩卖的孩童,他们的后代正活在我们当中?” 但结论远远不是此刻完成。 老教授的手指轻轻抚过全息投影上的一段墓志铭拓片,嘴角带着一丝复杂。 《甘州张氏墓志·1638年》,出土于张掖古墓群。 “先考讳延年,原宁波府通判,蒙冤流放甘州,呕心沥血筑城开荒,然魏昶君苛政无情,终积劳成疾,含恨而终,呜呼!天不佑忠良,致使贤才困于蛮荒......” “哈!” 顾成冷笑一声。 “好一个蒙冤流放!档案记载,这张延年在宁波时强占民田三千亩,逼死佃户十七人,流放甘州后反而成了贤才?” 雷请议调出另一份对比史料。 《红袍军审判录·宁波卷》,上面清楚记载着张延年的罪行,以及他流放后因组织筑城有功,最终病逝,还被追授拓疆使的荣誉。 “墓志铭嘛,当然要写点漂亮话。” 顾成敲了敲桌子。 “活人不敢骂,死人还不能抱怨两句?” 陈科翻动着投影仪上的档案,皱眉道。 “可不止张延年一家,几乎所有被流放的官吏、商贾家族,墓志铭都在控诉魏昶君刻薄寡恩。” 说着,他调出几份来自各地出土的关于红袍军的记载。 《肃州黄氏墓志·1638年》,黄公辅之侄黄世安。 “先兄世安,少聪颖,本可承父志辅佐朝堂,奈何魏昶君狠辣,强遣漠北,终殁于风雪。悲夫!天妒英才,恨世道之不公!” 《哈密卫潘氏墓志·1638年》,海商潘汝贞之子潘虹。 “先君讳虹,本南洋商贸之雄才,惜遭魏昶君嫉恨,锁于贞节牌坊,受尽折辱而亡,呜呼!世道昏聩,忠良蒙难!” 顾成嗤笑,这位老教授盯着陈科。 “忠良?潘虹收藏畸形胎儿,逼死孕妇,锁在牌坊下都算便宜他了!” 雷请议若有所思。 “所以,这些人活着的时候不敢反抗,死了才在墓志铭上发泄不满?” “没错。” 顾成调出《红袍军吏治考》的记载。 “魏昶君在位期间,官吏贪腐处斩者三千七百人,流放者数万,但公开反对他的奏章,一份都没有。” 一直试图证明穿越者错误的陈科愕然。 “这么狠?” “不是狠,是彻底。” 顾成眯起眼睛,愈发欣赏。 这位一意孤行的穿越者,在一点一点证明,他的路,才是对的! 第608章:都要离开 “魏昶君不是朱元璋,朱元璋杀功臣是为了巩固皇权,而魏昶君是为了彻底砸碎特权世袭的根。” 他点开一段影像,哈密卫遗址出土的《红袍军边疆令》石刻,上面刻着一段不知来源的话。 “凡官吏、商贾之子,不历边疆之苦,不知百姓之艰,纵有父辈之功,亦不配享天下太平!” 陈科神色恍惚,狠狠摇头。 “可这也太极端了!强行征调二代去边疆,死亡率那么高,这不是逼人造反吗?” 顾成闻言只是冷笑,瞥了一眼陈科。 “有时候当真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记录的。” “造反?你看看这个。” 他调出《红袍军军报·1638年》,上面记载着西域都护府的军力部署。 “流放二代任职者,无一叛乱。” “因为他们知道,火车数日便到,魏昶君真的敢杀全家。” 雷请议轻声道。 顾成点头。 “更重要的是,魏昶君自己就是榜样,他的亲弟弟魏昶琅,被派去安南造船,差点死在了热带瘟疫里。” 投影最终定格在一份特殊的墓志铭上,《乌思藏楚氏墓志》,楚意之子楚明远。 “先君明远,少时纨绔,蒙魏昶君教诲,远赴乌思藏,建驿道、兴文教,终成边疆栋梁。临终言:吾此生,幸得里长锤炼,方知何谓为民。” 顾成静静看着这段文字,良久才开口。 “墓志铭可以撒谎,但历史不会,那些在墓志上骂魏昶君的人,他们的子孙后代,如今早已湮灭无闻。而真正在边疆扎根的,比如楚明远这样的,反而成了新时代的奠基者。” 他关闭全息投影,会议室陷入短暂的黑暗。 “魏昶君不是疯子,他是历史的手术刀,切开腐肉时,当然会流血,但若不切,整个躯体都会坏死。” 当投影仪关闭时,那些漂浮在空中的墓志铭文字,仿佛化作历史的尘埃,愤怒的、隐忍的、感恩的,最终都被时间碾碎,只剩下一个无可争议的事实。 这个激进的穿越者,确实改变了世界的规则。 京师,永定门外。 寒风卷着细雪,刮过城门外黑压压的人群。 魏昶君站在高台上,身后是巍峨的城墙,面前是第二批被征调的官吏、商贾之子。 不仅仅是长子,而是所有十四岁以上的子嗣。 他们穿着统一的灰布棉袍,腰间挂着红绳系着的铁牌,上面刻着各自的去向,漠北、乌思藏、南洋、西域。 风声呼啸,魏昶君的声音却如铁锤般砸进每个人的耳中。 “今日,你们离开京师,不是流放,而是开疆!” 他抬手,指向西北。 “你们的父辈,曾与我一同在蒙阴的雪地里啃树皮,在济南的城墙上流血,才换来今日的太平。” “但太平,不是让你们躺在父辈的功劳簿上当老爷的!” 他的目光扫过人群,在几个脸色苍白的少年身上停留了一瞬。 “红袍军的天下,不是世袭的爵位,而是百姓的血汗铸就的!你们若不知边疆的风雪,不知百姓的疾苦,就不配享受这太平!” 突然,他拔出佩刀,猛地插在地上。 “今日,我魏昶君在此立誓,凡红袍军子弟,不历边疆之苦者,永不得居庙堂之高!” 雪,落在刀锋上,瞬间凝成冰霜。 队伍中,有人攥紧铁牌,眼中燃着不服输的倔强。 “不就是边疆?老子偏要闯出个名堂!” 也有人脸色惨白,双腿发软,被红袍军士兵架着才没瘫倒。 “乌思藏......那是人待的地方吗?” 几个相熟的少年凑在一起,低声打气。 “怕什么?楚明远那帮人上半年去,不也活着回来了?” 围观的人群里,老农咧着缺牙的嘴笑。 “该!让这些少爷们也尝尝苦头!” 但也有心软的老妪,颤巍巍往车队里塞烙饼,她没忘记是这些孩子的父亲,祖父让他们过上了好日子。 “孩子,路上吃......” 陈铁唳如今就站在人群中,默默的看着。 这位曾在战场上单枪匹马冲散清军骑兵的猛将,此刻却死死攥着儿子的肩膀,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爹......” 少年低声道。 “别给老子丢脸!” 陈铁唳猛地推开他,声音却哑了。 “活着回来......” 黄公辅如今也在这。 他静静看着两个侄孙,忽然从怀里掏出两本手抄的《农政要略》,塞进他们怀里。 “西域缺水,这上面有我整理的坎儿井修建法子。” 他的声音很轻。 “若......若实在熬不住,就托人捎个信。” 阎应元也在。 他的外甥已经第一批离开了,现在是族人里的几个侄儿,跪在面前,不敢抬头。 阎应元沉默许久,最终只说了三个字。 “别学我。” 他一生铁面无私,唯独对自家外甥徇过私情。 夏允彝低头,神色坚毅,走到一个瘦弱少年面前,那是他的儿子,夏完淳。 他替少年整了整衣领。 “现在,你得自己走了。” 号角声起,车队开始移动。 一个穿着锦袍的商贾之子突然崩溃,扑向魏昶君的车驾。 “里长!我......我愿捐十万两银子!求您让我留下!” 魏昶君看都没看他一眼。 青石子一把拽住那少年的衣领,直接扔回队伍。 “西域缺的不是银子,是汉子!” 队伍最前方,楚明远这位启蒙总师楚意之子,第一批征调者,如今已是乌思藏驿丞,骑着马回来接应。 他脸上带着高原特有的皴裂,却笑得灿烂。 “第二批的弟兄们!跟我走,西域的太阳,比京师的烈酒还暖!” 车队远去后,魏昶君仍站在原地。 洛水老道拄着拐杖走来,轻声道。 “里长,你这一刀,砍的可都是自己人的心头肉啊。” 魏昶君望着天边的雪线。 “不断他们的根,红袍军的根就会烂。” 风卷起雪沫,模糊了远行的车队,也模糊了城墙上那些父亲们的泪眼。 当楚明远那张皴裂的笑脸映入眼帘时,所有人都明白,魏里长要的不是服从,而是蜕变。 雪地上的车辙,终将成为新时代的疆界。 第609章:谁敢跑 凛冬的寒风如刀割般刮过西北官道,数百辆囚车般的马车在雪地里艰难前行。 车轮碾过冻土,发出刺耳的吱呀声,车辕上挂着的铁牌刻着各自的目的地。 漠北、乌思藏、西域、南洋。 车厢内,裹着厚袄的二代们蜷缩在一起,脸色铁青。 “这他妈是人走的路?” 一个锦衣少年猛地踹了脚车板。 “我爹可是红袍军千人卫!凭什么让我去乌思藏吃沙子?” 旁边的人冷笑。 “知足吧,我听说上一批去乌思藏的,十个里死了三个。” “放屁!楚明远不是活得好好的?还当了驿丞!” “楚明远?那是他爹楚意跟魏昶君关系硬!” “你一个小小的红袍军千人卫儿子,难道还要和启蒙总师的儿子比?” 车厢角落,一个瘦弱的少年蜷缩着,他叫周世荣,是松江巨商之子,如今却抱紧膝盖,牙齿打颤。 “我......我听说乌思藏那边,喘口气都费劲......” “怂货!” 锦衣少年嗤笑。 “等到了地方,老子第一个跑!” 众人的闲聊声音压的极低,很快车队便再次启程。 傍晚,青石子在车队中冷冷看着。 “这粥里掺的是沙子吧?!” 林景明,前军械局督办之子,将粗陶碗狠狠砸向伙夫。 黢黑的粥水溅在雪地上,很快结成了冰碴。 伙夫老赵咧嘴一笑,露出仅剩的三颗牙。 “这可比漠北流民吃的强多了,他们连掺沙子的粥都喝不上。” 他们看惯了这些少爷娇生惯养的模样,倒也不生气,只是默默地收拢泼洒在地上的粮食。 “可惜了,可惜了......” 夜里,林景明缩在漏风的帐篷里,裹着发硬的棉被。 他摸出偷偷藏起的金纽扣,这是母亲缝在他衣领里的最后家当。 “等到了哈密......” 他咬着纽扣催眠自己。 “一定能买通守卫逃回......” 帐篷外突然传来惨叫。 林景明掀开帘子,看见同车的周世荣正被按在雪地里,就因为他偷藏了半块烙饼。 青石子踩着周世荣的手腕,刀尖挑开他棉袄夹层,十几张金叶子簌簌落下。 “想贿赂?” 青石子拾起一片金叶,随手抛进篝火。 “到了西域,这玩意还不如一泡马粪暖和。” 沈砚之瑟缩在一边看着,这位民部官吏之孙,此刻正趴在马车边呕吐。 连续七日的颠簸,让他把胆汁都吐了出来。 “喝口水。” 随行医师递来皮囊,里面的水混着泥沙。 沈砚之刚入口就喷了出来。 “这、这是人喝的吗?!” 医师面无表情地收回水囊。 “上一个这么说的,现在坟头草都冻死了。” 深夜宿营时,沈砚之发现自己的貂绒大氅不见了。 那是他最后的体面。 他发疯似的翻找,最终在茅厕旁看见个火头军正用它裹脚。 “还给我!” 沈砚之扑上去抢夺,却被一脚踹进粪坑。 火头军把大氅扔进火堆,咧嘴笑道。 “沈公子,西域夜里冻死人,这玩意烧了能暖和一屋子人。” 盐运使之子赵天佑,正盯着自己化脓的脚趾发呆。 “截了吧。” 随军郎中叼着烟袋。 “再拖下去,整条腿都得烂。” “你敢!” 赵天佑慌乱抓起药杵要砸,却被青石子单手捏住手腕。 “两条路。” 青石子扔下短刀。 “自己剁,或者我帮你剁。” 剧痛中,赵天佑看见自己的小指飞进火堆,发出滋滋的烤肉声。 半个月后,这个曾经的纨绔成了最好的兽医,因为他发现,给战马治伤能多分半张饼。 月夜,青石子用刀尖在冻土上划出大明疆域。 “你们觉得苦?” 他踢了脚昏睡的周世荣。 “知道乌思藏的驿卒怎么取暖吗?把牛粪塞进裤裆!” 众人一阵干呕。 “觉得委屈?” 刀尖又指向沈砚之。 “西域屯田的军户,全家挤在地窝子里,孩子生下来就学会喝骆驼尿解渴!” 篝火噼啪作响,映着一张张惨白的脸。 “记住今晚的冷。” 他猛地将佩刀插进冻土。 “你们靠着里长和你们的父辈,过了十几年的好日子,为这片土地出力的,不能只有最底层的红袍军将士们。” “你们现在,就是在还这笔债!” 风雪中,不知是谁先哭出了声。 青石子冷眼看着面前这群二代,神情冷漠。 他知道,总有不知好歹的,他甚至能想到接下来史书会如何记载他,记载里长。 可他不在乎。 “看看谁不长眼吧。” 喃喃开口,青石子眼底戾气弥散,回了帐篷。 次日一早,车队还要照常前行。 中途休整时,几个胆大的二代围在篝火旁抱怨。 “魏昶君是不是疯了?打完天下不封赏,反倒把我们往死里整?” “呵,他怕我们造反呗!” “造反?” 一个阴冷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 “就凭你们?” 众人回头,脸色骤变。 青石子不知何时站在阴影里,手按刀柄,眼神如冰。 锦衣少年硬着头皮顶嘴。 “青总长,我们父辈为红袍军流过血!凭什么......” “啪!” 青石子一耳光将他抽翻在地,靴底踩住他的脸,碾进雪泥里。 “你爹流血,关你屁事?” 这个总是穿着道袍的青年眯着眼睛,面无表情的开口。 四周死寂,只有篝火噼啪作响。 青石子缓缓抽刀,刀尖挑起锦衣少年的下巴。 “再说一遍,你们要造反?” 少年嘴唇颤抖,裤裆湿了一片。 “嗤。” 青石子收刀入鞘。 “放心,你们没那本事。” 他转身走向车队前方,丢下一句。 “到了边疆,你们会明白,活下来,比造反难多了。” 看着青石子渐行渐远的背影,少年从地上爬起来,涨红了脸。 “呸!” “一群忘恩负义的杂碎,自己如今都还在京师高高在上的发号施令,假仁假义不愿意当皇帝。” “如今又对咱们这些功臣之后下狠手,没有老子们的父辈,他魏昶君算个屁!” 嗡! 一道刺耳的弓弦震颤声夹杂着锋锐的破空呼啸,狠狠落下! 惨烈的哀嚎顷刻间几乎让车队气氛炸开! 第610章:臭名远扬的一条路 原本一群胆大包天的红袍二代子弟们发抖的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刚刚破口大骂的二代子弟,只觉得一股子寒气从脚底冒到天灵盖。 布鞋踩着沙子的声音一点一点传来,像是踏在这些红袍二代的心跳上。 “你再说一遍。” 依旧是面无表情,可这次青石子的手上还拿着弓,那名少年的脚还被钉死在地上,殷红触目惊心。 少年哀嚎着,额头冷汗涔涔,恐惧的看着这个穿着道袍的身影,颤抖着想要说些什么。 然而青石子只是重复着。 “你再说一遍。” 少年不敢说话,只面色惨白。 寒风卷着沙粒抽打在脸上,青石子一脚踹翻篝火,火星四溅中,他揪住这个骂得最凶的二代的衣领,锦衣少年此刻满脸涨红,就在之前,他嘴角还挂着对魏昶君的污言秽语。 现在脚上的箭矢被拖动,撕裂伤痕,只剩下哀嚎。 青石子的眼眸像极了某种他从未见过的野兽,猩红又暴虐。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骂里长?!” 青石子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像刀刮铁锈般刺耳。 他猛地将赵天麟拖到悬崖边,拽着他的头发逼他往下看。 万丈深渊下,隐约可见星星点点的火光。 “你见没见过甘州的流民屯?见没见过蒙阴的人相食?老子告诉你,十年前,饿死的人堆成山,要不是里长,你他娘的现在就是一具骨头!” “你爹也是!” 赵天麟双腿打颤,裤裆湿了一片。 青石子掐着他的后颈,逼他转向西北。 “再看那边!老子告诉你,乌鞘岭的铁路工地,三百多个工人冻掉了手指头!里长调拨的不光是钱粮,还有自己的俸禄!” 周围鸦雀无声,只有风雪呼啸。 青石子突然松开手,任由赵天麟瘫软在地。 他拔出腰刀,铮的一声插进冻土,刀柄嗡嗡震颤。 “你们以为里长是称帝?是让子孙作威作福的人?” 他猛地扯开自己的衣襟,露出胸口纵横交错的伤疤。 “里长身上的伤痕,比你们爹,你们的爷爷,你们任何人身上都要多!崇祯元年,到处都是尔等这样高高在上的畜生在欺压你们的爹娘!” “是里长提着脑袋,站了出来,带着大家造反。” “当时他要是死了,红袍军早散了!可他现在操心的是什么?是怕你们这些蛆虫,将来骑在百姓头上拉屎!” 刀光一闪,赵天麟的双腿飞了出去,这次他再也撑不住,哀嚎着昏迷。 “再让我听见一句辱骂里长的话。” 青石子踩住那双血淋淋的腿,碾进泥里。 “下次掉的,就是脑袋!”-篝火旁,一群红袍二代,商户二代几乎被吓破了胆子。 只是这次他们没人觉得屈辱,只觉得羞愧。 他们爹娘站出来,反抗欺压他们的缙绅贵族,现在,他们成了新的高高在上的贵族? 这他娘的算什么! 海拔越来越高,空气稀薄得让人头晕。 几个体弱的少年开始呕血,随队医师在帮忙救护。 “别抱怨,这个时代要么百姓遭罪,要么你们和百姓一起遭罪,建设和发展就是如此。” 周世荣蜷在马车角落,指甲因缺氧发紫。 他想起离京时母亲偷偷塞给他的金叶子,早被青石子搜走了。 “娘.....” 他无声流泪。 “我可能......回不去了......” 沙漠风暴来袭时,车队像纸船般摇晃。 “水......给我水......” 一个少年爬向水囊,被看守一脚踢开。 “配额已尽,你喝了,百姓怎么办!” 他们倒不是有意要虐待这些红袍军的二代子弟,这些都是青石子吩咐的。 这群娇生惯养的少爷想在艰难苦寒之地生长下去,他们必须要学会适应。 里长不是要他们都死在边疆,而是要让他们将这些地方建设的生机勃勃。 深夜,有人试图逃跑,第二天清晨,他的尸体被吊在枯树上,脖子上挂着牌子。 “逃兵者,曝尸三日。” 这也是青石子下令,他必须狠,一旦这群人中有人动摇,接下来,便是大厦崩塌。 里长费了多少力气才让那些民部和监察部,启蒙部的官吏稳定下来。 一旦这群二代逃走,接下来他们就会面临最为严重的问题,其他各地的二代相继逃离。 到时候他们若是不追剿,里长推进的政务就会荡然无存,刚刚洗好的世道和人心,经不起考验。 若是追剿......将红袍二代三代放到边疆建设,死了也是荣光,可若是这些人成了逃兵,大规模斩杀功臣子弟,接下来红袍军只怕要面临新一轮的混乱。 他不怕混乱,里长也不怕混乱,可青石子知道,接下来他们要面对的是船坚炮利的泰西诸国,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车队摇摇晃晃,最终停在了漠北营地。 冻土上搭起的帐篷根本挡不住寒风。 周世荣和十几个少年挤在一起,像待宰的羔羊。 “我恨魏昶君......” 有人啜泣。 “他毁了我们的人生......” “闭嘴!” 一个黑瘦少年突然暴起,揪住那人衣领。 “我爹是红袍军火头兵!他战死后,我家至少还有抚恤银!” “若是在大明,你们连麸皮都轮不上!” “这样的世道,你也配恨!” 他眼中喷火。 “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混蛋,早该来边疆啃沙子!” 周世荣呆呆看着这个同龄人。 原来红袍军的普通士卒后代,活得比狗都不如。 三个月后,当车队抵达西域都护府时,活下来的二代已不足出发时的七成。 青石子站在戈壁的烈日下,背后是巍峨的雪山。 “从今日起,你们有三个选择。” “一,去铁矿背矿石,每日工分可换粮。” “二,学吐蕃语,合格者任驿丞。” “三......” 他冷笑,“现在转身走,看能不能活着穿过戈壁。” 周世荣颤抖着举手。 “我......我选第二个。” 青石子点头,神色郑重的看着自己眼前这群少年。 一路风沙,他们赫然已经从娇生惯养的少年,逐渐变的黝黑,也变得健壮。 “记住,你们受的苦,不及边疆百姓万一。” 风卷着砂砾打在少年们脸上,像一记记耳光。 第611章:建设残酷而坚定 北海的风像裹着碎玻璃的鞭子,抽得人脸生疼。 当最后一辆雪橇停在冻土上时,裹着貂裘的公子哥们看着眼前景象,腿肚子都在打颤。 没有想象中的军营,只有几顶在狂风中摇晃的兽皮帐篷,和远处一望无际的灰白色荒原。 “列队!” 洛水的马鞭甩在冰面上,炸出刺耳的脆响。 是的,在青石子押送的一群二代前往西域的时候,老道士洛水也带着人来到北海了。 五十多个红袍二代三代哆嗦着站成歪扭的队列。 老道士灰白的发髻上结满冰霜,道袍下露出冻得发青的脚踝,却站得比所有人都直。 “现在宣布北海建设令!” 他从怀中掏出一卷铁皮包裹的文书,冻硬了的羊皮纸在风中哗啦作响。 “周慕安!” 老道士第一个点名。 那个在京师以丹青闻名的民部官吏之孙猛地一抖。 “你负责绘制北海全境地图。” 洛水的马鞭指向北方。 “每旬推进三十里,若误差超过一里。” 他掀开帐篷帘子,露出里面堆满的兽皮。 “就去鞣制这些生皮,直到手握不住笔。” “王麟!” 曾经耀武扬威的红袍军千人卫之子下意识立正。 “带五人向北探索煤矿。” 马鞭戳在他胸口,老道士面无表情。 “若空手而归,你们就睡在矿坑里等下一批勘探队。” 最残酷的任务落在了魏昶琅头上。 “你负责设计冻土城墙。” 洛水盯着这位天工院前战船总工。 “每塌一次,加筑十丈,塌够三次。” 他指向远处冒着热气的冰窟。 “去和鄂温克人学冰钓,钓不够全队口粮就等待救援。” 是的,即便是里长的胞弟,老道士也没有留情,反而言辞之间咄咄逼人。 这是里长走之前吩咐的,那个青年一向对别人狠辣,对自己更狠。 “我爹是红袍军民部粮道总管!” 圆脸少年王景突然冲出队列。 “凭什么让我去掏狼粪当燃料?” 他们来的时候其实已经知道了自己来到这里到底是要做什么,建设贫瘠之地。 但他们以为至少他们是负责管理那些最底层的存在,甚至有偷懒的机会。 等从边疆回去,有了这层建设边陲之地的身份,再向上走一走也不是什么难事,可现在看来,他们还不如那些最底层的红袍军! 马鞭嗖地缠住他脖子,洛水的声音比冰还冷。 “就凭你昨天扔了半个馕。” 他手腕一抖,少年像破布袋般摔在冻土上。 “现在任务加倍,今日之内集齐二十筐干粪,若摆出大公子气息,那就去捞水藻。” 众人哗然。 如今身边还是寒风呼啸,这个时候当真下水,不得冻死人? 这哪里是建设,这是要他们的命! 几个将门之后突然攥着拳头。 “真当我们是囚犯?” “砰!” 站在最前面的将门之后突然往后跌坐。 剩下的人难以置信的抬头。 魏昶琅不知何时出现在人群中央,手中的测量杆还竖着。 “都闭嘴。” 这位天下之主的胞弟的声音很轻,却让所有人僵住。 “我兄长说过,北海的冻土下埋着未来。” 他弯腰捡起一块石片,在自己掌心划了道口子,让血滴在冻土上。 这一刻,他不是十年前那个无措的少年,眼底竟然隐约有了和兄长一样的光彩。 “要么像这血一样渗进去滋养大地,要么像这冰一样被碾碎铺路,自己选。” 帐篷里,洛水正在铁板上刻写《北海惩戒则》。 误工期一日:减半口粮,加罚夜巡。 损坏工具:用肉身替代完成工程。 私藏给养:绑在旗杆上曝晒三日。 内斗:双方捆在一起劳作旬日。 临阵脱逃:逐入荒野自求生路。 最令人胆寒的是最后一条。 政绩不达标者,转入赎罪营,专攻极险之地工程,死伤不论。 第七日深夜,魏昶琅的冻土城墙第三次坍塌。 谁也没想到,冻土上修筑城墙居然如此艰难。 他独自跪在废墟里,手指抠进冰碴。 洛水的影子慢慢笼罩过来。 “三犯了,魏大人。” 他口中叫的魏大人,声音也冷的厉害,像是没有丝毫感情,但眼底却夹杂着一丝不忍。 这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 “我知道。” 魏昶琅抓起块碎冰按在流血的前额,嘴唇有些发紫。 “明日我就去冰湖。” “等等。” 老道士突然扔来个皮囊。 “喝一口。” 烈酒入喉,灼得魏昶琅咳嗽起来。 他忽然发现酒囊上刻着行小字,保庵录。 “他之前说。” 洛水望向黑暗深处。 “告诉后来人,冻土夯筑要想其他法子。” “现在他在更北之地修筑。” 魏昶琅沉默的点头。 “你兄长。” 老道士难得露出笑容。 “他也说北海建设,当用非常之法。” 第三十日晨,当周慕安交上第七版地图时,他的十指已缠满渗血的麻布。 洛水仔细查验后,突然从道袍里摸出盒京师带来的朱砂。 “画得不错。” 他指着图上空白处。 “这里加注可耕冻土。” 王麟的勘探队在这天傍晚踉跄归来,人人背着满篓黑石。 他们发现的不只是煤矿,还有整条露天矿脉。 而魏昶琅设计的冻土城墙,终于通过了暴风考验。 当他看着鄂温克猎人把最后一块界石埋下时,这个曾经始终坚韧的魏里长胞弟,终于松了口气。 成了! 远处,洛水默默划掉了《惩戒则》上第一个名字。 次日清晨。 “今日任务。” 他的声音穿透风雪。 “第一队勘测铁矿脉,第二队修筑冻土城墙地基,第三队向北探索三十里绘制地图!” 是的,之前发布的规划已经完成,但洛水竟然连一丝喘息的时间都不给他们,今日,他们要继续前往更为险峻之地拼命! 队伍中响起一片哀嚎。 锦衣玉带的公子哥们蜷缩在裘皮大氅里,呵出的白气瞬间结霜。 有人忍不住喊道。 “洛总长!这鬼地方连草都不长,一个城还不够?” “啪!” 马鞭如鞭抽在冰面上,溅起的冰渣划过最前排几个少年的脸颊。 洛水眯起眼睛。 “红袍军中的公子?再加一项任务,给你三天,找到三十里外新铸城地能烧的泥炭!” 第612章:火把不能光是百姓! 入夜,临时搭建的草棚里,二十多个世家子围着微弱的牛粪火堆发抖。 “我爹是红袍军启蒙部启蒙师!” 一个圆脸少年突然摔了木碗。 “这是把咱们当牛马在用了?” 角落里传来冷笑。 “我祖父还是天工院创始元老呢,不照样在凿冰取水?” 说话的少年手上满是冻疮,正用牙齿撕扯绷带。 众人不约而同看向最安静的魏昶琅。 这位曾经的战船总工正就着火光,在羊皮上勾画着什么。 “魏大人?” 有人小心翼翼地问。 “您真甘心在这?” 魏昶琅的兄长,是真正的天下第一人,若是他开口,或许大家还真有希望。 魏昶琅抬头,火光映出他眉眼的沧桑。 “看见那个方向了吗?” 他指向漆黑一片的北方。 “保庵录前辈就在那里,他建设此地道路的最后一句话是此处可建港。” 草棚突然死寂。 远处传来洛水巡查的脚步声,像催命的更鼓。 第七日,第二座冻土城墙工程正式动工。 “夯土层必须掺碎陶粒!” 魏昶琅跪在冰水里,亲手示范如何搅拌冻土。 他的指甲已经崩裂两个,血丝在泥浆里晕开。 不远处,周家的小孙子周慕安正哭着搬运石料。 这个曾经在京师以诗画闻名的少年,此刻肩头血肉模糊,昨日他试图偷懒,被洛水罚扛双倍石料。 “看什么看?” 洛水的马鞭突然点在魏昶琅后背。 “天工院的人在,连夯土配方都要别人教?” 魏昶琅不答,只是突然抓起把泥土塞进嘴里咀嚼。 众人骇然中,他吐出口中泥沙。 “含盐量太高,得先引水冲洗。” 说着竟真的拎起铁锨往河边走。 第三十六天,探索队带回惊人消息,北方百里处发现露天铁矿。 当夜庆功宴上,魏昶琅醉醺醺地举起粗陶碗。 “诸君!这煤能炼铁,铁能造轨,轨通之日。” 他突的深吸了一口气,眼底兴奋难以压抑。 “我兄长就能坐着火车来北海了!” 满座皆惊。 他们第一次听这个沉默的男人认真的提起兄长二字,那人在这群少年心底,完全是冷血又霸道的暴君。 “魏大人。” 周慕安怯生生问。 “您真觉得我们能建成?” 魏昶琅摇摇晃晃站起来,没点头也没摇头。 “崇祯八年,改良战船蒸汽机的时候,炸膛了。” 他拍着自己的胸口疤痕大笑。 “当时我觉得必死无疑,可我兄长说。” 他的声音突然轻柔。 “昶琅,咱走的路很难,可从来不是为了自己,既然选了,就有自己的命运,红袍军的将士们应当死在保家卫国上,工匠的命要死在图纸上。” “他说,他也是。” 北海的清晨,寒风割面。 鄂温克族的老猎人乌力罕蹲在雪坡上,眯着眼睛望向远处那群中原贵人。 他们穿着单薄的棉衣,手上缠着渗血的麻布,正喊着号子夯筑冻土城墙。 “爷爷,他们不冷吗?” 小孙女阿莉娅裹着厚厚的鹿皮袄,嘴里呼出白气。 乌力罕没回答,只是死死盯着人群最前面的那个走路有些瘸腿的男人,魏昶琅。 他认得他。 前些天,这个瘸腿的贵人跪在冰窟边,一凿一凿地挖开冻土,就为了给鄂温克人的水井加深三尺,阿莉娅的娘亲难产时,是他从行囊里拿了红袍军的药,救了两条命。 而现在,他正赤着双手,在零下三十度的寒风里搅拌冻土,血水混着冰碴,冻得他指节青紫。 “他们不是来统治的。” 乌力罕突然喃喃道。 “他们是来扎根的。” “再来!再夯一层!” 魏昶琅的声音已经嘶哑,却仍像战鼓般砸在每个人心上。 他的掌心早已磨烂,血水渗进夯土,却仍死死攥着木槌,一遍遍砸向冻土。 “魏大人!歇会儿吧!” 周慕安红着眼眶去拉他。 “歇什么?” 魏昶琅猛地甩开他的手,指着远处隐约可见的界碑。 “保庵录前辈还在前面呢!咱们前面还有人,咱怎么能在后面磨洋工!” 他的声音突然振奋,看着这个原本贫瘠的荒原。 “我兄长说过,红袍军的血,要么渗进土里养出庄稼,要么凝成铁轨铺向远方!” 他猛地捶向自己胸口。 “北海不兴,我骨不留!” 风声骤寂。 所有红袍二代三代僵在原地,连洛水都停下了马鞭。 “轰!” 远处传来爆炸般的巨响。 王麟的勘探队挥舞着铁镐冲过来,狂喜大喊。 “煤!全是煤!这边也有煤!” “太富了,这地方太富了!” 鄂温克人最先反应过来。 乌力罕猛地站起身,苍老的脸涨得通红。 “鄂温克的汉子们!去帮他们挖煤!” 阿莉娅迈着小短腿冲向魏昶琅,把暖热的鹿皮裹在他流血的手上。 “贵人!暖和!” 更远处,闻讯赶来的各族边民越聚越多。 赫哲族的渔夫扛来了冻鱼。 达斡尔的猎户拖来了整只麋鹿。 连向来排外的罗刹商队都卸下了雪橇上的烈酒。 “疯了,全都疯了。” 周慕安看着这一幕,突然又哭又笑。 他抓起炭笔,在未完工的城墙上疯狂涂画,不是山水花鸟,而是北海最新的城建规划图。 当夜,临时搭建的工棚里热气蒸腾。 魏昶琅坐在火塘边,小心翼翼地展开保庵录留下的地图。 羊皮纸的边角已经磨损,但上面朱笔勾勒的港口轮廓依然清晰。 烛火映照在魏昶琅脸上,他生平头一次知道自己的兄长到底在做一件多疯狂的事。 但他却笑了。 “不要守。” 他声音喃喃,眼底似乎又出现了那群艰难的红袍二代三代建设的景象,出现了那些边陲百姓挣扎拼命求生的景象。 “要活!要让孩子读书,要让女人不再难产,要让所有边民都吃上热饭!” 他猛地看向外界正在夯筑的城墙。 “那不只是墙!是火种!是兄长说的,人间燎原的火种!” 火塘爆出耀眼的火星,映得所他脸庞愈发炽烈。 这一刻,门口,觉得筑城完成,准备请辞回家的几名红袍二代三代忽然愣在门口。 连最纨绔的公子哥都攥紧了工具。 他们突然明白了。 自己不是在受罚。 是在点燃火把。 第613章:反旗 天下建设如火如荼,红袍二代,三代后辈奔赴边疆建设,宛若星火席卷。 从京师开始,到沿海诸地,如今,赫然席卷向内陆! 夔州府的深山老林里,暮色像浸了墨汁的棉絮,一层层压下来。 马德魁勒住缰绳,胯下的川马打了个响鼻,喷出的白气在初春的寒夜里凝成霜花。 他抬头望了望半山腰那座破败的山神庙,庙门缝隙里漏出的火光像野兽的眼睛,忽明忽暗。 “老爷,都安排妥了。” 管家马三凑过来,声音压得极低。 “卢大人他们已经到了。” 马德魁摸了摸腰间镶着翡翠的匕首,那是他祖上在万历年间受封土司时御赐的物件。 自从那个叫魏昶君的狂徒带着红袍军掀翻了大明,这把匕首就再没能堂堂正正地佩在官服上。 他腮帮子鼓了鼓,吐出一口浓痰,正落在路边一株野山茶上。 “走。” 庙里的情形让马德魁瞳孔一缩。 十二支牛油蜡烛插在斑驳的供台上,火光摇曳中,七八个人影围着一张铺着川蜀地形图的柏木桌。 听见脚步声,所有人都转过头来,烛光在他们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马土司来得正好。” 卢明远站起身,绸缎袍子发出窸窣声响。 这位民部官吏如今穿着寻常富户的直裰,但举手投足仍是官场做派。 他身后站着个年轻人,眉眼与他七分相似,却透着股阴鸷,正是他那个本该调往琼州的儿子卢承嗣。 “算算日子,马家也快要举族搬迁至安南了?” 马德魁抱了抱拳,皮笑肉不笑,没回话。 “卢大人别来无恙啊。” 他目光扫过在场众人。 红袍军民部的永宁宣抚使安崇义、龙安府民部官吏赵汝贤、还有几个穿着粗布衣裳却掩不住骄矜之气的士绅。 这几个都是被红袍军新政逼得走投无路的旧人。 “马土司请看。” 安崇义枯瘦的手指戳在地图上。 “我们在武、彭、黔三处秘密囤积的粮草,足够五万人马吃上三个月。” 马德魁心头一跳。 三个月前这帮人还只敢在酒桌上发发牢骚,如今竟已做到这般地步。 他解开狐皮大氅扔给马三,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箭衣。 这是违禁品,按新政,只有红袍军可着红衣。 “好大的手笔。” 马德魁故意拖长声调。 “只是安宣抚使别忘了,魏昶君的巡查使上月才经过龙安府。你那点私兵......” “马土司多虑了。” 赵汝贤突然插话,这个向来以谨慎著称的民部官员此刻眼中闪着异样的光。 “巡查使查的是官仓,我们这些义仓可都是记在各地乡绅名下的。” 他说着从袖中掏出一本册子。 “这是七十六户捐粮士绅的名单,都按了手印的。” 烛火噼啪炸响,庙外传来夜枭的啼叫。 马德魁感到一阵燥热,他解开领口铜扣,露出脖颈上一道蜈蚣似的疤痕。 五年前反抗土地清查时,那些红袍军可一个都没留手。 “诸位。” 卢明远突然提高声调。 “红袍二代三调动令已下,犬子承嗣三日后就要启程去琼州。” “那些泥腿子说什么建设边疆,实则是要断我们这些世家的根啊!” 他声音发颤。 “我卢家自洪武年间出仕,如今竟要与贩夫走卒之子同列......” “卢大人慎言。” 一个穿葛布长衫的老者突然开口。 马德魁认出这是被夺了功名的前举人周敦。 “庙外还有马土司的人。” 卢明远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鸡,脸色由红转白。 马德魁冷笑一声,拍了拍手。 庙门吱呀打开,六个身着皮甲的壮汉鱼贯而入,每人腰间都别着违禁的燧发短铳。 “周举人放心,都是我马家养了二十年的死士。” 马德魁抚摸着翡翠匕首。 “倒是诸位,口口声声要共谋大事,却连个投名状都不肯纳么?” 烛光突然剧烈摇晃。 卢承嗣猛地抽出佩剑割破手掌,鲜血滴在地图的夔州府位置上。 “我卢家愿为前驱!那些泥腿子算什么东西?也配让我去琼州吃沙子?” 他俊秀的面容扭曲着。 “上月我去成都府述职,那个红袍军,泥腿子,狗一样出身的知府竟让我这个两榜进士与他同桌用饭!” 这句话像火星溅进油锅。 安崇义拍案而起。 “我安氏世镇永宁三百年,如今竟要听个放牛娃调遣!” 赵汝贤则哆嗦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 “这是残明桂王旧部的密函,愿出精兵八千......” 马德魁眯起眼睛。 他注意到卢明远在儿子发言时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而周敦颐始终盯着那些燧发铳。 老狐狸在估量实力。 他故意重重咳嗽一声。 “说来说去,诸位到底能拉出多少人马?” 在场一阵沉默,诸人面面相觑。 卢明远从袖中取出个象牙算盘,噼啪拨弄几下。 “五万三千七百余人,包括龙安府屯军两千、永宁土兵四千、被裁撤的卫所兵一万二,还有......” 他压低声音。 “从云南潜回的残明精锐六千,都是带甲的。” 马德魁心跳加速,吞了一口唾沫。 上月秘密检阅的那三千土司兵,那些小伙子穿着从安南私甲,用的全是两广私铸的铳。 但他面上不显,反而嗤笑道。 “卢大人莫不是把各家的护院、家丁都算上了?这样的乌合之众......” “马土司!” 安崇义突然掀开衣襟,露出腰间一块蟠龙玉佩。 “认得这个么?成都府的红袍军驻军副将,是我安氏女婿!” 他牙齿泛着森白的光。 “魏昶君也不过是个泥腿子,天下不满他的人多了!” “只要义旗一举......” 庙外突然传来马声。 马德魁神色一凛,这是约定的警示信号。 众人顿时噤声,烛光中只见彼此惨白的脸。 这些人嘴上一个个咒骂着,可到底是随意绞杀调大清,破灭大明的红袍军! 片刻后马三探头进来。 “是巡山的弟兄,虚惊一场。” 卢明远掏出手帕擦汗,丝绸料子窸窣作响。 马德魁突然觉得可笑,这些曾经高高在上的大人们,如今像地老鼠般躲在破庙里密谋。 第614章:有人叛军 这一刻,当他摸到腰间匕首时,那股熟悉的燥热又涌上来。 年前红袍军进城那日,他被迫跪在府衙前看他们焚烧土司印信,火焰把鎏金印纽烧成赤红的泪。 “三日后子时。” 马德魁突然开口,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我三千精锐会控制夔州府武库,卢大人负责打开成都府西门,安宣抚使联络那位副将。”他环视众人。 “至于周举人......” 周敦慢条斯理地从怀中取出一卷竹纸。 “老朽虽被革了功名,门生故旧却还在。这是十七州县生员联名的《讨逆檄》。” 他枯瘦的手指划过纸面。 “魏昶君此贼毁孔孟之道,此乃大义名分。” 烛火将众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上,扭曲变形如群魔乱舞。 马德魁注意到卢承嗣眼中闪烁的亢奋,年轻人到底藏不住事。 而他自己的儿子此刻正带着三百死士埋伏在官道旁,只等红袍军的调防队伍经过......“马土司。” 卢明远突然凑近,带着陈年墨汁和熏香的气息。 “事成之后,川蜀......” “自然共襄盛举。” 马德魁咧嘴一笑,露出被槟榔染红的牙齿。 他心想等拿下成都府,第一个要杀的就是这个老狐狸。 那些燧发铳里,有一半根本装不了火药。 破晓时分,众人各自散去。 马德魁站在山崖边,看着雾霭中若隐若现的夔州府城墙。 那些泥腿子大概忘了土司老爷的鞭子有多利。 他摸了摸翡翠匕首,突然想起魏昶君那篇《红袍语录》里的话。 “要让百姓挺直脊梁......” “老爷,都安排妥了。” 马三牵来川马。 “少爷那边传信说,红袍军的调防队伍午时经过鹰嘴崖。” 马德魁翻身上马,晨雾中传来早起的山民唱秧歌的声音。 他啐了一口,调转马头奔向密林深处。 在那里,三千土司兵正擦拭着刀枪,等待他们的土司带回祖辈的荣光。 京师,夜风卷着残云掠过城楼,魏昶君站在京师城墙的高台上,手中捏着夜不收送来的密报,指尖微微泛白。 川南叛军已聚众五万,勾结残明余孽、私藏军械,甚至煽动边疆调防的将士哗变。 他知道这些人在想什么,五万人? 他不在意。 如今的红袍军,天下百姓归心,仅剩不到半成的缙绅和前明余孽,红袍军还真不会放在眼里。 但前提是,红袍军没有变。 这些时日,陈铁唳,岳豹等人的儿子应当已经送到边疆了吧? 今天这些缙绅和民部官吏会造反,明天红袍军会不会造反? 他不知道,不过,刚好可以试试。 他面无表情地将密报递给身旁的亲卫,冷冷道。 “传陈铁唳。” 陈铁唳踏上京师古老的城墙时,肩上的红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这位三十多岁的红袍军总长,面容如刀削般冷硬,眉宇间还残留着当年绞杀皇太极时的煞气。 魏昶君未多言,只将叛军布防图推到他面前。 “川南,你去。” 他没有多说,但陈铁唳已经明白。 “是。” 陈铁唳抱拳,声音沉如铁石。 回府后,妻子王氏攥着一封信笺迎上来,脸色苍白。 “老爷,川南那边......送信来了。” 她颤抖着递上信纸,上面赫然是叛军的拉拢之言。 许诺他若倒戈,可保其子免于边疆苦役,更许他川蜀总督之位。 陈铁唳盯着信笺,突然暴怒,一把将信撕得粉碎。 “鼠目寸光!你们可知魏里长是何等存在?!” 他猛地掐住妻子的肩膀,眼底烧着怒火。 “红袍军十年血战,为的就是让天下人不再跪着活!如今你们竟想让我跪回去?” 他猛然揪住发妻的衣领,神色暴怒。 “别忘了,十年前,要不是里长,咱们早就饿死了,那时候你是什么?你不过是个流民,饿殍!” “你们怎么敢说这样的话!” 他陈铁唳是傲气,可里长那些纯粹和炽烈,他不是没有看在眼里! 王氏泪流满面。 “可孩子才十五岁,边疆苦寒......” “啪!” 一记耳光打断了她的话。 陈铁唳指着门外怒吼。 “百姓的孩子就该死在鞑子的马蹄下?泥腿子的儿女活该世代为奴?” 他踹翻案几,瓷盏碎裂声惊醒了愣怔的家人。 “红袍军的刀,从来只斩欺压百姓者!” 三日后,五万红袍军开拔。 陈铁唳跨上战马,或许是看到妻子苍老又满是皱纹的手掌,临行前只对家人丢下一句冰冷的话。 “你们以为将士听我的?错了,他们只听红袍思想!这支军队,永远是百姓的子弟兵!” 大军入川,沿途百姓真正让陈铁唳心如铁,他亲眼见到了什么叫做箪食壶浆。 有老农跪地哭诉叛军强征粮草,陈铁唳下马扶起他,亲手将干粮塞进老人怀里。 “老人家,红袍军来晚了。” 夜宿营帐时,亲兵低声报。 “总长,叛军派使者求见。” 帐外跪着个锦衣文士,自称卢明远方侄,献上黄金千两。 “陈将军,只要您按兵不动,马土司愿以夔州三城相赠......” 陈铁唳冷笑,挥手令亲兵将人拖出去。 “告诉马德魁,明日辰时,我会用炮火给他回信。” 黎明时分,红袍军天工院新造的火炮撕开夔州城墙。 叛军溃不成军,马德魁的土司兵丢下缅刀四散奔逃。 陈铁唳亲率铁骑冲阵,长刀所过之处,叛军如麦秆般倒下。 一处山坳里,数百叛军跪地求饶,多是衣衫褴褛的民夫,被土司强征为兵。 有人哭嚎。 “将军饶命!我们只是舍不得孩子去边疆啊!” “舍不得?” 陈铁唳勒马,刀尖挑起那人的下巴。 “当年鞑子入关时,可有人舍不得汉家的孩子?” 他猛地扬刀,血溅三尺。 “天下总得有人建设!你们的孩子金贵,百姓的骨肉就活该代代受苦?” 屠戮持续至黄昏。残阳如血,陈铁唳站在尸骸堆上,望着远方层叠的青山。 亲兵递来水囊,却见他虎口裂开,血混着汗水滴入尘土。 “总长,您......” “无妨。” 他抹了把脸,沙哑道。 “传令全军,明日开拔成都府,剿灭余孽。” 转身时,一滴泪砸进血泥里,又迅速被战靴碾碎。 第615章:崇祯改造计划 川南的陈铁唳带着天工院最新式的火炮和火枪,当地的巴西那个一听红袍军来了,从者如云,五万兵马不到两个月,便溃了大半,其余残部也只是苟延残喘罢了。 彼时京师一路马车摇摇晃晃,顺着官道开始南下。 山东,青州府官道。 朴素的青篷马车缓缓行驶在平整的灰渣路上,车帘半卷,魏昶君单手支着窗框,望着窗外飞掠而过的田野。 十年前,他初来此世,落石村的土路一下雨就泥泞不堪,车辙深得能淹死鸡鸭。 而现在,这条连通济南府的官道,路基夯实,两侧栽着整齐的榆树,远处还能看见蜿蜒的铁轨,那是去年刚通车的线路,黑亮的铁轨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蒸汽机车拖着长长的煤烟呼啸而过。 车轮碾过碎石,发出细碎的声响。 魏昶君微微闭眼,回忆如潮水般涌来。 崇祯元年。 那时的山东,饿殍遍野。 他缩在漏风的茅屋里,就着一碗能照见人影的稀粥,连掺了糠的窝头都吃不上。 村口的地主虞家带着家丁四处收租,逼得老佃户吊死在村口的歪脖子树上。 而现在......马车经过一处村庄,几个孩童嬉笑着追逐,手里举着刚出炉的糖饼,油香飘进车窗。 村口的晒谷场上,堆着金黄的麦垛,有老汉坐在磨盘上抽旱烟,见马车经过,还乐呵呵地招呼。 “小兄弟,进来喝碗茶不?” 魏昶君轻轻摇头,嘴角却微微扬起。 变了。 真的变了。 车子晃了小半月,从济南府到了莒州。 莒州驿站外,马车停下换马,魏昶君披了件粗布外衫下车活动筋骨。 驿站旁就是新建的莒州货场,十几辆马车正排队卸货,工人们喊着号子,将一袋袋棉纱、铁器搬上火车。 “这位老爷,是去济南府?” 驿丞殷勤地凑过来。 魏昶君摇头。 “回青州。” 随行的夜不收在一边看着,倒也没说话,天下人人都尊崇里长,可到底不是人人都认识他的。 “哟!那可赶巧!” 驿丞一拍大腿。 “今儿晌午刚发了趟青州的煤车,您要是不嫌脏,花二十文就能搭个顺风!” 正说着,远处传来呜的汽笛声,一列满载煤炭的火车缓缓进站,黑烟滚滚,车轮与铁轨撞击的铿锵声震得地面微颤。 魏昶君望着这钢铁巨兽,恍惚间想起十年前。 那时,蒙阴的壮劳力大半都选择去莒州煤窑背煤,一天工钱不过五文,还常常被窑主克扣。 而现在,这座新建的煤矿,日产煤千斤,矿工们戴着藤帽,领着固定的月钱,受伤了还有红袍军的医馆诊治。 “老爷?老爷?” 驿丞的呼唤将他拉回现实。 “不必了。” 魏昶君笑了笑,转身上了马车。 车夫扬鞭,马车继续前行。 窗外,铁路如一条黑龙,蜿蜒伸向远方。 那是血脉。 是魏昶君为这片山河亲手接续的,钢铁的血脉。 彼时阳光洒在一片金黄的麦浪上。 魏昶君站在田埂边,望着麦田里弯腰收割的身影。 那是崇祯皇帝,大明昔日的九五至尊。 如今这个头发有些发白的青年穿着粗布短打,脖子上搭着汗巾,手里的镰刀娴熟地划过麦秆,动作比许多老农还要利落。 夜不收低声汇报。 “朱皇帝......不,朱由检上月向民部申请了这块地,平日里从矿上下工了,便自己翻土、播种,如今亩产比邻近的军屯田还高出两成。” 魏昶君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 麦穗沉甸甸地垂着头,崇祯的背脊也弯着,汗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进泥土里。 谁能想到,这是曾经那个深居紫禁城、连稻麦都分不清的少年天子? 魏昶君迈步走进麦田的时候,脑子里莫名席卷出宿命两个字。 崇祯听到脚步声,抬头抹了把汗,却在看清来人的瞬间僵住了。 镰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两人隔着麦浪对视,风卷起枯黄的麦芒,在阳光下像碎金般飞舞。 第一次相见,是在紫禁城的太和殿。 崇祯高坐龙椅,魏昶君作为山东官吏代表低眉,那时少年天子眼中满是忧国忧民的焦虑。 第二次相见,却是在京师皇宫。 这名皇帝解下玉带,带着刀,准备了结一切,魏昶君带着红袍军破城而入,那时亡国之君眼中只剩绝望。 而现在。 他们都穿着磨破袖口的粗布衣,手上带着老茧,鞋底沾着同样的泥土。 “你......” 崇祯沉默了许久,喉结滚动了几下,最终只是弯腰捡起镰刀。 “搭把手?” 魏昶君笑了,卷起袖子。 “正有此意。” 镰刀划过麦秆的沙沙声中,崇祯一边弓着腰,一边开口,像是老友谈心一般。 “你太狠了。” “嗯?” “清洗缙绅、清查贪墨,斩杀东南世家,西南土司,迁移宗族,流放功臣、连自己的红袍二代都不放过......” 崇祯细数政论的时候,声音很平静,像在讨论天气,他也不在乎魏昶君会不会猜忌他这个前朝皇帝这么关心时政。 “我在矿上听人说,有个红袍军千人卫的独子,在北海冻掉了三根手指。” 魏昶君头也不抬。 “北海的大夫给他装了铁指套,现在能写能画,还改良了冰镐。” “可他们本该在京师享福。” 崇祯突然提高音量,又猛地收住,像是被自己的激动吓到了。 沉默片刻,他苦笑道。 “我当年若有你一半狠劲......” 是的,尽管他不想承认,可他对魏昶君,除了愤怒,怨恨之外,的确是羡慕的,甚至还有一点崇敬。 他做了天底下数千年来,所有皇帝都不敢做的事。 麦浪随风起伏,魏昶君的声音混在沙沙声里。 “现在狠,是为了以后不狠。” 他指向远处正在装车的麦捆。 “知道为什么你的亩产高吗?因为你用的是天工院的新麦种,那是我把江南大儒的田抄了,硬抢来的良种。” 崇祯的手抖了一下。 他自顾自的割着麦子,手里的动作不曾停下。 “第一代官员的儿子去边疆,第二代......” 魏昶君突然转了个话头。 “我打算扔到海外去。” 第616章:肉包子 “什么?” 崇祯猛地抬头。 “琉球、南洋、天竺......红袍军的铁轨迟早铺遍天下。” 魏昶君眯眼望着天际。 “人才都撒出去,才能长出新的苗。” “以后,咱要给子子孙孙造一个无人能欺的大世,铁轨铺到哪里,哪里就是国土。” 崇祯喃喃道。 “人才都扔出去,那......朝中提携谁?” “提携真正做事的人。” 魏昶君弯腰捆好一束麦子。 “表现好的矿工可以当矿长,识字多的农民能进农部,就像......”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崇祯。 “就像你,现在不也是莒州矿务局的先进劳工?” 崇祯突然大笑起来,笑得眼眶都红了。 “可你死了怎么办?人亡政息......” 历朝历代,变革者何其多? 张居正中兴了大明数十年,人死了,还不是一抔黄土? “所以我得活久点。” 魏昶君也笑了,突然扬手将一捧麦粒撒向天空。 “等这些麦子变成馒头,喂大一代新人,那时候,规矩就立住了。” “当是给后世留下模板吧......” 半个时辰的功夫,民部的官员们也找了过来。 他们诧异地看着这一幕。 天下共主魏昶君和亡国之君崇祯,肩并肩坐在麦垛上,赤脚沾泥,手里捧着同样的粗瓷碗,碗里是刚熬好的小米粥。 “里长!这......” 民部官吏苦笑着看着这一幕。 魏昶君仰头喝尽米粥,把空碗倒扣在麦堆上。 “来了?那就接着一起干活吧。” 一群民部官吏也抄起镰刀割麦子,这一刻,魏昶君走在最前面,一边割,一边淡淡开口。 “记住了,天下的命都是公平的。” “也必须公平......这就是我的心。” 最后半句弥散在风里,麦浪中传出很远。 暮色里,崇祯望着魏昶君远去的背影,突然抓起一把泥土,紧紧攥在掌心。 湿润的、温暖的,活着的气息。 第二天,魏昶君终于到了蒙阴老家。 他站在官道旁的山坡上,俯瞰着脚下的县城。 十年前,这里不过是个凋敝的小城,城墙低矮破败,街道狭窄泥泞,每逢雨天,污水横流,行人踩着一块块垫脚石艰难前行。 而现在,蒙阴县城的城墙已全部重修,夯土的城墙变成青砖水泥包面,箭楼高耸,城门上方悬挂着巨大的铁制匾额,上书蒙阴二字,笔力雄浑。 城内街道宽阔平整,两侧商铺林立,蒸汽机车拖着货厢缓缓驶过,车轮碾过铁轨,发出铿锵的声响。 远处,铁路如一条黑龙,蜿蜒向远方,每隔半个时辰,便有一列火车呼啸而过,拖拽着滚滚黑烟,载满煤炭、铁器、棉布,运往济南、徐州,甚至更远的南方。 魏昶君的目光随着马车再度颠簸,继续移动,落在更远处的乡村。 落石村,他穿越之初的起点。 十年前,那里只有几十户低矮的茅屋,屋顶漏雨,墙壁透风,村民们面黄肌瘦,饿得肋骨突出,肚子却因长期食用观音土而肿胀如鼓。 孩子们赤着脚在泥地里刨食,老人蜷缩在墙角,等待死亡的降临。 而如今,落石村已扩建数倍,青砖瓦房整齐排列,村口立着一座高大的水车,清澈的渠水哗啦啦地流入田间。 晒谷场上堆满金黄的麦垛,几个孩童追逐嬉戏,手里抓着刚出锅的馒头,油香飘散。 村中央甚至建起了一座学堂,朗朗读书声随风传来。 魏昶君闭上眼。 他记得,自己刚穿越过来的时候,陕北的田埂龟裂的土地,手指抠进干硬的泥土里,却连一滴水都挤不出来。 而山东截然相反,过连天连月,不见天日的阴雨。 那时候,村子里所有人都在盼太阳。 不是因为温暖,而是因为阴雨天,霉变的粮食会让人腹泻至死,风寒会夺走最后一点生机。 “里长,该进城了。” 夜不收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魏昶君睁开眼,笑了笑,迈步向蒙阴县城走去。 街道上人来人往,商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新到的江南棉布!结实耐用!” “天工院新式铁犁,翻地省力一半!” “热腾腾的肉包子!三文钱一个!” 他停在一个包子铺前,摸出几枚铜钱。 老板麻利地包好两个肉包,笑容满面。 “客官,趁热吃!咱这肉馅可是用玉皇庙乡养殖场的新式猪种养的,肥瘦相间,香着呢!” 魏昶君咬了一口,肉汁在口中迸开。 十年前,这样的肉包,普通百姓一年,甚至一辈子都吃不上一回。 他继续前行,路过县衙。 曾经的县衙破败不堪,县令虽不算贪墨,却连同缙绅欺压百姓成性,小吏有样学样,百姓告状要先交门包,否则连大门都进不去。 而现在,县衙门前挂着民部政务堂的牌子,几个穿着整洁制服的文书正在门口接待百姓,耐心解答赋税、土地等问题。 不远处,一座崭新的大医馆刚刚落成,门口排着长队。 “里长,那是蒙阴医馆。” 夜不收低声道。 “按民部的要求,各县至少设一座大型医馆,百姓看病只需付药钱,诊费可免。” 魏昶君点点头,目光投向更远处。 玉皇庙乡,曾经穷得连庙里的泥像都被饥民啃掉了半截胳膊,如今却成了远近闻名的养殖忠心。 高大的厂房矗立在乡间,牛羊养殖声日夜不息,工人们抱着成捆的饲料进出,脸上带着忙碌的红晕。 左营村,过去因驻军而得名,那时候他们红袍军才几个人?不过是些巡田队。 现在,这里成了铁路枢纽站,红袍军的退伍老兵们组织起运输队,帮着村民将粮食、山货运往各地。 傍晚时分,魏昶君终于回到了落石村。 村口的老槐树还在,只是更加枝繁叶茂。树下摆着几张石凳,几个老人正坐着喝茶下棋。 “这村子......变化真大。” 他轻声道。 “那可不!” 老者似乎是新搬来的,如今蒙阴商贸发达,总有许多人搬来。 他得意地捋着胡子。 “自打红袍军来了,日子一天比一天好!去年村里通了自来水,再不用去三里外挑水了!今年还要建池子,听说连浇地都不用挑了!” 魏昶君笑着,眼底温和的看着这片土壤,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十年前,他在这里饿得啃树皮。 十年后,他让这里的孩子吃上了肉包子。 第617章:入城! 魏昶君这次也没急着回去,索性就在蒙阴县衙开始听各项政务汇报。 上次在此地处理是崇祯几年,他已不记得了。 他只知道,上次他还要面对流寇,缙绅,乡党,鞑子,天灾......县衙的后院里,槐树荫下铺开一张巨幅地图。 夜不收展开卷轴,炭笔勾勒的铁路线如蛛网般从山东青州府向东南延伸。 “禀里长,津浦线已通至徐州,钢轨铺到江阴渡口前三十里。浙赣段勘测完毕,但衢州段需炸穿两处山脊,最快明年霜降前贯通。” “炸。” 魏昶君指尖划过地图上未干的墨迹。 “告诉工兵营,三个月内必须贯通。” 十年前他穿越时,山东的官道还积着难民踩烂的草鞋,如今铁轨已横跨四省。 远处传来蒸汽机车的汽笛声,那是蒙阴刚投产的国兴钢圈正装车运往登州,每条轮辋都将成为战舰的筋骨。 他低头,指尖在舆图上摩挲。 这些铁轨,便是建设大国的工商业动脉。 莒州至东昌线,每日二十列货运列车吞吐量,其中六列专运沂蒙山区的红薯和土豆。 徐州枢纽有三十六座煤仓沿铁道线排列,像黑色的蜂巢。 与此同时,魏昶君似乎透过舆图,看到了一幕幕恢弘建设画面。 徐州煤仓旁。 矿工王二狗在煤灰里抹了把脸,听见工头开口。 “红袍军的大人们说了,两年后铁轨要通到汉口!” 他攥着刚领的铁路券,突然想起十年前饿死的弟弟,那年郓城大旱,要是早有这铁家伙运粮......“狗子!发什么愣?” 工友踹了他一脚。 “赶紧装车!这车煤要赶在申时送到莒州钢厂!” 夜不收补充道。 “另外,宁波府一些宗族联名请愿,要求增开士子专列。” 魏昶君面无表情,指尖在桌案上敲打。 这些记吃不记打的宗族,这是还想要弄出新的阶层? “告诉他们,红袍军的火车先运化肥。” 地图角落标注着令人心悸的细节:衢州段有十三处弯道需限速,因当地宗族阻挠改线,称会截断祖坟龙脉。 对此魏昶君不但没有愤怒,眼眸反而愈发深邃。 “要闹,就再迁移一批。” 夜不收点头,旋即继续汇报着新的。 这次是关于港湾建设,魏昶君坐直了身子,老袍子上的丝线随风飘飞。 松江军港的模型被抬上石桌。 檀木雕刻的战舰群中,两艘铁甲舰格外醒目,这是按魏昶君图纸建造的战船,也是里长胞弟亲自建造完成。 “里长,现在港湾建设方面,军港建设的很快,主要在登州府。” “目前已经完成深水区工程基础建设,但战舰停泊还是个难题,钢铁战船的吃水和以往所有的船只都不一样,现潮位差仅两丈,需每日候潮进出。” “商港建设倒是很简单,当初松江府的世家没少在海上捞钱,他们原本就有港湾停泊,也有配套的基础设施,咱只需在他们的基础上用水泥等新材料扩建便是......” 这边夜不收在汇报,如果将视线挪动到两处港湾,赫然能看到一副新的建设画面。 登州府军港的浪涛拍打着新浇筑的水泥堤岸。 钢铁战舰年轻船员正对着潮汐表发愁。 “舰长,现下涨潮差仅两丈,咱们的铁甲舰出不去啊。” “那就把海床挖深三丈。” 舰长踢了踢脚边藤箱,箱盖弹开露出天工院刚刚研发的齿轮吊臂的模型。 “挖泥队明日就到。” 另一边,松江府商港不远处的渔村。 老渔民孙大牙蹲在礁石上,看着红袍军工兵用铁网圈走整片浅滩。 孙女扯他衣角。 “爷爷,以后咱去哪打鱼?” “打鱼?” 孙大牙吐掉槟榔渣,指着远处冒黑烟的工厂。 “明日去应聘锅炉工!红袍军管饭,一天还给八个铜板,比你爹捞一天鱼挣得都多!” 彼时蒙阴县衙后堂内,民部官吏程秋的汇报册浸着汗渍。 魏昶君翻开第一页,赫然是徽州瞿氏的迁徙档案。 这个南宋时逃难至衢州的家族,如今被拆分成七支迁往辽东等各地。 “里长,徽州瞿氏五百余口已分七批押送各地,但福建林氏勾结海盗......” “海盗,让当地红袍军剿了。” 大明的海盗之所以猖獗,完全是因为东南世家需要他们和朝廷博弈,现在大明都没了,缙绅都没了。 海盗? 魏昶君目光落在甘州小镇的黏土模型上,冷冷看着。 如今的强制迁徙倒是做的不错。 民部官吏还在继续汇报。 “江西宁氏五百余口分三批押送琼州,途中试图贿赂押运官,现安置于儋州橡胶园,其族长每日被迫与黎族工人同劳作。” 魏昶君眉头微微皱起,神情略微复杂。 “那些山民安置得如何?” 程秋展开最后的图表。 “南方已完成六万户山地移民......” 彼时画面再度出现在建设之地。 祁连山脚下,猎户马黑麦盯着招工告示上的月钱二两直咽口水。 身后传来女儿怯生生的声音。 “爹,扫盲班的先生说,学认字就能进纺织厂......” 他猛地扯下祖传的猎弓摔在地上。 “学!明日就送你进城!” 儋州,橡胶园。 前徽州举人瞿明海颤抖着剥开树皮,乳白的胶汁沾满他曾经执笔的手。 胶林深处传来黎族工人的山歌,瞿明海突然攥紧拳头,那调子像极了徽州老家的采茶谣。 蒙阴,后堂内。 夜不收也在继续汇报搜集来的消息。 “禀里长,如今天下两批共遣送官员富商子弟、红袍二代三代计三千七百人分赴边疆,哈密卫屯田军堡已成丝路粮仓,引天山雪水开渠三百里,岁产麦三十万石。” “安南交州港目前保家那位长子正在尝试设市舶司,剿灭海盗陈七部后,商船第一批通行占城、暹罗,目前无阻。” “北海城木堡连绵,保庵录和魏昶琅在尝试驯鄂温克人为边军。” “乌斯藏驿站网规划还在建设,茶马税赋预计在建成之后年增三倍......” 与此同时,西域边陲。 红袍军千人卫之子陈延光攥着镰刀,虎口已满是老茧。 第618章:不杀人了,开始建设吧 年前他被带到此处的时候,满心只有怒火和恨意,他只想回家,只想推开那个虐待功臣之后的魏昶君! 但如今,他却指着金黄麦田骄傲的对老农笑喊。 “阿塔!这红袍麦种耐旱吧?” 远处烽燧上,红袍军工匠正调试道路建设用的材料配比。 来了边疆,他才头一次觉得,自己生来不是来享福的,红袍二代子弟的身份,也远远不是什么荣耀,而是......责任! 蒙阴县衙内,魏昶君转头看着窗外,神色平静。 夜不收击响蒙阴铁矿铸的沙盘,甘、肃二州的黏土模型出现。 “肃州,甘州如今调遣的宗族世家和二代子弟都在民部规划下开始建设城市,一年时间,已经完成首座城市建设,第二座县城还在勘探规划......” 夜不收汇报的同时,前徽州大匠瞿明德攥着祖传的尺子。 “瞿工,这地基得再深挖!” 瞿明德沉默地展开《营造法式》残卷。 年前他被押出徽州祠堂时,怎会想到瞿氏百年营造技艺竟要用来征服戈壁? 可如今,这座从无到有的荒芜之城,在沙暴中屹立不倒,他才惊觉这蛮荒土壤正被中原智慧驯服。 陈明德在沙盘上划出十字街。 这个曾因亵渎祖制被族老鞭打的少年,如今用红柳枝代替朱砂笔,在戈壁复刻着内陆城市的繁华肌理。 “东市布粮交易,西市匠作营生,南设蒙学堂,北立急递铺!” 他眼眸在这一刻很亮。 里长曾经说过,这里未来会成为很重要的资源核心之地。 而他们,便是对不毛之地宣战的红袍先锋。 他摩挲着新印的《肃州城籍》。 名册上并排列着。 匠籍七十八户,流徙缙绅二十六姓,红袍子弟三十九人畏兀尔牧人一百零三帐,回部商队四十六支......风沙卷过刚栽下的红柳林,嫩枝在砾石缝里扎下细密的根。 这一刻,当地启蒙部黑板上还有字迹浮现。 “沙碛作纸,热血为墨,此即吾辈之春秋。” 画面再度回到蒙阴县衙。 启蒙部启蒙师的记载被夜不收呈上桌案。 “禀里长,沂水县吏王大殴打老农,公审大会后已被流放......今岁共处置贪墨民部,启蒙部,监察部及军中官吏四百七十二人,另有事禀报。” “启蒙部目前已出新本,排演《黑矿泪》,流民剧团已巡演百场......另,启蒙部预计在今年完成启蒙思想革新推进,包括启蒙师下乡,兴办底层识字班等,目前已在山东等地开始初步试推进......” “河西走廊十二驿目前完成贯通,正在囤积物资,为铁路建设第一阶段做准备,天工院勘探队正在继续向前勘测......” 夜不收一字一句的汇报着,魏昶君听得很仔细。 这一刻,负责汇报的夜不收看着里长关切的询问每一个小地方的百姓,肃州的石匠,登州府的码头工......他心底生出几分恍惚神情。 历史上任何一个时代,都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人物,这便是他们的里长......一个纯粹到连自己都要被排在百姓之后的,天下共主! 而另一边。 大庾岭瑶寨的火塘边,启蒙师用炭笔在杉木板上写平等二字。 盘阿公颤巍巍举起分到的水田地契,“这......不是做做样子?” 年轻的启蒙师笑了,伸手轻轻摆动着,盯着这位年迈的山民。 “老阿公,咱红袍军从来不骗百姓。” 他伸手指着面前的黑板,收敛了笑意,认真的盯着每一个人。 “这个,叫平等。” “以后啊,咱的百姓和官吏都是平等,见到魏里长,你们也能叫一声里长。” 当夜,年迈的老阿公带头砸了供奉百年的族谱石碑。 石屑纷飞中,孩童们唱着新谣。 “砸碎旧礼牌,学堂盖起来,莫拜祖公庙,红袍分田块!” 另一边,甘州。 天工院的十几个工匠正看着工程师和勘探队敲击沙盘上甘州节点,钢轨模型咔嗒拼接。 “河西走廊十二驿全数贯通,每驿设八马轮换、烽火台、急救所,肃州实验铁马驿,以天工院设计的蒸汽机车替换马匹,虽故障频发,但兰州至肃州消耗反而小了一些,还有优化空间......” 另一边,琼州知州呈上海南岛模型,橡胶林间缀着红点。 “崖州的条件,只需简单修筑,可泊铁甲舰,儋州橡胶收割乳胶十万斤......” 彼时橡胶园中,瞿明海剥胶的手已溃烂流脓,耳边回响着被流放前父亲的哭嚎。 “徽州瞿氏百年清誉啊!” 他脑海中浮现出年前,他偷藏割胶刀想一了百了的时候,却被黎族少女阿黎夺下。 “读书人!里长说你能造不腐胶鞋!” 当第一双胶底军靴穿在红袍哨兵脚上时,瞿明海在靴筒刻下小字。 徽州瞿七郎制,这一刻,他看着那些百姓和红袍军的善意的眼睛,才惊觉自己读的书本,原来没什么作用,至少在这里,不如动手劳作。 这一刻,百年士族骄傲,终化入工业洪流。 汇报一直持续到深夜,三更时分,灯火阑珊,夜不收退走了。 魏昶君独坐县衙屋顶,脚下是万家灯火织就的璀璨地图。 沂山传来爆破声,新铁路正穿凿隧道,肃州方向的风里夹杂着铁轨叮当的材料建设声响,他甚至能看到未来输油管如黑龙匍匐向中原。 南边海疆的红袍军铁甲船和商船,似乎终于开始在那片生机茂盛之地浩荡交织。 彼时魏昶君笑着,也疲惫看着。 自破大明以来,他终于开始让这个腐朽中挣扎的国重新焕发生机。 清扫缙绅,迁移宗族,清查贪墨,建设铁路,军港商港,共同生产,功臣外放,思想革新......如今,山河血管已通,钢铁骨肉正丰。 今夜蒙阴城头升起的启明星,将照亮红袍船队驶向重洋的航路。 “总算生机勃勃了......” 深夜的魏昶君竟呈现出一丝疲惫和苍老,但他笑着,眼睛眯起来,里面藏着这个世道原本应当跪着,以后挣扎了四百年的,最淳朴的一群人。 “以后,你们都挺直了脊梁活。” 第619章:心腹的反心 川南,军帐。 剿灭叛军的事如火如荼,陈铁唳如今却在军帐中神情恍惚。 雨点击打军帐的声音像无数细针扎在牛皮上。 他摩挲着夜不收刚呈上的密信,山西民部总督徐国武之子的戍边绝笔,血字浸透麻纸。 “父台亲启:儿左腿冻溃见骨,军医以锯伐之。同戍三十六人,今存者七,皆伏地爬行如犬。求死不得,生如蛆虫......” 烛火噼啪爆响,一滴滚烫的蜡油溅在魏昶君巡查路线图上。 陈铁唳独坐军帐,将密信凑近烛火。 帐外忽传来争吵。 红袍军老卒赵三宝正揪着儿子痛骂,声音隐约。 “敢偷烙饼给叛俘?他们是狼崽子!” 少年反吼。 “他们爹娘也在等家书!里长说天下人都是兄弟......” 陈铁唳手一颤。 得到消息的不止是他,夜不收每每传讯,将士们都要汇聚营帐商讨。 当得知徐国武要刺杀里长的时候,副将赵莽的手砸在案上,震得烛火狠狠一晃。 他那张被风雪割出沟壑的脸涨成酱紫色。 “徐国武这狗娘养的!当年他婆娘难产,是里长派大夫救的命!” 腰间的破甲刀随着怒吼铮铮作响。 红袍军千人卫陈武的指甲抠进了榆木桌缝。 八年前他全家困在塌方的煤矿里,是里长让人挖了几日夜,背他出来时那些将士袍都成了血衣。 “末将请带轻骑!” 陈武的声音在帐中炸开,新配的锁子甲哗啦作响。 “现在奔袭,七八日便能截断官道!” 老红袍军夜不收钱铁柱蹲在地上。 这老卒子十年前便跟了里长,此刻瞪着血红的眼,把腰间烟锅狠狠戳在徐国武三个字上。 “急什么!” 陈铁唳的声音像淬了冰的钢鞭。 他抓过染血密信对着烛火,指腹搓着纸缘的暗斑。 “洇墨散得像蛛网。” 烛焰突然爆裂,焦黑的灯花落在他护心镜上。 “太原呈上的正式公文都盖火漆,这玩意连县衙案牍都不如!” 赵莽绷紧的肩背瞬间塌下,铸铁般的拳头砸得桌面碗盏齐跳。 “定是那些逆贼故技!” 他想起之前京师,也有一批反贼,打算刺杀总长。 直到陈铁唳眯着眼睛,坐在上首,淡淡开口。 “假的。” 陈铁唳掷下令牌,声冷如铁。 “徐国武素来忠谨,此乃反贼离间之计。” 众将愕然看他撕毁军报。 陈铁唳话音落下的时候,脑海中忽然想起许多声音。 “陈总长!你儿子正替你啃塞外的雪渣子呢......” “陈总长,咱也只是想儿子了......” 那些绞杀逆贼的时候,哀嚎的声浪撞进耳膜,竟幻化作发妻临别泣语。 那日自己临走前,发妻皱纹密布的手,还有婆娑的泪眼。 于是脑海中川南叛军的诘问愈发森冷。 “您砍人如割麦,可麦茬还能发新芽!” 被俘的叛军书生咳着血笑。 “您儿子的腿......冻坏了吧?” 陈铁唳的手指在这一刻,不自觉的缩紧,脑海中的画面越来越多。 有五岁孩子拖着木刀追他战马,小腿被砾石刮得鲜血淋漓却咧嘴笑。 “爹!我厉害吗,以后我也要成你这样的大将军!” 此刻那双腿,大概正在边疆的风雪驿道爬行? 夜巡士兵的交谈随风飘至。 “徐总督的公子......腿锯了还编藤甲护同袍呢。” 陈铁唳按向胸甲的手骤然蜷缩。 麾下将士们终于离开了,这一刻,陈铁唳咳嗽着,像是忽然苍老了许多。 他曾经和那个青年一起发誓,要为天下百姓缔造一个新的世道。 这么多年,他一直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 他陈铁唳,何曾辜负过百姓,可为什么偏偏自己的儿子就要不得善终? 他......不甘心。 夜幕吞没最后一缕光时,陈铁唳展开舆图。 朱笔在山西位置重重圈画。 那里有徐国武主持修建的十二座水库,灌田百万亩。 又在蒙阴二字上打了个叉,魏昶君在此设了第一代流放营。 “若您身死......” 他闭上双眼,喃喃开口。 “红袍军会不会过的更好一些,天下会不会更安宁一些?” 语落时忽闻鸦啼。 他大笑起来,笑声苍凉,翻到了桌案的砚台。 墨汁泼溅处,山西与蒙阴被污成一团混沌的黑,像极了人心。 与此同时,山西。 铜兽香炉吐出最后缕青烟时,徐国武的指节正抚过红袍语录的字样。 “洛水老道......” “青石子......” “魏昶琅......” 墨浪漫过魏昶琅督造北海城的图纸。 “人,到了?” 徐国武头也没抬,声音干涩。 角落里闪出管家徐贵,低声道。 “都齐了,老爷,在偏厅候着。” 徐国武嗯了一声,开始磨刀。 这柄刀还是当年跟着里长夜袭鞑子散兵时,从个鞑子牛录额真身上扒下来的,刀尖都捅弯过几回。 偏厅门推开,一股混杂着汗味和陈年老木头的浊气扑面而来。 里头站着几个人,没点大蜡,只有墙角一小盆炭火冒着暗红的光。 红袍军大同千人卫孙魁,民部钱忠禄,还有个一脸刀疤的汉子叫黑鹞子,是他手底下的死士。 几个人见徐国武进来,都屏住了呼吸。 “看清楚了?” 徐国武开门见山,下巴朝孙魁点了点。 “看清楚了,陈铁唳大概是真接到了消息,但如今他还是按兵不动,那边军中似乎传出,陈铁唳亲口说这是假消息。” 徐国武盯着虚空,像是要穿透重重墙壁,看到千里之外那座沉默的军营。 他忽然笑了。 陈铁唳不是傻子,他不信陈铁唳真要调查,查不出来。 “陈总长啊……” 徐国武嘴角咧开一个冰冷的弧度,像是笑。 “你儿子也在北疆哪个冰窝子呢。” 他身体微微前倾。 “你儿子遭的罪,是替你流的血,还是替他们魏家流的血?” “他不管了!” 徐国武最后一句,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陈铁唳都不管了!那咱们……还等什么!” “动手!” 他低吼,像是受伤野兽的最后咆哮,带着一丝癫狂的兴奋。 “宰了他们!一个不留!” “杀了那些人。” 他眼睛扫过三人煞白的脸,一字一顿,声音如同寒铁凿冰。 “魏昶君,就是,孤魂野鬼!” 第620章:手下都在反我 夜色漫进蒙阴县衙的时候,魏昶君手里那张薄薄的信纸,像块烙铁。 青石子的字迹横平竖直,带着刀刻斧凿般的力道。 每一个字都透着浸骨的冷意。 “徐国武反相已明,秘会余部于晋祠,所部死士借口秋操,已秘密集结于太原府西校场,携三日干粮,皆佩双刃。” 油灯的火苗跳动了一下,在信纸背面透出更细密的小楷,是青石子的附笔。 “末将于各州府省内外,置明桩暗哨,山西徐家亦入掌控。” “里长令下,十日之内,太原徐氏鸡犬不留,若需诛族,旬月可毕。” 魏昶君的手指在鸡犬不留,诛族这几个字上停顿了片刻。 青石子,这个跟了他更久的小道士,还是那股斩草除根不留后患的狠劲。 他做事,永远先备好后手,深沟高垒,等你自己撞上来。 他知道里长讨厌什么,但他更知道里长需要什么。 这份密报,与其说是汇报,不如是请示,带着寒光的请示。 他慢慢将信纸折起,放回桌上。 桌面上茶水早已冰凉。 他盯着那圈在油灯光下泛着冷光的湿痕,那形状,像个扭曲的疤。 心头像被塞进了一团浸了油的破布,闷得发疼。 徐国武。 这个名字在他齿间碾过。 山西民部总督,执掌三省钱粮民生,也曾是流民堆里爬出来的苦汉子,跟着他一道餐风饮露、刀头舔血打下的江山。 当年攻打济南府,徐国武身中三箭,硬是扛着断掉的云梯第一个插上了那面破烂的旗。 那面旗后来就收在军史馆最显眼的位置。 这样的人,为了什么?权力?富贵? 魏昶君知道不是。 青石子的情报里提了一句。 “徐国武独子戍边,右腿溃烂剜去,形同废人。” 为了儿子。 就为了那截剜掉的腿。 一阵无法言喻的疲惫感涌上来,比连续批阅三日奏章还要沉重。 他看着跳跃的灯花,火光映在他深沉的眼底,像淬进了两块寒冰。 这天下,刚平定几年? 内外的流寇、残明的余孽、北边的蒙古、西边的吐蕃......多少双眼睛盯着这刚诞生的新世道? 好不容易清丈田亩,抑制豪强,把铁路像血脉一样往贫瘠之地铺开,让百姓能吃上顿像样的饱饭。 多少红袍军的老兄弟,多少农家子弟,把命填在这条路上? 可这些跟着他提着脑袋打下江山的老兄弟、老臣子,这些曾经豁出命去也要把公平两个字砸进旧世界地基里的人,脚跟还没站稳,心里想的,竟是自己封妻荫子,是家族万代不移的富贵荣华。 他们吃过的苦,流过的血,在他们自己眼里,难道就成了今日换取儿孙世代簪缨的凭据? “陈铁唳......” 这个名字,毫无征兆地跳进他的脑海。像一根猝不及防的针,扎在那团闷堵的破布上,带来尖锐的刺痛。 没有证据表明陈铁唳参与了徐国武的谋逆。 青石子的密报里也只字未提他。 这个最早跟着他,从落石村那个瘦得像麻杆的少年,一路杀到如今红袍军总长的位置,是他魏昶君一手栽培、最倚重、也最信任的左膀右臂。 但人心是什么时候变的? 是今年开春,他那位最骁勇善战的儿子被派往极北的库页岛戍边时? 魏昶君记得当时陈铁唳在京师,脸上平静,拍着儿子的肩膀说别丢人,可那脸是僵的,眼神深处像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壳。 他端起酒杯的手指,捏得骨节发白。 是啊,没有背叛,他陈铁唳这辈子都不会背叛红袍的旗帜,不会背叛他魏昶君这个人。 但他的心,凉了,他不说,但他不甘心。 十年沙场,九死一生换来的功勋,凭什么他陈铁唳的儿子,就不能安安稳稳地在京城做个富贵公子哥? 凭什么要跟着那些底层百姓一起,去那鸟不拉屎的苦寒之地建设? 那份属于世家勋贵的、高高在上的、世代相传的荣光,难道不该有他陈家一份吗? 冰冷尖锐的寒意,顺着脊椎一路爬上来,瞬间冻结了刚才那股疲累的闷堵。 魏昶君缓缓抬起眼。 那双看过尸山血海,看过盛世初现的眼睛,此刻像是两泓深不见底的寒潭,所有的温度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近乎残酷的清明。 他想起了落石村外饿死的百姓们枯槁的手。 想起了被缙绅活活欺压到死的佃户们惨白的脸。 想起了被逼卖入娼门的女子绝望的眼神。 想起了无数百姓捧着终于属于自己的那点薄田契约时,那浑浊眼睛里涌出的泪。 公平,公平是什么? 公平不是让少数人的家族,踩在无数人世代累积的尸骨上,享受那吸吮民脂民膏得来的万代荣华! 老朋友,老伙伴......魏昶君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异常清晰,带着一种金属刮擦般的质感。 “你在怪我?” “怪我铁石心肠,把你建功立业的宝贝儿子,送去冰天雪地里吃苦?” “怪我打破了你想让陈家成为人上人、世世簪缨的美梦?” “怪我......挡了你的家族传承?” 那层冰壳在他心中彻底碎裂,取而代之的,是焚尽一切的烈火。 “好啊!” “你越是怪我,我越要杀!” “你只想着你陈家万代富贵,那我就要你的富贵梦,一起碾得粉碎!” “这天下,不需要一个新的门阀,不需要一个新的吸血蛀虫。” “你要的家族传承,就是我魏昶君,是我们这身红袍下千万万老百姓共同的敌人。” 他猛地伸手,抓起案头那方最普通的砚台,狠狠砸向桌角。 砚台碎裂,墨汁飞溅,污了那封记载着徐国武罪证和青石子狠辣布置的密信,像泼上了一层浓稠的血。 “来人!” 魏昶君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凛冬里的寒铁敕令,斩碎了夜的寂静。 一个值夜的卫兵应声闪入门口。 魏昶君抓起桌上那沾了墨点,沾了砚台碎屑的纸张,那写着密信的纸张,直接抛了过去。 “八百加急,送抵青石子总长大营!” 他的眼神锐利如刀,一字一句,钉进肃杀的空气。 “告诉青石子!” “演好这场戏!” “我快杀累了,可我还要杀!” 第621章:谁才是棋? 既然徐国武那里开始动作,魏昶君也知道,鱼饵算是撒下去了。 自己怎样也该给他们一个机会。 登州港的晨雾带着海腥气,黏在魏昶君的脸上。 他走出专列的车厢,身后铁皮的缝隙似乎还残留着蒙阴老屋的寒气。 脚下的煤渣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不远处的海面像一块尚未打磨的灰铁皮,几只早起的海鸟掠过码头新建的钢铁吊臂,留下短促的尖啸。 “开始了。” 提前暗中赶回来的青石子,声音在他身侧响起,冰冷不带一丝起伏。 几乎在话音落下的同时,港口西侧那堆积如山的木料堆猛地蹿起一股粗大的黑烟,如同一条扭曲的怪蟒直冲云霄。 接着是第二股、第三股! 浓烟滚滚,火光在木质结构间舔舐跳跃,迅速蔓延。 干燥的海风成了最好的助燃剂,火头以惊人的速度扑向港口仓库区。 巨大的喧嚣瞬间撕裂了清晨的薄雾。 铜锣声、哨子声、慌乱的叫喊和木材的爆裂声混成一片。 远处隐约传来铳响,不太密集,像是试探,更像掩护。 人群惊恐地向内陆涌来,冲散了原本迎接魏昶君的当地民部,启蒙部等队伍,把他们冲撞得东倒西歪。 魏昶君没有看那些混乱,他的目光落在港区最深处那几座新建的钢铁仓库上。 几个黑影正敏捷地贴着仓库边缘快速移动,目标显然是那边停着的几辆马车。 他们的动作专业而狠辣。 “放。” 穿着黑袍兜帽的青石子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他太清楚,一旦自己现身,意味着里长知晓的事就已经暴露。 所以现在,他仅仅是以夜不收的服饰示人。 他身后的传令官立刻打出一面赤色三角小旗。 这场有预谋的刺杀,就像捅了马蜂窝! 港口外滩、附近渔村的屋顶、甚至废弃的渔船船舱里,猛地冒出密密麻麻的人影。 他们穿着杂乱的渔民、苦力、小贩的衣裳,但动作矫健迅捷,手中利器寒光闪闪。 呼啸着向魏昶君所在的中心位置扑来。 真正的潮水般决死的扑杀! 这群死士根本不在乎旁边军士射来的铳弹,眼中只有目标,像一群扑火的盲蛾。 魏昶君的卫队瞬间收缩成铁桶。 红袍军士们沉默着架起橹盾、拔出长刀短铳,迎向十倍于己的亡命之徒! 刀刃碰撞的刺耳摩擦、利器入肉的闷响、垂死的吼叫立刻压过了港口的喧嚣。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与浓烈的血腥味,如同铁锈混合着腐烂的海藻,令人作呕。 魏昶君在青石子和数名贴身亲卫的拱卫下,迅速退向后方最近的一座用水泥加固了墙基的旧式炮楼,那本是前明废弃的海防小堡。 退,是计划中的退。 沉重的铁门在他身后哐当落下,门闩插入手臂粗的铁销。 外面的厮杀声被厚重的石墙和铁门隔绝了大半,变得沉闷。 堡垒顶层。 炮眼狭小,仅能窥见港口一角仍在熊熊燃烧的木料堆。 浓烟遮蔽了小半个天空。 魏昶君没有去看炮眼,他走到临海的窄窗前。 这里视野开阔。窗下不远处狭窄的街道上,红袍军士正依托街角的盐垛和石墙与狂潮般涌来的敌人惨烈搏杀。 他看得清楚,却如同隔着一层冰冷的琉璃。 堡垒中心,青石子肃立一旁。 有人掐着时间,登州府周边的各个军镇、卡口早已布置好的棋子,正在有条不紊地收紧网绳。 偶尔,一发铅弹或者流失的箭矢会当一声打在堡垒坚硬的石壁上,留下一个白点或一道短促的火星。 魏昶君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北巷第二道卡子,卡死了。” “东水关驻军报告,已拿下粮行后路......” 青石子身后的夜不收眺望远处独有的烟雾信号,声音平淡地汇报着。 每一步都精准无比,如同在下一盘早已推演过千百遍的棋局。 棋盘上,那些疯狂扑来的黑色死士,不过是注定被吃掉的弃子。 真正执棋的人,隐藏在更深的阴影里。 徐国武。 魏昶君心中无声掠过这个名字。 像吐出一口隔夜的冷气。 布局?死士?刺杀? 呵。 你藏头露尾的爪子,终究只能搅起这点带着咸腥味的血沫子? 他甚至懒得去关注堡垒下方又响起的几波铳声和更激烈的厮杀声,那是计划中被‘逼入’绝境的假象。 如今已是被‘围困’的第三日,他靠在冰冷的石墙上,目光越过了浓烟滚滚的港口,越过了喧嚣的战场,固执地、甚至是带着某种刻骨的穿透力,投向遥远的西南。 那里,是川南的方向。 是剑门关的方向。 剑门关后,驻扎着红袍军最锋利的獠牙。 陈铁唳率领的大军,他的兵符本该第一时间调动这头猛虎扑向任何威胁里长的存在。 可几天前,第一批求救兼传递真相的信号弹升空后不久,锐锋营快马送来的回报就到了。 “所报贼寇袭扰有异动,如今他们正按既定部署严密封锁山隘口,肃清潜伏之敌,兵部调兵令......未达。” 好一个未达! 好一个按兵不动! 好一个陈铁唳! 魏昶君嘴角抿成一条刚硬的直线。 墙外厮杀的模糊喧嚣、海风中硝烟与血的腥咸......所有声音瞬间被隔绝在外。 整个世界只剩下他那双凝视着西南虚空的眼睛。 他仿佛看到了。 看到那位曾经与他并辔冲杀,浑身浴血也未曾慢下半步,将后背永远留给自己的兄弟,此刻正端坐在剑州帅帐里。 看到他面前摊开的军情快报,上面清清楚楚写着里长登州遇袭,危殆,速援! 看到他......那只宽厚的手掌,正稳稳地压着兵符。 看到他冷硬如石的侧脸上,找不到一丝波澜。 那双曾经燃烧着火焰的眼睛,如今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 寒潭深处,似乎映照着北国冰原上,一个年轻人。 冰冷的火焰无声地在魏昶君的胸腔里燃烧起来。 不是愤怒,是一种更沉、更痛的东西,带着铁锈味的、被背叛的寒铁才有的温度。 剑门关的狼烟,终究还是不肯为他魏昶君而燃! 第622章:吴三桂的聪慧 陈铁唳啊陈铁唳,你这匹野马的头,终究还是低向了那片......家的坟冢! 堡垒铁门外,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 气浪震得石壁嗡嗡作响! 厮杀声戛然而止了一瞬,旋即被更疯狂的咆哮淹没。魏昶君依旧望着西南,纹丝不动。 这刺杀他经历了不止一次,上一次,还是要借机肃清前明藩王缙绅的时候。 “该配合表演了。” 魏昶君喃喃开口,眼底锋锐。 如今堡下的将士们防御范围已经大幅度收缩,没人能纵观全局,自然也不会有人知晓,那些在各街被提前斩杀的死士,外人眼中,赫然已经被逼到了绝境! 魏昶君提着刀冲出,身边跟着十几名夜不收,似要生死一搏! 刚刚出堡,一道黑影如同被飓风卷起的烂鱼皮,从旁边一垛高高的渔网堆后面猛地窜出,直扑魏昶君背后! “有刺客!” 暴怒咆哮声尚未落地,夜不收们拔刀扑救的动作,在所有人眼中仿佛被瞬间拉长、变慢。 噗嗤! 一声极其短促、沉闷、却又清晰得令人牙酸的入肉声,压过了周遭所有喧嚣! 时间仿佛凝固。 紧接着,是金属落地的脆响。 一柄造型奇特的短小匕首,在阳光下的煤渣地上蹦跳了两下,反射着刺目的白光。 匕首很短,刃口闪着幽蓝,显然是淬了剧毒。 而魏昶君的身体,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巨力狠狠撞了一下,猛地向前一个趔趄。 他踉跄半步,右手下意识地捂住了左肩下方靠近胸口的位置。 鲜红的血,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如同一条苏醒的毒蛇,极其迅速地从他捂住的指缝间汩汩渗出。 几乎瞬间,那老旧的衣衫,肩膀和左胸的位置就被快速晕染开一大片刺目、粘稠、并且还在不断扩大、不断变深的猩红! 颜色在阳光下红得发黑,惊心动魄。 魏昶君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带着剧烈痛楚的闷哼。 他身体剧颤,脸色肉眼可见地失去所有血色,变得一片死灰! 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目光似乎还想寻找方向,但最终失去了焦距,眼神瞬间涣散。 整个人如同被抽去脊梁般,软软地、沉重地向冰冷粗糙的煤渣地面栽倒! “里长!” “杀出去!!” 撕心裂肺的吼声此刻才如同炸雷般爆开! 夜不收们疯了一样扑上去,用身体死死垫在里长坠落的地方。 更多的人如同蚁群般蜂拥而上,瞬间将那明黄与猩红交织的躯体淹没。 惊呼、惨叫、哭嚎、怒吼在港口上空炸裂。 卖鱼的老翁吓得瘫软在地,怀里的鱼篓打翻,活蹦乱跳的鱼在沾血的煤渣上徒劳弹跳。 登州府民部官吏眼白一翻,直挺挺向后倒去。 混乱中,不知谁踩碎了掉在地上的刀枪,清脆的碎裂声被淹没在巨大的恐慌浪潮里。 血水混着煤灰,渗入大地,也烙进了每一个亲眼目睹者的眼底最深处。 厮杀终于随着‘姗姗来迟’的当地红袍驻军而散开。 京杭大运河的漕船在黄昏靠岸时,船老大孙老四扯着嗓子驱赶搬运麻包的苦力。 “卸货时脚底麻利些!耽误了汤药进京,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押箱的军爷说......这参是吊命用的,那位怕是真的......” 消息像带火的煤屑飘进码头的茶棚。 绸缎商掸着衣襟药屑感慨。 “三日前京城医馆的门槛差点被夜不收踏平,说是急调辽东保命参!” 邻桌盐贩掰着冷馍叹息。 “昨儿个半夜,红袍军将士的马厩十二匹快马跑死了三匹,就为护一支三百年的老山参入京!” 泥炉上水壶突突冒着白汽,烟雾模糊了众人惊疑不定的脸。 “祸事啊!” 老驿卒瘫在尘土里筛糠。巡防马队疾驰而过,领头的百总扬起马鞭抽碎路旁野茶馆的幌子。 “再传妖言者,斩!” 马蹄远去后,茶客们从桌底爬出,面色如土。 “他奶奶的......刚平定的江山又要乱!” 京师。 陈铁唳的马鞭抽得帐门毡布噗噗作响,随行的夜不收不敢抬头。 “京城三座药坊彻夜熬参汤,启蒙部的人封了西直门三条街......” 案头青石子呈报登州血战的密信还在,染血的里长受创四字像烧红的铁钎烫在他眼底。 他猛地掀翻铜盆,热水泼在冻裂的地缝里腾起白汽。 帐外号角骤鸣。 值哨士卒的惊呼炸开。 “京师的医官!” 陈铁唳冲出帐门,终于咬着牙。 恍惚间,这位铁血的红袍军总长攥紧了拳头,忽然想到了许多年前。 那一年,自己这个祖上随陈友谅厮杀的农户,被里长亲自选入了巡山轻骑。 陈铁唳踏进魏昶君的老旧府邸时,浓烈的药味呛得人头晕。 帐幔低垂,缝隙里隐约可见御榻上裹着层层纱布的身影。 魏昶君的母亲程氏蜷在蒲团上念经,腕间佛珠缠着缕花白发,每颗木珠都浸着泪痕。 “里长......。” 陈铁唳喉头堵着铅块。帐内传来虚弱的呛咳声,一只裹满药纱的手探出帷幔,手腕处刀伤深可见骨。 陈铁唳下意识抓住那只手,冰冷的皮肤下青筋虬结,脉搏微弱如寒潭死水。 “来啦......” 嘶哑的气音从帐内飘出,就这么一句,竟让帐中人咳嗽了那么久。 陈铁唳倒退半步,靴跟碾碎了滚落地上的药丸。 他几乎是跌撞着逃出府邸。 宫门关闭刹那,他没瞥见帐幔缝隙里,那双曾洞穿万军的眼睛,此刻正清明如寒潭,静静映着他仓惶的背影。 与此同时,消息更是飞速传遍其余诸地,吴三桂背手立在箭楼阴影处,亲兵统领紧贴他耳根低语。 “京里密报,程老夫人今早跪行三里至崇福寺,额头都磕出血......” “真死了?” 吴三桂眼底深邃,一时间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只是深深看了一眼自己手底下这支安定军。 如今他们手里都拿着红袍语录。 还有机会吗? 正在剿匪的李自成闻讯勒马。 亲兵呈上浸血的密报。 他抚摸着马鞍旁布袋里的语录,神色恍惚,忽扬手将其掷入山涧。 “传令三军!兵锋掉头,回京!” 没人知道他要回京干什么。 第623章:方向很重要 现代,西安历史研究所。 恒温室里落针可闻,只有中央空调单调的嗡鸣。 环形屏幕上,登州刺驾简牍的高精扫描件幽幽泛着冷光,墨色字迹沉甸甸地压下来。 组长雷请议神色凝重,端起保温杯又重重放下,终于化作一丝苦笑。 “你啊,字典里怕就没这个字。” 陈科也面色难看的盯着这四个字。 “太狠了,得罪的人也太多了,穿越者总是如此激进。” 雷请议没说话,只是调出几张发黄的黑白照片投影,那是新近在济南府旧址出土的工役名册原片扫描件。 模糊的影像里,无数瘦骨嶙峋的名字挤在破烂户册上,墨点浸透劣质麻纸,像干涸的血泪。 魏昶琅,工役编号丁亥七四三。” 北海新城筑坝最苦的冰奴编号。 “他亲弟弟,那个时代地位本该最为尊崇的魏二王......” 他苦笑摇头。 “自己都豁出去了,亲兄弟上,历史上有吗?史料里可查不到半个姓魏的在享福。” 雷请议将杯中冷茶一饮而尽,喉咙滚动的声音在寂静里格外响。 “他对自己人,比对外人狠百倍。” 陈科烦躁地揉着额头,面前摊开的《清查缙绅田亩条例》正文像一块沉重的铁板。 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几乎要揉出毛刺来。 “那对功臣子弟呢?” 他声音干涩,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红袍军功勋子弟三代入边疆垦拓令》?” 他翻到后面一页《恩抚令》,指着上面一条小字批注。 “戍边子弟婚配,由民部同土著联姻署优先配给,什么意思,不就是老徐国武等人的儿孙到了琼州崖州,得跟生番寨子里的头人女儿通婚。” “一代代下来,骨头渣子都得溶进那片红土里。” 他叹息抬头,镜片后的眼睛布满血丝。 “这招釜底抽薪还不够狠?他魏昶君不是恨徐国武,他是要刨了所有勋贵将门的根,他自己不要根,也不准别人生根。” “狠?” 一直沉默的顾成教授突然开口,紧攥着那薄薄的几页纸,几乎要将其捏碎。 “看看这,这才是根。” 他平静开口,声音嘶哑如金属刮擦,另一只手点向屏幕角落一段模糊的碑刻拓片。 是落石村魏家旧祠残碑。 “里长公议,凡红袍军户,田赋减半三载!” 老教授布满皱纹的眼角陡然变得复杂。 “他要用所有人的‘根’,勋贵的根,缙绅的根,连带着自己那点骨血,全碾碎了,铺进这片烂透了的地里,给那碗麸饼后面的千万万个饿殍......铺一条能吃饱的路。” 陈科深吸了一口气,在那扑朔迷离的记载深处,他仿佛看到一个身影。 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而是一个穿着粗布衣衫的身影,独自站在初春凛冽的登州海风里,任由身后烈火冲天,浓烟滚滚,无数刀光剑影交织映在他冰冷的眼底。 那眼神里没有恨,只有一片冻结的汪洋大海,沉埋着他能拿出来的一切,亲情,旧谊,袍泽之谊,甚至他自己的性命与血脉。 他用这些,作为燃料,去点燃一个几乎不可能的新世界熔炉。 陈科停住了,像在确认某个惊悚的事实,最后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句冰冷彻骨的喟叹。 “魏昶君......他连自己都杀。” 三人交谈时,时光再度回到四百年前。 山,徐府地窖,油灯摇曳。 徐国武握着笔的手指关节发白。 墨汁滴落在粗糙的信纸上,晕开一小块肮脏的污迹,像他此刻的心情。 浑浊、愤怒、孤注一掷。 脑海中儿子徐振惨烈的状态,仿佛还在他眼前晃动,北海冻伤,还有族人后辈前往琼州瘴毒剜去的皮肉......每一分痛都刻在他心尖上,成了日夜啃噬的血痂。 “张总长勋鉴......” 他下笔,每一个字都带着狠劲。 “吾等为红袍江山抛头颅洒热血,何曾想过有今日!” “骨肉流徙边疆,任豺狼啃噬,里长......非昔日里长矣!其身遭不测,乃天意昭彰,此正拨乱反正之机!” “吾等可拥立北海昶琅公幼子正位,公乃血胤,合乎法统,足以定鼎人心。” “望公振臂一呼,共扶新主,我等于此愿割山西、陕西、两湖、辽东、滇黔......天下八分!共襄盛举,速复!” 写完给张献忠的,又写吴三桂的,措辞更直白。 “三桂兄,龙困浅滩,虎落平阳,今乃兄长纵横捭阖、裂土称王之千载良机。” “魏氏幼主于手,天下英雄共逐之,兄安定军铁骑在手,我徐国武与各地忠义之士愿附骥尾,若助新君正位,山海关以北,尽归兄之藩篱,机不可失。” 至此,徐国武停笔,深吸了一口气,看向窗外。 一张从鞑子和大明中杀出来的脸上,疤痕遍布。 “去,将这些信,送到红袍安定军,红袍大西军,红袍闯军,红袍祈活军等部总长手中!” 直到信使的身影在夜色中渐行渐远,他才终于神色狰狞。 “别怪我,是你太狠!” 西川,大帐,腥风卷旗。 徐国武的信使跪在泥里,战战兢兢,额头顶着血书包袱。 张献忠敞着怀,肚皮上一道新鲜刀疤还渗着血珠,刚剁了个欺压百姓的千总。 他伸出蒲扇大的手,指甲缝里嵌着血渍,一把扯开包袱,抖出书信。 草草扫了几眼,喉咙里滚出闷雷般的声响。 “哈?拿个奶娃娃当牌位?” “他有里长那样的魄力?” 他斜眼睨着信使。 “徐国武吃了啥不干净?儿子弄坏腿,脑子也弄坏了?” 他一脚踹翻火盆,炭火飞溅,信纸沾着火星卷曲、发黑。 “滚蛋!” 他吼,唾沫星子喷了使者一脸。 “老子脑子可没坏,扯虎皮做大旗的玩意儿,老子不稀罕,想让我张献忠给个奶娃娃当打手?做他娘的春秋大梦!” “砍了,人头挂辕门,给姓徐的回个话,要老子脑袋,自己来拿!” 西南,箭楼暗室,烛影如豆。 吴三桂一身素袍,正临摹字帖。 安定铁骑的帅印搁在砚台旁,压着徐国武的信。 第624章:历史新的一幕,不杀了 彼时幕僚忧心忡忡。 “总长,徐国武此信,勾结之意昭然,若事发......” 吴三桂搁笔,笔尖一滴墨悬停,良久,无声落在裂土二字上。 他拿起信纸,凑近摇曳的烛火。 嗤。 火舌骤然吞噬“幼主”、“裂土”、“安定铁骑”......青烟袅袅上升。 吴三桂面无表情,甩了甩手指上沾的一点灰烬。 “信?哪里来的信?” 他声音平静无波,眼神却寒如关外严霜,扫过幕僚。 “有人来过吗?” 他可不是傻子,徐国武想拿自己当枪,没脑子的货色。 如果没有亲眼见过那位里长的恢弘气魄,他或许还真会心动,可现在,安定军还是自己的? 安定军手里的红袍语录,可不是摆设! 更何况......吴三桂一双手骤然攥紧。 那位里长当真遇袭身亡? 他不信! 幕僚一凛,冷汗刷地下来,猛地躬身。 “没有!总长!卑职什么也没见到!” 与此同时,川南剑州,锐锋营大帐,孤灯残照。 刚刚自京师折返的陈铁唳盯着案上那封无头信。 “魏公遗志幼子在北海,盼总长念及袍泽之情,护其正位,裂土以偿......” 他忽然惨笑起来,笑声干涩,像两块锈铁在摩擦。 “北海的娃......呵呵......” 他摩挲着腰间佩刀冰冷的吞口,那上面忠勇的花纹刺得他掌心生疼。 “念及袍泽......当年落石村收留流民的情分......你徐大总督还记得?” “这天下......他魏昶君......” 陈铁唳喉咙梗住,眼前闪过儿子包裹在厚厚冻疮膏下仍渗血的伤痕,一股混合着委屈、怨恨、还有更深恐惧的洪流冲撞着他的心。 “他是连鬼都敢算计的人,他就算真躺进棺材里,那双眼睛也会睁着,谁敢动这个‘天下’、这个‘新世道’?” 他像是在回答徐国武,又像是自语。 他抓起信纸,狠狠攥成一团,指节用力到发白。 “派人......” 他声音喑哑,带着难以言喻的疲惫。 “盯着北海......只盯着!魏昶琅和孩子若有半分差池......徐国武的人头落地之前,你们提头来见!” 这一刻,各方势力云动。 京畿小院,鸡鸣犬吠中,透出最普通的农家气息。 院子低矮,篱笆上爬着带露的扁豆藤。 魏昶君坐在简陋的条凳上,一身粗布衣,慢慢喝着一碗寡淡的粟米粥,神态平静得仿佛一个普通农人。 若非对面站着的两人一身风尘仆仆、杀气未消,难以想象此地是旋涡之眼。 吱呀一声,院门被推开。 洛水老道身道袍染了尘土,皱纹里都嵌着怒气。 他劈头就是一通骂。 “徐国武这条养不熟的白眼狼,百姓刚能直起腰喘口气,红薯秧子还没爬满垄,娃娃们能背几篇《启蒙识字》就欢天喜地!” “好日子还没过暖,这狗东西又想点火!他想干什么?再把九州烧成白地?把娃娃们拖进死人堆?” 他枯瘦的手指气得发抖。 “为私心,全是为私心,混账透顶!” 青石子肃然而立,宛如一柄入鞘的寒铁。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波动,只等洛水骂声稍歇,才声音平稳地开口。 “名单已备齐,徐党骨干七十三家,与信使有往来及异动之将领、地方官绅一百零八姓,其族谱、田产、藏匿处、近亲外亲,皆已标注,登州港已备好十三艘大船。” 言简意赅,意思明确,何时动手? 杀多少? 埋哪里? 魏昶君放下碗,碗底磕在粗糙的石桌上,发出闷响。 他抬眼,目光穿过洛水怒发冲冠的身影,投向院外灰蒙蒙的天空,又仿佛看透了千山万水,落在那些人心浮动的角落。 他慢慢摇头。 “不杀。” 两个字,轻飘飘,却像巨石砸进水面。 洛水愣住了,青石子的眼神也微微动了一下。 魏昶君端起旁边的粗陶茶碗,喝了一口,水温正好。 “杀腻了。” 他声音不高,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浸骨的寒意和更深沉的厌倦。 “大明杀了一两百年,咱们起事又杀了一轮......人头滚滚,血流成河......人心杀不绝啊。” “杀了徐国武,还会有王忠武、李忠武。” 他目光扫过桌上那份青石子带来的名单厚册,手指点在封面。 “这些人......心里头那点贪、痴、惧,杀,是杀不掉的。” “堵死了升官发财、光宗耀祖的路......” 他顿了顿,嘴角似乎有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 “那就给他们换条路走。” 他抬眼,目光落在青石子脸上。 “青石子。” “在。” “这事,你办。” 魏昶君的眼神平静如深潭,却有无形的重压。 “徐国武及其所有牵连名单上的核心族人,全族,连枝带蔓,一根草也不能留在这里!” “还有那些和吴三桂、张献忠眉来眼去不安分的将门......所有心怀鬼胎、蠢蠢欲动、想借风掀浪分肉吃的宗族大姓......” 他的手指沿着名册滑下,最终重重敲在册页底端! “但凡有问题的流放!让他们去海外发挥点作用,别内斗了,我累了,我希望历史改变一些。” 声音依旧平静,却带上了铁一般的意志和不容置疑的决绝。 “船呢?” 他问。 “十三艘已在登州待命,皆为加固型海船。” “太近了。” 魏昶君摇头.“琼州崖州太近,安南那些岛屿,还是容易被人惦记上。”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虚空,落向更远、更荒蛮、更与世隔绝的绝地。 “更远些......” 魏昶君的指尖在桌上缓缓划过,如同无形的刻刀划分着世界的版图。 “把他们......扔过去,全族,积蓄的产业、田亩、家财......不是他们心尖上的肉吗?抄没。” “连同他们,都给我送到鸟不生蛋的荒岛上,他们心心念念要万代传家的种子,去那里生根发芽吧。” 他神色冷漠,目光平静。 “这登州一场火,一场假死的戏,耗费多少心思?钓出这群不安分的东西......值。” 他看向青石子,眼神锐利。 “这次流放与往日不同,不是惩戒个人,是要,绝户!去了那个地方,全族聚居,再无退路!让他们......世世代代记得今日之因!” “让他们在绝境中去建设、去传承,看看没了依附在这片土地上吸血的根基,他们的宗族血脉,还能传承什么。” “也让他们为以后进军东南亚,中亚,欧洲做准备!” 第625章:欲盖弥彰 青石子离开后眯起眼睛,思索着接下来的政务。 里长如今要以自己为饵,垂钓天下,那首先他要做的就是唱好这一出‘里长垂死’的戏码! 不过,如今能在红袍军身居高位,搅动风云的,都是老狐狸。 既然如此,就给他们演一出欲盖弥彰! “来人,传我令!” “第一,所有造谣里长身死者,无论身分,抓!” “第二,红袍军即日封闭皇城,京师,里长家宅即刻派重兵守护,严禁任何人以任何名义探视!” “第三,下令红袍军核心六部,即刻全数召回!” 一声令下,偌大天下,轰然震动! 彼时青石子冷眼看着,声音森冷。 “就看看,谁会跳出来。” 京城宣武门外,菜市口石阶。 晨露未干,青石子的皂靴踏过粘着菜叶的青石阶。 两个启蒙部的黑袍子拖着一个嚎哭的货郎过来,竹筐里撒落一地的木雕玩意儿,还混着几张粗糙的雕版画,画上赫然是大印着龙驭殡天字样的戏文人物。 “大人!小人冤枉啊!就是......就是唱个曲混口饭吃......” 货郎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青石子俯身捡起一个憨态可掬的木雕小猴,沾了点泥浆。 他面无表情,只吐出两个字,冷硬如铁片刮锅。 “造谣,构陷里长,企图生乱。” “大罪!” 他扬手。 那精巧的雕工小猴砸在青石板上,啪的一声脆响,猴头裂成两半。 “收监!” 四周瞬间死寂。 无数看客的眼睛被那道刺目的红灼痛,又慌忙垂下。 一种无形而巨大的恐慌,如同无形的寒潮,在低垂的头颅间弥漫开去。 另一边,巡山轻骑驻防营房。 偏将赵虎紧握着调令,粗壮的手指几乎要把薄薄纸片戳破。 上面只有简短一行字。 “即日返营,迟误立斩。” 落款是青石子的签名,印鉴......却缺了一角红,那是代表魏昶君里长的红戳位置空空如也! “操!这是打谁脸呢?” 副将低骂。 “青总长岂能儿戏,从来调咱们这种刀尖上的主,都是双印齐备,文后里长肯定补戳!这次......戳呢?” 赵虎猛地看向营房外。 平日里喧嚣的校场死气沉沉。 巡山轻骑的红翎信使马队本该每日三拨疾驰进出,马蹄溅起的泥点能湿透半边辕门旗,此刻......竟一骑不见。 只剩下辕门旗杆孤零零地杵着,被风吹得一下、一下,鞭打着空气,发出空洞的声响。 赵虎心头一跳。 巡山轻骑是里长昔日蒙阴起事的尖刀,传递密令如疾风。 除非......他掌心瞬间被冷汗浸透。 京师齐化门洞。 天色将晚未晚,沉重的城门咯吱吱开始提前关闭! 一群急着出城贩卖山货的行商顿时炸了锅。 “行个好!家里娃还等米下锅......” “凭啥封城?昨儿还没事!” 守城营官骑在马上,脸色铁青,劈手夺过一袋干枣掷回人群。 “上峰严令!擅言城禁者同罪!” 他猛地一挥马鞭,指向城楼上火把照耀处刚刚钉上的崭新木牌。 “自己看!” 火舌舔舐着木牌上四个墨迹淋漓、铁画银钩的大字。 “许进禁出!” 四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砸在众人心头。 行商们伸着脖子,看看那冰冷的城楼,又彼此交换着恐慌的眼神,没人再说一句话。 暮色四合中,无数归家的路被彻底堵死,如同活活掐断了气管,只剩下粗重压抑的喘息。 “天要塌了......” 角落里,一个老行商瘫软在地,喃喃自语。 这前脚刚传出来里长遇刺,如今竟就要封锁城门,这......军都山隘口,沂水铁军驻地。 一队精锐步卒顶着风雪撤回驻地辕门,甲胄上蒙着层白霜,眉毛胡子都冻成冰溜。 带队的千总还没站稳,就见副帅满脸晦气冲出来。 “谁让你们回来的?!” “六军总长调令!” 千总愕然掏出文书。 “放屁!” 副帅一把夺过,指着上面含糊的印信暴跳如雷。 “这戳......这戳不对!” 他把调令几乎戳到千总脸上。 “里长印呢?调咱沂水铁军回营,没有里长的调动,其他全是扯淡!” 他像疯了一样咆哮,声音在空荡荡的营盘里回荡。 沂水铁军的调令形制独特,向来由魏昶君贴身夜不收亲掌、信使送达、同时需合青石子所持的另一半符勘验无误才能动! 此刻毫无动静! 军部枢机签押房。 烛火跳动。 红袍军执掌庶务的心腹老吏捏着两份调令,手抖得像风中落叶。 一份给飞鸟营。 “奉令,尔部即日移防景山待命。” 落款是民部代签。 另一份是刚刚送来的飞鸟营常规巡弋回报,末尾习惯性有一句格式化的请求。 “飞鸟十三营驻地草料足否?请军部拨付细料......” 下方是每日轮值的粮秣官例行批朱。 “照准。” 老吏死死盯着两份文牍。 调令上调动的是整个飞鸟十三营!这本该由军部联合签押、飞鸟营主官亲接!而这批草料的签准却还是按日常流程,批在了飞鸟营请求上,意味着军部那位专门协理精锐机要营的总长岳豹压根没过问调令,甚至......他根本不知道这事? 这么大的调动,走的是最普通、最低层级的庶务渠道?! 这不是疏忽! 这是人为制造的巨大撕裂! 是把军令核心故意捅了个天大的漏洞! 整个军部机要核心仿佛被生生挖走了一大块! “青总长......您这是......” 老吏猛地捂住嘴,不敢再想下去。 与此同时,承天门侧,民部告示墙。 一张崭新的布告被重重拍在墙上,盖住昨日鼓励春耕的条文,湿糊糊的浆糊还在往下淌。 无数百姓挤着看,识字的不识字的都伸长脖子。 内容很简单,三句话。 “奉谕,京师内外即日起严查流言惑众、造谣生事、扰乱民心等不轨情事。” “奉谕,即日起全城戒严升级,无启蒙部特遣令牌一律不得靠近里长府邸。” “奉谕,即日起,非宣诏,无论官民勋贵,不得以探视、问疾等任何名义觐见里长!违者以谋逆论处!” 落款。 民部令。 下方那力透纸背的签名,青石子。 一片死寂! 第626章:真正的乱贼 夜不收的声音更冷。 “百人卫孙得胜,借‘清点阵亡遗属田亩’为由,擅改军册,吞没阵亡哨长遗孀抚恤田二十亩,转其名下。” “有屯卒亲见,孙得胜醉酒狂言,‘魏阎王死了!老子这点田算什么?辽东的天,该换片云彩罩着了!’查,孙得胜之妹,乃辽东府红袍军千人卫刘大勇之妾。” 青石子终于抬眼。 目光如冰锥,刺向地图上辽阳卫那一点。 一枚侵夺军产的铁钉带着寒意钉下,钉尾的线直指辽东总兵府。 他伸出食指,在刘大勇的名字上悬停片刻,最终未落,只屈指在辽东总兵官衔旁轻弹一下。案角笔架上,一管紫毫无声跃入他掌心。 “南直隶,民部清吏司主事钱万里。” 夜不收报出这个名字时,声音里带了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三日前密会前明余孽,秦淮河‘媚香楼’画舫,席间有言,‘红袍倒行逆施,气数已尽,当思退路’。” “此人收受前明鲁王旧部所赠田契一纸,坐落于句容县,计良田二百三十亩,契尾署名‘隐樵’,经查,乃此人化名。” 青石子笔尖微顿,一滴饱满的墨悬在紫毫尖端,将落未落。 他目光投向金陵,那里已钉着数枚颜色各异的钉子,贪墨、勾连、通敌......“最后一个。” 夜不收深吸一口气。 “北直隶,保定府,红袍军械局督办之子,陈开。” 他递上一小块染着油污的粗布。 “三日前,此人持其父令牌,强提新制燧发铳三十支,火药二百斤。押运车辆出城时,被守城卒拦检,冲突中遗落此物。” 粗布展开,是半张揉烂的草图,画着简陋的山寨地形,标注“黑风寨”,旁有潦草字迹。 “货到即举”。 青石子盯着那半张图。 紫毫终于落下,在保定府狠狠一点! 一枚盗卖军械、图谋不轨的长钉带着刺耳的摩擦声,被他亲手钉穿地图! 钉尾的线,毒蛇般窜向红袍军械总局! 夜不收统领屏息垂首。 案上灯花又爆了一下,映得青石子半边脸隐在阴影里,半边脸被跳跃的火光镀上一层冰冷的金属光泽。 他缓缓合上《三司官吏亲族录》,指腹摩挲着封皮粗砺的纹理。 “山东民部王秉乾。” 他开口,声音像生锈的刀在砂石上磨。 “掌一省钱粮不过两年,田亩清册经他手者,隐田不下万顷。” “漕运总督府赵德柱,督运三年,运河沿线‘孝敬’银船,岁入私囊逾三万两。” “辽东府千人卫刘大勇,纵容亲眷侵吞军田,喝兵血,养私兵。” “军械局......” 青石子目光扫过那枚血色长钉,寒意更甚。 “天工院附属,国之爪牙,竟生蛀虫。” 他不再看地图上那些密密麻麻的钉子和纵横交错的细线。 那些线,早已在他心中织成一张巨大的、散发着腐臭气息的网。 网的中心,是权力,是贪婪,是趁乱而起的野心,是对那个刚刚被他们亲手埋葬的旧时代的无限眷恋和反扑。 “名单。” 青石子吐出两个字。 夜不收统领立刻奉上一卷素帛。 青石子展开,提笔,紫毫饱蘸浓墨,悬于帛上。 油灯的光,将他执笔的身影拉长,投在身后冰冷的石壁上,宛如一尊沉默的判官。 墨迹淋漓,一个个名字在素帛上绽开,如同宣判的烙印。 夜风从窗隙钻入,吹得灯焰剧烈摇晃。青石子笔下的名单越写越长。 那些趁火打劫的硕鼠,那些蠢蠢欲动的豺狼,那些自以为能在新朝尸骨上重建旧日高台的魑魅魍魉......他们的名字,他们的罪证,他们自以为隐秘的勾连,此刻都在这跳跃的灯火下,在这冰冷的素帛上,被一支笔,钉死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笔停。 青石子吹干墨迹,将素帛卷起,递给夜不收统领。 “按图索骥。” 他只说了四个字。 统领双手接过,那卷轻飘飘的帛书此刻重若千钧。 他躬身退出,身影融入门外浓稠的黑暗。 青石子独自留在灯下。 他伸出手,指尖拂过地图上那些冰冷的钉子。 辽东、山东、运河、金陵、保定......钉子下的土地,是魏昶君带着他们,用血与火一寸寸打下来的。 钉子下牵连的名字,也曾是这新世道的一部分。 “真正的乱贼,还没出来?” 这天下,人心之恶,如同野草,烧不尽,斩不绝。 但里长要的,从来不是杀尽。 第627章:各种选择! 驿马带着一身滚烫的汗沫和尘土冲进辕门时,陈铁唳正对着摊开的剑南道舆图出神。 图上山川险峻,被炭笔粗暴地画出几条进军路径,箭头直指土司盘踞的几处寨子。 那是他报上去平叛的名义路线。 灯火跳动,将图上的墨线和炭痕映得有些扭曲。 “总长!六百里加急!京中三令!” 亲随捧着漆封铁匣的手微微发抖。 陈铁唳瞳孔猛地一缩。 他没有立刻去接,搁在舆图上的手指关节瞬间收紧,捏得指节发白。 桌案下,他那只穿着牛皮战靴的左脚,无意识地在地面厚重的兽皮垫上碾了碾,发出沉闷的摩擦声。 亲随屏住呼吸。帐内只剩下灯芯偶尔爆裂的微响,和那极其细微的、皮靴碾压毛皮的沙沙声。 良久。 陈铁唳才缓缓伸出右手,五指张开,悬在冰冷的铁匣上方停顿了一瞬,才如同按下烧红的烙铁般猛地覆上。 指尖传来匣面阴冷的铁意,顺着神经直刺大脑。开封的动作却稳如磐石。 他取出卷起的黄绫密旨,动作迟缓地展开。 昏黄的灯光下,那三道铁画银钩、墨迹淋漓的命令,清晰得刺眼。 第一、全城戒严,许进禁出! 第二、严控舆情,造谣惑众者不论身分,即可抓捕! 第三、非宣诏,严禁任何形式的问疾觐见,违者以谋逆论! 最后一行民部颁行下方,是青石子冷峭如冰棱的签名! 没有魏昶君惯用的朱批,没有那个熟悉的、透着铁血与掌控力的笔锋。 一股寒气,夹杂着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悸动,猛地从陈铁唳脚底板窜起,沿着脊椎直冲天灵盖,头皮瞬间发麻。 真的......到了这一步?! 他捏着密旨的指节咯咯作响,手背青筋暴起,将光滑的黄绫捏出深痕和褶皱。 心跳如擂鼓,撞击着胸腔,声音大得他自己仿佛都能听见。 太阳穴突突地跳,思绪却在这巨大的冲击下瞬间炸开无数碎片。 走!必须走! 这是第一个炸雷般清晰升起的念头。 回京? 不,绝对不可能。 那道禁视圣躬的命令,就是一道无形的索命符。 青石子素来是里长根基,一定布下了天罗地网,回去,就是羊入虎口。 等着被当成不安分的砧板肉,昔日的生死袍泽,在权力面前,比仇敌的刀更锋利。 哪里去? 混乱的思绪狂涌。 陈铁唳目光下意识扫向舆图,他这几日圈画的地方。 西南,川滇群山。 他的锐锋营,此刻正按照他上报的围剿叛逆土司计划,悄无声息、却又快速地向这个方向集结。 “李自成......” 他心中跳出这个名字。 李闯的流寇军起家,虽入红袍,骨子里那股野性难驯! 他被魏昶君按在河南整饬,如同一头被拔了牙的老虎。 他那营盘离此不过三日快马! “张献忠......巴山。” 那张剽悍凶猛的脸也跳了出来,此人更是桀骜不逊,当初被收编时就心怀不安,这些年在西南剿抚之间,全靠红袍军压着。 他在巴山,同样离这不远。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瞬间在脑中成型,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带着冰冷的毒刺疯狂蔓延。 借口就是现成的。 他盯着舆图上标注的土司联叛,心头冷笑。 以追剿残匪为名,引锐锋营快速机动向李、张二部防区边界靠拢。 兵锋所指,就是天然的压力。 李自成、张献忠不是傻子。 京中风声鹤唳,精锐强军逼近他们卧榻之侧,他们怎么可能坐得住? 必然疑惧、警惕,甚至暗中集结。 等,耐心地等。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食指重重按在了舆图上两股力量即将接触的那个关键隘口。 等京师乱起来。 等魏昶君真的遇刺不治的消息最终坐实,等青石子那个疯子开始大举清理不臣。 只要乱局一起,这西南交汇之地,他陈铁唳手握精锐锐锋营,身旁就是被惊扰而蠢蠢欲动、同样悍勇难制的李、张大部。 这就是他撬动天下的杠杆。 他不需要直接统领李、张,只要把他们逼进乱局的漩涡,他们就是天然的盟友,天然的棋子。届时振臂一呼......儿子的模糊面庞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即被中原王的璀璨幻影覆盖。 愧疚? 在那无上的权柄和可能的子孙万代面前,被强行按压下去,被一层自我说服的铠甲包裹。 陈铁唳猛地低骂出声,像是要驱散脑中最后一点不属于这野心的东西。 “破鞑子!灭大明!累死了多少兄弟!刚啃下几口热食!” 他声音拔高,带着刻骨的怨怼和某种自我正当化的狂怒。 他喘着粗气。 “你脑袋里装的什么?蛮夷?海外?万里之外那些鸟不拉屎的岛,比得上咱中原一碗热乎汤?” “呵......呵哈哈哈......” 陈铁唳疯了似的笑起来,笑声干涩刺耳。 他用力抹了把脸,抹下一手心的汗泥,仿佛连同那份最初的炽热也一并抹去。 “里长,是你太狠!太独!要把天下人的骨头都碾碎了,好随你的心意捏个新瓷人儿出来!” 陈铁唳忽然低声嘶吼出来,像是对着虚空中的宿敌控诉,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声音在空旷的帐内激起微弱回响。 他猛地一掌拍在舆图上。 “我陈铁唳不是要做奸臣,老子是不想这江山背上穷兵黩武、逼反功臣的骂名!” 他指着京师的方向,眼睛赤红。 “是要给魏家的香火留条路,里长,是你!是你偏要把天下人的心都碾碎了!把所有人都逼成鬼!” 他急促地喘了几口气,胸腔剧烈起伏。 抓起炭笔,在那西南几处早已圈好的土司据点旁,用力写下几行新的命令。 “左锋营,拔营,转进石盘峪!” “中军骑队,急行抢渡嘉陵浅滩!” “后军粮队,卸辎重,轻装跟进!” 笔尖在舆图上划出决绝的轨迹,箭头所指,不再是蛮荒的土寨,而是向着李自成、张献忠部驻扎防区的侧翼,那无形却必然惊起波澜的方向! 第628章:一人压得天下没有内斗 彼时大营内一片死寂。 写完,陈铁唳狠狠掷下炭笔。 笔断成两截,黑色的炭末在舆图上晕开一小片污渍。 陈铁唳沉默一瞬。 脑海中昔日跟随里长自蒙阴起兵的一幕幕不断闪过。 假如里长还活着,他不会背弃,可理想......天下人不都已经过上好日子了吗,为什么里长要一再逼迫,为什么里长要遇刺,为什么他要重伤垂死,让自己有了这样的机会! “传令!” 陈铁唳的声音恢复了冷硬,带着铁骑踏碎一切的决断,再无半分犹豫。 “全军按此路线图!黎明启程!目标......” 他顿了顿,吐出四个冰冷的、注定掀起血雨腥风的字眼。 “追剿残叛!” 陈铁唳面无表情,只搭在马鞍上的那只手,指关节捏得咯吱轻响。 手背青筋虬结,汗水混着尘土,在那黝黑皮肉上冲出几道蜿蜒的沟壑。 他目光投向更远处层峦叠嶂的雾霭,那里是李自成大营的方向,也是吴三桂游弋的防区。 西南土司叛乱? 幌子罢了。 他心里冷笑,喉头滚了滚,这位置选得刁钻,正好卡在几路强藩之间。 里长若真......那他陈铁唳这柄被按在鞘里太久的刀,就得找准时机,劈出个新天来.这念头像烧红的烙铁烫过他心尖,带来一阵扭曲的兴奋。 这一刻,陈铁唳仿佛看到儿子裹着厚厚的纱布、从冰天雪地归来时那张冻得发青的脸。 看到自己高踞中原,指点山河,成为裂土封疆的中原王。 至于里长的恩德......是啊,若真有那一天,他陈铁唳发誓善待魏昶琅那苦寒之地冻出来的儿子就是。 还给老魏家一个王位。 与此同时。 箭楼的风,比西南的瘴气冷冽百倍,像是淬过塞北的寒铁。 吴三桂裹在厚重的棉衣里,背对着烛火,凝望着城墙外连绵数里的火把海洋,那是他的安定军大营。 军报被他不置一词地扔在炭盆旁矮几上,只留下一个微皱的边角。 火光跳跃着,映着他半边脸的轮廓,如刀削般冷硬,也映着眉宇间一丝极力压制的波澜。 京师三令......许进禁出......禁探里长......每一个词都如同针尖扎在心头。 他不说话。 身后的幕僚像钉在地上一样,连呼吸都放轻到了极致。 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 “总长......” 一个亲卫队长终于忍不住,声音干涩。 “营里......营里......” 他不敢说下去了。 “说。” 吴三桂的声音比铁还冷。 “是......” 亲卫队长咽了口唾沫,艰难地吐出实情。 “弟兄们倒不悲戚,他们聚在一起背那《红袖语录》新卷,还有几个匠户老兵,把新发下来的火铳擦了又擦,念叨着......” 他声音更低。 “等里长安好了,带咱去北海打红毛番,咱也要为后世子孙将没打完的仗全都打了......” 炭火猛地爆出一簇刺眼的火星! 吴三桂的后背瞬间绷紧如拉满的硬弓。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比关外的雪还要冷彻骨髓。 他猛地转过身,烛光清晰地照出他眼底那瞬息万变的情绪,惊愕、苦笑、一丝茫然,最后沉淀为深渊般的冰寒与恐惧。 红袖语录! 那薄薄的小册子。 那些泥腿子兵油子。 他们被里长这两个字浸透了骨头,他们眼里只有那片红,那面在死人堆里竖起来的、魏昶君领着他们拼死守护的破旗。 他们根本不在乎什么京师里坐的是谁,他们只认那个让他们挺直脊梁、把刀口对外的人。 造反? 带这样的兵造反? 吴三桂心底最后那点侥幸和野望,被这残酷的现实砸得粉碎,片甲不留。 他仿佛看到自己举起清君侧的旗号,背后部下却一片茫然、甚至带着愤怒质问的场景。 这些人,不可能跟着他吴三桂去砍里长的旗,哪怕他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 他眼前又浮现出那双眼睛。 那双年轻锐利的眼。 那双沉静如古潭、洞彻一切的,魏里长的眼睛。 这眼神像冰冷的蛇信子舔过他的心脏。 胆寒! 彻彻底底的胆寒! 他吴三桂是枭雄,不是蠢货。 他太清楚徐国武那套鼓噪的分量了,在魏昶君活着、哪怕是可能活着的时候,那点鼓噪就是一团飘在风里的纸灰! 时间在死寂中溜走,火盆里的炭都快烧成了灰白。 那亲卫队长被这无形的威压逼得浑身僵硬,几乎喘不上气。 终于,吴三桂开口了。 “传令......” 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 “三公子吴应熊,明日清晨启程入京。” “送进启蒙部新设的幼军校。” “告诉民部和启蒙部,就说是老子送儿子去替里长尽忠!” “尽忠?” 亲卫队长愕然抬头,瞬间对上吴三桂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感情的眼睛。 那眼底是彻底的冰封和某种残忍的决绝。 “对。” 吴三桂唇角勾起一丝冷硬如钢铁的弧度。 “尽忠,我吴家满门忠烈,深受里长恩德,里长身体欠安,我儿正当前往侍奉待命,日夜不离,以示......” 他顿了顿,每个字都清晰到发沉。 “我吴三桂,对魏里长,对红袍新世道的,忠贞不二,若有差池,甘当军法。” 死寂。 真正的死寂。 亲卫队长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直冲天灵盖。 这是把自己最疼爱的幼子,送进此时风波诡谲、如同龙潭虎穴的京师。 送去做人质,送进虎口狼窝,更是送到魏昶君的眼皮子底下。 这不是表忠心,这是剜心剜肺,把血肉送到砧板上任人宰割的表态。 是断绝所有退路的投名状。 “总长!” 亲卫队长嘶声,带着难以置信的悲愤和恐慌。 吴三桂却漠然转身,脚步如剑锋,斩断了所有犹豫和嘶喊。 他不再看任何人,大步走向窗前,推开沉重的窗板。 一股夹杂着雪粒和铁锈味的凛冽寒风猛地灌了进来,吹散了他脸上最后一丝温度,也仿佛将刚才那个瞬间的人性与挣扎彻底冻结。 他望着京师方向那不可见的阴云深处,只有冰冷的声音顺着风声飘回。 “备马。” “要最快最好的马。” “再加派一队死士随行,沿途护卫,确保应熊,活着、完好无损地......入京!” 第629章:他到底死了吗 接到消息的不只是陈铁唳。 巴山。 油灯在张献忠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他攥着那份誊抄的京师三令,粗粝的指腹反复摩挲着禁探里长四个字,仿佛要搓掉一层皮。 帐外雨打芭蕉,噼啪作响,像无数细密的鼓点敲在他心坎上。 “爹!” 义子李定国掀帘而入,带进一股湿冷的潮气。 他肩头还沾着夜雨的微凉,目光却清亮如星。 “您叫我?” 张献忠没抬头,喉咙里滚着浑浊的声响。 “定国......你说,这京师的天,是真塌了?” 他猛地将誊抄的纸张拍在案上,震得灯焰乱晃.“禁视?禁出?青石子封城锁宫,这他娘是做给谁看,是怕人知道魏里长真挺尸了,还是......” 他眼中精光一闪。 “还是那里长,又在阴沟里下饵,等着捞王八?” 昔日里长是如何借口铲除前明宗亲,历历在目,谁都不是傻子,大家早就回过味来了。 可他拿不准。 他只能相信自己这个目光最毒辣的义子。 李定国沉默片刻,忽然解下腰间水囊,不是递给义父,而是自己仰头灌了一大口。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他抹了把嘴。 “爹,我带您去个地方,不远,就山下镇子。” 张献忠错愕看着,忽然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晨光熹微,巴山镇石板街。 雨后的青石板泛着湿漉漉的光。 张献忠一身便装,被李定国半搀半引着,混在早起的人流里,像是一对稍有些钱的富农。 街角热气腾腾的粥铺前,几个短褂汉子捧着粗瓷大碗,蹲在条凳上吸溜着滚烫的米粥,碗里竟有油亮的肉末和碧绿的菜叶。 “老哥,这粥......肉不少啊?” 张献忠忍不住凑近,操着生硬的官话搭讪。 一个满脸风霜的老汉抬眼,咧嘴一笑,露出缺了半颗的门牙。 “官人外地来的?咱红袍新政!里长说了,壮劳力干活,肚子里得有油水!” “官仓平价米,里长贴钱加的肉菜!比前明那会儿观音土强百倍!” 他啐了口唾沫。 “前明?呸!狗官收粮,老鼠都饿得啃棺材板!” 张献忠心头一震。 前明......他当流寇时,见过易子而食的惨状。 他下意识看向老汉粗糙却干净的手,指甲缝里没有泥垢,只有劳作的老茧。 转过街角,一处新修的青砖学堂传来朗朗书声。 木格窗敞着,几十个半大孩子挺直腰板,齐声诵读红袍语录。 声音稚嫩却洪亮,穿透薄雾。 一个扎着红头绳的小丫头背得尤其响亮,脸蛋红扑扑的。 张献忠脚步钉在原地。 他认得那课本。 十年前,他手下裹挟的流民孩子,眼神只有麻木和饥饿。 而现在这些孩子眼里......有光。 那光,像针,刺得他眼眶发涩。 “嘿,小姑娘都能上学堂了......” 张献忠嘟囔着,似乎有些知道自己义子带自己来看的是什么。 “叔,让让!” 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 张献忠回头,见一个十二三岁的丫头,背着几乎比她人还高的竹篓,里面装满刚摘的鲜笋。 “孩子,你这是要去哪?” 张献忠侧过身,看了一眼急匆匆的身影。 她额角汗津津的,小脸却扬着。 “我爹说了,勤快人,里长给发建设券,攒够了能换新纺车,我家今年要盖砖房咧!” 张献忠喉咙发紧。 前明时,这样的丫头,要么被卖进勾栏,要么饿死在逃荒路上。 李定国默默递过一块粗布帕子。 张献忠没接,只盯着学堂方向。 一个穿着半旧红袍军服、缺了条胳膊的汉子,正拄着拐杖,在校门口跟教书先生低声说话。 那汉子胸前别着一枚小小的铜质徽章,那是红袍军伤残老兵的荣军章。 “王教头。” 先生恭敬道。 “您放心,虎子昨天那篇《论驿道》写得顶好,里长说的知识改命,娃娃们懂。” 王教头黝黑的脸上绽开笑容,缺了牙的嘴咧得老大,用仅剩的手拍了拍胸口的徽章。 “那是,咱这条胳膊,换娃娃们能挺直腰杆念书,好得很。” 挺直腰杆......这四个字像重锤砸在张献忠心口。 他猛地想起自己当年为何造反,不也是因为这世道大多数人和自己一样,活得像条狗? 魏昶君......他让这些泥腿子、这些他曾经视为草芥的人,真他娘的挺直了腰杆。 他踉跄后退一步,撞在身后晾晒的渔网上。 网上挂着几条刚剖开的咸鱼,腥气扑鼻。 一个挎着篮子卖针线的老妪经过,见状皱眉。 “外乡人?小心点!这鱼是刘寡妇家明日交官仓换盐引的!碰坏了,里长订的规矩,要赔!” 规矩......赔偿......张献忠看着老妪虽旧却整洁的衣裳,看着她理直气壮的眼神,再想起自己当年流窜时,百姓见了兵匪如避蛇蝎的惊恐......一股巨大的、混杂着苦涩,震撼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野望。 他转身,一把抓住李定国的胳膊,手指用力到发白。 “回营,备马,去京师!” 声音嘶哑,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告诉青石子!我张献忠......奉诏觐见!” 与此同时,李自成也接到了消息。 彼时他没点灯。 独自坐在城外改造的军机处偏厅里,黑暗中只有烟锅一明一灭的红光,映着他沟壑纵横的脸。 京师三令的抄件就摊在膝上,他不用看,每一个字都刻在脑子里。 “许进禁出......禁探圣躬......” 他低声咀嚼着,烟锅里的火光随着他气息明灭。 “青石子......好手段啊。” 他嗤笑一声,带着洞悉一切的疲惫和嘲讽。 他不是张献忠那种会被市井烟火动摇的莽夫。 他看得更深,更冷。 魏昶君死了吗? 李自成缓缓吐出一口浓烟。烟雾在黑暗中扭曲,如同他此刻的心思。 他希望死了。 死了,这盘棋就活了。 他李闯蛰伏这些年,整军经武,未必没有等一个机会。 一个能让他重新裂土封王、甚至......的机会! 可万一没死呢? 第630章:李自成的煎熬 这个念头像毒蛇的芯子,舔舐着他野心的边缘,带来一阵冰凉的战栗。 他想起许多年前。 那时候他拥兵数万,席卷诸省,何等威风? 可魏昶君呢? 带着几千兵马,硬是在他眼皮底下用一手养寇自重,戏耍了他数年。 这才将红袍军在朝廷,鞑子和他们这些流寇面前硬生生拉起了红袍军! 那人的韧性,像野草,烧不尽,那人的眼光,毒得很,他总能看透人心最深的贪婪和恐惧,然后......一击致命。 “他把自己都点着了当柴烧......” 李自成喃喃自语,烟锅重重磕在椅背上,溅起几点火星。 “为了什么?就为了让和他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天下所有泥腿子......能站着活?” 他眼前闪过老家新修的灌渠旁,那些农夫扶着犁,唱着俚曲,脸上不再有菜色的景象。 又想起前几日巡察,一个老农指着田埂上新栽的桑苗对他说。 “李总长,里长说,这桑树三年成林,俺们村娃娃就有绸子衣裳穿了。” 那老汉眼里,是实实在在的光。 站着活......李自成胸口像堵了块石头。 他造反半生,杀官放粮,喊的不也是闯王来了不纳粮? 可结果呢?流寇过境,赤地千里,他给不了百姓站着活,只能给短暂的喘息和更深的绝望。 而魏昶君,他真给了。 他用铁轨、学堂、灌渠、还有那该死的人人平等的念头,把站着活夯进了这片土地的骨血。 他手下那些兵,那些他以为能跟着他再掀风云的老兄弟,如今吃饭前要背《红袍语录》,领饷银时念叨建设券,连他亲兵营的小崽子,都敢说当兵吃粮,保的是百姓新世道! 造反? 造谁的反? 造那些刚刚能吃饱饭、盼着娃娃穿绸衣的泥腿子的反? 还是造那个把自己亲弟弟都扔进北海冰窟窿、把功臣子弟全赶去边疆啃沙子的......疯子的反? 李自成猛地站起身。 黑暗中,他魁梧的身躯像一座压抑的火山。 烟锅被他死死攥在掌心,滚烫的铜锅灼烧着皮肉,他却浑然不觉。 “他把自己当柴烧......烧出来的火......把人心都点着了......” 他嘶哑地低吼,像受伤的困兽。 “这火......扑不灭,谁碰,谁就得化成灰!” 他大步走到窗前,猛地推开。 黎明前的冷风灌进来,吹散满屋烟雾,也吹得他须发皆张。远处军营传来隐约的号角,那是晨操的号子。 号声里,似乎夹杂着兵卒们齐声背诵《红袍语录》的片段。 土的很,偏偏全天下都喜欢听。 李自成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凛冽的空气。 再睁眼时,那点残存的野望已被彻底冻结、碾碎。 “来人!” 他声音沉如闷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传令三军!拔营!回京觐见!” 他顿了顿,补了一句,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给冥冥中的那双眼睛一个交代。 “告诉京师......我红袍军总长,李自成,奉命回京!” 有意思的是,谁都没告诉陈铁唳。 从里长登州府遇刺,陈铁唳按兵不动开始,大家就都看出了端倪。 彼时,京师。 农家小院的土墙爬满了丝瓜藤,黄花开得热闹。 魏昶君坐在枣树下的石墩上,慢条斯理地剥着刚煮好的毛豆。 青豆子一颗颗落进粗陶碗里,发出清脆的声响。 夜不收统领声音平板无波。 “红袍祈活军主帅周遇吉,率本部三万,已过保定府。” “红袍麻秆军指挥使高一功,引兵两万五千,抵近通州。” “张献忠部前锋已至涿州。” “李自成中军,距京师一百二十里。”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魏昶君。 “唯......陈铁唳部,仍滞留剑州,以清剿残匪为由,按兵不动,其部动向......隐隐与李自成、张献忠旧防区相接。” 魏昶君剥豆子的手停了一瞬。豆荚在他指尖发出轻微的碎裂声。 他没抬头,只淡淡问。 “吴三桂呢?” “吴总长幼子吴应熊,三日前已送入启蒙部幼军校,吴部安定军,未有异动。” 魏昶君嗯了一声,继续剥豆子。 豆子落入碗中,节奏平稳。 一直闭目养神的洛水老道,此刻缓缓睁开眼。 那双看透世情的眼睛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伸手指向石桌上摊开的简陋地图,尘尾点在剑州的位置。 “陈铁唳......” 老道的声音嘶哑。 “还是放不下他那儿子,怕他儿子回来做不成少爷?” 魏昶君没说话,将一颗饱满的青豆丢进嘴里,慢慢嚼着。 洛水嘴角扯出一丝冰冷的弧度。 “放不下?那就让他也去,去北海,去库页岛。” 老道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残酷。 “看看他儿子是怎么带着流放去的罪囚、招抚的山民,在冻土上凿井!在雨林里开路!是怎么被那些他曾经瞧不起的泥腿子,尊一声陈工头、陈师傅!是怎么用冻掉的手指头,画出新城图纸的!” 他枯瘦的手指猛地戳在地图上北海的位置,指甲几乎要抠进粗劣的纸纹里。 “他以为他儿子在受苦?他儿子在那边,是顶天立地的汉子!是在建一个新的、没有他爹这种‘功臣’作威作福的世道!” 洛水猛地转向魏昶君,目光如电。 “可若是......他陈铁唳还想着,等风头过去,把他儿子接回来,仗着功劳,做个新的老爷?想着他陈家以后也能像前明的徐家、张家那样,世代簪缨,骑在百姓头上?” 老道的声音陡然森寒,如同数九寒冬刮过荒原的朔风。 “那就杀!” “功臣?” 洛水嗤笑,拂尘扫过虚空,仿佛要拂去什么肮脏的东西。 “算什么东西!谁没为天下流过血,他陈铁唳流的血,金贵在哪里!” 他站起身,道袍在晨风中微微鼓荡,瘦小的身躯却爆发出巍峨如山岳的气势。 “要么,他陈铁唳带着他那点放不下的慈父心肠,滚去边陲,和他儿子一起,用剩下的骨头给百姓铺路!” “要么......” 洛水眼中寒光暴涨! “老道开杀戒,送他陈家满门,去黄泉路上,做他千秋万代的富贵梦!” “这千古骂名!道士洛水,担了!” 小院内一片死寂。 只有风吹过丝瓜藤叶的沙沙声,和魏昶君手中,又一颗毛豆落入粗陶碗中的轻响。 第631章:铁做的心否 京师总军议政堂的大门缓缓洞开,带着肃杀的凉气。 门外石阶上晨露未晞,阶下两排按刀而立的红袍近卫,铁甲冷硬如玄冰,头盔下的眼神锐利得能刺透人心。 堂内已满满当当坐了人。 赫然是从各地星夜兼程赶回的总长们披着各色旧氅,甲胄都卸了,只着常服,却比披挂时更显局促紧绷。 清晨的光线从高窗斜射而入,穿过弥漫的微尘,在光滑的金砖地上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带。 每个人,都落在这光暗之间。 吱呀。 鞋底踏过青砖的声音并不响,却让整个议政堂里所有低语戛然而止。 魏昶君从背光处走了进来。 一身半旧的靛蓝棉布袍子,腰间松松系着一条皮绦。 若非那张脸,这身打扮走在街上,像极了早起巡查田亩的农会师傅,看不出丝毫受伤的痕迹。 他面色平静,唯有那双眼睛,深不见底,却亮得惊人,如同淬炼过的寒铁,缓缓扫过堂内每一张或紧张、或激动、或故作沉痛的脸。 一瞬的死寂。 众人只觉得胸腔狠狠跳了一瞬。 里长......没受伤! 这意味着什么,他们比谁都清楚! 随即,爆发开来。 “里长!” 吴三桂第一个率先带头,不知是表演还是真情实意,他失声喊出来,腾地站起,因动作太猛带翻了身后的木椅,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他几步抢上前,魁梧的身躯微躬,嘴唇哆嗦着,眼眶竟真真切切地红了,盈满了浑浊的水光。 “万幸!万幸哪!京师封锁,吾等……吾等心如油煎,只恨不能以身相代,您......您......” 他声音哽咽,那情真意切之态,任谁看了都不由动容。 然而,他那略略避开了直接注视魏昶君眼睛的下意识动作,和扶着椅背稳定身形、青筋微突的手背,却泄露了这份悲痛下紧绷的心弦。 他是表演,却并非全假。 三分庆幸里长未死,至少他还能送儿子入幼军校求生,七分便是惊恐,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位里长会如何清算! “里长......” 李定国的声音则沉得多,带着沙哑。 他未像吴三桂那般抢步上前,只是原地站定,深深一揖,动作标准得如同用尺子量过。 这位年轻将领抬起头时,眼里的红血丝密布,目光却毫不避讳地迎上魏昶君,里面燃烧着赤裸裸的担忧和劫后余生的后怕,几乎能映出人影。 他看到了里长孑然一身的孤独,看到了那身棉袍下过于单薄的身子骨。 他是真真切切怕这人真的倒下,怕这刚刚有点光亮的世道,又坠回那吃人的黑渊。 李自成慢了一步站起,魁梧的身形在光影中投下巨大的阴影。 他脸上同样布满沉痛,眉间皱起深深的川字纹,眼神显得格外复杂。 “里长。” 他声音洪亮,带着要将自己剖白的急切.“您受苦了!您为这天下流血流汗,那些忘恩负义之徒......” 他攥紧了拳头,关节咔咔作响,目光扫过周围几个神色闪烁的身影,仿佛真恨不得立刻去为里长手刃仇敌。 然而,当魏昶君那深潭般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时,李自成心底却猛地一寒。 魏昶君什么也没说,那眼神甚至没有特别的锋芒,却像能穿透他精心构筑的悲愤外壳,看到里面那一点死灰复燃又迅速被掐灭的野火苗子。 李自成声音不自觉地卡了一下,随即更用力地挥了下拳以作掩饰,硬是将那点微妙的底气不足压了下去,只剩下一种混杂着敬与畏的沉重。 “请里长示下!自成唯命是从!” 张献忠坐在原地没动,只是那支着的膝盖在微微发抖,带动着身下的太师椅都发出了细微的、有节奏的吱呀声。 他双手撑着扶手,手背上筋肉虬结。 他张了张嘴,似乎也想喊点什么表忠心,却只发出一声短促的、像被堵住了咽喉的抽气声。 他想起了巴山镇那个背着竹篓的小丫头,想起了那个缺了胳膊却笑得开怀的老兵王教头,想起了学堂里孩子眼中那让他心悸的光。 他看到了里长活着,这本该是他野心的丧钟,可不知怎地,心底深处竟也泛起一丝扭曲的......安心? 那感觉太陌生,让他自己都觉得羞耻。 他猛地垂下头,不去看那如炬的目光,只从齿缝里挤出一句含糊却带着狠劲的低吼。 “杀!该杀!” 整个议政堂被悲鸣、担忧、恐惧、庆幸、宣誓忠心的声浪包围。 真心的泪水和刻意的哽咽交杂,沉痛的眼神和闪烁的试探齐飞。 在一片喧嚣中,魏昶君微微抬手。 霎时间,所有声音消失。 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那灰败而疲惫的面容,在此刻却散发出一种无声的、绝对的威压。 他走到主位那张朴素的、没有任何雕饰的铁力木大案后,并未坐下,只是扶着案边,开口。 声音似乎寒意彻骨。 “第一,拓荒之策......不变。” 四字吐出,如同冰珠溅落。 “红袍军之子,民部官吏及各地布政司、宣慰司,至州府县官吏子,年及十五者,即日起起行,发交西域、南海、库页岛诸新辟疆域行署,服役、任吏、从军、务农,皆听其行署调遣。” 他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堂下瞬间惨白的几张脸。 吴三桂心底狂跳,眼神下意识瞟向东北,他那送来自证清白的幼子已在幼军校,算不算在此列? 李自成心头狂跳,庆幸自己未有子嗣牵扯其中,却也为这绝户般的狠辣手笔而遍体生寒! 张献忠猛地抬头,眼中闪过极度的惊恐,义子李定国尚未娶亲,暂时无忧,可这意思,难道自己日后有了骨血,也要如此?! 里长的心,当真是铁做的吗? 连给他自己的退路都要斩断? 不等任何人消化这份冰冷彻骨的寒意,魏昶君的声音再次响起,疲惫依旧,却斩断了所有侥幸的幻想,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拓疆垦土,乃红袍立世根本,血脉繁衍之地,当从荒凉艰难处起,父辈之勋,非福荫子孙作威作禄之凭!” 字字如刀! 第632章:我还能压五十年吗 吴三桂袖中的拳头捏得死紧,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他垂下眼睑,掩住眸底翻涌的惊涛骇浪。 这位从登州府血泊里爬出来的魔王,他不是在报复。 他是在用一种近乎疯狂的方式,在绝境中延续那条他定下的、不容更改的铁律。 面对刺杀、面对徐国武这等封疆大吏的反叛、面对各路势力蠢蠢欲动的暗流,他没有妥协一丝一毫。 反倒是更进一步,抽筋剔骨地,将所有人的私心与退路,绑死在这条拓荒的铁轨上! 狠!狠到了极致! 也......决绝到了极致! 李自成更是后背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甚至不敢去看魏昶君那单薄的身体,只觉得那瘦削的身影里,蕴藏着比洪水猛兽更可怕的力量。 一种燃烧自己也要将整个时代按照他意志重塑的疯狂意志。 他脑中再次闪过魏昶琅在北海的画面,此刻这画面带来的不再是兔死狐悲的寒意,而是彻底的、无法抗拒的......敬畏。 这种人,谁能反?谁敢反? 谁能在他那疯狂如星火燎原的意志下造出反来? 张献忠则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拓荒?子孙?作威作禄? 字字句句都像是抽在他心底那点残余妄念的鞭子。 里长这是用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告诉所有人。 他不在乎!不在乎手下大将怎么想,不在乎自己流多少血! 他只在乎能让全天下泥腿子能站着的新世道能不能在更广袤的蛮荒之地扎下根。 张献忠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这点算计,在这位如同从地狱爬出来的里长眼中,渺小得可笑!不值一提! 魏昶君没有理会堂下死寂中翻涌的惊涛骇浪,径直宣布第二件事。 “徐国武乱晋。” 他吐出这四个字,声音里的虚弱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冲淡,只剩下冰冷的铁。 “洛水。” 一直如同枯木般静立在魏昶君侧后阴影中的老道,无声地踏前一步。 “你持我旗,总掌山西平乱事。” 魏昶君的声音依旧平静,但那平淡之下蕴藏的酷烈,却让所有人不寒而栗。 “徐国武本人,及其党羽核心二十一人,务必生擒解京,明正典刑。” 他的目光掠过众人,仿佛在解释,又仿佛只是对着虚空低语。 “我不嗜杀。” 四个字,听得吴三桂眼皮一跳。 “其余叛众,无论兵卒官吏匠户,凡被裹胁而从者,尽数流放边疆建设,自食其力,与土民同劳共生。”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似乎穿透了议政堂厚重的墙壁,投向遥远而未知的浩瀚洋面。 “百年之后,即便他们在海外另成一国,反攻此地。” 魏昶君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极为复杂的期许。 “那也终究是我东土血脉,总好过被金发碧眼之族......裂土分疆!” 最后一句,如同投入死潭的石子,激起更深沉的迷茫。 众人只觉得里长所思所想,难以揣测其中真意。 他们自然不知道,这个青年心中盘旋的是三百年后那炮火撕裂古国的血雨腥风。 洛水出发了。 京师震动! 魏字旗所向,天下景从。 消息如同燎原之火,瞬间点燃了整个京城。 安定门外东西牌楼之间宽阔的官道两侧,早已被闻讯而来的百姓挤得水泄不通。 他们踮着脚尖,伸长脖子,目光追逐着那杆刺破苍穹的旗帜。 “出来了!洛道长出来了!” 不知是谁嘶声高喊,人群顿时像开了锅。 没有盛大的鼓乐,没有华丽的仪仗。 只有沉默的行军队列,铁甲铿锵,脚步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重而齐整的轰响。 那声音像是擂动在人心上的战鼓。 “看!是前营的张大胆!” 一个缺了门牙的老汉指着队列前头一个骑着高头大马、面色如铁的军官兴奋大喊,唾沫星子飞溅。 旁边梳着圆髻的妇人猛地掀开自己挎着的柳条筐盖子,里面是六七个煮得滚烫、还冒着热气的鸡蛋。 “张老哥,张老哥,接着!” 她不顾前排士兵的阻拦,一边挤一边喊着。 “给道长和兄弟们路上垫补垫补,刚煮好的,热乎着呢!” 骑在马上的张大胆闻声侧头,那刀削斧劈般冷硬的脸上,在看到那乡亲们焦急的脸和热气腾腾的鸡蛋时,微微软化了一瞬。 他并未说话,只是冲后面打了个手势。 立刻有一名年轻军士小跑上前,郑重地接过那沉甸甸的柳条筐,对那妇人肃然行了个军礼,哑着嗓子。 “婶子,心意收下了,回头给钱!” “给啥钱,给你们吃的,给里长......给道长办事,多吃点才有劲!” 妇人使劲摆手。 “娘,火铳,全是新铳,锃亮锃亮的!”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子骑在父亲脖子上,指着队伍中段背着崭新燧发火铳、枪管在阳光下反射着幽幽蓝光的铳兵队列,激动得手舞足蹈。 然而小娃的呼喊却如同点燃了引线。 不知是哪家铺子,突然点燃了一挂长长的红鞭炮! 紧接着,是第二挂,第三挂! 沿着长街两侧,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如同滚雷般次第炸响! 这不是什么节日,这是京城百姓自发的、用最朴素也最热烈的声响,为那杆旗壮行! 为那沉默的队伍壮胆! 他们没什么本事,但他们就是想为他们心中不灭的里长撑腰,哪怕一次! “娘......他们去哪儿?” 硝烟弥漫处,一个小女孩怯生生地拉着母亲的衣角。 母亲弯腰抱起她,指着那渐渐远去的旗帜和沉默如山的队伍,一字一句,用孩子能听懂的话说。 “去山西。打坏蛋!打那些想让我们重回苦日子,想让娃娃们没饭吃、没书念的坏蛋!” 小女孩似懂非懂,却用力点了点小脑袋,脆生生地跟着人群喊道。 “打坏蛋!” 鞭炮的炸响不绝于耳。 硝烟弥漫的长街尽头,洛水老道瘦小的身影,走在最前方。 他没看那遮天蔽日的鞭炮红纸,也没理会两侧山呼海啸般的壮行与必胜。 他只是看着远方,晋地那隐约的山峦轮廓。 风灌进他半旧的灰白道袍。 猎猎作响。 他知道他们不会输,这样的红袍军,这样的百姓。 他们怎么会输? 第633章:负荆请罪 京师的风云恢弘浩荡,一骑快马也飞速沿着官道向西南而来。 陈铁唳接到最后一份军报,手一抖,粗糙的麻纸掉在木案上。烛火爆了个灯花,劈啪一声,炸得他心尖猛缩。 “李自成入京......张献忠入京......” “洛水率军出关平乱......” 亲兵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个字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耳膜上。 “两湖的红袍祈活军主帅马崇仁、四川麻秆军高一功......皆入京觐见!” 死寂。 只有烛油沿着烛台缓缓滑落的声响。 陈铁唳挺直的腰背猛地塌了下去,像被人抽去了脊骨。 他死死盯着那张军报,仿佛能穿透纸背,看见那座巍巍京城,看见那些手握重兵的老狐狸们,此刻正安安分分,甚至可能是争先恐后地踏进了魏里长的军议堂! “都没告诉我......” 他喉咙里滚出一声压抑的怒吼。 “他们回去......连知会一声都没有......” 冰冷的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炸开,席卷全身。 他猛然想起登州府那场惊天刺杀的消息传来时,自己按着兵符,踌躇观望的样子。 当时不是没想过徐国武或许真能成事,不是没盘算过中原王一呼百应的风光......可那时总觉得,那么多方势力,水浑得很,他这点小心思,埋在最深处,无人能看透。 现在呢? 水还没浑起来,眨眼间就被抽干了! 李自成、张献忠这些和他一样手握重兵、心思未必清白的家伙,为什么全都毫不犹豫地星夜入京? 只有一种解释,他们都收到了明确的调令! 而这调令背后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登州血案之后,京师那双隐在暗处的眼睛,早已把所有人的动作看得清清楚楚。 这调令,是试探,更是切割,通知他的那些“袍泽”,在接到命令的那一刻,就默契地、残忍地,将他陈铁唳划了出去。 这不是疏忽,这是彻底的孤立。 是那些老狐狸们嗅到了风暴将至的气息,抢先一步用行动划清界限,在里长面前递出的投名状。 他输得太彻底了。 不是输在战场,是输在人心洞察的那一刀上。 中原王? 子孙万代? 他眼前甚至浮现出幼子稚嫩的脸庞,曾几何时他幻想过那孩子能在富庶的中原大地上做个小王侯,呼奴使婢......此刻却像被狂风吹散的沙画,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只剩下一种荒谬的失落,死死攥住了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冷汗,冰凉的,密密麻麻从额角鬓边渗出来。 完了。 他心里只剩下这两个字,反复碾压,碾得他五脏六腑都在抽搐。 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刀,寒光一闪,刀尖重重顿在案角! 刀柄上的红绸因用力过猛而微微颤抖。 “传令!” 他对候在外间的亲兵嘶吼,声音尖利得自己都吓了一跳。 “副将暂代军务,剿匪西南,寸步不得擅离。” 他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给老子备快马!还有......去找荆条!” 他是红袍军最傲气的总长,也是红袍军心思最多的总长,从莫柱峻那时候起,他就知道,他不能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可他终究是选错了。 京师入夜,秋意带着刀锋般的凉气。 陈铁唳单人单骑,裹着满身尘土腥气和难以言喻的疲惫恐惧,冲进了寂静的城门。 他直奔自己的府邸。 “砰!” 沉重的大门被他一脚踹开。 偌大的府邸瞬间被惊醒。 “都给老子滚出来!” 陈铁唳的咆哮在夜空里炸开,惊飞了屋顶上的夜鸟。 他双目赤红,须发戟张,状若疯魔。 “所有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滚出来!” 仆役、亲眷、老仆、子侄......片刻间,乌泱泱一群人被从暖阁被窝里、书房灯下驱赶到前院冰冷的石板地上。 女眷的哭泣、孩童的惊叫、老人的低叹混杂一片。 “老爷......出......出什么事了?” 发妻的声音带着惊惧的颤抖。 她从未见过丈夫这般惊慌失措。 “闭眼嚎丧!” 陈铁唳狠狠瞪了哭哭啼啼的女眷一眼,那凶狠的目光让抽泣瞬间噎住。 他三下五除二,扯掉了衣服,他抓起地上一捆粗粝狰狞,尖刺嶙嶙的荆棘藤条,藤条上的硬刺闪烁着暗沉的光泽,看着都让皮肉发疼。 在满府家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陈铁唳咬着牙,将那捆荆棘猛地甩到自己宽阔厚实的背上。 尖锐的刺刺破薄薄的粗布,瞬间扎进皮肉,几缕殷红迅速在白布上洇开,触目惊心。 “呃!” 剧烈的刺痛让他闷哼出声,身体猛地一僵,额角青筋暴跳如蛇。 “老爷!” 发妻骇得魂飞魄散,扑过去想阻止。 “滚开!” 陈铁唳一脚将她踹了个趔趄,声音因痛楚而嘶哑变形。 “背上,都背上东西,跟着老子走,去里长府!” 沉重的藤条压在背上,每一次心跳都带来更深的刺痛。 但更让他喘不过气的,是绝望中那一点孤注一掷的侥幸。 从军营回来的路上,他一路都在想着莫柱峻。 那个最早跟着里长、战功赫赫的莫总长,不过是想在济南偷偷留条体面的后路,和大明总兵搭了条暗线......结果呢? 一纸密报,脑袋就在蒙阴父老乡亲们面前被斩! 他陈铁唳没参与刺杀。 他只是犹豫了,他只是起了不该有的心思,里长......里长总该念点旧情吧? 念他在中原流过的血,念他曾是红袍军最早那几根顶梁柱之一? 只要不杀他,哪怕流放,哪怕去北海......是不是......至少血脉还能保全? 夜风吹着背上的伤口,冰凉钻心,又夹杂着火烧火燎的疼。 他带着一家男女老少,个个背着简单的铺盖卷,脸上挂着茫然和恐惧,像一群待宰的羔羊,沉默地走在空旷的街道上。 沉重的脚步声在石板路上踢踏作响,显得异常凄惶。 偶尔有早起的更夫或巡城士兵投来惊愕的目光,随即迅速别过头去,仿佛看见了什么不祥之物。 终于,里长府那朴素得与周遭威严格格不入的黑漆门楼出现在眼前。 第634章:背叛我的人,我不杀了 没有重兵把守,甚至门前石阶清扫得干干净净,只在檐角挂着两盏旧灯笼,映出魏府两个朴拙的篆字。 夜色深沉,京师的街道空旷死寂。 陈铁唳深吸一口气,带着背上撕裂的剧痛和心口狂跳的恐惧,扑通一声,朝着那扇紧闭的黑漆大门重重跪了下去。 膝盖砸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钝响。 “罪将陈铁唳......负荆请罪!求见里长!” 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在寂静的夜空里打着颤,撞向冰冷的门板。 全家老小,无论老弱妇孺,都跟着他呼啦啦跪倒一片。 低低的抽泣声压抑不住地弥漫开,夹杂着压抑不住的恐惧和茫然。 时间沉重得令人窒息,门缝里偶尔透出的灯火微光没有丝毫变动。 夜风刮过,吹得背上荆棘的尖刺反复摩擦着绽开的皮肉,每一次摩擦都带出一层新的冷汗,湿透了他半身的粗布衣衫。 不知过了多久,长巷尽头终于传来马蹄声,在跪地的人群后停住。 陈铁唳的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猛地回头。 不是里长府开门。 那是里长身边的夜不收。 “陈铁唳听令。” “免死,不赦,着你全族。” 夜不收的声音毫无波澜。 “即刻起行,奔赴撒马尔罕,永镇边陲,开拓疆土!” 陈铁唳如遭雷击,那一丝侥幸彻底熄灭。 撒马尔罕? 那不是北边,那是在万里之遥,要穿过整个西域,踏出玉门关,横穿瀚海沙漠的无尽流沙才能抵达的地方,那是突厥人的地界,异族的故土! “撒马尔罕?” 陈铁唳从牙缝里挤出这四个字。 夜不收冰冷的声音毫不停顿。 “有命去,无命归,到了那里,守规矩,垦荒修城,善待土民,或可挣出一条生路,然若有欺压土民,奴役同行者一经查实,就地格杀!” “若有结寨自重,不思开拓者......断其粮秣盐铁器械,绝一切后路,任尔自生自灭。”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铁锤,重重砸在陈铁唳的心口! 砸得他眼前阵阵发黑! 绝望,彻底的绝望。 比直接砍头更恐怖的绝望,撒马尔罕那种地方,荒凉万里,异族环伺。 没有粮草接济,那就是等着族人被活活饿死,被异族的弯刀砍碎。 没有盐铁,连口铁锅都造不出来,没有后援,那就是无边沙海中的孤岛,任随风吹雨打湮灭成灰。 他背上的荆棘刺仿佛更尖锐了几分,深深扎进他的脏腑。 中原王的迷梦彻底碎成了一地冰碴,冻僵了他所有的念想。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紧闭的黑漆大门,里面那位自始至终未曾出现。 苦涩在喉咙里翻涌,最终只化作一丝比哭还难看的、扭曲的苦笑,僵在嘴角。 两日后,晨雾未散。 陈铁唳带着黑压压数百人的族裔,像一条垂死的长蛇,缓慢地涌向京城西门德胜门。 沉重的包裹压弯了所有人的腰背。 队伍里死气沉沉,唯有压抑的呜咽和孩童懵懂的啼哭声时断时续。 陈铁唳骑在一匹略显跛足的老马上,背脊依旧挺得笔直,但脸色灰败,几日之间仿佛苍老了十岁,眼窝深陷。 他只带着寥寥几个老亲兵押运着队伍。 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粗糙的羊皮地图。 图是洛水老道命人送来的,上面歪歪扭扭画着一条狰狞艰险的路线:出玉门关,绕过大沙漠,沿着旧丝绸之路,在沙海与绿洲间辗转穿行近万里,终点标示着一个陌生而遥远的地名。 “撒马尔罕......” 他咀嚼着这几个音节,恍惚如同呓语。 就在此时,一旁马蹄声响,仍是那位夜不收。 此次他递过来一个叠得整齐的素白硬纸信封。 陈铁唳打开,里面只有一张薄纸,上面是魏昶君那力透纸背的字迹。 “拓边,不为罚汝,实为后人开道。今日不流汗开疆,子孙明日必泣血求存于异族之下。盼尔等,化剑为犁,燃骨成火,筑城于此异域绝地,使我炎黄之种,不绝其脉,能堂堂而立于世间。” 没有斥责。 没有怨恨。 甚至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那个远在登州府血泊中被刺、被诸多强藩暗中窥伺算计、被他这样昔日袍泽袖手旁观甚至心生异念的魏里长,此刻心中所思所想,仍只有那浩瀚疆域,只有天下和他们流着一样血的百姓们血脉绵延,堂堂而立。 陈铁唳攥紧信纸,指节捏得惨白。 冰冷的秋风卷过,吹得他背上早已麻木的伤口隐隐作痛。他猛地夹紧马腹,嘶哑地低吼一声。 “走。” 老马挣扎着向前迈步,将京城巍峨的城墙和京畿最后的繁华彻底甩在身后愈发浓厚的晨雾之中。 正在奔赴山西剿匪的洛水赫然也得到了消息。 如今他站在一处垛口边,洗得发白的灰布道袍被风吹得紧紧贴在枯瘦的身上。 浑浊的老眼里没有丝毫怜悯,只有一股腾腾燃烧的怒火和难以理解的憋闷。 “呸!” 他对着城下远去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 “陈铁唳,你他娘的算个什么东西,狗屎糊了眼的蠢才!” 他转身,指着身边的将士,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对方脸上。 “你见过吗?你告诉老道,古往今来,哪一个坐了江山的,对陈铁唳这种混账王八蛋,能让他带着全族去边荒做开荒的头头?” “历代哪个?秦皇汉武?唐宗宋祖?还是他朱元璋!” “哪个不是诛九族,砍得人头滚滚,他娘的杀鸡儆猴!” “看看!看看咱里长,陈铁唳谋逆的心有了,袖手旁观也做了,结果呢?” “人活着,没缺胳膊少腿,还得了个开疆拓土的差事,还能统领一族在撒马尔罕那地界称王称霸!” “里长不记仇啊,你看见没,他信里一句怨恨都没有,他脑子里就没有有怨报怨、有仇报仇这根弦!” “他整个心思都塞满了这天下,是子孙万代以后的事,是怕那些黄毛蓝眼的蛮子打过来,是怕这大好的汉家儿孙跪下去!” 老道士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朝着西边渐行渐远的烟尘,发出最后一声憋屈又无奈的怒骂。 “这狗屁世道,咱魏里长......陈铁唳你个不知足的蠢货,让你去点那把火,还委屈你了?” 第635章:现代目睹 天下二代三代照旧奔赴边疆建设的政令沿着驿站,火车辗转抵达潼关的时候。 当代。 西安历史研究所顶层,特殊史料分析室内白得刺眼。 空气净化器发出单调的蜂鸣,中央恒温玻璃罩内,那叠新出土的、泛着黄褐斑痕的明代军事塘报正被高倍放大镜仔细审视。 纸张边缘卷起的毛茬,墨字的浓淡变化,都成了冰冷的像素点在屏幕上游移。 组长雷请议手指敲着桌沿。 “徐国武反了,证据确凿......洛水老道带着兵马去平叛了,这个平,塘报边角的小注写明了‘诛首恶徐逆及同党二十一,余众四千余口,尽流南洋诸岛屯垦’。” 他声音平静。 “另一份同日发往西南的兵部咨文,陈铁唳,及其麾下将佐并家眷族人,总计两千四百口,西迁撒马尔罕,永为戍卒,开拓西疆。” 室内一片沉寂,只有电脑主机扇叶的微响。 记录小组组长陈科倒抽一口凉气,此刻眉心拧成了疙瘩。 “又是奔赴建设边陲,雷组,前次穿越者全国范围内强令中卫以上军官、民部三品以上官属所有年满十五的子弟赴边疆海外的训令,各地驿站塘报显示基层反弹非常大。” “徐国武叛乱这就是个爆点。” 他语速加快,带着年轻技术人员特有的急切与笃信。 “现在平叛刚毕,人心不稳,是不是......至少能按下暂停键?或者......换个温和些的路径?” 他点开面前平板,指尖划过屏幕,调出几张建模图表投影到墙上。 “经济分析组刚出了新模型,您看......” 图表线条陡峭上蹿。 “国内,这是主引擎,中原,江南,运河沿线的粮米、织机、铁坊、炭窑!这些才是眼下最实实在在的生产力增长点!” 他手指用力点在代表中原腹地的区域。 “陈科说的在理。” 雷请议终于开口,目光从泛黄的字纸移向墙上的动态模型图,那些闪烁的光点仿佛有温度,“流放陈铁唳一族去撒马尔罕,短期内只掏空了他经营多年的根基地,却填补不了西疆那个巨大的无底洞。 人去了,吃的粮食,穿的布帛,修城的铁器,戍守的甲胄火铳,哪一样不得从国内千百里迢迢运过去?就算有了火车,难道就不算耗费了吗?” 他的手指在图表中那条象征西域开发消耗曲线的红色下滑线上重重敲击。 这些是大国经济小组分析,紧急做出来的模型。 “这还是在徐国武叛乱刚平、各地风声鹤唳、人心思定的时候。” “继续高压推动那种子弟流放政策......” 陈科接上话,手指点在模型另一处界面,代表政策稳定度的绿色横线陡然下坠,发出警告的红色闪烁。 “这就是一根绷到极限的弦,陈铁唳是个前车之鉴,如果处理不当,这根弦随时可能再崩断,现在最该做的,是稳住国内,夯实基础。” 他眼神发亮,仿佛看到了破解困局的技术钥匙。 “我们甚至可以给穿越者一个具体方案,粮,先把永昌、凤阳几个试验点的高产新稻种推广到黄河两岸,铁,山东峄山铁矿的改良通风、新式煅烧技术可以立竿见影提产量三成。” “布,苏州、松江那些旧式织机,完全可以用水力驱动的飞梭机替代,这才是根本之道!” “基础夯实了,国力厚了,再图外扩......” 他语气热切,带着技术官僚特有的路径自信.“经济小组建模了无数推演,资源向内集中倾斜的方案,三年内的国力增益,远比现在内外两线硬撑、甚至内线还在失血的状态要好太多,是十几倍,几十倍的差距。” 雷请议沉默地看着陈科激动地展示投影。 历史在冰冷的模型曲线上似乎真的被掰开了脉络,呈现一条更为稳妥的路径。 他揉了揉眉心,终于点了点头。 这并非完全认同,只是身为组长的责任。 “综合考量,确有道理。” 他从文件柜底层取出那个漆面摩挲得发亮的硬壳文件夹,里面夹着那本奇特的、仅存半部的古旧线装书,《大明事感录》。 书页早已翻毛卷边,散发着陈腐的气息。 他思索良久,提笔,动作郑重。 “兹呈急议。” 笔尖悬在泛黄脆弱的纸页上。 “登州刺杀,徐逆反叛虽定,然强压余波未息,各地讯报,将佐官属子弟被迫远行流沙海外者,怨怼之声郁结,民谣已现戾词纵有功高在,子孙埋骨寒......” 他顿了顿,笔尖点下,墨水在古纸上缓缓晕开。 “当务之急,应暂缓‘拓荒令’,尤禁涉军、官诸部。缓锋收刃,厚植根本,此其时也。中原乃根本之地,粮秣、铁矿、织造诸业,如能收束资源,专力施为,以新技术为翼,三载可期国力倍增之效,其后再图......” 笔尖沙沙划过脆弱的纸张。 雷请议字斟句酌,将现代的分析逻辑与解决建议转化为四百年前的言语。 他知晓好友性子倔,之后大概率不会听他们的,他只是苦笑着写下,万一呢? 墙角的阴影里,一直如同枯树般沉默的明史老教授顾成,缓缓抬起头。 布满皱纹的脸像一张揉烂又展开的皮纸,双眼浑浊,却似乎穿过了光幕和数据,落在那本摊开的半册古书上。 看着那新鲜渗入的古纸字迹,他嘴唇微微翕动,最终却没有吐出任何阻止的话语。 他知道雷请议和陈科在做什么。 他们拿着现代最精确的尺子,去丈量一个四百年前从血肉堆里爬出来的人。 数据对。 逻辑似乎也通。 只是......那个纯粹的理想主义者,一个连自己也要烧了的人,他不会在乎的。 京师魏府的书房里,更漏滴答,烛影摇曳。 半部《大明事感录》静静摊在紫檀案头,薄薄的纸页上,墨字缓慢浮现。 魏昶君刚看完山西来的第一批平叛清剿清单,上面精确罗列着四千多流放人犯的姓名和编组航船序列。 他的指尖在那些名字上划过,停留在“李狗儿”、“王二丫”等徐国武府邸被抓捕下人等几个墨字上。 片刻后,魏昶君端起案头的粗瓷碗,凉透的浓苦药汁一饮而尽,喉结滚动了一下,皱紧的眉头没有丝毫舒缓。 就在这时,新的墨痕在古书的上半部悄然延伸。 第636章:当用重典 魏昶君目光垂下。 字字清晰。 他看得很慢,每一个建议,每一个字,甚至包括那个经济推演模型的七组数据编号都收入眼底。 “太轻了......” 一声几不可闻的冷笑从他鼻腔里挤出。 脸上的灰败疲惫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撑住了。 他抓起手边毛笔,没有丝毫停顿,蘸饱了浓墨,笔锋近乎凌厉地戳向下方空白! 笔尖触及那脆弱发黄的纸页,发出沙沙的摩擦声,带着一种决然甚至愤怒的力量。 “一派胡言!” 四字如同铁锤砸落! “富二代!” 墨痕急速流淌,字字如刀刻。 “官二代!兵卒二代!都必须在这一代滚到新边疆、新海岛上挖土开荒,住草棚吃粗粮,至于你们担心的国内的地谁种,矿谁下,纱谁纺?” “留下的富一代、官一代,自己顶着!” 他笔锋愈发尖利。 “只有这些你们口中该坐金銮殿享福的功臣后人都滚下去,跟最穷的种田汉一起流汗吃土,留下种田的汉子才知道,流汗赚的粮,是真能吃进肚里,不是他娘的被官仓换成了烂木头。” “留下的矿工才敢信,锤下去的矿,是真能炼成自家的锅,不是被老爷们刮走了九成九,这才叫真建设,这建设出来的,才叫根基,根基根子上没有蛀虫烂蛆!” 他似乎喘了口气,笔锋稍顿,接着笔尖点下的力道反而沉了下去,墨色在纸上堆叠。 “至于尔等......” 墨迹拖出一个长长的停顿,带着冰冷。 “看了这么久戏,看够了?看懂了吗?想支持,便助我良种、铁器图样、医方,科技数据!不愿,闭嘴便是,我魏昶君没时辰,跟你们念经论道!” “这天下非一人一姓之私,杀伐非我所愿,大明以后,流民饿殍遍地,海寇肆虐海疆,北虏铁蹄叩关,三百余年血泪,神州几番陆沉?吾但求以血肉开疆土,不令后世子孙复匍匐于红毛炮舰之下!不求衣冠千秋,但求华族脊梁,不弯!” 最后一笔,力透纸背,在陈腐的古纸上犁出深深的印痕,几乎要划破纸背。 他猛地摔笔,那支饱经沧桑的硬笔在砚台边沿跳了一下,滚落书案,发出一声脆响,墨汁溅上他靛蓝的袖口,像一滴浓黑的血。 他再不看那本仍在微微波动的古书半秒,霍然起身。 京师城北,新立屯车站。 九月晴空高远,万里无云。 莽莽平原上,一条崭新的黑色巨龙,从初秋金黄的旷野中钻出,延伸至黄土垒筑的简陋台站下。 枕木黝黑,新铺的碎石子路基因刚压过,散发着铁与松脂的气息。两根铮亮的铁轨,在日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 台站内外早已黑压压挤满了人。 布衣短褐的农人占了大半,肩头沾着草屑灰尘,推着独轮车的小贩在人群中灵活穿梭,更有富户商贾家的雇工举着篮子,探头探脑,显是为其占位窥探新鲜。 官吏倒不多见。 “来啦!真来啦!” 一个蹲在土坡上、皮肤被晒得酱紫色的老农,突然丢下手里捏着的土坷垃,声音发颤地大喊,手指颤抖着指向远方平原尽头。 “呜!” 低沉的、如同巨兽喘息般的汽笛声撕破了凝固的空气,所有人齐刷刷扭头。 远方地平线上,一个庞然的黑影,正吐着滚滚浓烟,拖拽着十几节简陋得像大木匣子拼成的车厢,轰鸣着、沉重地、不可阻挡地压了过来。 大地似乎都在那有节奏的声响中微微震颤。 “火车,火车!” 人群瞬间炸开! 惊呼声、兴奋的呼喊声,夹杂着小娃的哭闹、被踩了脚的叫骂,喧天而起! 往日里叫火龙车,如今逐渐推广开,也便都叫做火车了。 几个穿着深蓝色工装、头戴藤帽的新路工段小吏,拿着硬纸筒卷的喇叭,声嘶力竭地沿着土台边沿吼叫。 “让开些,都退回去,压着不管!” 没人听。 人群潮水般往前涌,都想亲眼看看这吃铁轨的黑怪物。 一双双黝黑、布满老茧的手激动地去摸那冰凉光滑的铁轨。 “老天爷哟,真硬,真滑溜!” 一个精瘦的担夫汉子收着扁担挤在铁轨旁,摸了又摸,嘴里啧啧有声。 旁边一个穿着绸衫、大腹便便的商铺老板却急得跳脚,对着身边抱着算盘的账房先生吼。 “快算,快算,一列车拉的人算顶多少辆骡车,多少脚夫?” “一个月......不,一年能省多少银子去山西!” “咱家的货,咱的锅盔,能运过去多少。” 唾沫星子溅了账房一脸。 一个梳着羊角辫、脸蛋脏兮兮的小丫头,被扛在父亲的肩头,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越来越近的巨大车头。 车头烟囱喷出的白汽,在阳光下散成朦胧的光晕。 “爹!” 她搂着父亲的脖子,兴奋得小脸通红。 “冒白烟的大蛤蟆!能跑!是活的!” 这样的小姑娘,若是放在十年前,要么是被换了钱,要么是被吃了肉,可现在不同了。 魏昶君没有走近土台。 只在一箭之地外,一株新栽下、树干还绑着草绳防冻的老槐树下。 他一身半旧的靛蓝布袍,袖口还沾着几点墨迹,像极了看热闹的农户,混杂在喧嚣的人群边缘。 没有仪仗。 他背着手,眯着眼睛看着那蒸汽腾腾、吼叫着逼近的钢铁巨兽。 巨大笨重的车轮碾过新铺的碎石路基,沉重地辗压在枕木上,发出夯击大地般的重响,滚滚黑烟直冲云霄。 这震耳欲聋的轰鸣,这脚下大地的战栗,这片平原上爆发出的前所未有的喧嚣、震惊、好奇、乃至商贩们精打细算的盘算......所有声响,所有画面,混杂在一起。 他静静地听着,嘴角极其微弱的向上牵动了一下。 风从蒙阴方向吹来,带着初秋稻谷扬花的淡淡甜味和铁轨蒸腾出的焦灼热息,拂过他灰白的鬓角,卷起地上几点金黄的草屑。 那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映着喷吐黑烟的钢铁长龙和涌动的人群。 身边声音还在响起。 “看着了没,能拉好多粮,以后咱种田运粮,是不是不用挨家挨户赶着骡子驮大半个月去粮库了?让这铁骡子去驮!省下力气还能再多开两亩地!” 第637章:少年的未来 当代。 西安历史研究所顶层的灯光亮得刺眼。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旧纸张混合的奇特气味。巨大的液晶屏上,新近扫描的历史卷宗像素点冷硬地排列着。 组长雷请议两根指头用力按着太阳穴,像是要把那里突突跳的疼按下去。 屏幕上是两份冷冰冰的简短记录。 “贼酋徐国武叛,都指挥佥事,红袍军总长洛水道人奉命讨平之,首恶徐逆并骨干二十一人伏诛,家眷并胁从部伍诸族,尽发吕宋、安南等海外诸岛屯垦戍边,永世不得归返......” “红袍军总长陈铁唳,心怀观望,坐视肘腋祸起,罪在不赦,念其累有前功,死罪得免,着褫夺封爵官职,自陈铁唳以下,阖族即日启程,徙往撒马尔罕戍边实边,永为军籍,以赎其辜!” 室内空调发出细微的嗡鸣,却驱不散那股透骨的寒意。 记录小组组长陈科低声念着,一张面孔绷得紧紧的,指关节因为用力攥拳而泛白。 “雷组,这才......两个月,山西血洗了一场,西南整族的拔除流放又是一场,红袍军上下,还有那些依附的商贾大户,只怕现在心都凉透了,是时候......” 他抬起头,眼中有股焦灼的光。 “是该停下了吧?不能真把所有人的心都搞散了!局面稳住,就够了!” 雷请议靠在椅背上,冰凉的皮椅背让他打了个激灵。 他摘下眼镜,疲惫地揉着眼窝。 屏幕上冰冷的数字,仿佛变成一张张麻木惊恐、背井离乡的脸。 徐国武的血刚擦干,陈铁唳的名字就成了新的烙印,烙在所有观望者的心头。 两次雷霆手段,像两根巨大的冰锥,钉进了红袍军甚至这个新生朝局刚刚凝结起来的一点脆弱基础里。 “陈科说得对。” 雷请议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决策者的审慎。 “震慑力,够了,徐国武杀鸡儆猴,让所有人看到了谋逆的下场,陈铁唳株连全族的流放,又给那些心里有鬼、首鼠两端的人敲了最重的一棒。” “再继续用那种力度推行子弟全员外放的拓荒令......” 他顿了一下,手指在桌面轻轻敲击,像在测算无形的天平。 “不是怕再出一个徐国武,是怕根基彻底朽烂,人心一旦散了,再想聚拢,千难万难。” “陈铁唳麾下那些心腹将官,此刻只怕都在盘算退路,还有那些巨商,钱袋子捂得比铁桶还严实,再这么逼下去,就是把他们逼进墙角的死胡同。” 陈科用力点头,语气变得急促。 “没错,雷组,眼下国内才是根本!建工坊、铺铁轨、铸火铳、囤粮秣......哪一样离得开人?离得开安稳的心气?” “把功臣的根都挖断了,让他们眼睁睁看着子孙被扔到万里之外的蛮荒之地,还指望他们出力建设什么家园,他们不反戈一击就是菩萨心肠了。” “该叫停了!至少......把拓荒令的步子缓下来,别把所有功臣的心都伤透了!” 雷请议沉默了几秒钟,目光再次投向那沉默的显示屏,又转向桌角那本仿佛永远浸染着旧时光尘埃的半册《大明事感录》。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重新戴上眼镜,提笔。 笔尖悬在泛黄脆弱的纸页上,墨迹缓缓洇开,传递着跨越四百年的思虑。 “腊月风寒,消息阅毕,徐逆枭首,陈部西迁,两记重锤,足撼山岳。” “今宵将彻,星斗明灭,望君体察,军伍之心,商贾之志,如惊弓之鸟,似覆巢之卵,铁腕之威,已然极盛,过犹不及。” “拓荒令驱赶功臣之后远赴绝域之举,可否暂缓?或待时局平稳、人心归附后再徐徐图之?” “国朝草创,万木待荣,然根基不伤方为至要,若将帅忧惧,豪门闭户,恐中原腹地之根基动摇,千头万绪之建设,由谁支撑?望君三思此.......” 京师,魏府。 崇祯十一年,腊月二十三,北方小年。 窗外,铅灰色的天穹沉沉压着,细密的雪粒子簌簌落下,打在青石院子和光秃的树枝上,渐渐积起一层灰白。 寒意从门窗的缝隙里钻进来,带着凛冽的硝石气息。 那是城外稀稀拉拉开始有人家放爆竹的声音,提醒着新岁将临。 府邸里,却空旷得令人心悸。 偌大的前厅,能容纳几十人的巨大木桌案旁,只坐着一个人。 魏昶君裹着一件半旧的青灰色棉袍,案头摊着几本奏报文书,旁边那半册《大明事感录》静静摊开,墨迹清晰。 他看完雷请议的字,那最后的望君三思带着一种小心翼翼、近乎劝慰的疲惫。 一丝冰冷的、几乎是嘲弄的笑纹,在他嘴角短暂地凝固。 他从旁边粗瓷碟子里,用两根手指捻起一粒咸味炒豆子,丢进嘴里,咯嘣一声嚼碎,那声音在空荡的大厅里异常清晰。 “你们......” 他对着面前的空气,对着那本无人回应、只浮现字迹的古册,喉管里滚出沉闷的声音,像是压抑太久的风暴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 “你们只想着自己的儿孙,只巴望你们的后辈能长在一个‘少年中國’的安稳里头......可这‘少年中國’,天上掉下来的?地里长出来的?” 他的声音渐渐拔高,不是愤怒的咆哮,而是一种彻骨冰寒的、如同钝刀刮骨的质问,每个字都砸在冰冷的空气里。 “叫他们去挖矿的,是我!叫他们去拉纤背土的,也是我!我魏昶君自己?不过是一个守着十户人家的里正小吏爬出来的!如今踩在这金銮殿顶上了?” “老子的位置很高,高得可以让我自己子孙躺平享福,免了这份挖泥背土的苦了?” 他猛地一拍桌案,那声闷响在空厅里荡开回音。 “天底下没这个道理,也没这个情分,少年中國的名号?得靠千千万万个少年人,去滚泥巴!去流汗!去拿命拼出来!” “躺在地上等饭吃等出来的?那叫烂泥塘子,烂泥塘子里爬不出少年,只能生蛆,谁都一样,谁也别想躲开,谁也,别想拦!” 第638章:继续前往 这一刻,魏昶君胸口剧烈起伏着,背过身去,走到敞开的槅扇窗边。 风雪卷着零星的爆竹声更近了。 院子里几株枯败的花木枝干上,积雪渐厚。 前厅通往府门和庭院的其他门户,都紧紧闭着。 门可罗雀。 往年这个时候,各路总长、刚刚分封不久的功臣们,早已是车马喧嚣,门槛踏破,抬着各色年敬争着来拜见里长,攀一攀那份一起提头玩命熬出来的袍泽之情。 今年? 山西血案刚过去,陈铁唳阖族如牛羊般被鞭策着走向万里绝地的阴影还压在每个人心头,谁敢来? 谁还敢和这位刚刚清洗了自己昔日左膀右臂的里长,扯什么兄弟、情谊? 心腹大将岳豹的门生前天来送过一坛据说陈年的烈酒,在二门放下就匆匆走了。 监察部阎应元府上派了个小书吏,送了些应景的干果糕饼,连帖子都不敢留。 民部黄公辅、周愈才两家干脆半点动静也无......往日喧嚣如集市的前厅外院,如今只剩冰冷的飞雪打着旋儿落下。 一股深沉的、足以冻裂钢铁的孤寂,像这腊月的寒气,缠上了魏昶君的背脊。 他站在这权力的顶点,俯瞰着即将来临的新年,看到的却是一片风雪寒原般的空茫。 “娘也不来了......” “还有小妹。” 魏昶君孑然一身站在这场大雪中,风吹的他棉袄衣衫猎猎作响。 他只是平静的看着,似是自嘲的笑。 “她们也在怪我吗?怪我把她的骨肉,她的胞兄送到苦寒的北地。” “对吗?” 墙外响彻爆竹炸裂的声音,偏偏墙内,冷冷清清。 魏昶君起身,茫然看着面前。 “热闹点吧。” 他忽然开口,声音干涩地对着厅外侍立的阴影处。 “弄点响动,做点肉......炸响点声,炸些肉丸子。” 他想起了什么,又补充了一句。 “叫老李进来一块儿吃,你们几个......也都进来吃,围一桌。” 门外檐下,如同融入廊柱和阴影的四条人影,纹丝不动。 那是他仅有的、绝对忠诚却也绝对冰冷的四名夜不收,当年从落石村跟着他一路尸山血海走出来的,和他一样的泥腿子。 厅堂角落的炭盆烧着,噼啪作响。 一张圆桌面架到了桌案一角。 几碗尚冒着热气的白米饭,几碟酱菜咸豆,一大盆刚出锅、金黄酥脆的炸肉丸子孤零零的放了一盘,肥膘炸过后的油香夹杂着一丝焦糊味弥漫开来。 四名一身皂黑软甲夜不收,如同四尊铁铸的雕像,沉默地围坐在桌边一角。 魏昶君换了个位置,坐到了这小小的圆桌主位。 偌大的桌案,只有五个人。 他拿起筷子,从一个敞着口的坛子里舀了一大勺乳白色、凝固的猪油,狠狠拌进热米饭里。 油脂遇热融化,浸润了每一颗米粒。 他又夹起一个滚烫的炸肉丸塞进嘴里,咔嚓一声脆响。 “吃。” 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四名夜不收动作完全一致地拿起筷子,伸向盛酱菜或咸豆的碟子,精准地夹起一点,放到自己的白饭上。 除了咀嚼和下咽的微小声响,只有炭火偶尔的爆裂和窗外风雪。 与此同时,离魏府不远的道观角落里。 矮桌火盆,粗陶酒壶。 洛水老道把脚搁在炭盆边缘烤着,冻出裂口的老羊皮靴散发出难闻的味道。 他手里捏着个缺了口的酒杯,杯中浑浊的液体像是混了泥沙。 他不时仰头灌一口,喉咙里发出沉闷的咕咚声。 对面,穿着洗得发白旧官袍的青石子看着手里的公文卷册,火光在他枯瘦的脸上跳跃。 “都他妈躲着走,挺好。” 洛水打了个充满酒气的嗝。 “清净,清净才是好日子,那帮混蛋,一个个功勋章顶脑门子上,走路鼻孔朝天放屁。” “儿子蹲京城里,天天穿绸裹缎斗鸡弄狗就他妈知道享福,凭他娘个屁。” 他最近越来越喜欢骂粗话,老道士一仰脖子,把杯底残酒倒进喉咙,火辣辣的感觉一直烧到肚肠。 “他们的先辈提着脑袋砍出来的地方,是想让他们这群王八蛋下崽享福的?呸!” “老道我活着一天,就不许,没看见陈铁唳的下场?没看见徐国武的脑瓢瓢?” 他猛地一拍大腿,震得炭灰飞扬。 “开国元勋?开国元勋的后代就更有劲!就该给天下人当个样子!” “想躺功劳簿上,门儿都没有!骨头渣子都得给我榨出油来,榨油,炼灯,照亮那些敢伸手、敢耍滑头、敢躺在功劳簿上拉屎的王八蛋!” 青石子从厚厚的公文后面抬起眼,火光映着他脸上深刻的皱纹。 他看着破口大骂的洛水,想到了许多年前,自己和师父也是这般坐在落石村的道观里。 师父总喜欢坑蒙拐骗,怪力乱神,那时候没人盼着过年,总会饿死冻死很多人。 现在,好些了。 他拿起旁边温着的小酒壶,给洛水空了的杯子缓缓续上,声音像铁片摩擦。 “是这个道理,榜样立好了,路铺平了,以后的督军子弟,总督公子,见了我等,便知道路该如何走。” 他的目光穿过窗棂,投向风雪迷蒙的里长方向。 “开国之君如何御下,开国功臣子孙当如何自处,你我将此铁律,钉死在这青史第一页上!后来者方知......” “方知不能学他们祖上欺压百姓的鸟样!” 洛水一巴掌拍在案几上,震翻了酒杯,浑浊的酒液洒在冰冷的砖地上。 风雪声中,城北大兴铁工坊巨大的铁水熔炉昼夜不息,赤红的铁水如同翻滚的岩浆,映照着一排排汗流浃背的身影。 那些身影里,不乏穿着旧绸衫却撸起袖子、咬牙推着铁料车的年轻人。高耸的烟囱向着铅灰色的天空,喷出浓墨般的烟柱。 过年工人加工钱呢。 魏昶君咽下最后一口拌着猪油的饭,油亮亮的碗底映着他毫无表情的脸。 他看着眼前四个沉默的夜不收,碗底似乎也映出岳豹、阎应元、黄公辅、周愈才......那些熟悉又渐行渐远的身影轮廓。 炭火黯淡下去一点。 他站起身,披上棉袍,推开厚重的厅门。寒风卷着雪粒子扑面而来。 他站在廊下,风雪瞬间扑满了他的须发肩头。 “去,继续去,该去的一个都不能少!” 第639章:工业区 正月初六,魏府前厅冰窖似的冷。 炭盆里的火苗蔫蔫地烧着,偶尔炸起几点火星。 空气里飘着墨臭、汗味,还有一股祛不掉的旧年糕沤久了的酸馊气,像团沉甸甸的铅云压在所有人头顶。 木案上,摊满了图册,都是京师左近的山川舆图、蒙阴铁场新绘的石炭坑道穿穴图、南方水网密布的鱼鳞册......更多是折得边角起毛、墨渍污损的各地奏报,堆得像小坟包。 魏昶君套着件旧袄子,前年母亲程氏亲手做的靛蓝棉袍袖口磨出了毛边,油渍亮汪汪一块。 如今他抄着手,目光落在案角一份摊开的登莱镇新造捕鱼大船九丈规制图纸上,眼皮耷拉着,只露出一线审视的亮光。 视线在地图上逡巡,钉子似的,最终死死钉在山东那条弯弯曲曲的山岭轮廓上。 外面时不时传来孩子的笑闹追逐声,爆竹声,年味如今还未散开。 但魏昶君没有继续沉浸在这个头一次冷清的年中,而是盯着这些密密麻麻的舆图。 厅中早候着几个人,冻得缩手缩脚。 民部总长黄公辅年岁大了,胡子枯焦,眼白里缠满红丝。 周愈才腰背僵得像个弓背的虾,神色平静。 夏允彝倒年轻些,但脸上也挂着通宵的菜色,棉靴底冻裂的泥水慢慢洇湿了一块青砖。 没人说话。 厅里静得只有炭盆里细微的毕剥声。 自从各家的后辈被调往边陲建设之后,似乎这个冷清的年便是他们和昔日里长疏远的证明。 昔日能跟着魏昶君决然造反,这些人并非是活不下去了,在场的甚至都是从前明时候爬出来的饱学之士。 他们并非不知道魏昶君想要的是个什么样的世道,尽管对后辈被送到苦寒之地不甘,可他们也知道,接下来,各地必须要开始发展了。 因为大明时期往来的泰西,安南等诸地商户极多,他们也听到了西洋各国征战掠夺的局面。 直到魏昶君蓦然开口。 “黄公辅。” 黄公辅起身,对着魏昶君躬身行礼。 “里长!” “蒙阴、莒州那片......上月报上来开石炭的大窑塌了几个?几个没伤命的?” 魏昶君的声音像钝刀刮锅底。 黄公辅喉头滚了滚,翻起眼皮子飞快算了算。 “禀里长......大窑塌两处,砸死矿工六十三,重伤七十八,轻伤......二百有余。工钱抚恤,上月运过去的银子结了账,现在小窑照开,新定下的防火防塌规程,正让当地矿巡推着看。” 魏昶君脸上没什么波澜,手指头在摊开的蒙阴详图上重重戳了戳,指甲抠进纸面,留下个新月印子。 “死多少人,烧多少银子,都得认,蒙阴、莒州,还有旁边挨着的沂县诸地,这方圆百十里,五年,至多五年,就一件事,火车!” 他抬起头,那线寒飕飕的光扫过三张脸。 “车头造得死沉,现在京里跑那俩铁骡子,一炉煤跑不足百里就吃尽。” 魏昶君猛地一拍图纸,那图簌簌抖了起来。 “蒙阴,蒙阴这疙瘩底下压的铁矿,去年冬测报矿样三十二斤,炼出的生铁脆得像陈年灶糖,杂质糊得跟牛屎疙瘩似的,天工院那帮穿长衫的画图工,拿着这种铁做的轴和轱辘,还得保着那几千斤重的铁驮马跑起来,跑几次就震得牙松骨裂,这能行?” 说到这,魏昶君眯起眼睛。 天工院研发的东西很多,但质量必须提上去,而且接下来,这些东西必须分门别类的规划发展,莒州蒙阴县是头一个通火车的,技术成熟。 接下来,应该定下了。 夏允彝忍不住开口。 “里长,天工院上月已差派了六个矿冶数吏研究,据说有种高炉能烧出更韧的精铁......” “远水解不得近渴!” 魏昶君一口截断,手指头像铁签子,点向莒州方向。 “高炉要修,但这五年里,莒州所有的铁坊只准干一样,烧石头,烧那石炭烧化了铁疙瘩。” “挖空了山也要搞出足够炼渣,别管造铁轨、造轮子还是造车架的料,全要,炼渣掺够量,铁再脆,也得钉死在那些轨道上不能动弹。” “车头跑不动就造得大些,添煤工再添一班,拉货的车厢造一百节,两千斤货就能填一节,一千匹马一次拉不走三十车,我让这铁骡子一口气拉走一百车。” “十趟,就顶一千匹马跑一百回,耗煤不怕,蒙阴旁边的山窝里给我挖。” “接下来全国各地都要建设铁路,莒州做为技术最成熟之地,一定要做出带动行业发展的榜样。” 他喘了口气,拿起桌上乌黑的瓦茶壶,壶嘴对着嘴灌了几大口凉的苦沫子水。 喉结剧烈滑动,像是要把那些沉甸甸的铁块咽下去。 “周愈才。” 他又指名。 周愈才忙挺直背。 “里长!” “莒州的车轮子定好了样儿,给我滚起来之后。” 魏昶君拿指节敲着地图上的东昌府。 “顺着运河,吃的粮,穿的衣,用的锅碗瓢盆,五年里,东昌府方圆三百里,那些小门小户的打铁铺、织布坊、榨油碾......全都规整,集中,让它们成排成片。” “告诉那边的工业区,铁锅给我往厚里打,油给我榨得又稠又香,厚土布,一匹顶江南三匹韧,撕开能当包袱皮儿捆行李。” “因地制宜的发展,如今各地刚刚从前明的欺压中走出来,各地要发展就不能缺物资,所以我的要求是,多,便宜,好用,结实耐造。” “明白。” 周愈才声音干涩。 “东昌工业区三年前就试过新织机三千架,棉布能多出货倍余,就是厚实粗......” “厚实粗就对了,挖矿穿矿的,赶大车扛大包的,要你那绸缎作甚?” 魏昶君平静看着舆图,东昌府做为最初的经济发展之地,水力纺织机效果极好,这也是它的优势所在。 “厚布能裹粮食能当麻绳,运煤运铁路上给砸碎了还能包骨头。” “江南那些花绣的绫罗,现在在国内卖不出去,知道为什么值不上价吗?” 第640章:各地发展轨迹 这一刻,魏昶君看向身后大明留下来的勘舆万国全图。 “毕竟那些泰西的红毛番鬼还没打够仗,没闲钱买衣裳,等咱的火车跑顺了路,把东昌的厚布、沂州出的大青石压成的重锅、高密乡下榨出的菜籽油......沿着火车道往下砸,扔给河南,砸进北直隶,一路上到西域,砸遍沿途,让那些百姓有饭有锅有衣裳,吃饱了,有力气了......” 他话锋陡然一转,寒刀似的指向登州.“阎应元,登莱的船呢?” 夏允彝接口。 “禀里长,新制海鲨船六桅双炮船,上月刚下水了两艘,在胶州湾试水......” “不够,船太少。” 魏昶君打断他,手指戳向地图上临海的登州。 “现在不光是造炮舰,还要造捞食网的渔舟,那帮泰西人抢肉吃呢,他们最想要的,是什么?” 黄公辅这些年经营,自然看的清楚。 “茶叶,瓷器,生丝,还有成匹的熟绢。” 魏昶君点头。 “不错,茶叶,几片叶子晒干了敢换他十条船枪炮,瓷器,摔一下都心疼的玩意儿,能换半船粮食回来。” “还有那软塌塌滑溜溜的丝绢,就凭他们造不出来,这些都是攫取泰西利益的金疙瘩,那都是地里薅出来的?天上掉下来的?” “都是活人干出来的!” 他目光钉子般盯着黄公辅。 “江南那些地方,苏松常嘉杭,眼红登州那边靠海,也想发展海运船货,那就告诉他们,想要海外红利,拿粮,拿铁,拿造船要的木龙骨去发展。” “五年,江南钉死两件事,一,稻田,管你湖广填过来的流民,还是本地懒汉,全给我插秧去,水田里堆出新米堆成山,粮仓里堆不下就修粮仓,修火车站的劳工肚子都填不满,还指望红毛鬼白给银子?” “第二!” 他声音更沉。 “蚕,桑,还有瓷窑,告诉景德镇那边,现在烧一只鸡缸杯换不来一只鸡,烧白胎青花,烧大罐,烧厚实的盘碗,烧到堆满整个九江码头。” “堆到风阳新筑的铁道支线旁堆成小土坡,等登州的海船从江南把满船瓷器运走,换回来的才是真金白银的铁矿石种子。” “还有压舱底的南洋稻米,是西夷造火器的精铁铳管,这些玩意才是国本,不是摆在书房里的花瓶。” 周愈才脑子有点跟不上了,喉咙发干。 “可,里长,若瓷器丝绸外放如此多,江南那些囤积的库藏,怕是要不值钱了啊......” 魏昶君眯起眼睛。 “烂在库房里也是泥巴,现在要流动,要活水,让那些船主的船动起来,动起来才生钱,让他们去外洋抢,去争,压榨自个地盘上的小民没个屁用。” “抢红了眼,自然会找我们买火铳火炮去砍红毛,这样我们的炉铁坊才能把银子吃回。” 他目光在厅内梭巡,最后落在一直默默记录的笔帖式身上。 “记,今日定议:蒙阴、莒州、沂县......五年内只产车,车轨,车架,铁,石炭。” “东昌府并周围三府十三县,专造厚布,重锅,粗油。” “山东其余各府,开滩晒盐,修路垦荒。” “直隶北部诸府,伐木,伐够枕木,给河道清淤,加固堤。” “南直隶松江,苏州等七府,粮米,生丝。” “湖州嘉兴杭南四府,生丝棉布,其余州府按地利,开矿,铸炮铸铳。” “闽粤沿海诸港,造船,修港,捕鱼晒鱼咸肉咸鱼。” “江西景德、湖田诸窑,烧造粗瓷大件,十年......” 他念完一大串地名货品,喘了口气,眼里的烈火似乎被厅里的寒气稍微压下去一点,添了几分冰凿般的狠决。 “十年,这十年别给我谈修城墙府邸,谈省亲探母的排场,钱堆在库房里生蛆,也要把钱砸到铁轨上,砸到矿洞里,砸到织机上,砸到船龙骨上。” 他忽地顿了顿,目光越过门窗,望着院内干枯树枝上的薄雪。 “前年除夕,陈铁唳家那小子还穿着身苏绣的新袄子,跑来给我拜年,脸蛋溜光水滑,比女娃子还嫩,指甲缝一点泥都没有。” 他声音很轻,却冻得整个厅堂温度骤降。 “如今,撒马尔罕的风能把猪皮吹裂,活该,就该他们滚蛋!他们享过的福,祖宗流干了血挣来的,现在轮到他们去挣,挣给这破败山河重开一世。” 厅里死寂一片,几个大臣脸上颜色几变。 几片雪花从门缝里钻进来,落在地上,很快被厅内的暖气融化了,留下几点湿印子,像泪痕。 厅内重新响起了沙哑但清晰的规划声,冰冷地敲打在这个王朝新年的初春。 “登州船坞明年起,只造两种船,一是下海捞金丝的海运大船,要快,要能装。” “现在红毛船能过爪哇岛,咱们得能去爪哇岛外更东的香料岛,船造出来,就给我装满了瓷器和茶叶冲出去,别怕沉,沉了一条......十条总能回来一条,船价就赚回了。” “第二条就是,近海捕鱼的平底渔船,船帮铆厚了,船上备足盐,晒渔网,一条船下去,半年不准回港,网住的是咸鱼?那是银子,喂饱运河两岸拉车汉的银子。” 魏昶君还在继续开口,他太清楚如今这片山河处在一个怎样的时代。 之所以在三百年后会遭受那般漫长的屈辱历史,正是因为错过了大航海时代的经济,军事等全方位发展机遇。 如今西方正在争夺海上各项权力,他要的不仅仅是让这里跟上时代的发展,还要超越。 所以除了因地制宜的全方位发展各区域经济和工业之外,经济的发展还要向海外延伸。 这里生产出来的瓷器,茶叶,丝绸,都是向外掠夺经济的重要手段。 而铁路和海运,除了经济之外,在军事上,更是发展最重要的一环。 这一刻,魏昶君的声音在空旷寒冷的大厅里回荡,一字一句,带着铁轨碰撞般的铿锵,将这片古老土地上滚烫又冰寒的未来,钉死在即将铺展的钢蓝色地图上。 那新被风雪覆盖的山河,成了宏大规划的注脚。 第641章:科举之法 新年开春,京师魏府的书房窗棂上还凝着薄霜。 炭盆烧得旺,烘得满室松木烟气混着墨臭。 魏昶君穿的还是几年前母亲做的半旧靛蓝棉袍,袖口磨得发亮,正俯身在一张摊开的《两京十三省水利农桑总图》上,指尖划过山东蒙阴那片密密麻麻标注的炭坑铁坊记号,眉头拧成疙瘩。 “黄公辅。” 他头也不抬,声音带着炭火烘出来的沙哑。 “登莱的船坞要木料,蒙阴的炼铁炉要石炭,江南的织机要填肚子......这粮食的根子,不能总指望着湖广填过来的流民开荒,地就那么多,人啃地皮,地皮也要啃人。” 民部总长黄公辅枯瘦的身子佝偻在炭盆旁烤手。 “里长,去岁河南大旱,虽靠着运河调了些粮,终究是剜肉补疮,农事才是活命的根本。” 他搓了搓冻僵的手指,从怀里摸出本磨毛了边的簿册。 “这是去年各府呈报的田亩、收成、灾异汇总,还有,各地老农摸索出的土法子,零零碎碎记了些。” 魏昶君倒也不意外,小冰河时期,不会因为天下是大明的还是红袍军的而更改,该有天灾的就会来。 他伸手接过那册子,纸页粗糙,墨迹深浅不一,夹杂着炭条画的简图。 他翻了几页,目光停在一条潦草的记录上。 “分宜县老农言,稻种浸以雪水三日,出苗齐整,较常法耐寒?” 他抬起头,眼中那点被铁与火磨砺出的冷硬,透出一丝罕见的亮光。 “这路子对,农事也要格物,不能光靠老天爷赏脸,靠祖宗传下来的老黄历。” 他猛地站起身,炭火映着他骤然锐利的侧脸。 “光靠土法子不够,得有人,专门的人,像天工院琢磨铁轨火车战舰那样,去琢磨土里长的东西,琢磨怎么让稻子多结穗,麦子少生病,琢磨怎么在旱年头保住苗,涝年头抢出粮。” 黄公辅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往前凑。 “里长,若论格物农桑,识天时,察地力,通百工之巧,下官斗胆举荐一人。” “谁?” “宋应星。” 魏昶君捏着簿册的手指一紧,心头猛的一跳。 “宋应星?那个崇祯八年起,在分宜为官的宋应星?” “正是。” 听到里长有所耳闻,黄公辅眼前一亮,声音提高了几分。 “此人虽出身举人,却最厌空谈,在分宜任上,便常微服下乡,与老农同食同作,详究耕织渔牧、百工技艺。” “原本于大明任满,本欲赴汀州推官任,只是后来大明没了,老朽曾见其手稿数卷,名《天工开物》,所载农器、桑蚕、制糖、榨油、舟车,乃至火药、珠玉,无不精研细究,绘图立说,务求实用,实乃当世罕有之格物大才!” 魏昶君胸膛微微起伏,炭火在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跳跃。 宋应星。 天工开物。 他脑子里像有根弦被狠狠拨动了一下。 这个时代,他差点忘记这班人,不是皓首穷经的老学究,而是把脚踏进泥巴里,把眼睛盯在犁铧、纺车、熔炉上的实干家。 “即刻。” 魏昶君的声音斩钉截铁。 “传我手令,八百里加急,派专人护送此人入京,沿途驿站换马不换人,我要见他,立刻。” 十日后,风雪稍歇。 魏府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带进一股清冽的寒气。 一个身着半旧青布直裰、身形清瘦、约莫五十出头的方脸儒生,稳步走了进来。 他面色沉静,风霜刻在眉宇间,唯有一双眼睛,沉静中透着洞悉世事的明澈。 彼时对着书案后那个同样年轻的、却仿佛背负着整个天下重量的身影,深深一揖,姿态恭谨,却不卑不亢。 “草民宋应星,拜见里长。” 魏昶君没有起身,目光如炬,上下打量着这位名震后世的百科全书式人物。 棉袍洗得发白,布鞋沾着泥点,指甲缝里似乎还残留着墨迹和泥土混合的颜色。 这身打扮,不像个官,更像个走村串户的老农或匠师。 “宋先生请起。” 魏昶君的声音放缓了些。 “黄总长荐你,言先生精于格物,尤通农桑百工,如今国朝草创,根基未稳,百姓饥馑之忧未解,先生可有教我?” 宋应星直起身,目光坦然。 “里长心系黎庶,万民之福,格物致知,本为经世致用,农桑乃立国之本,百工乃强国之基。” “应星不才,愿效犬马之劳。” 他从怀中取出一卷用油布仔细包裹的书稿,双手奉上。 “此乃应星游历南北,访查老农、工匠,参验古籍,草就之《天工开物》初稿。” “内涉乃粒、乃服、彰施、粹精、作咸、甘嗜、陶埏、冶铸、舟车、锤锻、燔石、膏液、杀青、五金、佳兵、丹青、曲蘖、珠玉诸卷,虽粗陋,或可稍补时用。” 魏昶君接过那沉甸甸的书稿,解开油布。 泛黄的纸页上,墨迹工整,线条清晰,绘着水车、纺机、炼炉、船舶。 每一幅图旁都有详尽的文字解说,从选种浸种到淬火锻造,事无巨细。 他翻到乃粒卷,目光落在浸种法一节。 “雪水浸种,取其至寒,可杀地中虫瘿,且苗出耐寒......先生此法,可曾试过?” “试过。” 宋应星点头。 “江西、湖广多地老农皆有此法,应星曾于南昌城外亲试三亩,较常法浸种,出苗齐整近三成,遇春寒亦少萎黄。” “好!” 魏昶君点头,眼眸明亮。 “先生此书,当刊行天下,广为传播,先生之才,岂可埋没于案牍刑名之间?” 他目光灼灼。 “我欲在京师,立一农桑格物院,与天工院并重,请先生总领其事,专司农桑育种、除害防灾、农器改良诸务,所需银钱、人手、田亩,尽数拨给,先生意下如何?” 宋应星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泛起一丝波澜,那是真正的激动。 他再次深深一揖,声音微颤。 “里长信重,应星敢不从命!定当竭尽驽钝,以报里长知遇,以解万民饥寒!” “不是报我。” 魏昶君站起身,绕过书案,走到宋应星面前,目光如电。 第642章:无上美味 这一刻,宋应星只觉恍惚,面前这个年轻又疲惫沧桑的里长看着外面。 “是报这天下,报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汗珠子摔八瓣还填不饱肚子的百姓,报那些饿死在逃荒路上,连名字都没留下的无名骸骨。” 他声音很轻,指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我要让这天下,稻穗沉得压弯秆,麦浪黄得晃人眼,让百姓的碗里,盛得是实打实的白米饭,不是观音土拌的麸糠。” 宋应星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统治者眼中燃烧的、近乎偏执的火焰,那火焰里没有帝王对疆土的贪婪,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悲悯的焦灼。 他胸中一股热流涌起,重重抱拳。 “应星明白,农桑格物院,明日便挂牌理事。” 农桑格物院的牌子刚挂上没几天,魏府后院一处僻静小院的门槛,又被几个穿着半旧军袄、身上还带着草药和血腥气的老汉踏破了。 为首的是个头发花白、缺了半只耳朵的老军医,姓孙,当年在落石村就跟着魏昶君抬担架。 “里长,里长。” 孙老军医嗓门洪亮,带着山东口音,手里宝贝似的捧着一个粗陶罐子,罐口用油纸蒙着,扎得严严实实。 “您上回说的那霉浆,有点眉目了!” 魏昶君正在看宋应星送来的第一批稻种筛选记录,闻言猛地抬头。 “快,拿进来!” 由不得他不激动,他告诉孙老军医的,可是青霉素的制作原理! 历史上这东西要在两三百年后才真正问世。 小院里顿时弥漫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霉烂和土腥的怪味。 孙老军医小心翼翼揭开油纸,一股更浓烈的霉腐气冲出来。 罐底是一层黏糊糊、绿中带黑的浆状物,表面浮着灰白的菌丝。 “按您说的法子。” 孙老军医指着罐子,眼睛发亮。 “咱们几个老家伙,在蒙阴伤兵营后头,找那最潮最不见光的地界,把剩饭、烂果子、浆糊......啥玩意容易长毛就堆啥,堆了七八个坑,天天翻,天天看,就这个坑!” 他指着罐子。 “长出来的毛最厚实,刮下来,用您给的法子,拿菜油浸了,又拿那石灰水澄了几遍,得了这点浆子!” 他喘了口气,从怀里又掏出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几块沾着干涸血迹和脓液的粗麻布。 “这是营里几个伤口烂得深、高烧不退的兵娃子换下来的裹伤布,咱们用竹片子蘸了点这澄过的浆子,薄薄抹在他们伤口里头。” “结果呢?” 魏昶君的声音绷紧了。 他早有预料,这个时代大概是没时间测试了,那些伤兵都是前些时日平乱徐国武的时候负伤的。 “抹了三个。” 孙老军医伸出三根粗糙的手指。 “头两天没啥动静,该烧还烧,该烂还烂,第三天,有一个叫王二柱的小子,烧退了,烂肉边上开始收口,长新肉芽了。” “虽然慢,可那烂劲儿止住了,另外俩,一个没撑住,昨儿夜里没了,还有一个,今早看,烂的地方好像,也没再往外扩。” 魏昶君死死盯着那罐散发着恶臭的霉浆,又看看那几块污秽的裹伤布,胸膛剧烈起伏。 他猛地一步上前,双手抓住孙老军医的肩膀,力道大得让老军医一个趔趄。 “好,好,孙老,你们......你们立了大功!天大的功!” 他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那光芒甚至比看到火车轰鸣、巨舰下水时更炽热。 什么比让更多百姓好好活下去更有用? 除了粮食,就是医学! 他转向身边侍立的夜不收统领,声音因激动而嘶哑。 “传令,伤兵营单独划出院落,所需银钱物料,十倍拨给,不,要什么给什么。” “再调十个手脚麻利、识字的半大孩子过去,跟着孙老他们打下手,把这霉浆的法子,给我摸透,做稳,做出能救命的药来。” 他深吸一口气,那带着霉味和血腥的空气似乎也充满了希望。 他环视着院中众人,目光扫过捧着霉浆罐的孙老军医,扫过肃立的夜不收,最后投向院墙外灰蒙蒙的天空,声音如同宣誓,又如同最朴素的祈愿,在初春料峭的风里炸开。 “让百姓吃饱饭,活下来,还要活得长,这才叫人过的日子。” 消息像长了翅膀。 当宋应星带着格物院的学生,在京师南郊皇庄的试验田里,播下第一茬用雪水浸过、精心筛选的稻种时。 当孙老军医在蒙阴伤兵营那间临时腾出的、弥漫着古怪气味的霉浆坊里,颤抖着手将新澄出的浆液涂抹在一个濒死伤兵的伤口上,看着那狰狞的溃烂边缘奇迹般止住蔓延时......京杭运河边,一个扛着锄头、刚从地里回来的老农,蹲在河沿上,听识字的货郎磕磕巴巴念着新贴出的官府告示。 告示上说,朝廷新设了农桑格物院,专管选好种子、治虫防病,要让稻子多打粮。 还说蒙阴那边,有神医在熬一种神浆,能治要命的烂疮。 老农浑浊的眼睛眨了眨,干裂的嘴唇嚅动了几下,没说话。 他默默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扛起锄头往家走。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走到村口那棵老槐树下时,他停下脚步,抬头望了望树上新抽的嫩芽,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双布满老茧和裂口、沾满泥土的手。 许久,一丝极淡、几乎看不见的笑意,如同初融的雪水,悄悄爬上了他沟壑纵横的眼角。 “挺好的,都能活得长久。” 魏昶君站在新建成的京师外城城墙上。 “至少这才是一个有活力的未来。” 城墙根下,一个排队等着领药的老汉,偶然抬头,瞥见了城头那个模糊的靛蓝色身影。 老汉眯缝着眼看了半晌,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的老伙计,声音沙哑:“瞧见没?城头上那个穿蓝褂子的,是不是里长?” 旁边的老伙计踮脚张望,浑浊的老眼努力分辨着。 “像,有点像。” 老汉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从怀里掏出半块之前不舍得丢的硬邦邦的杂粮饼子,掰下一小块,塞进嘴里,慢慢地、用力地咀嚼起来。 饼子粗糙,刮得嗓子生疼,但他嚼得很认真,仿佛在品尝着什么无上的美味。 第643章:百姓开始能治病 陈家的年是在荒野之中度过的。 驿道的风,刀子似的刮过陈铁唳灰败的脸颊。 车厢里,女眷压抑的啜泣混着年幼后辈烦躁的哭闹。 他闭着眼,不去看窗外那片他曾视为囊中物的原野。 外面铁犁破开坚硬的土地,泛出潮湿的泥腥气。 远处,隐约传来沉闷而有规律的哐当哐当声,那是新修的煤铁运输支线上,试运行的火车正喷着浓烟,拖拽着一长串黑沉沉的车斗驶向远方。 车厢猛地一颠簸,陈铁唳睁开眼。 透过翻飞的帘布缝隙,视线猝不及防地撞进一个热闹得近乎荒诞的所在。 一个简陋的草棚,几根木杆挑着块歪歪扭扭的布,上面墨迹淋漓地写着。 “定州新城堡官民种痘局·专防天刑”。 天刑,如今也叫天花。 布幔下,几条长长的人龙蜿蜒排开,男女老少皆有。 棚子边,几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红布坎肩、袖子高高挽起的人忙得脚不沾地。 为首那个老汉,脸上沟壑纵横如同刀劈斧凿,手里却稳得很。 棚口,几个抱着孩子的妇人正紧张地围着他。 “都排好队,莫挤!” 老汉声音洪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硬气。 “孩子解开小袄!手臂捋起来!” 一个年轻的妇人手忙脚乱地解开怀中婴儿的襁褓,露出粉嫩的小胳膊,哭得小脸通红。 老汉身边跟着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小子,麻利地从旁边木桶里拿起个扁嘴竹镊子,小心翼翼夹起一块指甲盖大小、半透明的皮痂。 “这叫人痂!” 老汉对着妇人,也对着排队的众人粗声解释。 “从种过痘、害过轻天刑的人身上取下的好东西,不疼,就在娃娃胳膊上划个小十字口子,轻轻贴上去,再裹好。” 他用指头在那皮痂上一点。 “这里面的东西,能护着娃娃一辈子,往后遇见真天刑,也不怕,顶多烧两天,出几个小痘!” “真这么神?那邻村老张家去年不是白死了?” 一个白发老妪颤巍巍地问,眼中充满恐惧。 “怕啥,咱蒙阴孙大匠头那边营里早试遍了!” 老汉身后的一个红坎肩小伙插嘴,他缺了半个耳廓,神情却极为笃定。 “跟着里长在落石村尸山血海里抬出来的老把式,这人痘的法子,就是里长让琢磨的。” “孙老那边弄出治伤口的霉神汤后,就琢磨这个,拿老鼠试,拿鸡试,都成了,才敢给人用。” “上个月定州下头的张庄、王店两个村起了痘瘟,死了十几个娃娃,就是咱带人过去,给剩下的娃娃全种了,如今没一个再死的!” 老妇眼中恐惧稍退,化为茫然和一丝渺茫的希望。 老汉不再多言,专注地看着那半大小子操作。小子动作略显笨拙,但极其仔细,先用布蘸着刺鼻的酒气,擦了擦婴儿手臂一小块皮肤,然后用一根磨得尖细的银锥极快地在皮上划了个小小的十字浅痕。 旁边的另一个红坎肩妇人立刻递上蘸了水的薄棉片,小子用竹镊子将那块皮痂稳稳按在渗血丝的伤口上,再用棉片覆住,麻利地绑上一条干净布带。 “回家,伤口别沾水,也别乱挠。” 老汉对着母亲大声叮嘱。 “娃要是发热闹腾,是常事,别慌,实在不行,抱到堡里来找我!” 妇人连连道谢,抱着安静下来的婴儿,小心翼翼挤出人群。 这时,棚子侧面一阵骚动。 有人高喊。 “大夫,大夫,刘大个在窑场砸腿上了,骨头碴子都冒出来了!” 几个浑身煤渣黑的汉子,抬着块破门板冲过来。 门板上躺着个汉子,面色惨白如纸,一条大腿血肉模糊,白森森的骨头刺破裤管露出来,血水滴滴答答渗进黄土。 “抬过来,放地上。” 老汉神色骤凛,一声大吼,盖过了家属的哭嚎和周围的惊呼。 他扑到伤者跟前,毫无顾忌地单膝跪在血污里,双手用力按压住大腿根部上方。 “去,取绷带来,最粗那捆,还有止血散,霉神汤!” 他扭头对刚刚还抱着婴儿的妇人吼道。 “这位嫂子,烦劳你,赶紧把水囊里水倒空,再去后面烧着的沸水里烫一遍,快!有大用!” 他又吼向一个呆愣的同伴。 “还杵着,带娃那个小伙记性好,让他去翻那本医学院出的救护册,快找压脉止血图,再往后翻,找清理伤口、固定骨头!” 人群鸦雀无声,只听见老汉粗重的喘息和伤者压抑的呻吟。 半大小子飞快跑去拿了东西回来,另一个红坎肩哆哆嗦嗦翻开一本用黄草纸订成的厚册子,手指点着一个粗糙但清晰的人体解剖图。 在老汉指挥下,几个人手忙脚乱又无比认真地操作起来。 “把裤腿撕开,小心别碰骨头。” 老汉喝令,自己则用袖子擦了把汗,接过另一个妇人递来的沾着烧酒的布条,开始用力擦抹伤者大腿伤口周围黏着的煤灰和烂泥! “疼,大哥!” 伤者惨叫起来。 “疼也得忍着!” 老汉头也不抬,语气凶巴巴。 “想活命,就忍住了,咱以前在营里见过多少,但凡伤口沾了烂泥草屑的,十个有八个烂腿!最后锯腿还是丢命,里长说过,伤口里的脏东西,比刀枪还毒!” 他一顿刮擦,皮肉翻卷处暗红污秽渐渐退去,露出原本鲜红跳动的筋肉。 血沫子混着泥水顺腿流下。 红坎肩们看着这近乎残暴的清理,脸色发白。 老汉却不理会,拿起那碗溶着霉神汤的脏水,将蘸满药液的棉团,不由分说塞进伤口深处每一个皱褶! “按好了,用力,让药水进到根子里。” 他把着小伙的手。 一股浓烈刺鼻的腐霉混合着铁腥味弥漫开来。 处理完伤口内部,老汉接过那本救护册对图索骥,指挥着几个人用粗糙的木条、撕开的布条,笨拙却牢固地将那露出骨茬的断腿牢牢固定绑扎起来。 “抬上,赶紧抬去三十里外定州城里新开的惠民外科医馆!” 第644章:陈铁唳的改变 老汉抹去脸上的血水和汗珠,站起身,气息还未平复,语气却不容置疑。 “找那挂着蓝布幡的,里面坐堂的是济南府调来的程先生,本事大,告诉他,伤口按里长四清一霉的法子处理过了,骨头是他接,咱只管救命,腿能不能保住,看造化。” “送人的兄弟跟着,拿这个条子。” 他扯过一张黄麻纸,用满是血污的手蘸着墨汁写了几个歪扭的大字。 “蒙阳法已施,程大夫收,新城堡赵老七。” 又在怀里摸索半天,掏出几个油光发亮的铜板。 “路上打尖!别饿着!” 抬伤者的汉子们千恩万谢,抬起门板匆匆而去。 人潮重新排起长队。 老汉却走向马车队列方向。 陈铁唳的马车静静停在路旁。 老汉走到车窗下,抬头望着车帘后那模糊的侧脸轮廓。 旁边的红袍押送兵警惕地按住刀柄。老汉却咧嘴一笑,从怀里摸出一叠皱巴巴的黄麻纸印就的传单。 “这位大人。” 老汉嗓门洪亮,丝毫不在乎对方身份的流放犯人。 “朝廷新法,念及流配路途遥远,病厄难防,拿着,这些州县都设了种痘局和急病药坊,位置上头画着,路过时,家里有人想种痘、遇到急病伤的,去亮明身份,跟看守说一声,按规矩去,少遭罪,能救命的!” 他将那叠纸递上来。 年幼的侄孙陈小六下意识想呵斥,陈铁唳却抬起手,示意他去接。 他接过那几张粗糙的传单。 纸上除了简陋的地图标记,还印着几句大白话。 “官民齐心,共抵天刑,种痘有方,生死由我不由天!” “烂疮外伤莫发愁,清理脏血有霉神汤。” “急病送医莫等停,新医惠民遍地生!” 纸上似乎还残留着方才的血腥气和药味。 陈铁唳的手指微微颤抖。 马车继续前行。 新城堡的喧嚣抛在身后,路边景象愈发清晰。 几乎每个稍具规模的村口、桥头,甚至废弃的破庙墙上,都刷着刺眼的白灰大字。 “今天之国,人均寿数必破六十秋!” “勤洗手,扫庭院,病魔鬼怪绕家走!” “黄赌幻药是蛆虫,吸髓敲骨毁家业,举报告官,斩草除根!” 落款无一不是红袍卫戍靖安司布。 经过一座县城城门时,更是人山人海。 城门楼上高高悬着横幅。 “宣正法纪,靖安民生,赌毒乱风斩立决。” 城楼下临时搭起的高台上,几个披头散发、双手反绑的囚徒跪成一排。 一名穿着红袍文吏服饰的官员,正声嘶力竭地对着黑压压的人群宣读。 “兹查,犯妇王氏,县西王寡妇,以开设赌局、放转子钱为生,去年冬,李家坳李老栓借其十吊钱,利滚利至百吊,无力偿还,王氏竟唆使恶棍抢其独女抵债,至其女悬梁自尽。” “证据确凿,按新律,开设赌局、通联高利、逼死人命,数罪并罚,斩立决!” “兹查,犯民张二狗,私藏私匿道士炼制五石散,毒害同乡,坑骗银钱,贻害无穷,证据确凿,按新律斩立决......” 随着一声声冷酷的斩立决,雪亮的刀扬起又落下,腥热的血气冲天而起,随即是死一般的寂静,只剩民部官员沙哑的声音在血泊上方回荡。 “凡我子民,当以彼辈为戒,远离黄赌毒之漩涡,各守其业,各安其分,此等毒草不除,国何宁日?家何安宁?” 押送的队列沉默地穿过人群。 红袍兵士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视着路旁每一张麻木、惊恐、或是带着泪痕的脸。 陈铁唳闭着眼,耳边却响着那老农绝望的哭诉,台上那官员冰冷的宣判词,混杂着在蒙阴看到的铁轨铿锵、登州传来的船工号子......马车再次停下休整。 这次是在一个破败的废弃驿站旁。 陈铁唳被陈小六搀扶着下车透气。 驿站斑驳的泥墙上,一副新用红泥刷出的标语格外刺眼。 “今日多活一口人,明日国朝万年根!” 墙根下,蹲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驿卒,正津津有味地啃着一块黑硬的杂粮饼子。 一个穿着红布坎肩、身板硬朗的妇人路过,手里提着个药箱。 那老驿卒抬起头,裂开嘴,露出豁牙一笑。 “朱家娘子,又去上河沿村给人瞧病?” 那妇人停下脚步,脸上带着疲惫但温和的笑。 “可不是么,东头刘婆子喘病又重了,咳得厉害,她那大儿昨日跑来急得要命,我去看看,给她送点止咳祛痰的药散。” “辛苦辛苦!” 老驿卒感慨道。 “搁以前,咱这种穷骨头,病死了往乱葬岗一丢就完事,谁管呐,现在你们这些下乡医女还真不赖,里长仁义啊。” 妇人摆摆手。 “里长说了,好大夫都蹲在大城吃不到老百姓的苦是不行的,像我们这种学了些皮毛的,就该往村里走,往穷地方钻,一个村子一个村子跑,一个病人一个病人看,积少成多才是真格!” 陈铁唳看着,忽然觉得自己从前追求的中原王座、梦里的千秋霸业,在那妇人为穷婆子送药的背影面前,在那老汉拼死清洗煤渣血肉的双手面前,是何等的轻飘、浮夸,又自私得可笑! 什么门阀贵胄! 什么累世公卿! 什么荣华富贵世袭罔替! 都抵不过那草棚下、那村落里,一点一滴渗进去的活命机会! 这,还是十年前那个民夫倒毙路旁,贵胄车驾碾过都懒得多看一眼的世道吗? 那个年轻的身影,穿着磨破了袖口的靛蓝棉袍,他把自己推入了流放的地狱之门。 他扫荡了盘踞百年的蛀虫硕鼠。 他得罪了天下的富贵体面人。 他榨尽了心力物力......却仅仅是为了给那些曾经在历史尘埃里不被看见、不被在乎、不被当人的穷骨头、泥腿子、死孩子,多争一丝活下去的可能! 争一点活得像个人的样子! 这一刻,陈铁唳深吸了一口气。 “我们得在撒马尔罕活下去,活下来,未来,红袍的火会烧过去的,一定会!” 他顿了顿,嘴角牵扯出一个苦涩却带着奇异的释然和决绝的弧度。 “里长他真是在种好种子。” “我们这些人。” “或者真要目光放远点。” 第645章:边疆之战 各路因地制宜发展已初具雏形,农院和医学院的建设如火如荼,但这些都只是开始。 京师魏府内室,火光在精铜炉里闷烧。 魏昶君背对门口,只披了件靛蓝薄棉袍,手撑在老旧木书案边沿,墨迹未干的乌思藏军情急报摊在面前。 地图上蜿蜒的雅鲁江流域像一道凝固的血痂,密密排布着墨笔小字。 “纳塘寺僧兵勾连康巴土司,截杀茶马道巡哨三人......” “萨迦派某法王私囤刀械八百,拒缴农奴名册......” “喀喇沁部骑队月内三度袭掠延绥粮队......” 纸页一角,沾着一点细微的红,是先前捏碎了边疆小吏呈送的所谓“佛宝”玛瑙珠留下的痕迹,那不过是寻常石头染色。 魏昶君凝视着,最后目光落在一处乌思藏译文上。 致头目,为念经祝寿,全体人员需念忿怒十五施食回遮法,为完成佛事,需于当日抛食,积蓄湿肠一付,头颅两个,各种血......魏昶君眯起眼睛,面无表情,将这篇译文随手丢入生锈的火盆中。 脚步声起,民部员外郎王德厚捧着一摞账册躬身进来。见魏昶君仍对着地图,便轻声道。 “里长,山东今秋的平准商税比去年多了一成三,登州棉厂新出飞云标细棉布,价钱比南直松江布低了一成半......” 魏昶君嗯了一声,没回头,只伸手指尖在乌思藏和北方草原两块区域重重一叩。 “王德厚,账册放下,你来看这张图,山东、江南......钱是会下崽儿了,可这些地方呢?” 王德厚小心凑前,盯着那两道红笔勾勒的粗线。 一道横穿莽莽高原,另一道则深入无垠草原。 他吸了口气。 “大人是说......铁路?” “对,铁路!” 魏昶君霍然转身,眼神锐利如凿冰斧。 他拿起案头一份厚厚的黄皮册子,直接拍到王德厚怀里。 “天工院最新的《藏地草原铁道勘察详录》,翻!给我一条条念里面的难字!” 王德厚额头见汗,捧着沉重的册子,声音都有些发紧。 “乌思藏段,勘点,雪山垭口,海拔最高者五千四百余尺,工员十之有三患头眩呕吐,见有肺肿者......” “墨河峡谷,需凿洞,实测岩壁硬过蒙阴铁矿所出三等精钢,新制雷管炸之,效微。” “漠北扎萨克腹地勘点,方圆三百里无石料,须筑窑烧砖,薪柴运距四百三十里......” “冻土......勘报说七月掘开,隔夜水渗冻结,所铺路基胀如死牛肚腹......” 魏昶君冷冷截断。 “够了,运一截二寸粗铁轨进去,花的银子能在中原铺三里路,粮草、军械、人......往里填呢?那叫无底洞!” 他走到桌案另一侧,拿起一份更单薄却更破旧的密报。 “你再念念这一份,上个月,额尔克部酋长,那个刚收了我们一百担新茶、五十担绸缎的混账东西,亲笔写给我谢恩表的。” 他一把拉开书案抽屉,扯出一本旧书狠狠摔在地上,是唐时遗下的《吐蕃会盟记略》。 “盟个屁。” 他指着地上敞开的书页,那泛黄纸张描述着贞观年间,唐使如何于逻些城与吐蕃论盟立碑,“吐蕃王庭崩了,盟约墨迹都没干透呢,还有蒙古会上的血誓烈酒,汉元帝的质子还在草原上替单于放羊时,他亲老子坟头的木碑怕都朽成泥了!” 王德厚后背湿透,大气不敢出。 室内静得只剩下炭火噼啪的轻响。 魏昶君不是愤怒于这些花费,而是切切实实的看到了一个残破,又危机四伏的国。 如今他带着红袍军提着脑袋打出来的一线生机,为什么总是有各种阻碍。 他只是想要每一个区域的百姓都能过上好日子! 许久,魏昶君才重重坐回太师椅,指节在硬木扶手上一下下敲着,像更漏在计最后的时辰。 “我何尝不想慢慢来?” 他忽然想到当代数次传来的消息,每一次都是劝他不要穷兵黩武,要给这个崭新的世道一点与民休息的时间。 他苦笑着,声音低下去,透着一股浓重的疲惫。 “天工院在炼钢,在挖运河,民部在垦田,在算账......人手从石头缝里挤出来的?都是钱堆出来的人命熬出来的。” “乌思藏那边寺庙扎仓像吸血的虫蛭,草原上那些王爷台吉是养不熟的豺狼。” “农奴的皮剥着用,茶马道的血吸着喝,给点甜头?那叫饮鸩止渴,今天给绸缎茶叶换他一年老实,明天他就能拿你给的茶叶换火枪轰你的商队,杀!” 魏昶君最后一个字骤然提高,猛地一拳砸在书案上,震得墨池里的水直跳,溅湿了那张乌思藏地图上一串串农奴的数字。 那些在纸上轻飘飘的数字,是一条条真真切切地人命。 连红袍军打天下的功臣都要老老实实的为百姓燃干净一切,他们? 他们凭什么敢高高在上! “禀大人!” 门房低促的声音在帘外响起。 “红袍军总长引荐,洛水总长同乡守备罗延辉、青石子总长麾下长沙卫向青山,已于签押房候见半个时辰了。” 魏昶君紧绷的下颌线这才微微松弛。 他理了理袍袖,目光深如古井。 “让他俩进来,给民部负责撰文乌思藏和草原的说,他那篇招抚疏写得花团锦簇,我扔给夜不收当茅厕纸用了。” 声音不高,却像一道鞭子抽穿了凝滞的空气。 罗延辉第一个大步跨入门槛。 这是个精瘦的中年汉子,脸上横亘一道深疤,从左额角斜拉到下巴,像是粗石匠劈歪了斧头。 土黄布军袍洗得发白,袖口挽起,露着黝黑结实的小臂,手关节骨节粗大突出。 他向魏昶君抱拳行礼,瓮声瓮气。 “罗延辉,蒙阴落石村人,见过总长!” 旁边的向青山则身形挺拔些,脸上没有刀疤,可那眼神沉得压秤砣。 他也抱拳。 “向青山,湘西镇筸镇人,见过里长!” 动作比罗延辉慢半拍,透着一股山岳般的沉稳。 魏昶君目光如铁砧,从两人脸上沉沉碾过,没叫座,只是挥手指向墙上挂的巨幅《大明疆舆全图》。 “认识图上的字吗?” 第646章:迟不得 罗延辉不识字,硬着脖子喊。 “字识不全,杀人的路识!” 向青山则仰头沉静道。 “属下识得大概轮廓,中原是根,海疆是枝叶。” “根须烂了,枝叶蛀了,树干也活不成。” 魏昶君声音陡然滚烫,他一把拽下腰间那方旧牛角私印,啪一声重重拍在案头墨污的地图中央乌思藏位置上。 那不是什么古玉珍玩,是蒙阴铁厂学徒匠人手拙的粗刻魏字,棱角嶙峋,牛角印身布满斧凿刀刻的旧痕。 “这就是我,也当是你们的决心。” 他指着印痕下微洇开的墨渍点。 “看看这图上的点,乌思藏,十万户,半数无主名,草原诸部,牛羊数得清,人口成谜。” “为什么藏头露尾?因为那牛羊里一半是骨头,人口里一半是鬼,是锁链下的行尸走肉!” 魏昶君的声音在宽大的厅堂里激荡。 “中原的棉布,一匹能让一个汉家男儿娶上媳妇,天工院的蒸汽轮机,一台能让运河上少累死五百个漕工。” “这些东西,运不进乌思藏的深谷里,烧不化漠北冻土的寒,为什么?因为那庙里的活佛要剥皮塑金身,那毡帐中的台吉要奴隶舔他脚跟,他们脚下踩得稳,全因有人做垫脚石,那些石头,就是该得生息的万民!” 他绕出书案,大步走到罗延辉面前,几乎顶着那汉子脸上狰狞的疤痕。 “罗延辉,山西平阳府平叛,你手下的军法队腰牌背面刻了什么?说来听听!” 罗延辉脖子一梗,声如裂石。 “杀匪不过夜,除恶必断根!落石乡兵,不抓二回!” “好一个杀匪不过夜!” 魏昶君猛一旋身,鹰隼般的目光又攫住向青山。 “向青山,桂西南清剿十八洞土司,最后那一把屠龙寨焚城火,你营中记录官怎么写你来着?大声念!” 向青山嘴唇紧抿,腮边肌肉抽动,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湘西蛮子向青山,敢替朝廷断蛇七寸,为根除百年土司毒瘴,该断血脉,焚巢穴,......烧寨五日,绝其后路,无分老小......以绝其归!” 那嘶哑的尾音带着血锈味。 罗延辉眼角猛地一跳。 魏昶君抬手,重重一拍两人的肩膀,发出两下沉闷的声响,犹如战鼓。 “匪、盗、土司、门阀,一路杀,杀到今日中原才算喘上口气,可中原之外呢?这两处才是百年的脓疮,万年不改的奴狱,现在轮到你们了!” 他退回书案后,疲惫却凌厉地扫视两人。 “罗延辉,你带本部,汇通湖广土兵两营,陕甘马队一标,合兵号破岳,出剑门,压西康,直捣桑耶寺,但凡有寺庙裹胁僧兵,庄寨主私蓄家奴,杀!” “向青山,你带本部人马,抽宣化、大同新练锐卒三千,持赐开天旗,出杀虎口,过黄草滩,直逼大青山,遇王公台吉,索查部众名册,敢匿一奴,其麾下管领以上,杀无赦!” “记住了。” 魏昶君声音铁硬如寒冰。 “僧活佛是农奴压顶山,汗王公是草原噬人狼,只讲刀兵,不拜菩萨,红袍军的慈悲,天工院的新种子,得先把那层千年硬壳戳透了,才种得下去!” 他指向屏风后一道小门。 “那里头有你们的臂章,火雷炮符,还有两个人等着你们。” 他对门口低喝。 “传孙启照、杨恒两位启蒙总师!” 两个穿着深灰布长袍、身板精干的中年人悄无声息地步入。 左边孙启照脸型方正,眼神坚毅。 右边杨恒则微圆些,嘴角常紧抿,透着股韧劲。 两人肃然向魏昶君及罗、向行礼。 “吾等受训九年,专习红袍军识字歌、算田策、民律三条、种痘救伤十记,随时奉调。” “启蒙总师就是新兵眼睛里的光,军卒骨缝里的筋。” 魏昶君郑重道。 “每人配一个,随军行动,所部军卒,仗要打得狠,杀要杀得净,但别变瞎子。” “认字,要会写自己的名,识数,得知道杀了多少恶种,救了多少牛马,学民律三条,记住为谁打仗,救伤十记烂熟于心,别让自家兄弟的血白流!” 罗延辉看着那文绉绉的孙启照,刀疤扯得更狠了。 “大人,兵刀无眼,几位总师......” “总师也是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 魏昶君猛然截断,眼中寒光迫人。 “刀口可以染敌血,枪尖不许挑自家人,他教识字,是让士兵知道为何而战,是让你罗延辉的手下有脑子,让那帮被解救的农奴知道,红袍不是新神像,是砸碎锁链的铁砧!” 向青山看着杨士恒沉稳的眼,深吸一口气。 “吾等明白,启蒙师在,军魂不散,开天之旗所至之处,必斩断百年奴骨,亦要播下万民皆人的理!” 签押房的阴影里,传令校尉的脚步声匆匆响起,几份尚余墨香的军令状啪的一声平铺开在硬木桌面上。 罗延辉抓起笔,那布满老茧的手指握着笔杆像捏着火钳,在黄麻纸最下方歪歪扭扭地画了个叉,那是洛水兵认帐的老法子。 向青山则沉稳地蘸饱了墨,一个杀字如千钧坠石般掷落!墨汁浓重地洇开在开天军总长的衔位下方。 沉重的脚步声隆隆远去,魏昶君独自走回书案前。 他俯身拾起方才被摔在地上的那本《吐蕃会盟记略》。 泛黄的书页沾了尘土,在逻些歃血,永享太平的字句旁,轻轻放上两张刚刚发往火器工坊和粮秣屯仓的草签命令单。 纸墨新旧叠印,像历史在无声撕咬。 “新账......” 他枯瘦的手指拂过薄脆纸面,摩挲着那行永享太平的字痕,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 “就得用新的算法......去抹平了。” 这一刻,魏昶君转头,盯着两地边陲。 现代总是劝他要一步步来,可这个世道且不说那些泰西诸国的发展速度和野心,只说那些但当地的百姓。 迟一日,要死多少人? 呵。 窗外北风打着哨穿过檐角,几片枯叶猛地扑在紧阖的窗棂上,啪嗒作响。 第647章:高原! 京师,宣武门瓮城下。 自从魏里长宣布了调动资源,整兵备战的消息,三丈高的灰砖城墙上,开始刷着刺眼的白灰大字。 “乌思藏农奴苦,锁链缠身如牛马!” “草原牧奴泪,鞭下求生不如狗!” 大字底下,贴满了一幅幅用粗麻纸拓印的炭笔素描画。 画工粗劣,却触目惊心。 一个枯瘦如柴的汉子,脖子上套着铁箍,铁链另一头拴在石磨上。 一个妇人赤脚跪在冰河旁凿冰取水,脚踝冻得乌紫溃烂。 几个孩子挤在羊圈角落,身上裹着破羊皮,眼神空洞如死鱼......瓮城根下,人山人海。 几个穿着半旧红袍军服、缺胳膊少腿的老兵,拄着拐杖,站在临时搭起的木台子上,嗓子嘶哑地吼。 “乡亲们,瞅瞅,瞅瞅这些画!” 一个独眼老兵指着那幅拴铁链的汉子。 “这汉子,乌思藏纳塘寺的农奴,叫扎西,去年冬天,就因少交了一斗青稞,被庙里管事活活用铁链勒死在磨盘上。” “他婆娘疯了,跳了雅鲁江,三个娃娃,成了庙里的小鬼奴,天天扫佛堂,吃剩饭渣子!” “还有这个。” 另一个瘸腿老兵抢过话头,指着冰河取水的妇人。 “草原喀尔喀部的牧奴,叫乌云,她男人被台吉老爷的烈马活活踩死,就因挡了道,她带着娃,冬天凿冰取水,十根手指头冻掉八根。” “就这,台吉老爷还说她晦气,把她扔进狼窝。” 台下死寂。 一个扛着扁担的脚夫,死死攥着肩绳,指节捏得发白。 旁边卖菜的老妪撩起衣角擦着眼角。几个穿长衫的读书人,脸色铁青,嘴唇哆嗦着。 他们又想起了前明的时候,那些高高在上的官老爷,难道就不是如此了? 民部派来的年轻小吏,拿着铁皮喇叭,声音清亮,压过寒风。 “父老乡亲,乌思藏、草原,不是化外之地,那里的百姓,也是我的百姓。” “可如今,他们被锁链捆着,被鞭子抽着,活得连猪狗都不如,为什么?” “因为那里盘踞着吸血的喇嘛佛,吃人的王公台吉,他们挡着路,不让红袍的光照进去,不让火车的铁轨铺过去,不让咱们江南的棉布、山东的铁锅、登州的咸鱼运进去,更不让那里的娃娃读书,看病,活得像个人!” 他猛地拔高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煽动的激越。 “打通这条路,扫清这些豺狼,咱们的火车就能从西安一路开到逻些城!” “草原的牛羊皮子、乌思藏的药材矿石,就能像水一样流进中原,江南的丝绸茶叶,也能像风一样刮到雪山脚下,商路一通,万民得利,更重要的是......” 他指着那些炭画。 “那里的农奴牧奴,昔日和咱们一样的泥腿子,就能砸碎锁链,站起来,和咱们一样,吃口热饭,穿件暖衣,孩子能进学堂,病了有大夫瞧,这才叫天下大同!” “报名参军,扫清豺狼,打通商路,救助同胞!” 老兵们齐声嘶吼,拐杖砸得木板台咚咚响! “算俺一个。” 人群里,一个满脸络腮胡的铁匠猛地挤出,把手里打铁的大锤往地上一顿。 “俺爹就是被前明官老爷逼死的佃户,俺懂那滋味,俺去,打铁的手,也能握枪!” “还有我。” 一个背着药箱的游方郎中举起手。 “我会治伤,跟队伍去,救咱红袍的兵,也救那些......被救出来的苦命人!” “我家小子刚满十六,让他去!” 一个老农推着身边半大小伙,声音发颤。 “跟着里长,给天下穷苦人挣条活路!不亏!” 瓮城下,人声鼎沸,手臂如林。 与此同时,京师的征兵文飞速沿着火车,驿站,奔赴大江南北! 南直隶,苏州府,阊门码头。 春寒料峭,运河水面浮着薄冰。 最繁华的万年桥头,两艘画舫被临时征用,船头扯起巨幅白布。 布上用精细的工笔重彩,画着截然不同的两幅图景。 左舷,草原碧绿如毯,牛羊成群。 画面中央,却是一个衣衫褴褛的牧童,赤脚跪在冰河旁,用冻裂渗血的手捧水喂一匹瘦骨嶙峋的老马。 远处金顶帐篷旁,衣着华贵的台吉正举鞭抽打一个匍匐在地的牧奴。 右舷上,运河上千帆竞发,满载苏绸、杭缎、景德瓷器的商船络绎不绝。 画面延伸,火车喷吐浓烟,从江南水乡一直铺向雪山草原。 一个穿着半旧绸衫、说书先生模样的老者,立在画舫船头,手持醒木,声音清越。 “列位苏州父老,可知一匹上好的湖绸,在草原能换多少匹骏马?五匹,十匹,可为何咱们的绸子出不了关?为何边市时开时闭?” 醒木啪地拍在船舷。 “因为草原的王公们怕,怕商路通了,他们的牧奴看见江南的富庶,怕牧奴知道,人,不该生来就是跪着的!” 他指着左舷那牧童冻裂的手。 “看看,这就是他们治下的太平盛世,牧奴不如牛马,而咱们右舷画的!” 他声音陡然激昂。 “才是红袍军要打通的活路,路通了,那草原上百万被鞭子抽着活的牧奴,就能和咱们苏州织坊的绣娘、码头的力夫一样,挣工钱,吃饱饭,穿暖衣,他们的娃娃,也能放羊骑马,而不是给台吉老爷当人凳马桩!” “捐钱,我捐钱!” 一个穿着簇新杭绸袍子的中年商人挤出人群,红着眼眶,把怀里一沓银票啪地拍在募捐箱上,“我是瑞福祥的东家,这仗该打,打得越狠,商路越稳,我捐三千两,助红袍军造火铳,轰碎那些吃人的金帐篷!” “我去!” 一个码头扛包的力夫挤上前,黝黑的脸上青筋暴起。 “老子在码头扛了二十年包,骨头硬,跑得快,让我去扛火铳,轰他娘的!” 另一边,河南,洛阳府,周公庙前。 香火缭绕的庙前广场,人头攒动。 庙门两侧的汉白玉石柱上,新贴了两张巨幅告示。 左边告示盖着民部鲜红大印,详列乌思藏、草原地理物产,以及铁路贯通后对中原粮价、布价、盐价的利好推算,密密麻麻的数字看得人眼花。 许多百姓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幕,人头攒动! 第648章:蜿蜒巨龙 墙面右边告示赫然是血红的启蒙部徽。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青衿的老秀才,被几个红袍小吏搀扶着,颤巍巍爬上香案。 他老泪纵横,指着那三行血字,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 “洛阳的乡亲们,老朽......老朽教了一辈子圣贤书,子曰仁,孟曰义,可乌思藏的农奴,草原的牧奴,何曾见过半分仁义?” “锁链是他们的仁,鞭子是他们的义。” 他枯瘦的手指猛地戳向庙里供奉的周公塑像。 “周公制礼作乐,是要天下有序,不是要人生而为奴,红袍军此去,不是兴无名之师,是替天行道!” 他喘着粗气,从怀里掏出一本翻烂的《论语》,狠狠摔在香案上。 “老朽......老朽捐出三年束脩,五十两,助军,再替我那小孙儿报个名,他十六了,让他去跟着红袍军学学什么叫真正的仁义!” “仁义!仁义!” 人群爆发出海啸般的呼喊。一个挑着担子卖胡辣汤的小贩,把担子一扔,铜勺哐当砸进汤锅。 “俺也去!” 就简单的三个字,他眼底带着决然,冲进了征兵点。 几个半大的孩子,在人缝里钻来钻去,拍着手,眼睛亮晶晶的看着。 从北疆朔风凛冽的军镇,到江南烟雨朦胧的水乡,再到中原腹地香火鼎盛的古都,同样的炭画、同样的呐喊、同样的热血,如同燎原之火,席卷了大明残存的疆土。 锁链与皮鞭的惨状,刺痛了每一双良知未泯的眼睛,商路畅通的愿景,点燃了每一颗渴望富足的心,而天下苍生皆得为人的呐喊,更如洪钟大吕,撞醒了沉睡千年的家国魂灵。 报名处排起的长龙,蜿蜒如河。 募捐箱里的铜钱银锭,堆积如山。 老农捐出压箱底的铜板,商人献上压船的银锭,工匠捧出淬火的好钢,无数双手,无数颗心,在红袍战旗的引领下,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触摸到了国与家血脉相连的筋络,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了,那远在雪山草原的呻吟与哭泣,竟与自己碗里的饭食、身上的衣衫、子孙的未来,息息相关。 红袍军的火铳尚未出膛,一股无形的、名为天下的洪流,已在神州大地奔腾咆哮! 现在,保定府西站台。 蒸汽的嘶鸣撕裂了清晨的薄雾。 黑色火车头,像一头蛰伏的钢铁巨兽,喷吐着滚滚浓烟。 站台两侧,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送行的父母妻儿,看热闹的商贩,维持秩序的红袍兵士。 “破岳军!” 罗延辉炸雷般的吼声压过汽笛,他一身崭新的靛蓝呢料军装,肩章上那颗硕大的铜星在晨光下熠熠生辉。 脸上那道狰狞的刀疤,此刻非但不显凶恶,反而平添一股凛然煞气。 “唰。” 近三千名将士动作整齐划一,如同钢铁丛林瞬间拔地而起。 清一色红袍军装,打着绑腿,背着鼓囊囊的行军背包。 最扎眼的是他们肩上的家伙,不再是长矛大刀,而是乌黑锃亮的燧发枪,枪管在晨光下泛着幽蓝的冷光。 队伍中间,几十名壮汉两人一组,抬着蒙着油布的沉重铁家伙,那是天工院的五管神机铳,粗大的枪管狰狞排列,黑洞洞的铳口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队伍最后,十几门用骡马拖曳的青铜野战炮,炮身擦得锃亮,炮口斜指苍穹。 “向总长,开天军全军到!” 向青山的声音沉稳如磐石。 他身后四千余将士肃立,同样装备精良,队列森严。 魏昶君没有站在高台上。 他就站在站台边缘,离最近的车厢不过几步之遥。 依旧是一身半旧的靛蓝棉袍,风尘仆仆。他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而坚毅的脸庞,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蒸汽的嘶鸣。 “红袍军的兵!” 他开口,字字如铁钉凿进木桩。 “枪口只准对着豺狼,对着那些把百姓当牛马的活佛、台吉,刀尖,不许沾一丝无辜者的血!更不许碰被救出来的农奴、牧奴一根指头,谁犯此条。” 他猛地一指站台旁一根孤零零竖着的木桩,上面钉着一块血迹未干的木牌,写着军法二字。 “那牌子上的血,就是下场!记住了吗?!” “记住了!” 山呼海啸般的回应震得站台棚顶簌簌落灰! “出发!” 魏昶君一挥手。 “呜。” 汽笛长鸣! 车轮缓缓转动,发出沉重的“哐当”声。 “红袍天下!天下红袍!” 罗延辉第一个跳上踏板,振臂狂吼。 他身后的士兵如同决堤的洪流,吼着同样的口号,扛着枪,推着炮,潮水般涌向敞开的车厢铁门! “开天辟地,万民新生!” 向青山沉稳踏上另一列火车的踏板,声音不大,却带着千钧之力。他身后的士兵齐声应和,步伐坚定。 站台上,锣鼓声、鞭炮声、亲人的呼喊声、士兵的吼叫声,混杂着蒸汽的嘶鸣、车轮的滚动声,汇成一股震耳欲聋的洪流。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儒生,穿着洗得发白的旧绸衫,被人群挤得踉跄几步,扶着站台边的石柱才站稳。 他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那如钢铁洪流般涌入车厢的士兵,盯着他们肩上寒光闪闪的枪刺,盯着他们眼中燃烧的火焰,嘴唇哆嗦着,喃喃自语。 “这,这还是兵吗?这是......” 他猛地抓住身边一个同样看呆了的年轻书生.“子安,你看见了吗?前明九边那些兵油子,拉夫充数,走路歪斜,见敌则溃,可你看他们,你看他们的眼神,那火,那气,这哪里是去打仗?这分明是,是去开天啊!” 他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那滚滚向前的铁流。 “红袍军有此军魂,未来不可限量,不可限量啊!” 火车加速,喷吐着更浓的黑烟,如同两条黑色的巨龙,在震天的喧嚣和无数双饱含期盼、敬畏、震撼的目光注视下,咆哮着冲出保定府站,一头扎向西方苍茫的群山和北方辽阔的草原。 车轮碾过铁轨的铿锵声,如同这个古老帝国迈向新生的沉重心跳,一声声,敲打在初春冰冻的大地上。 第649章:火车轰隆 京师西站,汽笛声撕裂长空。 巨大的黑铁车头喷吐着浓烟,如同蛰伏的巨兽苏醒。 站台两侧,人潮汹涌,声浪滔天。无数双眼睛盯着那列挂满火红绸花、车头插着红袍西征破岳军大旗的火车。 站台上,攒动的人头黑压压一片,无数双眼睛。 有送行父母含泪的,有看热闹孩童好奇的,更有维持秩序的红袍兵士锐利如鹰隼的,全都聚焦在中央那座临时搭建的木台上。 魏昶君站在台中央。 他没有锦袍玉带,一身靛蓝粗布棉袍洗得发白,袖口磨出了毛边。 身形瘦削,背脊却挺得笔直,像一杆插进冻土的标枪。 这位百姓眼中的魏里长,双手拢在嘴边,没用铁皮喇叭,声音却如同淬火的精铁,带着滚烫的灼意和金石般的铿锵,狠狠砸进鼎沸的人声里。 “孩子们!”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住了所有喧嚣。 这个称呼让台下数千张年轻的面孔猛地一震! 那些扛着火铳、背着行囊,脸上还带着稚气或初生牛犊般锐气的士兵们,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 魏昶君的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的脸庞,那眼神深邃如古井,却又燃烧着炽烈的火焰。 “看看你们自己,十六七,十八九,二十出头,搁在前朝,你们这个年纪,有的还在学堂摇头晃脑念之乎者也,有的在田里跟着爹娘刨食,有的,甚至被卖进大户人家当牛做马!”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裂旧日疮疤的痛楚与激昂。 “可今天,你们站在这里,站在我魏昶君面前,站在红袍军的战旗下,你们肩上扛的,不是锄头,不是笔杆,是火铳,是长枪,是砸碎千年铁幕的斧头!” 他猛地声音顿住,目光一点点扫过面前每一张稚嫩的脸。 抬手,枯瘦却有力的手指,如同出鞘的利剑,直指西方天际那隐约可见的雪山轮廓。 “看那边,乌思藏雪山脚下,锁链缠身,草原深处,鞭影如林,那里的娃娃,生下来脖子上就套着铁箍。” “那里的少年,还没你们高就被鞭子抽着去放羊,他们不知道学堂的门朝哪开,不知道病了有药能救命,他们活着,像牛马,死了,像草芥!” 他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悲怆的愤怒与不容置疑的决绝。 “凭什么?凭什么都是爹生娘养的血肉之躯!他们生来就要被踩在泥里?凭什么我们中原的娃娃能读书认字,能吃饱穿暖,他们就得世世代代当牛做马?这世道!不公!不公至极!” “所以。” 他声音陡然转为雷霆,炸响在每一个年轻士兵的耳畔。 “红袍军举旗,不是为了换个皇帝坐龙椅,是为了砸烂这吃人的规矩,是为了让天下所有的娃娃,所有的少年,所有的青年,都能挺直腰杆,活得像个人!” 他目光灼灼,如同熔炉中喷溅的钢花,扫视着台下。 “你们就是这砸烂旧规矩的铁锤,就是这劈开新天地的利斧,你们手里握着的火铳,不是杀人的凶器,是救人的钥匙,是打开那雪山草原上百万条锁链的希望之光!” 魏昶君的声音被汹涌的激情点燃,眼底没有落寞,只有昂扬。 “吾等能点个火头,可烧穿这千年铁幕,照亮那万里冻土,靠的是你们,是你们这些骨头缝里都冒着热气的,少年血!青年胆!” 他猛地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整个站台,拥抱这沸腾的青春,眼眸明亮,心底像是响起了很多声音。 我来到这个时代,就要承受这个时代的一切艰难险阻,绝望困难。 你们也一样! “去最苦的雪山,去最寒的草原,去淬火,去磨砺,把你们骨头里的软肉烤干,把你们心头的怯懦炼化,让风雪抽打你们的筋骨,让艰难磨砺你们的意志,把你们自己,炼成砸不弯、捶不扁、冻不裂的,红袍铁骨!” “记住!” 他声音陡然拔至最高,如同穿云裂帛的号角。 “少年人的未来不是站在父母身边,而是天下云海,未来新生,一切革新,去吧!” “你们不是去当老爷兵,不是去享福,是去给那里的娃娃、少年、青年,挣一条活路,挣一个挺直腰杆做人的未来,你们今天流的汗,吃的苦,受的伤,流的血,都会变成种子,撒在那片冻土上。” “想不想看你们脚下的热土,将来长出学堂,长出医馆,长出能吃饱饭的庄稼,长出能自由奔跑的牧场,长出千千万万个,和你们一样能笑能哭,能读书能做梦的......新少年!” “孩子们!” 他最后一声呼唤,带着一种厚重与期许。 “这天下终究是你们的,这新世道的筋骨,靠你们去锻造,这万民新生的路,靠你们去铺平,现在,上车,去淬火,去开天,去创造历史!” “吼!” 回应他的,是数千年轻喉咙里迸发出的、足以撕裂苍穹的怒吼。 那吼声不再是简单的杀字,而是滚烫的岩浆在奔涌,是这个亘古未有的世道在燃烧,是砸碎旧世界的万丈豪情在咆哮! 吼声中,年轻的士兵们眼含热泪,却目光如炬,他们肩上的火铳似乎更沉了,却也更亮了! 一个个身影猛地转身,扛着枪,背着行囊,如同决堤的洪流,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与蓬勃到炸裂的昂扬,向着那列喷吐着蒸汽的钢铁巨龙,汹涌而去。 车轮轰鸣,汽笛长啸。 载着淬火青春的列车,在震天的喧嚣和无数双饱含期盼、敬畏、震撼的目光注视下,如同离弦之箭,一头扎向西方苍茫的群山和北方辽阔的草原。 车轮碾过铁轨的铿锵声,如同这个古老民族年轻心脏的搏动,一声声,敲打在初春冰冻的大地上,宣告着一个属于青春、属于热血、属于万民新生的时代,正轰然开启! “红袍铁军!” 吼声再起,一如山崩! 车轮在翻滚。 “哐当,哐当!” 沉重的碾过铁轨,车厢在规律的震动中摇晃,一往无前! 第650章:红袍组成的高山 西征的车厢里挤满了人。 汗味、皮革味、新布味儿、还有淡淡的枪油和硫磺气息混杂在一起。 “嘿,柱子,瞅瞅这铳,真带劲!” 靠窗的板铺上,一个脸上还带着稚气的半大兵丁,爱不释手地摩挲着怀里那杆乌黑锃亮的燧发枪。 他叫李牛,大同矿工的儿子,手指缝里还嵌着洗不净的煤灰。 “比俺爹挖煤的镐头沉,可这劲儿一枪能轰碎乌思藏庙顶吧?” 旁边铺位,一个精瘦黝黑的汉子正用油布仔细擦拭着刺刀。 他叫赵大河,河南黄河滩的纤夫,胳膊上筋肉虬结。 “庙顶算个球!” 他头也不抬,声音沙哑。 “老子在黄河滩拉纤,见过崩山的雷管,这铳比那雷管还响,轰他娘的!” 他猛地将刺刀插回刀鞘,发出咔哒一声脆响。 车厢过道里,一个穿着洗得发白长衫的年轻人,正捧着本油印的《红袍兵识字歌》小册子,借着车窗透进的光,磕磕巴巴地念。 “红袍兵,火铳亮,专打......吃人狼,帮农奴,放牛羊,天下......天下......太平!” 他叫周文彬,苏州府落第的穷秀才,脸上还带着书卷气,眼神却异常坚定。 “文彬哥,念得好!” 对面铺上一个圆脸小兵拍手,他怀里抱着个布包,里面是娘临行前塞的烙饼。 “等到了地界,你教俺们认字呗,里长说了,当兵不能当睁眼瞎!” “教,都教!” 周文彬用力点头,脸上泛起激动的红晕。 “里长还说,咱们这趟去,不光要放枪,还要教那些被救出来的农奴兄弟认字,让他们知道,咱都一样,生来就该站着活!” 车厢一角,几个老兵油子围坐一圈。 一个脸上带疤的老兵,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块黑乎乎的酱肉。 他掰开一块,递给旁边一个沉默的年轻士兵。 “虎子,吃,你爹是条汉子,当年在落石村,替总长挡过三箭,你这次去,别给你爹丢脸!” 叫虎子的年轻士兵接过肉,没吃,紧紧攥在手心,指节发白。 他抬起头,眼眶微红。 “疤叔,俺晓得,俺爹临走前说,说里长在干一件上下五千年没人干成的事,让俺跟着干!死了也值!” 车轮的轰鸣声中,不知是谁起了个头,哼起一首不成调的曲子,调子简单粗犷。 “红袍兵......” 声音起初微弱,渐渐汇成一股洪流,在拥挤的车厢里激荡,压过了车轮的铿锵。 士兵们拍打着铺板,敲击着枪托,扯着嗓子吼,吼得青筋暴起,吼得热血沸腾! 吼声中,是离家的不舍,是前路的未知,更是砸碎旧世界的万丈豪情! 西宁卫。 火车最终停在这座边陲小站。 站台简陋,寒风卷着沙砾抽打在脸上生疼。 士兵们扛着枪,拖着炮,鱼贯而下。远处,莽莽雪山在铅灰色的天穹下泛着冷硬的白光。 巨大的校场上,黄沙被风卷起,扑打着肃立的军阵。 近万破岳军将士,深蓝军装,打着绑腿,肩扛燧发枪,背插寒光闪闪的刺刀,在猎猎寒风中站成一片沉默的钢铁森林。 队列前方,几十门蒙着油布的野战炮一字排开,炮口森然。 更令人侧目的是阵列两侧,数十架形制古怪的五管神机铳被架在特制的铁架车上,粗大的枪管如同择人而噬的毒蛇獠牙。 罗延辉一身笔挺的靛蓝呢料将官服,脸上那道刀疤在寒风中更显狰狞。 他大步走上点将台,没拿喇叭,只凭一副炸雷般的嗓子。 “破岳军的崽子们,都他娘的给老子站直了!” 吼声压过呼啸的风。 “看看你们身后!是啥?!” 士兵们下意识地微微侧头。 校场边缘,不知何时已围满了人。 穿着破旧藏袍、脸上刻满风霜的农奴,裹着脏污皮袄、眼神畏缩的牧人,还有更多闻讯赶来的西宁卫本地汉民、回民......他们扶老携幼,挤在栅栏外,无数双眼睛,带着恐惧、好奇、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期盼,死死盯着校场上这片沉默的蓝色。 “是眼睛!” 罗延辉的声音如同重锤。 “是乌思高原百万农奴的眼睛,是草原上被鞭子抽烂了脊梁的牧奴的眼睛,他们在看着你们,看着你们手里的火铳,看着你们腰里的刺刀,看着你们能不能轰碎压在他们头顶的雪山,能不能斩断勒在他们脖子上的铁链!” 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刀,雪亮的刀锋直指西方雪山。 “老子罗延辉,洛石村一个农户出身,不懂啥大道理,就认一条!” 他刀疤扭曲,吼声炸裂。 “谁让老百姓当牛做马,老子就剁了谁,管他是佛还是天王老子,今天咱们破岳军就是去剁人的,剁干净那些吃人肉喝人血的豺狼,给后面的兄弟开条活路,给那里的娃娃挣个将来!听明白了吗?” “明白!杀!杀!杀!” 山呼海啸般的怒吼冲天而起。 声浪震得校场边的枯树簌簌发抖。 士兵们眼中燃烧着火焰,枪刺如林,直刺苍穹! 栅栏外,一个裹着破羊皮袄的老藏民,浑浊的眼中滚下大颗的泪珠,他哆嗦着嘴唇,用生硬的汉话喃喃。 “兵......菩萨兵......救娃娃......” 他身边一个瘦小的牧童,脏兮兮的小手紧紧抓着爷爷的衣角,仰头看着校场上那片寒光闪闪的刺刀林,眼中第一次没了恐惧,只剩下一种懵懂的、近乎向往的光。 向青山站在另一侧的高台上,看着开天军同样肃杀如林的军阵。 他没有嘶吼,只是缓缓抽出腰间的指挥刀,刀尖沉稳地指向北方辽阔的草原地平线。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士兵耳中。 “开天军将士,此去漠北,不为攻城掠地,不为金银财宝。” 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如同刻进钢铁。 “斩断那根抽了草原牧奴千百年的,鞭子!” “轰!” 回应他的是更狂暴的怒吼,士兵们用枪托重重顿地,大地仿佛都在震颤! 风沙更烈,卷过校场,卷过雪山,卷向那未知的征途。 这校场上的铁流,这震天的怒吼,这无数双期盼的眼睛,交织成一幅前所未有的画卷,一支为砸碎锁链而生、为天下穷苦人而战的铁军。 这一刻,一个古老民族在血火淬炼中,从历史突兀生出一丝向死而生的朝气,浩荡恢弘! 第651章:杀匪患 乌思藏,桑耶河谷。 寒风卷着雪粒抽打在脸上,像刀子刮。 罗延辉勒住战马,望着远处山坳里那片低矮破败的土坯房。 房顶压着石头,枯草在寒风中抖动。几个裹着破毡的藏民缩在墙角,眼神像受惊的兔子,远远瞥见这支深蓝军装的队伍,立刻缩回屋里,砰地关上门板。 “传令。” 罗延辉声音嘶哑,脸上刀疤冻得发紫。 “全军就地扎营,离寨子三里,不准靠近,不准前往取水,不准捡一根柴火,违令者,斩。” 他跳下马,靴子踩进半尺深的积雪里,嘎吱作响。 士兵们沉默着卸下装备,在呼啸的寒风中支起单薄的帐篷,啃着冻硬的干粮。 “总长。” 一个年轻的副将冻得直跺脚,凑过来低声道。 “兄弟们冷啊,寨子里有柴火堆,借点......” “借?” 罗延辉猛地扭头,独眼寒光如电。 “你拿什么还?银子?他们缺银子吗?他们缺的是命,是活得像人的胆气。” 他指着寨子方向。 “看见那些门缝里的眼睛没?他们怕,怕兵,怕官,怕拿鞭子的老爷,咱们红袍军,不是来当新老爷的,是来砸锁链的,第一锤,就得砸在他们心坎上,让他们知道,这支兵不一样!” 说到这,罗延辉叹了口气。 门缝里的眼睛,他哪里没见过。 以前蒙阴多的是这般的眼睛。 乡亲们怕官兵,怕流寇,怕土匪。 带刀的,都欺负人。 可里长把这件事交给他,他就一定要让这些乡亲们知道,咱红袍军从不欺负人。 入夜,风雪更烈。 帐篷被吹得哗啦作响,士兵们挤在一起,裹着薄毯瑟瑟发抖。 突然,寨子方向传来凄厉的哭喊和狗吠。 罗延辉猛地掀开帐帘,只见寨子里火光冲天,隐约可见几个骑马的身影挥舞着弯刀,冲进寨子。 “是马匪!黑风鹞的人!” 向导老藏民扑到罗延辉脚边,声音发抖。 “他们,他们又来抢粮抢女人了!” “破岳军,列阵!” 罗延辉炸雷般的吼声撕裂风雪,士兵们如同出闸猛虎,抓起冰冷的火铳冲出帐篷! “轰,轰,轰!” 燧发枪的爆鸣在雪夜中炸响!罗延辉一马当先,独眼在火光映照下如同恶鬼。 他手中那杆特制的长管火铳喷出炽热的铅弹,将一个正拖着少女上马的马匪脑袋轰得粉碎。 士兵们如潮水般涌上,刺刀在火光中闪烁寒芒。 马匪猝不及防,丢下几具尸体仓皇逃窜。 战斗结束。 寨子里一片狼藉。 几个受伤的藏民倒在血泊中呻吟。 罗延辉看也不看地上散落的粮食口袋和银器,径直走到一个被马匪砍伤手臂的老藏民面前蹲下。 随军医官孙照立刻提着药箱上前。 “别动!” 罗延辉按住老藏民挣扎的身体,声音不容置疑。 孙照麻利地剪开染血的破皮袄,露出深可见骨的伤口。 他先用烈酒冲洗,再撒上止血的金创散,最后敷上厚厚一层黑糊糊的霉神膏,用干净布条仔细包扎。 老藏民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罗延辉脸上的刀疤,又看看自己手臂上那温热的包扎,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声音。 “粮食。” 罗延辉站起身,指着地上散落的粮袋。 “一粒不少,还给乡亲们,谁家伤了人,记下来,明日医官挨家去看。” 他目光扫过惊恐的藏民。 “红袍军不拿百姓一针一线,只杀豺狼!” 第二日清晨,风雪稍歇。 寨子中央的空地上,破岳军支起了几口大锅,熬着热气腾腾的米粥。医官孙启照带着几个识字的士兵,挨家挨户敲门。 “阿叔,阿婶,出来喝口热粥,受伤的,换药了!” 起初无人应声。 直到那个被包扎了手臂的老藏民,颤巍巍推开家门,第一个走到粥锅旁。 士兵舀了满满一碗稠粥递过去。 老藏民捧着碗,滚烫的粥水烫得他手抖,却舍不得放下。 他喝了一口,浑浊的眼泪大颗大颗砸进碗里。 “菩萨兵。” 他用生硬的汉话喃喃。 消息像风一样传开。 寨门一扇扇打开。 藏民们捧着破碗,沉默地排队领粥。 医官孙启照的临时医棚前排起了长队。 一个发着高烧的藏民孩子被父亲抱来,孙启照仔细检查后,从药箱里取出珍贵的霉神汤粉末,溶水喂下。 孩子滚烫的额头渐渐降温,呼吸平稳下来。 父亲扑通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冻土上,呜咽不止。 几日后,当罗延辉准备拔营,继续向桑耶寺进发时,那个老藏民扎西,带着十几个青壮藏民,背着简陋的弓箭和砍刀,默默站到了队伍末尾。 “将军。” 扎西用生涩的汉话,指着雪山深处。 “桑耶寺后山,有条小路,马匪不知道,我带路!” 罗延辉看着那些藏民眼中燃烧的火焰,那是被压抑了千年的怒火,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他重重点头,刀疤扯出一个近乎狰狞的笑意。 “好!一起!” 漠北,黄草滩。 寒风卷着雪沫,刮在脸上生疼。 向青山勒住战马,望着远处一片低矮破败的毡包群。 毡包稀稀拉拉,羊圈里只有几只瘦骨嶙峋的羊羔。 几个裹着破烂皮袄的牧人,远远看见这支深蓝军装的队伍,如同受惊的沙鼠,飞快地钻进毡包,只留下门帘缝隙里惊恐的眼睛。 “传令。” 向青山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全军,就地扎营,离牧群五里,不准惊扰牛羊百姓,违令者,军法从事!” 他翻身下马,动作利落。 士兵们沉默着卸下装备,在呼啸的寒风中支起帐篷,啃着冰冷的干粮。 战马被仔细拴好,喂上自带的草料。 “总长,咱打水干那些乡亲们什么事?” 一个红袍军千人卫愁眉苦脸。 “牧包旁边就有小河......” 向青山目光如冰,扫过军官冻得发青的脸。 “河里的水是牧奴活命的水,有天工院的人跟着,咱们还能自己找找新水源不是......” 话说到一半,突然,远处传来凄厉的哭喊和马蹄声。 向青山猛地掀开帐帘,只见几个骑着高头大马、穿着华丽皮袍的身影,正挥舞着鞭子,将一个瘦弱的牧奴少年从毡包里拖出来,捆在马后拖行! 第652章:红袍不是狼,一直都不是 少年凄厉的哭喊在寒风中撕心裂肺。 “是扎萨克台的管家,又来抓逃奴了。” 老牧人巴特尔是之前逃到内陆的,知道红袍军是什么人,可如今看到这一幕仍是声音发抖,听了半晌怒骂,才转头开口解释着。 “那孩子,他娘病了,想跑出去找草药......” “全军上马!” 向青山炸雷般的吼声穿透风雪。 士兵们如同离弦之箭,翻身上马,燧发枪在颠簸的马背上举起。 “砰。” 枪声在雪原上炸响,向青山一马当先,手中特制的骑兵短铳喷出火焰,将一个挥鞭管家的坐骑轰得人仰马翻。 士兵们策马狂奔,刺刀在月光下闪着寒光,管家们猝不及防,丢下少年和几具尸体,仓皇逃窜。 远远的惊慌失措出来找孩子的老妇人颤抖的抬头,看着少年渐渐平稳的呼吸,浑浊的眼中滚下大颗泪珠,扑通跪在雪地里,用蒙语喃喃着。 “长生天保佑......” “传令!” 向青山站起身,声音响彻雪原。 “扎萨克台管家,强掳牧奴,鞭挞无辜,罪证确凿,按新律第一条,凡蓄奴、虐奴者,视同叛逆,其部牛羊财产,半数充公,半数分予受害牧奴及邻近穷苦牧户,即刻执行!” 士兵们迅速行动。 将管家丢弃的牛羊驱赶到一起。 启蒙部带着识字的士兵,挨个毡包登记造册。 当一袋袋青稞、一块块奶酪、甚至几匹瘦马被分到那些衣不蔽体的牧奴手中时,整个毡包群死寂了。 牧奴们捧着分到的东西,如同捧着滚烫的炭火,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些中原来士兵。 第二日,风雪稍歇。 向青山在营地中央的空地上,竖起一块简陋的木牌,上面用蒙汉双语写着。 红袍开天军告草原牧户。 一、废除蓄奴,凡牧奴,即刻恢复自由身。 二、公平交易,我军需粮草肉食,按市价现银购买。 三、设立医棚,免费为牧户治病疗伤。 起初无人敢靠近。 直到那个被救的少年,搀扶着病弱的母亲,第一个走到医棚前。 启蒙师带着医官仔细为老妇人诊脉,取出珍贵的霉神汤粉末溶水喂下。 老妇人剧烈的咳嗽渐渐平息。 少年跪在雪地里,对着向青山和启蒙师们重重磕头。 消息像野火燎原。 毡包的门帘一扇扇掀开。 牧奴们扶着老人,抱着孩子,沉默地涌向医棚,涌向那块写着公平交易的木牌。 一个断了腿的老牧奴,被孙子用破木板抬来。 医官检查后,摇头叹息。 “骨头长歪了,只能锯掉。” 老牧奴却咧嘴笑了,露出豁牙,用蒙语说。 “锯,锯了也比被台吉老爷的鞭子抽死强!” 霉神汤也不是一定能治好,那医官守了一夜。 老牧奴醒来,摸着空荡荡的裤管,尽管疼的厉害,可浑浊的眼中却有了光。 “自由了,真,自由了。” 几日后,当向青山拔营,准备直捣扎萨克台吉的老巢时,那个被救的少年巴图,带着几十个刚刚砸碎枷锁的年轻牧奴,骑着瘦马,默默站到了开天军的队列旁。 “大人。” 巴图挺直了瘦弱的脊梁,用生涩的汉话,指着草原深处。 “金帐位置我都知道,草原上经常迁徙,我给你们带路!” 向青山看着那些年轻牧奴眼中燃烧的火焰,那是挣脱锁链后的新生,是向旧世界复仇的渴望。 他重重点头,声音沉稳如磐石,身旁的少年一句生涩的咆哮却让他蓦然笑了。 “长生天保佑红袍军!” 寒风卷着雪沫,抽打在黄草滩边缘的破毡包上。 老牧民巴桑佝偻着背,把最后几块干牛粪垒在火塘边,浑浊的眼睛时不时瞟向远处那片深蓝色的营地。 火光映着他沟壑纵横的脸,满是忧虑。 最近从边缘来了许多中原兵马。 “阿佳。” 旁边一个裹着破羊皮袄的年轻牧女压低声音,带着藏地口音的汉话有些发颤。 “那些,那些兵,咋还不走?扎营好几天了,也不见抢东西,怪得很。” 一旁的身影没立刻答话,用枯枝拨了拨火堆,几点火星溅起。 “格桑,你年纪小,不懂。” 他声音沙哑,像砂纸磨过。 “前些年,噶伦老爷的兵来征差役,也是这样,开始不动,后来,牛羊、粮食、女人,啥都抢,兵,都一样,都是吃人的狼!” 毡包角落,一个断了半截手指的汉子闷声道。 “巴桑叔说得对,我阿爸就是被台吉的兵抽鞭子活活抽死的,他们,他们穿啥皮都一样,离远点好!” 这时,毡包门帘被猛地掀开,带进一股刺骨的寒气。 是邻居家的少年哈日查盖,他脸蛋冻得通红,眼睛却亮得惊人,怀里紧紧抱着个粗布小包。 “巴桑叔,格桑姐,快看!” 哈日查盖声音激动得发颤,小心翼翼打开布包,里面是几块黑乎乎的药饼和一小包灰白色的粉末。 “那些中原兵给的,那个人是个大夫,他说这叫霉神汤,能救命!” 格桑疑惑地拿起一块药饼闻了闻,一股刺鼻的霉味。 “这,这脏东西能吃?” “能吃,真能吃!” 哈日查盖急急道。 “昨天,乌恩其家的小巴特尔,高烧抽筋,眼看不行,就是那个杨大夫,用这粉末化在水里,一点点喂下去,今天早上,烧退了,能喝奶了,乌恩其大叔,跪在雪地里给杨大夫磕头,磕得头都破了!” 巴桑浑浊的眼睛猛地一缩,枯枝停在半空。 “真,真救活了?没要东西?” “没要,啥都没要!” 哈日查盖用力摇头。 “杨大夫还说,以后谁家病了,就去营地边那个白布棚子找他,不收钱,他还,他还给了我这个。” 他指着那几块药饼。 “说这是预防风寒的,让咱们煮水喝!” 断指汉子凑过来,拿起药饼仔细看了看,又闻了闻,眼神复杂。 “这,这兵咋跟以前的不一样?” 毡包里一阵沉默。 只有牛粪火堆噼啪作响。 过了许久,巴桑长长吐出一口白气,声音低沉,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恍惚。 “他们,是好人?” 他抬起枯瘦的手,指了指远处营地方向。 “那些中原兵杀的是台吉老爷的管家,分的是管家的牛羊,救的是咱们快要死的娃娃。” 他顿了顿,布满皱纹的眼角似乎有些湿润,声音更轻。 “他们,不是狼。” 第653章:风霜藏地 漠北,白音塔拉草场。 红袍军来此处已是一月有余。 寒风卷着雪沫,抽打在深蓝色的军帐上噼啪作响。 营医杨恒搓着冻僵的手,掀开厚重的毡帘走进临时医棚。 几个裹着破羊皮袄的牧奴缩在角落,警惕又畏缩地看着他。 棚子中央的火塘烧着干牛粪,烟气呛人。 “巴特大叔。” 杨恒用生硬的蒙语招呼那个断腿的老牧奴。 “该换药了。” 他蹲下身,小心翼翼解开老巴特腿上缠着的厚布带。 伤口愈合得不错,新肉芽粉嫩。 杨恒用烈酒擦洗,重新敷上黑糊糊的霉神膏,动作轻柔。 “杨大夫......” 旁边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牧妇怯生生开口,蒙语夹杂着几个汉词。 “娃,咳嗽,热。” 她怀里的孩子小脸通红,呼吸急促。 杨恒立刻放下药罐,探手试了试孩子额头,烫得吓人。 他麻利地从药箱里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些灰粉末,用温水化开。 “来,喂他喝下去,一点点喂。” 他示意妇人。孩子喝下药水,咳嗽稍缓,沉沉睡去。 妇人感激地要下跪,被杨恒一把扶住。 “不用跪。” 他指着自己胸前别着的一枚小小的铜质医字徽章。 “红袍军的规矩,治病救人,是本分!” 他又从药箱底层拿出几块黑乎乎的防风饼,递给妇人。 “这个煮水喝,防风寒,记住,以后孩子病了,直接来医棚,不收钱,不收羊!” 老巴特看着,浑浊的老眼在火光里闪动。 他忽然用蒙语对旁边一个年轻牧奴说了几句。 那牧奴犹豫片刻,走到杨恒面前,笨拙地比划着。 “杨大夫,我们想学认字,红袍......规矩......” 杨恒一愣,随即眼中迸出惊喜的光。 “好,好,今晚就在这火塘边,我教。” 他立刻翻出随身带的油印小册子《红袍语录》,指着第一行。 当晚,医棚里挤满了人。 火塘噼啪作响,映着一张张专注而渴望的脸。 杨恒用炭条在木板上写字,牧奴们跟着念,声音从生涩到整齐。 老巴特用仅剩的一只手,在沙地上歪歪扭扭地描画着自由两个字,嘴角咧开,露出豁牙。 几日后,营门口贴出红榜。 “营医杨恒,救治牧奴二十七人,传授红袍律令,牧民称颂,记功一次,授红袍仁心铜章一枚。” 杨恒抚摸着那枚还带着铸造余温的铜章,看着远处毡包群升起的炊烟,第一次觉得这苦寒之地,有了暖意。 彼时草原荒芜的寒风中,一群红袍军站得笔挺。 “这鬼天气。” 一个年轻士兵小六子搓着冻得通红的耳朵,骂骂咧咧。 “比咱老家大同的冬天还邪乎!” 老兵赵铁柱没吭声,用刺刀削着手里一块冻得梆硬的肉干,眼神却瞟向营地外不远处的几顶破旧毡包。 毡包顶上压着石头,门帘紧闭,只有几缕微弱的炊烟顽强地钻出来,很快被风撕碎。 “柱子哥,你说,那些牧人还怕咱们不?” 小六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压低声音。 “咱都来了小一个月了,帮他们打跑了扎萨克台的狗腿子,分了牛羊,杨大夫还给他们看病,可他们见了咱,还是躲着走。” 赵铁柱把削下来的肉干沫子丢进嘴里,慢慢嚼着,没说话。 他想起以前在大同边军当兵的日子,跟着千总下乡催粮,那群老兵油子踹寡妇门、抢孤老粮,被百姓背后戳着脊梁骨骂丘八,贼配军的日子。 那时当兵,就是为了混口粮饷,活着像条狗,死了烂在泥里,谁管你名声? “不一样了。” 他哑着嗓子,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模糊。 “咱现在是红袍军。” 正说着,毡包的门帘掀开一条缝。 一个裹着破旧皮袄、脸上刻满风霜的老牧民巴特,佝偻着背,手里拿着个破陶碗,冒着风雪,一只手拄着拐杖,朝营地走来。 “巴特大叔。” 火堆旁的士兵都松了站姿,赶紧迎上去。 “这么冷的天,您怎么出来了?快进来烤烤火。” 巴特没说话,布满冻疮和老茧的手,颤巍巍地把陶碗递到杨恒面前。 碗里是几块凝固的、黄澄澄的奶豆腐,散发着浓郁的奶香。 巴特用生硬的汉话,盯着这些红袍军的将士们。 “给娃娃们,吃,暖身子......” 他指了指营地里的士兵。 风还在呼啸,雪沫子打在脸上生疼。 但这一刻,营地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小六子张着嘴,忘了搓耳朵。 赵铁柱握着刺刀的手,指节捏得发白。 几人眼眶一热,没去接碗,反而伸手扶住巴特冻得发抖的胳膊。 “大叔,心意我们领了,奶豆腐您拿回去,给家里娃娃吃,红袍军有粮,饿不着。” 老牧奴固执地摇头,把碗往前又送了送,眼神里是牧民特有的、近乎执拗的真诚。 “拿着,拿着,红袍兵是......是咱的子弟兵!” “子弟兵......” 这三个字,像滚烫的烙铁,狠狠烫在每一个士兵的心尖上。 赵铁柱猛地挺直了腰板,胸膛里一股从未有过的热流奔涌。 小六子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彼时,乌思藏,桑耶河谷,嘎东村。 破旧的经堂外,积雪扫出一片空地。 红袍军启蒙师周文彬冻得鼻尖通红,却站得笔直。 他面前,十几个藏民盘腿坐在破毡子上,有老有少,眼神带着好奇和戒备。 几个孩子躲在大人身后,偷瞄着他手里那本花花绿绿的画册。 “乡亲们。” 周文彬用刚学会的几句藏语夹杂着手势。 “看这画上,娃娃读书,写字。” 他指着画册上简易学堂的场景。 “红袍军建学堂,娃娃免费读书认字,不做小奴。” 一个脸上刻满风霜的老藏民嘎玛,用生硬的汉话问。 “读书能吃饱?” 周文彬用力点头。 “能,学堂管饭,热粥馍馍。” 他翻到下一页,画着农人用新式犁铧耕田。 “认字,学本事,种地多打粮,织布多出布,换钱买肉买茶。” 孩子们的眼睛亮了起来。 “你们帮我们,我们信。” 第654章:张献忠的狂躁 一个胆大的男孩指着画册上穿医官服饰的大夫。 “阿妈,病能治?” “能。” 周文彬斩钉截铁,指着远处山脚下新搭起的医棚。 “红袍医官在那,治病不要钱,不要牛羊,只要信红袍。” 嘎玛浑浊的眼睛盯着画册,又看看周文彬冻得发青却真诚的脸,沉默良久。 他忽然站起身,走到周文彬面前,伸出粗糙的大手,指了指画册上红袍两个字,又指了指自己心口,用藏语说了句什么。 向导激动地翻译。 “嘎玛大叔说他想学写这两个字。” 周文彬眼眶一热,立刻蹲下身,用炭条在雪地上工工整整写下红袍两个大字。 嘎玛学着他的样子,笨拙地握着炭条,一笔一划,在雪地上描摹。 雪粉簌簌落下,两个歪歪扭扭却无比认真的汉字,在经堂外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几日后,军令传到。 “启蒙师周文彬,于嘎东村开蒙藏民四十七人,宣讲新政,深得民心,记功一次,授红袍启明铜章一枚。” 周文彬将那枚铜章别在胸前,看着嘎玛带着一群藏民,忽然觉得自己这般有意义。 与此同时,京师,天工院如今几乎连轴转。 热浪扑面而来,混杂着铁锈、煤灰和机油的味道。 巨大的厂房里,轰鸣声震耳欲聋。 魏昶君抹了把额头的汗,灰蓝色的棉袍上沾满油污。 他蹲在一台嘶吼咆哮的钢铁巨兽旁,那是天工院仿制的第三台改良蒸汽机原型机。 粗大的飞轮疯狂旋转,带动着连杆塞,发出沉闷的巨响。 “密封,还是密封不行!” 刘方扯着苍老的嗓子在魏昶君耳边吼,他脸上被熏得黢黑,只有眼白格外醒目。 “气缸头垫片,蒸气压到上一次的极限就顶不住,漏气,白烧煤。” 魏昶君盯着气缸结合处丝丝缕缕喷出的白汽,眉头紧锁。 他拿起地上一个报废的、被高压蒸汽冲得变形的铜制垫片,边缘已经撕裂。 “材质不行。” 他声音嘶哑。 “纯铜太软,得想办法掺点别的硬东西,锌?锡?或者找更硬的合金?” 这些矿都是之前还在青州府的时候现代给出来的数据和位置,天工院倒是用了许多,如今已是熟知不同矿脉。 “试过了。” 旁边一个年轻工匠满脸沮丧。 “掺锌的脆,一压就裂,掺锡的软,还是漏,咱连这改良的蒸汽机该用啥铁水浇铸都摸不准,炉温高了铁脆,炉温低了砂眼多,废品堆成山了。” 他指着墙角一堆扭曲变形的铁疙瘩。 魏昶君沉默地走到厂房另一角。 这里安静些,几个老匠人正围着一堆亮闪闪的钢珠和几截打磨光滑的铁轴发愁。 这是为火车轴承攻关的小组。 “里长。” 小组长老赵头愁眉苦脸。 “您看,之前年说的这钢珠硬度是够了,可磨不圆,手工磨,十个有九个偏,装进轴承里,转起来嘎吱响,火车跑起来,轴受不了。” 魏昶君拿起一颗钢珠,对着光看,表面果然有细微的凹凸。 他想起穿越之前的记忆。 “试试用两个硬砂轮对磨,一个转,一个固定,钢珠夹中间。” 他比划着。 老赵头眼睛一亮。 “对磨,这法子......可砂轮用啥石头?金刚砂咱没有啊,普通磨刀石磨不动这硬钢。” “找。” 魏昶君斩钉截铁。 “让矿务司去找,贴告示,重金悬赏,民间谁有矿脉,还有。” 他指着轴承。 “润滑光靠猪油牛油不行,火车跑长了发热就化,想想办法能不能从石油里熬点稠的出来?” 车间还在飞速忙碌,调试,记录。 “不容易。” 魏昶君低声自语,手指摩挲着冰凉的铁片。 “每一寸都是血汗,都是命填出来的。”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轰鸣的厂房,声音不大,却带着千钧之力。 “但必须走,不走,子孙后代就得用血肉去填别人的铁甲舰,去挡别人的开花弹,今日流汗流血,为的是后世不流血。” 离了天工院,魏昶君的身影出现在码头上,船坞边,他裹紧棉袍,站在笔挺,身后跟着新任远洋舰队督造使张献忠,以及副使李定国。 这都是他刚刚任命的。 张献忠一身半旧的红袍军将官服,洗得发白,打量着船坞里忙碌的工匠和堆积如山的木料、铁件。 李定国则沉稳许多,默默翻看着手中厚厚一沓海图资料。 “泰西诸国。” 魏昶君的声音在海风中有些飘忽,却字字清晰。 “西夷人,船坚炮利,心更狠。” 他指着船坞外浩渺的海面。 “他们驾着三层炮甲板的巨舰,横行四海,炮口所指,城邦化为焦土,王国沦为奴地,黄金、白银、香料、奴隶......像水一样流进他们的港口。” 他转过身,目光如冰锥,刺向张献忠。 “如今大佛朗机的无敌舰队,虽败于西方海峡,然余威犹在,控扼美洲金山银海,海上马车夫的东印公司,商旗即战旗,战舰商船合流,爪哇诸地香料群岛,皆入其彀中。” “英吉利后来居上,其舰长于远航,炮精于速射,更有新式开花弹,一炮糜烂数里乃至十数里,佛兰西亦不甘人后,其巨舰太阳王号,炮逾百门,横行海洋!” 他顿了顿,声音更冷。 “彼等视我为肥羊,前明万历年间,红夷即强占澎湖,屠戮我民,更遑论吕宋屠华旧恨,其船所至,非为通商,实为劫掠,非为传教,实为奴役。” “其心之毒,甚于蛇蝎,其志之贪,欲壑难填,如今我红袍新立,百废待兴,彼等豺狼,岂会坐视大国苏醒,必寻衅滋事,阻我海疆,断我商路。” 海风卷起浪涛,拍打着坞堤,发出沉闷的轰响。 张献忠一直沉默地听着,此刻突然嗤笑一声。 “里长。” “您说的这些红毛鬼,听着是挺唬人。” “可咱红袍军,张献忠,当年杀的贼头能垒成京观,杀的官军能填平江河,什么无敌舰队?什么东印公司?” “他们要么配合我们政令,要么!” “天工院的铁甲战舰,最新火器下,都是插标卖首的土鸡瓦狗,挡我红袍者,杀,阻我海路者,屠,敢犯海疆一寸。” “我带舰队,杀穿碧海,屠尽红毛,让这红袍之火。” “燃遍五洲四洋!覆野全球!” 第655章:吕宋岛 京师魏府议事堂,门窗紧闭,炭火盆烧得正旺,空气里弥漫着木头燃烧的焦味和一种无形的的威压。 巨大的《坤舆万国全图》悬挂在正墙,墨线勾勒出五大洲四大洋的轮廓,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蝇头小楷,是魏昶君亲笔批注的泰西诸国详情。 魏昶君背对众人,负手而立,目光沉凝如水,落在图上那片被红笔圈出的南洋诸岛区域。 他身后,黑压压站着一群人。 吴三桂一身素色锦袍,腰悬玉带,面沉如水,眼神却在图上游移不定。 李自成魁梧的身躯裹在靛蓝棉袍里,双手抱胸,眉头紧锁。 张献忠则大马金刀坐在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脸上那道刀疤在烛光下微微跳动。 他身后,义子李定国肃然而立,目光锐利如鹰隼。 其余如高杰等一干降将,或站或坐,神情各异,但都屏息凝神,目光聚焦在那张巨大的地图上。 “都看清楚了?” 魏昶君缓缓转身,声音不高,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头。 他枯瘦的手指划过地图上佛郎机、红毛番、英吉利等标注。 “这些泰西之国,弹丸之地,人口不及我中原一省,然其船坚炮利,心肠歹毒,远胜豺狼!” 他指尖点向爪哇岛。 “红毛东印公司,盘踞巴达维亚,筑坚城,拥巨舰,垄断香料,奴役土人,爪哇、苏门答腊、马六甲,尽为其爪牙,其心之贪,欲壑难填,其行之事,敲骨吸髓!” 又点向吕宋岛。 “佛朗机人占吕宋,筑马尼拉城,视我侨民如猪狗,万历三十一年,马尼拉屠华,两万五千余同胞血染异域,尸骨成山,此仇不共戴天。” 他声音陡然转厉,眼中寒光爆射。 最后,指尖重重戳在东番岛上。 “红毛窃据我东番南部,筑热兰遮城,设赤嵌楼,盘踞澎湖,控扼我东南海疆咽喉,劫掠商船,贩卖人口,如附骨之疽,此獠不除,东南永无宁日。” 他目光如电,扫过众人。 “泰西诸国,其国虽小,其志甚大,其船所至,非为通商,实为劫掠,非为传教,实为奴役,其以火器之利,凌虐弱国,割据海疆,如群狼分食。” “今我红袍新立,百废待兴,彼等豺狼,岂会坐视大国苏醒?必寻衅滋事,阻我海疆,断我商路,南洋诸岛,扼守东西海道,物产丰饶,乃我东方东南屏障,若失之,则门户洞开,泰西舰船可直逼闽粤,夷寇海匪亦可乘隙而入,届时,我万里海疆,永无宁日。” 堂内死寂。 只有炭火偶尔爆裂的噼啪声。 张献忠之前便已请缨,如今猛地一拍大腿,震得茶杯乱跳。 “他娘的,一群红毛鬼,也敢在咱家门口撒野,给我十条铁甲船,三十门火炮,我带人杀过去,把巴达维亚轰成平地,把红毛鬼的脑袋拧下来当夜壶。” 李定国微微皱眉,看了一眼堂内寂静众人,心中明白义父盘算,低声道。 “义父,海战不比陆战,需巨舰大炮。” “怕个鸟。” 张献忠眼一瞪。 “船大老子凿沉它,炮多老子炸了它,老子当年在前明,钻山沟打游击,照样把官兵打得屁滚尿流,海战一样干。” 魏昶君没理会张献忠的咆哮,目光转向吴三桂。 “你之前久镇辽东,熟知海事,你以为如何?” 吴三桂心头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上前一步,对着地图拱手。 “里长明鉴,南洋诸岛,非但关乎海防,更系天下财货命脉。” 他手指精准地点在马六甲海峡。 “此咽喉之地,控扼东西海道,泰西诸国商船,往来必经,香料、瓷器、丝绸、茶叶,天下之利,半聚于此,若为我所控,则东西贸易之利,尽归我有,红袍新政所需之银钱、器械、良种,皆可源源不断。”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沉稳。 “更可虑者,南洋诸岛,稻米一年三熟,木材、橡胶、香料、矿产,取之不尽,前明郑和下西洋,曾于旧港设宣慰司,爪哇、苏门答腊,皆曾遣使朝贡,此非化外蛮荒,实乃我汉唐故土遗珠,今为红毛窃据,实乃祖宗之耻,子孙之恨。” 他猛地抬头,目光灼灼。 “末将不才,愿请缨南下,不为一城一地之得失,不为斩将夺旗之功勋,只为重开海路,复我汉唐旧疆,为红袍新政,拓万世不移之财源,为东方子孙,夺回这被窃取的粮仓宝库!” 他声音铿锵,字字如金玉坠地,哪里还有半分降将的颓唐? 分明是开疆拓土的雄心。 李自成魁梧的身躯微微前倾,眼中精光闪烁。 他盯着地图上那片被标注为小岛之地,沉声开口。 “吴将军所言极是,南洋乃钱粮之仓,然小岛,乃心腹之患。” 他手指重重点在二字上。 “前明嘉靖年间,海寇肆虐东南,荼毒生灵,万历朝役,小岛倾国来犯,若非我大明将士浴血奋战,朝国几近沦丧,此獠狼子野心,从未断绝,其国虽锁国,然其水军精悍,火器亦精,且其地近朝、辽,若南洋有事,小岛必趁火打劫,不可不防!” 他深吸一口气,声如闷雷。 “末将李自成,愿提一旅偏师,东渡对马,非为灭国,只为震慑,控扼朝峡,监视小岛之动向,保我辽东、山东海疆无虞,使其不敢妄动,待南洋底定,再图后举。” 他虽未明言开疆,但控扼、震慑之意,已昭然若揭。 吴三桂捋须接口。 “李总长深谋远虑,小岛确为肘腋之患,然欲控朝峡,必先稳朝,前明万历援朝,虽胜,然朝国疲敝,恐难独挡小岛风,末将以为,当遣使于朝,晓以利害,助其整军经武,红袍军可于釜山、仁川择地设港驻军,互为犄角,如此,小岛地若动,则我水陆并进,可保无虞。” 高杰也忍不住插话。 “还有琉球,此国久为我藩属,控扼东海要冲,前明万历年间,小岛萨摩藩曾强占琉球,迫其纳贡,琉球王屡次遣使求援,今我红袍新立,当遣使册封,助其逐小岛,复我藩篱,琉球在手,则小岛西南门户洞开。” 第656章:万国全图 一时间,议事堂内气氛热烈。 这些昔日的枭雄、悍将,此刻暂且放下前嫌与猜忌,围绕着那张巨大的万国图,指点江山,激扬文字。 人人都能看出来,里长如今肃清内部,要开始对那些泰西诸国动手了! 南洋的香料、小岛地的警惕、朝国的屏障、琉球的锁钥。 在魏昶君那重塑汉唐疆域的宏大愿景下,被一一剖析,串联成一张恢弘的战略蓝图。 魏昶君静静听着,深邃的眼底映着炭火跳跃的光芒。 他枯瘦的手指,轻轻拂过地图上那片被红笔圈出的南洋诸岛,又缓缓移向小岛、朝、琉球,最终,停在浩瀚的太平洋上。 议堂内炭火噼啪,热浪混着松烟味翻涌。 巨大的《坤舆万国全图》前,气氛凝重如铁。 “郑沧海。” 魏昶君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力。 被点到名字的汉子身形一震。 他约莫四十出头,面皮黝黑粗糙,是常年海风吹打留下的印记,一道狰狞的刀疤从左边眉骨斜劈至嘴角,右眼只剩一个空洞的窟窿,用黑皮罩子盖着。 他穿着半旧的海鹘青布水靠,与堂内那些锦袍玉带的降将格格不入。 此人原是福建海防游击,崇祯初年因剿寇失利,被上官推出去顶罪,险些问斩,后逃匿海上为寇,专劫掠红毛商船,直到红袍军席卷东南才率部归降。 “末将在!” 郑沧海上前一步,抱拳行礼,声音沙哑如砾石摩擦。 那只独眼却锐利如鹰隼,死死盯着地图上那片蓝色的汪洋。 “你纵横闽海二十年,跟红毛鬼、佛郎机人、小岛都交过手。” 魏昶君盯着他。 “说说看,泰西诸国的船炮,究竟有何门道?这海上的仗,该怎么打?”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郑沧海身上。 吴三桂微微眯起眼,李自成抱着胳膊,张献忠则饶有兴致地歪着头。 郑沧海那只独眼在万国图上缓缓扫过红毛、佛朗机等标记,喉头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海风的咸腥和硝烟的呛人味。 “里长问起,末将斗胆直言,泰西红毛鬼的船炮对比前明厉害,但绝非无懈可击。” 他独眼猛地一睁,寒光四射。 “先说船,红毛主力战舰,多为三桅大帆船,船身高大,甲板多层,其利有三,一曰载炮多,一艘盖伦级战船,侧舷可置重炮二十至三十门。” “二曰航程远,其帆索设计精巧,能借八面风,横渡大洋如履平地。” “三曰船体坚,多用橡木、柚木,外包铜皮,寻常火铳铅丸难伤。” 他话锋一转,独眼钉在红毛东印公司的标记上,嘴角扯出一丝冷笑。 “然其弊亦有三,一曰笨重,转向慢,调头难,尤其近海浅滩,不如前明福船、广船灵巧,更不必提铁甲船。” “二曰依赖风帆,无风或逆风时,形同活靶。” “三,其船虽坚,炮虽利,然水手多系雇佣,贪生怕死,远不如我红袍将士敢近身搏命,昔年我率十八条快蟹船,于南澳岛外伏击红毛金鹿号,便是趁其无风,以火船、钩索近身,跳帮白刃,杀其水手过半,焚其船帆,逼其弃船而逃。” “海战,非陆战列阵对轰,首重天时地利,次重船只灵活,三重将士用命,红毛巨舰,于大洋深处,确如海上堡垒,然入我南洋近海,岛屿星罗,水道曲折,暗礁密布,此乃天赐之利!” “近海当以快船扰之,以火船焚之,以精兵跳帮夺之,攻其水手之怯,近身,白刃,见血,方为近海所长。” 他喘了口气,独眼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魏昶君脸上,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偏执。 “至于船炮,红毛舰炮,射程远,威力大,然相比天工院火炮逊色良多,其装填慢,一门重炮,发射一弹,需十数息,且其炮位固定,转动不灵。” “更可铁甲蒸汽战船突出远洋,实不值一提。” 堂内一片寂静。 炭火盆的噼啪声格外清晰。 郑沧海这番带着血腥气的剖析,如同撕开了泰西巨舰华丽的外衣,露出其内里的弱点。 吴三桂眼中精光闪烁,显然在飞速盘算。 李自成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张献忠则咧开嘴,无声地狞笑,仿佛已经看到红毛鬼的巨舰在火海中哀嚎。 “说得好。” 魏昶君眼中寒芒一闪。 彼时他微微颔首,枯瘦的手指最终重重按在万国图中央那片属于红袍的疆域上,声音如同淬火的钢铁,掷地有声。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红毛船炮虽利,然我红袍更胜一筹,兼且有敢战之士,有地利之便,有新锐之器。” 他猛地一拍桌案,声音斩钉截铁。 “张献忠。” “末将在。” 张献忠霍然起身,眼中凶光毕露。 “着你总领南洋征伐事,天工院新造之级巨舰,优先配属,火器弹药,足额拨给,一年之内,我要看到红毛红毛的旗帜,从巴达维亚城头消失,吕宋佛朗机人,要么滚,要么死!” “得令。” 张献忠狞笑一声,抱拳领命,眼中是嗜血的兴奋。 “吴三桂。” “末将在。” “着你为南洋经略使,总督南洋诸岛民政、通商、屯垦事,张总长在前方破城拔寨,你在后方安民抚众,开矿垦荒,疏通商路,我要南洋,成为红袍新政的粮仓,钱袋,永不沉没的巨舰。” “末将遵命,定不负里长重托!” 吴三桂躬身领命,眼中是沉稳的自信。 “李自成,高杰。” “末将在。” “着你二人,分领两军,整军备武,待南洋烽火一起,即刻东渡,控朝国,慑小岛地,复琉球,锁死东海,保我海疆万全。” “末将遵命。” 两齐声应诺。 魏昶君的目光最后落在地图中央那片广袤的东方疆土上,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 “此非穷兵黩武,此乃以战止战,以攻代守,为红袍新政,为万民福祉,为后世子孙开万世太平之基,重塑汉唐,就在今朝!” 大厅内气势激昂,这一刻,魏昶君眯起眼睛。 这还只是,面向世界的第一步! 第657章:内治 京师西直门外,新搭的丈高木台上,猩红的大旗在朔风中猎猎作响。 台下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 几个穿着半旧红袍军服的老兵,拿着铁皮喇叭,吼得声嘶力竭。 “父老乡亲们,今日朝廷新令。” 一个独臂老兵指着台侧悬挂的巨大黄榜。 “吴三桂总长授南洋经略使,总掌南洋诸岛民政、通商、屯垦,要为咱红袍新政开粮仓,通钱路。” “李自成总长授镇东大将军,节制朝国、琉球、龌地海防,保辽东、山东海疆万世太平。” “张献忠总长授靖海破浪大将军,统领南洋征伐,专杀红毛鬼,夺回咱汉唐旧疆。” 吼声刚落,人群便炸开了锅。 一个茶馆说书先生捻着山羊胡。 “海寇?有李闯王这尊杀神坐镇,看哪个小贼敢探头,朝峡稳了,咱登州、宁波的海商,睡觉都能笑醒。” “张总长出海才叫痛快。” 一个扛着扁担的码头力夫,黝黑的脸上全是兴奋。 “红毛鬼占咱东番,杀咱侨民,早该剁了他们,张将军去,杀他个片甲不留,给咱汉人出口恶气。” 出征开疆,重复汉唐舆图的消息像长了翅膀,飞向四方。 江南,苏州府。 几个穿着绫罗的丝商围坐,桌上摊着新到的《红袍邸报》。 “吴三桂掌南洋通商。” 一个老成持重的丝商抚掌。 “此乃天赐良机,苏杭丝绸,南洋诸岛趋之若鹜,若能打通关节,设常驻商栈,利润何止翻倍。” “何止丝绸。” 旁边一个年轻商人眼冒精光。 “南洋稻米一年三熟,若能大宗输入,江南粮价必稳,我等贩米之利,亦不可小觑,吴经略使此人虽曾是降将,然手腕老辣,通商之事,或可托付。” “到时候天下的百姓们,遇到什么灾害都不必担忧了,总能多活些命的。” 如今还留下的商人,眼光格局早已不是昔日大明那些商户可比,他们是真真切切能看到这个世道与之前的不同的。 另一边,山东,渔市码头。 腥咸的海风里,几个补网的渔娘凑在一起嘀咕。 “听说了吗?李闯王现在是镇东大将军了,管着朝国龌地那边!” 一个圆脸渔娘压低声音。 “俺男人跟着去镇海号上当水手长,说水师营里都在传,李将军要带兵去朝国海峡驻防。” “驻防好,驻防好!” 旁边一个满脸风霜的老渔婆连连点头。 “海寇凶啊,前些年闹得厉害,有李将军这尊大神镇着,咱出海打鱼,心就安了,再不怕贼船劫道!” “是啊,是啊!” 众人附和,脸上是朴实的期盼。 福建,泉州港,妈祖庙前香火缭绕,人声鼎沸。 几个刚下南洋回来的海商,在庙前空地上唾沫横飞。 “张献忠,靖海破浪大将军,哈哈,好,好得很!”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粗豪汉子拍着大腿狂笑。 “红毛鬼在巴达维亚横行霸道,抽税抽得骨头缝里榨油,张杀神去了,杀他个人头滚滚,看他们还敢嚣张!” “对,杀尽红毛,夺回商路!” 旁边一个精瘦商人眼放寒光。 “马六甲海峡那是咱郑和公公走过的路,凭啥让红毛鬼把着收钱,张将军劈波斩浪,给咱汉商杀出一条血路来。” “捐钱,我捐五百两助军。” 粗豪汉子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 “红袍军的子弟兵替咱出海拼命,咱不能小气!” 京师魏府内院,炭火盆烧得正旺,松木噼啪作响,暖意却驱不散那股沉甸甸的凝滞。 岳豹、王旗、牛进帬、茅元仪,四人端坐在硬木圈椅里,脊背挺得笔直,如同四尊沉默的石像。 空气里弥漫着松烟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铁锈般的紧张。 魏昶君坐在主位,靛蓝棉袍袖口磨得起了毛边。 他手里捏着一份薄薄的塘报,是南洋快马刚送来的。 纸张边缘还带着风尘的糙意。 他没看,只垂着眼,指尖无意识地捻着纸角,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南洋的稻米,听说能一年三熟。” 魏昶君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像自言自语,又像在陈述一个遥远的事实。 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四人,最后落在岳豹脸上。 “吴三桂在那边接到消息,早年奔赴安南诸地的启蒙师等人报说试种的新稻种,长势不错,若成了,能多养活不少人。” 岳豹放在膝上的大手,指节微微蜷缩了一下。 他脸上那道从眉骨斜劈至下颌的旧疤,在炭火映照下显得格外深刻。 他喉结滚动,没接话,只端起手边早已凉透的粗瓷茶碗,凑到嘴边,却没喝。 碗沿磕碰牙齿,发出极轻的一声。 王旗低着头,视线落在自己靴尖一块干涸的泥点上。 自清剿了天下缙绅,东南世家,土司盗匪后,他现在才被调动掌管军械,手指常沾着机油和铁屑。 这位昔日的大刀义匪听着南洋稻米,听着一年三熟,心头却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了。 他想起了自己那个在琼州崖州开荒的儿子王猛,上次家书里说染了瘴气,高烧不退,字迹都虚弱得发飘。 南洋的稻米再丰饶,也暖不了他此刻心头的寒意。 他放在扶手上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袖口一道不起眼的磨损。 “李自成在朝峡巡防。” 魏昶君的声音依旧平淡,像在说一件寻常公务。 “报说龌地那边,近来船队调动频繁,虽未越界,但狼子野心,不得不防。” 他目光转向牛进帬。 “漕运总督府,近来运河冰情如何?粮船北上可还顺畅?” 牛进帬心头一凛。 他是漕运总督,掌管着南北命脉。里长问冰情,问粮船,看似寻常,却字字敲在他心坎上。 他想起自己管辖下那些盘根错节的漕帮、粮商,那些依附在运河上吸血的蛀虫。 里长这是在点他? 还是在提醒他,这运河总督的位置,并非铁打?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平稳。 “回里长,今冬冰封尚可,粮船通行无虞,只是北地严寒,戍边将士的冬衣粮秣转运,损耗,比往年大了些。” 第658章:准奏 他故意提了戍边将士。 目光飞快地瞥了一眼岳豹。 岳豹的儿子正在北海那苦寒之地戍边。 魏昶君嗯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他放下那份没看的塘报,枯瘦的手指在光滑的紫檀木案几上轻轻敲击。 声音不大,却像鼓点,敲在每个人的神经上。 “张献忠那边。” 他再次开口,目光掠过茅元仪。 “欲奔赴巴达维亚外海,据报那边的将士跟红毛番的船队碰上了,小打了一场,击沉对方一艘快船,当地用旧制式器械的守军报,红毛鬼的炮确实厉害。” 他顿了顿,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天工院两年前的炮,射程还是差了些。” 茅元仪只觉得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是启蒙部副掌印,掌管教化舆论。 张献忠的军报里提到红毛炮利,里长却对着他说天工院新炮射程差,这意思......他掌心渗出冷汗。 启蒙部最近在推动格物致用的新学,天工院的进展,启蒙部没少鼓吹。 虽是数年前的旧炮,可射程差三个字,像一记耳光,无声地抽在他脸上。 他下意识挺直了腰,嘴唇动了动,想说定当督促天工院精进,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里长要的不是解释。 炭火盆里又爆出一簇火星,映得魏昶君半边脸忽明忽暗。 他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 那目光深不见底,没有逼迫,没有斥责,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一种等待。 岳豹盯着案上那碗凉透的茶,水面映出自己模糊而扭曲的倒影。 他想起如今自己执掌京畿卫戍,麾下精兵数万,门生故旧遍布九门。 这份权势,是他跟着里长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一刀一枪挣下的。 可如今儿子在北海冻的遍体鳞伤,里长轻描淡写提一句南洋稻米,又提李自成巡防海寇......这是在告诉他,京畿重地,需要的是能开疆拓土、能震慑四方的虎将,而不是一个守着京城、盘根错节的老帅? 他握着茶碗的手指,指节捏得发白,碗里的凉水微微晃动。 王旗看着袖口那道磨损。 昔日的大刀义匪想起后辈在崖州病弱的家书,想起南洋那一年三熟的稻米......他心底平静,看着在座的所有人,如今各方都有自己的根基和派系,但在里长面前,这些人苦心经营的一切,或许轻如鸿毛。 昔日祈活军总长牛进帬感觉喉咙发干。 里长问他漕运,他答了冰情粮船,又提了戍边将士的损耗。 里长只嗯了一声。 这声音像块冰,砸在他心口。 他想起自己那些依附漕运发财的商户,想起运河两岸盘根错节的利益。 里长是不是都知道了? 他这漕运总督的位置,是不是已经成了新政的绊脚石? 他需要挪开? 像一块碍事的石头? 茅元仪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自魏昶琅奔赴北海之后,这个昔日崇祯七年参与火车研发的核心工程师便升任了副院。 里长那句射程差,像根针扎在他心上。 里长虽未明言,但那平静的目光,比任何斥责都更锋利。 他想起下属中那些年轻的面孔,充满朝气,锐意进取......或许,该让位了? 时间一点点流逝。 炭火盆里的红光渐渐黯淡下去。 岳豹胸膛剧烈起伏,脸上那道在济南城头留下的旧疤涨得通红。 他猛地站起身,魁梧的身躯像一座山,声音嘶哑如破锣。 “里长,我岳豹蒙阴起兵就跟您,这条命是您给的。” 他哐当一声解下腰间那柄象征着京畿卫戍总兵权威的佩刀。 “末将请缨去西域,去那鸟不拉屎的中亚,给我三千老卒,末将替红袍把汉人大旗插到里海边上。” 王旗也站了起来,这个向来沉默寡言的汉子,目光反而坦荡。 “里长,我王旗拿着大刀砍了半辈子,愿带族人前往撒马尔罕以外建红袍之地,让咱的火铳大炮,在万里之外也响得震天。” 牛进帬深吸了一口气,声如洪钟。 “里长,漕运的差事我交给内部,末将愿去漠北,督建北海以外的新城,开矿修路,让那冻掉咱红袍军儿郎手指头的鬼地方,变成塞外江南!” 茅元仪最后一个起身。 “里长,教化之责,重于泰山,末将愿携启蒙部精干,远赴中亚,建学堂传汉字,播红袍火种,让那万里异域,也闻我东方正声!” 魏昶君依旧坐在那里,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他看着他们,目光平静无波,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刻。他缓缓抬起手,枯瘦的手指在空中虚按了一下。 “准。” 声音不高,却像一道冰冷的铁闸,轰然落下。 他没有说辛苦,没有说保重,更没有说任何慰藉或期许的话。 只有一个字。 准。 内院重新恢复了寂静。 炭火盆里最后一点火星挣扎着跳动了一下,终于彻底熄灭,只留下一堆灰白的余烬,和弥漫在空气中的、冰冷的烟味。 魏昶君独自坐在昏暗里,身影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 他伸出手,指尖拂过案上那份始终未打开的南洋塘报,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许久,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如同尘埃,飘散在冰冷的空气中。 “咱们这些老兄弟.......” 魏昶君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从蒙阴那个小村子,一路杀到京师,尸山血海爬出来,才有了今天这点基业,这点......位置。” “可位置坐久了,根扎深了,就容易忘了咱们当初为什么提刀造反。” 他枯瘦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心口。 “忘了这身皮底下,流的还是泥腿子的血!” 魏昶君孤零零的自言自语,面容笼在烟雾中,转头看向窗外。 “百姓在欢呼,商人在捐钱,为什么,因为他们信红袍军,信这支兵,是为他们打天下,是为子孙后代开太平,不是为咱们这些人坐江山,享富贵,养出一窝新的老爷。” “这江山,不能姓魏,也不能姓岳、姓王、姓茅、姓牛,它得姓万民,得靠一代代新人,靠那些骨头缝里还冒着热气的年轻人,去扛去闯,去开疆拓土,去建设新世道。” “你们的位置,你们的根,你们的......派系,该挪挪了,给新人腾地方。” “你们有些人很好,但又如何,你们很好,你们的族人就很好吗!” “我要老百姓好。” 他转身,走向内室。 背影在跳跃的炭火光中,拉得很长,孤独而坚硬。 第659章:未来的姿态 现代,西安历史研究所。 恒温恒湿的库房里,只有扫描仪低沉的嗡鸣和高清显示屏冷白的光。 组长雷请议、记录小组组长陈科、明史教授顾成三人围在操作台前,空气凝重得如同铅块。 屏幕上,一份新出土的明代塘报残片被放大到极致,墨迹斑驳,却字字惊心。 “王旗、岳豹、牛进帬、茅元仪......奉旨离京......王旗携军农匠户,赴撒马尔罕外建军械分司,岳豹率老卒,赴布哈拉戍边,牛进帬携漕工二百,北上督建北海新城,茅元仪领启蒙部精干六十,赴碎叶城设教化分院......” 残片边缘,还有一行模糊的朱批小字,力透纸背。 “旧血洒新途,淬火砺锋镝,此去万里,莫负红袍!” “我的天......” 陈科倒吸一口凉气,指着屏幕,声音发颤。 “这......这是把红袍军起家的老底子......全掏空了啊,王旗,岳豹,牛进帬,茅元仪,全发配到鸟不拉屎的中亚、北海之外去了?” 他猛地转向雷请议,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惊骇。 “雷组,这哪是外放,这是流放,是清洗,穿越者他疯了吗?刚平定徐国武叛乱,根基还没捂热乎,就把自己的左膀右臂全砍了。” “没了这些人坐镇中枢,新铸的火炮谁把关,京城的防务谁接手,运河的粮食怎么运,启蒙的学堂谁来管?,这......这不是自毁长城是什么?” 雷请议脸色难看,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合金台面,发出沉闷的嗒嗒声。 他盯着那份残片,仿佛要穿透数百年的尘埃,看清那个坐在京师魏府书房里、做出如此惊世骇俗决定的年轻身影。 “清洗......” 雷请议的声音干涩。 “这手段太凶,太急。” 他揉了揉眉心,疲惫中带着深深的忧虑。 “王旗这些人,不是徐国武那种脑后反骨的,他们是跟着魏昶君从蒙阴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真兄弟,是红袍军真正的骨架,十年经营,他们在各自的领域根深蒂固,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动他们,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调出另一份数据模型投影,曲线在中枢稳定度一栏陡然下坠。 “看,模型推演,中枢核心重臣一次性大换血,短期内的行政效率、资源调配能力、地方控制力,全部断崖式下跌,风险系数飙升,万一此时草原或乌思藏再起烽烟,或者南洋战事不利,后果不堪设想。” 陈科激动地挥舞着手臂。 “就是啊,穿越者在想什么,怕功臣坐大,怕形成新门阀?可以慢慢来啊。” “温水煮青蛙不行吗,非要这么急吼吼地一刀切,把这些定海神针都拔了,塞到万里之外的绝地去淬火?淬什么火?淬死了怎么办?” “中亚那是什么地方,帖木儿帝国的棺材板还没凉透,奥斯曼的弯刀就在西边晃悠,北海冻土能冻掉将士的手指头,就能冻死牛进帬带去的漕工,这哪是淬火,这是送死,是自残。” 他指着屏幕上王旗、岳豹等人的名字,声音带着愤怒的颤抖。 “这些人他们或许有私心,或许有派系,但他们不是徐国武,他们对红袍,对魏昶君,是有真感情的,是有过命交情的,这么干寒了多少老兄弟的心?就不怕逼反了第二个徐国武?” 一直沉默的顾成教授,缓缓摘下老花镜,用一块软布仔细擦拭着镜片。 他浑浊的目光扫过激动的陈科和忧心忡忡的雷请议,最终落在那份朱批残片上。 “寒心,或许有。” 顾成的声音苍老而平静,像古井无波。 “但逼反?不会。” 他重新戴上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穿透历史的迷雾。 “你们看这朱批,穿越者要的,不是杀人,他要的,是生血,是淬炼。” “王旗这些人,功勋卓著,根深叶茂,他们在,红袍军的骨架就在,但骨架太硬,也会僵化,筋骨相连,盘根错节,就成了新的门阀雏形。” “他们的子孙,他们的门生,会理所当然地占据要津,吸食新政的血肉,这才是魏昶君真正要斩断的根。” 他枯瘦的手指点了点屏幕上撒马尔罕、布哈拉、碎叶城、北海这些遥远的地名。 “把他们扔到这些绝地去,不是惩罚,是考验,是重生,若他们心志不移,能在万里之外,在异族环伺、环境恶劣之地,重新为红袍开疆拓土,播撒火种,那他们就是真正的新血,是红袍万世不拔的根基。” “若他们心生怨怼,贪恋权位,那这万里绝域,便是最好的归宿,红袍的根基,不在旧血,而在源源不断的新血,在那些冻土凿井、瘴疠垦荒、风雪筑港的无名之辈身上。” 雷请议看着顾成洞悉一切的眼神,胸中翻涌的焦虑稍稍平复,但忧虑更深。 “您说的道理我懂,可操之过急啊,中枢震荡太大,万一......” “没有万一。” 顾成打断他,声音斩钉截铁.“穿越者心如铁石,志在千秋,他要的不是一朝一代的安稳,是万世的根基,为此,他不惜刮骨疗毒,不惜背负千古骂名,你们劝也劝不住的。” 雷请议沉默良久,看着屏幕上那力透纸背的朱批。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旁边的工作台,旋开那支特制的笔。 “劝不住,也要劝。” 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沙哑。 “中枢若崩,天下必乱,红袍新政,十年心血,不能毁于一旦。” 他提笔,在那半本《大明事感录》泛黄脆弱的纸页上,字斟句酌,墨迹缓缓洇开。 “穿越者,研究所新获塘报,惊悉王、岳、陈、赵诸公远赴绝域,诸公皆国之柱石,中枢栋梁,骤离要津,恐致朝野震荡,政令壅塞。” “中枢不稳,则四方难安,南洋战事未休,草原余烬未冷,乌思藏暗流涌动,若强敌窥伺,内政失序,恐有肘腋之变,新政十年,百业待兴,根基未固,当以稳为要,徐徐图之,万望三思,暂缓此策,待时局平稳,再行淬火之举。” 文字横跨时空,出现在另一个世道。 第660章:压盖历史 京师,魏府书房。 暮春的风带着槐花香,从敞开的窗棂涌入,却吹不散书案前凝滞的寒意。 半本《大明事感录》摊在案头,纸页上墨迹未干,是雷请议那熟悉的、带着焦虑的笔迹。 魏昶君枯瘦的手指拂过纸面,指尖冰凉。 他嘴角扯出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像是嘲讽,又像是疲惫。 他提起笔,蘸饱了浓墨,笔尖悬在纸上,凝滞片刻,骤然落下! 墨汁如刀锋犁过纸面。 “柱石?根基?” 字迹凌厉如刀劈斧凿。 “柱石若盘踞京师,根须深扎,吸食民脂民膏,便是新朝之痈疽,根基若固化为门阀,子孙世袭罔替,便是万民之枷锁。” “功臣?功在何处?” 笔锋陡然转厉,墨点飞溅。 “功在蒙阴举旗?功在济南破城?此功,已酬以爵禄,已酬以权位,然此功,非千秋万代吸血之凭,非子孙永享富贵之券。” “项羽灭秦,裂土封王,终成祸乱之源,前明开国,勋贵世袭,终成蠹国巨贪,此等覆辙,岂容再蹈?” 字字如惊雷炸响。 “红袍新世道,非为再造朱门,非为豢养新贵,乃为天下寒士,万民黔首。” “红袍根基,不在旧血,而在源源不断之新血,在蒙阴冻土上凿井之少年,在琼州瘴疠中垦荒之青年,在库页风雪里筑港之壮年,在天下万民生生不息之脊梁。” “此非权谋,乃定鼎之策,万世之基,不容置喙。” 墨迹淋漓,杀气凛然。 魏昶君掷笔于案,看也不看那墨迹未干的回信,目光投向窗外。 庭院里,一株老槐树新叶初绽,在暮春风中簌簌作响。 现代,西安历史研究所。 恒温恒湿的库房里,死寂无声。 陈科死死盯着显示屏上放大的《大明事感录》最新一页扫描件,那力透纸背、杀气腾腾的字迹,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视网膜上。 “疯了,他彻底疯了!” “咱们知晓他是为了百姓,可红袍天下那些功臣怎么想?” “陈科说的,不无道理。” 雷请议声音沙哑。 “功臣外放,牵一发而动全身。” 一直沉默的明史教授顾成,缓缓摘下老花镜,用衣角擦了擦镜片。 他浑浊的目光扫过激动的陈科和忧虑的雷请议,最终落在那份冰冷的扫描件上。 “他想的。” “从来就不是一朝一代的安稳。” “他怕的,不是功臣坐大威胁他的权位,他怕的,是朱门再起,新贵再生,是这红袍新天,又变成前明旧世,是这砸碎的锁链,又套回百姓的脖子。” 他抬起眼,目光深邃。 “王旗在京师,他的门生故旧会垄断一域,他的子孙会躺在功劳簿上吸血,岳豹在京畿,他的旧部会盘踞要害,形成新的将门,牛进帬在漕运,运河两岸会滋生新的蛀虫,茅元仪在教化,启蒙部也会变成新的学阀,这才是他真正要斩断的根。” 顾成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 “他不是在杀人,他是在杀一种可能,一种历史轮回、阶层复辟的可能,为此,他不惜背负刻薄寡恩的骂名,不惜动摇眼前稳定的根基,他要的,不是一代人的太平,是万世的根基。” 陈科张了张嘴,想反驳,看着顾成那双洞悉世情的眼睛,却一时语塞。 雷请议紧握的拳头,也缓缓松开,眼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与此同时,京师。 魏府书房内,洛水老道与青石子肃立案前。 魏昶君没有看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报,目光落在窗外纷飞的槐花上,声音平淡无波。 “王旗去了撒马尔罕,建军械分司,岳豹去了布哈拉,牛进帬北上北海,督建新城,茅元仪西行碎叶城,设启蒙分院。” 他顿了顿,收回目光,看向二人,那眼神深不见底,带着一种无形的重压。 “京师空了。” 洛水老道枯瘦的手指捻着拂尘柄,声音沙哑如铁。 “里长放心,有老道在,文官衙门里,谁敢结党营私,谁敢以权谋私,谁敢把红袍新政变成自家捞钱的耙子。” “我斩了便是。” 青石子抱拳,动作简洁有力,声音清冷。 “九门防务,各镇兵马,勋贵子弟,地方缙绅,凡有串联,凡有欺民,凡有动摇国本者。” “杀无赦。” 魏昶君微微颔首,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他走到书案旁,拿起一份墨迹未干的文书,递给洛水。 “这是新拟的《廉政风宪条例》,你专司文官监察,凡三品以上,及地方布政使、知府,家产、田亩、仆役,皆需造册公示,凡有隐匿,以贪墨论处,凡有检举,查实重赏。” 又拿起另一份,递给青石子。 “这是《军勋子弟监察令》,凡军中勋贵子弟,年满十六者,一律入讲武堂受训,考核优者,外放边军效力,劣者,革除军籍,凡有仗势欺民、横行乡里者,就地锁拿,军法从事,绝不姑息。” “诺!” 两人齐声应命,声音斩钉截铁。 魏昶君挥挥手。 两人躬身退出书房。 书房内,只剩下魏昶君一人。 他缓缓踱步到窗前。暮色四合,最后一缕天光透过窗棂,落在他深陷的眼窝里。 他拿起案头几份刚刚送到的密报。 “蒙阴至济南新铺铁轨三十里,试车成功。” “北海新城冻疮膏坊,日产膏药五百盒,戍边将士冻伤率降三成。” “云南元江府梯田改制成功,新稻种亩产增两成。” “川南启蒙学堂新增童生七百,皆诵《红袍训》......” 纸页在手中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这一刻,魏昶君枯瘦的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杆插在风暴中的标枪。 孤独,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地漫过脚踝,爬上膝盖,淹没胸膛。 这书房空荡得能听见心跳的回音。 他知道,从今往后,骂他刻薄寡恩的声音会更多,恨他卸磨杀驴的眼神会更毒。 但他只是静静站着。 目光穿透暮色,仿佛看到了撒马尔罕城外新起的熔炉火光,看到了北海冰原上延伸的铁轨,看到了元江梯田里沉甸甸的稻穗,看到了无数蒙童眼中闪烁的、名为希望的光。 这光,微弱,却顽强。 这光,汇聚成河,奔涌向前,冲刷着旧世界的污泥浊水,照亮着一条从未有人走过的、荆棘密布却通往新生的路。 他忽然笑了,这样的世道,怎么不值他魏昶君背负千古骂名,独行于无边孤寂的暮色苍茫。 第661章:商人的未来 现代,西安历史研究所。 恒温库房的白光下,三双眼睛死死盯着新拼接的明代残卷。 空气凝固如铅。 《红袍密档·丙字卷》“正月,京营指挥佥事赵广胜醉酒,于西直门营房怒骂,岳总长镇京畿,稳如泰山,今发配边陲苦寒,王总长领兵天下无双,流放西域搬炭,此非刻薄寡恩乎?” 《启蒙部暗记》“二月,大同卫千户周猛接调令,徙碎叶城戍边,掷碗碎地,泣曰,吾随里长破济南,身中三矢,今弃如敝履,寒心。” 《监察部风闻录》“三月,启蒙师李闻道讲《忠义传》,有生诘问,岳王诸公功勋卓著,何故远戍绝域,岂非鸟尽弓藏? 李默然,课后焚讲义。 陈科倒吸一口凉气。 “红袍军自己人都骂他刻薄寡恩,中层军官、学官,怨气冲天啊。” 他猛地转头看向雷请议。 “咱们的劝谏书呢?他当耳旁风了?” 雷请议沉默地调出《大明事感录》最新一页。 魏昶君的朱批力透纸背。 “蒙阴举义时,可曾想封侯拜将?今踞高位、拥亲兵、植党羽,此非红袍初心,边陲雪、大漠沙、疫疠地,方是功臣归处,怨谤吾一人担之。” “疯子......” 陈科一拳砸在控制台边缘。 “他这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烤,中枢空虚,军心浮动,就不怕......” 顾成枯手点向三维地图。 红光笼罩的西域、北海、碎叶三地,骤然弹出新出土的《军报汇编》。 “北海戍卒冻疮率骤降五成......撒马尔罕旋风铳列装......” 老教授眼底精光迸射。 “他在用老将骨血锻新刃,这才是红袍真正的钢骨。” 雷请议突兀调出欧亚战略图,苦笑着摇头。 代表奥斯曼、沙俄、莫卧儿的三股黑潮,正从西、北、南三面压向红袍疆域。 “看明白了吗?” 他声音嘶哑。 “乌思藏刚定,漠北烽起,南洋未平,海寇窥视,没有断层式的碾压的科技。” 他手指戳向黑潮。 “慢一步,就是尸山血海。” 陈科颓然坐下。 “可咱们的劝谏......” “劝谏?” 顾成冷笑。 “前明士绅劝崇祯莫加三饷,结果如何,九两税银八两喂了硕鼠。” 他枯指划过魏昶君朱批。 “他要的不是一团和气的盛世,是砸碎枷锁的新天,此等气魄。” 老人声音陡然拔高。 “压得四百年后的科技,俯首为薪!” 这一刻,所有人都沉默了,他们知道,他们别无选择。 因为接下来,四百年前的世道要面对的,是整个世界。 他们必须让那个红袍军的世道,科技,经济,断层式的领先,只有这样,才有能力真正面对其余诸国。 雷请议抓起特制硬笔,在《事感录》疾书。 中南半岛作战。 季风周期表,六月西南风强,自琼州发兵,顺风七日抵暹罗湾。 疟疾防控,南雨林区,蚊虫滋生高峰期为五至十月,随附金鸡纳树分布图及提纯工艺。 稻米产区,湄公河三角洲一年三熟,收割期为一月、五月、九月,屯粮坐标详见附图。 马六甲海峡突破方案。 暗礁坐标,潮汐时刻表,红毛番舰队巡逻规律,主力舰补给时间,防线分布。 中亚资源攻略。 里海盐矿带,锡尔河渡口冰层承重数据,撒马尔罕锡矿脉......新治理模式模板。 防疫隔离营搭建流程,矿场流水线分工法,双语学堂速成教材......笔尖刮擦声如机枪扫射。 陈科盯着瀑布般滚动的数据流,浑身发冷。 “咱们,真要和他一起疯?” “是输血。” 雷请议笔下不停,眼中血丝密布。 “他在用红袍军的骨头撞泰西铁壁,咱们给的每一行数据......” 他猛戳马六甲潮汐表。 “都是替冲锋队挡的炮弹。” 顾成抚过朱批,欣慰笑着,目光灼然。 “四百年后的知识,终究成了他劈开黑暗的,第一块磨刀石。” 墨迹未干,库房死寂。 四百年的科技壁垒,在穿越者的铁腕之下,轰然洞开! 与此同时,1639年,京师,魏府书房。 烛火噼啪,映着案头五份朱漆封的奏报。 民部总长黄公辅躬身展开。 南直隶巡抚报。 “苏州沈万金设永昌粉坊,雇工三百,日产粉条五千斤,运销江北,岁利三万两,带动吴县农户种薯增三成。” 浙江布政司报。 “杭州赵氏建天工织坊,新式织机百二十台,雇女工四百,岁出棉布十万匹,童工皆管三餐,民称善。” 山西行都司报。 “大同孙氏开晋北煤厂,深井三眼,矿工八百,月出煤百万斤,供宣大铁坊,矿工月钱八百文,高于佃农三倍。” 广东市舶司报。 “广州潘振承组十三行船队,造千料海船十艘,贩瓷、茶往吕宋,岁入二十万两,雇船工水手六百。” 四川盐茶道报。 “成都李氏营川南盐场,开盐井五十眼,雇工千二百,岁出井盐百万斤,解湘鄂盐荒,盐工日供三餐,伤者给医。” 魏昶君枯指划过雇工三百、女工四百、矿工八百等字眼。 前明,大清,流寇,缙绅,土司,盗匪......还有最致命的小冰河,带来的影响远远不是短短一两年可以更迭的,即便如今红袍军分田地,减赋税,但现在百姓的日子依旧艰难。 若不是靠着火车,公路建设,让受灾之地能迅速得到救援,现在百姓的日子可能依旧艰难。 不过如今这批大商户的先后出现,倒是能带动周边民生发展。 这一刻,他抬眼看向年迈的黄公辅。 “说说。” 黄公辅拱手,声音苍老。 “禀里长,去岁新政废匠籍、弛矿禁,商贾如得甘霖,苏杭织户增三成,晋陕煤铁翻倍,粤闽海船增十之七八,然......” 他顿了顿,抬眼,眼眸锐利。 “商利愈厚,隐忧愈深。” 民部度支司主事郑元培急道。 “苏州沈万金粉坊独占江北七成销路,杭州赵氏织坊压价收购棉花,棉农叫苦,此等豪商,恐成新患。” 另一边,税课司郎中周勉呈上簿册。 “更堪忧者,商税仍循前明旧制,十税抽一,今岁商利暴涨,但商税国库所收不过四十万两,尚不及漠北筑城一月之耗,接下来又当如何?” 第662章:未来之策 魏昶君沉默片刻,忽问。 “矿工月钱八百文,比佃农高三倍?” “是。” “盐工伤者给医?” “是。” “海船水手月钱几何?” “一两二钱。” 他枯指重重点在案上。 “商贾取利,然解民困,雇工数千,活民数万,较之前明缙绅,坐拥良田万亩,佃农饿死不顾,孰善?” 书房死寂。 黄公辅深吸一口气。 “然商利过巨,恐生祸端,前明晋商八大家,富可敌国,终成蠹虫......” 烛火噼啪,映着墙上巨幅《红袍疆域图》。 “不能压着,他们有用,有大用。” 魏昶君枯指点向漠北冰原、南洋群岛、西域戈壁,声音沉如铁砧。 “红袍军三线征伐,岁耗银八百万两,漠北筑港,每日耗三千两,南洋舰队,一炮抵百户半年口粮,钱从何来?”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炬扫过民部众臣。 “靠农赋?前明加辽饷,逼出李自成,靠抄家?徐国武之流早榨干了。” 黄公辅深吸气。 “商税新则初行,今岁可入三百万两......” “不够。” 魏昶君斩钉截铁。 “漠北需筑十港,南洋要造百舰,西域得开千矿,三百万杯水车薪。” 他抓起案头《苏杭织造录》。 “看,沈万金粉坊雇工三百,月钱八百文,养活了三百户,赵氏织坊四百女工,岁织布十万匹,暖了十万民,这才是活水。” 他枯掌拍向地图。 “商道即血道,商路通到哪里,红袍的火铳就护到哪里,漠北戍卒为何死战,因商队运来了冻疮膏,南洋水兵为何敢搏,因战船护着商路。” 度支司郑元培颤声。 “可税......” “加税便是。” 魏昶君冷笑。 “前明商税十抽一,然则一船货出广州,经三司十卡,耗银过半,今红袍十抽四,却清海盗、平匪患、修驿道,粤海潘振承的船,往年十沉其四,今岁未损一船。” 他忽指向窗外。 “听见了吗?” 众人侧耳。 隐隐车马声自通惠河码头传来,间杂蒸汽机车的汽笛长鸣。 “京师至通州铁轨已成,三日运粮十万石。” 魏昶君眼中迸出精光。 “前明漕粮北运,三月耗三成,今铁路所至,商货朝发夕至,漠北戍卒三日可食江南米,此等通途。” 他枯指重重点在《护商令》上。 “才是重税的底气。” 黄公辅豁然抬头。 “里长之意,以商养战?以战护商?” “不止。” 魏昶君声如洪钟。 “商路开,则流民得雇为工,如晋北矿工,月钱八百文,胜佃农三倍,织坊女工,自赚嫁妆,不卖儿女,此非施粥放赈能及。” 他抓起案上北海急报。 “看,岳豹奏请增拨棉衣万件,若无商队贩棉,莫非让戍卒冻死?” 烛火将他的身影投在疆域图上,如擎天巨柱。 “明日颁令,凡持诚信牌商贾,可贷官银拓工坊,漠北戍卒冬衣、西域军械耗铁、南洋战船桐油,皆向商贾采买。” 他目光如电扫视众臣。 “让商人看见,缴的税银,化作了护其商路的铳炮,让百姓知道,织的棉布,暖了戍边的儿郎,让红袍军明白,征伐的刀锋后,站着千万商工农夫。” 堂外寒风呼啸,堂内死寂无声。 黄公辅深吸一口气,眼前一亮。 里长这是要重商,更要控商,让商人将经济活跃起来,再让商人化作大国的钱袋子。 果然,下一刻,魏昶君霍然起身。 “拟两条,一、颁《商税新则》:绸缎瓷茶十税抽三,煤铁盐粮十税抽二,海贸十税抽四!” “二、颁《护商令》,官吏勒索商贾者斩,摊派捐输者斩,更立红袍诚信商牌,年纳万税者,可竞标官办矿漕。” 随着京师的消息传出。 苏州山塘街,永昌号。 沈万金捏着《商税新则》,指尖发白。 “十抽三?粉利岁三万,缴九千?” 账房哭丧着脸。 “东家,前明才抽一啊。” 沈万金猛摔茶碗。 “放屁,前明赵税吏年收孝敬五百两,衙役查检讹钱三百两,过关卡耗银两千两,如今嘛。”他指着门外新设的税课司。 “缴九千两,再无分文勒索,实省两千两。” 杭州天工织坊。 赵家盯着税令,面如死灰。 管事急道。 “十抽三,咱利薄,扛不住啊。” 主家忽指《护商令》,指尖敲打沉思。 官吏勒索者斩? 他苦笑开口。 “前明织造太监年索绸缎千匹,值银五千两,今缴税虽增,却省了五千两孝敬,里长狠是狠,狠在明处!” 大同晋北煤厂。 孙掌柜一张脸皱成了苦瓜。 “十抽二?我雇八百矿工,月钱就六千两,再缴重税。” 账房凑近耳语。 “东家,前明镇守太监年索炭敬一万两,卫所军官讹护矿费五千两,如今缴税两万,省了一万五啊。” 孙掌柜怔住,抓起算盘噼啪一打,颓然坐下。 “里长算得精!” 广州十三行。 潘振承将税令掷于案上,海商哗然。 “十抽四?红毛抽三成,咱还活不活?” 潘振承冷笑。 “红毛抽三成,劫咱三成船,十船过马六甲,四船喂了海盗。” “里长抽四成,却派舰队清海盗,你选哪个?” 满堂死寂。 京师茶楼雅间,五商首次聚首,赫然是因为里长颁布的新政。 沈万金啜着茶。 “缴九千两税银,肉痛,可省了前明五千两孝敬,里长倒没骗人。” 孙掌柜揉了揉额头,苦笑着摇头。 “省钱是省钱,可国库堆着咱们的银子作甚?” 赵家压低声音。 “听闻岳豹总长在北海外筑冰港,王旗大人在西域开矿,张献忠的水师在南洋打红毛,里长莫不是......” 潘振承猛地站起。 “他要打穿这世道?一如前元?” 众人倒吸凉气! “漠北筑港,西域开矿,南洋舰队......” 沈万金指尖发颤。 “这得耗多少银子?” “所以抽重税!” 潘振承眼冒精光。 “咱缴的银子,变作漠北的港、西域的铳、南洋的炮,商路通到哪,生意做到哪!” 年轻粮商李茂才颤声。 “可......可里长他能打下那么多地方?” 这一刻,一众商人只觉胆战心惊。 里长竟欲以一国之力,征伐四海,此等气魄,五千年未之有! 第663章:税务问题的解决 各地商户惊疑不定之时,京师,魏府书房。 烛火通明,算盘声噼啪如雨。 民部总长黄公辅须发皆白,枯手颤巍巍捧起总账册。 度支司主事郑元培展开明细折,声如裂帛。 “里长,这些是吾等所作经济对比,崇祯九年,前明岁入。” “田赋折银二百八十万两,盐课七十万两,杂税九十万两,合计四百四十万两。” “然辽饷、剿饷、练饷加征五百二十万两,实征九百六十万两,民十室九空。” 他猛吸一口气,翻动新册。 “红袍新朝崇祯十三年岁入。” “一、剿逆抄没,徐国武等七十二家逆贼,计银四百八十万两。” “二、前朝府库,京师、南直隶宫藏,勋贵宗亲官吏门阀搜剿,折银一千二百二十万两。” “三、农税新则,田赋十税抽一,岁入一百五十万两。” “四、商税重课,绸茶瓷十税抽三、煤铁盐十税抽二、海贸十税抽四,岁入三百一十万两。” “五、官营进项,京蒙铁路运利十八万两;惠民医局诊金五万两,漠北煤矿售煤七万两。” “岁入总计......” 满堂死寂。 税课司郎中周勉激动的看着。 “里长,商税竟超农税一倍,倒是有了几分前宋的气象啊。” 历史上大宋虽然因为失却燕云十六州和北地,偏安一隅,但若论经济发展,任何一朝都远远不及,盖因其重视商业之故,大明重农抑商,如今仅仅过了两年余,到红袍军手里,商税竟占三百余万两,这还是商税之策不曾全面推广。 可以想象,凭借着开海和铁路两个优势,未来这片土地的商业经济之繁茂,甚至极有可能远超前宋。 这一刻,黄公辅将总账呈于案头。 魏昶君枯指划过商税三百一十万两,抬眼问。 “农税仅一百五十万?” “是。” 黄公辅目光肃然。 “前明农赋实征近五百万,今十税抽一,反减赋七成,江南老农供里长生祠矣。” 魏昶君却点向抄没四百八十万两等记载。 “此乃绝户财,不可续。” 不光是抄没逆贼府邸贪墨资财,还有前明勋贵宗亲,门阀世家的浮财,都是不可再生,但好在商税才刚刚开始挖掘潜力。 “商税方为活水,然水涨则渠须固。” 彼时魏昶君推过一纸《岁出纲要》,这些赫然是他之前整理的。 “接下来,谈一谈如何用国库银两,其一,民生基业,岁拨五百万两。” “五百万两,其一,修建村镇医馆三千座,训医士万人,施诊施药。” “二则修驿道八千里,北通库页岛,西抵撒马尔罕。” “第三,铺铁路四百里,续建京蒙线,新辟中原轨。” “其四,设官厂百二十,漠北冻疮膏坊、江南织机厂、晋陕煤矿......雇工优先流民。” “第五,立学堂五千所,蒙童免束脩,习《红袍训》《格物算》。” “民生之外,征伐戍边,岁拨四百万两。” “首拨北海防寒,皮袄十万件,石炭三十万斤。” “次拨南洋舰炮,新造铁甲舰十二艘,霹雳炮二百门。” “再拨西域军械,旋风铳三万支,火药五十万斤。” “最后拨东番屯垦,移民安家银二十万两......” 东番的地理位置,魏昶君在四百年前已经看的格外清楚,岛链的封锁,绝不可能在这个世道再度发生! 黄公辅有些迟疑。 “里长,民生耗银竟超征伐......” “错。” 魏昶君平静看着舆图。 “漠北戍卒无冻疮,可省医药二十万两,中原织机多出布,能换漠北皮货十万张,蒙童识字通算学,十年后便是新工匠,此非耗银,是铸基。” “前明之亡,非亡于流寇,亡于民心枯槁,今红袍立新天。” “要让百姓看见,商贾的重税化作了暖其身的袄、治其病的药、通其路的轨,要让士卒知道,他们守的国,有医馆救其父,学堂教其子,工厂养其家。” 黄公辅闻言,这一刻也不由深深看了一眼眼前年轻的天下之主。 “昔年张居正丈田清赋,然十两税银,三两入国库,七两喂硕鼠,今里长刮尽贪腐,乃有千万白银,反哺于民。” 这一刻,经济新政再出京师,随着火车奔赴大江南北。 民部,郑元培枯瘦的手指攥着《岁出纲要》,神情苦涩。 “五百万两砸民生?修路,建医馆,开蒙学,里长在想什么......” “漠北岳豹要皮袄,南洋张献忠要铁甲舰,西域王旗要火铳,四百万两军费已是捉襟见肘,如今竟削银填这无底洞......” 周勉拎起紫砂壶给郑元培斟了碗酽茶,声音稳重。 “先看这笔账。” 彼时他枯指在《纲要》上重重一点。 “漠北戍卒十万,去岁冻伤者三万七千,耗医药银二十八万两,减员误工折银十五万两。” “今若拨五十万两筑暖堡、供皮袄,冻伤者减半,岁省医药二十万两,省下的银子。” 他指尖滑向霹雳炮条目。 “够造铁甲舰半艘。” 郑元培揉着额头。 “杯水车薪。” “再看这条。” 周勉翻到中原织机厂项。 “拨银八十万两设官办织坊,岁出棉布百万匹,半价售与戍卒制冬衣,较市价省银四十万两,若以市价计,百万匹布值银百万两。” “此非耗银,是生银,民生银滚进军费盘,才是活水。” 堂外忽传来书吏急报。 “大人,通州驿道塌方,粮车阻三日,若走铁路,半日可达。” 郑元培盯着驿报,眼底逐渐明朗。 前明漕粮北运,三成耗于途中。 红袍铁路初通,运价竟省七成。 “铸基......好个铸基,不愧是里长。” 监察部。 油灯将阎应元的影子投在砖墙上,形如罗刹。 他枯指划过《纲要》民生拨银五百万两的朱批,随着阎家后辈送往边陲,如今他看起来衰老了许多,但仍是眼眸明亮。 “贪官污吏的饕餮宴来了。” “总长。” 副手捧上暗探名册。 “各州府官吏已闻风而动,山东布政使欲截留医馆银放印子钱,河南漕运使密谋虚报修路工料。” 阎应元抓起朱笔,在名册上勾出血红的叉。 “派人盯死,贪一两驱逐漠北,贪十两族驱逐异国前站!” 第664章:钱花到什么地方 彼时阎应元笔尖狠狠戳透纸背。 “前明三饷怎么亡的?九两税银八两喂了那些狗官,今里长刮骨疗毒清出千万白银。” 他猛拍《纲要》。 “若被这些蛀虫啃了,我阎应元自刎,监察部上下谢罪。” 他抽出一张空白令箭,朱砂淋漓写下剥皮实草四字。 “将此令传十三道监察御史,再告谕天下,红袍民生银,每一两都烙着民字,敢伸手者。”他独眼凶光暴射。 “大明活剥其皮,填草悬于城门。” “我不一样,我让你们去大国边陲,重新谋业。” 烛火噼啪爆响。 签押房外,三百铁骑携令箭奔出,马蹄声踏碎京师夜雾。 天工院。 “这怎么是好。” 负责造铁甲舰的官吏将《纲要》放在桌案上,眉头紧皱。 “造舰拨银砍了三成,十二艘铁甲舰缩成八艘,红毛荷兰舰队已抵马六甲,这岂非自毁长城?” 角落水力冲压器械旁旁,老匠作拎起锻锤,砸在烧红的炮箍上。 火星溅上他斑白的胡须。 “大人,那也未必。” 他从油污的怀中摸出本册子。 “去岁咱造霹雳炮,生铁从山西运来,骡马驮运,百里耗银五钱,路上损毁一成,今岁京蒙铁路通了。” 他枯指戳向册上数字。 “光铁料运费省三成,损毁降至半分,省下的银子完全够造五门炮。” 那天工院官吏抓起册子,有些犹豫。 “可舰炮......” “舰炮更要省。” “您可知一艘铁甲舰耗煤多少,去岁水师战船南下,沿途购煤,价比京师贵一倍,今若拨银修漠北煤矿,铁路运煤至登州。” 他抓起炭条在地上疾书。 “漠北煤价三钱一石,运费两钱,到登州仍比市价低三成,一艘铁甲舰岁耗煤万石,省银三千两,十二艘省三万六千两。” 他掷了炭条,从炉中钳出烧红的铁。 “民生银还当真不是水漂,是往咱军械司炉膛里添的旺火。” 淬火的青烟腾起,映着天工院其余官吏怔忡的脸。 窗外忽然马蹄声急。 监察部传令兵踏入门槛,血红的剥皮实草令箭拍在案上。 “阎总长令,天工院所涉民生银两,匠作薪饷、铁料采买、煤运耗资,每日呈报监察司!贪一钱者,剥皮悬旗。” 铁匠棚里死寂。 赵铁头忽抡锤砸向铁砧,火星如烟花炸开。 “好,有这道令,咱天工院就敢对天发誓,拨给工部的民生银,必化作战舰铁甲,一两不差。” 炉火熊熊。 四百年前的民生策,在铁与血的淬炼中,锻成开疆拓土的利刃。 与此同时,现代,西安历史研究所也在看着新的资料。 恒温库房的冷白灯光下,空气凝固如铁。 雷请议的指尖悬在触摸屏上方,屏幕上《红袍岁出纲要》的扫描件如同烧红的烙铁。 他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民生基建拨款,五百三十万两,占比百分之四十二,征伐戍边四百三十万两,占比百分之三十四。” 他猛地抬头,眼中血丝密布。 “这组数字,是不是扫描仪出错了?” 陈科站在控制台前,调出原始档案的高清扫描。 泛黄的宣纸上,墨汁淋漓的民生基业五百万两与朱砂批注的加拨漠北医馆三十万两刺得他瞳孔骤缩。 他喃喃开口。 “南洋铁甲舰的预算被砍了八十万两,漠北冻疮膏坊的拨款却翻倍,这简直是......” 他卡住了,找不到任何历史先例来形容这种分配。 顾成枯瘦的手指划过屏幕上的学堂五千所、医馆三千座,老花镜后的眼睛眯成两道缝。 他忽然调出对比数据库,洪武二十六年,明朝教育支出仅占岁入不到百分之一。 万历四十八年,太医院岁支不足万两。 老教授枯哑的嗓音在死寂中炸开。 “秦皇筑长城,耗民力百万,汉武征匈奴,十室九空,穿越者......” 他手指戳着百分之四十二的血红数字。 “刮尽豪商巨贾,却把金山银山砸进泥腿子的饭碗里。” “旁人不懂,难道你们也看不清?” 雷请议突然惊醒般扑向键盘。 投影屏上瞬间展开三维数据模型,无数光流开始奔涌。 “模拟变量注入,岁拨民生银五百三十万两持续十年。” “教育项,蒙童识字率基准值百分之五,十年后跃升至百分之三十一!” “医疗项,婴亡率基准值千分之二百八十,十年后降至千分之一百四十!” “基建项,路网密度基准值每百里一点二里,十年后达每百里十二点五里!” 当军工衍生增益子模块弹出时,所有呼吸都停止了。 “因冻疮发病率下降,戍卒非战斗减员减少百分之三十七,年省兵员补充银十九万两。” “因铁路运力提升,漠北军粮运输损耗从百分之三十五降至百分之八,年省漕银四十四万两。” “因工匠识字率提高,火铳废品率从五成降至一成半,年省工料银二十八万两。” 进度条疯涨的瞬间,整个投影屏化作一片灼目的血红,最终数据轰然砸下。 “十年民生投入衍生军备增益,累计等同造铁甲舰三十二艘。” 陈科踉跄后退,脊背重重撞在金属档案柜上。 他想起自己上周提交的论文《论红袍军费扩张的不可持续性》,此刻每一个字都在滴血。 “我们总说他是太过激进,说他在穷兵黩武。” 他指着屏幕上百分之四十二的金色光斑,声音嘶哑。 “可这组数字,分明是给每个百姓一条迅速发展的捷径。” 雷请议突然调出《红袍实录》扫描件。 泛黄的纸页上,昔日崇祯年三饷加征的记录旁,是他亲笔批注的竭泽而渔。 而此刻投影屏左侧,漠北戍卒领取冻疮膏的工笔素描旁,赫然是魏昶君朱批的铸基二字。 “看明白了。” 他声音复杂。 “崇祯刮地皮养蛀虫,魏昶君刮豪强养万民。” 顾成缓缓摘下眼镜。 老教授凝视着数据洪流中翻滚的识字率百分之三十一,忽然想起自己祖上在私塾窗外偷听的往事。 “秦皇汉武,唐宗宋祖,谁曾把国库近半白银砸进泥腿子的饭碗?” 他激动又期待的看着婴亡率降五成的光标。 “这一笔朱批,抵得过千篇雄主本纪。” 第665章:百姓是否分地! 当代看着红袍军的恢弘发展,不过是在纸上,而在四百年前,一切正真真切切的浮现。 京师,魏府书房。 烛火噼啪,五份朱漆奏报在案头铺开。 民部总长黄公辅枯指划过墨迹,声如裂帛,“里长,商税当真将这盘棋盘活了!” 就连黄公辅都没想到,开了海运,建了铁路之后,昔日史书上的穷兵黩武,竟被如此轻易的盘活。 越是厮杀征伐,竟越是让各地民生经济都开始大幅活跃,经济上的涨幅堪称难以想象,如今国库的税收情况比之前明,堪称质变。 “苏松杭三府商税月报。” “沈万金永昌粉坊扩雇工至八百人,日产粉条万斤,设分坊于扬州、徐州,江北商路贯通,月纳粉税银一万二千两。” “赵氏天工织坊新购蒸汽织机五十台,女工达六百人,月出细布一万五千匹,半数销漠北戍军。月纳布税银九千两。” “市舶司急递,泉州港单月入海商船二百八十艘,抽分税银四万五千两,顶前明半年漕税。” 魏昶君拾起一枚铜钱。 “粉坊工钱几何?” “日结三十文,月满九百文。” 黄公辅眼透亮光。 “他们倒当真不似前明地主缙绅,欺压百姓,赵氏织坊设功绩赏,织布超定额者,日加五文,女工月钱可达一千二百文。” 度支司郑元培如今也兴奋的攥紧拳头,呈晋陕煤铁报。 “大同孙氏晋北煤厂,开竖井五眼,矿工一千二百人,月出煤四百万斤,供宣府铁坊,月纳煤税银六千两。” “太原百炼铁坊,新起高炉三座,月出熟铁五十万斤,漠北岳豹军械司包购三成,月纳铁税银五千两。” “矿工月钱,下井者一千文,井上八百文,超佃农三倍。” “日前四川盐茶道飞马报,成都李氏盐场,新凿盐井百眼,月出井盐一百五十万斤,解两湖盐荒,盐价降三成,月纳盐税银八千两。” “盐工制,日管三餐,伤者医,亡者恤银十两,盐工争募,流民骤减,。” “广东市舶司八百里加急,潘振承十三行船队新造两千料海船六艘,贩景德瓷、闽茶往吕宋,换回苏木、胡椒,单船利五千两,月纳海税银一万八千两。” “船工月钱,舵手二两,水手一两五钱,岸上力夫闻风投效。” 魏昶君忽问。 “漠北戍卒冬袄可足?” 黄公辅笑展账册。 “赵氏织坊供棉布十万匹,岳豹军报,皮袄八万件已抵营,戍卒称里长袄暖过狐裘。” 一时间,整个书房内,民部上下官吏无不兴奋至极。 之前史书上说的藏富于民,当真在眼前呈现。 不仅如此,税务国库更是练练上涨,百姓无不称颂,这样的世道,是他们跟着里长做出来的,日后只怕要留名青史! 与此同时,魏昶君听着经济汇报,看向窗外,像是看到了越来越多经济发展的画面。 苏州山塘街。 税吏踏进永昌粉坊,坊主沈万金亲迎。 “沈东家,上月税银一万二千两,核讫。” 税吏递回盖印税单。 “下月增产,可赴税课司领增产贴息贷,官息五厘。” 沈万金攥着税单喃喃。 “前明缴税如剜肉,今缴万两,反得官家助?” 珠江码头。 潘振承盯着税单上一万八千两数目,肉痛抽气。 船老大凑近。 “东家,红毛舰卡马六甲,这税......” “缴。” 潘振承劈手夺单。 “张献忠总长的水师在剿海贼,里长的炮舰护着商路,值。” 晋北煤厂矿工棚。 老矿工王石头掂着新领的铜钱串,对儿子咧嘴。 “一千文,以前可没见过这么多钱吧?” 儿子啃着肉馍,咧嘴直笑。 “爹,坊里说下月开新井,下井者日加十文。” 王石头灌了口烧刀子。 “前明挖煤,窑主克扣工钱,哪见有铜板,今月钱足秤,伤还有医,拼了老命也值了,好日子,当真是好日子。” 碎叶城。 昔日大唐疆域,如今开了许多学堂。 蒙童巴桑捧着《红袍千字谣》跑回家。 “阿妈,识字赏糖。” 母亲只是攥着孩子的手笑。 “前明寺庙要背经卷,背错鞭子抽,今儿念书反得糖......” 画面转回京师,魏府,书房内还在继续汇报。 黄公辅展开总账。 “本月商税总额:四十六万七千两,抵前明全国岁入一成。” 要知道这只是商税,前明可是所有税加在一处。 魏昶君推过《漠北急报》。 “岳豹请拨采煤机银十万两,准,从本月商税支。” 又推《南洋舰报》。 “张献忠请增造霹雳炮百门,准,拨银十五万两。” 彼时魏昶君看着《碎叶民部牒》。 “学堂三百所需教具银,拨五万两。” 烛火噼啪。 黄公辅深吸了一口气,眼底激动几乎难以掩饰。 “里长商贾重税,反哺战事民生,亘古未有啊。” 魏昶君望向窗外。 京师至通州的铁轨上,蒸汽机车轰鸣驶过,满载漠北的煤、江南的布、南洋的锡。 只有他知道,时代的发展脚步,绝不能停。 后世的血与屈辱,他绝不会让之重演。 除了经济,征伐战报也雨点般往京师飞来,这一刻,夜不收统领单膝跪地,嗓音如铁砂磨砺。 “南海急报,张献忠部破浪舰于巨浪礁,击沉海贼船二十一艘,斩首级四百三十,救回商船五艘,潘振承亲书红袍护海金匾献于舰首。” “漠北大捷,岳豹率铁骑雪夜奔袭三百里,焚蒙部王帐七座,斩叛酋扎萨克台吉,悬首白毛风口,缴牛羊十万头,半分牧户,半充军粮。” “西域战况,罗延辉破桑耶寺,斩僧兵统领,释农奴三千,现于雪山之巅立红袍旗,万民系红布于旗杆。” 魏昶君枯指划过军报,忽抬眼。 “农奴分地了吗?” “分了。” 夜不收呈上图册。 “桑耶河谷按户分田,碎叶城巴扎市令阿依努尔,昔年背水奴,今掌市易律,晋北矿工沙马拉丁持工票督矿,日结赏钱。” 魏昶君缓缓点头,从每一处边陲之地着手,面向这个时代的全世界,发展,才刚刚开始。 第666章:边陲建设的序幕 与此同时,画面再度出现,南海,巨浪礁。 “轰!” 赤红铁甲舰破浪号主炮喷出火舌,五里外海贼帆船应声炸裂,木屑混着残肢飞溅。 张献忠独眼贴紧望远镜,脸上刀疤扭曲。 “狗娘养的,劫咱的商船?给老子轰成渣。” “嗵,嗵,嗵!” 侧舷三十六门霹雳炮齐射,贼船火海翻腾。 水兵长嘶吼。 “跳帮,留活口审巢穴。” 赤膊汉子咬刀跃海,缆绳飞钩钉住敌船。 刀光过处,海贼浪人头颅滚落。 张献忠拎起血人般的贼酋。 “说,老窝在哪?” 贼酋颤指东南。 “蛇尾屿......” “全队转舵。” 适应了海战,张献忠如今愈发意气风发,一脚踹碎贼酋胸骨。 “袭者寸草不留。” 漠北,白毛风卷着平地袭来,牛角号撕破暴雪。 岳豹单脚踏镫,手中五管铳喷出,三十步外蒙骑应声倒栽。 “列阵!” 吼声压过狂风。 燧发枪队咔啦上膛,排铳齐发,冲锋的蒙骑如割麦般仆倒。 “右翼包抄。” 岳豹马刀指天。 轻骑从雪丘后旋风杀出,马刀砍断套马杆。 对面蒙酋失声惊呼,扎萨克台吉狂吼。 “退,退进沙窝子。” 这些都是在北海之外试图阻拦红袍军的势力,毕竟红袍军的到来,意味着他们不能从那些牧奴身上再榨取利益。 “想跑?” 岳豹冷笑,掷出信号箭。 “轰隆!” 沙窝子雪地下炸开火光,预埋的地雷炮将残骑掀上半空。 亲兵割下扎萨克头颅。 “报,斩首七百,余部溃散!” 岳豹抹把冰碴。 “悬首示众,传告草原,叛红袍者,死无全尸!” 另一边,乌思藏,桑耶寺。 “噗!” 红袍军总兵罗延辉的刺刀捅穿僧兵统领胸膛,血喷在鎏金佛殿柱上。 “妖僧,逼农奴献上自己的骨头?” 罗延辉刀尖挑起经书。 “佛经写吃人二字吗?” 残僧跪地哀嚎。 “天兵饶命,我等愿降......” “降?” 罗延辉一脚踹翻他。 “带他去看佛国!” 寒风卷雪的谷地,三个农奴被铁链拴在冰河凿眼。 向导扎西复杂叹息着。 “他们凿冰取水,十指冻掉八根......” 破毡房内,老妇搂着冻僵的孙儿,脚踝铁镣磨的丢了皮肉。 “她孙女给寺庙背经卷,摔断腿,被喂了秃鹫......” 扎西指向天葬台。 罗延辉眼珠赤红,刀鞘砸碎残僧门牙。 “这就是你们的佛?” 僧使哆嗦捧上金佛。 “将军息怒,桑耶寺愿献金佛千尊,岁贡十万两.......” 罗延辉劈手夺佛砸地。 “红袍军要金佛何用?” 他刀指山下农奴。 “问问他们,要金佛,还是要活命。” 刀光闪过,僧使头颅滚落雪地。 “传令。” 罗延辉吼声震殿。 “凡持农奴名册者,斩,凡有铁链镣铐者,斩,凡占民女为明妃者,斩!” 这一刻,他眯起眼睛。 里长说了,他们愿意信佛并不妨碍,但佛不能成为那些别有用心之辈欺压百姓的借口。 随着政令出现,这一刻,当地百户长格桑攥着红袍民部木印,手心冒汗。 几个农奴围在破毡房前,眼巴巴看着他。 “格桑,头人老爷的地,真分咱?” 老农多吉佝偻着背,手指冻疮溃烂。 格桑猛地想起自己给寺庙背青稞,脊梁压弯的三十年。 他抓起地契册子,声音发颤。 “红袍军的那些菩萨兵说,是他们里长说的,寺庙占的地,按户分,一人五亩。” 他指山脚一片青稞田。 “多吉叔,你家七口,三十五亩,就那片。” 多吉声音有些发抖,期待中又夹杂着惶恐。 “可......可佛爷降罪......” “佛爷?” “佛爷让你儿子饿死在转经路上,红袍军让你全家吃饱饭!” “从今日起,红袍民部,也是佛。” 另一边,碎叶城,巴扎集市。 盐贩巴特尔揪住哈萨克拉面匠。 “掺沙,退钱。” 新任市令阿依努尔挤进人群。 她脚踝上奴隶铁镣的疤痕还泛着青紫。 “盐袋给我。” 她抓把盐撒进陶碗,清水瞬间浑浊。 “掺沙三成,依《市易律》罚银五钱。” 面匠气的跳脚,指着这个妇人的鼻子怒骂。 “你算老几?以前那些市吏收钱就......” “啪!” 阿依努尔将红袍腰牌拍在案上。 “前吏吞钱,红袍吏砍头!” 她指向西街新挂的民部投诉箱。 “再犯流放北海垦荒!” 漠北营地。 牧奴巴图攥着民部畜册,哈气成冰。 十几个毡包小吏围着他,都是刚脱奴籍的牧人。 “台吉老爷的牛羊,归咱了?可别到时候红袍军走了,咱们就都完了。” 老牧人其木格不敢相信。 巴图翻开册子。 “母羊三千只,分给牧户,产羔归己,民部抽一成羔税养兽医。” “兽医明日就到,牛羊病死的日子,到头了,” 风雪中,新挂的红袍民部兽医站木牌咣当作响。 其木格解下腰间旧皮绳,系在木牌柱上。 “长生天在上,红袍民部,新腾格里!” 另一边,安南云贵接壤之地,彝寨矿场。 前矿奴沙马拉丁举起工票,声音响彻山谷。 “今日起,采矿定额,日采朱砂百斤,超者每斤赏三文。” 矿工哗然,前朝矿监定额两百斤,不足者鞭笞。 沙马拉丁一脚踹翻监工铁鞭。 “红袍民部新规,伤者医,亡者恤银二十两,月钱日结,不拖不扣。” “我挨过三百鞭,知道啥叫疼,从今往后。” “民部与弟兄同吃同住,要死一块死,要富一块富。” 矿工沉默片刻,终于眼底的难以置信化作兴奋。 “红袍!红袍!” 这一刻,边疆高原开始浮现出恢弘旗帜,最初只是星星点点,而今,星罗棋布,猎猎舞动! 乌思藏的军营内。 火头军老张搅着肉粥。 “老子跟过朝廷兵马、李闯王,没见谁让泥腿子掌印把子。” 一旁的将士磨着刺刀。 “里长要的不是新老爷,是砸碎铁链的锤子。” 他刀尖挑起火苗。 “看碎叶城那些人,脚镣印子比刀深,由他们管市集,谁还能欺百姓?” 彼时营帐外响起新的信使马蹄声。 “报,逻些城僧王聚兵三万。” 罗延辉霍然起身。 “传令,奔袭逻些!” 风雪更烈,红袍漫卷! 第667章:百姓不要把我当神 春雨淅沥,月台泥泞。 魏昶君裹着半旧靛蓝棉袍,踩着沾满黄泥的布鞋登上绿皮车厢。 车顶烟囱喷着白汽,铁轮碾过湿轨发出哐当闷响。 “里长,这长龙号比前年快了三成,” 周愈才指着窗外飞掠的杨柳。 “京师到保定,四个时辰准到,” 魏昶君枯指叩着硬木椅背,仔细审视着。 如今这些倒是有了昔日另一个时代绿皮火车的风采。 今天他的出行没有带泰多人,也是之前和民部商量好的,准备出来调查底层百姓的生活。 唯一明面上带着的,就是周愈才了。 “载重几何?” “客厢坐八十人,货厢拉三万斤煤。” 周愈才眼透光,这个昔日跟随里长造反的年迈老官,如今鬓间已满是白发,但仍是兴奋的盯着火车的每一个部分。 “天工院新改的连杆塞,劲儿大。” 商税的飞速提升,让铁路铺平的速度更快,天工院的勘测队已经在设计乌思藏的铁路规划和勘测,相比昔日在蒙阴建造第一条火车轨道的时候,技术成熟了许多。 眼下魏昶君外出调研,第一步就是乘坐火车离京。 车厢挤满挑担农夫、挎篮妇人。 一老农蜷在角落啃冷馍,馍渣掉在补丁裤上。 魏昶君摸出油纸包的烙饼递去。 “老哥,尝尝热的。” 老农惶恐推拒。 “官爷......使不得......” “啥官爷,” 魏昶君硬塞过去。 “跑腿的文书,姓魏。” 烙饼香气引得周围人咽口水。 魏昶君索性掰开分食。 “都尝尝,保定府新麦烙的。” 四个时辰算不上短,魏昶君在硬座上起身的时候,已经临近下午。 雨歇,魏昶君蹲在食铺条凳上,捧着一海碗杂碎汤。 周愈才跟掌柜搭话,年迈的老官吏如今也穿着和里长一样的老旧衣衫,风尘仆仆的模样,仿佛当真是一个最底层的文书官吏。 “生意咋样?” 张掌柜擦着汗。 “凑合,前年红袍军修了铁路,南来北往客多了,就是......” 他压低声音.“官差三天两头来派工,挖水库,修祠堂,铺石板路,壮劳力都带走了,剩些老弱吃饭......” 邻桌挑夫李二牛灌了口烧酒,醉醺醺骂。 “挖他娘的水库,俺家五亩麦子烂地里,婆娘跪着求里正,反挨两鞭子......” 魏昶君搁下碗,神色逐渐变化。 “挖水库......不给工钱?” “给个屁。” 李二牛拍桌。 “说是什么红袍功勋塘,干满三月发建设牌,可俺爹累瘫了,药钱还得自己掏。” 周愈才摸出小本记着。 魏昶君指尖掐进掌心。 片刻后,魏昶君放下茶碗,起身,面无表情。 “多看看吧。” 魏昶君没走,就住在驿站的房间,第二天清晨,倒是在菜市场又见到了昨日那醉醺醺怒骂的农家汉子,这一日没喝酒,看起来胆子倒没那么大了。 天蒙蒙亮,泥水混着烂菜叶糊满青石板。 李二牛缩在墙角,面前两筐蔫萝卜、半篓冻白菜。 破棉袄露着黑絮,脚上草鞋裹满冰碴。 “萝卜…...三文一斤…...” 他呵着白气跺脚,见魏昶君蹲到筐前,头也不敢抬起,慌忙用袖子擦萝卜泥。 “老爷...…新鲜的!” 魏昶君拈起根带泥的萝卜。 “家里几亩地?” “五亩薄田…...” 听到熟悉的声音,李二牛搓着冻裂的手抬头,愣住,旋即眼底生出几分不安和惶恐。 他已认出来眼前这两人正是昨日见到的红袍军官吏,一时间心头懊悔自己昨日不该醉酒胡言,只是紧张的搓着手,良久,才嗫嚅开口。 “去年修水库,麦子烂地里…...今春婆娘挖野菜,娃饿得直哭…...” “没存粮?” 听到两个官老爷没有计较,李二牛终于放下了一点畏惧。 “存?” 这个农家汉子惨笑。 “前年缴忠义粮十石,去年水库工顶了粮税…...今春种子还是赊的!” 眼见对方不找麻烦,似乎还对自己很关心,李二牛苦涩的收起摊子,开了口。 “眼见着便要到晌午了,二位官爷不嫌弃,就跟咱回家吃口饭吧。” “饭菜虽差,总归是能填饱肚子的。” 他不知道自己这究竟是讨好还是如何,可他只是一个泥腿子,今日两位官爷没找他麻烦,他却仍应当尽力摆出认错的态度。 自己只是个泥腿子,这般做才能向这些‘官爷’表一表诚意。 魏昶君看着汉子苦涩的神情,心底复杂,他见过太多这般的姿态。 “好。” 李家庄,一处老旧的土坯房处处都是裂痕。 寒风从墙缝钻入,刮得油灯乱晃。 三个娃裹着破棉絮缩在炕角,小脸冻得青紫。 “下来,给老爷磕头!” 李二牛吼着。 最大的男娃八岁,麻溜爬下炕,赤脚踩在泥地上,眼底夹杂着畏惧。 “俺叫铁蛋,会背红袍语录!” 魏昶君摸出块麦饼递去。 铁蛋眼发直,却不敢接,直咽口水。 “吃!” 魏昶君塞他手里。 铁蛋狼吞虎咽,饼渣掉地,五岁妹妹爬下炕捡渣子吃。 李二牛婆娘王氏端来黑陶碗,热水飘着几片烂菜叶,神情拘束。 “老爷…...没啥招待…...” 魏昶君接过碗,瞥见灶台半碗麸皮粥。 “你们吃啥?” 王氏低头。 “娃他爹卖菜换点麸子…...掺野菜熬粥...…” 炕角突然传来咳嗽。 魏昶君掀开破絮,三岁幼子浑身滚烫。 “昨儿挖野菜掉冰窟窿...…” 王氏抹泪。 “请不起郎中…...” 妇人声音有些发抖,终究还是叹息了一声。 “熬得过去,熬不过去,都是命。” 魏昶君眼底愈发深沉几分,冲周愈才使了个眼色,周愈才便拿出霉神粉,冲了水给孩子。 直到深夜,魏昶君盘腿坐炕沿,周愈才展纸记录。 “此地里正派的工...…” 李二牛掰着冻萝卜。 “修水库、挖水渠、铺官道…...壮劳力一年干二百天,不给钱,说给什么分,最后分又换不回粮食......” “抵多少粮食?” “一工抵三升麦!” 李二牛面色发苦。 “可市价一工三十文,三升麦才十文,俺家五亩地,麦收不到八石,缴粮五石,再抵工…...喝风啊!” 第668章:内部视察 破旧房屋内,王氏突然跪下。 “老爷,最苦是娃!” 她扯过铁蛋。 “里正逼娃去学堂,背不出红袍语录,罚俺家挖渠三天,铁蛋背错一句红袍火铳亮,手心挨了三戒尺!” 她撸起袖子,铁蛋掌心三条血痂! 魏昶君指尖攥紧。 “背错一句...…就罚?” “何止。” 李二牛捶炕。 “上月刘寡妇家狗剩背错专打吃人狼,里正说他辱骂红袍,罚了刘寡妇十斤粮,狗剩…...跳井了!” 油灯噼啪爆响。 魏昶君盯着铁蛋掌心血痂,忽问。 “想读书吗?” 铁蛋缩头。 “饿…...背书更饿…...” “学堂不管饭?” “管!” 铁蛋眼一亮。 “背熟赏白馍,可…...可俺背百遍,只给过半块糠饼!” 他忽从炕洞掏出油纸包,半块长绿毛的饼。 “留着…...给妹吃…...” 魏昶君沉默了许久,起身,吐出一口气,他忽然觉得有些压抑。 可这破土房子到底太小,他走了几步,便到了灶台。 彼时他掀开锅盖,半锅黑绿糊粥冒着馊味。 周愈才舀起一勺,麸皮混着烂菜叶,沉底几粒霉麦。 “这是…...前明官仓赈灾霉粮?” 周愈才喉头滚动。 “此地里正之前汇报说熬粥舍给孤老…...” “舍?” 王氏凄笑。 “一斤霉粮换俺家三天工,熬成粥,半碗霉渣半碗水!” 魏昶君枯指捻起霉麦。 麦粒一捏成粉,混着老鼠屎的腥臭。 他忽踹翻粥锅,黑浆溅了满墙! “周愈才!” “在!” “记!” 魏昶君眼如寒刀。 “一,李二牛家五亩田,去岁实收麦八石,缴粮五石,修水库工抵粮耗三石,全家食麸皮野菜度日。” “二,铁蛋等童子被逼诵书,背错即罚,致刘寡妇子跳井。” “三,霉粮充赈,官吏以霉粮换民夫工,致幼子病重无医!” 寒夜中,三岁病娃的咳声像钝刀割着人心。 魏昶君枯坐灶前,盯着地上打翻的霉粥,一字一句对周愈才道。 “明日,去瞧瞧他们到底是如何矫枉过正!” “他们以红袍之名,坐着高高在上之事!” 第二日清晨,刘家洼,水库工地。 泥浆没膝。 魏昶君扛着铁锹混在民夫中,周愈才扮作账房跟在监工后。 “快,今日挖土三百筐。” 监工挥鞭抽打瘫坐的老汉。 “老棺材瓤子,装死?” 魏昶君上前挡住。 “六十的人了,经不起......” “滚!” 监工鞭梢指他。 “再啰嗦扣你功勋分!” 魏昶君眼眸愈发阴沉。 晌午歇工。 民夫王老五蜷在草棚啃凉馍,咳嗽带血丝。 “肺痨?” 魏昶君递过水囊。 王老五苦笑。 “挖渠冻的,里正说干满百天,发红袍劳模牌,能换三斗米。” 他猛咳一阵。 “可,怕撑不到......” 魏昶君掀开他衣襟,肋骨根根凸起,后背鞭痕竟有些化脓。 魏昶君一言不发,只让周愈才一点一点记录。 次日清晨,魏昶君和周愈才坐着牛车走了十几里,终于抵达另一处调研地点,赵庄织坊。 蒸汽机轰鸣震耳。 女工春妮眼眶乌青,手指缠着渗血布条。 如今成了织坊看货商户的魏昶君假意看布。 “妹子,手咋伤啦?” 春妮眼泪吧嗒掉。 “官家定的额,一日织三十匹布,完不成扣钱,俺三天没合眼......” “水力机器还在调整,没那么快......” 坊主冲来吼。 “嚼啥舌根,误了工罚钱!” 魏昶君忍不住攥紧拳头,声音冰冷。 “这些人工钱几何?” 说到底眼前此人也是大主顾,坊主立马堆笑。 “一日三十文,超额赏五文,” 春妮突然昏倒,女工七手八脚抬人,哭骂炸开。 “赏钱?春妮上月超织百匹,赏钱还是被克扣了。” “说是捐给红袍英烈祠!” 坊主闻言变了脸色,当着大主顾面被拆台当即怒吼。 “尔等懂什么,咱是要响应红袍,建设天下!” “不开眼的东西!” 魏昶君没说话,只冷眼看着这位坊主,一双眼眸森冷,看的坊主不自觉有些畏惧。 只是想到自己又不曾中饱私囊,当即梗着脖子。 “咱可都是为了红袍天下做建设,问心无愧!” 这一刻,魏昶君深吸了一口气,脑海中浮现出昔日场景。 京师的桌案上总是捷报频频,可那些光鲜亮丽底下,却是这样一幅场景? 直到深夜,魏昶君才终于换了衣服,悄然抵达县衙官仓。 灯笼的光在寒风中忽明忽暗,周愈才如今正悄悄将银子塞进老库吏的手里,圆滑熟练的赔着笑脸。 “我们就是看看西仓,以前不曾见过,放心,咱肯定不会拿里面的一粒粮食。” 老库吏闻言沉默的将银子放进怀里,这才转身,淡淡开口。 “记住,不该看的别看。” 霉味呛鼻,谷堆上绿毛斑斑。 老库吏颤巍巍举灯。 “东仓麦子......新征的忠义粮,专给上官看,西仓这些前年的陈粮,里正不让动,说要等红袍巡察使来......” 魏昶君抓起把霉麦。 “百姓饿肚子,咱红袍军为何不赈?” “赈?” 老库吏惨笑。 “里正说,霉粮也是粮,熬粥施舍,算他政绩。” 他忽压低声。 “上月刘寡妇领霉粥,全家拉肚子......死了。” 魏昶君眼底冷漠,手中发霉的粮食从指缝中滑落。 一个小小的县便已如此,其他各地呢? 在他看不见的每一个州府县乡的角落里,这样的龌龊还有多少? 他们看似说着红袍万岁,实际上还在高高在上,只不过藏进规则之内! 好一个腐朽官僚! 这还是他要看到的红袍天下吗? 深夜,城隍庙破殿,魏昶君借烛火写札记,周愈才愤然摊开血泪账。 “一,强征水库工,赵庄、刘洼、王屯三村,累死民夫七人,致残二十一人。” “二,克扣织坊赏银,春妮等三十女工,被侵吞赏钱一百五十两。” “三,逼童诵书,百户童子饿背红宝书,多人昏厥。” “四,霉粮充赈,致死百姓四人。” 魏昶君听着周愈才的每一句话,脑海中浮现出一路走来看到的场景。 这些官吏在红袍军监察部的整顿之下,的确没有中饱私囊,可他们也没有善待百姓。 眼下他们想的只有不断按照红袍军民部的发展规划做事,眼底已经没有了为何要这样做的原因。 官吏太过偏执绝非好事。 现在红袍军在内陆没有敌人,所以当思考百姓是否幸福。 这种事,或许在其他角落还有很多。 接下来,他必须好好看一看这个新世道,铲除内部真正的害人精。 第669章:百姓到底大不大 水库工地烟尘漫天。 魏昶君扛着铁锹混在民夫中,周愈才扮作工吏,如今已是他们上工的第三天。 黄土夯成的坝基蒸腾着热气,监工鞭子抽得噼啪响。 “快,今日夯够三百丈。” 趁着那些民夫低着头,魏昶君蹲身抓把湿土,两指一捻,沙粒簌簌掉,黏土少得可怜。 “老哥,这土哪来的?” 魏昶君问身旁喘气的老汉。 彼时他眯起眼睛,神色微冷。 他之前便在蒙阴带着百姓一起修筑水渠水库,这些材料,并不符合标准。 老汉抹把汗,看了一眼监工,才压低了声音。 “后山乱挖的,他们说黏土费工,先用沙土。” 周愈才佯装量土,铁尺插进夯层。 “夯深不足一尺,前日暴雨冲垮东段,补的大概都是草包。” 周愈才一边在纸张上悄悄记录,一边抬头看了一眼里长。 果然,如今魏昶君面色愈发难看。 他扛石料过验台,趁监工瞌睡,摸出袖中罗盘按在坝基上。 “歪斜了。” 周愈才低语。 “石缝填的麦秸,水一泡就散。” 远处突传来哭嚎,一青年民夫瘫在石堆旁,小腿被滚石砸得血肉模糊。 监工鞭子在空中甩开声响。 “装死?误了工期,可是要请启蒙师到尔等村中宣讲的。” “出了这等事,日后尔等家中子弟还能如红袍军吗?” 正午时分,两人收了工,躲进草棚,魏昶君摊开汗湿的麻纸。 “一,坝基用土沙七成,黏土二成,碎石一成,遇水则溃。 “二,夯筑深度,官标三尺,实夯一尺。” “三,补缺草包,东段三十丈填麦秸,遇雨即塌。” “四,伤患处置,无医无药,伤者鞭笞充役。” 棚外鞭声又起。 周愈才咬牙。 “这里的官吏里正等人为赶红袍功勋塘进度,这是快要逼出人命了。” 魏昶君蘸土灰在纸尾补道。 “官吏眼中无坝,唯有顶戴。” 这些工人中午吃的虽然对比前明已是不错,可是按照魏昶君拨下来的银两,绝不至此。 到了下午,魏昶君抹了把汗,继续上工观察着,这次他到了东段。 “老哥,这坝基夯得实不?” 中年汉子啐口泥。 “实个球,里正催命似的,三日要夯干丈,黏土都不掺,全用沙石填。” 他踹了脚坝基,浮沙簌簌掉.“汛期一来,等着塌吧。” 周愈才蹲下抠把土,暗递眼色。 “这段也是沙多泥少,遇水即散。” 两人顺着水库看过去,如果只是一小段倒也罢了,大面积偷工减料,只为赶进度,只怕汛期来了,是要闹出人命的。 魏昶君面无表情在小本上记载。 “水库沙石,需重点查证,民生工程,不容懈怠。” 直到深夜,滹沱河堤。 月黑风高,魏昶君蹲在河工棚里。 老河工赵瘸子灌着烧刀子骂娘。 “去年汛期草包冲垮,老子捞桩砸断腿......汤药钱还是卖牛凑的。” “都说红袍天下日子好,也不过是能安稳活着。” 魏昶君听的心头复杂,坐在泥巴上,叹息的递过饼。 赵瘸子道了谢,继续嘟囔着。 “河工抽去修功勋牌坊,留几个老弱守堤,兄弟你瞧你们白日里修筑的。” 他指远处新堤,青石缝塞着茅草,浪一冲就晃。 这一刻,魏昶君眼眸愈发深邃。 他和周愈才只是在这里临时上工,衙门虽然在赶进度,倒也的确没有强征,只是叫去做工换的分换不到太多东西。 深夜,看着周愈才一点一点记载完,魏昶君皱眉。 “明日也去城里看看。” 认识最底层,就要全面的去看,不光是发展规划,还有经济和衙门办事效率。 周愈才闻言点头,神情恍惚。 他跟了里长十几年,只有他明白,里长对百姓究竟有多认真。 第二天清晨,西市街口,泥水混着马粪糊满石板。 魏昶君蹲在茶摊棚角,破斗笠压到眉骨。 绸缎庄钱掌柜的马车陷进泥坑,拉车的青骡尥蹶子嘶鸣。 里正赵德全带衙役冲来,鞭子吓得民夫乱窜。 “快抬车,误了钱老爷送货,就是耽误咱的经济发展,你们担待不起!” 钱掌柜掀帘皱眉。 “赵里正,这批苏绸要赶津门船期......” “您放心。” 赵德全哈腰赔笑,转身瞪了一眼民夫。 “使劲,钱老爷赏茶钱。” 车轱辘碾出深坑,溅起泥浆泼了李二牛满身。 他护住萝卜筐,蔫菜叶糊了泥。 马车走远,魏昶君尾随至醉仙楼。 雅间窗缝飘出烧鸡混花雕的香气。 “钱爷您尝尝,正宗固城湖蟹。” 赵德全谄笑。 “红袍新政重商恤民,往后还要仰仗您哪。” 钱掌柜压低声。 “动静小些,里长最恨官商勾连,还有人高高在上,和百姓们不一样。” “低调些,和光同尘不是坏事。” “怕啥?” 赵德全咕咚灌酒。 “咱明面吃糠咽菜,关起门来......嘿嘿。” 魏昶君瞥见伙计端出满桌剩菜。 半只烧鸡、蟹壳堆成山、蹄髈啃剩骨,全倒进泔水桶。 他低头记下,这才转身回去寻到李二牛,巷尾破檐下,李二牛哆嗦着掏出卖菜钱,十七文铜板。 “二斤霉麦......” 他递钱给粮铺伙计。 伙计掂量铜板,苦笑着。 “霉麦涨了,三文一斤。” 李二牛急眼。 “前日还两文!” “咱也没办法。” 伙计无奈指街对面醉仙楼。 “钱老爷宴客包场,粮价不涨,我们也做不成生意了。” 魏昶君上前摸出三十文。 “买十斤。” 李二牛拽他衣袖。 “使不得,这霉麦吃了拉稀......” “总比饿死强。” 魏昶君把粮袋塞他怀里。 回村路上,铁蛋盯着魏昶君,怀里油纸包。 “大人,这是肉,香吗?” 纸包里兜着醉仙楼倒掉的鸡骨架,还粘着点肉渣,孩子捧的小心翼翼,他悄悄去捡的。 “给弟弟熬汤。” 魏昶君摸摸他脑袋,觉得有些心酸。 铁蛋忽指向乱葬岗。 “狗剩哥,昨儿埋那儿了。” 魏昶君僵住。 “刘寡妇家的娃?” “嗯。” 铁蛋低头踢石子。 他忽然抬头。 “大人,红袍军不是说......百姓最大吗?” 第670章:生机勃勃的民间最初 暮色沉沉。 魏昶君站在李家破屋前,看王氏刮下鸡骨渣熬汤。 三岁病娃啜着汤,小脸映着灶火。 周愈才咬牙递上暗簿。 “查清了,钱掌柜本月宴请官吏七场,耗银五十两,等同李家村百户半年口粮。” 魏昶君蘸炭灰在簿上写。 “醉仙楼倒馊食,日弃肉十斤,西市粮铺抬价,霉麦三文......” 他合簿望向京城方向,眼中寒光如刀。 “百姓最大?还要好好看看。” 第二天魏昶君没去上工了,而是踩着黄土坡,汗浸透靛蓝粗布衫。 周愈才举着罗盘测日影。 “里长,巳时三刻日头直射坡顶,未时仍不偏斜,此地日照比京师多一个时辰。” “光线倒是也不错,可是咱看这个干什么?” 魏昶君没第一时间回答,而是蹲身抓把红土,指尖捻开。 “干而不燥,黏中带沙。” 他走向沟渠,掬水浇土,水渍瞬渗,地表不积水。 “透水性佳,种瓜果不烂根。” “此地,不错......” 是的,他打算带着此地找些生路,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特色。 不过他还需要验证是否满足条件。 李二牛家篱笆外,野杏树压弯枝。 魏昶君摘颗半青杏,指甲掐开果肉。 “汁丰肉厚,酸味浓,正宜制脯!” 村里的老农蹲田埂抽旱烟,魏昶君伸手递过杏子。 “老哥,这杏可能晒干?” 老农嗤笑。 “晒干,五月落果喂猪都嫌酸。” “若裹蜜糖呢?” “糖?” 老农瞪眼。 “一斤糖二十文,抵半石麦,谁糟践得起?” 魏昶君倒也没多说什么,笑了笑,将东西带了回去。 油灯下,魏昶君铺开麻纸演算。 “野杏,后山三千株,落果日三百斤,白捡。” “麦芽糖,百斤四钱银,裹百斤杏脯耗糖二十斤,本钱八文。” “市价,普通杏脯十五文,蜜渍脯二十五文。” 他眼眸在这一刻逐渐明亮。 “净利十七文一斤!” 周愈才倒吸凉气。 “若日晒百斤......月入五十两银?” “不止。” 魏昶君眼透精光。 “晒干缩重,三斤鲜杏出一斤脯,后山落果日三百斤,可出百斤脯。” 他戳向窗外晒场。 “日照足免烘烤,省炭火费,此乃天赐富路。” 不过这次只是实验,如果有效果,光靠这些野生树木也不行,要做成品牌,就像南洛土豆一般,则非得大量栽种果树。 次日晨,魏昶君召集村民,野杏堆成小山。 “乡亲们,信我者,取刀剖杏。” 他挽袖示范。 “去核留肉,糖渍曝晒,卖脯的钱,七成归己。” 李二牛颤手抓刀,神色犹豫。 去做工还能有些粮食,若是不做工,只怕......“魏文书,若亏了......” “亏了算我的。” 魏昶君摸出钱袋拍在石碾上。 “这十两银,押这儿。” 铁蛋突然窜出,抢刀剖开烂杏。 “俺信魏叔。” 黄澄杏肉飞溅汁水。 太阳下,魏昶君赤膊翻晒杏脯,汗水密布。 “未时翻面,轻抖勿碎。” 他吼着穿梭草席间。 李二牛看着他额头的汗珠子,突然觉得日子倒当真有些奔头了。 但如今除了李二牛一家,仅有三四户相信魏文书,也算不上大规模。 野杏只做了三五日,便拿到菜市,短短三个时辰,第一批的二十多斤便被人买空,高兴的李二牛翻来覆去的数着钱袋子。 回到房间,魏昶君和李二牛琢磨着开了口。 “想要大规模做出来,还要去红袍银号贷些银子,带着乡亲们一起做。” 李二牛盯着那么多银子,一股脑的点着头。 直到第二天日头晒得县衙青石地砖发烫,李二牛攥着田契缩在红袍银号廊柱后,汗浸透补丁褂子。 他这才反应过来,昨日魏文书叫自己来干啥来了。 “怕啥?” 魏昶君推他后背。 “红袍银号明令,凡持田契者,皆可贷。” 他今日也是想借着这个机会看看,红袍银号有没有问题。 李二牛哆嗦。 “前年王老五押田贷种钱,利滚利,田没了。” “新政早废驴打滚。” 魏昶君抽过他手中契。 “走!” 银号内,赵算盘眼皮不抬。 “贷多少?” “百......百两。” 李二牛吞了口唾沫,咬牙狠心,递了田契。 赵算盘抓过契纸抖开。 “虎口镇李家村西坡五亩薄田,押死契贷八十两,月利五厘。” 李二牛急眼。 “说好百两......” “地值八十,要贷画押。” 魏昶君忽插话。 “可有人保?” 赵算盘斜眼看着,一副公事公办的姿态。 “有保加贷二十两。” “我保,民部行走魏文书。” 赵算盘验过腰牌,摇了摇头。 “九品文书?” “行吧,里长新政是扶植百业,也算是好事。” 红纸黑字的贷契摊开,赵算盘亲自盖印。 “李二牛,你们村要是能做出成绩来,能得的扶持可不会少。” 出了衙,李二牛捏着银票恍如做梦。 “真贷成了?” 魏昶君望天,摇头叹息。 这些官吏仍是贪的,只是如今不贪银子了,贪的是新政考绩。 周愈才低笑。 “里长催得狠,倒逼出了清官。” 杏林下,李二牛举银票吼。 “乡亲们,晒金子喽,” 百两官银化作糖锅、草席、果刀。 虎口村也在亲眼见到李二牛一家赚钱后,先后二十多家加入了新开的虎口果脯坊。 一个多月时日,如今李家村晒场上,火把通明。 魏昶君展开《虎口产业纲》仔细看着。 “扩野杏林,植蜜桃千株。” “建腌窖十座,冬储鲜果。” “聘画工制花笺,精装提价。” 铁蛋举着油纸包,凑在一边咧嘴笑着。 “魏叔,俺设计的金杏笑包纸,好看不?” 魏昶君只是揉了揉孩子的脑袋,点了点头。 一月之后,果脯坊蒸汽腾腾,周愈才盯着账本笑了。 “一月制脯四千八百斤,均售二十二文,得银一百零五两。” “购新席二百张,建窖八口,植桃李六百株,余银户分银......” 李二牛瓦房上梁,铁蛋骑新买青骡嚷。 “爹,俺能上学堂了。” 魏昶君没在意这些钱,看的更多的反倒是如今虎口果脯的发展。 村口远远便看到钱掌柜奔来。 “李东家,京师瑞福祥订礼三千斤,订银八百两。” 另一边凑过来的是天津海商。 “咱贩往高丽,每斤加五文。” 还得发展,这里将会是自己的一个底层因地制宜发展试点,需要继续观察。 这一刻,魏昶君蹲在墙角啃冻馍,也偶尔吃着杏脯,有甜汁迸开。 第671章:民间治理 虎口镇,李家村,果脯工坊还在日夜劳作,一派生机。 草棚里油灯晃悠,周愈才翻着账本开口。 “上月卖果脯挣了一千两银子,钱掌柜抽走三成,要是明年产量翻倍,他怕是要抽五成?” 魏昶君盘腿坐草堆上削杏核。 “抽成还是小事,就怕商人耍阴招,把整个作坊吞了。” 周愈才愣住,半晌方才皱眉。 “吞?” 魏昶君面无表情的看着外面黑夜。 “李家村最大的问题就是一群农家汉子,不懂经商,如果我是那些商人,只会用最直白的方法,利诱,协定,断其后路,釜底抽薪。” 周愈才倒抽凉气。 “李二牛这样的老实庄稼汉,哪玩得过他们?” 这些都还只是开始,魏昶君现在要看的不光是一个小小的果脯工坊,还是一个区域的经济缩影。 何况,他也想看看,红袍军的衙门,会怎么处置这件事。 大雨刚停,钱掌柜的华贵马车就碾进李家村晒场。 车帘一掀,滚下个穿团花绸袄的胖商人,两撇鼠须油亮,眼珠子滴溜转着打量晒场金灿灿的杏脯。 “李老哥。” 钱掌柜亲热地拍李二牛肩膀,指缝漏出熏人的檀香味。 “这位是福隆号大掌柜周富贵,专程来包您全年果脯。” 周胖子腆着肚子笑,金牙在日头下晃眼。 “您家杏脯在保定府卖疯啦,我按一斤二十五文全包了。” 李二牛手指头掰得咔咔响,愣住。 市价才二十二文......嘶,血赚! “但有桩小事。” 周胖子掏出一卷帛纸。 “得签独家包销,往后您家货只供福隆号。” 草棚后头,魏昶君削杏核的刀停了,意料之中,他也没出去,只是刀尖挑开草帘缝,冷眼看着。 “看契纸。” 周愈才出了门,站在李二牛身后,远远看着,眯眼。 货须洁净无疵,若含沙带霉,福隆号有权折价......昔日红袍军的管家,如今怎么会看不清。 这洁净二字是活扣,埋着刀呢。 只是他深深看了一眼里长,没说话,就是看着李二牛激动的和他们签了契,去衙门公证。 有些路,得自己走。 李二牛为李家村带来了如此大的单子,一时间整个村子卯足了劲,拼命生产,只盼着能过上好日子。 这一日,车站火车驶过,李二牛押着十车杏脯到福隆号货仓,手指冻成胡萝卜。 周胖子捏起块杏脯对着日头照,鼠须翘得老高。 “李掌柜,这脯子…...” 他突然皱眉,指甲狠狠刮过果肉。 “您瞧瞧,沙粒子硌牙啊。” 李二牛忽然听到对方找茬,眉头皱起,但仍在笑着。 “上个月交货时,您亲口夸的顶好啊。” “上月是上月。” 周胖子摔下杏脯,面色变了,不再和和气气,让李二牛都有些愣住。 “如今客商嫌牙碜,一斤…只能按二十文结。” 李二牛怎么都想不到对方会压价,闻言眼前一黑。 “契上白纸黑字二十五文…...” “契也写着货须洁净。” 周胖子指着杏脯上芝麻大的灰点。 “这灰星子,够炒盘菜了。” 说着便招了招手,伙计抱来账本劈啪一打。 “十车货,该结二百五十两,折价二十文,实结二百两。” 李二牛攥着银票抖如筛糠。 “少…...少五十两?” 他眼前发黑,五十两,若是没有魏文书带着大家建果脯工坊,这些钱他们一家要做十几年才能存下来。 周胖子捻着紫檀佛珠笑。 “下回淘净沙,还按二十五文。” 当夜客栈柴房,油灯昏黄。 李二牛哆嗦着扒拉算盘,五十两的窟窿刺得他眼疼。 “两头壮牛啊...…” 他抓起块杏脯塞嘴里嚼,甜味混着泪咸涩。 “下次得洗干净些了......” 李二牛才回村里,瓢泼大雨砸得晒场冒白烟。 糖铺孙老板揣着福隆号的信,冷笑着带人踹开作坊门,蓑衣滴着水。 “李二牛,糖债四十两,今日不还,封坊。” 李二牛噗通跪进泥水里。 “孙老板,福隆号说本该今日便结款…...您再容我们几日......” “老子不管。” 孙老板眯起眼睛,心中冷笑,他早就接到消息,怎么会容虎口果脯,当即一脚踹翻糖缸。 “现在,立刻,掏钱。” 李二牛冲进马棚解缰绳。 老马淋得哆嗦,他鞭子抽出血痕。 “驾!” 暴雨抽得人睁不开眼。 官道泥浆没膝,马车轮子陷进泥坑。 李二牛跳进泥潭,肩膀死顶车板,脖筋暴突。 “起!” 泥浆糊了满脸,马嘶人吼混着雷声,车轮碾出半尺深沟。 福隆号朱漆大门紧闭。 李二牛伸手砸门。 “周老板,救命啊。” 门缝露出伙计半张冷脸。 “东家说了,三日后结账。” “等不到了。” 李二牛指甲抠着门缝,声音哀求。 “糖铺要封坊啊。” 吱呀一声。 门缝彻底合死。 暴雨浇透他单衣,冷得牙齿打颤。 回村时已近三更,晒场大门交叉贴着封条,孙老板叉腰冷笑。 “坊里三千斤杏脯便当抵债了。” 李二牛瘫坐泥地,看村妇们抹泪散去。 月底,钱掌柜摇着洒金扇登门时,李二牛正蹲在霉烂的脯肉堆前发呆。 “李老哥。” 钱掌柜踢开烂果子。 “听说欠了饥荒?” 李二牛嗓子哑得像破锣,胡子拉碴,不复最初意气风发。 “糖债四百两…...工钱欠三百两…...” “小意思。” 钱掌柜拍出红绸钱袋。 “我借你千两,利钱嘛…...月息三分。” 李二牛手一抖。 “三…...三分利?一年滚成二千两?” “嫌高?” 钱掌柜收钱袋。 “那您找别人。” 草垛后头,周愈才眯起眼睛,魏昶君冷眼按他。 “看契纸。” 是的,他仍是这一句,如今的李二牛,还没学会看契纸。 钱掌柜抖开借契。 “画押吧,三个月后还一千零九十两。” 李二牛盯着契尾蚂蚁大的小字。 “逾期未还,以虎口果脯坊抵债。” 钱掌柜扇子敲桌,故作不悦。 “快按,过了这村没这店。” 李二牛想到村子里那些乡亲,又想到果脯的利润,终究是咬破拇指,血指印啪地按在抵债二字旁。 三个月后,周胖子带着发霉的货筐闯进晒场。 麻布一掀,绿毛爬满杏脯,霉丝结网。 “李掌柜,您家货长灵芝啦。” 第672章:最底层人的觉醒方式 李家村,周胖子笑容温和,眼眸却格外狠辣。 “按契赔三倍,一千五百两。” 李二牛抓起霉块嘶吼。 “我晒的脯子透亮,这霉…...” “货是您发的,货损自负,白纸黑字。” 钱掌柜的算盘劈啪炸响。 “您欠我本息一千零九十两,加上赔款…...” “拿果脯坊抵债,还得倒贴一千二百两。” 李二牛疯扑向货筐,指甲抠开霉块,底层麻袋湿得滴水。 “你们泼水!” 回过神的农家汉子揪住周胖子衣领,脸色涨的通红。 “麻袋缝里水珠还没干。” 周胖子甩开他冷笑。 “契上写货损自负,告到金銮殿也是您赔。” 当夜晒场,李二牛攥着湿麻袋冲进草棚。 魏昶君掰开霉块,冷冷看着。 “浸透桐油水再冻实,捂三天就得发霉。” 月光穿过草棚破洞,霉丝像张吃人的网罩在李二牛脸上。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自己大概是被人算计了。 五天后,李家村三十余口挤在保定府衙前。 他们商量之后,决定找官府衙门上告! 李二牛攥着霉麻袋,铁蛋举着湿漉漉的契约,晒场村妇们抱着发霉的杏脯筐。 鼓槌砸向堂鼓,声音震得檐角灰尘簌簌掉。 衙门内。 赵知府捻须坐堂,钱掌柜和周胖子早已立在右侧暖炉旁,小厮捧着热茶伺候。 “大人。” 李二牛扑跪青砖地。 “钱德贵往货筐泼水捂霉,周富贵压价坑骗,求青天做主啊。” 赵知府公正严明的抬眼。 “可有证据?” “麻袋缝里还有水珠啊大人。” 周胖子嗤笑。 “运货遇雨,怪谁?” 钱掌柜拱手。 “大人,契纸写得明明白白。” 他抖开帛卷,货损自负,价随市调,白纸黑字红手印。 赵知府点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师爷。 “念契。” “第四条。货运途中遇水火盗贼等险,损货由货主自负......第五条,市价涨落超三成,买方有权调价…...” 李二牛深吸了一口气,咬牙开口。 “这是他们故意泼水!” 谁料赵知府却变了脸色,惊堂木一拍。 “空口污蔑,可有证人?” 晒场王嫂哭喊。 “俺亲眼见钱家伙计抬水桶。” 钱掌柜扇子一展。 “大人,这妇人欠我铺子三丈布钱,怀恨诬告。” 人群中,魏昶君眯起眼睛,看向工堂,那赵知府竟是点头。 “无实据,不可妄断。” 周胖子也开始上前。 “大人,李二牛欠福隆号赔款一千五百两,按契当还。” 钱掌柜紧接。 “他还欠小人本息一千零九十两。” 两叠债单拍上公案。 公堂上气氛再度一变。 “李二牛,可有辩?” 李二牛抖着霉脯,面色逐渐惨白,苦笑着喃喃开口。 “这霉是他们捂出来的啊......” 这一刻,周胖子冷笑。 “契上哪条写不准捂霉?” 这句话几乎算是明目张胆,满堂死寂。 师爷低声叹息着,摇了摇头。 红袍新政重商,若严惩商人,恐寒了投资之心......惊堂木响,高坐堂前的知府终于开口。 “本府裁定,一,货损无实据,李二牛自担,二,赔款一千五百两,限十日还清,三,钱掌柜债款一千零九十两,同还!” 彼时,李二牛瘫软在地。 “大人,俺家哪来一千六百两......” 赵知府拂袖离开,反倒是周胖子笑容平静。 “还不上?依《红袍商律》以坊抵债便是了。” 深夜,府衙石阶前,钱掌柜拍李二牛肩膀。 “李老哥,明日我来收坊。” 周胖子也是嗤笑。 “早卖给我多好,非闹这出。” 村民围住李二牛,王嫂搂着孩子哭。 “坊子没了…...明年吃啥啊......咱咋面对魏文书......” “红袍军的商律…...难道护的是穿绸缎的?” 货损自负四字被露水晕开,像咧开的吃人嘴。 李二牛攥着湿透的霉麻袋,指甲抠进麻绳缝里。 “他们早算计好了,先捧红果脯,再诱我签死契,最后泼水捂霉,步步都是套。” 这一刻,魏昶君嘴角微扬,这头老黄牛,终于学会看人下刀的狠劲了。 第二日清晨,钱掌柜的马车碾着冰碴子闯进晒场。 保定府赵师爷捧着公文紧随其后,官靴踏雪咯吱响。 “李二牛。” 赵师爷抖开黄绢。 “查虎口果脯坊私贩霉货,依《红袍商律》第七款,罚银千两,坊产充公。” 衙役铁链哗啦作响,李家村上下竟陷入绝望之中。 李二牛发着抖,终于闭上了眼。 然而也正是这一刻,草棚破帘猛地掀开。 “且慢!” 魏昶君攥着半块霉脯踏雪而出。 一众村民愣愣看着眼前这个朴实的魏文书,神色羞愧。 魏文书给了他们活路,他们倒好,转眼便跳了坑。 “赵师爷说的铁证…...是这个?” 魏昶君指尖捏着的霉块突然被掰开,内层杏肉金黄透亮。 “表霉里鲜。” 魏昶君冷笑。 “水泼麻袋面霉心不霉,好一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赵师爷闻言变了脸色,眼前此人看起来倒像是个穷酸的读书人,若是任由他说下去,传出去只怕麻烦。 “哪来的刁民,拿下。” 令牌破空砸在雪地上,溅起尘埃。 “红袍民部副总长周愈才在此!” 周愈才吼声震落松枝积雪。 “魏里长亲查此案!” 钱掌柜愣住,赵师爷也如坠冰窟。 这一刻,满村死寂! 魏里长? 天下之主,红袍军之主,那个杀的天下无人敢欺压百姓的杀神! 魏昶君拾起令牌,轻轻掸下尘埃,这才淡淡吐出两个字。 “抓了!” 仍是熟悉的衙门,只是这次换了人。 “带上来。” 周愈才踹翻钱掌柜。 魏昶君踩住他哆嗦的脊梁。 “我查过你,倒卖军粮,私贩盐引,坑农夺坊,三罪并罚!” 令牌锋刃紧接着又刮过赵师爷发抖的秃头。 “保定府衙吏赵有行,收贿七百两,篡改案卷,该当何罪?” 地里两颗脑袋磕出声响,只是声音都在发颤。 “里…....里长饶命!” 魏昶君踏步登阶,声震四野。 “自今日起,凡遇奸商坑农、官吏枉法,百姓可越衙击‘红袍鼓’,县衙不理告州衙,州衙不理告京师!” “这世间,总能给咱百姓一个公道!” 这一刻,魏昶君意识到了。 农村的全面产业可以开始复苏了,他们需要支持,只有这样,百姓才能过上好日子。 未来,这片山河的经济,将会从最底层生根发芽,破土而出! 第673章:要给百姓多少 李家村晒场飘着新晒的杏脯香。 解决了坑骗,如今李家村再度从绝望之中恢复成生机勃勃,不同于之前的兴奋,眼下整个李家村都变的沉稳了许多。 李二牛攥着魏昶君的袖口,冻裂的手背青筋凸起。 “里长,留下过年吧,乡亲们凑钱宰了羊。” 王嫂端来粗瓷海碗,羊肉汤热气腾腾。 “您教俺们晒脯子,这是救了一村人的命啊。” 铁蛋虽是个孩子,但这些时日相处,愈发亲近这个昔日‘魏文书’,正抱着魏昶君的腿。 “俺娘说您是活菩萨,您就再住几日吧。” 魏昶君拍了怕孩子的脑袋,掰开半块馍泡进汤里。 “菩萨不顶饭,记住三条,定价权捏自己手里,验货别信外人嘴,遇冤擂鼓别下跪。” 他起身掸落馍渣。 “天下还有许多李家村等着这把秤呢。” 风雪漫过村口时,全村人举着火把送行。 李二牛把油纸包塞进魏昶君怀里。 “里长,咱这里什么都没有,新晒的桃脯......路上垫饥,别嫌弃。” 这一日李二牛送到了火车站,在站外站了许久。 火车在冬夜里吭哧前行,窗玻璃结满冰花。 魏昶君搓着冻僵的手指,哈气在车窗上晕开一小片水雾。 周愈才递过粗陶茶碗,褐色的茶汤晃动着车厢顶灯昏黄的光。 “虎口村的霉脯,不是天灾。” 魏昶君突然开口,声音混在车轮撞击铁轨的哐当声里。 “是基层权力构架的缺失。” 周愈才捏紧笔杆,苦笑着摇头。 “杀几个奸商容易,可商人的心眼比蜂窝煤的孔还多。” “那就给百姓一把刀。” 魏昶君指尖在结霜的玻璃上划着.“不是砍人的刀,是权力,各村按活计立会,种菜的叫蔬果会,养猪的叫肉会,采茶的叫茶会。” 车厢连接处传来醉汉的鼾声。 周愈才压低嗓子,有些好奇。 “会里谁说了算?” “抓阄选,种菜最久的老农,杀猪最狠的屠户,炒茶最香的老匠,看百姓推举谁。” 魏昶君眼珠映着窗外飞掠的雪。 “不要乡绅,不要秀才,就要手上长茧、脚底沾泥的人。” “去年天津白菜烂在地里。” 周愈才想起什么。 “菜贩子压到三文一斤......” “若有蔬果会,十万亩菜农抱成团,他压价?罢市三天,菜贩子得跪着求涨价。” “福建茶案呢?官府逼茶农拿陈茶充新茶......” “茶会验货,次品超三成,会长盖红手印就能拒收,去年若有茶会,那批霉茶根本出不了山。” 车厢猛地一晃,茶汤泼湿账本。 周愈才急擦纸页,若有所思。 “还有衙役若强征种猪配种。” “肉会擂鼓,直告监察部。” 魏昶君眼中寒光乍现。 “山东猪瘟怎么起的?就是官办猪场强征种猪,逼得农户把病猪都献上。” “山东还是最早的商业发展区,这说明如今红袍的经济发展构架还要继续完善。” 车过黄河铁桥,震得行李架嘎吱响。 魏昶君盯着周愈才。 “农会验过的货若出纰漏,会长杖二十,会员罚三月工钱,虎口村的霉脯怎么捂出来的?缺的就是这些权。” 周愈才蘸着泼洒的茶汤在桌面画圈。 “农会要扎根,总得浇灌,不是光给权就行的,里长应当是有了打算。” “第一,官府年拨二十两会费——买纸笔请先生,夜里教娃娃识字,白日帮农户看契。” 魏昶君掰下第二块冷馍。 “红袍银号开农贷,农会作保,赤脚的也能借十两银子。” “第三要监管。” “监察使下乡,先坐农会的破板凳,听骂声,闻怨气,带泥的靴子比轿子里的屁股更懂民生。” 周愈才闻言苦笑摇头,苍老面孔上皱纹愈多了。 “二十万村落,四百万雪花银......” 就算商税多,也经不起这样的花销啊。 这一刻,魏昶君斩断话头。 “这是开源,不是节流,小经济汇聚,才是天下经济发展的开端。” 这一日,京师大雨,魏昶君的火车终于停了,他去的第一个区域,便是启蒙部。 启蒙部大堂炭盆烧得通红,十二位启蒙师端坐长案两侧,哈气在冷空中凝成白雾。 魏昶君解下积雨的蓑衣,冻僵的手指按在《农会策》草稿上,冰水洇开墨迹。 “今日议一事。” 魏昶君嗓音沙哑。 “如何让百姓,和官府的错误策略制衡。” 白发苍苍的启蒙师赵诚猛抬头。 “里长,自古民不可使知权......咱红袍军给百姓好的待遇也就是了......” “错。” 魏昶君拍案。 “是官不可使弄权。” 他抓起炭条在青砖地画圈。 “虎口村果脯案,若有农会核验定价,奸商岂能捂霉压价?若有农会擂鼓告状,官吏岂敢包庇纵容?” 年轻启蒙师陈瑜起身。 “百姓掌核验权,若故意刁难官府征粮派货......” “核验非掌权。” 魏昶君截断。 “农会只有三样,定价议价权、货品核验权、冤情上告权。” 他掰着冻萝卜似的指头。 “议价需十村联名,核验需会长按印,上告需百人血书,这三样,是捆住滥用权的锁链,不是权力的刀。” 陈瑜有些沉默,思索良久,方才开口。 “官府威严何在?” “威严?” “前明官府威严,结果呢?李闯王打到州府的时候,百姓都看不下去了。” “真正的威严,在百姓心里,农会便是传声的喇叭,官府行事正,农会敲锣颂德,官府耍歪心。” “农会的鼓槌,就是监察部的铡刀。” 熟知税律的启蒙师颤声开口。 “若农会挟众抗税......” “抗税?” 魏昶君抓起算盘。 “去年河南水灾,官府强征修河税,逼反三县,若有农会核验税账、监督钱粮去向。” “百姓自愿多缴三成,为何?因他们亲眼见银子变石堤,这道理,比《论语》实在。” 年迈的启蒙师赵诚无奈的叹息。 “贩夫走卒,岂懂议政?” 一时间,众人都看向里长。 他们知晓里长善待百姓,可放权给百姓,实是动摇红袍军之根基,自古未有...... 第674章:新的尝试 这一刻,魏昶君忽从怀中掏出油纸包,虎口村的桃脯甜香漫开。 “王老五,虎口村老农,大字不识。” 他掰块桃脯塞赵诚手里。 “可他懂杏脯含沙不能卖,懂压价三成要断供,懂麻袋泼水是捂霉,百姓的智,在指头上的茧,在脚底板的泥,在饿出来的狠劲,农会要做的,是把这些土智慧,用到公正上。” 炭盆渐暗,魏昶君添上新炭。 火星飞舞中,他看着一众启蒙师,缓缓开口。 “我拟定扎根三策,一、聘老吏教农会议价核验,年拨二十两会费。” “二、红袍银号开农贷,农会作保,赤贫户可贷十两。” “三、监察使巡乡必赴农会,板凳坐热了,耳朵才灵。” 周正掐指算,倒是和周愈才一般,第一时间就思考到了银子。 “二十万村落,四百万雪花银......” 魏昶君早有预料,第一时间开口。 “这些经济发展起来,到时候你们会看到,银子比那些大商人,多得多!” 会议结束,京师魏府书房。 炭盆残火奄奄一息,青白灰烬覆着暗红火星。 烛泪在青铜台上凝成血色琥珀,魏昶君枯坐案前,半本《大明事感录》摊在膝头,纸页被窗隙钻入的寒风吹得簌簌作响。 他忽以火钳捅穿灰堆,嗤啦一声,残焰腾起。 片刻后,魏昶君才开口,提笔蘸开冻硬的墨块,字迹如刀劈斧凿。 “我拟定农会发展,并设三权,议价核验权,非为争利,乃止奸商吸髓,冤情上告权,非为犯上,乃断贪吏黑手,官府监政权,非为夺印,乃正红袍初心。” 虽然和当代的思考不同,但魏昶君依旧会和他们商议。 现代。 西安历史研究所恒温库房,扫描仪蓝光森冷如冰。 陈科盯着屏幕上官府监政权五字,深吸了一口气。 “激进,他太急躁了。” “十七世纪是什么世道?若是早几年,红袍军还没打天下的时候,河南饥民易子而食,江南士绅圈地虐奴,他就敢让赤脚农夫监政?” 雷请议指尖飞点控制台。 “模拟推演,农会监政权每提升百分之十,地方豪强纠纷率增百分之二十三,若遇蝗旱天灾......” 雷请议叹了口气。 自己这位好友太激进了。 权力和资源下放到百姓身上,这是数百年后文明和生产力发展到一定程度才有的构架。 在那个时代,前明封建王朝的落幕也才过去两年多,许多人的意识还没有转变。 唯顾成枯指抚过红袍初心四字。 “这是......民主的雏形?” 此刻,雷请议奋笔疾书,面色复杂。 “岳豹戍北海,王旗赴西域......今放权于未历血火之民,功臣只怕多生异心,若边将生怨,塞防崩毁,则胡马南下矣......” 京师,魏府,随着文字渐渐浮现,烛火爆出刺眼火星,魏昶君眼前闪过岳豹单脚踩在冻原上嘶吼督工的画面,耳边响起王旗在撒马尔罕炉火前咳血的嘶喘。 他冷冷看着,漠然提笔。 “红袍起兵非为封侯拜将,乃为天下无冻死骨,今民掌秤,方不负将士断骨流血,若功臣不解此心。” 墨透纸背,力贯毫尖。 “便放逐至北海看农奴铁链,赴西域抚牧奴鞭痕,待其读懂百姓眼中血泪!” 当代也在继续看着回复。 陈科指着放逐二字面色难看。 “他要把那些功臣继续流放苦寒之地?” 顾成缓缓摇头。 “做这件事,必须有魄力。” 放权于民,原本是四百年后的事,但穿越者已经在做了。 红袍天下初定,若等根基腐朽,形成陈例,反倒不容易改。 雷请议闭目良久,抓过笔,笔尖在仿古笺刮出深沟。 “放权易,收权难,若生民乱,红袍十年基业崩于一旦,则天下复陷血海,三思,三思。” 墨迹未干,屏幕已浮现魏昶君的朱批。 “宁要带泥的秤砣,不要镀金的枷锁,民若乱,乃官逼民反,官若乱。” 血字淋漓,力透纸背。 “红袍刀自斩人头。” “当代能做到,如今红袍军万象更新,也可以着手,生产力正在飞速发展,不能拖。” 研究室内,顾成突然大笑。 “好个自斩,秦皇舍不得的冠冕,汉武抛不下的权杖,他竟视如粪土。” 五更梆响,魏昶君掷笔。 烛火火光映亮墙上《坤舆全图》。 漠北冰原岳豹筑的港、西域戈壁王旗开的矿、南洋群岛张献忠劈的浪......皆在焰影中翻腾如活物。 这些都是用得上银子的地方。 他走的这一步,是民生的复苏,更是向周边扩展的基础! 雨水扑打窗纸。 炭灰如黑蝶飞舞,落满案头《农会律》草案。 扉页一行小字在晨曦中浮现金边。 “1638年,红袍军初次尝试部分放权于民,此夜寒极,然星火已燃,天下万民之春,将至矣。” 谈话结束。 当代,研究所那半本大明事感录再也没有浮现新的内容。 顾成抚着屏幕上的自斩二字,忽从保险柜取出一卷泛黄图卷。 “历史记载。” 他枯指点着崇祯年的河南饥荒记载。 “易子而食的惨状,与农会监政的风险,孰轻孰重?” “那是小冰河时代。” 雷请议凝视屏幕上滚动的民变数据,又看向记载描画中啃食树皮的灾民,喉结滚动。 “或许......他赌的是长痛不如短痛。” 陈科抓起数据愣住,良久,终于摇头。 “拿江山赌,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 惟独老教授顾成轻抚魏昶君朱批的字迹,呢喃如叹。 “四百年后的民主,还不是血浇出来的,他不过把血,泼在了四百年前的土地上。” 风雪呼啸,两个时空的炭火与蓝光,在历史裂缝中灼灼对望。 魏府书房炭灰,露出未燃尽的《农会律》残角。 “农会监察使遴选制,由各村识文断字老农抓阄轮值,两月一换。” “官商勾结举证细则,凡提供铁证者,赏所涉赃银三成。” “监政议事规,每月朔望日,农会堂公开辩政,许百姓持户籍旁听。” “监察部暗探混入旁听民中,凡见官吏威胁农会者,立斩!” 墨顺笔杆滑落,在立斩二字上溅出印痕。 第675章:艰难的让权 京师,启蒙部大堂。 牛油灯烟在梁间盘旋。 魏昶君靛蓝棉袍袖口磨出毛边,枯指点过堂下五人。 虎口镇李二牛冻裂的手攥着果脯,蒙阴县柳小六指甲缝嵌着麦麸,江州陈茶姑赤脚沾着茶山红泥,开封周谷穗掌纹刻满晒谷痕,岭南林果生耳后别着半截荔枝枝。 这些都是他叫来的。 既然决定兴办农会,必须要先拉出几个试点,而这些都是监察部明察暗访之下最符合要求的。 “今日尔等来,只为一件事。” “兴办农会。” 看着几人忐忑又激动的姿态,魏昶君平静开口。 “农会是百姓的秤。” 魏昶君抓起案头的东西。 发霉的果脯,带泥的旱萝卜、霉斑麦穗、焦糊茶饼............李二牛不是头一次见魏昶君,只是之前此人还是魏文书,现在却是名动天下的里长了,他盯着果脯结巴。 “俺......俺就一种地的......” “去年腊月。” 魏昶君将果脯放到他怀中,声音平静。 “李家村之前没做果脯的时候,孙菜霸压冬笋价,你带十八村菜农扛锄头堵路,硬把五文抬到七文。” “这次又做了果脯生意,几经波折。” 果脯的糖霜蹭在李二牛破袄上。 “往后虎口蔬果会归你掌秤。” 铜牌拍进他掌心。 “菜价粮价你核验,官商压价你揭底,百姓冤情。” 枯指戳他心口。 “从你这直捅监察部。” 旋即魏昶君转头,看向另一边,赫然是蒙阴农会代表,柳小六。 他长的很像兄长柳小二,直到看到他,魏昶君才神色复杂起来。 原来一转眼,昔日那个所在兄长身后的孩童,也长大了。 如今柳小二是代表红袍军官方在推广红薯粉和土豆粉的制作,在各个工业区不断开拓建设新厂,但柳小二有一点倒是和自己一样。 他也从来没有依靠自己的权力扶持自己的弟弟妹妹,全凭着他们这些年自己打拼。 所以柳小六虽然是昔日和自己一同白手起家的柳小二之弟,这些时日也只是在研究粉条制作,检验田地情况。 今日重新见到魏昶君,柳小六脸上有激动,有崇敬,也有茫然和惶恐,只是盯着霉麦穗后退。 “下头人怕担不起............” “担不起?” 魏昶君掰开霉穗,露出饱满麦粒。 “前些时日粮官强征芽麦,是你带农户抢收晒场。” 他突然将好麦粒塞进柳小六嘴,一如许多年前见到那个孩子的时候一样。 “嚼,甜不甜?” 柳小六齿间麦香漫开,咧嘴笑着。 “蒙阴粮会监事就干这个。” 魏昶君摔碎霉穗。 “盯粮仓防霉变,核征粮防强收,见着欺农的官商。” 他踩碎地上霉粒。 “给老子往死里碾。” 另一边站着的妇人都在发抖,陈茶姑缩着赤脚。 “妇人掌监事......” “脚缩什么?” 魏昶君突指她脚底血口。 “去年茶商压价收霉茶,是你赤脚跑八村传熏艾法。” 焦糊茶饼塞进她手。 “这饼是官商掺的烂茶,往后江州茶会你要担起责任,踏遍茶山核品级,踩烂压价黑心秤。” 周谷穗摩挲掌纹老茧,其余几人都还年轻,唯独他已垂垂老矣,更是不知所措。 “俺......俺只会晒谷......” “晒谷?” 魏昶君抓起把谷壳。 “粮仓鼠耗充粮数,是你带佃农掏鼠洞,挖出三百斤陈粮。” “开封粮会监事,仓廪实不实你量,征粮秤准不准你校,鼠耗超一成,你们要负责任。” 这一刻,只剩下从岭南来的果农。 林果生耳后荔枝枝颤动。 “里长,我字识不满百......” 岭南的口音很重,但魏昶君却缓缓摇头。 “要识字,但不是一定要有多大的学问。” 魏昶君钳起炭火烤荔枝。 “妃子笑三日皮褐肉酸,桂味荔五日皮青肉脆,这火候你辨不清?” 焦枝点向他额角。 “崇祯年官商早摘青荔充贡,是你带果农守果园,打烂三十筐生果。” “岭南果会归你。” “摘果时辰你定,运货损耗你核,见着坑农的。” “你们也要扛起来。” 堂外风雪扑窗。 这一刻,魏昶君站得笔挺。 “翰林院编《农政全书》,可识得这些?这才是治国宝典。” 五更梆响,李二牛拽住柳小六。 “粮仓通风咋验?” 柳小六抠着麦麸。 “俺在仓顶插艾草——艾叶霉则仓湿。” 既然里长愿意相信他们,他怎么能不把事干好? 几人一阵交流,宫门阴影里,魏昶君抛来五袋种籽。 “虎口果脯,蒙阴抗霉麦种,江州晚摘茶苗。” 雪粒砸在油布上沙沙响。 他枯指划过冻红的脸。 “种子撒地里,本事传乡邻,农会这把火......” 马蹄踏碎冰凌,余音混着北风追上官道。 “得烧透千里冻土。” 清晨,李二牛攥着农会铜牌的手直哆嗦。 他蹲在虎口镇市集冻硬的泥地上,露指破布鞋陷进雪泥里。 “白菜咋卖?” “三文半。” 菜贩老胡缩脖跺脚。 “雪路难走加半文。” 李二牛掏出粗麻本记下,冻裂的指缝渗出血丝。 皱眉看着西头菜摊白菜标四文,他跛着冻疮脚挤过去。 “凭啥贵半文?” “孙菜霸收市管钱。” 摊主掀开菜筐,底层烂菜叶占三成。 当夜油灯下,李二牛翻着三本账册。 “廿三,东市白菜三文半,路损加价。” “西市白菜四文,强收市管钱” “北村自运菜车被扣,缴轮印税二十文。” 血丝糊了账页。 他忽抓炭条在墙画路线图。 “明儿起,十村菜农联运,自备骡车免缴税,市集设公秤,烂叶超一成罚十倍。” 廿五,孙菜霸带人砸公秤时,李二牛铜牌拍在冻白菜上。 “虎口会规第三条,菜贩联名举证,你收黑钱三十两。” 身后菜农举起联名血书,锄头映雪光如林。 孙菜霸本想咬牙怒斥,没成想这些菜农如今竟能联合起来。 李二牛冷冷看着。 “记住,以后不准欺行霸市,凡事有农会盯着呢!” 另一边,蒙阴。 粮仓阴冷刺骨。 柳小六指甲抠开麦垛底层的霉粒,麦麸嵌进结痂的虎口,身边海跟着粮吏。 第676章: 百姓放在第一 “柳监事,霉粒不超三成......” 粮吏讪笑,心中怒骂起来,农会监事不算什么官,可偏偏能监管他们。 “三成?” 柳小六突抓把霉麦塞进粮吏领口。 “昔日你们强征芽麦充军粮,前线吃倒五百匹马。” 他一点点清查,直到深夜,才抵达红袍银号,他盯着王老栓贷十两账目发怔。 油灯照见窗外,王老栓家土屋塌了半角,四个娃裹着破絮啃冻薯。 “贷十两?他家去年收成不到五石。” 柳小六摔账本。 银号掌柜捻须。 “按规需押田......” “我们农会担保!” 柳小六咬破指按在账本。 “联保贷,五户联保免押,坏账,农会会负责。” 三日后晒场,王老栓领到五两银和袋麦种。 柳小六拽过他满茧的手按在联保契上。 “五户同耕二十亩,收成对半劈。” 远处五户汉子扛锄汇合,踩出雪地里第一条联耕路。 江州。 茶山晨雾未散,陈茶姑赤脚踩过霜茬。 茶商钱胖子摇扇嗤笑,打心底瞧不起所谓的农会,这帮泥腿子,有这个胆子? “陈监事,这季茶芽瘦,每斤压价五文。” 陈茶姑突扯开茶筐,青芽混着老叶。 “早采半月充嫩芽?按《茶会规》。” 她抓把老叶塞进钱胖子嘴。 “掺老叶超两成,罚银二十两。” 深夜灶房,她熬煮艾草浆。 油灯下百衲茶巾铺开,绣针扎破指尖。 熏艾法防霉五个字绣在巾角。 忽闻窗外咳声,茶农孙嫂的娃高烧三日。 陈茶姑踹门而入,艾草浆灌进娃嘴,又摸出五文钱拍在炕席。 “明儿找我看茶山,日结十文药钱。” 三日后,百户茶农举熏艾草捆上山。 陈茶姑血指抹过茶巾展在山石。 “绣样在此,熏艾时辰、浓度、次数,按图做。” 艾烟缭绕中,茶商压价秤被砸成碎片。 开封官仓内如今也在动作,仓库内鼠尿味呛鼻,周谷穗趴地丈量鼠洞,掌纹老茧刮落墙灰。粮官擦汗。 “周监事,鼠耗账实打实......” “实?” 周谷穗突从鼠洞抠出把完粮。 “去年陈粮充鼠耗坑农三千多斤。” “老鼠洞深一尺洞储粮三斤,明日挨洞验。” 第二天,近千名佃农围着仓。 周谷穗高举霉粮袋。 “官仓虚报鼠耗,按新规,罚粮补农。” 三千斤粮堆成小山,佃农布袋接粮的沙沙声,盖过粮官瘫软的哀嚎。 彼时岭南农会也已开始调查。 荔枝林晨露未晞。 林果生耳后荔枝枝颤动,指尖捏开青果。 “酸汁都未化,你们也敢摘?” 果霸周黑虎面色难看。 “官商催着呢。” “催?” 林果生荔枝枝抽向周黑虎脸。 “年前早摘青荔,咱口碑都烂了!” 红袍银号前,赤农缩脖排队。 林果生踹翻贷银押田木牌,重新提笔书写,虽是歪歪扭扭,但也下了功夫。 “果农联保贷,十户保赤农!” “以后小商贩的日子,也能好过些了。” 五区农会试点不断拓展的同时,针对各地官吏不知民生疾苦的调查也在进行。 粮官马明盯着官仓新漆的忠勤匾,指尖划过征粮册三万石的朱批。 窗外风雪呼啸,他突踹翻炭盆。 “李庄欠的五百石,今夜必须缴齐。” 衙役缩脖。 “可......可李庄今夏遭雹......” “雹?” 马明抓起冰雹砸烂的麦穗。 “我不管这个,里长要北伐军粮,前些时日还急令粮储翻倍。” 他撕开棉袍露出济南战役箭疤。 “当年老子饿着肚子跟里长杀鞑子,如今也不能坏了里长的规划!” 然而下一刻,监察部破门而入,马明正跪擦忠勤匾。 阎应元独眼扫过冻疮农具展,豁口锄头粘着血冰碴、裂底草鞋塞着烂麦秸、断柄铁锹缠着冻疮布。 “李庄王老五缴粮时晕倒粮车底。” 阎应元抓起带血麦袋。 “你补的忠勤匾,沾着百姓血。” 马明攥碎征粮令,看着突如其来的监察部愣住了。 “我为北伐将士......” “将士?” 阎应元踢开粮垛,霉麦涌出。 “你强征的芽麦喂霉三成,前线马匹吃倒五十匹。” 枷锁铐腕时,马明面色愈发难看,不甘开口。 “里长,您要的军粮我拼死也......” 阎应元良久才沉默着。 他看得出来,马明不坏,只是他忘了看一眼百姓的日子。 彼时,西安府衙后堂,县令周正抚摩评优甲等官印。 师爷却匆匆赶来,开口的时候都在发抖。 “北村说冻柿晒不够......” 周正朱笔圈定万斤规划,这才不紧不慢的开口。 “派衙役轮班盯,炭火盆夜烤柿饼,里长振兴特产的国策。” 他猛拍案上冻柿模型。 “必须超额完成。” 监察使踹开烘柿房时,三十七名农妇正用生疮的手翻烤柿饼。 阎应元眼如充血。 “炭毒熏晕五人,冻烂手二十双。” “你也配说什么国策?” 周正闻言皱眉,神色锋锐,举起评优文书。 “下官是为西安府争甲等......” “甲等?” 阎应元撕开农妇冻疮布,溃烂见骨的手掌露现。 “这手值几等?” 惊堂木碎响中,周正怀揣的评优册散落,首页朱批忠勤可嘉被血手印覆盖。 这位一心跟着里长振兴地方的官吏忽然有些茫然......半月之后,榆林驿风雪怒号。 马明背缚忠字旗,回望京师,神色茫然。 “里长,我征粮是为北伐啊。” 押解兵拽起他,几个底层的红袍军将士咬着牙。 “北伐?李庄饿死的三个娃能活过来?” 钱丰容颜苍老,仍攥着半截锦旗,梗着脖子。 “我筑堤是为安民......” “我不服!” 人群中,一名河工遗孤突砸来冻土块。 “我爹冻死在堤上,你发的薄袄塞的芦花。” “你根本不管乡亲们的死活!” 周正官袍裹着评优册,对京师哭嚎。 “里长,西安府评甲等有错吗?” 捎童阿宝瘸腿走近,递上半块霉柿饼。 “官爷......你逼缴的饼。” 周正嚼着涩饼,回过神,这才发现,眼前少年空荡的右裤管,他脑海中浮现出关于这个眼熟身影的回忆,这孩子,好像是采柿摔下山崖断了腿......他忽的沉默了,这一刻,他也不知道,自己做的究竟是不是对的了。 第677章:总事汇编 各地官吏踏上了前往边陲的道路,与此同时,京师启蒙部大堂如今首次汇聚了启蒙部,监察部,民部,红袍军部所有核心之人。 夜不收张诚捧着册子站在堂下,安静汇报。 “松江菜会报。” “街上摆了七杆公秤,上月查了三十一回菜价。” “抓到三回压价的,罚了四十二两银子补菜农。” “截住五车掺沙的菜,全烧了。” 魏昶君手指头摸着册子边,字迹歪歪扭扭的,是那些刚学的底层百姓写的字。 汇报还在继续。 “蒙阴农会报。” “查粮仓十七回,揪出三百石霉麦子。” “逮住强征芽麦的,撤了两个粮吏,退回千石粮。” “给赤贫户放了五十七两贷,九户联保。” 听到九户联保,魏昶君抬眼问。 “有还不上钱的没?” 张诚翻页,旋即神色恭敬。 “王庄李老栓贷五两买薯种,雪压坏了秧,九户邻居凑粮替他还了。” 魏昶君点头,这些细节往往能让他们看到需要完善的地方。 “记下,开春给他补耐寒薯种。” 张诚点头,提笔写了一行,继续汇报着。 “虎口肉会报。” “查出十二头病猪,当街烧了。” “罚银买了八百斤糙米赈济孤老。” “当地肉会立了新规,举报病畜的,赏银二钱,拒绝所有病害猪肉流入市场。” 魏昶君抖开张画——画上烧猪的烟熏得人直捂鼻子,旁边老百姓拍手叫好。 “江州茶会急报。” “抓到五起早采青叶的,罚银充公。” “做了采茶时辰巾,绣着采茶时间发给百家。” “霜冻冻坏三成茶苗,开仓贷种补苗。” 听到霜冻,魏昶君眉头皱起,深吸了一口气。 冷风扑进来,他望着灰蒙蒙的天。 “让民部,速调三百匹油布去江州搭暖棚。” “现在这些就是他们的命根子。” “南直隶商会报。” “十二个码头设了喊冤鼓,接了七桩案子。” “帮织娘讨回八百两欠工钱。” “查到粮船掺沙,扣了三艘船,罚粮补市。” 这一刻,魏昶君敲桌子,眉头皱起。 “掺沙粮去哪了?” 现在的农会草创,虽然成立各类协会都需要到红袍官府认证,但难免良莠不齐,必须要把控住尺度。 “半价卖给砖窑烧砖,半赈了城西流民。” 魏昶君缓缓点头。 流民还是有的,现在仍是小冰河时期,各地都过的艰难,掺沙的粮食总比饿死好。 “追罚银买好粮,再犯吊销商牌!” 直到这些汇报完成,魏昶君才再度提笔,如今他写的是《农会补条》。 一、各会备灾仓存粮加到两成。 二、赤贫贷款遇天灾可缓还一季。 三、喊冤鼓案子三天必回话,超时问罪监察使。 “这些交给各地民部,继续推下去。” 直到黄公辅点头,魏昶君才深深看着窗外。 “对待百姓,一定要细致。” 只有真正经历过崇祯年最底层的人才知晓,每一个政务层层落下,哪怕是一粒微尘,都是底层百姓头顶的大山。 与此同时,夜不收还在继续汇报,经济汇报完了,这次是军政。 “南洋水师腊月战报,张献忠部澎湖遭遇红毛夷舰队,击沉敌舰三艘,俘货船五条,耗火药八百三十桶,铅弹五万七千发,闽海关同月税银四十五万八千两,军费尽抵。” “朝国戍军急报,小岛犯釜山港,李定国率军合朝兵歼敌一千二百余,沉小岛船十二艘,损火铳三百二十支,松江军械司旬日内补新铳四百。” “北海岳豹部军报,雪原追击罗刹骑兵,斩首三百一十七级,焚粮车三十三驾,耗粮一万二千石,然铁路运粮较往年骡马省银三万四千两,省银已转造新铳。” “草原部战报,雪夜奔袭三百里,斩叛首扎萨克台吉,获牛羊十万头,火铳损二千一百支,漠北煤矿供铁价廉,新铳造价降四成。” “乌思藏平叛军报,破叛寺三座,熔金佛铸农具六千件,释农奴归田,运粮耗万石,川藏新修水泥路减耗至半成,省粮供五千军士半月。” 黄公辅沉默着,一双苍老的眼眸愈发明亮。 “七线鏖战,若在崇祯年......” 周愈才显然也想到,咧着嘴笑。 若是崇祯年,国库早就空了。 他抖开《商税册》。 “商税首季已收一百五十万两!” “仅直隶铁路运兵,岁省脚银五十万两!” 张诚呈上登州军报。 “此外,新造镇海舰试炮,一炮洞穿红毛夷三寸船板,水师腊月耗银四十八万两,闽海关单月税银五十二万两,盈余已购精铁百吨。” 黄公辅深吸了一口气,眼底激动。 “五十门新炮发登州,此景若在前明......需征民夫五千,耗银百万!” 铁路,公路,港口的建设,经济策略中重视商业发展,让这个时代远超历史上任何一个王朝。 这是......疯狂发展的时代! 与此同时,夜不收还在继续汇报新的,这次是关于边陲建设的。 “红袍二代子弟今年在漠北屯田两万八千亩,引天山雪水挖渠三十里,又治理盐碱土,在戈壁滩种出春小麦,单产比内地高两成。” “军械司家的二代带人兴办工坊,如今配合天工院初次尝试了器械耕种,省三成畜力。” “安南经略使递来文牒,红河平原新开梯田四万五千亩,岁增粮赋十五万石。” “原被水患毁的嘉林县,如今村村有砖窑,百姓烧瓦制陶,茅屋改砖房率超六成。” “凉山铁矿囚徒和安南劳工混编采掘,月产生铁翻番,当地三百铁匠铺打镰刀锄头直供占城商队。” “除此之外,徐国武案牵连二百七十三人,现分置琼州、乌思藏筑路,琼西儋耳港到崖州三百里石道通了,盐商运费降一半。” “乌思藏则拿牦牛毛混黏土夯墙,在海拔四千丈处起驿站二十七座,驿马换防时辰缩至两刻。” “陈铁唳一族如今于哈密卫之外伐木造屋,现聚落拓至一百六十户,因屡遭异国马队袭扰,自发组护屯队,用缴获火绳枪配上自制铁蒺藜,年内退敌十三次,军中允其准编乡勇以迎敌。” 第678章:下一代人 汇报还在继续。 “原河间知府赵德全贬滇西两年,强征民夫修直如尺官道致累毙七人,现调管孟定土司区盐井,此人唯野心最大,为凑足盐课数竟克扣矿工口粮。” “监察使当场锁拿问罪,换傣人头领岩甩管井,首月产盐再增两成。” 对于边陲建设的情况魏昶君也有所了解,至于那些死性不改的官吏,他不在意对方是不是会一辈子呆在风沙中。 “民部,说说如今的基础设施建设情况。” 随着魏昶君开口,黄公辅也站了出来。 “山东铁路网岁末贯通六省,济南至直隶段铺轨三百里,太原煤七日抵青岛港,徐州至凤阳段通车后,淮盐运价降四成,年省漕运费二十六万两。” 他指尖划过舆图新墨。 “另,水泥公路已覆九十七州府,兖州府路宽三丈,设牛马车道、人行道分界石,南阳府跨河桥墩灌铁芯,承重千石货车通行无虞。” “河工方向,黄河开封段堤坝全改用水泥砌石,层夯黏土夹苇席,去岁洪峰过境未溃一丈。” “另新开灌溉渠十二条,引汶水灌东平湖田九万亩,岁增麦赋十五万石。” 他抖开河工册。 “民夫三十万,然按《雇工法》发银米,壮丁日给米三升、银八分,老弱减半不役,民怨较前明减七成。” “除此之外,登州府军港扩深三丈,容镇海级巨舰十二艘,船坞新设滑轨钢架,换龙骨工期缩至四十日。” “福州商港栈桥延至三十丈,南洋商船泊位增五十席,岁收泊税十二万两,松江府混用港,军港炮台与商港货栈隔十里,戍军巡货两不误,走私案降九成。” “另外,里长,经过民部开会商议,决定另外分出三个部门,单独负责一概运营维护,开源节流。” 说到这,黄公辅抬头看向魏昶君。 民部另外分出三个部? “详细说说。” 黄公辅捧出文书,点头,神色郑重。 “三部分别为铁路部,开拓部,路政部。” “铁路部,辖匠户三万,分勘测、铺轨、营运三司,勘测司用水平仪定坡,确保铁路坡度,营运司设十日检修制,每旬查铁轨螺栓松蚀。” “开拓部,专责边陲建城,漠北镇北堡等边陲城池以煤渣混沙筑墙,抗风沙且省砖七成,琼州盐场用石堤分潮等一应建设边陲之问题总辖。” “路政司统管全国水泥公路,设三十里驿亭制,每亭备快马三匹、修路匠五名,路面裂痕三日必补。” “另外,铁路,公路,边疆开拓,但有营收,归于国库。” 魏昶君闻言缓缓点头。 这些收入归于国库,也算是开源的一部分,之后肯定会将这些提上日程,原本这部分收入都是民部在调拨,如今终于有了完善的体系。 “不错。” 这一刻,魏昶君起身,看着满堂官吏,也看着外界天空。 风声呼啸,沙尘四起,带着几分寒意。 如今打下大明已经快三年了。 现在还是小冰河时期,南直隶去年早早便飘了大雪,寒灾严重。 黄河虽然多次加固,兴修水利,依旧无法阻拦其屡次决堤。 甚至山陕诸地的旱灾蝗灾,也在继续,只是因为水利管网的大肆修建,不曾扩大。 魏昶君神情复杂,身边还放着一堆资料。 经济发展方向的,商业发展规划,农会商会规划,向外拓开商道......军事上,乌思藏,草原,北海,中亚,安南,朝国,小岛,红毛番......几乎是边陲的每一寸都在厮杀。 政务上,要消弭门阀可能,逐渐将权力和利益转交到百姓手中。 科技上,农学,工业,医学都迫切的等待着发展......三十岁的魏昶君脸上第一次露出疲惫的神情。 一个偌大的国,不是村子,不是县,不是州府,数千万甚至上亿百姓的生计......他要把握尺度,要大力发展,百姓中还有许多人不理解自己,官员中,或者说那些所谓的功臣中,也有很多人不理解,甚至憎恨自己。 各地频频发生的天灾......一切都压在他的肩膀上。 他也是人,不是铁打的。 会议散去,魏昶君回了魏府,冷冷清清的。 他环视这个不算大的院子,想了很久,终于开始收拾东西。 几件衣服,两双鞋。 他打算回一趟家,回蒙阴,落石村。 这里太冷清了,也太沉重了。 第二天火车喷着黑烟停在落石村口时,天已擦黑。 魏昶君踩着煤渣子下车,靛蓝布袍下摆沾满灰。 村西头菜园里,崇祯正弓腰给萝卜苗培土,粗布褂子肘部磨出窟窿,指甲缝里嵌着黑泥。 “回来了?” 崇祯没抬头,水瓢舀起半瓢粪水浇垄沟。 魏昶君蹲到地头,抓把土搓着。 “累。” “累就撂挑子。” 崇祯拎着粪桶。 “三十的人熬成四十的脸,真当自己是铁打的?” 粪水渗进土里,滋出白沫。 魏昶君索性坐在田垄上。 “以前修蒙阴铁路......有个崽子叫周小虎,扛枕木指头都压断了。” “昨儿他爹捎信,小虎在开拓部考了勘测匠,单手套标尺比双手还利索。” 崇祯薅起棵冻蔫的菜,抬头看着身边这个同龄人,平静的点头。 他现在自己也说不出米什么反应,面对这个谋朝篡位的逆贼,他该是愤怒的,他无颜面对的列祖列宗。 但他真的憎恨魏昶君吗? 似乎,不恨。 只有他才知道,前明太仓空的跑耗子,如今就连矿工食堂顿顿见荤腥。 只有他才知道,魏昶君到底肩负着什么。 于是他静静听着魏昶君开口。 “漠北戍卒还啃冻馍......南洋水兵染瘴疠......乌思藏农奴刚砸铁链......” “年轻人没长成......我哪敢歇?” 崇祯闻言苦笑着。 “当年啊......朕…老子要是懂你半分担当......” 许是在底层呆的久了,这位昔日的帝王,如今也张口闭口便是老子,一股子粗俗俚语,反倒让魏昶君笑了。 他只是深深看了一眼这个从老旧变得生机勃勃的村子,也看了一眼远处的天色。 他还在等,等新的那批年轻人长大,能顶得住这天。 这片土地太大了,一个人乃至一个班底的思想是不够的。 第679章:破剧 魏昶君在落石村老宅住下了,就靠着崇祯住的地方不远。 鸡叫头遍,崇祯就摸黑起来了。 他套上露棉絮的破袄子,脚上草鞋还沾着昨天的煤渣。推开吱呀响的木板门,冷风灌进脖子。 如今他没急着出门,只站在不远处的魏家老房子看着。 他听了住在这里的乡亲说。 十一年前这破屋子漏雨,魏昶君缩在草堆里冻得哆嗦,如今屋顶换了新瓦,墙角还堆着两袋过冬的土豆。 村道上传来王石头的吆喝。 “朱老九!上工喽!” 崇祯应了声,抓了块冷馍塞怀里。 路过魏家老屋时,看见魏昶君正蹲在菜园里,靛蓝布裤挽到膝盖,赤脚踩在粪泥里挖垄沟。 “这白菜垄要挖深三指。” 魏昶君头也不抬,锄头柄磨得油亮。 “浅了存不住水,深了烂根。” 他手背青筋暴起,一锄下去铲断草根,土块碎得匀称。 崇祯杵着矿镐愣神。 想起昔日第一次见他,那时魏昶君只是个自己眼中的棋子,孤臣。 如今这双手批过千万奏章,斩过贪官人头,此刻却沾满粪土,熟练得像老农。 “看啥?” 魏昶君突然扬粪勺,臭水泼进沟里滋啦响。 “前些年黄河决堤,民部吵三天该用杉木桩还是柳木桩。” 粪点子溅到崇祯裤脚,崇祯黑着脸,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但魏昶君却笑了,似乎没那么疲惫了。 “不如这勺粪实在,浇透了晌午菜就蹿个儿!” 崇祯是矿工,如今像是做习惯了。 巷道里黑得不见五指,崇祯抡镐砸煤壁,煤灰呛得咳嗽,工友李二狗递来水葫芦。 “朱哥,听说魏里长住你家不远?” “嗯。” “俺娘说他是星宿下凡哩!” 李二狗眼睛在矿灯下亮得吓人。 “从前缙绅收租逼死俺爹,如今农会压着粮价,今年麦子卖了三钱银子一斤。” 崇祯闷头刨煤,想起当年锦衣卫密报魏逆聚众,他朱笔批格杀。 若那时得手......他瞅了眼巷道外透进的天光,没有魏昶君,这黑煤洞早被缙绅霸占,李二狗怕是连挖煤的资格都没有。 他想了许多。 最初得知自己的孤臣反了,他只觉得愤怒。 但京师破了,魏昶君却拦住了他殉国,更没有像历朝历代一样对皇室赶尽杀绝,于是他开始觉得茫然。 现在他则是恍惚。 虽然是矿工,但小生活还行,每天干活,比之前在朝堂中勾心斗角,被人欺瞒,担心天下的焦躁好多了,甚至他还有了一块自己的菜地,只是惟独对不起皇兄万历皇帝,想到这,崇祯叹了口气。 日头偏西时,崇祯拖着煤灰身子回家。 院门口飘着肉香,魏昶君正劈柴火,斧头下去木屑飞溅。 “肥肉膘炼油,白菜帮子剁碎。” 魏昶君颠着铁锅。 “粉条得用凉水泡透,不然糊锅!” 油星子噼啪炸响,熏得他眯起眼。 崇祯忽然想到曾经在宫里看到的上百道菜摆满桌,银筷子夹片火腿都得试毒三回。 现在这口豁边铁锅里,肥肉片子混着白菜帮翻滚,热汽糊了半面墙。 “吃饭!” 魏昶君也没见外,甩过两个海碗。 粉条吸饱了肉汤,油花上飘着葱末。 崇祯咬了口肥肉,油脂在嘴里化开,他喉头动了动。 “比宫里御膳香。” 饭后两人蹲门槛剔牙。 暮色里的落石村浮起灯火。 崇祯盯着魏昶君,一点一点聊着。 东头王石头家新盖了瓦房,院里猪崽哼唧。 西头李寡妇的豆腐坊亮着灯,石磨声咕噜噜响。 村道新铺的水泥路泛着青光,几个崽子追着铁环跑,笑声撞在山坳里回响。 “崇祯元年这儿啥样?” 崇祯突然问。 魏昶君盯着路上晃悠的灯笼。 “十户九空,村口老槐树上......吊死过交不起租的。” 他指远处亮堂的豆腐坊。 “李寡妇男人就是饿死的,现在她一天能做三十板豆腐。” “还有个虞家,那是这里的土霸王,想要谁死谁就得死......” 夜风送来晒场的麦香。 魏昶君起身拍屁股。 “明儿农会送耐寒麦种来。” 他指山梁隐约的新路。 “如今铁路四通八达,你挖的煤两天就能运到济南。” 崇祯望着那人靛蓝背影融进夜色,突然拎起粪勺。 粪水泼进菜沟的响动惊起狗吠,混着豆腐坊的石磨声,竟比京师的暮鼓晨钟更入耳。 第二天魏昶君便回了京师,蒙阴到京师的火车很快。 休息了一段时间,魏昶君看起来明显没那么疲惫了。 “去,把民部,监察部,启蒙部和红袍军的都叫过来。” 是的,他准备宣布新政了。 如今经济,政务权力等各方面都在发展,但只是初次构架,还需要继续完善。 启蒙部大堂的桐油灯烟熏得梁柱发黑。 魏昶君靛蓝布袍的肘部磨出毛边,枯手按在太师椅扶手上,骨节绷得发白。 堂下稀稀拉拉坐着十几号人,黄公辅,阎应元等都在。 “今日叫你们来,是要继续完善新政,我拟定了几条完善措施。” “头一条。” 魏昶君声音威严,眼底不复疲惫。 “即日起,各州府许立民会,农会盯粮仓,商会核市价,路会验修路料!” “民会没权支使官吏,但见着胡作非为的,准许直告监察部,查实了,官帽落地。” 黄公辅佝偻着背,神色复杂。 纵观历史,龙椅上的人怕权分则国乱,粪土里爬出的魏昶君却敢把秤杆塞进百姓手里。 负责京师治安的林小山,昔日的夜不收闻言苦笑。 “里长,这......这是否太突兀......” 魏昶君漠然看着他。 “我以后不想看到百姓易子而食?” “历朝历代你听过官员易子而食吗?” 他突踹翻炭盆,火星溅上《赋役全书》。 “农会查出一石霉粮,省十石赈灾粮,这账你算不清?” 林小山闻言咬着牙。 “徐国武前车之鉴,民会若结党......” “结党?” 魏昶君起身盯着他,目光又扫过周边。 “前明东林党在茶馆骂街,农会在粮仓验霉麦,哪个祸国?” 这一刻,不光是林小山,黄公辅,周愈才,阎应元等人都眼眸发抖。 里长,还真是从未变过! 第680章:农会 彼时魏昶君还在继续开口。 “第二条,监察使分三十六路赴边陲,我亲自押队去漠北!” 堂下嗡地炸开锅。 周愈才神色复杂。 “里长,边陲那些地方万一......” “万一?” “万一什么?咱们红袍军的将士们,诸位家里的二代三代子弟去得,我去不得?我比他们金贵?” 监察部阎应元指甲掐进掌心。 他侄儿去了边疆修盐场,为这事他暗地里骂了三天娘。 此刻听着漠北,金贵,他不由苦笑起来,喉头滚了滚。 他抬眼瞅魏昶君袍子肘部磨穿的洞。 “铁路通了,去一趟边陲看看,不碍事。” 阎应元叹了口气,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些人因为心底里抱怨里长将他们子弟丢去边陲建设,过年都不去拜访,如今看来那样可笑。 “阎家......” “再出两个子弟赴乌思藏,明儿就启程。” 魏昶君靛蓝袖口甩过舆图,忽然笑了,他盯着阎应元,像是又看到了许久之前那个不远千里风尘仆仆的投奔到莒州城的书生。 “带上耐寒麦种,乌思藏农奴刚分了地。” “那边的粮道如何了?” 魏昶君看着民部周愈才。 昔日蒙阴便跟随魏昶君的老官吏听到这个,神色兴奋。 “回里长,绥远戍堡新粮仓,铁路直通堡门口!” 他冻裂的指头戳着窗外灰天。 “前年运粮死三十匹骡子,去年通铁路,运粮队零伤亡。” 彼时魏昶君点头,才终于再度开口。 “第三条,考成法改制,官吏政绩看三样,田赋增几成、路修几里、民会告你几回。” 他抓起豁口茶碗灌口水。 “既要官府规划发展,也要百姓过得好,两头都要硬!” 民部总长黄公辅一路跟着红袍军,如今这位大管家倒是没激动,先想到了弊端。 “里长,民会若乱告状......” “乱告?” 魏昶君皱着眉头。 “拿虎口果脯坊说事!” “就在前几个月,保定那边,钱掌柜压杏脯价,做局,先签了独家的契,又压价,又耍手段!李二牛他们告到官府,官府眼里只有发展规划,置之不理。” 启蒙部没插手这件事,一名中年官吏皱眉。 “后来咋办的?” “后来?后来自然是因为我亲自督办。” “可要是有了农会自然又不一样了。” “现在,农会有保障市场的责任,自然也有监察官府的责任。” 这次倒是夏允彝开口了。 “里长,农会权力太大了吧?” “大?” 魏昶君冷笑。 “今年开春,南直隶农会报修水库,张口要十万两银子!” 他枯指戳周愈才胸口。 “老周,你当时咋说的?” 周愈才老脸一红。 “我说......得核验...” “对喽!” 魏昶君拍大腿。 “官府派河工查了,实际只要六万两,农会虚报四万!” “这事怎么罚的,农会监事王老五罚俸半年,虚报的银子,农会自己掏腰包补水库。” 监察部阎应元眼睛一亮。 “官府核农会,农会盯官府......” “就是这个理!” 魏昶君点头。 “官府管规划,水库修多高,路铺多宽,得官府定盘子,农会管查验,料实不实,价公不公,农会拿秤杆!” 他突踹翻炭盆。 “前年保定修渠,官府强征民夫冻死人,要是有农会盯着工料,能出这事?” 说到这个虎口果脯,黄公辅眼前一亮,他了解过,这是里长亲自带头做的试点,因地制宜算是用活了。 “虎口果脯坊今年咋样?” 负责盯着当地的阎应元笑着。 “李二牛如今是农会会长,跟钱掌柜签了新契,杏脯统一定价二十二文,农会每月查三次账!” “钱掌柜上月想压价,农会立马断供三天,最后乖乖按契办事!” 周愈才目光认真,思索着。 “那官府负责什么?” “官府?” “修路啊,虎口通济南的水泥路十月刚通,果脯运费降三成,李二牛他们今年多赚五千两!” 他突拍案站起。 “官府搭台,农会唱戏,考成法就是拴马的桩,哪头歪了都得勒紧!” 阎应元闻言,特意从怀里掏出块木牌,递给魏昶君。 “里长,这是监察部新制的民会监督令。” 牌上刻着查虚报,核贪墨,罚银充公九个大字。 “往后民会查案,凭此令直调官府账册。” 魏昶君抓过木牌掂量。 “光查不行,虎口农会上月误告粮吏贪墨,查实后自罚修路一里。” “民会诬告,罚修路,官吏贪墨,摘官帽!” 周愈才闻言也在点头。 “民部这边会酌情减一部分公费,补农会开销!” “工部那边负责出匠人,给农会修验货棚!” “监察部定也紧盯着,民会监事虚报,罚修路,官府核验不实,从严处置。” 这一刻,黄公辅望着魏昶君的背影,心中翻涌难平。他见过太多帝王将相,却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不贪权、不敛财、不享乐,甚至连一句冠冕堂皇的话都不曾说。 历代王朝的君主,哪一个不是坐拥天下,锦衣玉食?可眼前这位里长,身上穿的依旧是粗布衣裳,脚下踩的还是那双破洞的布鞋。 他想起前朝那些高高在上的帝王,坐在金銮殿上,听着歌功颂德,却从未真正见过百姓的疾苦。 而魏昶君呢?他亲自下地种田,亲自挖渠修路,亲自去矿上扛煤,甚至亲自去码头扛包,就为了知道商贾如何压榨脚夫。 历代帝王怕民乱,怕权臣,怕外敌,却唯独不怕百姓饿死。而魏昶君,他怕的恰恰是百姓受苦。 阎应元攥紧了手中的监察令木牌,心中震撼难言。 他见过太多权谋算计,见过太多帝王心术。 可魏昶君呢? 他颁布的每一条法令,不是为了巩固权力,而是为了让百姓能活得更好。历代王朝的律法,无不是为了维护皇权,而魏昶君的律法,却是为了约束官吏,保护百姓。 他想起前朝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们,动辄以祖制压人,可祖制之下,百姓何曾真正活得像个人? 而魏昶君,他不在乎什么祖制,他只在乎百姓能不能吃饱饭,能不能穿暖衣,能不能活得有尊严。 历代王朝的国库,堆满的是百姓的血汗,而魏昶君的国库,却堆满了百姓的活路。 前朝那些户部尚书,哪一个不是想着如何多征一分税,如何多刮一层皮? 里长他想的却是如何让百姓少交一分钱,如何让百姓多挣一口粮。 第681章:首次尝试,对抗历史 一场京师各部参与的会议彻底定下了接下来各地发展的基调。 放权于民。 彼时,魏府。 洛水老道盘腿坐在草席上,手里捏着一片新摘的茶叶,指尖轻轻捻动,茶叶碎成细末,飘散在炭火盆上升起的白烟里。 “里长,真要这么干?” “权利放出去,收回可就难了。” 他抬眼看向魏昶君。 “让百姓开始行驶权利?” 洛水从不怀疑这位年轻里长的魄力,可这样做,即便是他也觉得冒险。 魏昶君坐在他对面,手里握着一只粗陶茶碗,碗沿磕得发白。 洛水老道是他专门叫过来的,过来魏昶君告诉他的第一句话,就是让他负责天下农会,茶会,肉会之流的扶持管理。 他低头看着茶汤里浮沉的碎叶,沉默片刻才开口。 “前明是怎么亡的?” 老道士淡淡开口。 “贪官污吏,民不聊生呗。” “不全是。” 魏昶君摇头。 “是因为百姓不知道。” 他抬起眼,目光如刀。 “官府说粮价该多少就是多少,官府说税该交多少就是多少,百姓连讨价还价的余地都没有,他们连自己种出来的东西值多少钱都不知道。” 茶汤微微晃动,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 “茶会、农会、路会......这些不是要跟官府作对。” 他声音低沉。 “是要让百姓开始知道,为什么。” 洛水盯着炭火,火星噼啪炸开。 他想起许多年前,自己还年轻的时候,在江南见过的茶农。 那些佝偻着背的老汉,采了一辈子茶,却连一口好茶都喝不上。 茶商压价,官府抽税,最后落到茶农手里的铜板,连买副棺材都不够。 “茶会怎么管?” 魏昶君从怀里掏出一本粗麻册子,封皮上歪歪扭扭写着《松江茶事录》。 “这是前段日子松江试行的。” 他翻开册子,指着一行字。 “茶农自己选监事,每月核一次市价,茶商想压价?行啊,茶会直接断供三天,你看谁先急。” 洛水接过册子,指尖摸到纸页上的茶渍。 那些褐色的污痕,像是干涸的血。 “民部衙门不管?” “管?” 魏昶君冷笑。 “前月苏州府想插手茶会定价,结果茶农直接把茶叶倒进运河,近百船茶叶烂在水里,苏州茶税直接腰斩。” 他端起茶碗一饮而尽。 “从那以后,再没哪个官敢对茶会指手画脚。” 炭火渐弱,魏昶君拿铁钳拨了拨。 火光映在他脸上,从眉骨到下颌的疲惫显得格外明显。 “你知道前些日子我去虎口镇看到的最多的是什么吗?” 他突然开口。 “那些大人们,总觉得百姓蠢,觉得离了官府管束,天下就要乱。” “可你让他们自己种一天地试试?让他们自己扛一天包试试?百姓比谁都清楚怎么活下去,他们只是缺个说话的地方。” 洛水沉默。 他想起自己年轻时游历天下见过的那些愚民。 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人,算不清之乎者也,却能精准记住每一块田的收成。 那些码头扛包的脚夫,写不来锦绣文章,却能一眼看穿商贾压秤的手段。 “所以你要给他们这个地方。” “不是我要给。” 魏昶君摇头。 “是他们自己挣来的。” 他指向窗外。 “虎口镇的李二牛,蒙阴的柳小六,松江的陈茶姑,这些人哪个是等着别人施舍的?他们缺的从来不是力气,是说话的底气。” 夜风穿堂而过,炭火盆里的余烬明明灭灭。 洛水看着魏昶君被火光拉长的影子,忽然觉得这个曾经锋芒毕露的年轻人,如今像块被江水冲刷多年的石头,棱角还在,却裹了一层温润的壳。 “到底是不一样了。” 魏昶君突然自嘲一笑。 “放在十年前,我大概会提着刀逼各地放权。” “现在,真正的权,已经可以渗透到百姓手里。” 他放下茶壶。 “官府压不住,商贾骗不了,连我都改不了,这才是最狠的刀。” 洛水大笑,笑声苍老嘶哑。 “里长,那就交给我了。” 魏昶君也笑,端起碗跟他一碰。 茶汤晃出来,在案上积成一小滩,映着两人模糊的倒影。 洛水既然接了这个差事,出了魏府,第一时间便到了农学院。 宋应星听闻是里长亲自交代下来的活,也没拖延,便跟着洛水坐上了火车。 隆隆铁轨中,宋应星终于有时间喘了口气,抬眼看着老道。 “洛水总长,咱这次准备去哪?” 洛水盯着窗外,以往大片的荒芜如今因为铁路建设,已经有了聚集的城镇。 “去凤阳府吧,从这里开始。” 说到这,他转过头,盯着宋应星。 “之前这里成立了农会,可他们的问题不是官府,也不在大商,而是增产问题上。” “洪武,永乐年间还好,到了嘉靖、万历两朝,因淮河洪水等问题,人口及赋税,粮食产量下降的很明显。” “咱们先解决百姓的生产问题。” 火车停下,洛水第一时间带着宋应星到了凤阳府的地里。 洛水踩着湿泥到河边时,宋应星正蹲在河滩边,手里捏着一把浸透的土。 不久前这里才发了一场大水。 “水退后,土里全是沙。” 他搓开掌心的泥,露出裹在里面的粗粝沙粒。 “种麦子,根扎不稳,一淹就倒。” 洛水望向远处——淮河在晴日下泛着浊黄的光,两岸的田垄被水泡得发软,去年的洪水痕迹还留在树干上,像一道褐色的疤。 “不是种不了。” 宋应星看的真切,站起身,靴底粘着厚重的泥。 “是没种对。” 农会试验田选在了河滩高处。 洛水亲自扛着铁锹挖沟,宋应星则带人运来一车车黑褐色的淤泥。 “淮河淤泥。” 宋应星抓起一把,黑泥从他指缝间缓缓滑落。 “肥得很,就是没人用。” “前朝治河的淤泥都堆在堤上。” 洛水抹了把汗。 “百姓嫌它脏,官府嫌它麻烦。” 宋应星皱眉。 “这个,才是真正的好东西。” 他们挖沟引水,把淤泥铺在沙土上,再混入秸秆和腐草。 洛水赤脚踩进泥里,泥浆漫过脚踝,凉得刺骨。 “要增产,这里得改种稻子。” 第682章:不过是个年轻人罢了 宋应星从褡裢里掏出几包种子,看起来不像是红袍军位高权重的农学院长,更像是个老农。 “耐涝的稻种,江南来的,根扎得深,水淹不死。” 洛水跟着宋应星一点点开始开辟第一块农会试验田,田垄筑的很高。 他们要对农会负责,就必须让百姓们看到成果。 两个多月后,淮水漫过河滩,淹了低处的麦田,却唯独绕开了农会的高垄。 稻秧在浑水里挺着青绿的秆子,穗子沉甸甸地垂着。 农会的汉子们赤膊站在田埂上,望着水里的稻,没人说话。 一名农户突然蹲下,抓了把湿泥,捏得咯吱响。 “这法子,真能增产?” 宋应星没答话,只是弯腰掐了根稻穗,搓出几粒青米,丢进嘴里嚼了嚼。 “甜的。” “是时候了。” 农会堂前,各村的人挤了一院子。 洛水把稻穗堆在桌上,穗尖还滴着水。 “愿种的,来领种!” 他拍出一本《农会水田则例》。 “按此法,沟垄多高一尺,淤泥铺多厚三寸,稻种浸水几日,全写明白了。” “到时候农会核产。” 洛水翻到朱批页。 “按实收三成缴,里长亲批,新田免赋两年。” 人群嗡地炸开。 一名老农挤到桌前,抓起一把稻种,攥得死紧。 “前朝……” 他嗓子发哑,又有些兴奋。 “前朝说河滩不能种粮,种了要砍头。” 洛水看着他。 “现在能种了。” 洛水和宋应星留在农会教导了两个多月,如今农会试验田有条不紊的发展着,加上当地民部官吏配合修葺水利,百姓们倒当真没了以往的提心吊胆,兴奋的等待着收成。 与此同时,洛水和宋应星则是再度踏上火车,这次,是去西安府。 洛水和宋应星抵达西安府,第一件事便是先在城西租了间旧院安顿下来。 院墙斑驳,墙角堆着农具,屋檐下挂着几串干辣椒。 头几日,两人并未急着去衙门,而是换上粗布衣裳,混在街头巷尾,听百姓闲聊,看市井百态。 清晨,洛水蹲在街角茶摊,要了碗粗茶,慢悠悠地喝着。 旁边几个挑担的脚夫正抱怨。 “今年的菜价又跌了,白菜三文一斤,连本钱都不够!” “孙家菜行说了,不卖就烂在地里!” 洛水不动声色地听着,手指摩挲着茶碗边沿。 宋应星则去了城郊的农户家里。 他借故讨水喝,和种菜的老汉攀谈起来。 “老哥,今年的收成如何?” 老汉苦笑。 “菜是种出来了,可卖不上价啊!孙家压价,官府也不管。” 宋应星看着院子里堆着的白菜,有些已经烂了边角,显然是卖不出去,只能堆着等烂。 晚上,两人在旧院里碰头。 洛水摊开一张粗纸,上面记着这几日听到的消息。 孙家菜行垄断城西菜市,压价收购,菜农不卖,菜行就派人拦车,不让进城,官府也不管,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宋应星皱眉。 “这不是单纯的压价,是垄断,而且他们比起这些百姓,确实算是财大气粗,赔得起。” 洛水点头。 “得让农会立起来,才能跟他们斗。” 次日,洛水找到几个敢说话的菜农,在城外的破庙里碰头。 “咱们得抱团。” 洛水开门见山。 “单打独斗,永远被他们压着。” 赵老蔫缩了缩脖子。 “可孙家势大,官府也向着他们……” 洛水深吸了一口气,老道士眼底闪过几分狠辣。 “官府不管,那就找监察部。” 宋应星从包袱里拿出几本册子。 “这是其他府县农会的章程,咱们照着来。” 一群农户传着,不太识字,但有洛水解读,眼神渐渐亮了起来。 接下来的日子,农会开始悄悄收集证据。 洛水和宋应星在城西安顿下来的第七天,破晓时分,农家汉子栓柱就蹲在了西门外的土坡上。 春寒料峭,他裹紧补丁摞补丁的棉袄,把身子藏在老槐树后,眼睛死死盯着官道。 “来了!” 栓柱喉咙发紧。 五辆运菜骡车吱呀呀驶来,车上的白菜还带着晨露。 突然,三个黑衣打手从土坡后窜出,为首的疤脸汉子一脚踹翻头车。 “轮印压坏孙爷的地了。” 菜农老王慌忙作揖。 “刘爷,这路走了十几年......” “啪!” 一记耳光抽得老王踉跄倒地。栓柱看得真切,那打手袖口露出的半截木棍上,分明刻着孙家菜行的标记。 他哆嗦着从怀里掏出炭笔,在《拦车录》上又添一笔。 “三月初七卯时二刻,孙家刘三拦西郊菜车五辆,毁菜两筐。” 同一时刻,赵老蔫正蹲在孙记菜行后巷的臭水沟边。 他假装系草鞋,眼睛却盯着伙计往沟里倾倒的菜筐,那白菜明明只有边缘微烂,却被整个扔进污水。 “作孽啊......” 赵老蔫趁人不备,飞快捞起颗白菜塞进麻袋。 菜帮上的霉斑排列整齐,明显是地窖里洒水闷出来的。 宋应星如今也有动作,他扮成游方郎中,在茶楼给孙家账房把脉。 “先生肝火旺啊。” 宋应星三根手指搭在账房腕上,眼睛却瞟着桌上摊开的账本。 那页赫然写着。 “初二日,收西郊白菜三百斤,记霉烂二百斤。” 账房瞥见不对,突然抽回手。 “你看病还是看账?” “自然是看病。” 宋应星不慌不忙写药方,笔走龙蛇间已把关键数字记在袖里衬布上。 三更天,农会草棚里油灯摇曳。 洛水把证据铺满破木桌。 “铁证如山。” 洛水指尖点着桌案。 “明日汇报监察部!” 证据齐备后,洛水带着农会代表直奔监察部。 监察使翻看着呈上的证据,脸色越来越沉。 “孙家好大的胆子,里长多次明令禁止,这群商人,日子怕是过的太好了。” “来人,拿人!” 当日,孙家菜行被封,孙老四被枷锁押走。 菜市重开那天,赵老蔫的白菜终于卖到了五文一斤。 傍晚,洛水和宋应星站在城墙上,望着远处的菜市,耳边是不断传来的各地农会消息,福州的茶会,岭南的果会......“总算开了个头。” 洛水轻声开口,看向身边老农一样的宋应星。 “里长这是要在的有生之年扶持出百姓占据话语权的组织啊。” 宋应星闻言沉默片刻,苦笑摇头,盯着那些激动的农户。 他做过官,才更知道权力意味着什么。 话语权,也是权! “若是农会腐朽呢?” 老道士的声音斩钉截铁。 “腐朽之前,里长会找到官府和农会之外的第三个平衡点。” 暮色下,他笑意愈发纯粹。 “那个年轻人,从不肯让百姓吃苦的。” 第683章:我的人,你们也不能全信任,只有这样,你们才能长大 洛水老道带着宋应星奔走在各州府县,乃至乡镇,与此同时,四百年后。 现代,西安历史研究所恒温资料室内,蓝光扫描仪嗡嗡作响,投射在泛黄的《红袍农政实录》上。 组长雷请议扶了扶眼镜,指尖悬停在红袍启蒙部令几个朱砂批注上,喉结滚动。 “这......” 他声音发涩。 “这是要彻底打散任何势力重聚的可能啊。” 摆放在他们面前的,赫然是新的历史文献。 红袍启蒙部令。 “即日起,各府州县设农村学堂,凡有功名者,需轮值任教。京师翰林院、国子监诸生,每年须赴农村授业三月,考绩不过者,夺功名,贬为民。” “前朝获罪官吏及世家子弟,除谋逆大罪外,一律发往农村学堂任教五年。其子弟未通《农书》《算经》者,不得科考。” 上面还有穿越者的亲笔批注。 “让那些吟风弄月的酸儒,都去泥地里滚一滚。” 第二份资料是民部发出的《农会兴革疏》。 “......各乡立农会,选老农为监事,核田亩、验粮种、校秤斗。凡官府征粮,需农会用印;商贾收粮,需农会议价。” 凤阳府农会首任监事供状。 农会初立时,粮吏骂我等泥腿子掌秤,后查出粮吏大斗进小斗出,里长令其戴枷游乡三日,补粮百石。 研究所内,气氛逐渐化作死寂。 陈科手里的咖啡杯砸在史料上,褐渍晕开夺功名三字。 “太激进了......” 他盯着扫描仪里的《农村学堂考绩表》。 “让翰林学士去教农户识字?还和升迁挂钩?” 他苦笑着摇头,虽然早就知道穿越者从来不按自然发展规律来,但他也没想到,会在多线作战的情况下,屡次下狠手推动发展。 无论是之前的经济变革,还是功臣外放,亦或者是现在的放权于民,还有全民启蒙。 每一步在当代看来,都无异于在剜肉。 他们当然知道哪些是腐肉,可他们更知道,穿越者扛着多大的压力。 陈科自始至终都在反对穿越者的激进,可毫无疑问,无论是穿越者还是他们,初衷都是一样的。 那便是,将这个时代打造成一个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强盛时代! 老教授顾成枯指划过一份名单。 “看这个,昔日被抄家的东林党人,全被发配去教《肥田法》。” 他突然嗤笑。 “东林那些读书人在江南教种棉花,日记里写手指生茧,方知民艰。” 他是明史教授,尽管是南明史研究者,但在历史还没有走上另一条路的时候,他对东林也是有所研究的。 这群读书人最初的确不算太恶,虽然不食人间烟火,总归是心怀家国大义的。 可到了明末,东林逐渐成了乡党争斗的工具,成了制衡皇权,内监的倾轧之物,如今看来,也算是物尽其用。 雷请议则是调出了模拟数据推算图。 屏幕亮起,红袍年间各省农村学堂分布图如星火燎原近三年间,建学堂七千所。 平均每个教书先生要负责三个村。 谁都知道全民启蒙意味着什么,这一刻,就连陈科都眼前一亮,几乎难以压抑内心的激动。 那个时代,科技和工业将会飞速进步! 投影仪上,新的史料内容还在继续。 “农村干部学校生徒,晨起习武,午学《农政》,夜诵《律令》,三年卒业者,分派各府县任农会监事,秩同九品,不理科举。” 同时展开的还有山西农干校生徒王小石家书。 “今日学测雨量,同窗李狗剩制出竹筒雨尺,较之官府铜壶为准,教官赏他鞋袜,我辈皆眼红。” 老教授顾成大笑起来,苍老浑浊的眼眸变得锋锐。 “这不是简单的扶贫,这小子,是打算要再造一个阶层!” 陈科调出对比图。 “看这个,这是之前保存的嘉靖年间的识字率,士绅阶层九成,农户不足一成,到红袍年间,农户识字率暴涨至四成!” 他声音发颤。 “他们甚至在云南彝寨发现了彝汉双语《肥田法》手抄本......” 雷请议突然抓起一份泛黄名册。 “还有这个,《启蒙部贬官录》,你们看被贬文人的去向。” 名单密密麻麻。 “原礼部侍郎张文焕,贬琼州教黎民制肥。” “前南京户部主事周昌,发漠北授戍卒算术。” “东林党人派乌思藏编农谚集。” “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雷请议神色动容。 “他把掌握文化解释权的士大夫,打散扔进民间,这下不仅没了缙绅再起的可能,更是让整个百姓阶层踏足这块垫脚石,蓬勃向阳。” 与此同时,投影仪闪烁,赫然是西安府考古现场出土的崭新文物,名为西安府农会印。 印文凤翔县农会验。 背刻凡官仓粮未经验印,民可拒缴的字样。 扫描仪蓝光停在最后一份文件上,《农村学堂卒业生名录》。 雷请议缓缓合上文献,苦笑着,脑海中浮现出昔日好友的身影。 “他不是在革新......” 他望向窗外现代西安的霓虹。 “他是在这片大地上,种了颗四百年后才结果的种子。” “他是要让一代人,做三代人的事。” 他不得不承认,虽然有时候他也会觉得好友太激进了,像个不顾一切的疯子,可他心理永远揣着历史的发展进程。 他更像是要以短暂的生命,去扭转乾坤! 与此同时,四百年前。 京师,启蒙部内书房。 炭火盆烧得正旺,火光映在魏昶君的脸上,勾勒出他眉间的沟壑。案头摊开的《红袍知县考绩册》上,密密麻麻的名字中已有数十个被朱砂圈红。 “三千红袍知县,是我亲手派出去的。” 魏昶君的声音低沉,却字字如铁。 “他们带着新政的旗号奔赴各地,如今一年有余。” 他猛地翻开册子最后一页。 “七十八县报灾请免赋,却未见赈灾实效,三十六县河工银超支,堤防依旧溃决,更有甚者,十二县农会联名告官,指知县勾结士族,强征民田!” 阎应元站在一旁,眼眸锋锐,扫过名册,铁掌猛地拍在案上。 “查!” 第684章:里长的狠不光对内 “不止要查。” 魏昶君没有愤怒,面无表情开口。 “要雷霆处置!” 他抓起朱笔,在空纸上挥就三条铁律。 一、涉根基弊案,立断。 二、瞒报者,革职流放。 三、收贿者,斩立决。 笔锋一顿,墨汁溅在斩字上,如血。 “这些人是我选的,若他们腐了。” 魏昶君抬眼,眸中寒光如刃。 “便是我的过错,更该严惩。” 彼时魏昶君指尖敲击案头。 “根基弊案,指的是什么?” 阎应元沉声道。 “河工银、赈灾粮、农会田,这些是百姓的命脉。” “对。” 魏昶君点头。 “河工银被贪,堤坝溃;赈灾粮被扣,饥民死;农会田被夺,新政崩。” 他目光渐冷。 “这些案子,不能拖。” 阎应元思索片刻。 “若遇此类案子,监察使可先斩后奏?” “不。” 魏昶君摇头。 “先斩后奏,易生冤狱。” 他提笔在纸上写下。 “监察使查实根基弊案,证据确凿,立拿主官,不必回禀,但需三日内呈送完整案卷至监察部复核。” 阎应元皱眉。 “若监察使急于立功,草率定案?” 他掌管监察部这么多年,见过太多问题,自然问的细致。 魏昶君蘸墨写下补充。 “案卷需含五证:账册、物证、人证、现场勘验、主官供词。” 他笔锋一顿。 “缺一不可。” “复核若发现错案?” 阎应元追问。 “查案者同罪。” 魏昶君笔锋一划。 “革职流放。” 阎应元思索片刻。 “可再加一条,重大弊案需双监察使联查,互相制衡。” 魏昶君点头,提笔补充。 “涉万两以上银钱、百石以上粮案,需两使共查,各负其责。” 接下来两人目光开始放在第二条。 阎应元皱眉盯着,脑海中闪过各类办案实际中遇到的细节。 “有些知县,案发后设法遮掩,甚至胁迫农会、贿赂监察。” “所以第二条,专治瞒报。” 魏昶君冷笑。 “若监察使查案时,发现知县刻意隐瞒弊案。” “如何界定''刻意''?” 阎应元神色凝重。 魏昶君蘸墨写下自己提前做好的预案,他也是真正从底层爬出来的,怎么会遗漏。 “三条标准。” 第一,账册涂改、销毁。 第二,证人胁迫、灭口。 第三,赃物转移、藏匿。 阎应元补充。 “还需加上一条,伪造灾情。” 魏昶君点头,继续写道。 “第四条,虚报灾情、夸大损失。” “流放乌思藏是否过重?” 阎应元闻言苦笑,如今流放到边疆的实在太多了。 “毕竟只是瞒报,未直接贪腐。” 魏昶君抬眼。 “瞒报者,比贪腐者更恶,贪腐是私欲,瞒报是欺红袍新政,欺天下百姓。” 他笔锋加重。 “你也知晓,有些问题本不大,就是聚沙成塔。” “且瞒报往往是为掩盖更大罪行,必须严惩。” 阎应元思索片刻,方才开口。 “里长,我建议可分级处置,首次瞒报,革职,二次再犯,流放;造成严重后果者,斩。” 魏昶君略一思索,提笔修改。 “瞒报者,初犯革职,再犯流放,致大害者斩。” 如今已是月上中天,两人还在继续敲定第三条的细节构架。 阎应元独眼微眯。 “最难防的,是监察使自身收贿。” “所以第三条,最狠。” 魏昶君笔锋如刀。 “收贿一两,斩;收贿十两,斩三族。” 阎应元倒吸一口冷气。 “里长,监察使也是人,难免......” “不严。” 魏昶君冷声道。 “监察使收贿,新政必溃。百姓信的不是官府,是监察;若监察腐了,红袍就完了。” 阎应元仍不放心。 “一两即斩,是否不给改过之机?” 魏昶君沉思片刻。 “那就明定标准,收贿分三等。” “一等,收钱枉法,斩立决。” “二等,收礼不办事,革职流放。” “三等,被动收礼立即上报,免罪。” 阎应元点头。 “还需规定收贿举证标准,避免诬告。” 彼时魏昶君写下最后一条。 “收贿案需物证、书证、人证俱全,缺一不定罪。” 阎应元看着案上墨迹未干的三条铁律,眼眸灼灼。 “这三条,足以震慑天下。” 魏昶君合上册子。 “明日,你亲自向监察使宣读。” “是。” 阎应元肃然应声。 翌日黎明,监察部大堂。 三百名监察使黑压压肃立,腰间铁尺泛着冷光。 阎应元高举《监察令》,声如洪钟。 “此次出巡,三条铁律!” “其一,查河工、核赈灾、验农会,凡涉根基弊案,立拿主官,不必回禀!” “其二,若遇知县勾结士族、强征民田,即刻锁拿!当地士族涉事者,一并问罪!” “其三,监察使收贿枉法,斩,家属流放......” 刀光闪过,三百人齐吼。 “铁律如山!” 辰时正刻,京师火车站蒸汽弥漫。 三百监察使列队登车,黑制服笔挺,铁尺悬腰。 魏昶君站在月台上,靛蓝布袍被晨风卷起。 他静静望着这群即将奔赴四方的人,他们中有老兵,指节粗粝,曾随他血战济南。 有书生,眉目清朗,是他从启蒙部亲手选拔的寒门子弟。 更有农民出身的青年,掌心老茧未褪,眼中却已燃起肃杀之火。 汽笛长鸣,车轮缓缓转动。 阎应元最后一个登车,手臂扶住车门,回望魏昶君。 “里长,等捷报!” 魏昶君颔首,目送列车远去。 黑烟如龙,拖过天际,渐渐消散在初升的朝阳中。 魏昶君站在车站外,望着远处渐暗的天色。 被召回的青石子垂首立于身侧,同样目光深邃。 “杀几个,流放几个,不过是让他们暂时收敛罢了。” 魏昶君的声音冷得像块冰。 “要让这群官吏真正畏惧,光靠惩戒远远不够。” 青石子抬头。 “里长的意思是......” “要让他们知道,不做事的后果比贪腐更可怕。” 魏昶君转身,目光如炬。 “但更重要的是,要培养出真正愿意做事的人。” 远处启蒙部的灯火在暮色中格外明亮,隐约传来少年们诵读《农政要术》的声音。 “那才是真正的希望。从底层选拔,从学堂培养,让他们从小就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青石子顺着望去,只见几个少年正围坐在灯下讨论着什么,神情专注而热切。 “十年后,二十年后的红袍天下,要靠这些孩子来支撑。” 魏昶君的声音难得柔和了几分。 “他们才是真正能让那群官吏睡不着觉的人。” 第685章:天下有权势的人不会喜欢我 京师,启蒙部大堂如今坐满了人。 炭火盆烧得正旺,映得满堂朱批公文泛着赤色。 魏昶君端坐主位,靛蓝布袍的袖口磨得发白,指节叩在案头的《天下铁路勘验图》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今天他叫京师诸臣抵达,正是因为开始准备突进新的策略,民会在发展,监察部也在巡查天下。 接下来,他该前往巡边了。 “巡边首站,定在广西。”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让满堂倏然一静。 黄公辅眉头一皱,老迈的手指在舆图上划动。 “里长,广西偏远,蛮荒之地,为何不先巡直隶、山东?” 魏昶君目光扫过堂下众臣,民部周愈才等也是面露疑惑。 他指尖一划,点在广西的位置。 “三个理由。” “第一,此地是铁路前哨,新政试点之地。” “去岁,红袍铁路刚通至柳州。” 魏昶君敲了敲图纸。 “此线南接安南,西连云贵,是控扼西南的命脉。” “铁路初通之地,必是新政最脆弱的环节。” 周愈才翻开支度册,若有所思。 “广西赋税岁入不足湖广三成,为何优先投入?” 其余诸人也是眉头紧皱。 一个贫穷之地,大力投入发展,付出和收入至少短时间内绝对是不成正比的。 “正因贫瘠,才要先治。” 魏昶君认真的看着舆图。 “前明放任西南,结果如何?” 他突从案底抽出一本《万历西南夷乱录》。 “瑶乱、壮变、苗叛,二百年未绝!” “若铁路不只是通到一州之地,而是府县均有呢?总不至新政未至,蛮荒依旧蛮荒。” 黄公辅眯着眼睛,浑浊的眼眸逐渐亮起。 “里长是要以广西为样板,试新政于边陲?” “不错。” 魏昶君指尖划过铁路线。 “铁路铺到哪儿,农会、学堂、工坊就要建到哪儿,广西若成,云贵安南可效,广西若败......”他眼风一扫。 “西南永无宁日。” “第二,此地族群混杂,也是治乱之源。” 这次开口的则是启蒙部的徐白海。 “里长,广西土客相争,民风彪悍,里长为何偏挑这硬骨头?” 徐白海如今面容也逐渐多了几分苍老疲惫,开口之时只是盯着舆图。 魏昶君目光一沉。 “正因彪悍,才要先治。” 他忽从袖中取出一份密报。 “昔日崇祯九年,梧州瑶民杀官据山,官兵屠寨,死者万余,结果呢?三年后再反......” 他环视众人。 “你们可知,为何前明屡剿不止?” “因为只剿不抚。” 魏昶君神色平静,看着窗外。 “汉人征粮,壮人纳银,瑶人缴山货,各收各的税,各受各的欺!” “红袍新政,绝不容此弊。” 黄公辅若有所思。 “里长是要......” “农会不分汉壮,学堂同授瑶书,工坊共招各族!” 魏昶君一字一顿。 “我要让广西成为族共治的样板!” “至于第三,则是此地的重要性,广西,可是未来南洋门户。” 周愈才仍皱眉,良久方才开口。 “即是要巡查门户,里长为何不先巡闽粤?毕竟南洋海贸......” “短视。” 魏昶君开口,看着苦笑的周愈才。 “你们只看得见眼前的商船,却看不见百年后的风云。” 他唰地展开《坤舆全图》。 “安南、暹罗、缅国,此三国,未来必是东方藩屏,而广西,就是插进南洋的楔子。” 他指尖重重点在镇南关。 “前明闭关,坐失南洋,红袍若再重蹈覆辙,子孙后代必受其害。” 忽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 “这是安南发来的密函,当地郑主求购火铳万支,你们猜,他想打谁?” 直到此刻,群臣面上终于浮现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今日不经营广西,明日安南必成敌国。” 魏昶君寒声道。 “我要让壮人习汉文,汉人通壮语,各族子弟皆入军校,十年后,自有人替红袍守住南疆。” 彼时魏昶君目光扫过众臣。 “巡边不是游山玩水,广西之后,是云南、是乌思藏、是漠北。” “我要让天下人知道,红袍的铁轨铺到哪儿,新政的根基就扎到哪儿!” 会议定下之后,魏昶君一个人在书房整理着要处置的文书。 巡边火车还有三日便要出发了。 彼时大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洛水老道急匆匆地推门而入,道袍下摆沾满泥水,显然是一路疾行而来。 他喘着粗气,额头上的汗珠顺着皱纹滚落。 “里长!” 洛水声音沙哑。 “出事了!” 魏昶君正伏案批阅公文,闻言抬头,目光平静。 “何事?” “难道是你和宋应星扶持的民会有弊端?” 洛水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这才压低声音。 “西南有人要刺杀您。” 魏昶君手中的笔微微一顿,但神色未变。 “谁?” 他不是没有经历过刺杀,天底下想要杀他的人不少,就连他自己也都知晓,走上这条路的时候,等待着他的必然是无止境的敌对。 毕竟自己要缔造的世道,是一个和天底下所有权势站在截然不同的对立面的世道。 “西南杨家。” 洛水咬牙,眼眸锋锐。 “他们勾结了一些旧势力,包括......” 他顿了顿,才缓缓地吐出那个名字。 “启蒙部总师徐白海的族弟。” 魏昶君放下笔,指尖轻轻敲击桌面。 “徐白海?” “想不到有朝一日,他们都会走上这条路。” 这一刻,魏昶君想到了许多年前,那些跟着自己风雨中走过来的熟悉身影。 保庵录,楚意,南道赢,徐白海。 甚至还有陈铁唳......“为什么?” “您太年轻了。” 听到里长开口,老道苦笑。 “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天下之主,手段又狠,他们看不到希望。” 他声音更低。 “您断了他们的财路,灭了他们的权柄,他们等不及了。” 魏昶君沉默片刻,忽然笑了。 “所以,他们想让我死?” 这一刻,洛水终于点头。 “他们计划在您巡边时动手动手。” 魏昶君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远处的灯火。 “徐白海的族弟......” 第686章:现代也开始出卖里长 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 “启蒙部的人,也掺和进来了?” 洛水沉重地点头。 “是。” 昔日红袍军的情报管家,如今也不曾放下监察天下风吹草动之职,尤其是徐国武反叛一事后,洛水对这方面愈发敏锐,这才能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此刻魏昶君转身,目光如冰。 “洛水,你继续你的监察。” 洛水一愣。 “里长,您不打算......” “我会处理。” 魏昶君打断他。 “你和宋应星的任务不变,继续扶持各地民会。” “这才是天下发展的根基。” 洛水还想说什么,但看到魏昶君的眼神,最终只是深深一揖。 “是。” 待洛水离开后,魏昶君独自站在书房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案头的《启蒙部名册》。 “启蒙部......家族势力......” 他低声自语。 “你们就这般等不及?” 老旧青袍身影翻开名册,目光扫过一个个名字。 王旗、岳豹、张献忠、李自成、吴三桂......这些武将早已被他派往边陲,镇守四方。 可文官呢?启蒙部呢? “武将放出去,文官却还在腐朽。” 魏昶君冷笑。 “看来,都得踢出去了。” 他合上册子,目光渐冷。 “必须选一批新人。” 魏昶君低声自语。 “真正纯粹为了百姓的人,有能力也有信念的人。” 他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红袍学堂卒业名录》,指尖划过一个个年轻的名字。 “只有真正年轻的人才行。” 他喃喃道。 “没有家族背景,没有旧势力牵扯,只有一颗为民的心。” 魏昶君还在忙碌,继续准备巡边事宜,彼时京师魏府书房内,烛火微微晃动,映照着桌案上摊开的《大明事感录》。 忽然,书页无风自动,墨迹如活水般在纸上迅速浮现,字迹清晰而急促。 “粤西巡狩之谋已泄,残杨遗孽勾连启部旧僚,谋于柳邕官道埋药,拟巡边之时发难。” “贼计甚毒,假工部检修之名,遣七贼混迹道旁,更得徐氏支属私运筑料为药,倘事成,君必陨,史载,是爆致君驾倾覆,西南震荡,新政崩颓!” 魏昶君盯着这些字,指尖轻轻划过纸面,墨迹尚未干透,仿佛刚刚写下。 他神色有些恍惚。 上一次现代如此直接警示他生死危机,还是崇祯年间。 从落石村虞家危机,到了之后的流寇攻村,蒙阴马知县死局,鞑子散兵兵临城下,再到莒州青州算计,东林党内监谋划......他屡屡提前布防,才免于一劫。 现在,现代又发来了警示......只是魏昶君面色很快再变。 他仔细得端详着这段文字,眯起眼睛。 沉默良久,忽然冷笑一声,将手里的半本大明事感录丢掉。 “好,很好!” 与此同时,现代。 西安历史研究所,第三会议室。 雷请议坐在长桌尽头,面前摊开着一份《大明事感录》的复印件。 会议室里安静得能听见空调运转的嗡鸣,二十余名各领域代表沉默地坐着,目光都落在那份文件上。 “今天上午,会议决定向魏昶君传递假情报。” 雷请议的声音低沉而平静。 “把原本的马车爆炸预警,篡改成了火车爆炸。” 他环视众人,目光从经济组、农业组、军事组、社会研究组的代表脸上一一扫过。 没有人回避他的视线,也没有人出声反驳。 “现在,我需要各位再确认一次。” 雷请议的手指轻轻敲击桌面。 这位穿越者后盾小组组长,昔日魏昶君的好友,如今声音沙哑,眼眸中满是血丝。 经济组代表刘明远第一个开口。 “魏昶君的手段太激进了。” 他推了推眼镜,调出一组数据投影。 “《农会监政条例》实施后,南方士绅阶层的经济特权被彻底剥夺,导致一部分资本外逃,历史上,这一政策虽然短期内压制了土地兼并,但长期来看,对江南手工业的冲击不小。” 他指向图表上一条陡峭下降的曲线。 “按照原本的历史轨迹,江南大商户的存量将暴跌七成,我们需要延缓这一进程,给民间经济留出缓冲时间。” 雷请议咬牙,转头看向另一边,农业组王教授紧接着发言。 “不仅仅是经济问题。” 王教授的声音有些沙哑。 “魏昶君的《均田令》直接触动了士绅的根本利益,历史上,这一策略先后引发了南方十六府的大规模摩擦,死亡人数超过两万。” 他调出一张地图,上面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红点。 “这些摩擦不仅消耗了大量平叛军费,更导致西南粮仓连续三年减产,我们需要避免这种无谓的流血冲突。” 紧随其后,军事组负责人站起身,军靴在地板上发出清晰的声响。 “后续影响很大。” 他调出一份军事档案。 “魏昶君的株连政策制造了太多仇恨,历史上,功臣发配边疆,引发的问题极多。” 他的指尖重重敲在投影上。 “我们需要阻止这种仇恨的延续,否则这个刚刚稳定的时代将会崩溃。” 社会研究组的陈博士最后补充。 “从社会结构来看,魏昶君的激进改革打破了太多传统纽带。” 他调出一组人口迁徙数据。 “原本依靠宗族维系的地方秩序被彻底打碎,导致大量流民产生,历史上,这些流民后来成为反叛的主要兵源。” 他看向雷请议。 “我们需要给社会转型留出更温和的过渡期。” 雷请议沉默地听完所有人的发言,缓缓合上面前的《大明事感录》。 “所以,我们一致认为......” 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通过篡改情报,引导魏昶君改变行程,是必要的干预手段?”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片刻后,二十余人同时点头。 雷请议深吸一口气。 “那么,后果共担。” 他拿起钢笔,在会议记录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与此同时,会议室内,投影仪上,字迹分明。 “廿四,广西柳州府急报......” “里长巡边,行至柳州城南三十里官道,忽闻爆震,驾前亲卫三骑当场毙命,辕马惊蹶,车驾倾覆,幸里长未伤,然随行官吏重伤不治,文书尽毁......” 第687章:和整个历史为敌 随着这些字迹浮现,四百年前的时空,画面再度出现。 京畿以南三十里,一处不起眼的农家院落。 月光惨白,照在院中一张斑驳的木桌上。 桌旁围坐着六个人,烛火摇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扭曲而狰狞。 杨家族长杨世荣,一个五十余岁的瘦削男人,手指敲击着桌面,声音低沉。 “火车爆炸?太冒险了。” 徐白海的族弟徐三郎,一个面色阴鸷的中年文士,眯着眼睛冷笑起来。 “火车?你以为里长赴边的专列会没有防备?” 他指尖蘸着茶水,在桌上画出一条线。 “柳州至南宁段,红袍军日夜巡守,沿线农会监事十二时辰轮值,你要怎么埋炸药?怎么引爆?” 杨世荣眉头紧皱。 “那你的意思是?” “马车。” 徐三郎的声音像毒蛇吐信.“火车还没完全铺开,里长不可能全程乘火车,他一定会换乘马车,走官道视察农会、河工。” 桌边一个疤脸汉子咧嘴,赫然是南宁卫逃卒王二麻,突然插嘴。 “官道?官道沿途都是农会的人!” “所以才要让他们自己人死。” 徐三郎狞笑。 “我们派几个忠心耿耿的官吏跟着,一起坐车,车炸了,他们死了,谁会怀疑我们?” 杨世荣的手指停住,眼中闪过一丝惊骇。 “你要......连自己人也杀?” “自己人?” 徐三郎嗤笑。 “杨族长,你不会真以为现在还有自己人吧?” 他环视众人。 “魏昶君的新政是什么?农会监政、官吏考成、连坐追责,他要把我们这些世家大族,一个个碾碎在红袍车轮下!” 他猛地拍桌。 “不杀他,我们全族都得被拖到泥里!” 屋内一片死寂。 良久,一个穿着六品官服的中年人,思恩府同知赵海颤声开口。 “可......可若被发现是我们做的......” “发现?” 徐三郎冷笑。 “谁会发现?” 他掰着手指。 “一,炸药从思恩府官仓偷,用的是伪造的勘矿令,二,引爆的人是你南宁卫的逃卒,和世家无关。三,死的官吏里有我们的人,谁会怀疑苦主?” 王二麻舔了舔嘴唇。 “那......里长要是没死呢?” “那就再炸一次。” 徐三郎眼中寒光闪烁。 “直到他死为止。” 杨世荣沉默许久,终于开口。 “魏昶君必须死。” 他声音嘶哑,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他太年轻了......不到三十岁,就敢把我们这些百年世家踩在脚下!” “他让我们和泥腿子一起吃糠咽菜!” 赵海突然激动起来,官帽下的脸涨得通红。 “我祖上出过三个进士!我爹是万历朝的礼部侍郎!如今却要我和那些佃户平起平坐!” “凭什么!” 王二麻一拳砸在桌上,烛火猛地一跳。 “老子在南宁卫当了十年兵,好不容易熬到百户,结果红袍军一来,全他妈革职查办!” 徐三郎缓缓起身,烛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一只张牙舞爪的恶鬼。 “所以,他必须死。” “他不死,我们一辈子都活在他的阴影下。” 杨世荣的声音像淬了毒。 “我们的子孙后代,永远要被那些贱民骑在头上!” 徐三郎从怀中掏出一张地图,铺在桌上。 “柳州城南三十里,官道拐弯处。” 他指尖点在一棵老槐树下。 “这里,埋药。” “药量多少?” 王二麻也放开了,神色狰狞。 “用最大的,足够炸死百人的量!” 徐三郎冷笑。 “足够把马车炸上天。” “谁去埋?” “你。” 徐三郎盯着王二麻,言简意赅。 “南宁卫出身,熟悉地形,埋完立刻离境,去安南避风头。” “引爆呢?” “香火延时。” 徐三郎从袖中掏出一截线香。 “燃速每刻六寸,足够你逃到安全距离。” 杨世荣突然问。 “跟车的官吏选谁?” “赵海。” 徐三郎看向那位同知,眼眸里闪过几分阴狠毒辣。 “你主动请缨,说要随行汇报思恩府矿务。” 赵海脸色惨白。 “我......我也要死?” “你不死,计划就败露。” 徐三郎的声音不容置疑。 “放心,你儿子会继承你的官位,杨家会保他富贵。” 屋内再次沉默。 良久,赵海颤抖着点头。 “好......我死。” 徐三郎举起酒杯。 “五月初三,柳州官道。” 众人举杯,烛光映照下,他们的眼中尽是狠毒与决绝。 “魏昶君必须死。” 酒杯碰撞,酒液猩红如血,还是刚刚顺着火车从西域来的。 与此同时,现代,西安历史研究所,第三会议室。 灯光惨白,照在长桌中央那份被揉皱的《大明事感录》复印件上。 老教授顾成站在投影仪前,白发在冷光下显得刺目,他的手指死死按在桌沿,青筋暴起。 “你们。” 他的声音嘶哑,像砂纸刮过铁锈。 “都疯了?” 无人应答。 经济组的刘明远低头翻着数据表,军事组的张振武盯着茶杯,社会组的王莉在平板上划来划去。 只有雷请议抬头与顾成对视了一眼,又迅速移开视线。 顾成猛地拍桌,茶杯震得跳起来。 “伪造情报!篡改历史!你们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魏昶君在做什么?” 顾成抓起《农会改革实录》摔在桌上。 “他在打破士绅垄断!让农民有自己的田,工匠有自己的坊,商人不用给官府磕头!” 他手指戳着投影幕布上的数据。 “大明覆灭三年时间,南方识字率从百分之五暴涨到百分之三十七,北方旱灾饿死人数同比下降百分之八十二!这叫暴政?这叫激进?” 他的目光如刀,一个个剐过去。 “刘明远,你祖父是佃农吧?要是当年有人像魏昶君这样分田,你爹会饿得啃树皮?” “张振武,你论文里怎么写南明灭亡的?兵不识将,将不知兵,现在魏昶君在改军户世袭制,你在背后捅刀?” 最后他转向雷请议,声音突然轻了。 “至于你......” 顾成从公文包抽出一张发黄的照片,甩在雷请议面前。 第688章:震惊红袍的马车爆炸案 照片上是两个年轻人站在未完成的考古现场,一个穿靛蓝衬衫,一个着白衬衫。 “他穿越之前,你们还曾并肩前往山区考古,说以后有钱了,要给考古的山区修一条让山里孩子能走出去的路。” 顾成冷笑。 “现在你却在拆魏昶君的铁路?” 雷请议终于面色铁青,咬牙开口。 “顾老,您不懂......” “我不懂什么?” 顾成抓起平板调出数据。 “是看不懂你们伪造的''火车爆炸预警''?还是不明白你们想逼魏昶君改乘马车的算计?” 他划到一页档案。 “历史上马车爆炸死的是谁?” 会议室死寂。 王莉突然小声辩解。 “我们是想避免更大的流血......” “放屁!” 顾成直接砸了茶杯。 “魏昶君杀的是贪官污吏,你们害的是为民请命的人!” 他指着投影上的《株连令》。 “看看这个!就因你们伪造情报,徐白海这样的清流也被拉进去了!” 顾成走到雷请议面前,老人佝偻的背影像座倾塌的山。 “你的好友穿越之后,为什么留下《事感录》?交给你,是让你这么用的?” 好友? 他已经许久没有想起过这个词了。 雷请议的嘴唇颤抖。 “他......” “他要是知道你这么对他。” 顾成从怀里掏出一本笔记本,翻开泛黄的扉页,上面是昔日穿越者留下来的笔记。 笔记本重重拍在雷请议胸口。 “你配叫他好友吗?” 这一刻,京师,魏府。 烛火摇曳,映照着案桌上堆积如山的密报。 魏昶君端坐于案前,指尖轻轻敲击桌面,目光冷峻。 自从上次洛水老道千里迢迢奔赴告知后,他已派出夜不收秘密查探。 如今大清覆灭,大明崩塌,夜不收对这片土地的掌控已经到了一个近乎恐怖的地步。 夜不收统领肃立,嗓音低沉。 “里长,柳州、南宁、桂林三地密报已汇总完毕。” 魏昶君抬眼。 “说。” 夜不收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一卷名册,缓缓展开.“柳州杨氏余党,为首的是杨三槐,原为红袍军地方官,去年因贪墨被革职,此人怀恨在心,暗中联络旧部,欲借刺杀里长复起。” “证据?” 魏昶君声音平静。 “其管家杨福,昨夜在柳州赌坊醉酒,青石子的人混迹天下觉得不妥,进行试问,得到消息,对方亮出一份伪造的勘矿令拓片,声称三日后必有大变。” “但我们怀疑该管家在故意对我们示好,背叛杨家!” 夜不收递上一块麻布。 魏昶君指尖抚过证据。 “还有谁?” “徐三郎,徐白海族弟。” 夜不收声音更低了。 “此人因新政被削去田产,其岳父沈槐乃宁波市舶司提举,亦因改制损失私利,他们暗中调运官仓硝石三十斤、硫磺九斤,全部裹油布防潮,藏于柳州城南老槐树下。” “还有谁?” “启蒙部旧臣周世安。” 夜不收额头渗出细汗。 “此人去年因渎职被贬,却仍暗中联络苏州、杭州士族。其门生陈德负责传递密信,称柳州事成后,江南必响应罢市抗税。” 烛火突然爆了个灯花,映得魏昶君眉眼森然。 “杨三槐的计划说说吧。” “双线埋伏。” 夜不收喉结滚动。 “若里长乘火车,便引爆七号铁路桥墩,若换乘马车,则在官道老槐树下设伏,更险恶的是这群人甚至不惜已深入局,连自己人都杀。” 魏昶君突然笑了。 他经历过的反叛太多。 “好一个连环计。” 他起身走到窗前,夜风灌入,吹得烛火剧烈摇晃。 他甚至比负责调查的夜不收都清楚,这群人造反的原因绝不是那么简单。 他们不满的,不过是自己将那些他们眼中的‘泥腿子’抬高到了和他们这些人一样的高度。 他们不满的,不过是他们的家族不能千秋万代,成为人上人。 他们只是在愤恨拼杀了一辈子,得不到自己想要。 欲壑难填。 魏昶君更明白,这样的情形,绝不会是最后一次。 可他不在乎。 这一刻,这位跟随里长十年的夜不收神色森冷。 “里长,柳州那边已经布控完毕。如今......到底是坐火车还是乘马车前往?” 魏昶君站在窗前,背影被月光勾勒出一道冷硬的轮廓。他缓缓转身,眸中寒光如刃。 “都不选。” 夜不收一怔。 “那......” “反着做。” 魏昶君的声音像淬了冰。 “火车照发,马车照行,但里面只放木偶。” 他走到案前,指尖敲了敲桌上的地图。 “我亲自带八百轻骑,走山道直奔浙江。” “八百精锐,足够杀出任何重围。” “浙江?” 夜不收瞳孔微缩。 “可柳州那边......” “柳州?” 魏昶君神色淡漠。 “他们将注意力放在柳州,正好我们可以在浙江等地着手,开始调查那些已经腐朽的文人,我倒要看看,他们有多大的本事,敢做徐国武都做不到的事!” 彼时夜不收呼吸微滞。 “但若我们突然转向浙江,柳州那边......” “让他们炸。” 魏昶君语气森然。 “木偶披我的袍子,戴我的斗笠,让他们炸个痛快。” 他走到夜不收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 “八百轻骑今夜出发,一人双马,沿途不进城、不入驿,三日之内必须赶到绍兴。” 夜不收重重抱拳。 “属下这就去安排!” “记住。” 魏昶君的声音突然轻了,却字字如铁。 “此行不带任何文吏,不通知地方官府,沿途农会只认铁令不认人。” 他盯着夜不收的眼睛。 “我现在,谁都不信。” 窗外忽然刮起一阵狂风,吹得窗棂哐当作响,一片枯叶被卷进来,落在魏昶君脚边。 他低头看了一眼,靴底碾上去,枯叶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夜不收离开了,只是他也没听懂,里长所说的谁都不信,不光是这个时代的文武官吏。 还有来自四百年后的信,那些原本应该和他站在同一条战线的人,来的‘预警’。 “历史......” 他喃喃自语,眸中暗流汹涌。 “从来都是杀出来的。” 这一刻,魏昶君独自站在烛光里,他取出一块靛蓝粗布,慢慢擦拭佩刀,刀身映出他冷峻的眉眼,也映出窗外一弯残月。 第689章:腐朽的江南 如今随着民会发展和监察部散步天下,越来越多的官吏开始凝视京师。 原因只有一个。 里长定下的三策之中,只剩下最后一个。 里长赴边! 京师火车站。 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尽,铁轨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 站台上挤满了人,百姓们踮着脚,伸着脖子,目光热切地望向那列即将启程的火车。 “里长!里长!” 几个半大孩子挤在最前排,手里攥着粗布缝的福袋,拼命往前递。 魏昶君穿着那身熟悉的靛蓝布袍,缓步走过站台,接过福袋,顺手揉了揉其中一个孩子的脑袋。 “好好读书。” 他声音不高,但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农会学堂的《算经》要背熟。” 孩子用力点头,眼眶发红。 站台另一侧,几个穿绸衫的商人交换了下眼神,其中一人悄悄退到人群后方,从袖中摸出支炭笔,在掌心写了几个字,又迅速合拢。 火车汽笛长鸣,魏昶君登上专属车厢。 车门关闭前,他转身向站台挥手,百姓的欢呼声浪几乎掀翻屋顶。 车门一关,亲卫队长立刻拉上窗帘。 车厢里没有点灯,昏暗的光线下,两个夜不收正给一具木偶穿戴衣物,同样的靛蓝布袍,同样的粗布鞋,甚至连腰间挂的铜牌都一模一样。 “头发再乱些。” 亲卫队长低声指挥。 “里长赶路时从不束发。” 夜不收抓了把灰尘,搓进假发里。 火车站外,茶楼二层。 杨福眯着眼,盯着那列缓缓启动的火车。 他身后站着个戴斗笠的男人,声音沙哑。 “看清了?” “看清了。” 杨福咧嘴一笑。 “他上了车,车厢窗帘都拉紧了,准是怕有人放冷箭。” 斗笠男从怀里掏出个铜哨子。 “通知柳州那边,按计划行事。” 杨福却突然皱眉。 “总觉得太顺了......” "顺?"斗笠男冷笑.“为了让他上这趟车,我们搭进去三个暗桩,徐三郎连好不容易搜刮的田契都押给了沈槐,就为买通人调换车厢编号。” 他拍了拍杨福的肩。 “等着听响吧.” 同一时刻,京师西郊马场。 八百轻骑已集结完毕,马匹的嚼子都用布条缠紧,防止嘶鸣。 为首一人赫然是魏昶君,那位本应该乘着火车离开的里长! 火车到了京畿之地,他便跳下,如今换上了夜不收的黑色劲装,正往皮囊里灌清水。 夜不收小跑过来。 “里长,柳州那边传信,杨家的人暗中动了。” “他们的人混进了工部检修队,在桥墩做了手脚。” 夜不收压低声音。 “和咱们料想的一样,用的是油布裹火药,香火延时引爆。” 魏昶君翻身上马。 “让他们炸。” 马蹄裹着麻布,八百人像道黑色暗流,悄无声息地滑出马场,直奔东南。 八百轻骑在岔路口分作三股。 魏昶君勒住缰绳,马蹄裹着粗麻布,踏在泥地上只发出闷响。 “走东线。” 他低声道。 “绕开驿站和农会据点。” 夜不收点头,挥手示意队伍转向。 马蹄踏过溪流,水花声被夜风吞没。 第三日深夜,队伍在一片杉木林休整。 没有生火,亲兵从鞍袋里掏出冷硬的馍,掰碎了分食。 魏昶君靠着一棵老杉树,就着皮囊里的凉水咽下干粮,树皮粗糙,硌得后背生疼。 “里长,再过半日就能到绍兴地界。” 夜不收抹了把脸上的尘土。 “探马来报,沈家货栈这几日频繁调动人手。” 魏昶君嗯了一声,目光落在远处隐约的灯火上。那是个小村落,农会的灯笼在夜色中微微晃动。 “别惊动他们,绕过去。” 黎明前最黑的时辰,队伍在绍兴城外十里处停下。 “换装。” 魏昶君解开劲装,套上件灰扑扑的棉布褂子。 八百人迅速分散,化作零星的行商、樵夫和粮贩,马匹被牵到密林深处,由二十名夜不收看守。 夜不收粘了把假胡子,肩上搭条脏麻袋。 “沈家货栈在城东码头,守夜的四个伙计都是练家子。” 魏昶君将短刀藏进捆柴的草绳。 “那就从后墙进。” 晨雾弥漫时,‘樵夫’魏昶君挑着柴担,随早市人群混入绍兴城门。 守城兵丁检查了柴捆,摆手放行。 魏昶君漠然看着前方。 此处,大家族终于死灰复燃了。 绍兴城西,沈家别院。 魏昶君穿着粗布短衫,肩上搭着一条灰扑扑的汗巾,混在围观的人群中。 别院大门敞开,里头张灯结彩,丝竹声飘出街巷。 十几个锦衣华服的文人摇着折扇,倚在雕花栏杆旁,对着院中央的高台指指点点。 台上,十几个年轻女子穿着薄纱轻裙,赤足踩在铺满花瓣的红毯上,款款而行。 “沈老爷今日选花魁,赏银千两!” 旁边一个看热闹的闲汉咧嘴笑道。 “这都第三轮了,前两轮刷下去的姑娘,每人还得了二十两安慰银呢!” 周愈才手里的折扇捏断了一根骨节,眼眸森冷。 高台两侧,摆着十几张紫檀木案,上面堆满时令鲜果,荔枝、龙眼、杨梅,甚至还有从岭南快马加鞭运来的鲜荔枝,冰镇在水晶盘里,一颗颗晶莹剔透。 “这荔枝,跑死三匹马才运来的吧?” 夜不收压低声音。 魏昶君没说话,目光落在台下一角。 那里摆着三口大缸,缸里盛满酒液,浮着碎冰,酒香混着花香,熏得人头晕。 “听说这是沈老爷特意从绍兴酒窖里取出的三十年陈酿,专供今日宾客漱口用。” 闲汉咂咂嘴。 “漱口!啧啧......” 周愈才站在人群另一侧,拳头攥得指节发白。 去岁江南大旱,朝廷拨了三十万两赈灾银,绍兴府民部报的是购粮赈济,可眼前这三缸酒,就值两千两! 台上,一个穿金线绣牡丹裙的姑娘正翩翩起舞,纱袖翻飞间,腕上金镯叮当作响。 “好!” 台下爆发出一阵喝彩。 沈槐穿着一身绛紫绸袍,斜倚在太师椅上,懒洋洋地抬手。 “赏。” 管家立刻捧上一盘银锭,少说百两,就这么随手洒在台上。 那姑娘跪地谢恩,膝下压碎了几颗荔枝,汁水染红了裙摆。 “第二轮,考诗才!” 司仪高喊。 十几个姑娘提笔蘸墨,在宣纸上写下诗句,可她们的字歪歪扭扭,有的甚至只会写自己名字。 “无妨!” 沈槐大笑。 “美人写字,丑也是趣!赏!” 又是一盘银锭洒出去。 周愈才的指甲已经掐进掌心。 第690章:杀和流放的初期谋算 这些文人,这些红袍军的文官,朝廷三令五申节用爱民,他们却在干什么?赈灾银买酒,官仓粮换鲜果,甚至......他的目光扫向台后。 那里站着几个穿官服的人,正低声谈笑,其中一人他认得,绍兴府同知刘明远,去年才从红袍军启蒙部提拔上来的清流! “刘大人觉得哪位姑娘更合眼缘?” 沈槐笑问。 刘明远故作矜持地捋须。 “依下官看,穿绿裙的那位,字虽不佳,但胜在......天真烂漫。” 沈槐哈哈大笑。 “既如此,这轮就留她!” 管家立刻又捧上一盘金叶子,洒向那绿裙姑娘。 魏昶君转身离开人群。 夜不收和周愈才立刻跟上,三人拐进一条暗巷。 “查。” 魏昶君声音冷得像刀。 “沈家别院的银子哪来的?荔枝谁运的?冰是谁供的?台上那些姑娘。” 他顿了顿。 “是自愿的,还是买的?” 周愈才咬牙。 “下官这就去查绍兴府账册!” “不必查了。” 这一刻,另一名夜不收匆匆赶来,手里攥着张纸条。 “刚得的消息。” “沈槐上月以''修缮农会学堂''为由,从民部支了五千两......” 魏昶君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肃杀。 他还得再看看啊,不出来还不知道,红袍军才一两年,竟也开始烂了。 匆匆吃了饭,魏昶君换了打扮,来到绍兴城最富盛名的酒楼,醉仙楼。 他穿着商贾常穿的褐色棉袍,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沿。 隔壁的谈笑声透过薄薄的木板墙,一字不漏地传了过来。 “陈大人,您这瘦马养得可真是时候。” 一个带着浓重江南口音的声音笑道。 “再有个半年,准能卖出好价钱。” “半年?” 另一个声音略显尖细,像是刻意压着嗓子。 “李兄,你这话说的,我那可是按扬州老法子养的,光是教她们走路,就花了三个月!” 魏昶君的手指顿住。 养瘦马? 隔壁传来酒杯轻碰的声响。 “走路算什么?” 那李姓男子啧了一声.“我那批瘦马,光是学捧茶,就练了两个月,手腕得软,步子得轻,腰还得弯得恰到好处。” “你那算什么?” 陈姓官员嗤笑。 “我请了苏州来的嬷嬷,专教她们怎么笑,不能露齿,眼得垂着,嘴角要翘三分。” 木板墙后,周愈才的呼吸明显重了。 “最费银子的还是吃食。” 李姓男子压低声音。 “每日晨起一碗燕窝,午间只许吃三片火腿,配半盏清汤,夜里得饿着......” “说起来,这批瘦马花了多少银子?” “前前后后,少说两千两。” 陈姓官员咂了口酒。 “不过值当,上月大人来看过,一眼就相中了两个,出价三千两。” “三千两?” 李姓男子惊呼。 “这......这可是抵得上一个县令三年的俸禄了!” “俸禄?” 陈姓官员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谁靠俸禄过日子?大人说了,这批瘦马是要送到京里去的,专伺候那些那些喜欢雅趣的老爷。” 木板墙后,夜不收的指节捏得发白。 “说起来,你手上那个叫''柳儿''的,前几日不是病了吗?” “死了,染了风寒,拖了三日,没熬过去。” “可惜了,那丫头模样不错。” “有什么可惜的?” 陈姓官员冷笑。 “瘦马嘛,本就是玩意儿,死了再买就是,扬州那边新到了一批生坯子,七八岁的丫头,五十两一个。” 魏昶君终于缓缓闭了下眼。 隔壁的谈笑还在继续。 “说起来,朝廷不是刚下了令,禁买卖人口吗?” “禁?” 陈姓官员哈哈大笑。 “李兄啊李兄,你什么时候见过真禁?农会那帮泥腿子喊得凶,可咱们手里捏着账册呢,瘦马?那叫收养孤女!” “再说了,红袍军那位里长,这会儿怕是正坐着火车往广西去呢,哪有功夫管这些小事?” 木板墙后,魏昶君站起身,茶碗里的水早已凉透。 下楼时,掌柜的赔笑相送。 “客官,这茶不合口味?” 魏昶君看了眼柜台后挂着的水牌。 上等龙井,二两银子一壶。 “合口味。” 他神色疲惫又冰冷,轻声开口。 “只是太贵了。” 次日清晨,魏昶君还在看着。 天刚蒙蒙亮,晨雾裹着发酵的酒酸味,飘散在官道两侧。 如今他换上了一身粗布短打,肩上搭着条汗巾,混在送粮的农夫队伍里。 他身后,夜不收挑着两筐新收的稻谷,粗麻绳勒进肩膀,磨出一道红痕。 “让开!别挡道!” 一声呵斥从坊内传来。几个穿绸衫的监工挥着鞭子,将送粮的农夫赶到一旁。 坊门大开,里头十几个大缸冒着热气,地上堆着成袋的糯米,白花花的米粒在晨光下泛着光。 魏昶君眯起眼看着。 “这批不行!” 一个管事模样的男人抓起把糯米,搓了搓,突然扬手一洒。 “味不正,扔了!” 几个杂役立刻拖起麻袋,哗啦一声倒进泔水桶。 白花花的米粒混着烂菜叶、酒糟,瞬间被染成污浊的一团。 夜不收喉结滚动。 “里长,那是上等糯米......” 魏昶君没说话,目光落在坊后的土坡上,那里堆着小山般的粮食,有些只是略微泛黄,有些甚至只是碎了几粒,全被铲进土坑,胡乱掩埋。 “酿酒要精米。” 旁边一个老农低声道。 “稍微有点味道,整袋都不要了。” “这些......能喂多少饥民......” 周愈才站在人群后,声音发抖。 魏昶君走近一座酒缸,缸边贴着红纸,写着绍兴府特供。 “这酒,谁喝的?” 他问。 老农缩了缩脖子。 “官老爷们......听说一斤酒值五两银子,用的米都得三蒸三晒......” 五两银子。 魏昶君想起柳州农会的账册,去年大旱,一个壮劳力干满一个月,工钱才二两银子。 “这还只是酒,瞧见那些木桶没?里头泡的是荔枝、龙眼,专给酒调味的,听说一颗荔枝抵得上一斗米钱......” 周愈才突然咳嗽起来,像是被酒气呛住了。 这一刻,魏昶君看着,终于知道,文官才是最该杀的一批人。 这次绝不能光流放了,必须杀一批,流放一批! 这些奢靡到骨子里的人,即便是流放,也必定是死性不改! 第691章:肃清此地前序章 绍兴城郊,农家小院。 夜色深沉,烛火在粗陶灯盏里跳动,映照着围坐在木桌旁的六张面孔。 魏昶君坐在主位,靛蓝布袍的袖口磨得发白,手指轻轻敲击着桌沿。 对面是三名夜不收将领,赵铁山、陈豹、李锋。 赵铁山眉骨一道疤,是当年在济南血战留下的,年前此人曾带三十夜不收潜入漠北,测绘出罗刹骑兵的粮道,助岳豹部焚敌粮三十车。 陈豹沉默寡言,但在乌思藏却战功赫赫,单枪匹马端掉叛寺,熔了金佛铸农具。 李锋眼神锋锐,去年在松江查出茶霸压价案,带着茶娘罢采三日逼茶商每斤加价三文。 这三人都是洛水老道暗中考察了数年才精挑细选出来的。 左侧两名启蒙师,周明和张远,都是红袍学堂第一批卒业生。 周明在蒙阴农会搞出五户联保,让赤贫户王老栓没田没房也能贷到五两银买薯种。 张远在农会实践过,曾把早采青叶的歪风刹住。 这两人则是魏昶君考察后确定的人选。等烛光下,魏昶君敲桌面的手指突然停住。 “江南,该清一清了。” 赵铁山等人眼底兴奋。 今日里长叫他们前来,竟是打算让他们参与其中! 赵铁山猛地抬头。 “里长,怎么清?” 魏昶君坐在主位,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赵铁山看着他眉骨上的疤痕在烛光下跳动,神色愈发凝重。 “从学府开始。” 魏昶君突然开口,声音像磨刀石上擦过的铁。 “让那些红袍学堂的学生去查。” “让学府的学生动起来。” 彼时他声音冷硬。 “红袍学堂教出来的学生,去查官吏,查士族。” 赵铁山皱眉。 “里长,学生们没经验......” 他是夜不收,之前也跟随里长多次参与过相关查证,自然知道其中有多少麻烦。 “要的就是没经验。” 魏昶君冷笑。 “没被官场染黑的眼,才看得清脏。” 周明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 他想起去年在江阴学府见过的场景,寒门学子蹲在廊下啃冷馍,而士族子弟却在学堂里用赈灾银买的宣纸折纸船。 “可学生们懂什么查账?” 赵铁山忍不住苦笑着摇头,那些世家大族,缙绅官吏,随便一个都能轻而易举的蒙骗他们不是? “正因为他们不懂官场那些弯弯绕。” 魏昶君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 “这是去年苏州府赈灾的账本,你们看看。” 李锋接过册子,借着烛光眯起眼。 他的指腹摸到纸页上一处轻微的凹凸,有人用指甲在某个数字上掐过印子。 “这个购粮三千石的三字被改过。” “原本是五。” 魏昶君的声音像淬了冰。 “两千石粮食,够五千百姓吃一个月。” 张远突然站起身,膝盖撞到桌沿,眼眸逐渐明亮起来。 “让学生去查,查到哪个,就办哪个。” 他忽然有些明白里长的意思了。 相比之前的红袍,一部分是前明官吏文人,一部分是世家商户子弟,还有一部分是红袍功臣。 这些人若是想要掩盖,无论是手段还是关系,都不是寻常官吏可比的。 虽然也可以让监察部查,但耗费的时间就要多得多了。 里长的方式反而更粗暴直白,这些学生完全可以先问罪,后举证,即便那些官吏富户想要从中做些手脚,处理掉证据,也不会影响最终的结果。 这大概相当于一场......另类的江南奴变? 让被欺压者掌控一定的权,之后会发生什么? 这一刻,张远心底有些发抖。 与此同时,陈豹的视线落在魏昶君磨破的袖口上。 这位里长穿着粗布衣裳,而那些士族老爷的绸缎袍子一件就值五十两银子。 他想起漠北的冬天,冻僵的流民手指像枯树枝般折断。 “里长既然提出来,想必是流放的地方选好了?” 周明问道,声音有些发颤。 “甘肃缺水,让他们去挖渠,漠北苦寒,让他们去筑路,乌思藏荒芜,让他们去垦荒。” 魏昶君的手指在地图上划。 “正好北边在修铁路,缺人手。”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 李锋脑海中浮现出上月潜伏时看到的一幕,徐三郎的管家用银筷子夹着荔枝喂狗,而街角的乞丐在舔雨水坑。 接下来,将会是江南奢靡坠入深渊的时刻了! 而魏昶君也没有停下来,思索片刻,转头看向周明。 “江南农会能动员多少人?” 是的,光是学生还不够,还要加入农会的百姓,最底层的百姓才知道应该如何看。 周明盘算了半天,终于点头。 “绍兴、杭州、苏州三地,至少三千农户。” “农会配合。” 魏昶君继续道。 “每个学生配三个老农,农会出人带队,士族家的地契、商铺的账本、衙门的公文,全翻出来查。” 张远眼睛发亮,兴奋的攥紧拳头。 “查出来之后,当如何?” “当场审判。” 魏昶君眸中寒光一闪。 “学堂广场设公审台,学生主审,农民陪审,证据摆出来,一条条过。” 赵铁山突然咧嘴笑了。 他仿佛已经看到那些穿绸缎的老爷们跪在泥地里,被他们瞧不起的无权百姓指认罪状的模样。 陈豹彼时倒是冷静许多,沉声开口。 “里长,这次审判吾等按照什么标准?” “贪墨十两以上,田产充公,发配甘肃。” 魏昶君声音像铁。 “欺压百姓者,戴枷游街三日,再流放。” 赵铁山狞笑。 “买卖人口的......” “主犯斩!无论官职,无论身份,无论关系。” 魏昶君淡淡道。 “从犯流放乌思藏挖矿!” 这一刻,五人都看的分明,里长面上神色之决然,狠辣,几乎让他们这些旁观者都难以想象! 只是兴奋持续了片刻,周明有些犹豫。 “学生们敢吗?” 其余几人也沉默了。 学生们查证,这些接受红袍教导的真正新一代的确拥有纯粹的理想,但,他们要动的或许是真正江南官吏,世家大族,他们,敢吗? “不敢?” 魏昶君平静。 “红袍学堂每月领着朝廷的银米,读着免费的书籍,现在让他们为百姓站出来,有什么不敢?” 第692章:时日无算! 魏昶君猛地站起身。 “告诉那些学子,这是他们的毕业考,考过了,进红袍任职,考不过,滚回家种地!” 既然决定动手,张远也不迟疑,快速记录,一边开口继续了解细节。 “农会这边,要准备什么?” “两件事。” 魏昶君竖起手指。 “一,把历年被官吏欺压蒙骗的农户名单理出来,二,每家出一个汉子,持镰刀维持公审秩序。” 李锋补充。 “还得防着士族狗急跳墙。” “所以学生查账时。” 魏昶君冷声道。 “每个小队配两名夜不收,穿便衣跟着。” 烛火渐弱时,魏昶君拍板。 “调查三日后开始。” “周明负责联络学府,张远组织农会,赵铁山调夜不收暗中保护,陈豹准备流放名册,李锋盯死士族府邸!” 五人齐声领命,声音兴奋的几乎发抖。 黑暗中,魏昶君的声音像淬了冰。 “让江南看看,什么叫红袍的规矩。” 赵铁山盯着自己虎口的老茧,咧嘴笑着。 他仿佛已经看见甘肃荒漠的风沙卷着血沫,那些用三千两银子泡酒的士族老爷们,正跪在干裂的河床上挖渠,细皮嫩肉被砂石磨得鲜血淋漓。 “北疆的红袍二代,正用胸口堵罗刹人的火铳。” 魏昶君的声音像淬了冰的铁链,猛地抽回众人思绪。 “而江南的蛀虫,用赈灾银买荔枝喂狗。” 陈豹后槽牙咬得死紧。 漠北的风雪味突然涌上喉头,那年他亲眼见流民割腕喂血给孩子的光景,而此刻他脑中浮现的,却是苏州府粮仓里的糯米被倾倒入臭水沟的画面。 他几乎能听见士族公子哥儿在漠北筑路时,冻僵的手指粘在铁钎上撕扯皮肉的惨叫。 彼时李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徐三郎用银筷子夹荔枝逗弄獒犬的景象,与街角乞丐舔雨水坑的影子重叠。 他是红袍军新一代,但不代表他没见过那个撕裂的荒诞世道。 前明,人相食的世道,才过去几年? “让学生去撕开他们的绸缎袍子。” 周明深吸了一口气,粗布袖口擦过发红的眼角。 他脑海中浮现出农会学堂的草纸浸透母亲的汗血,而士族子弟却用赈灾银买的宣纸折船玩耍。 此刻他脑中正上演着最痛快的戏码。 寒门学子攥着罪证名册踏进官府朱门,曾经讥笑他们的士族老爷瘫软如烂泥。 张远沉默着一言不发,恍惚看见父亲薄棺入土时扬起的尘灰。 当魏昶君说到军饷养瘦马时,他齿缝间已漫开铁锈味,那些辽东戍卒的遗孤们,终于能在江南的稻香里捧着热气腾腾的白米饭,而那群江南吸血的蛀虫正在乌思藏的矿洞里咳出带血的泥沙! “不过光是处置,不够。” 魏昶君的计划是杀一批,迁徙一批,必须考虑此地的实际发展情况。 现在刚刚定下如何肃清江南的腐朽糜烂,彼时他眯着眼睛,坐在木桌主位,手指划过地图上甘肃的褶皱。 面对五人的茫然,魏昶君漠然开口。 “京师部分人口迁往甘肃,江南世族迁往边陲。” “让犯过错的文官受到惩罚的同时,还有那些没有犯过错的文人,也必须送到边疆体会数年的艰苦和真正的底层百姓如何生活。” “让人口开始大批量互换!” “江南世族发展太快。” 魏昶君声音像砂石磨过铁板。 “三代之后,必成新阀。” “里长说的是,凭什么他们享福?” 李锋眯起眼睛,神色同样锋锐起来。 “北疆的红袍二代,正用胸口堵罗刹人的火铳。” 魏昶君的声音像淬了冰的铁链,猛地抽回众人思绪。 “而江南的蛀虫,用赈灾银买荔枝喂狗。” “其实他们不是自己有多大的本事,只是运气很好,生来就占在膏腴之地,做了官吏便高高在上。” “可他们在做什么?” 这一刻,魏昶君想到了抵达此地之后看到的景象,三千两银子一坛的酒,选拔花魁的铺张,酿酒时倾倒的粮食,拿着官府给百姓的银子,以收养孤女的名义养扬州瘦马......早在两年前,别说将那些粮食倾倒了,他们都能看见人吃人! 魏昶君面色森冷。 “江南世族,太老了。” 赵铁山盯着灯盏边沿的油痂,喉头滚动。 “里长是说......” “骨子里的老。” 魏昶君淡淡开口。 “沈槐的孙子,十五岁就管着绍兴盐引,徐三郎的侄儿,十八岁当上漕运稽查。” “这些人,三代就能吸干江南,江南完了,接下来呢?” “会不会向着周边蔓延?他们会用多少时间,将未来的红袍天下,又变成下一个大明?” 陈豹后槽牙咬得咯吱响。 “凭什么?” 烛火猛地一晃。 魏昶君转头看向周明的粗布领子,和内衬补丁。 “你这件衣裳,穿几年了?” “三......三年。” 周明有些窘迫的低下头。 “苏州府同知刘明远。” 魏昶君甩出一张礼单。 “上月收的寿礼,够买三百件绸衫。” 他指尖戳着礼单上翡翠笔架四字。 周明脸色愈发铁青。 砰! 魏昶君拳头砸穿桌板,木屑飞溅。 “前明贪官的后代,披着红袍皮继续吸血!” 这一刻,魏昶君声音愈发平静。 “崇祯年济南府血战,多少兵卒肠子流出来,仍是捂着继续冲,为了什么?就为和他们一样的泥腿子,他们的子孙后代,不被当狗!” 烛烟呛得人流泪。 五人眼眸中愈发振奋,激动。 江南这些蛀虫,早被三百年的绫罗绸缎泡软了骨头。 只有里长这种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开国之人,才镇得住他们浸透骨髓的贪婪。 才能压得住天下的震动和疯狂的野心! 灯火摇曳,魏昶君目光扫过这处农家小院外,平静思索着。 “我要给后世留下几个模板。” “如果一处腐朽,应该怎样剜除。” 而彼时陈豹几人心中的激动也逐渐恢复平静,只因他们都看到了这位年轻里长眉宇间的苍老疲惫。 直到这一刻,几人才终于震撼的意识到一个事实。 他的确能镇得住江南,乃至军中,民部,监察部,士族缙绅等各处。 可他要面对的是什么? 徐国武那些人的反叛和暗杀,启蒙部旧臣文人的谋划刺杀,昔日手足陈铁唳的背叛......他明知如此,仍有魄力不惜代价! 但这对抗天下权势,他又能持续多久呢.... 第693章:天下东风汇一处 州城南的官道上弥漫着硝烟味,几个穿着工部号衣的人正用铁锹翻动焦土。 领头的老赵突然铲到半截靛蓝布片,布角绣着魏字暗纹,狞笑着翻动。 这些将会是他在之后晋升的政绩。 多少人袭杀过这位名震天下的魏里长,谁成功了? 前明败了,就连徐国武这等封疆大吏都败了,但他成了! 老赵狞笑着扒开碎木,露出半颗被炸烂的脑袋。 他面色忽然惨白起来,神色惊慌失措,直到整个人都瘫软在地! 那些破碎的衣服下面,没有一丝铁锈味,赫然是榆木! 木偶的眼珠掉在泥里,还粘着几缕假发。 “该死!” 老赵颤抖着踹飞木屑。 “车里是假人!” “快,叫人回去汇报!” “完了,都完了!” 半个时辰后,杨府别院。 暖阁内酒肉香气浓烈,水沉香木燃烧,仅仅是这一块木头,便价值三千两银子! 杨三槐举着酒杯大笑。 “魏昶君以为换乘马车就能躲过?老子在铁轨和官道都埋了药!” 徐三郎用银筷敲着瓷盘。 “那靛蓝车帘捂得严实,定是怕人瞧见他在车里发抖!” 话音未落,管家冲进来时被门槛绊得扑倒在地。 “假人!官道炸的是榆木假人!” 杨三槐手里的钧窑盏哐当砸碎,热茶泼了徐三郎一身。 徐三郎顾不得烫,揪着管家衣领嘶吼。 “火车呢?” 管家哆嗦着掏出一块靛蓝碎布。 “车厢里塞满稻草人,穿的都是亲兵旧衣!” 沈槐的紫砂壶啪地摔在柱脚。 “帘子!火车帘子怎么回事?” 驿丞连滚带爬进来。 “老赵他们查了,许久之前就用米浆糊死了帘缝!” 满堂死寂中,徐三郎突然开始发抖。 “他从上火车那刻就知道......” “那他如今到底在哪里!” 探马撞门声打破死寂。 杀手斥候满腿是泥地跪倒。 “浙江八百里加急!” 杨三槐扯开漆封的手直抖,羊皮纸上墨迹未干。 “红袍学堂三百学子联名,三日前控诉绍兴府强占学田。” 沈槐抢过公文,指腹摸到未干的朱砂印。 “魏昶君亲批......” 徐三郎突然抢过文书撕扯。 “不可能!他明明该死在州城!” 裂帛声中,最后半截字条飘落。 “涉案官吏三代不得返乡,士子即日戍边垦荒。” “戍边?” 沈槐揪住探马领口。 “说清楚!” 探马咳着血沫。 “甘肃挖渠、漠北筑路、乌思藏垦荒......寒门学子带着农会抄了沈家米行,当街劈了咱们的斗秤!” 徐三郎突然掀翻案几。 “启蒙部!他敢动启蒙部根基?” 话音未落,门外马蹄声如雷,宁波港的押运兵喘着粗气撞进来。 “沈老爷,浙安号被凿沉了!二十箱贴闽茶标的火药......全泡汤了!” 杨三槐一脚踹翻铜炭盆,火星溅上沈槐的绸裤。 “查!他魏昶君现在到底在哪!” 书房门砰地被撞开,账房先生举着血淋淋的账本。 “杭州府衙门口设了公审台!午时三刻要当众烧账册!” 满屋瓷器碎裂声中,徐三郎盯着自己官袍前襟的启蒙部银绣,突然发出夜枭般的惨笑。 “三代不得返乡......哈哈哈哈!好个魏昶君!” “还有什么手段,他不是要毁了吾等根基吗?好一个暗度陈仓,我倒要看看,他还要如何!” 那名帐房先生如今早已面无血色,闻言颤抖着开口。 “魏昶君在江南发布声明,若是有江南文官,文人被农会和学生们发现欺压百姓,可当场公审斩杀。” “另外,这些只是犯罪的,没犯罪的文人,也要开始前往边陲之地,大规模人口迁徙,建设,去山野农村学习!” 砰。 徐三郎肩膀颤抖着,面色狰狞,其中又夹杂着几分恐惧。 魏昶君,这是要彻底断绝他们的一切后路。 换句话说,他们已经完了。 杨家家主闻言闭上双眼,一时间面庞血色尽褪,良久,终于开口。 “既然暴露了,那就走吧,至少吾等人还活着,速速离开,还能有机会东山再起。” 徐三郎几人沉默。 谁能想到,原本应该在广西的魏昶君,会私下里跑到江南,他们的绝对核心之地,不调用一兵一卒,利用农会和红袍学子,对他们展开致命一击! 沈家三房吐出一口气,恢复平静,他反而是人群中情绪最稳定的一人。 之前计划刺杀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失败的准备,毕竟刺杀对象是那位名震天下的里长。 “好在还是一群学生,料想他们对吾等也造不成任何影响。” 徐三郎几人闻言,这才面色好看了不少。 一群学生和泥腿子,他们这等准备造反之人,哪里会害怕,即便他们都暴露了,可遇到自己,那群泥腿子和低贱的学生,又敢对他们做什么? 只怕跪在地上不敢看他们吧? 徐三郎狞笑着开口,满眼疯狂。 “想对吾等动手,可惜,他魏昶君只能用那些低贱之人。” “到时候吾等怕是完全可以大摇大摆的离开!” 他眯起眼睛,看向杭州等地所在。 这个仇,他记下了,等他们离开,总有一日,会将魏昶君彻底撕碎! 如今刺杀失败,几人自然没了心思继续吃喝,各自匆匆回到府邸,开始收拾细软,召集宗族,化整为零,绝望的谋划逃离。 谁都知道不能继续留下,不然徐国武就是他们的下场。 然而直到踏上逃亡之路,他们才知晓,魏昶君的手段有多狠! 城外的破庙里,徐三郎蜷在神龛下,手指死死抠着青砖缝。 他的绸袍沾满泥浆,靴底黏着干涸的血迹。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黑衣杀手闪身进来,额角还挂着汗珠。 “大人,不好了!” 杀手压低声音,喉咙里带着喘息。 “城东的农会学生正在挨家挨户盘查,他们已经发现沈家的马车藏在柳树巷!” 徐三郎瞳孔一缩,这些泥腿子当真疯了? “谁带的头?” “是红袍学堂的李岩,就是去年被沈家挤掉学田的那个寒门学子!” 第694章:等他死 杀手咬牙。 “他带着十几个学生,手里拿着沈家米行的账本,直接报给了城防营!” 徐三郎手指一颤,指甲在砖缝里崩断半截。 又一名杀手冲进来,脸上带着刀伤。 “大人,渡口的刘老四刚刚举报了杨家的藏船!” “刘老四?” 徐三郎嗓音嘶哑。 “他不是杨家的老船夫吗?” “是!” 杀手点头。 “可今早他女儿被红袍军医馆救活了,他女儿去年染了瘟疫,杨家嫌晦气,直接把她扔出府外等死!现在刘老四带着渡口的苦力,把杨家的私船全掀了!” 徐三郎的呼吸越来越重,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巨石。 第三名杀手跌跌撞撞冲进来,衣襟上沾着血。 “大人......城南的茶摊婆子......她把沈大人的行踪报给了巡逻队!” “茶摊婆子?” 徐三郎猛地抬头。 “她不是沈槐的远亲吗?” 杀手惨笑。 “是远亲,可她儿子前年被沈家逼着顶罪,活活打死在牢里!现在她拿着沈大人今早喝茶时落下的玉佩,直接交给了红袍军!” “大人!” 又一名杀手冲进来,脸上带着擦伤。 “城南的私塾先生张秀才,带着学生把杨家在城郊的田契全翻出来了!” 徐三郎猛地抬头。 “张秀才?他不是杨家的西席吗?” “是!可今早他的学生发现。” 杀手咽了口唾沫。 “杨家去年强占的三十亩学田,地契上盖的是伪造的官印!张秀才直接带着学生把地契送到了红袍军案察司!” 另一边,沈槐缩在废弃的粮仓里,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嘈杂声。 “沈老爷!” 一名家仆连滚带爬地冲进来,脸色惨白。 “码头扛包的苦力赵大,把咱家走私盐的账本交出去了!” 沈槐瞳孔骤缩。 “赵大?!他不是收了银子闭嘴了吗?!” 家仆浑身发抖。 “是……可他今早发现,他儿子去年被咱家逼着顶罪,活活打死在牢里……” 沈槐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顺着指缝滴落。 深夜,三家在折损了大半后,终于逃离,不得已汇聚在山路上。 夜色如墨,山风裹着潮湿的冷意灌进狭窄的山洞。 徐三郎的绸袍早已被荆棘撕成布条,脖颈上的血痕结了黑痂。 杨三槐的衣衫只剩半截衣袖,裂痕割碎了他眼底的火光。 沈槐脸上的胭脂痕混着泥沟,像被抽烂的虎皮。 “怎么会这样……” 沈槐喃喃道,嗓音嘶哑。 “这些泥腿子……怎么敢?!” “他们不是不敢反抗……” 杨三槐折断的镜腿扎进掌心,血珠顺着指缝滴落。 “只是没等到那把火。” 他惨笑着,这是魏昶君曾说过的。 徐三郎盯着山下蜿蜒的火把长龙,喉咙里挤出嘶哑的笑声。 “魏昶君……他早就把火种埋在这些泥腿子心里了。” 沈槐突然抓起一把泥塞进嘴里,黄牙硌到石子,崩出血沫。 “我不信!我不信这些贱民能翻天!” 杨三槐猛地抬头,眼底血丝密布。 “翻不了天?那山下举着火把的是谁?!渡口砸船的是谁?!茶摊上报信的是谁?!” “张秀才……” 徐三郎突然冷笑。 “那个教了杨家十年的西席,今早带着学生把伪造的地契送到案察司。” “赵大!” 沈槐咬牙切齿。 “小小的码头苦力,收了银子闭嘴,现在却带着人掀了我家的走私船!” “刘老四……” 杨三槐的镜腿深深扎进树干。 “我杨家的老船夫,今早带着渡口苦力砸了所有私船!” 洞外突然传来梆子声。 “红袍军的集结令……” 徐三郎瞳孔骤缩。 “他们要烧山了。” 沈槐猛地揪住徐三郎的衣领。 “你不是说百姓都是予取予求的废物吗?” “废物?” 徐三郎惨笑。 “魏昶君把他们喂成了狼!” 杨三槐突然折断镜框,狠狠扎进树干。 “等着吧,老子要亲手刨魏昶君的坟!” “等!” 沈槐狞笑。 “等魏昶君老死!等红袍军腐烂!我不信他能压住天下人一辈子!” 夜风卷着咸腥的海水味扑来,五人站在崖边,盯着山下越来越近的火光。 这一刻,他们终于明白。 魏昶君说的泥腿子的力量,从来不是虚言。 几人如今只能逃亡海外,这或许是他们唯一的出路。 州城外三十里,官道旁的密林里,徐三郎的绸袍被荆棘撕成布条,脖颈的血痕凝成黑痂。身后追兵的铜锣声越来越近,他猛地拽断缠在腰间的玉带钩。 当啷一声砸在青石上。 “杀出去!” “走山路!” 他嘶吼着踹开挡路的枯枝,身后跟着跌跌撞撞的杨三槐,玉佩早不知丢在哪里,左眼被树枝抽得充血。 沈槐的蟒纹靴陷进泥坑,拔出来时只剩一只,另一只被烂泥吞得无影无踪。 山隘处的巨石后突然闪出五个农会壮汉,手里的镰刀还沾着稻壳。 “狗官在这!” 领头的汉子一嗓子吼得山谷回声激荡。 徐三郎拔刀就劈,刀刃卡进对方肩骨时,后背突然剧痛——有个半大孩子用鱼叉捅穿了他的小腿。 杨三槐刚要拔剑,却被老农的钉耙勾住裤腿,嗤啦扯出半截雪白中衣。 “滚开!” 沈槐抡起抢来的柴刀砍翻两人,血浆溅进他大张的嘴里。 海边礁石滩上,最后七名家将围着条破渔船死守。 潮水卷着尸体在船帮上撞出闷响,徐三郎的刀已经砍出锯齿,沈槐的左耳不知被谁的鱼钩扯掉半截。 “上船!” 杨三槐把呛水的周茂才拽上甲板,回头看见启蒙部主事张文昌被三个渔民按在浅滩,那老书生正用指甲抠对方眼珠,却被一船桨砸碎了天灵盖。 渔船在浪尖颠簸时,徐三郎扯下染血的绸布缠住崩裂的虎口。 “去爪哇!” 他一口血沫吐进海里。 “老子要练新军!” 杨三槐折断半截桅杆扎进甲板。 “等魏昶君老死那天,我杨家带铁骑踏平江南!” 沈槐突然狂笑着撕开衣襟,露出胸前被鱼叉戳穿的窟窿。 “老子要把他坟头草都啃光!” 咸腥的海风里,五人盯着渐远的海岸线,瞳孔里映出相同的毒火,那放牛娃的吆喝、老农的钉耙、渔民的船桨,此刻都化成了同一个声音。 “等!” 第695章:天下革新之道 烛火在江南总督府的书房里跳动,靛蓝布袍的袖口扫过摊开的《江南舆图》。 魏昶君指尖点着宁波港外的海域,墨渍在爪哇二字上洇开。 “徐三郎、杨三槐、沈槐乘破渔船逃亡,遭遇飓风。” 赵铁山单膝跪地,甲缝里的海腥味还未散尽。 “随行七十三人。” 陈豹的目光扫过名册。 “启蒙部主事张文昌被渔民船桨砸死。” 周明将农会名册铺在案上。 “除此之外,三百学子带农户清点士族田产,归还学田两千亩。” 他指尖划过李岩的名字。 “里长,这个寒门学子三天三夜没合眼,带人核完沈家百年来所有地契。” 张远踢翻脚边的木箱,银锭哗啦洒出。 “从杨家地窖抄出的官银,正好补上宿州粮仓大火的亏空!” 魏昶君平静点头。 彼时赵铁山还在继续汇报,在阵亡将士名卷上划下。 “夜不收阵亡十七,农会死伤三十九,学子重伤八人。” 彼时魏昶君目光落在舆图上。 “发抚恤银。” 他声音哑得像砂纸磨铁。 “阵亡将士的儿女,直接入红袍学堂。” “农会死伤者,分双倍田亩。” “至于学子......” “活着的八个,全部保送京师启蒙院。” “死去的三十九名农会兄弟......” “在每家农会学堂立碑,家人善待。” 杨家,沈家,徐三郎等人逃亡海外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消息,魏昶君并不在意。 他们在内陆的时候尚且无法掀起风浪,何况到海外。 而且,按照红袍军向外扩展的速度,他们没机会。 想到此处,魏昶君缓缓伸手,指着面前的舆图,目光落在青石子等负责江南革新的众人身上。 “革新方案做的怎么样了?” 青石子闻言起身,站在桌前,手指点着江阴地图,语气沉稳但坚定。 “里长,江南革新,我打算从江阴入手,江阴的革新,得从公审缙绅开始。” “第一步,先摸底,农会已经统计了江阴十二乡的地主名单,按罪行轻重分成三类,强占田地的、欺压佃户致死的、勾结外敌走私的,这三类,处置方式不同。” 魏昶君抬眼,盯着眼前的年轻道士。 “具体怎么分?” “第一类,强占田地的,罪行较轻,但人数最多。” 青石子翻开册子。 “这些人,先让他们在乡里公审台上认罪,当众烧毁伪造的地契,把田还给农户,然后,罚他们去边疆垦荒三年,表现好的,三年后允许回来。” 周明插话。 “光还田不够,得让他们当众赔罪,我提议,让他们挨家挨户给被占田的农户磕头认错,再罚他们亲手给农户修田埂、挖水渠。” 魏昶君倒是没有否定周明的计划。 挨家挨户道歉,起到的效果更多的是心里意义上的攻势。 魏昶君点头。 “可以,但边疆垦荒不能马虎,甘肃、漠北、乌思藏,安南等地,哪边缺人?” 李锋翻开漠北屯田册。 “漠北最缺,那边要修水渠,正好让他们去挖土,甘肃的军屯也需要劳力,可以让他们种粮抵罪。” 青石子还在继续汇报。 “第二类,欺压佃户致死的,罪行较重,这些人不能光垦荒,得先游街。” 张远眯着眼睛,思索片刻。 和魏昶君想的一样,这些除了对江南糜烂腐朽之地的警告,更多的还是让百姓能够意识到,真正的平等世道开始,而不是京师红袍军颁政,他们江南等富庶之地总是遭遇欺上瞒下,推行不到他们身上。 “游街不够,得让百姓出口恶气,我建议,让他们脖子上挂欺民贼的牌子,敲锣游乡,沿途百姓可以往他们身上扔烂菜叶、臭鸡蛋,游完街,再发配边疆,终身不得返乡。” 魏昶君沉吟片刻,指尖点在桌案上。 “终身太重,毕竟大部分不是罪无可赦,而且其中还有许多是没有参与的,只是需要思想改造,我建议改成十年,十年后若真心悔改,允许其子弟代父回乡,但本人永不得再入仕。” 陈豹点头。 “还得让他们亲手给死者家属立碑,碑文刻欺民者,天必诛之,立在村口,让后人看着,算是立个榜样。” 青石子点头,翻到最后一类。 “第三类,勾结外敌走私的,罪行最重,这些人,直接公审斩首,家产充公,妻儿流放边疆,三代不得科举入仕。” 赵铁山先是点头,之后思索片刻。 “斩首太便宜他们了,我提议,先游街,再当众宣读罪状,最后拉到他们强占的田里砍头,血浇地,算是给土地还债。” “也让百姓看看,红袍军的策略,并不只是说说而已。” 魏昶君敲了敲桌子,算是敲定了这项提议。 “可以,但得按律法来,罪证确凿的,斩,证据还在核实的,先关押,等缴获敌船物证后再杀。” 周明突然想到。 “对了,公审台得设在最热闹的地方,让全乡百姓围观,台上挂三面鼓,百姓有冤的,可以直接击鼓递状子。” “还得让他们的子弟跪在台下听审,让他们亲眼看看,父辈造的孽,迟早要还。” 将公审台设置在最热闹的地方,也算是起到警示作用。 江南太富庶,也太糜烂。 青石子合上册子。 “最后一步,清算完的田地,直接分给农户,农会已经备好了新地契,红印盖章,旧契当众烧毁。” 老旧院落内,魏昶君站起身。 “好,就这么办,先从江阴十二乡开始,罪轻的垦荒,罪重的游街,通敌的斩首,我要看到江南缙绅的脊梁骨被彻底打断。” 这一刻,青石子拱手,神色郑重。 “是!” 得了魏昶君的示意,青石子没有片刻耽误,第一时间乘车抵达江阴。 但他并未直接露面。 如今青年道士换了身粗布衣裳,混在街头巷尾,亲眼看着这座城的另一面。 他要先看清楚如何扶持农会和学生。 里长同意第一个区域革新让他负责,意味着江阴之后的公审和动员,都会成为之后各地推广的试点,他不能出任何差错! 第696章:青石子的风暴 彼时,城东的私塾外,刘三槐抱着几本破旧的《农政要术》,低头快步走着。 他今年十八岁,本该是读书的年纪,却因家贫,只能靠给缙绅家抄书换几文铜钱活命。 青石子站在街角,看见刘三槐被几个锦衣少年拦住。 为首的缙绅子弟陈德,一脚踢翻他怀里的书,冷笑道.“穷酸东西,也配来学府?” 刘三槐跪在地上,一本本捡起沾了泥的书,攥紧了拳头,咬着牙低声道。 “陈少爷,我只是来送抄好的书......” 陈德嗤笑一声,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丢在泥水里。 “捡啊,不是缺钱吗?” 刘三槐的手指僵在半空,最终还是一点点伸向泥水里的银子。 青石子看着这一幕,面无表情。 直到那些穿着绸缎的身影离开,他才看到刘三槐身边出现一个稚嫩的身影。 那是个六七岁的孩子,穿着和刘三槐一样的粗布衣裳,皱着眉头。 “刘大哥,我听我爷爷说,红袍军的天下,是人人平等的。” “他们凭什么这般欺负你?” 刘三槐从地上起身,手里的银子还带着泥水,面色复杂,沉默了许久,才终于抬头看着天空,眼眸空洞。 “红袍是说过,可落到咱们最底层的百姓身上,没那么容易。” 这一刻,他眼底只有苦笑。 青石子没说话,只是转身离开。 傍晚,青石子走到城外的稻田边。 佃农罗大正佝偻着腰,在田里插秧,他的背已经被太阳晒得黝黑,手上全是裂口。 田埂上,地主周家的管家叉腰站着,手里捏着一本账册。 “罗大,去年的借了东家一石粮,如今利滚利,可还差着三石,今年再不交齐,你家的地就归别人种了!” 罗大直起腰,抹了把汗,老实巴交的佃农如今满脸为难。 “王管家,去年收成不好,能不能再宽限......” “宽限?” 管家冷笑。 “周老爷的规矩,一粒米都不能少!” 罗大沉默了一会儿,最终低声道。 “......我再去借。” 他年纪大了,仅仅是吐出这一句话,便已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等到管家趾高气昂的离开,罗大身边,一个苍老妇人满眼都是泪。 “也还好,忍忍吧。” “总归能活命不是.....” 说着说着,反而自己眼泪愈发多了。 青石子站在田埂另一头,看着罗大佝偻的背影,心里已经有了人选。 三日后,清晨。 江阴城外的农会大院里,挤满了人。 佃农、贫寒学子、小贩、工匠,甚至还有几个红袍军的退役老卒。 青石子站在一块磨盘上,身后站着刘三槐和罗大。 “乡亲们。” 青石子的声音不高,但很清晰。 “今天叫大家来,是要办一件事,公审。” 人群骚动起来。 “公审谁?” 有人小声问。 “公审那些欺压我们的人。” 青石子指向刘三槐。 “刘三槐,去年被陈德当街羞辱,跪着捡银子。” 他又指向罗大。 “罗大,种了二十年地,却连自家的田都保不住,年年被周家逼债。”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青石子身上。 “今天,我们要让他们跪在台上,听我们宣读他们的罪状。” 青石子环视众人。 “你们敢不敢?” 沉默良久,周围的农会和贫寒学子纷纷低下了头。 青石子并没有以外,他甚至知道这些百姓在想什么。 他们都在害怕,害怕红袍军只是一时兴起,管到这里,为他们主持了公道。 往年前明不是没有这样的事,可往往都是官吏来了,江南老爷们做做面子功夫,官吏走了,照样欺负他们。 他们不敢得罪那些地主老爷。 彼时青石子声音依旧沉稳,但说出来的话,却让一个个百姓们眼睛逐渐亮起来了。 “红袍军不会不管你们,现在,里长就在江南!” “这件事要根除,里长说了,一年不行就两年,两年不行就三年。” “农会和学生们大胆去做,江南那些地主老爷要是敢动手,里长就调遣红袍军!” 这一刻,人群中的老卒率先吼道。 “敢!” “有什么不敢的,只要里长在,咱什么都敢!” 紧接着,人群中一双双眼眸逐渐亮起,像是一团一团火! “敢!敢!敢!” 青石子知道,他们如此,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里长这个称呼! “好,那我们现在就去城中心的公审台。” 城中心的广场上,早已搭起了一座高台。 台下挤满了人,有农户、学子、工匠,甚至还有几个胆大的缙绅家仆混在人群里看热闹。 台上,刘三槐和罗大站在青石子两侧。 台下,十几个被押上来的缙绅、地主、商人跪成一排,其中包括陈德和周家的管家。 陈德抬头,看见刘三槐站在台上,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你......你怎么敢......” 刘三槐深吸一口气,展开手中的状纸。 “江阴缙绅陈德,去年三月十七,当街羞辱贫寒学子,逼其跪地捡银......” 他的声音起初有些发抖,但越说越稳。 “......同年五月,强占城东李家三亩学田,逼其女为婢......” 台下的人群开始骚动,有人低声咒骂,有人攥紧了拳头。 罗大接着上前,盯着周家管家。 “周家佃户罗大,状告周家强收租粮,去年旱灾,仍逼佃户交足租,致三家农户卖儿鬻女......” 他的声音粗粝,但字字清晰。周家管家的额头开始冒汗,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 老佃农哪能识字,可他硬是背下来了! 青石子站在台中央,环视台下。 “还有谁要告?” 短暂的沉默后,一个瘦小的老农颤巍巍举手。 “我......我要告赵家......” 一个接一个,农户、学子、工匠纷纷上前,状纸上的罪状一条条被宣读出来。 跪在台上的缙绅们起初还强装镇定,但随着罪状的累积,他们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陈德终于忍不住,抬头吼道。 “你们这些下等人,也配审判我?” 台下瞬间炸开了锅。 “下等人?” 老卒冷笑。 “你现在跪的,就是你口中的下等人!” “打他。” 有人怒吼。 青石子抬手示意安静。 “不急着动手。” 他看向陈德。 “你说他们是下等人,那今天,就让这些‘下等人决定你的命运。” 他转向台下。 “按罪状轻重,今日判决,强占田地的,罚没家产,流放边疆垦荒三年;欺压佃户致死的,游街三日,再流放十年,通敌走私的,斩立决!” 这一刻,跪在台上的缙绅们面如死灰。 陈德瘫坐在地上,嘴唇颤抖着,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第697章:铁证如山 半个月后,一辆黑漆马车缓缓行驶在官道上。车内,魏昶君背靠软垫,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 夜不收低声汇报着。 “徐三郎、杨三槐、沈槐三家残余族人乘船逃亡,水师还在继续追击,至东海,刺杀案诸人遭遇风暴,沉船两艘,余人还在继续逃往爪哇方向。” 魏昶君目光微垂,神色平静。 “散发通缉,悬赏捉拿。” “是。” 夜不收点头,随即从怀中取出一份密报。 “江阴方面,青石子已按计划推进革新。” “青石子总长抵达江阴后,暗中走访七日,选定两名典型代表,贫寒学子刘三槐,佃农罗大。” 夜不收展开文书。 “刘三槐屡次被缙绅子弟当街羞辱,罗大则因欠租被周家逼得卖儿鬻女。” 魏昶君微微抬眼。 “青石子是如何动员的,要记录成要点。” “农会大院集合佃农、学子、工匠,青石子总长亲自登台宣讲。” 夜不收沉声道。 “他让刘三槐和罗大站在台上,讲述自身遭遇,台下百姓群情激愤,当场高呼公审。” “目前首批清算十二家缙绅,按罪状轻重分三等处置。” 夜不收翻动文书。 “强占田地的,罚没家产,流放边疆垦荒三年;欺压佃户致死的,游街三日,再流放十年,通敌走私的,斩立决。” 魏昶君沉默片刻,缓缓点头。 “百姓反应如何?” 他需要看到百姓的浪潮席卷,这件事也必须要自下而上。 “公审当日,台下人山人海。” 夜不收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当陈德喊出下等人也配审判我时,百姓险些冲上台撕了他。” 其余几名夜不收纷纷眯起眼睛,他们从没忘记,自己等人也是泥腿子出身的‘下等人’! 魏昶君望向窗外,江南的稻田在阳光下泛着金色。 这些地主、文人、商人,在江南这样的膏腴之地,只需十年,便会成为新的门阀。 必须保持革新代谢,但......尺度要把握好。 他收回目光。 “传令青石子,江阴试点继续推进,但需注意三点。” 夜不收立刻执笔记录。 “第一,流放边疆者,若表现良好,准其子弟代父返乡,但本人永不得入仕。” 魏昶君声音平静。 “第二,追缴的田产,七成归农户,三成留作农会公田,用于赈灾济贫。” 他顿了顿。 “第三,公审台常设,百姓可随时递状,但每案必须证据确凿,不得滥杀。” 夜不收笔尖一顿,郑重应下。 “是。” 彼时魏昶君展开舆图,看着逐渐扩展开的江阴十二乡动员范围,眉头逐渐皱起。 “太慢了。” 魏昶君的手指重重按在舆图上,沿着江阴向外划了一个圈。 “江阴只是开始。” 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 “应城、衡坪、宿州、宁波,江南所有富庶之地,必须全部动起来。” 夜不收立刻点头。 “属下这就去传令。” “慢着。” 魏昶君抬手。 “告诉青石子,江阴的经验要总结成册,立刻送往各府县。” 他指向应城。 “这里缙绅最多,先拿他们开刀。” 又点向衡坪。 “此地商贾勾结最甚,让农会和学子一起动手。” 最后手指停在宁波港。 “水师配合,凡有走私船只,一律扣押,船主当场公审。” 魏昶君从案头抽出三张纸,递给夜不收。 “第一,速审速决,各地设公审台,罪证确凿者,三日内核定罪行,七日内处置完毕。” “第二,全民动员,学子、农户、工匠、退役红袍军,全部编入革新队,每队配三名夜不收监督。” “第三,连坐清查,凡有缙绅反抗,其亲族、门生、故旧,一并彻查,绝不放过一个漏网之鱼。” 夜不收眼中闪过一丝锐光。 “属下明白。” 魏昶君站起身,走到窗前。 “记住,这场革新要快,要狠,要彻底。” “我要让江南的缙绅,听到革新二字就发抖。” “我要让天下的百姓,看到红袍军的决心。” 夜不收肃然抱拳。 “革新之火,必将燎原。” 魏昶君微微点头。 “去吧。” 夜不收离开的这一刻,魏昶君目光再度落在舆图上。 江阴,应城,衡坪......这场公审,不仅仅会在江南展开,必定会从下而上,波及到如今红袍的所有疆土。 而且,不会停下! 里长令下,江阴,应城,衡坪等数县,一则关于刺杀里长的消息飞速席卷,浩浩荡荡! 应城城东的破旧学堂里,马儒正借着微弱的油灯光亮抄写《农政要术》。 他今年十九岁,父亲早年被前明官吏逼死,母亲靠织布供他读书。 窗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几个同窗推门而入,脸上带着兴奋。 “马儒!红袍军要在应城搞革新了!” 马儒抬起头,神色茫然。 “什么革新?” “清算缙绅!” 一个瘦高的学子压低声音。 “江阴那边已经开始了,青石子总长带着农会和学子,把欺压百姓的地主全抓了公审!” 马儒的笔尖顿在纸上,墨汁洇开一片。 “农会的人说,要选几个贫寒学子带头。” 同窗盯着他。 “你爹怎么死的,你忘了?” 马儒的手指微微发抖,最终合上书卷。 “去看看!” 三日后,马儒带着十几个学子,和农会的三十多名佃农组成革新队,开始暗中调查应城缙绅的罪证。 他们的第一个目标便是前明官宦世家张家。 张家在应城势力庞大,现任家主张德海曾是前明户部侍郎,如今虽无官职,却仍掌控着应城大半田产和商铺。 佃农老周领着马儒等人来到张家最大的粮仓外。 “去年大旱,张家一粒租子都没减。” 老周指着粮仓。 “可他们自家的粮仓堆得满满当当,还偷偷往外卖高价粮!” 马儒让几个学子守在粮仓外,自己带着人潜入账房。 昏暗的账房里,堆满了发黄的账册。 马儒翻开最上面的一本,上面赫然写着。 “赈灾粮三千石,实发五百石,余下二千五百石转售宁波商行。” “果然......” 马儒冷笑。 “连赈灾粮都敢贪!” 他迅速抄录下关键账目,又从一个暗格里翻出几封密信,是张德海与宁波走私商的往来信件,上面明确提到以赈灾粮为掩护,私运生铁出境。 铁证如山! 第698章:后世请看戏 五日后,清晨。 天刚蒙蒙亮,马儒带着革新队包围了张府。 张家的大门紧闭,门房隔着门缝怒骂。 “你们这些刁民想造反吗?” 马儒一脚踹开侧门,身后的佃农举着火把冲了进去。 张德海正在后院喝茶,见一群人闯进来,猛地站起身。 “放肆!谁让你们进来的!” 马儒上前一步,举起手中的账册和密信。 “张德海!你贪墨赈灾粮、勾结走私商,罪证确凿,胆大包天!” “里长遭遇刺杀,背后调查为江南缙绅文人商户等联合所为,跟我们走一趟吧!” 张德海脸色一变,随即冷笑。 “就凭你们这些泥腿子,也配审判我?” “配不配,公审台上见!” 马儒一挥手。 “带走!” 几个佃农上前,一把按住张德海。 这位昔日的侍郎老爷挣扎着,却被捆得结结实实,像条死狗一样被拖出了张府。 应城菜市上,早已搭起了公审台。 台下挤满了人,有农户、工匠、货郎等纷纷汇聚。 张德海被押上台时,台下的百姓顿时骚动起来。 “张老爷?” 有人惊呼。 “什么老爷!咱红袍军里就没有老爷这一说,就是个喝人血的畜生!” 马儒站在台中央,高声宣读罪状。 “前明户部侍郎之后张德海,贪朝廷赈灾粮二千五百石,致应城饿殍遍野!” 他举起密信。 “另勾结宁波走私商,私运生铁出境,资敌叛国!” 台下的怒吼声瞬间爆发。 “杀了他!杀了他!” 张德海跪在台上,面如死灰。 他抬头看向马儒,眼中满是颤抖和不敢相信。 这个曾经被他踩在脚下的穷书生,如今竟能主宰他的生死? 马儒冷冷地看着他。 “张德海,你还有什么话说?” 张德海嘴唇颤抖,最终低下头。 “......我认罪。” 贪墨赈灾粮,流放乌思藏,终身不得返乡。 勾结走私,家产充公,妻儿发配甘肃垦荒。 当判决宣读完毕,台下的百姓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马儒站在台上,看着张德海被拖走的背影,心中一片平静。 与此同时。 衡坪县城门口,红袍军的告示刚刚贴出。 农会代表周三挤在人群最前面,盯着告示上刺眼的朱砂字。 “徐三郎、杨三槐、沈槐三家勾结外敌,刺杀里长未遂,现全国通缉。” 他拳头攥得发白。 身后,几个农会弟兄凑过来,压低声音。 “听说了吗?江阴、应城那边已经开始抓人了......” “里长是为了咱们才被刺杀的。” 周三咬着牙。 “要不是他压着那些老爷,咱们早被逼得卖儿卖女了。” “孙家呢?” 一个年轻佃农突然插嘴。 “孙老爷去年贪了河堤银子,害得咱们村被淹了三次!” 周三猛地抬头。 “对,孙家!” 当天夜里,周三带着几个农会骨干,摸进了县衙后巷的库房。 库房角落里堆着几摞发霉的账册,上面落满灰尘。 周三翻开最上面的一本,手指沾了灰也不在意。 “找到了!” 他低呼一声。 账册上清清楚楚写着。 “去年拨河工银八千两,实发三千两,余下五千两由孙家钱庄代存。” “代存?” 一个老佃农冷笑。 “分明是吞了!” 周三继续翻,又发现一封密信,是孙老爷写给前明工部主事的,上面写着。 “河堤可缓修,银两已备妥,大人那份三日后送至府上。” “够砍头了。” 周三把账册和密信塞进怀里。 “走,抓人去!” 黎明时分,农会三十多人举着火把,堵住了孙家大门。 孙家的家丁还想阻拦,周三一脚踹开偏门。 “红袍军革新令!孙家贪墨河工银,罪证确凿,立刻拿下!” 孙老爷正在后院搂着小妾睡觉,被吵醒后勃然大怒。 “哪个不长眼的......” 他话没说完,周三已经带人冲了进来。 孙老爷看清来人,脸色瞬间惨白。 “你......你们这些泥腿子想造反?!” 周三冷笑。 “造反的是你!八千两河工银,你吞了五千两!去年发洪水,淹死十七个农户,就是你害的!” 孙老爷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衡坪县衙前的空地上,挤满了人。 孙老爷被五花大绑押上台时,台下的农户顿时炸开了锅。 周三站在台中央,高声宣读罪状。 “孙家贪墨崇祯十六年河工银五千两,致河堤溃决,淹死农户十七人!” 他举起密信。 “另勾结前明工部主事,行贿收贿,罪加一等!” 孙老爷嘴唇哆嗦了半天,最终挤出几个字。 “我......我愿赔钱......” “赔钱?” 周三厉声打断。 “你赔得起十七条命吗!” “孙家贪墨河工银,主谋斩立决,家产充公,妻儿流放甘肃二州!” 当刽子手的刀举起时,台下的百姓鸦雀无声。 刀落,血溅。 周三看着孙老爷的人头滚落,转身对农会的人说。 “下一个,该轮到赵家了!” 就在各地轰轰烈烈展开革新的时候,马车内,烛火摇曳。 魏昶君展开那半本《大明事感录》,提笔蘸墨,笔尖悬在纸页上方。 “刺杀未遂,江南革新已启。” 他写下第一行字,墨迹深黑。 “徐三郎、杨三槐、沈槐三家残党逃亡海外,不足为虑。” 笔锋一顿,他眯起眼睛。 现代在给自己假消息......但无妨。 他神色平静,继续提笔。 “我本就不信天命,只信手中刀。江南缙绅低头只是开始,我要让天下门阀再无抬头之日。” 最后一笔重重落下。 “历史如何发展,由活人决定,不由规律。” “我从来都不在意什么未来,只在意一件事。” “但凡高高在上,欺压百姓的都得死!我会给历史留下一个个模版......” 现代,西安研究所。 雷请议盯着屏幕上浮现的字迹,手指无意识地敲击桌面。 室里一片死寂。 “他不是修正,是彻底重塑。” 投影仪的光映在众人脸上,将惊惧照得无所遁形。 经济组专家喃喃开口。 “在那个时代将阶层抹平,这违背社会发展规律......” “规律?” 雷请议苦笑着摇头。 “他连自己都能从流民变成开国者,还在乎什么规律?” 屏幕上,魏昶君的最后一行字正在淡去。 “我会让后世看到一个模版,真正革故鼎新的模版!” 第699章:十年垦荒 江阴。 如今青石子带着几名农会骨干走在江阴的街巷间,检查革新推进的成果。 城东的土墙上,一行石灰刷出的大字格外醒目.“扫平一切高高在上!” 年轻的农会文书王二柱停下脚步,仰头念了出来,声音微微发颤。 “扫平......一切高高在上......” 他的眼睛亮了起来,转头对青石子道。 “总长,这标语写得真痛快!” 青石子没说话,只是伸手摸了摸墙上的字痕。 石灰粗糙,笔锋却凌厉,像是蘸着怒火写下的。 他们继续往前走,每过一条街,都能看到新的口号。 粮仓外墙上,用黑炭涂着。 “贪墨一粒米,砍头祭苍天!” 学堂门前的木板上,朱砂写着。 “学子笔为刀,斩尽欺民贼!” 县衙门口的布告栏上,贴着一张红纸,墨迹未干。 “公审台永立,冤屈必得雪。” 几个路过的农户驻足观望,低声议论。 “这字是谁写的?” 一个老汉眯着眼问。 “听说是红袍学堂的学生。” 旁边的小贩答道。 “昨晚上连夜刷的。” 老汉看不懂标语,但听得懂,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咧嘴笑了。 “好!早该这么干了!” 青石子一路观察着众人的反应。 农户三三两两聚在标语前,有的点头,有的低声叫好,还有人伸手摸了摸字迹,仿佛在确认这不是幻觉。 小商贩们则有些忐忑,既怕惹事,又忍不住多看几眼。 墙上新刷的标语还没干透,写着。 “天下田,天下人耕!” 王二柱念完,忍不住问道。 “总长,咱们真能做到吗?” 青石子看着远处忙碌的农户,淡淡道。 “能不能做到,得看咱们手里的锄头硬不硬。” “标语不是光写来看的。” “得让它变成真的。” 青石子带着几名农会骨干走进另一个乡镇时,远远就看见几个穿着粗布衣的贫寒学子正站在土墙前,手里握着刷子,一笔一划地写着标语。 石灰水顺着墙面流下,字迹却格外清晰“缙绅官吏,边陲学习!” “十年寒窗,不如三年垦荒!” 青石子的手下王二柱忍不住笑出声。 “这标语写得当真算是接地气了。” 旁边的农会管事老周也点头。 “是啊,以前这些读书人哪敢这么写?现在倒好,直接让那些老爷们去边疆吃沙子。” 几个学子听见动静,回头看见青石子一行人,连忙放下刷子,有些拘谨地行礼。 “总长。” 青石子走近,看了看墙上的字,问道。 “谁教你们这么写的?” 其中一个瘦高的学子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我们自己想的......县城那边不是已经开始公审了吗?我们琢磨着,光抓人不行,还得让那些老爷们真正去吃苦,才知道百姓的日子有多难。” 青石子微微点头。 “写得好。” 他转头对身后的农会骨干道。 “记下来,这条标语可以推广,让他们知道,以后凡是罪不至死的缙绅,一律去边疆学习改造,垦荒、修路、挖渠,让他们亲手做点实事。” 王二柱兴奋地搓了搓手。 “那些老爷们怕是连锄头都没摸过,去了边陲还不得哭爹喊娘?” 青石子没再多说,带着人继续往前走去。 身后,那几个学子已经重新拿起刷子,更加卖力地往墙上刷着新标语。 “边陲三年,脱胎换骨!” 王二柱回头看了一眼,忍不住感慨。 这场革新,当真是生机勃勃。 几人如今逐渐开始靠近县城,青石子站在江阴城的主街上,望着眼前涌动的人潮。 街道两侧,农户和学子们高举着自制的旗帜,粗布上墨迹鲜明地写着。 “严格调查,清算江南缙绅!” “商户贪墨,必遭公审!” 风卷过旗帜,呼啦啦作响,像是无数人压抑多年的怒火终于找到了出口。 青石子静静看着这一切。 这位昔日的道士,如今的红袍军总长,站得笔直。 风吹动他的衣袍,却吹不散他眼中的坚定。 王二柱凑过来,低声道。 “总长,咱们的革新队已经扩到三百人了,各乡都在报名。” 青石子点头。 “告诉下面,别光顾着抓人,证据要确凿,公审要公开,判决要服众。” “明白!” 王二柱重重点头。 “各乡的农会都盯着呢,谁敢舞弊,第一个不答应!” 远处,一群学子正押着几个绸缎庄的掌柜往公审台方向走。 那几个往日趾高气扬的商人,此刻低着头,脸色灰败,全然没了昔日的威风。 青石子望着他们的背影,心中一片澄明。 里长要的自下而上、不断革新的模板,终于有了雏形。 不是靠一纸政令,不是靠几个官员的威风,而是靠这些曾经被踩在脚下的农户、学子、工匠们自己站出来,亲手改写规则。 王二柱看着青石子的侧脸,忍不住问。 “总长,您在想什么?” 青石子收回目光,淡淡道。 “在想这才刚刚开始。” 青石子走到江阴县衙时,衙门前已经挤满了人。 三个穿着绸缎的年轻人被农会的人押着,踉踉跄跄地走到公审台前。 他们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全然没了往日的跋扈。 这是前朝江阴县丞的三个儿子。 百姓们围在四周,指指点点。 “那不是王家三兄弟吗?去年还逼着老张家卖地呢!” “呸!活该!他爹当县丞时,连赈灾的米都敢贪!” 王家长子王崇挣扎着抬头,正好对上青石子的目光。他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嘶声喊道。 “总长,总长!我们知错了!我愿意把贪的银子都吐出来......” 青石子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农会的老周走上前,高声宣读罪状。 “王崇、王孝、王廉,倚仗父势强占民田十二亩,逼死佃户两人!” 王崇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 他的两个弟弟更是瘫成一团,裤裆湿了一片。 青石子抬手示意安静。 “按革新令,罪证确凿者,流放甘州肃州垦荒十年,家产充公。” 王崇闻言,突然疯了似的磕头。 “十年?总长,甘州肃州那地方......我会死的!我会死的!” 青石子看着他,声音平静。 “被你们逼死的佃户,难道就该死?” 第700章:全球种子 王崇哑口无言,最终像条死狗一样被拖了下去。 公审台另一侧,几个穿着绫罗的年轻人也被押了上来。 他们是红袍学堂的学子,出身商贾之家。 为首的叫周显,父亲是江阴最大的布商。 他原本今年该入仕,却被查出勾结小吏,霸占了寒门学子李岩的科举名额。 李岩站在台下,冷冷盯着周显。 周显还强撑着面子,昂着头道。 “你们凭什么抓我?我爹可是给红袍军捐过粮的!” 农会的王二柱冷笑一声,举起一份密函。 “这是你写给县衙刘师爷的信,若能更改名额,愿奉上白银三百两,白纸黑字,你还狡辩?” 周显脸色瞬间惨白。 台下,李岩终于再也忍不住,上台一把揪住周显的衣领,眼眸猩红。 “就因为你,我娘病死前都没能看到我中榜。” 周显被勒得喘不过气,挣扎着看向青石子。 “总长......我、我愿意赔钱......” 青石子走上前,拉开李岩。 “舞弊者剥夺功名,家产罚没半数,流放漠北修路三年。” 周显面色苍白,这一刻,只是失神的开口。 “我也是红袍学子啊......” 公审结束,百姓们却不愿散去。 “总长!赵家还没抓呢!” 一个老农挤到前面。 “赵老爷去年强占了我家三亩水田!” “还有钱家!钱家勾结漕帮,私涨米价!” 青石子看着群情激愤的百姓,抬手示意。 “诸位,革新不是一日之功,凡是递上来的状子,农会都会一一核查。” 他转头对王二柱道。 “传令下去,各乡设诉冤鼓,百姓有冤,随时可击鼓递状,农会和学子负责拿人,找证据,审判。” 王二柱重重点头。 “是!” 夕阳西下,青石子站在县衙门口,望着逐渐散去的人群。 王二柱凑过来,低声道。 “总长,今天抓了十七个,还有三十多份状子没处理......” 青石子淡淡道。 “不急,一个一个来。” 他望向远处,江阴的街道上,新贴的标语在夕阳下格外刺眼。 “扫平一切高高在上!” 县衙大堂内,青石子刚坐下,门房便匆匆来报。 “总长,江阴五家缙绅代表求见。” 青石子眼皮都没抬。 “让他们进来。” 他甚至不用猜,便知道这些人是来干什么的。 五名身着绸缎的老者鱼贯而入,为首的孙老爷拱手行礼,脸上堆着僵硬的笑。 “青总长,叨扰了。” 青石子没让他们坐,只是冷冷开口。 “何事?” 果然,孙老爷深吸一口气,强压着怒意道。 “总长,近日江阴革新之举,是否......有些过激?” “哦?” 青石子放下笔。 “哪里过激?” “自古官民有别,岂能让百姓随意审判士绅?” 一旁的赵老爷忍不住插嘴。 “这、这简直是乱了纲常!” “是啊!” 李老爷拍案而起。 “那些泥腿子懂什么?他们只会挟私报复!” 青石子看着他们涨红的脸,忽然笑了。 “诸位是来教我做事?” 孙老爷心中一紧,脑海中浮现出画面,昔日东南沿海到福建云南,这位看起来温和出尘的道士,可是亲自率军扫了一圈,杀人如麻! 孙老爷当即赶紧摆手。 “不敢不敢!只是......” 他咬牙道。 “这革新之法,实在闻所未闻!还请总长暂缓,容我等上书里长,陈明利害......” 虽然忌惮青石子,但如今也算是隐隐威胁。 “上书里长?” 青石子缓缓站起身。 “你们也配?” 他猛地一拍桌案。 “蒙古铁骑都快打到江北了,女真人在辽东虎视眈眈,江南百姓还在饿肚子,你们却在这儿跟我讲纲常?” 站在孙老爷身后的赵老爷被吼得后退半步,但仍硬着头皮道。 “可、可自古以来......” “自古?” 青石子冷笑。 “自古士绅不用纳粮?自古官吏贪墨无罪?自古百姓活该饿死?” 李老爷气得浑身发抖。 “你这是要毁了千年的规矩!” “规矩?” 青石子一字一顿。 “从今日起,红袍军的刀,就是规矩!” 大堂内死一般寂静。 五名缙绅面色惨白,孙老爷的嘴唇哆嗦着,却再说不出一句话。 青石子重新坐下,声音冰冷。 “还有事吗?” 就在江南轰轰烈烈的革新之时,另一边。 魏昶君站在启蒙部的大厅里,面前的长桌上铺满了地图和文稿。 数十位启蒙师屏息凝神,目光紧紧跟随着他的手指。 他指尖点过一张世界舆图,声音低沉却清晰。 “现在各处都在发展。” “张献忠,李自成,吴三桂,王旗,岳豹等总长在各地征战,农会经济和监察部负责各地发展......” “但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 没人回答。 所有人都等着他的下一句话。 “海外殖民?那是掠夺。” “家天下?那是倒退。” “三权分立?” 这位穿越者脑海中浮现出历史上两百余年后的美方,目光锐利。 “那是别人的路。” 他忽然一掌按在地图上,五指张开,覆盖了整个欧亚大陆。 “我们要的,应该是让中國的百姓走出去。” “不是去抢,不是去占,而是去建!” “让每一个红袍军的学子、农户、工匠,都成为种子,落在世界的每一寸土地上。” “他们要在美洲开矿,在非州修路,在欧罗巴传技,让每一处他们踏足的地方,都留下红袍的秩序,中國的文明。” “要打破安逸的习惯!” 大厅里一片死寂。 一位年长的启蒙师喉结滚动,颤声问。 “里长......这、这岂不是要改变天下?” 魏昶君看向他,目光如炬。 “中國安逸太久了。” 他声音如铁。 “百姓守着三亩地,官吏盯着五斗米,缙绅算计着十年富贵,这样的国家,就算再强盛,也不过是另一个大明。” “我要打破的,就是这种安逸!” “让百姓不再只想着回家种地。” “让他们去开一条让中國农户,商户,将士们走向世界的路。” “他们去到世界上每一个地方,都会改变当地,发展起属于咱们的文明,重塑秩序!” 启蒙师们呆立原地。 他们从未想过,革新竟能如此宏大。 这是一种怎样的气魄? 里长要将中國的每一个身影化作种子,最终......改变全世界! 第701章:边陲志 就在魏昶君在另一个时代开口的时候,当代也在看着。 西安历史研究所的电子屏上,一行行史料正在滚动更新。 「红袍军战报」 “岳豹部攻占哈密,西域商路全线贯通,张献忠收服藏地十八土司,吴三桂水师控制东海诸岛......” 雷请议盯着屏幕,手指无意识地敲击桌面。 “一年时间,打下三分之一的疆域......” 史料还在继续浮现新的变化。 「民部奏报」 “自北疆至江南,铁路已拓三千里,原北线仅通太原、大同,今南延至扬州、苏州,旬月可达,各府雇佣民夫二十万,以工代赈,日给粮三升,银五分。 雷请议盯着屏幕上的数据,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茶杯边缘。 “一年拓三千里......” 陈科苦笑着。 “明朝修条官道都要十年,他这是拿铁轨当鞭子抽着历史跑。” 投影仪冷光下,史料末尾朱批格外刺眼。 “铁轮所至,皆我疆土。” 第三则史料则是关于边城记载。 「边陲志」 “甘州新立市集,商队络绎,肃州城墙重修,屯田兵卒携家定居,撒马尔罕设红袍驿馆,安南升龙府开矿炼铁,皆由流放罪吏监工。” 一位年轻研究员低声念出史料中的细节,深吸了一口气。 “流放吏员......竟成了基建监工?” 雷请议摇头,他哪呢个看不明白。 “这不是流放,是废物利用。” 陈科盯着屯田兵携家几字,忽然道。 “他在用军队走出去......” 无人接话。 屏幕上的撒马尔罕驿馆图纸,正泛着冷冽的蓝光。 第四则史料这次矛头直指江南。 「监察司密档」 “江阴公审十二场,斩通敌者七人,流放贪墨吏三十九。苏州寒门学子李岩,持账本控诉周氏米行,当众焚毁旧契。农会新规,凡诉冤者,击鼓三声必受理。” 雷请议的茶杯停在半空。 “当众焚契......这是要绝了缙绅的根。” “他到底是激进的。” 这位穿越者昔日好友苦笑着,只因为他想到了曾经当代也经历过的一段历史。当陈科忽然指向屏幕角落。 “看这段。” 那是魏昶君在启蒙会的朱批。 “江南只是开始,天下皆当如此。” 研究所里一片死寂,只有主机风扇在嗡鸣在回荡。 众人顺着陈科的记载转头看过,面色终于变了。 「启蒙部纪要」 魏昶君执笔书于屏风。 “殖民乃下策,同化方为上。遣学子赴西域教耕织,派工匠至安南传冶铁,十年后,我要红袍孩童皆能指舆图言,此处有我师友,彼处有我同窗。” 年轻研究员猛地站起。 “他在搞文化输出?” 雷请议盯着同化二字,嘴角扯出苦涩的弧度。 “我们研究历史......他却在制造历史。” 陈科突然发现史料末尾还有一行小字。 “凡红袍所至,当使夷狄知中國之仁。” 站在一边看着一切明史老教授顾成却眯起眼睛,难以置信中又带着几分欣慰。 毕竟文化属性决定了一个民族的上限,昔日我国是农业国,甚至农业文明的思想根深蒂固了五千年之久,穿越者第一时间对工业,医学和自然科学的发展及大力扶持,原本让所有人都认为他这样激进,是为了走历史上曾经有人走过的老路。 即掠夺殖民。 但现在,魏昶君虽然没有停下征战的脚步,但他同样没有放弃思想。 西方是殖民文化,可穿越者没有走任何一条路。 他现在,更像是选择了将一国的文明种子投入世界! 这么想的不仅仅是顾成。 西安历史研究所的会议室内,投影仪的光线映照在每一位学者的脸上。 屏幕上的史料仍在滚动,魏昶君的红袍军正在以惊人的速度重塑整个亚洲的版图。 经济教授张明远率先开口。 “西方殖民的本质是掠夺,西国抢黄金,不列颠贩奴隶,红毛番垄断贸易,他们的文明建立在剥削之上,财富流向本土,而殖民地永远贫困。” 他推了推眼镜,指向屏幕上的边陲志。 “但穿越者的做法完全不同,虽然他没有放弃征战,但他也在甘州、肃州修城墙,在撒马尔罕设驿馆,在安南开矿炼铁,这不是掠夺,而是建设。” 社会学教授林静接过话题。 “西方殖民者将殖民地视为资源池,榨干即弃,但红袍军却在边陲之地建立秩序,甚至让流放罪吏参与基建,这不是简单的占领,而是同化。” “不仅如此,他让红袍孩童学习世界舆图,培养全球视野,这不是殖民,而是文明的扩张。” 经济史专家赵岩摇头。 “我们过去总说,中國是农业文明,西方是殖民文明,但魏昶君打破了这种二分法。” 他指着史料中铁路拓展的记录。 “一年拓三千里铁路,这效率堪比工业革新,但他同时又在江南推行土地革新,让农户直接参与公审缙绅,这是农业社会的基层动员与工业社会的基建扩张并行。” 政治学教授陈志远缓缓点头。 “西方殖民者用枪炮开路,红袍军却是用铁轨和农会开路,前者制造奴役,后者制造秩序。” “穿越者最狠的一点是什么?是他让边陲之地的百姓相信,红袍军的到来不是掠夺,而是带来更好的生活。” “现在这些能放到乌斯藏,安南各地,未来难道不能出现在欧陆?” 之前参与签字放出假消息的历史学家王立新长叹一声。 “我们总在讨论历史规律,认为中國必然走向封闭,西方必然走向扩张,但魏昶君用行动证明,历史是可以被强行改写的。” 他指向启蒙部的记录。 “他不要殖民,不要家天下,甚至不要照搬三权分立,不要一切已经在历史上验证过的道路,他要的是中國百姓成为世界的建设者,这种气魄,历史上从未有过。” “而且他的执行力极强,西方殖民需要几百年完成的事情,他准备用几十年做到。铁路、公审、边陲建设、文化输出,每一步都精准狠辣。” 会议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投影仪的光斑仍在墙上跳动,像一颗不安分的心脏。 第702章:属性 会议最终,雷请议苦涩开口。 “穿越者的路,不是封闭的农业帝国,也不是掠夺的殖民霸权,而是一个用文明重塑世界的国。” 就在当代的震撼看着史料的时候,时空另一端。 红袍军启蒙部议事堂。 烛火在铜灯架上静静燃烧,光影在青石地砖上投下摇曳的轮廓。 魏昶君站在长桌前,双手撑在铺开的舆图两侧,目光缓缓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 李贽、黄宗羲、顾炎武......这些曾经在旧朝郁郁不得志的学者,如今皆列席于此,神色肃穆,目光紧锁在他身上。 没有人说话。 只有烛火偶尔的噼啪声,在寂静的大堂内格外清晰。 魏昶君的手指落在舆图上,沿着墨线缓缓移动。 “欧罗巴诸国,如今正在做什么?” 他的声音低沉,却字字如铁。 “弗朗机人的商船已绕过好望角,在美洲开矿掘金。” “红毛夷的舰队横行南洋,垄断香料贸易,一船胡椒的利润,抵得上江南一县三年的税赋。” “英吉利的东印公司,正在印地攻城略地,逼迫土邦王公签下不对等商约。” 他的指尖最终停在东亚的海岸线上。 “而我们。” “江南的农户仍在为一亩地的归属与缙绅争斗,北方的流民仍在为一口饭卖儿鬻女。” “红袍军打下了西域,拿回了藏地,可我们的百姓,仍困在田垄之间,视三亩地为一生所求。” 他抬起头,目光如炬。 “诸位,这样的国,能撑过下一个百年吗?” 问题的核心是什么? 魏昶君思索着,收回手,背脊笔直地站在烛光中。 “今日召诸位来,只问一事。” “红袍军革新至今,江南的缙绅低头了,西域的商路打通了,铁路铺了三千里。” “但接下来,我们该走哪条路?” 他的声音忽然提高。 “是继续守着这片土地,让百姓一代代重复耕田、纳粮、被欺压的轮回?” “还是。” 他猛地一掌拍在舆图上,震得烛火摇晃。 “让这里的百姓走出去,让红袍的旗帜插遍四海,让天下人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文明?” 魏昶君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我不问你们是否同意。” “我只问。” “若红袍军要改变中國千年的宿命,诸位,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议事堂内,落针可闻。 李贽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黄宗羲的眉头深深锁起,顾炎武的嘴唇微微颤动。 但没有一个人立刻回答。 他们都在震撼的消化魏昶君话语中的重量。 这已不是简单的改朝换代。 这是一场对中國文明根基的彻底重塑。 李贽先开口,声音又冷又硬。 “里长,咱们未必不能效仿西洋人,派舰队抢马六甲,占南洋金矿,谁挡路就杀,杀到他们跪地求饶!” 黄宗羲闻言皱眉。 “杀完呢?蒙古人当年在波斯屠城,最后被人割了脑袋挂城墙,要我说,挑些部落小孩来上学,教汉字念红袍规矩。二十年后,他们自己认咱们当祖宗。” 这一刻,顾炎武只是眯起眼睛。 “二十年太久,照抄秦朝,铁路修到哪儿,就在那儿立三块碑,刻红袍法律、分田规则、冤案档案,谁敢犯事,当场砍头!” 角落里的老启蒙师突然叹了口气,神色凝重。 “现在不抢地盘,十年后西洋炮船堵珠江口,红毛番已经在东番修城堡屯兵了,摆明要打福建。” 魏昶君眼睛突然亮起,对着老启蒙师重重一点头。 “这话说到了根子上。” 这是前世的结果。 “不过这些路都是别人的路,不是我们的路。” 彼时魏昶君开口,仿佛一锤定音,眼眸明亮,扫过众人。 “咱们有自己的路要走!” “而这条路,就从教派入手!” 黄宗羲,顾炎武等人面面相觑,神色愕然。 教派? 魏昶君的手指轻轻点在西域地图上,目光扫过在座众人。 “西域番邦,高地族群,旧有教派根深蒂固,欺压百姓,维系阶层。” “不说西域番邦,单单是乌斯藏的教派是如何对待当地百姓的,大家想必都有所耳闻。” 他声音低沉,却字字清晰。 “红袍军革新,不是要毁灭他们,而是要改造他们。” 李贽皱眉。 “里长所说的改造是如何改造?” “扶持一个能接受红袍军管理的教派,剿灭那些欺压百姓、抗拒变革的坏教派。” 魏昶君淡淡开口。 “不是杀人,而是从思想方面去自下而上的改变。” 黄宗羲思索片刻。 “扶持的教派,如何确保他们听话?” “修缮他们的教义。” 魏昶君指尖轻敲桌面,。 “新的教义,要让他们明白,红袍军的规矩才是正道。” 他没有详细解释教义内容,只是目光扫过众人。 “西域的教派若低头,漠北、安南、撒马尔罕,乃至欧罗巴,都要照此推行。” “西域只是开始。” 魏昶君的手指划过世界地图。 “这场从下而上的思想改变,会在之后,让全世界的大地主,一个不留。” “田产归农会,家产充公,子弟劳动改造,红袍军的天下,不容许任何高高在上的阶层存在。” “我们要通过这种试点的方式,一点一点的推进这场关于天下的变革,重新塑造秩序,一个全世界都应当遵守的,红袍军的秩序!” “除此之外,百姓的农业文明属性,必须改变。” “从最底层的农户开始,让他们明白,种地不是唯一的出路。” “闯海令即日颁布,农户赴海外垦荒,归国授田,学子通夷语,优先授官,工匠远洋传技,赏宅邸一座。” 他目光灼灼。 “十年后,我要中國的孩童指着世界地图说,那是我父开拓的疆土,那是我兄建立的学堂!” 李贽盯着地图,喉结滚动,心底的惊叹几乎压抑不住。 “这是在重塑文明的根基。” 顾炎武沉默良久,最终长叹。 “翻天覆地的红袍之变,来了。” 烛火噼啪,映照着众人凝重的面容。 魏昶君黑袍拂过,身影没入门外夜色。 第703章:奔赴各地 启蒙部议事堂。 烛火明亮,几名启蒙师围坐在长桌前,桌上摊开的是各地户籍册与田亩记录。 “里长的意思很明确,人口,就是根基。” 为首的启蒙师周明手指点着江南的户籍册。 “江南一地,农户平均每户不过三四人,太少了。” “确实。” 另一名启蒙师张远翻开漠北的记录。 “边陲之地更是人丁稀薄,若不增人口,红袍军的开拓计划难以推进。” 李锋沉吟片刻。 “直接下令多生,怕是百姓抵触,毕竟如今百姓们的压力也不小。” “那就给好处。” 周明提笔在纸上写下几条。 “凡登记在册的农户,每多生一个孩子,免赋一年,生三个以上,再赏良田半亩。” 农税现在不是重中之重,商税才是,所以减免农税倒是影响不大。 “不够。” 张远摇头。 “光给田不行,得让他们看到实实在在的好处。” 他补充道。 “增设育婴堂,凡新生儿皆可免费种痘,确保成活。” “还有婚配。” 李锋敲了敲桌面。 “江南多地有溺女婴的陋习,必须严禁!凡女婴登记者,家庭额外免赋两年。” “这条加进去,再设红袍媒官,撮合边陲戍卒与江南女子通婚,每成一对,赏布匹两匹、银一两。” “西域和漠北呢?” 张远问道。 “更简单。” 李锋笑着开口。 “凡部落首领子嗣满五人者,授红袍忠勤腰牌,享商税减半,子嗣满十人者,其家族子侄可入红袍学堂。” “即日起,各州县设人口司,专管生育登记与奖赏发放,每季核查,未达标的里长罚俸,超额完成的升职加赏。” 他合上册子,烛光映在脸上。 “五年内,我们要做到江南户户四五丁,边陲部落人丁翻倍!” 与此同时,南直隶。 朱六扛着锄头,站在城门下,望着墙上新贴的告示。 纸是红的,墨是黑的,可他一个字也不认得。 周围挤满了人,有扛扁担的挑夫,有挎篮子的农妇,还有几个穿粗布衣裳的工匠,都伸着脖子往前凑。 “让一让!让一让!” 一个穿靛蓝短打的年轻人大声吆喝着,挤到告示前。 他胸前别着红布条,上面绣着启蒙师三个字。 朱六认得这打扮,红袍军派来教百姓认字的先生。 “乡亲们!” 启蒙师拍了拍手,声音洪亮。 “今日红袍军颁布新政,关乎每家每户的生计!” 人群顿时安静下来。 “第一条。” 启蒙师指着告示。 “凡在册农户,每多生一个孩子,免赋税一年!” “啥?” 朱六身边的王老汉瞪大了眼睛。 “生娃还能免税?” “千真万确!” 启蒙师笑道。 “生三个以上的,再赏良田半亩!” 人群嗡的一声炸开了锅。 “老天爷!” 一个抱着婴儿的妇人惊呼。 “这、这岂不是说,多生几个娃,家里就能多几亩地?” “第二条!” 启蒙师提高嗓门。 “凡新生女婴登记入册的,全家免赋一年!” 这话一出,人群更是骚动。 朱六看到隔壁的李婶子一把抓住她男人的胳膊。 “当家的!咱家二丫头还没上户籍呢!” “第三条!” 启蒙师继续道。 “红袍军在各县设育婴堂,新生儿免费种痘,确保娃儿平安长大!” 种痘。 朱六心头一震。 去年村头张家的娃儿就是出花没的,要是早有这育婴堂......“第四条!” 启蒙师的声音带着笑意。 “家中子嗣满五人的,可送一子入红袍学堂,读书认字,将来考取功名!” 读书! 朱六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锄头把。 他家祖祖辈辈都是泥腿子,要是娃儿能识字......“最后一条!” 启蒙师环视众人。 “红袍军设媒官,撮合边关戍卒与本地女子婚配。每成一对,赏布两匹,银一两!” “戍卒?” 人群里有人皱眉嘀咕。 “那不是要嫁到边关去?” “边关咋了?” 一个背着包袱的年轻女子高声道。 “红袍军在边关修路开矿,日子比咱这儿还红火哩!” 朱六听着周围的议论,心头热乎乎的。 他想起自家婆娘又怀上了,要是这胎是个男娃......不过彼时周围也有其他的声音。 “不会光是好处,没有要求吧?” 红袍军启蒙师笑着点头,继续宣读新政。 “问得好,官府只有一个要求,凡家中孩童满八岁者,需按官府指派,迁往边陲、海外之地!”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 “啥?要把娃儿送走?” 有人惊呼。 “别急!” 启蒙师抬手压住议论。 “红袍军官吏子嗣亦在此列,凡九品以上官吏家中适龄孩童,皆需迁往乌斯藏、撒马尔罕、安南等地!” 这话一出,百姓们面面相觑。 朱六心里咯噔一下,官吏的娃儿也要搬?那这事......怕是假不了。 他转头看向身旁的货郎杜石头,这矮壮汉子正挠着脑袋,眉头拧成疙瘩。 “官府说了。” 启蒙师继续道。 “凡迁往边陲之户,免赋五年,另按人头给安家银十两!海外之地,再加船一艘!” “乌斯藏苦寒,撒马尔罕干燥,安南湿热,但红袍军已在当地修路开矿,设学堂医馆。” 启蒙师环视众人。 “五年后,迁出者归乡探亲,路费全免!” 人群渐渐安静,有人开始低声盘算。 朱六扛着锄头往家走,脑子里乱哄哄的。 他家大丫头今年七岁,再过一年就到年纪了。 婆娘又怀上了,要是这胎是个男娃......推开吱呀作响的院门,他婆娘正蹲在灶前烧火。 “当家的,咋这么晚才回?” 婆娘抬头,脸上沾着灶灰。 朱六把锄头往墙边一靠。 “红袍军出新政了。” 他慢慢说着告示上的话,婆娘手里的柴火掉在地上。 “要把大丫送走?” 婆娘声音发颤。 “她才七岁啊!” “官吏的娃儿也得去。” 朱六闷声道。 “乌斯藏那边有学堂,安南给船......” 婆娘突然来了精神,抓住他的胳膊。 “当家的,要是大丫去了,能识字算账,将来......” 她没说完,但朱六懂,他家祖祖辈辈土里刨食,要是大丫真能......灶火噼啪,映着两口子发亮的眼睛。 第704章:文化属性 另一边,货郎杜石头挑着空担子晃回家时,天已擦黑。 他婆娘正在院里晾衣裳,见他回来,甩着湿手问。 “今儿咋剩这么多货?” “都挤在城门看告示呢。” 杜石头放下担子,一屁股坐在磨盘上。 “红袍军要让八岁娃儿迁边陲。” “啥?” 婆娘手里的衣裳掉进盆里,溅起水花。 “咱家铁蛋可是满了八岁啊!” 杜石头摸出旱烟袋。 “官吏的娃儿也得去,乌斯藏免赋五年,海外给船......” “给船?” 婆娘眼睛一亮。 “他爹!要是铁蛋去了安南,咱家是不是能有条船?” 杜石头吐着烟圈没吭声,他走街串巷这么多年,太清楚有条船意味着什么,盐、布、南洋香料,哪样不能贩? 至于孩子,大不了一家子一起迁! “听说撒马尔罕那边。” 他慢悠悠开口。 “红袍军正修商路......” 婆娘一把抢过烟袋。 “让铁蛋去!认字算账,将来接你的担子!” 与此同时。 村头的王老汉蹲在门槛上,吧嗒着旱烟。 儿媳妇抱着小孙子,眼泪汪汪。 “爹,狗蛋才八岁,哪能去那么远......” “你懂个屁!” 王老汉磕了磕烟锅。 “红袍军的官娃儿都去,咱家狗蛋差啥?” 他眯起昏花的老眼。 “当年我跟你娘逃荒,饿得啃树皮,如今官府给安家银,还免赋。” “爹!” 儿子从里屋冲出来。 “我刚打听了,乌斯藏那边缺塾师!要是狗蛋上了学,将来......” 王老汉突然站起身,烟杆往腰上一别。 “明儿就去县衙登记!” 五日后,县衙。 朱六拉着大丫头的手,排在队伍里,前面是杜石头家的铁蛋,正踮脚张望,后面是王老汉牵着狗蛋,烟锅别在腰后晃悠。 县衙门口,红袍军吏员挨个登记。 “姓名?年龄?迁往何处?” “朱大丫,八岁,安南。” “杜铁蛋,八岁,撒马尔罕。” “王狗蛋,八岁,乌斯藏。” 名册翻动,朱砂圈记。 大丫头仰头问。 “爹,安南远吗?” 朱六蹲下,给她整了整衣领。 “远,但那边有船,有学堂......” 他声音哽了一下。 “等你认了字,给爹写信。” 夕阳西下,百姓们陆续散去,县衙檐下的红灯笼亮起来,照着一册册迁户名录。 和鼓励生育的策略一同展开的,赫然是启蒙部的另一条政务,出海! 陕西。 县衙门口的灰砖墙前,新贴的告示被风吹得哗啦作响,红袍军启蒙师站在台阶上,一手压着纸角,一手指着黑字,声音洪亮。 “乡亲们,以往大家不想做农户,只能参军,科举,遴选人才,但今日,红袍军今日再开新路,海外!” 人群嗡地炸开,几个扛锄头的农户往前挤了挤,生怕听漏半个字。 “从今日起,凡十六岁以上男丁,皆可报名赴海外拓荒!” 县衙门口,红袍军解说员的声音在人群中回荡。 “咱祖祖辈辈都是农户,可总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做农户,侍弄庄稼的。” “海外晋升就是让你们有机会翻身!” 他拍着告示,声音洪亮。 “红袍军不是说说而已,官方护航!红袍银号无息贷款!只要你有胆,海外经商、运送资源、开荒拓土,红袍军全力支持!” 底下百姓嗡嗡议论,有人小声嘀咕。 “无息贷款?真有这种好事?” “当然!” 解说员斩钉截铁。 “凡报名赴海外者,红袍银号可预支二十两白银,三年内还清即可,不收一文利息!” 人群中,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中年行脚商猛地抬头,眼睛瞪得滚圆。 他叫陈老五,年轻时曾跑过海边,见识过前明东南海商的暴利,一船南洋香料运回来,转手就是百倍利润! 可那时候,朝廷禁海,海商又抱团排外,他这种没门路的小商贩,连船板都摸不着。 可现在......红袍军竟然主动支持? 陈老五心跳如鼓,拳头攥得死紧。 “不止如此!” 解说员继续道。 “每个州府县,红袍军都会设立官方探索队和民间探索队,业绩必须完成!” “官方探索队,负责开辟新航线,建立据点,保障安全!民间探索队,只要你有本事,红袍军就给你船、给你货、给你护航!赚了钱,你拿七成,红袍军只抽三成!” 陈老五呼吸急促起来。 七成,这可比他在县里倒腾杂货强十倍! “第一批探索目标,安南稻米、爪哇香料、琉球海产!” 解说员高声道。 “只要你有胆,红袍军就给你机会!” 陈老五再也忍不住,挤到前面。 “大人!小人......小人想报名!” 解说员打量他一眼。 “做过买卖?” “跑过十年行商!” 陈老五挺直腰板。 “南直隶到陕西的商路,小人熟得很!” “好!” 解说员大笑。 “明日来县衙登记,红袍银号给你批款,三个月后随官船下南洋!” 陈老五浑身发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站在甲板上,迎着海风,驶向那片充满机遇的蓝海。 周围百姓看着他,有人羡慕,有人犹豫,更多人开始窃窃私语。 “陈老五都敢去,咱们是不是也该试试?” “听说南洋那边,种三年胡椒就能回本......” “红袍军连船都给了,还怕啥?” 夕阳西下,县衙门口的告示在风中轻轻摆动,上面的红印格外醒目。 李贽站在街角,望着县衙前涌动的人群。 红袍军的告示在风中猎猎作响,百姓们挤在启蒙师周围,争相询问海外拓荒的细则。 有人激动得满脸通红,有人掰着指头算账,还有人拉着自家半大孩子,指着告示上的赴海外授田几个字,眼中闪着光。 他深吸一口气,胸口滚烫。 多生孩子,奔赴海外,这八个字,正在撕裂千百年来安土重迁的旧魂。 十年后,这些农户的子孙或许会在安南种稻,在爪哇开矿,在琉球贩货。 二十年后,红袍学堂或许会立在欧罗巴的教堂旁,炎黄文字刻进波斯商队的契约里。 李贽突然笑起来,袖中的手指微微发颤。 他仿佛看见红袍的旗,插遍五洲四海。 炎黄的种,洒满八荒六合! 第705章:天下灰暗无光 红袍新政轰轰烈烈,彼时,落石村口。 崇祯扛着镐头,站在落石村口的土坡上。 矿上的煤灰还沾在他脸上,汗水在脖颈上划出几道泥痕。 他眯起眼,望着前方,红袍军的告示刚刚贴上村口的老槐树,几个穿靛蓝短打的启蒙师正站在树下,周围已经围了一圈村民。 “乡亲们!” 为首的启蒙师拍了拍手,声音洪亮。 “红袍军新政,多生多福,海外有路!” 崇祯没动,只是远远听着。 “凡家中添丁者,免赋一年!生三个以上,再赏良田半亩!” “新生女婴登记入册,全家免赋两年!” 崇祯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镐柄。 他记得宫里那些老太监说过,万历年间为了征辽饷,逼得陕北大户卖儿鬻女。 而现在......“第二条!” 启蒙师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凡十六岁以上男丁,可报名赴海外拓荒!安南种稻三年,归国授田二十亩,爪哇开矿五载,赏银百两!” “另,红袍军设保民所!” 启蒙师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 “伤亡者家眷领抚恤银五十两,子嗣免赋入学!” 崇祯心底一动,看见人群最外围,一个瘦小的矿工少年正踮着脚张望。 那孩子最多十二三岁,破裤腿上还沾着煤渣,可眼睛亮得吓人。 “......琉球垦荒队上月带回南洋胡椒,种三年,抵得上三十年麦子收成!” “乡亲们,这是咱们的出路啊。” 风掠过树梢,崇祯闻到了那股陌生的辛辣香气。 他忽然想起煤井下永远散不去的霉味,想起御膳房里那些发馊的贡米。 一个九岁的孩子就挤到了最前面。 那孩子瘦瘦小小的,裤腿短了一截,露出晒得黝黑的脚踝,眼睛却亮得像两颗星星。 “里长叔叫咱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孩子的声音脆生生的,在人群里格外清晰。 崇祯愣住了。 孩子转头对自己的爹娘说。 “爹,娘,我要报名!” 他爹是个满脸风霜的庄稼汉,粗糙的手掌在裤腿上蹭了蹭。 “海外......那地方苦得很。” “苦怕啥?” 那半大的孩子挺起胸膛的样子让崇祯申请复杂。 “里长说了,红袍军去哪儿,哪儿就是家!” 崇祯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镐柄。 他见过太多人,朝堂上算计的官员,饥荒中易子而食的灾民,甚至他自己,那个坐在龙椅上惶惶不可终日的皇帝。 可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睛。 那孩子的眼底,没有算计,没有恐惧,甚至没有对未来的迷茫。 只有一种纯粹的、近乎天真的坚定,像是初升的太阳,刺得他眼眶发疼。 “里长说了。” 孩子继续说着,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这个国从来不是一个人的国,是咱们自己的国!” “咱们自己的国,自己得出力不是!” 人群安静了一瞬,随后爆发出一阵低低的议论。 崇祯看见那孩子的娘抹了抹眼角,他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重重地拍了拍孩子的肩膀。 “好!爹跟你一块儿报名!” “我也去!” 背着柴火的半大少年挤了过来。 “还有我!” 一个满脸皱纹的老汉颤巍巍地举手。 “我虽然老了,但还能教娃娃们认字!” 落石村的村长李鹊儿站了出来。 他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汉子,皮肤黝黑,手掌粗糙,说话时带着浓重的乡音,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我李鹊儿,愿意去海上!” 他的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沉甸甸地砸在地上。 村民们安静下来,连那个九岁的孩子也仰头望着他。 “咱们落石村的人,不怕吃苦。” 李鹊儿环视众人。 “红袍军给了机会,我就带着咱们村的名号,去海外闯一闯!” 他粗糙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胸口。 “我要让那些外族知道,咱们落石村的人是怎么活的。” “怎么种地,怎么打渔,怎么在石头缝里种出庄稼!” “怎么敬祖宗,怎么待客人,怎么把一碗水喝出情义来!” 他的声音越来越响,像是要把这些年憋在心里的劲儿全喊出来。 “里长既然说了,这国是咱们自己的国。” 李鹊儿深吸一口气。 “那这世上的海,也得有咱们落石村的船!” 人群里爆出一阵喝彩。 几个年轻后生挤上前,嚷嚷着要跟他一起走。 崇祯站在人群边缘,看着李鹊儿被围在中间,那双粗糙的大手比划着,仿佛已经握住了舵轮。 与此同时。 落石村的教书先生站了出来。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袖口还沾着几点墨痕,瘦削的脸上带着几分书卷气,可那双眼睛却比村里的任何一个人都要亮。 村民们安静下来,连蹦蹦跳跳的孩子们也停下了脚步,仰头望着他。 “我学的本是前明的东西。” 书生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锋利的刀,剖开了空气。 “孝悌忠信,礼义廉耻,读了几十年,背了几十年。”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人群,最后落在远处崇祯的身上。 “可直到几年前,我才明白。” “里长的红袍思想,不是要我们守着这些字眼过活,而是要我们把这些字眼,变成活生生的世道。” 他的声音渐渐提高,像是压抑多年的火终于找到了出口。 “我们走出去,不是为了一口饭,不是为了几亩田,而是因为。” “这个国,是我们的。” 人群里,一个小姑娘仰着脸,拍着手笑。 “先生要是回来,就有田地啦!” 书生低头看着她,目光温柔得像春日的溪水。 “我不回来了。” 他说得很轻,却像一块石头,重重砸在每个人心上。 “我会用这一生,把红袍的思想,带到海外能踏足的每一片土地。” “红袍的旗帜,当插遍世界!” 风掠过村口的老槐树,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千百年来的沉默终于被打破。 崇祯站在人群边缘,煤灰还沾在脸上,可他的眼睛却死死盯着那个书生。 这个读书人,学的本是忠君爱国,可现在,他的忠,他的爱,全给了那个叫红袍的东西。 第706章:但未来全是太阳 书生继续说着,声音平静却坚定。 “海外或许有风浪,有险阻,甚至有刀剑相向。” “但红袍的思想,不是靠刀剑传的。” “是靠学堂,靠医馆,靠田里的稻穗,靠船上的风帆。” “是靠我们这些人,一步一步,走到他们面前,告诉他们。” “这世上,还有一种活法。” 人群寂静,连呼吸声都变得清晰。 那个九岁的孩子突然挤到前面,拽了拽书生的袖子。 “先生,我们去哪?” “算我一个!” “还有我!” “我也去!” 呼喊声此起彼伏,落石村的村民们,一个个站了出来。 崇祯看着这一幕,忽然觉得胸口发闷。 他想起自己坐在龙椅上时,那些跪伏在地的臣子,那些山呼万岁的百姓,他们跪着,却从未真正信过他。 而眼前这些人,站着,却把命都押给了那个叫魏昶君的人。 夕阳西下,书生的背影被拉得很长,像一柄出鞘的剑,指向远方的海平线。 村民们在红袍军的册子上留下名字,这才一个一个回了家。 李鹊儿蹲在自家院子里,手里攥着一把土。他的婆娘站在灶台前,背对着他,肩膀微微发抖。 “……真要走?” 婆娘的声音哑得厉害。 “走。” 李鹊儿把土撒回墙角,拍了拍手。 “咱得出点力,这世道不是里长一个人抗的。” 婆娘猛地转身,眼眶通红。 “那南洋多远?你要是......” “要是回不来。” 李鹊儿打断她,从怀里掏出一块木牌。 “红袍军发了保民牌,我若死了,你和娃儿领抚恤银,儿子能进红袍学堂。”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 “比咱们当年饿得啃树皮强。” 婆娘不说话了,低头用围裙擦了擦眼角。 李鹊儿起身,从梁上取下那包晒干的辣椒,她最爱吃的。 塞进包袱时,手指有点抖。 另一边,最初开口的孩子也回了家。 “娘,我鞋呢?” 男孩光着脚在屋里转圈,他娘蹲在炕边,正往包袱里塞最后一双袜子。 “南洋热,不用穿鞋。” 他爹蹲在门槛上抽烟,突然开口。 “咱到了那边,你可得听里长派去的先生话。” 男孩用力点头。 “嗯!我要学造船!” 他娘手一颤,针扎破了手指。 血珠冒出来,她赶紧用衣角擦掉,低头继续缝补丁。 “娘。” 男孩突然凑过来,笑的惫懒,故意让母亲放松。 “我挣了钱,给你买南洋的花布!” 他娘终于忍不住,一把搂住他,眼泪砸在他后颈上。 男孩愣住了,慢慢抬手,摸了摸他娘的背。 “……娘,里长说,好男儿志在四方。” 他爹的烟锅,在门槛上磕出一声闷响。 彼时,落石村的书院。 书生站在祠堂里,对着祖宗牌位上了三炷香。 他八十岁的老母亲坐在藤椅上,闭着眼睛。 “儿啊。” 老太太突然开口。 “前朝考秀才那年,你也是这么跪着,说光宗耀祖。” 书生的额头抵着青砖。 “娘,这次不一样。” “哪不一样?” “这次。” 他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 “儿为国效力。” 老太太睁开眼,看了他很久,最后摆了摆手。 “去吧。” 书生重重磕了三个头,眼泪早就悄悄浸透了衣袖。 娘年纪大了,跟自己走不远,可他回不来了。 起身时,书生把珍藏的《论语》塞进了弟弟手里。 “教娃们识字……用红袍新编的课本。” “哥去教那些外夷的孩子也读咱红袍的书。” 另一边。 老矿工把镐头擦了三遍,挂在墙上。 他儿子,那个二十岁的愣头青,正把一包馍馍往包袱里塞。 “爹。” 青年突然开口。 “等我从满剌加回来……” “回个屁!” 老矿工突然暴喝。 “去了就别回头!” 青年愣住了。 老矿工转身从炕席下摸出块黑乎乎的银子,砸进他怀里。 “老子当年在矿下,亲眼见过南洋的宝石……比你这辈子见过的煤烧起来都亮。” 他浑浊的眼睛盯着儿子。 “死也要死在宝石堆里,别像你爹,一辈子钻黑窟窿!” 青年攥着银子,噗通跪下了。 第二天清晨,落石村的二十三人站在村口。 李鹊儿背着辣椒,男孩光着脚,书生抱着红袍课本,矿工青年攥着黑银子。 他们没回头,背后的哭声够响亮了。 崇祯站在山坡上,看着这支小小的队伍走向官道。 他忽然想起昔日,自己坐在龙椅上,看着奏折里饥民易子而食的描写。 那时候的百姓,是跪着死的流民。 现在的百姓,是站着开拓的先驱。 这次,他们的舆图写着苏丹......只是崇祯很快便被身边的声音闹的回过神来。 红袍官吏站在崇祯面前,手里的名册翻到最新一页,上面赫然写着他的姓名。 “按新政,你需登记家中人口,凡适龄者,需响应多生之策。” 官吏的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 崇祯的手指微微攥紧。 他曾经是皇帝,是天下之主,如今却要被人要求多生孩子? 他心底涌起一股怒意,可随即又化作苦笑。 是啊,他已经不是皇帝了,现在的他,不过是落石村的一名矿工,每日与煤灰为伴,吃着红袍军分发的口粮。 “……好。” 他最终点头,声音低沉。 他发现自己竟有些喜欢这样日出而作的日子。 官吏满意地合上册子,转身离去,崇祯站在原地,望着远处的山峦,忽然感到一阵恍惚。 他,也被绑在了红袍的战车上。 “魏昶君……” 他缓缓开口,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你到底要缔造怎样的时代?” 村民们或许懵懂,只知新政能让他们吃饱穿暖,能让他们的孩子读书识字,可崇祯曾是帝王,他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一旦这些百姓带着红袍的思想奔赴海外。 带着人人平等的信念,带着国乃民之国的理念,踏上那些仍被贵族、奴隶主、土王统治的土地…… 那些地方,会掀起怎样的风暴? 崇祯几乎能想象到,十年后,二十年后。 安南的农奴会质问领主。 “为何红袍治下的农户能分田?” 波斯的手工匠人会聚集起来。 “为何我们不能像红袍工匠一样,按劳取酬?” 欧罗巴的学者会捧着红袍的启蒙课本,在教堂前辩论。 “为何人生来就该分贵贱?” 这已不是改朝换代,而是要将整个世界,拖入一场前所未有的变革! 崇祯深吸一口气,胸口仿佛被无形的重量压住。 魏昶君,你下的这盘棋…… 比朕当年坐拥的江山,还要大! 第707章:让百姓知道历史是如何变化的 崇祯的目光眺望的方向,赫然是昔日的京师。 彼时京师,魏府书房。 烛火摇曳,映照着案几上摊开的舆图。 乌思藏的矿产量、撒马尔罕的商路进度、安南的稻米收成......密密麻麻的朱批与墨迹交织,勾勒出一个正在急速扩张的帝国轮廓。 魏昶君独自坐在案前,手指沿着西域的铁路线缓缓移动,眉头微蹙。 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周愈才端着一杯热茶,轻轻推门而入。 “里长,夜深了。” 他将茶盏放在魏昶君手边,茶汤澄澈,热气袅袅。 魏昶君抬头,烛光映在他的脸上,眼角的细纹比去年更深了些。周愈才恍惚了一瞬,这个曾经在蒙阴县提着脑袋造反的老臣,如今也已不再年轻。 “坐。” 魏昶君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周愈才坐下,沉默片刻,终是开口。 “里长,您该考虑成家了。” 魏昶君的手指微微一顿。 “咱蒙阴像您这个年纪的男子,孩子都能下地干活了。” 周愈才苦笑。 “我知道您不喜欢家天下那一套,可人这一生,总该有个圆满。” 烛火噼啪,映得魏昶君的侧脸忽明忽暗。 “您这些年,灭缙绅、杀世家、斩欺压百姓之辈,得罪的人太多了。” 周愈才的声音低沉。 “日后老了,身边总得有个照应。” “而且。” 他顿了顿。 “您的心思全在百姓身上,也该为自己想想。” 魏昶君端起茶盏,热气氤氲中,他的神色看不真切。 “成亲?要孩子?” 他抿了一口茶,声音平静。 “如今大国初立,百废待兴,乌思藏的铁路还没修完,撒马尔罕的商队刚上路,安南的稻种还没推广,我没时间把精力放在家里,也不想耽误别人。” 周愈才欲言又止。 “还有。” 魏昶君放下茶盏,目光如炬。 “我的位置不同。” “我做事狠辣,得罪的人太多,一旦有了子嗣,难保那些残余的缙绅、结党营私的派系,不会生出异心。” 他指尖轻叩桌面。 “他们动不了我,但未必不会对我的孩子下手。” 周愈才沉默了。 他知道魏昶君说的没错——红袍军的敌人从未消失,只是暂时蛰伏。 若魏昶君有了软肋,那些藏在阴影里的刀,便会毫不犹豫地刺向这个弱点。 “可......” 周愈才还想再劝。 “老周。” 魏昶君打断他,声音罕见地柔和了些,他许久没有用过这个称呼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推行多生孩子的政策吗?” 周愈才摇头。 “因为红袍的未来,不在我一个人身上。” 魏昶君的目光投向窗外的夜空。 “而在千千万万的百姓家里,他们的孩子,才是真正的火种。” “我的孩子,不可能能继承我的位置,但会成为众矢之的。” “千千万万百姓的孩子,却能带着红袍的思想,扎根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这才是,真正的家天下。” 周愈才怔住了。 他忽然明白,魏昶君为何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这个男人的目光,早已超越了个人得失,甚至超越了王朝更替。 他所谋的,是千百年后的世界。 “我明白了。” 周愈才起身,深深一揖。 “里长保重。” 他转身离去,背影在烛光中显得格外苍老。 房门轻轻合上,魏昶君重新低头,朱笔在撒马尔罕的商路上划下一道红痕。 烛火摇曳,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很长,很长。 魏昶君没有沉浸在孤独中。 烛火摇曳,魏昶君的目光落在书架上那卷《史记·平准书》上。 他缓缓展开竹简,墨迹斑驳间,浮现出一个比红袍军更残酷的时代。 汉武帝刘彻,以一己之力,榨干了大汉的每一滴血。 第一,盐铁官营,榨干商贾。 元狩四年,汉武帝一纸诏令,盐铁官营! 昔日富可敌国的盐商、铁商,一夜之间沦为官府走卒。 洛阳大贾郭纵家僮千人,转眼被抄没家产,临邛卓氏富至僮千人,铁山尽归少府。 “敢私铸铁器煮盐者,钛左趾,没入其器物!” 商人的脚镣,铸就了北伐的箭矢。 第二,算缗告缗,刮骨吸髓元狩六年,算缗令下,商人财产每二千钱征税一算。 告缗令紧随其后,举报隐匿财产者,赏没收资产之半! 长安市井,顷刻血雨腥风。 “中产以上大抵皆遇告,百姓争以刀锯自颈。” 百姓的绝望,堆出了卫青的粮草。 第三,均输平准,掐住咽喉。 桑弘羊立于未央宫,献上最毒的计策。 各郡国贡品,由均输官转运贩卖,京师设平准官,贱买贵卖操控物价。 “民不益赋而天下用饶。” 农夫的汗水,在官府指间化作金戈铁马。 还有......人牲献祭。 太初二年,李广利远征大宛。 发天下七科谪,罪犯、赘婿、商人、曾有市籍者、父母有市籍者、祖父母有市籍者,尽数充军。 玉门关外,白骨铺就汗血马道。 贱民的尸骨,垫起了天马的蹄铁。 魏昶君合上竹简,指尖摩挲着红袍军最新的人口册,那里记录着自愿赴边的农户,而不是七科谪的囚徒,那里写着育婴堂的拨款,而不是告缗令的屠刀。 “刘彻榨干百姓,是为了一家一姓的江山。” 他提笔在西域铁路图上画了个红圈。 “但红袍天下的江山,不是这样的。” 魏昶君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眼眸明亮。 汉武帝压榨万民,成就的是一个人的雄图霸业,而他想要的,是让千万百姓自己成为历史的执棋者。 不靠压榨,靠斗志。 要让百姓奋起,光靠口号不行,得让他们看见实实在在的路。 安南种稻三年,归国授田二十亩,爪哇开矿五载,赏银百两。 这不是施舍,是告诉他们,你的汗水,能换来子孙的富贵。 农夫的斗志,不能困在三亩地里。 凡十六岁以上男丁,可报名赴海外,红袍银号无息借款,官方护航保平安。 也不是逼他们走,而是给他们翅膀。 斗志不能只停留在吃饱穿暖。 红袍学堂教什么?教识字算账,也教天下大势。 让农户的儿子知道,乌斯藏的铁路是他爹修的,南洋的商路是他叔开的。 让最底层的脚夫,都觉得自己在参与改写历史! 第708章:只管燃烧 但现在红袍天下的斗志最怕被浇灭。 所以地主要全清算,工匠要授官职,学子要通夷语,当县令。 让每个奋进的人,都摸得到上升的阶梯。 魏昶君蘸墨写下一行字。 “十年后,我要中國最穷的农户,都能指着海图说,那是我儿子闯荡的地方!” 朱笔重重一勾,如剑出鞘。 这一刻,魏昶君翻开那本《大明事感录》,朱笔蘸墨,在泛黄的纸页上重重写下。 “红袍新政已启,百姓赴海外者日增,炎黄文明当席卷八荒!” 墨迹未干,纸页上竟渐渐浮现出新的字迹。 现代,西安历史研究所。 雷请议盯着屏幕,瞳孔骤缩。 “他真的开始推行了.....” 陈科猛地站起,撞翻了茶杯。 “疯了!这是要逼百姓背井离乡?” “咱们的文化属性在这,穿越者若是开始强迫百姓背井离乡,只怕刚刚稳定下来的局势,又要乱了。” “这些可是百姓,是全天下基础最大的,不是什么缙绅,商户,士族!” “这要是乱起来,穿越者还能压得住?” 魏昶君看着《大明事感录》上新浮现的墨字。 “强迁百姓,违背人道!” 他冷笑一声,提笔疾书。 “大争之世,不争者亡!” “你们见过蒙古铁骑踏碎汴梁吗?” 朱砂字迹力透纸背。 “见过女真入关的扬州吗?” “是的,你们都见过,只不过是在史书上,在那些只言片语的文字中。” “现在不把百姓撒向四海。” “难道要等四百年后,让洋人的炮舰逼着中國人的子孙学外语?” 研究所里,陈科脸色煞白。 雷请议突然指着屏幕。 “快看!他又写了。” “你们活在现代,坐在空调房里谈人道?” 四百年前的笔锋如刀,几乎划破纸张。 “崇祯三年陕北大旱,易子而食叫人道?” “万历年间矿税监横行,逼得工匠自焚叫人道?” “红袍军给田、给船、给前程。” “这叫开生路!” “你们都经历过那段屈辱百年,应当知晓,不变,则亡!” 研究所一片死寂。 陈科颓然坐倒。 “可他难道不知道......后世殖民主义的罪恶......” 在他看来,穿越者的动作,更像是思想的殖民,而且,红袍军的科技日新月异,很快就会和海外拉开差距,红袍军届时见西洋诸国如小儿闹市持金,魏昶君难道还能控制每个人的心思? 魏昶君似乎预判了他们的想法,新字汹涌而出。 “红袍军不是欧罗巴殖民者!” “我们修路不修教堂,种稻不放毒” “海外设的是学堂不是种植园!” “我要的是文明共生,不是吸血掠夺!” 雷请议突然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 陈科盯着最后一行朱批。 “你们既知四百年后的屈辱,现在为何拦我斩断祸根?” 空调的嗡嗡声里,历史学者们第一次感到,来自四百年前的质问,像一记耳光抽在脸上。 魏昶君合上书册,吹灭烛火。 黑暗中,他仿佛听见大洋彼岸的汽笛声。 而研究所的屏幕上,最后一行朱砂字正在褪色。 “且看吧。” “是你们的慈悲正确,还是我的铁血救国!” 合上了半本大明事感录后,魏昶君坐在案前,朱笔悬在舆图之上,目光沉冷如铁。 门外传来脚步声,民部尚书黄公辅拄着拐杖,缓步踏入书房。 这位年迈的老臣,须发皆白,但此刻眼中却闪烁着罕见的激动。 “里长。” 黄公辅声音微颤,双手捧着一本厚厚的册子。 “各州府县衙的统计,已经呈上来了。” 魏昶君抬眸。 “念。” 黄公辅翻开册子,指尖划过墨迹未干的数字。 “南直隶,三月内新生婴孩登记较往年增三成,其中女婴占比四成,免赋令见效了。” 魏昶君听着,点头。 事实上直到三百余年之后,仍有女婴出生率极其低下的情况,现在总算提前改变了一些。 “福州,赴安南垦荒者已逾两千户,半数携家带口。” “陕西,报名赴西域修路者达五千壮丁,另有三百学子自愿赴乌斯藏教学。” “蜀中。” 黄公辅顿了顿.“蜀中商帮集资购船三十艘,欲下南洋贩丝。” 老臣的手微微发抖。 “里长,这一步棋......活了!” 现在各行各业都在出海萌芽,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未来,这些火种带着大量金银回来,才是一场席卷世界的思想浪潮的开端! 魏昶君嘴角微扬,朱笔在福州处画了个红圈。 “还不够。” “继续。” 黄公辅肃然点头,眼眸中满是期盼。 与此同时,夜不收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烛影里,双手奉上一封火漆密信。 魏昶君拆开,青石子的字迹凌厉如刀。 “江阴试点已成,周边五县缙绅尽数清算。” “无锡周氏,强占民田三千亩,家主游街三日,发配甘肃。” “常州周氏,勾结前明余孽走私盐铁,斩立决。” “苏州沈氏,欺压佃户致死,田产尽归农会,子弟劳动改造。” “农户学子联手,公审台日夜不休,江南血火,已燃三成!” 魏昶君指尖一弹信纸。 “告诉青石子,继续烧。” “江南烧完,烧湖广,湖广烧完,烧两广!” 他冷笑。 “我要南方缙绅的灰。” “肥红袍的田!” 黄公辅站在一旁听着,欲言又止。 “里长,江南毕竟是赋税重地,若动荡过甚......” “动荡?” 魏昶君突然拍案。 “崇祯年间的江南倒是不动荡。” “东林党人吟诗作赋,缙绅老爷们饮酒赏花。” “然后呢?” “红袍破京师时,这些''不动荡''的君子,可有一人殉国?” 黄公辅哑然。 魏昶君提笔在青石子的信上朱批八字。 “除恶务尽,斩草除根!” 又抽出一张空白令纸,挥毫泼墨。 “着红袍军各州府,新生婴孩满百日者,赏粮一石,赴海外超千人州县,县令擢升一级,清算缙绅不力者,革职查办!” 他掷笔冷笑。 “我要这天下人知道,如今的国,是百姓的国!” 第709章:书写历史 随着京师魏昶君下令,一名夜不收星夜兼程,奔赴江南。 江阴。 刚刚收起里长信笺的青石子如今站在高台上,背后是红底黑字的公审大旗,猎猎作响。 台下,三千多名贫寒学子与农户代表静立,他们的眼神中带着愤怒、困惑,还有一丝刚刚燃起的希望。 这些都是他亲手一个个遴选,扶持起来准备在整个江南铺开革新的贫寒代表。 “里长说了。” 青石子的声音在风中传开。 “公审缙绅,只是开始!” 他猛地举起手中的一册红皮书,封面上烫金的红袍新则在阳光下刺眼夺目。 “接下来,我们要打破的,是几千年来压在百姓头上的东西!” 青石子大步走到台前,手指向人群中的一个瘦弱少年,那是个曾在缙绅家放牛的娃子,背上还有鞭痕。 “王小柱!你给周老爷放了三年牛,挨了多少打?” 少年咬着嘴唇,半晌才挤出声音。 “......记不得了。” “那你有没有想过。” 青石子突然暴喝。 “凭什么?” 声浪炸得人群一颤。 “凭他周家祖上出过举人?凭他家的地契盖着官印?” 青石子冷笑。 “可那地契怎么来的?是前明官府和他们勾结,强占了你们祖辈开荒的田地!” 他从怀里掏出一叠发黄的纸,当众撕碎。 “从今日起,这些废纸,再也不能决定你们的生死!” 碎纸如雪纷飞,台下响起一片抽气声。 青石子又指向一个穿补丁长衫的学子。 “李秀才!前明的时候,你苦读十年却屡试不第,真以为是才学不如人?” 书生攥紧拳头。 “考官收受周家贿赂......” “错!” 青石子厉声打断。 “是因为他们怕!” “怕你们这些泥腿子认了字,懂了法,就再也不好骗!” 那名贫寒学子站在人群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补丁。 三年前,他跪在周老爷面前求借粮时,这块补丁曾沾满泥水。 “抬起头来!” 青石子的吼声突然炸响,惊得他浑身一颤。 阳光刺眼。 “......脊梁骨,得自己挺起来!” 这句话像记闷雷,劈开了他混沌的脑子。 他忽然想起很多事。 想起县试放榜那天,周家少爷骑着马撞翻他的书箱,宣纸浸在泥水里,像他烂透的前程。 想起娘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认命吧",枯瘦的手腕上还套着抵债的铜镯。 想起自己缩在祠堂角落,听着族老们商量把他妹妹卖给盐商当童养媳......那时候的他,像条被抽了骨头的狗。 “......红袍军给你们船!给田!给本钱!” 青石子的声音越来越响,震得他耳膜生疼。 台上突然扔下一把稻种,金黄的谷粒蹦到他脚边。 他鬼使神差地弯腰捡起一粒,指甲掐进谷壳,竟渗出乳白的浆。 活的种子。 就像此刻他胸腔里突然活过来的什么东西。 “我要去海外!” 这声嘶吼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人群突然安静,三千双眼睛齐刷刷盯过来。 青石子大步走到台边,居高临下地看他。 “叫什么名字?” “江......江远。” 他嗓子发紧。 “县学廪生,去年被革了名额。” “为什么?” “周老爷说......说我爹欠的租子没还清。” 青石子突然笑了,转头对台下喊。 “听见没?这就是旧世道!” “一个读圣贤书的廪生,前程抵不过三石谷子!” “但现在。” 他一把拽起江明远的胳膊。 “红袍军给你新笔!” 塞进手里的不是笔,是把开荒的镐头。 沉甸甸的,像截刚接好的脊梁骨。 江明远攥着镐柄,突然发现自己在哭。 不是委屈,是另一种更滚烫的东西,从裂开的心缝里往外涌。 远处几个孩童正在撕扯周家的族谱,纸页纷飞。 老佃农赵大根站在人群里,粗糙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角。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双布满老茧的手,这双手种了一辈子地,却连自己的三亩薄田都没挣到。 东家说加租,他就得加租,东家说交粮,他就得交粮,每年秋收后,看着粮仓被搬空,自己只能蹲在田埂上啃半块杂面饼,心里盘算着今年冬天会不会饿死。 可现在......青石子的声音像炸雷一样在脑海中回荡。 “红袍军给你们田!给你们船!给你们本钱!” “但脊梁骨,得自己挺起来!” 赵大根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里突然迸出一道光。 他想起上个月,村里那个总是佝偻着腰的老李头,居然敢当着东家的面摔了锄头。 “老子不干了!红袍军分给我的田,凭什么还给你交租?” 东家的脸当时就绿了。 赵大根粗糙的手掌慢慢松开,又缓缓握成拳头。 他忽然期待起来。 期待有一天,村里所有的佃农都能像老李头一样,挺直了腰杆站在东家面前。 期待有一天,村里的后生们能乘着红袍军的船,闯到那些听都没听过的地方。 期待有一天,那些高鼻梁的红毛番,也得结结巴巴地学咱的官话! “......种地?种个屁的地!” 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吼,赵大根转头看去,是村里的光棍汉刘三。 这汉子满脸通红,挥舞着胳膊。 “老子要去南洋!种胡椒!三年回来娶媳妇!” 人群哄然大笑,可赵大根分明看见,刘三的眼眶是红的。 夕阳西下,革新台上的红袍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赵大根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双满是裂口的手,突然笑了。 这双手,终于能为自己种一回地了。 这一刻,青石子唰地展开一幅舆图,上面标满红叉。 “看清楚了,江南三百家缙绅,已有七十户被清算!他们的学堂、账本、地契,现在全归农会!” “从今往后,你们的孩子。” 青石子一把拉过躲在人堆里的小女孩,她手里还攥着半块馍。 “不仅能吃饱饭,还能上学堂、考功名、出海经商!” 小女孩脏兮兮的脸上,眼睛突然亮得吓人。 “但要变,光杀几个缙绅不够!” “要变的是你们的脑子!” “认字的去教蒙童,会算的管仓库,有种的报名闯海外!” “红袍军给你们船、给田、给本钱。” “咱里长要的从来都不是顺民,是你们自己决定这个世道如何走!” “记住,你们在书写历史!” 第710章:握紧手中长剑 青石子站在高台上,望着台下那一双双炽热的眼睛。 他知道,此刻需要的不是命令,而是点燃他们心中的火。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洪亮如钟。 “乡亲们!你们可知道。” “长城的砖石,是哪个皇帝亲手垒的?” 台下寂静,众人面面相觑。 青石子猛地一拍桌案。 “是你们祖祖辈辈的农夫!是那些被征发徭役的民夫!是他们一筐土、一块石,扛在肩上,垒成了万里雄关!” “大运河的水,是哪个宰相亲手挖的?” “是你们这样的河工!是那些赤脚踩在淤泥里的苦力!是他们一铲一锹,挖出了贯通南北的黄金水道!”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像一把刀,剖开了历史的谎言。 “王侯将相算什么?没有你们,他们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 “没有你们种粮,他们拿什么养兵?” “没有你们织布,他们穿什么绫罗?” “没有你们造船,他们拿什么下海?” 台下的人群开始躁动,有人攥紧了拳头,有人眼眶发红。 “而现在。” 青石子突然展开一幅巨大的世界舆图,手指划过海洋与陆地。 “红袍军给你们机会,让你们不再只是历史的垫脚石!” “你们可以成为历史的执笔人!” 他手指点向安南。 “去那里种稻,让安南人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精耕细作!” 他又点向爪哇。 “去那里开矿,让土人见识见识,什么叫东方匠人的手艺!” 他转头盯着老佃农,指着琉球。 “去那里行商,让贼寇明白,什么才是堂堂正正的买卖!” 最后,他的手指重重敲在欧罗巴的位置。 “总有一天,咱们的红袍学堂,要立在泰西人的都城!” “让他们的孩童,读咱们的圣贤书!让他们的贵族,以说官话为荣!” “但这一切,得靠你们自己去争!” 青石子环视众人,声音如铁。 “回去告诉每一个乡亲,从今日起,他们不再是任人欺压的蝼蚁,他们是红袍的火种!是东方文明的旗手!” “他们脚下迈出的每一步,都在改写历史!” 台下爆发出震天的吼声。 青石子看着这一切,知道火种已成。 要让百姓自强,一定要让他们自信! 百姓代表开始散开,像一团火炸开的漫天火星。 江阴,张家镇。 赵大根站在镇口的磨盘上,粗糙的手掌里攥着一把稻穗。 台下挤满了面黄肌瘦的佃农,他们仰着头,眼睛里半是怀疑,半是期待。 “乡亲们!” 赵大根的声音有些发颤,但越说越响。 “我赵大根,给周老爷当了三十年佃户。” “年年交租七成,饿得我娘临死前只能喝凉水充饥!” 人群里传来几声压抑的攥拳声响。 “可现在。” 他猛地举起稻穗。 “红袍军说了,这地是咱们自己的!” “种出来的粮,交三成赋,剩下的全是自家的!” 一个驼背老汉颤巍巍举手。 “那......那周家能答应?” “由不得他不答应!” 赵大根一脚踹翻旁边的债碑。 “青石子大人正在县里公审周老爷!” “咱们现在就去周家粮仓。” “把咱们的血汗粮,扛回来!” 人群突然炸开,锄头、扁担、粪叉举成一片森林。 赵大根跳下磨盘时,看见人群最后,那个总被周家少爷踢打的傻丫头阿香,正攥着把镰刀,眼睛亮得吓人。 这一刻,他看着这些唯唯诺诺的人站得笔挺,他知道,这些底气都是红袍军给的。 “可里长还说了,咱们不能光守着这一亩三分地,长城不是帝王将相垒的,运河不是达官贵人开的,咱们红袍,接下来得走向世界,还得靠咱自己!” 苏州,木渎镇。 江明远站在关帝庙的戏台上,背后是刚贴出的《红袍新政》。 台下挤着破衣烂衫的渔夫、绣娘和走卒,几个穿长衫的落魄书生缩在角落。 “诸位可知,前朝为何亡了?” 他忽然发问,声音清朗。 一个老童生嘟囔。 “阉党误国......” “错!” 江明远拍案。 “是因为天下财富,全被周家这样的缙绅吸干了!” “嘉靖年间,木渎镇有织户三百家,如今只剩二十户。” “其余的全被周家逼得卖儿卖女,改行乞讨!” 人群骚动起来,几个绣娘开始抹眼泪。 “但现在红袍军给了新路!” “会织布的,可以去安南教蛮妇!” “识字的,能到琉球当文书!” “哪怕只会打鱼,红袍水师在招船工,月钱五两!” 角落里,一个满脸疮疤的渔夫突然站起来。 “我......我能去吗?” “当然!红袍医官还免费治疮!” “咱得大大方方的走出去,别辜负了里长给咱开的路!” 夕阳西下,各镇村口却比赶集还热闹。 张家镇的磨坊前,赵大根正帮乡亲们登记。 “李二狗,报名爪哇种胡椒!” “王婶子,给闺女报女红学堂!” 木渎镇的关帝庙外,江明远被围得水泄不通。 “江先生,我儿能去红袍学堂吗?” “不急。” “先让他学算账,三年后直接上船当账房!” 青石子站在镇口的老槐树下,望着眼前焕然一新的景象。 曾经佝偻着背的农户,如今挺直了腰杆,面黄肌瘦的孩童,脸上有了血色,就连路边的树木,都比往年更加葱郁。 他嘴角微扬,轻声叹道。 “好啊......” 可这份欣慰背后,却藏着深深的隐忧。 可是,里长变革的剑,太少了。 他想起师父洛水,那位曾跟里长一路厮杀的老者,如今已白发苍苍,脚步蹒跚,再难扛起革新的大旗。 王旗在边疆征战,岳豹虽勇,却仍守着旧式军规,对红袍新政半信半疑。 吴三桂、张献忠、李自成等人,虽追随里长,可骨子里仍带着旧时代的烙印,思想不够纯粹。 就连黄公辅这样的老臣,虽忠心耿耿,却仍习惯用前朝的方式思考问题。 青石子抬头望向远方,心中既期待又沉重。 他期待里长的文化变革彻底推行后,这片土地会焕发出怎样的生机,百姓自信,孩童茁壮,文明的火种燃遍世界。 可他也担忧,若手中这把变革之剑不够锋利,若那些思想老旧的同僚无法真正理解里长的宏图,这条路,还能走多远? 他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红袍新则》。 “无论如何......” “这把剑,必须有人握紧!” 第711章:审判 京师,魏府书房。 烛火映照着案几上摊开的乌思藏舆图,朱砂勾勒的行军路线如血丝般纵横交错。 一名风尘仆仆的夜不收单膝跪地,甲胄上还沾着高原的霜雪。 “禀里长,乌思藏北部七城已尽归红袍。” 夜不收的声音沙哑却清晰,指尖点向舆图上几处记载。 “正月十七,先锋营破北地山脉,歼敌八百,自损百二十人。” “二月初三,铁骑营截断雅鲁江粮道,当地贵族仓皇南逃。” “二月廿八,我军占领察里巴,缴获青稞三万石、牦牛两千头。” 他顿了顿,从怀中掏出一本簿册。 “钱粮消耗已核,火药四千斤,箭矢六万支,战马折损三百匹。” “阵亡将士抚恤银,共发两万四千两。” 夜不收的指尖滑向舆图南缘。 “残余贵族据守山南,约三千兵力,据险而守。” “但其部众已断粮半月,逃亡者日增。” 他抽出另一份密报。 “探马回报,贵族内部为争粮械,已械斗三次,死伤逾百。” “预计再围两月,可不战而溃。” 夜不收突然换了语调,声音里带上一丝温度。 “北部平定后,按里长令。” “首批三十名红袍医官已进驻各城,设义诊棚七处。” “截至如今,诊治农奴四千余人,发放驱虫药丸六千颗,接生婴孩百二十名。” 他翻开一本粗麻布钉成的册子。 “拉萨老农丹增,患腿疽十年,医官剜腐肉敷药,五日即能跛行。” “其子携全家投军。” “江孜牧场爆发牛瘟,红袍兽医以石灰水泼洒畜栏,救活牦牛四百头。” “牧民自发组成巡防队,协助搜捕逃亡贵族。” 夜不收的汇报骤然转凝重。 “然有两事需禀,其一,南部贵族遣使赴尼求援,尼王尚未表态。” “其二,部分农奴仍畏贵族如虎,不敢领分发的田地。” 他递上一卷羊皮纸。 “此乃察里巴集市所传谣言,称''红袍军秋后即走,贵族必将报复。” 烛火噼啪一声,映得舆图上的血迹愈发鲜红。 烛火在铜灯架上微微摇曳,魏昶君的手指轻轻敲击着乌思藏舆图的边缘。 夜不收已经退下,书房内只剩下他一人。 乌思藏北部已定,南部残余贵族负隅顽抗,看似只是时间问题。 但魏昶君清楚,真正的难题不在战场,而在人心,即便是四百年后,乌思藏的融合也不是一蹴而就。 “光靠医官治病,远远不够。” 他目光落在拉萨的位置,指尖轻轻点了点。 百姓信了红袍军的药,但未必信红袍军的道。 贵族虽败,可千百年来的压迫早已刻进骨子里,那些农奴即便分到了田,夜里仍会做噩梦,梦见老爷的鞭子抽下来。 “得有人,去斩断这条枷锁。” 魏昶君缓缓抬头,望向窗外——夜色深沉,但远处军营的火把却亮如星辰。 他忽然对门外开口。 “叫李良过来开个会。” 李良这个名字,在红袍军中不算显赫。 他没有王旗的威名,没有岳豹的悍勇,甚至不如吴三桂、张献忠这些降将那般引人注目。 但他有一点,是许多人比不了的。 他是从最底层,一刀一枪杀上来的。 十年前的蒙阴之战,他是第一个抡起铁镐砸向监工的少年。 五年前的江南剿匪,他带着一百多名红袍新兵,端了十八个土匪寨子。 去年的西域之战,他更是单骑冲阵,一刀劈了负隅顽抗的部落酋长。 他不是世家子弟,不是降将出身,甚至没读过几本兵书。 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什么叫欺压,什么叫反抗。 传令的夜不收翻身上马,朝着军营疾驰而去。 夜风呼啸,火把的光在黑暗中拉出一道长长的尾迹。 而此时的李良,正在营帐里磨刀,刀是普通的制式军刀,刃口却磨得雪亮,他听着帐外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嘴角微微扬起。 他知道,自己又能为里长和那些炽烈的理想去脚踏实地了。 李良踏入书房时,脚步微微一顿。 这是他第一次踏入魏昶君的书房,以往这等军议,都是王旗、岳豹、陈铁唳这些大将才有资格列席。 如今,他这个从矿工一路杀上来的小卒,竟也能站在这里。 烛火映照下,魏昶君的面容沉静如铁,案几上摊开的乌思藏舆图血迹斑驳。 “坐。” 魏昶君的声音很淡,却让李良心头一紧,他挺直腰背坐下,双手按在膝上,指节微微发白。 魏昶君指尖点向舆图。 “北部已定,南部残敌困兽犹斗。” “但真正的战场不在刀兵。” 他抬起眼,目光如炬。 “在人心。” 李良屏息听着,魏昶君的声音一字一句砸进耳中。 “乌思藏的农奴,跪了千百年。” “红袍军给他们分了田,医了病,可他们夜里仍会梦见贵族的鞭子。” “为什么?” 魏昶君突然将一本册子推到他面前,那是本乌思藏农奴的口述录,字字血泪。 “老爷说,我们生来就是贱骨头......” “教派里的老爷讲,今生受苦,来世才能享福......” 李良的拳头猛地攥紧,没人比这个一点点从最底层厮杀出来的人更明白这些糊弄人的东西有多可恨。 魏昶君的声音陡然转冷。 “你的任务有二,第一,让信仰可管。” “乌思藏的教派,不能继续供奉贵族是神选的鬼话。” “红袍军不灭信仰,但要改教义,把今生受苦修来世,改成勤耕放牧得福报!” “第二,让农奴有根。” “分田只是开始,要让他们真正觉得自己是田的主人。” “建学堂,教识字,组农会,立账册,设公审台,让农奴亲手审判昔日老爷。” “先让他们知道为什么,凭什么。” 魏昶君突然拍案。 “我要乌思藏的孩子,长大后指着贵族祠堂说,这是博物馆,不是圣地。” 李良听完魏昶君的指示,沉默了片刻。 他知道,这任务不简单。 乌思藏的百姓信了几百年的教义,不是靠几道政令就能改变的,那里的农奴从小听的是今生受苦,来世享福,是贵族天生高贵,贱民永世卑贱......很难。 第712章:我也不值得你们跪 烛火中,李良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乌思藏的舆图。 现在要让他们相信勤耕放牧得福报,自己才是土地的主人。 李良不是读书人,但他明白,这比打仗难多了,打仗有刀有枪,胜负分明,可人心要怎么打? 他缓缓点头。 “里长,我明白了。” 压力当然大,但他不怕,红袍军能打下江山,能让江南的缙绅低头,能让陕西的农户敢跟地主叫板,难道还改不了乌思藏百姓的想法? 一天不行就一年,一年不行就十年。 总要让那些农奴知道,他们的苦不是命,是有人让他们以为这是命。 “必不负里长期望。” 李良抱拳,声音很稳。 他知道前路艰难,但红袍军最不怕的就是艰难! 李良率领三百红袍军将士,自京师乘火车南下,经太原、洛阳,最终抵达西安府。 火车轰鸣,窗外山河飞掠,车厢内的将士们却无暇欣赏,他们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在西安府稍作休整后,队伍换乘战马,向西进发。 一入乌思藏边境,天地骤变。 稀薄的空气让战马喘息粗重,将士们的胸口仿佛压了一块巨石,每吸一口气都像在吞咽刀子。 寒风如刀,割得人脸生疼。前几日还精神抖擞的年轻士兵,此刻嘴唇青紫,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慢些走!” 李良勒住缰绳,回头喝道。 “喘不上气的,下马步行!” 队伍缓缓前行,马蹄踏在冻土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远处,雪山巍峨,云雾缭绕,美得令人窒息,却也冷得刺骨。 “大人......” 一名参军声音发颤。 “这鬼地方,连喘气都费劲......” 李良没说话,只是紧了紧身上的皮袄。 他知道,这还只是开始。 真正的挑战,在察里巴,在边北地山脉,在那些被贵族和寺庙统治了千百年的农奴心里。 南北边地的风雪愈大,李良勒住缰绳,战马在陡峭的山道上喷着白气。 远处,一个瘦小的身影正沿着悬崖边的小路缓慢移动,那是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年,背上捆着个破旧的木桶,每走一步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那孩子在做什么?” 李良皱眉问道。 随行的向导叹了口气。 “挑水。” “挑水?” 李良难以置信。 “附近没有水源?” 向导指向远处隐约可见的山谷。 “最近的溪流在山下,来回要走一天。” 李良沉默片刻,突然翻身下马。 “走,去看看。” 少年见到穿红袍的官兵,吓得差点摔下山崖。李良一把拽住他的胳膊,这才发现,这孩子的手腕细得像枯枝,掌心却布满老茧,粗糙得像砂纸。 “叫什么名字?” 李良放缓语气。 “......次仁。” 少年低着头,声音细如蚊蚋。 李良看了眼他背后的木桶,里面只有小半桶浑浊的水,还漂着几根枯草,孩子年纪小,实在挑不多。 “这点水,够用多久?” 次仁怯生生地抬头。 “够阿妈和妹妹喝两天......”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要是老爷家来收水税,就只能喝一天。” 李良瞳孔一缩。 “水税?” 向导低声解释。 “贵族控制所有水源,百姓取水要交税。” 跟着次仁来到山腰的村落时,李良的拳头越攥越紧。 所谓的村子,不过是几间用石块和牛粪垒成的矮屋。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妇人正跪在干裂的土地上,用木勺刮着陶罐里最后几滴水。 见官兵来了,村民们像受惊的羊群般缩进屋里,只有个瞎眼老翁坐在门槛上,喃喃自语。 “这是中原的兵马?又要征壮丁了吧......” 李良蹲下身。 “老伯,红袍军不征壮丁。” 老翁浑浊的眼睛动了动。 “那来做什么?收税?收粮?” “来分田,分水。” 老翁突然笑了,露出仅剩的三颗黑牙。 “后生,这话六十年前就有官爷说过。” 他指向远处山巅的城堡。 “等老爷们的鞭子抽下来,你们早跑了。” 回到营地时,李良的亲兵队长一拳砸在帐篷柱上。 “畜生!连喝水都要交税?” 年轻的参军红着眼。 “大人,咱们带的军粮......” 李良抬手打断。 “先分一半给村里。” 他走到崖边,望着远处贵族城堡的灯火,突然想起里长的话。 “你们不是去征服,是去救援。” 李良率领红袍军将士踏入乌思藏腹地,眼前所见令他心头震颤。 衣衫褴褛的农奴佝偻着身子,眼神中满是畏惧与麻木。 几个断了手的农奴蜷缩在墙角,风干的怪异法器悬挂在破败的屋檐下,无声诉说着贵族阶层对底层百姓的残酷。 “大人,这些农奴......” 亲兵队长声音发颤。 李良沉默片刻,突然抽出马鞭。 “把那些老爷们带上来!” 当贵族老爷们被押到村口时,农奴们惊恐地后退。 “过来!” 李良抓起一个断手农奴的手,将马鞭塞进他仅剩的三根手指。 “抽他!” 农奴的手剧烈颤抖,迟迟不敢动作。 “怕什么?” 李良冷笑。 “他的水闸我们已经拆了,他的粮仓已经分了,他的护院已经跑了。” “现在,他连你都不如!” 第一鞭落下时轻如蚊蚋,第二鞭开始加重,第三鞭时,农奴的眼中已燃起火焰,其他农奴见状,纷纷冲上前来。 鞭影翻飞间,李良看到农奴们的眼神从畏惧变成愤怒,最终化作振奋。 “红袍军给天底下每个百姓撑腰!” 李良站在高处怒吼。 “今日起,乌思藏分田地、修山路!” 他举起《红袍新政》。 “以工代赈,干一天活领一天粮!” 起初农奴们将信将疑,但当第一批粮食真真切切发到手中时,整个村子沸腾了。 短短半月,山坡上已建起一排排崭新木屋,曾经连喝水都要交税的村子,如今有了自己的水井,道路向山谷外延伸,新的水渠正在开挖。 李良走过工地,听见农奴们兴奋的交谈。 “我家分到地了,有水浇的田地!” “娃娃也进了学堂!” 他冷峻的面容渐渐柔和。 这日清晨,李良发现村口立起一座雕像。 青年双手背负,目光沉静地望向远方,那是魏里长的模样。 几个老农正虔诚地擦拭基座,片刻后,越来越多的村民跪下高呼。 “里长万岁!” 其他村民纷纷效仿,喊声震彻山谷。 这是这里的百姓头一次发自内心的感恩一个中原人。 李良没有阻止。 他知道,这些百姓跪的不是某个人,而是跪向自己终于能挺直的脊梁。 第713章:铁路的初步蔓延 李良没有在之前的村子久留,继续带着将士们前往刚刚打下来的更南面。 如今他站在乌思藏南北交界的田野间,靴底深深陷进松软的泥土里。 他弯腰抓起一把土,在掌心搓了搓,又蹲下身,拨开表层干裂的土块,露出下面湿润的深褐色土壤。 “上等田。” 他抬头对身旁的红袍军官吏说道。 “靠近水源,土质松软,保水性好,适合种青稞。” 官吏迅速在册子上记录,而周围的百姓则瞪大了眼睛,他们从未见过一个将军会亲自下地,像老农一样摸土辨田。 李良走向另一块地,这片田离溪流较远,表层土壤干硬发白。 他用力踩了踩,靴子底下传来硬实的触感。 “下等田。” 他皱眉。 “缺水,土质板结,得先修渠引水,再施粪肥改良。” 几个农奴跟在他身后,神色茫然,他们世代为奴,只知道按老爷的命令播种收割,从未想过土地竟还有上等、下等之分。 “土地不是大小一样就算公平。” 李良直起身,对众人说道。 “有的地肥沃,有的地贫瘠,有的近水,有的干旱,若只按亩数平分,看似公平,实则不公。” 他指向远处山脚下的另一块田。 “那块地虽大,但坡度陡,存不住水,产量必然低,若分给一户,便是害了他们。” 百姓们低声议论起来,有人点头,有人仍半信半疑。 一个满脸皱纹的乌思藏老农奴复杂的蹲下,颤抖着捧起一抔土。 “将军......您说的这些,连我们种了一辈子地的人都不懂啊......” 李良扶起他。 “不是你们不懂,是从来没人教过你们。” 他转向人群。 “红袍军分地,不仅要分得公平,还要让你们种得明白,哪块地适合什么作物,如何轮作,怎样施肥,都会教给你们。” 几个年轻的农奴交换着眼色,其中一人小声嘀咕。 “听说这些都是中原的里长交代的......” “何止!” 另一个农奴压低声音。 “我表哥在察里巴做苦力,说红袍军的大夫免费给农奴看病,学堂收娃娃念书不要钱......” 李良也听到了,闻言只是笑着,走到一块中等田前,拔出腰间短刀,蹲下身挖了一条小沟。 “看好了。” 他抓起一把土。 “这种土看着干,但底下就有湿气,说明保水性尚可,若挖条浅沟引水,再种耐旱的荞麦,收成不会差。” 他将刀插在地上,站起身。 “红袍军会派农师来教你们这些,但今日我先说一句。” “从今往后,这地是你们自己的。” “种什么,怎么种,你们说了算。” 人群静了一瞬,随后爆发出压抑多年的欢呼。 夕阳西下时,李良看见几个农奴围在那块上等田边,小心翼翼地用木棍划分界线。 一个断了手指的老汉突然跪在田埂上,抓起一把土贴在额头,喃喃自语。 李良走近,听见他说的是。 “里长的恩德......” 不远处,几个年轻人正在争论哪块地该种什么,声音越来越大,再不见往日的畏缩。 李良转身离开时,嘴角微微扬起。 他知道,这些百姓或许还不完全明白平等的含义,但他们已经尝到了自主的滋味。 分完土地的第十三天,李良带着红袍军和一群乌思藏百姓,走向正在修筑的铁轨工地。 清晨的山风带着寒意,但人群却格外热闹。 几个孩子蹦蹦跳跳地跟在队伍后面,手里攥着自家新收的青稞饼,嚷嚷着要带给里长爷尝尝。 “里长在中原呢,小崽子!” 一个老农笑着揉了揉孩子的脑袋。 “等铁轨修好了,咱们亲自送去!” 孩子眨了眨眼。 “铁轨是什么?” 李良听见了,回头笑了笑。 “铁轨,就是能让你们走出大山的路。” 转过山坳,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乌思藏百姓瞪大了眼睛。 数百名红袍军将士和工匠正忙碌着,巨大的枕木整齐排列,黝黑的铁轨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远处,几辆装载着石料的牛车缓缓驶来,车轮碾过新铺的碎石,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这就是铁轨?” 一个断了手指的老农颤声问道。 “对!” 启蒙部的书生王明远走上前,脸上带着自豪。 “乡亲们,我来给大家讲讲。” 他拍了拍身旁的枕木。 “这叫枕木,是用上好的松木做的,防虫防腐,能撑几十年!” 又指向铁轨。 “这是精铁打造的轨道,火车轮子卡在上面跑,又快又稳!” 百姓们围拢过来,有人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铁轨,冰凉的触感让他们既新奇又敬畏。 “这玩意儿......真能带人去中原?” 一个年轻农奴忍不住问。 “当然!” 王明远笑道。 “等修好了,从这儿到西安府,只要三天!” “三天?” 人群炸开了锅,以往他们去最近的县城,都要翻山越岭走半个月。 李良站在一旁,看着百姓们激动的神情,缓缓开口。 “红袍军修这条铁轨,不是为了运兵,也不是为了征税。” “是为了让你们能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他指向东方。 “中原的田地比这里肥沃,中原的工匠比这里精巧,中原的学堂教孩子读书认字,不收一分钱!” 一个抱着婴儿的妇人突然红了眼眶。 “大人,我们这样的人,真能去吗?” “为什么不能?” 李良反问。 “铁轨修好,人人可坐!” 他顿了顿,声音提高。 “里长说了,天下百姓,皆是一样的!” “你们的儿女,将来不仅能去中原,还能乘船下南洋,骑马走西域!” 人群静了一瞬,随后爆发出欢呼,几个孩子兴奋地蹦跳着。 “我要坐火车!我要去见里长!” 正午的阳光洒在工地上,铁轨延伸向远方的轮廓已清晰可见。 李良看着百姓们围着王明远追问火车的样子、中原的繁华,甚至有人开始商量将来要去哪里谋生。 他想起临行前魏昶君的嘱托。 “要让百姓知道,他们的未来,不止眼前的大山。” 现在,他做到了。 一个老农颤巍巍地走到李良面前,递上一块包好的青稞饼。 “将军,替我们......谢谢里长。” 这里的农奴拿不出什么好东西,粮食已是他们最大的敬意。 李良接过饼,郑重地点头。 “我会告诉他,乌思藏的百姓,永远记得红袍军的恩情。” 老农摇头。 “不是恩情......” 他指着延伸向远方的铁轨,眼中闪着光。 “是活路。” 第714章:一个崭新的世界 百姓们散开之后,李良没有回去,这次他来到了附近新矗立的城镇。 他想看一看之前抵达这里的缙绅士族和红袍二代。 站在乌思藏南部的高坡上,李良目光扫过下方热火朝天的工地。 被贬的官吏、前明缙绅士族,以及主动南迁的红袍二代子弟,此刻正挥汗如雨地修筑道路、挖掘水渠、开垦荒地。 曾经锦衣玉食的苏州周氏家主,如今赤着上身,肩扛石块,皮肤被高原烈日晒得黝黑脱皮。 他喘着粗气,将石头垒进路基,动作虽不熟练,却一丝不苟。 旁边监督的红袍军小校笑道。 “周老爷,这可比您当年在江南收租子累吧?” 周氏家主抹了把汗,竟也笑了。 “累是累......但晚上睡得踏实。” “总不至于因为欺负百姓被砍了脑袋。” 不远处,前明礼部侍郎张文焕正带着几个年轻学子测量水渠走向。 他手中的算盘打得噼啪作响,嘴里念叨着。 “坡降一些,流量才够......” 谁能想到,这个曾经连稻田都没踩过的文官,如今竟成了水利行家。 更令人意外的是那些主动南迁的年轻人。 红袍军一名千人卫家的嫡子,两年前还是个只会斗鸡走马的纨绔。如今他挽着裤腿站在泥水里,正手把手教农奴们用天工部的仪器。 “看准了!偏左了就往右调!” 他的喊声在山谷回荡。 一个农奴怯生生地问。 “少爷,您......不嫌我们笨?” 那青年皮肤逐渐有了高原的黑红,大笑。 “我爹当年还说我朽木不可雕呢!现在。” 他拍了拍胸前的红徽章。 “我可是红袍军认证的工程员!” 他的眼睛亮得惊人,再不见昔日的浑浊颓唐。 夕阳西下时,李良走进新建的学堂。 二十多个年轻人正围坐夜读,油灯映着他们黝黑的脸庞。 “《水经注》这段要结合乌思藏的地势......” “明年开春前得把东边的梯田规划好......” 争论声此起彼伏,每个人的眼底都跳动着火焰,那是纯粹的理想之光。 李良悄然退出,对亲兵道。 “传令嘉奖这批工程队。” 他最后望了一眼灯火通明的学堂。 这些年轻人,正在边陲之地脱胎换骨。 李良离开了,但他仍未回到大营。 他知道他这次来,不光要做事,还要当好里长的眼睛,他要让里长看得见这里的变化,如今他出现在军营。 山谷中响起整齐的踏步声。 李良站在高台上,目光扫过下方列队的红袍军士兵。 一张张年轻的面孔,黝黑粗糙,却透着不可撼动的坚毅。 他们中有关中农户的儿子,有江南渔村的少年,有西域牧民的子弟,如今都穿着同样的红袍军服,肩并肩站在高原的寒风中。 “杀!” 随着一声令下,数百柄长矛同时刺出,寒光如林。 汗水顺着他们的额头滚落,但无人擦拭。 这些年轻人,曾经或许连饭都吃不饱,如今却成了这片土地最锋利的刀。 李良看着他们操练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里长,这就是你想看到的,新一代最纯粹的旗帜,如今就在这片苦寒之地。” 彼时军营旁仍是火光明亮,高声宣读的声响不断传来,李良缓缓走过去,站在人群之外。 这里是公审现场,也是刑场。 风卷着血腥气,吹过人群,一个个贵族被押上断头台,红袍军军官高声宣读罪名。 “强占民田,逼死农奴乡亲!” “私设水税,盘剥百姓!” 刀光闪过,头颅滚落。 百姓们站在台下,没有欢呼,没有怒骂,只是沉默地看着。 他们的眼神很复杂,有快意,有恍惚,还有一丝说不清的茫然。 原来那些高高在上的老爷,脖子断了也会流血。 原来他们的命,和牛羊也没什么不同。 可若是没有红袍军,没有那位里长,他们能过上这样的日子? 这一刻,许多百姓沉默着,眼底愈发明亮。 李良带着将士们在此地驻扎了十几日,颁布了政令之后,还要继续奔赴下一处,现在红袍军攻伐的速度越来越快,乌思藏的贵族就快要撑不住了。 临走前,李良想去看一看这里的田野。 晨曦洒在田野上,李良站在田埂边,远远望着那些佝偻着背的农奴,他们的眼神里仍带着畏惧与迟疑,像是习惯了黑暗的人,突然被阳光刺得睁不开眼。 一个月前,这些农奴连抬头看人的勇气都没有。 他们世代为奴,早已习惯了跪着活,即便红袍军来了,他们也只是缩在角落里,不敢信,不敢动,生怕这又是一场短暂的梦,就像从前那些中原官兵一样,装模作样地喊几句为民做主,转身便与贵族老爷们把酒言欢。 但李良不一样。 他蹲在田里,亲手抓起一把土,和那些农奴一样,搓捻着土质,讨论哪块地适合种青稞,哪块地该休耕轮作。 他伸手握住一个老农奴粗糙的手,那双手布满裂口和老茧,像是干枯的树皮,老农奴吓得一哆嗦,差点跪下,却被李良稳稳扶住。 “老伯,这地以后是你们的。” 李良的声音很轻,却像锤子一样砸进农奴们的心里。 “红袍军不走,里长的话,永远算数。” 李良知道,乌思藏的百姓被欺压得太久,久到连自己都忘了怎么站着活,他们信神佛,信贵族,信命运,却唯独不信自己能翻身。 所以,他必须让他们先信一个人,魏昶君。 “里长说过,天下百姓都是乡亲。” 他站在村口的高台上,声音坚定。 “你们的苦,他都知道,你们的恨,他都记得。” 农奴们仰着头,眼神从茫然到震动,再到一丝微弱的光亮。 他们或许不懂什么平等,但他们知道,这个中原来的将军,是真的把他们当人看。 话音落下,李良骑马走出村子,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嘈杂。 他回头,看见那些农奴追了出来,笨拙地挥舞着手臂,结结巴巴地喊着。 “里长……千秋万代!” 他们的声音并不整齐,甚至有些滑稽,可李良的眼眶却猛地一热。 他知道,这些农奴可能连千秋万代是什么意思都不太明白,但他们用最朴实的语言,表达着最深的感激。 风吹过田野,李良抬手挥了挥,嘴角扬起,眼底却有些模糊。 他们终于敢喊出来了。 他们终于,敢信了。 他们信的,是里长,是红袍。 第715章:藏地 京师,魏府。 烛火摇曳,夜不收站得笔挺,甲胄上还沾着高原的风霜,赫然是从李良部星夜兼程赶回的。 他从怀中取出一块干硬的青稞饼,双手奉上。 魏昶君接过饼,指尖摩挲着粗糙的表面,这是乌思藏农奴亲手做的口粮,如今跨越千里,送到了他的案头。 “里长,这是当地孩童送给你的,说希望里长亲口尝一尝。” 魏昶君一愣,眼底柔和了几分。 连孩童都能如此,红袍军到底是有作用的,他明白思想不是一蹴而就,但只要现在在变,被欺压了千年的雪山百姓,总会过上平等的日子。 夜不收展开舆图,朱砂标记的线条蜿蜒如血脉。 “乌思藏南北已修通官道七条,开垦新田万亩,水渠纵横如网。” 他指向拉萨河谷。 “昔日农奴现以工代赈,每日领粮三升,家家有余粮。” “更有胆大者,组商队贩盐茶,最远已至尼泊尔边境。” 魏昶君满意点头,掰下一角青稞饼放入口中,粗粝,微苦,却带着阳光晒过的麦香。 像极了那些农奴的人生。 “除此之外,李良总长让我带回来这个。” 夜不收又抽出一本名册。 “他去检查了当地的边陲修建情况。” “前明礼部侍郎现领水利队,设计的梯田灌溉法,使山南荒地变沃土。” “苏州周氏举族流放,如今一边种植,烧砖制瓦,所筑新城可容万户。” “还有之前受到里长令,奔赴边陲的那些红袍二代。” “有人率队兴修水渠,有人带学子教藏童汉语,现在咱们只打下来了乌思藏一半的区域,但学堂已经有十二所了。” 魏昶君目光停在某个名字上,陈潜,因不顾百姓死活完成红袍军规划被贬的旧吏,现为筑路监工。 “他......” “陈大人为抢修塌方路段,亲自扛石三日,肩骨裂了都不下火线。” 烛花爆响,映得朱批愈艳。 但夜不收的汇报还没结束,彼时他再呈上的是一卷工程图。 “李良总长汇报,天工院三支筑路队已抵藏边,枕木俱用油松,铁轨乃汉阳特制。” “如今过程中最难在打隧道,爆破手王铁柱想出分段掘进法,进度快了不少。” 说到这,这名夜不收忽然露出笑意。 “那个藏童日日来送糌粑,说要早点坐上火车去看里长。” 魏昶君喉结微动。 十年。 十年后,雪域的孩子将乘着铁龙,驶向从未见过的海洋。 夜不收深吸一口气。 “李良总长说,那些农奴的眼神现在变化很大。” “从前像待宰的羊,如今至少知道了自己并不是生来就低人一等的。” “孩童敢在贵族废墟上踢球,少女敢对媒婆说要上学堂。” 魏昶君攥着青稞饼,碎渣簌簌落在地图上,笑容温和。 他仿佛看见雪山脚下,新开的青稞田在风中翻浪,矿洞深处,红袍二代们满脸煤灰却目光灼灼,铁路工地,藏汉民工同吃一锅糌粑,比划着学彼此的语言......很好,这才是他来到这里的意义,但,还不够! “传令。” 魏昶君的声音斩金截铁。 “第一,乌思藏免赋再延三年,医馆学堂预算加倍。” “第二,流放官吏有功者,可酌情减刑,但永不返中枢。” “第三,铁路工程要人给人,要粮给粮。”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 “告诉李良,不要太久。” “至少十年内,我听见乌思藏的汽笛声!” 他知道乌思藏高原冻土,地质复杂,但现代早就将此地的铁路修建数据传输过来,他们站在后世的基础上修建,绝不能太久! 夜不收肃然抱拳,转身没入夜色。 魏昶君独自站在舆图前,将剩下的青稞饼细细包好,放入怀中,独自看着窗外的夜色。 现在经济在更改,大量工厂在兴建,百姓在出走海外......自己不知道还有多少时间,就让这些改变,来的更快些! 旋即魏昶君又叫来了另一名夜不收,开口询问着。 “乌思藏的进度不错,草原如何了?” 那名夜不收是昔日跟着洛水,专门负责情报的,如今闻言肃然点头。 “草原那边传来汇报......” 彼时画面出现在另一边,草原之上。 巴尔斯和坦的草原上,风卷着青草的气息,掠过一列列高悬的枯木。 红袍军总长向青山勒马停驻,目光扫过那些悬挂的物件,不是头颅,而是象征贵族权力的金冠、玉带与纹章。 它们在风中轻轻摇晃,碰撞出细微的声响,像是一曲旧时代的丧钟。 “这些......” 身旁的副将目光明亮。 “都是各部贵族的信物。” 向青山微微点头。 红袍军不兴枭首示众那一套,但要让草原人明白,昔日的权柄,如今已成朽木上的装饰。 他复杂的看着这片草原,如今红袍军的大军已从捕鱼儿海西进,到了巴尔斯和坦,草原贵族先后发起了十余次大小骑兵之战,但他们忘记了,如今的红袍军,是比昔日大明更强盛的存在,每次厮杀仅仅三轮五管火铳齐射,他们甚至没能组织起一次像样的反击,便直接溃败。 吐出一口气,向青山抬头看着远处,长长的队伍蜿蜒如河。 那是红袍军正在带着百姓领物资,还有分配贵族牛羊的区域。 牧民们穿着破旧的皮袍,牵着瘦弱的牛羊,安静地等待着。 红袍军的吏员坐在临时搭建的木台后,手边的册子翻得哗哗作响。 “乌力吉家,五口人,领粮三石,母马两匹!” 被叫到名字的老牧民激动又忐忑的上前,粗糙的手指抚过粮袋,又摸了摸分到的马匹鬃毛,声音都有些恍惚。 “这......真是给我的?” 吏员笑了。 “当然!马驹养大了还能来换盐铁。” 百姓队伍中响起低低的议论声“听说南边的草场也分了......” “我家娃娃去了红袍学堂,认汉字呢!” 总长策马缓行,看见几个红袍军的年轻士兵正教牧民孩子骑马射箭。 箭靶上画着狼图腾,那是昔日贵族的徽记,如今被孩子们当靶子射得千疮百孔。 更远处,一座新的集市正在搭建,中原的布匹、西域的香料、漠北的毛皮在此交汇,红袍军的公平秤摆在最显眼的位置。 这片苍茫的草原上,竟迸发出前所未有的生机。 第716章:蒙古新的长生天 巴尔斯和坦的夕阳染红草原的时候,十二岁的阿古拉牵着刚分到的两头母羊和一头小牛犊,脚步轻快地往家的方向跑。 羊蹄踏过青草,发出沙沙的声响,小牛犊偶尔低头啃两口草,又赶紧跟上他的步伐。 阿古拉的心跳得厉害,手心全是汗,攥着缰绳的指节都发白了。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家也能有属于自己的牛羊。 破旧的毡帐就在眼前,帐顶的破洞被风掀起,露出里面昏黄的光。 阿古拉掀开帘子,一股药草和羊奶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 “额吉!额吉!” 他冲进去,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 “我们有自己的牛羊了!” 他的母亲是个瘦削的妇人,正半靠在毡垫上,脸色苍白,但眼睛却亮了起来,她微微撑起身子,看向儿子身后那几头牲畜,嘴唇轻轻动了动,却没说话。 阿古拉的妹妹其其格从炉子边跳起来,惊喜地跑过去摸小牛犊的头。 “哥,真的是给我们的?” “嗯!” 阿古拉用力点头。 “红袍军的老爷说,这是那位里长的命令!以后还会帮我们修路,建学堂!” 母亲缓缓坐直了身子,目光从牛羊移到阿古拉的脸上,她没有流泪,也没有像其他牧民那样激动地感谢长生天,只是轻轻摸了摸儿子的头。 “好......真好。”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 “以后,你们不必像额吉一样,一辈子困在这片草原上了。” 阿古拉一愣。 “额吉?” 母亲的目光越过他,望向帐外逐渐暗下来的天空。 “你们要记住,改变草原人命运的是谁。” 她慢慢挪到帐边,从破旧的木箱底层取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那是红袍军分发的《新政告示》,上面印着那位魏里长的画像。 母亲用袖子擦了擦画像上的灰尘,郑重地把它贴在了毡帐最显眼的位置。 夜里,阿古拉躺在毡垫上,听着外面偶尔传来的牛羊叫声,久久不能入睡。 他想起白天在分粮处看到的那些牧奴,曾经佝偻着背、眼神麻木的人们,如今排着队领粮时,眼睛里竟有了光。 断了手指的老牧奴,在拿到铁锅时的兴奋,年轻的牧马人抱着分到的马鞍,反复摸着上面的红漆,像是捧着珍宝,就连总是沉默的寡妇,也敢对着红袍军的吏员请求让孩子上学堂。 阿古拉翻了个身,看见月光透过帐顶的破洞,正好照在那张里长的画像上。 画像里的人目光沉静,仿佛在凝视着这片正在改变的草原。 第二天清晨,阿古拉早早起来挤羊奶。 小牛犊凑过来舔他的手,痒得他咯咯直笑,其其格蹲在旁边,突然说。 “哥,我想学汉字。” 阿古拉一愣。 “为什么?” “红袍军的老爷说,学了汉字,以后能去中原,还能......” 她歪着头想了想。 “还能看懂火车时刻表。” 母亲在帐内听见,嘴角微微扬起。 她看向画像,轻声重复着昨夜的话。 “咱们都要记住......” 风掠过草原,掀起毡帐的门帘。 远处,红袍军的旗帜在朝阳下猎猎作响。 彼时向青山站在高坡上,望着远方蜿蜒的测量旗。 天工院的勘测队正忙碌着,木桩与绳索在草原上划出未来的铁轨走向。 几名红袍军将士手持图纸,与当地的牧奴出身的年轻管理者激烈讨论,时而争执,时而大笑。 这是草原从未有过的景象。 几个月前,这些牧奴还跪在贵族的鞭子下,如今却挺直腰杆,指着舆图上的标记据理力争。 “这里土质松软,得先夯实地基!” 一个脸上带疤的年轻牧奴说道,他叫巴特尔,曾是某部落贵族的马奴,如今却是水利工程的监工。 红袍军的工师点头,迅速在册子上记录。 “那就按你说的办。” 不远处,一群牧民正自发搬运石料,修筑水渠。 更远处,几名被贬至此的前明官吏正指导牧民们搭建新的集市,他们穿着褪色的官服,却已学会用牧民的语调说话,甚至能熟练地掰着糌粑讨论税制。 而这一切的背后,是红袍军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这支军队不驻高楼,不享厚禄,与牧民同吃同住,他们的刀剑护卫着百姓的田产,他们的威望震慑着残余的旧势力。 向青山深吸一口气,草原的风带着青草与泥土的气息。 他忽然明白魏昶君为何坚持以民治民。 唯有让牧奴自己拿起账册,让罪臣亲手垒砌城墙,让红袍军的子弟与牧民的孩子同吃一锅肉,这片草原,才能真正重生。 向青山驱着马匹继续向前,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座座略有些简陋的手工作坊。 鞣制皮毛的工匠们蹲在木架旁,将浸泡过的羊皮铺开,用骨刀刮去油脂。他们的动作虽不熟练,却干劲十足,时不时互相指点几句,笑声混着皮料的摩擦声,在风中飘荡。 隔壁的奶坊里,妇女们围坐在大木桶旁,手臂深深插入乳白的奶浆中,搅拌、过滤、发酵。新鲜的奶香弥漫在空气中,有人忍不住蘸了一点尝了尝,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比从前贵族老爷赏赐的酸奶甜多了!” 最热闹的是编织区,老人们教年轻人用羊毛纺线,染坊的孩子追着刚出缸的彩线奔跑,像捧着一道道小彩虹。 “咱们的毯子,以后能卖到中原去!” 一个脸上带疤的青年高举刚织好的花毡,引得众人欢呼。 阳光下,每张黝黑的脸都沁着汗珠,却比任何时候都明亮。 画面再度转回京师,魏府书房,房门被敲响。 魏昶君抬头,天工院勘测队的队长徐岩已立在门前,风尘仆仆的衣袍上还沾着草原的草屑。他身后跟着几名年轻勘测员,眼中闪烁着炽热的光。 “里长!” 徐岩抱拳,声音洪亮。 “草原矿脉勘测队已整装待发,此次目标,探明巴尔斯和坦的铜铁矿藏!” 他展开一张粗绘的舆图,指尖点向几处标记。 “据牧民口述,南麓山沟有赤红石砾,极似含铁矿石,另西北河谷的溪流中曾淘出铜砂。” “若能开采,可铸农具万件、铁轨千里!” “大国欲强,资源当尽其所用,此番勘探,吾等愿为大国铸就根基!” 魏昶君凝视面前一张张大明从来看不到,甚至历史上所有王朝都看不到的洋溢着活力的面孔,缓缓点头。 “准。” 第717章:明朝之后的矿产 天工院勘测队终于抵达草原,队长徐岩此刻在牧民家。 听说他们是里长派来的,老牧民当天就搭了个帐篷,一家连夜搬进去,只为了给红袍军最好的地方住。 徐岩盘腿坐在毡帐里,手里捧着一碗滚烫的奶茶。 茶碗边缘有些破损,但擦得很干净,热气混着奶香袅袅上升,熏得他眼眶微微发热。 牧民老汉巴图坐在他对面,粗糙的手指捏着一块干硬的奶疙瘩,小心翼翼地掰成两半,一半递给徐岩,一半塞进自己嘴里慢慢含着。 “路上辛苦了吧?” 巴图的声音沙哑,像被风沙磨砺过的石头。 “草原的冬天,风比刀子还利。” 这是徐岩在巴图家里住宿的第三天。 徐岩笑了笑,拍了拍身旁的勘测仪器。 “不碍事,咱们红袍军什么苦没吃过?” 帐外,勘测队的年轻队员们正和巴图的小儿子其其格玩耍。 那孩子才十岁,却已经能熟练地帮阿爸放羊,此刻正好奇地摸着队员手里的罗盘,眼睛亮得像星星。 “这是啥?” 其其格仰头问道。 “找宝贝的东西。” 队员揉了揉他的脑袋。 “地底下藏着能让草原变好的宝贝。” 巴图的老伴掀开帐帘,端进来一盆热腾腾的手抓羊肉,肉不多,骨头占了大半,但已经是这家人能拿出的最好的东西。 “吃,快吃!” 巴图用刀尖挑了一块最肥的肉,硬塞到徐岩碗里。 “你们红袍军来了,我家才有了这群羊......” 他的声音突然滞了一下,转头的时候,徐岩看到老牧民眼睛被蒸汽熏得通红。 徐岩知道,巴图家曾是贵族的牧奴,三代人没吃过一顿饱饭,红袍军分田分畜时,他家领到了五只母羊,如今已经繁衍成了八只。 “其其格上学堂了吗?” 徐岩转移话题。 “上了!” 巴图顿时来了精神,从毡垫下掏出一本皱巴巴的识字本。 “这小子聪明,已经会写红袍万岁了!” 帐外传来其其格的朗读声。 “天地人......” 稚嫩的声音在草原上飘荡,惊起几只云雀。 次日清晨,勘测队整装出发。 巴图执意要当向导,其其格也蹦跳着跟来,一行人沿着干涸的河床行走,徐岩不时蹲下捡起石块仔细观察。 “这里!” 他突然高喊。 “赤铁矿!” 队员们迅速围拢,只见徐岩手中的石块断面泛着暗红色光泽,巴图瞪大了眼睛。 “这......这就是宝贝?” “对!” 徐岩兴奋地解释。 “炼成铁能做犁具、铁锅,还能铺铁路!” 其其格突然拽了拽徐岩的衣角。 “叔叔,铁路通了,我能去中原看里长吗?” 徐岩一怔,随即大笑。 “能!到时候我带你坐火车!” 傍晚回到营地,巴图默默宰了一只羊。 当篝火升起时,这个沉默的牧民突然举起酒碗。 “我不懂什么大道理......” 他的汉话很生硬,但每个字都咬得极重。 “红袍军来了,我儿子能读书,我老伴能治病,我家的羊群在壮大。” 碗中的马奶酒在火光下泛着金辉。 “这碗敬里长,敬红袍军!” 徐岩郑重接过酒碗,一饮而尽。 他望着远处,天工院的旗帜在暮色中猎猎作响,更远的地方,几缕炊烟正从新盖的砖房上升起。 深夜,草原的寒风卷着砂砾拍打在帐篷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徐岩盘腿坐在油灯下,手指在泛黄的勘测图上缓缓移动。灯光映照着他粗糙的面庞,眉宇间刻着几道深深的皱纹。 他的指尖停在一处标记上,南麓山沟。 “明天就往这个方向走。” 队员们沉默着点头,眼中却闪烁着炽热的光。 年轻的勘测员张平攥紧了手中的地质锤,他想起蒙阴学院的日子,那时他们这群穷苦出身的学子,第一次接触到矿脉、地层这些陌生的词汇。 先生曾在黑板上画下一条蜿蜒的线。 “这是矿脉,埋在地下的财富,找到它,就能炼出铁,造出犁具、铁轨,让百姓不再饿肚子。” 那时的张平,还只是个前明饥荒中幸存下来的孤儿,他记得饿得啃树皮的滋味,记得清兵劫掠村庄时,母亲把他塞进地窖的冰冷手掌。 “咱们没什么大本事。” 徐岩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但每找到一处矿,就能多造一把犁,多铺一里铁轨,这世道,不就是这样一点一点变好的吗?” 帐篷里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还有一双双亮起来的,期待的眼睛。 后半夜,最年轻的勘测员王小鱼悄悄钻出帐篷。 草原的夜空格外清澈,银河像一条缀满钻石的缎带,横贯天际。 他想起先生说过的话。 “咱们勘测队啊,就像这星星——单看每一颗都不起眼,可聚在一起,就能照亮整片夜空。” 身后传来脚步声,徐岩递来一块硬邦邦的奶疙瘩。 “睡不着?” “嗯。” 王小鱼接过,小心地啃着。 “我在想......等咱们找到铁矿,这里会不会也建起高炉?会不会也有火车经过?” 徐岩望向远处黑暗中起伏的山影。 “会有的。” “到时候,草原的孩子能坐着火车去中原,中原的工匠能带着技术来草原。” 他拍了拍王小鱼的肩。 “而这一切的开端,就是咱们手里的地质锤和罗盘。” 清晨出发时,巴图一家早早等在帐篷外。 其其格捧着一包奶渣,硬塞进王小鱼的行囊。 “路上吃!” 小男孩的眼睛亮晶晶的。 “等你们找到铁矿,我就能坐火车了吗?” 王小鱼揉了揉他的脑袋。 “还要修铁路,但,不会太久。” 王小鱼今年才十七岁,头发里还沾着草原的沙尘,怎么拍也拍不干净。 他想起蒙阴学院毕业那天,同窗们各奔东西。 李大山去了乌思藏,带着铁路勘测队,如今正在雪山上打隧道。 陈石头跟着石油勘探队去了西北,据说在戈壁滩里一待就是半年。 还有女同窗赵青娥,明明是个姑娘家,却偏要学水利勘测,现在应该在江南某条河道上奔波......“队长。” 王小鱼看着刚刚悄悄将银子藏在巴图帐篷角落里的队长,突然开口。 “您说......陈哥他们在西北,找到石油了吗?” 第718章:西北 徐岩笑了笑。 “谁知道呢?但只要有红袍军的地方,迟早会有好消息。” 勘测队向着南麓山沟进发,背后是冉冉升起的朝阳。 他们知道,自己只是这宏大时代中的一粒微尘。 但正是无数这样的微尘,铁路勘测队的脚步,石油勘探队的坚持,水利工程队的汗水。 汇聚在一起,才托起了这个正在觉醒的天下。 与此同时,顺着王小鱼眺望的目光,西北。 西北的夜风卷着黄沙,呼啸着掠过戈壁。 篝火在贫瘠的黄土上跳动,铁锅里炖着的羊肉翻滚出浓郁的香气。 六七个穿着长袍的青年围坐在火堆旁,身边是十多名红袍军护卫。 火光映在他们年轻而疲惫的脸上,却掩不住眼底的炽热。 “再往西三十里,就是里长标注的黑金区域。” 队长陆鸣渊展开一张泛黄的图纸,指尖点在一处标记上。 “按照资料,此地岩层结构特殊,极可能有石油渗出。” 身旁的年轻勘测员赵青河正低头书写,羊皮纸上密密麻麻记录着今日的勘测数据。 他的手指冻得发红,却仍一丝不苟地描绘着地层剖面图。 “老赵,歇会儿吧。” 红袍军小校张猛递来一碗热汤。 “这鬼地方,写字都能冻僵笔。” 赵青河摇头,呼出的白气在冷风中迅速消散。 “不行,今日的岩层样本数据必须今晚整理完,里长说过,石油是未来的黑金,耽搁不得。” 火堆另一侧,几个年轻人正激烈讨论着。 “你们说,石油真能让铁船不用帆就航行?” 年仅十九岁的学徒钱胜瞪大眼睛。 “那得多大的力气?” “岂止是船!” 陆鸣渊从怀中掏出一本手抄册子,那是魏昶君亲笔所写的《石油纪要》。 这里藏着的是后世横跨数百年,另一代石油人饮遍黄沙,耗尽青春才艰难得到的资料。 “里长说过,提炼出的油料能驱动机械,比蒸汽机更强劲,到时候,咱们的红袍战船能日夜不休地巡航四海,火车能拉载千吨货物奔驰。” 他顿了顿,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甚至,还能造出不用马拉的车!” 围坐的众人一阵低呼,张猛摸了摸下巴。 “那岂不是说,以后打仗都不用骑兵了?” “何止打仗。” 赵青河终于搁下笔,眼中闪着光。 “里长说了,石油能制化肥,让粮食增产,能炼塑料,造出轻便耐用的器具,还能......” 他突然卡住,因为发现所有人都直勾勾盯着自己。 “怎么了?” “老赵。” 陆鸣渊笑道。 “你眼睛在发光。” 夜渐深,风愈烈。 队员们看着篝火和羊肉汤,钱胜裹紧皮袄,望着漆黑的天幕,没有草原的繁星,只有厚重的云层压得很低。 “想家了?” 张猛坐到他身旁。 “想我娘。” 少年低声说。 “她是前明饿死的,要是能看到我在勘测石油田开采,说不定......” 他没说完,但张猛懂。 这个满脸稚气的少年,是前明陕西饥荒中唯一的幸存者,红袍军赈灾时发现他蜷缩在母亲尸体旁。 “会的。” 张猛鼻子有点酸,声音也闷闷的。 “等石油开采出来,天下不会再有人饿死。” 他指向远处黑暗中隐约的山脉轮廓。 “那里,就是希望。” 队员们围坐在篝火旁,看着逐渐沸腾的羊肉汤,大口撕咬着烤得焦香的羊肉,就着干硬的饼子囫囵吞下。 热汤滚过喉咙,驱散了夜寒,也给了他们继续前行的力气。 吃饱喝足后,队长陆明远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沙土,目光扫过众人。 “走!继续找!” 风沙中,一支支队伍在黄土沟壑间穿行。 现在在这片大地的沟壑中行走的,不仅仅是石油勘探队的队员。 红袍军的将士们走在最前,手持长矛,警惕地扫视四周。 他们不惧风沙,不畏严寒,只为守护这支肩负着未来希望的勘测队。 身后是勘测队的青年们,背着沉重的仪器,罗盘、地质锤、采样瓶……每一样都承载着无数人的期盼。 他们的长袍被风撕扯,脸颊被砂砾刮得生疼,但脚步却从未停歇。 更后方,是当初因不顾民情被贬至此的官吏队伍。 曾经高高在上的他们,如今也学会了在风沙中弯腰前行。有人扛着铁锹,有人捧着图纸,沉默而坚定地跟在队伍末尾。 风越来越大,卷起的沙尘几乎遮蔽了视线。 钱胜眯着眼睛,努力辨认前方的标记。 他的嘴唇干裂出血,却仍紧握着罗盘不放。 身旁的张猛用身体替他挡着风沙,粗粝的大手牢牢扶着他的肩膀。 “再坚持一下!” 陆明远的声音穿透风沙。 “前面就是新的勘测点!” 队伍艰难地攀上一处高坡,赵青河跪在地上,颤抖着取出岩芯样本,小心翼翼地装进布袋。他的手指冻得发紫,却仍一丝不苟地记录着每一处细节。 风沙渐息。 这支看似孤独的队伍,在广袤的戈壁中显得如此渺小。 但他们的脚步却踏出了一条清晰的路,一条通往未来的路。 “找到了!” 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呼喊。 “队长!” 前方的斥候突然高喊。 “这里有油苗!” 众人狂奔过去,只见一处岩缝中,黝黑的粘稠液体正缓缓渗出,在阳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 赵青河颤抖着取出玻璃瓶,小心采集样本。 他的手很稳,但所有人都能看到他睫毛上挂着的沙子。 “没错......” 他哑声笑着。 “这就是里长说的油田。” 钱胜突然跪在地上,抓起一把沾油的泥土,紧紧贴在胸口。 没有人笑话他。 因为他们都知道,这捧黑土里,浸着红袍天下的未来。 所有人狂奔过去,只见一处岩缝中,漆黑的石油正缓缓渗出,在夕阳下泛着幽幽的光。 队伍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声音在荒原上回荡,惊起了远处的飞鸟。 而这一刻,荒野浩荡之中,红袍军的火把,被贬官吏的火把,石油勘探队的火把浩浩荡荡,于这片西北大地上,星罗棋布,熠熠生辉! 第719章:这时代没人理解你,要等很多年 就在石油发现的时候,魏昶君已经下了京师到蒙阴的火车。 蒙阴的初冬,风裹着细碎的寒意,掠过落石村的田野。 魏昶君独自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目光缓缓扫过眼前的一切。 孩子们在水泥路上追逐嬉闹,鞋底踏过平整的路面,发出清脆的声响;远处的田坎修得笔直,水渠里清流潺潺,映着灰白的天空;村落中炊烟袅袅,飘散着柴火与饭食的香气。 十余年前,这里还是一片贫瘠。 泥泞的小路,龟裂的田地,饿得皮包骨的孩子蜷缩在破败的屋檐下,眼中只有麻木与绝望。 而现在,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抱着布偶跑过,不小心撞到他的腿,仰起脸眨了眨眼。 “叔,你是谁呀?” 魏昶君蹲下身,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我叫魏昶君。” 小女孩没听过这个名字,家里大人只叫里长,于是歪着头想了想,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糖。 “叔,给你吃!我阿娘说,远来是客!” 糖面在阳光下闪着微光,像是一颗小小的星辰。 魏昶君笑着接过糖,沿着水泥路慢慢走着。 路过学堂时,窗内传来朗朗读书声。 曾经,这里的孩童连天地为何物都不知晓,只知道饿。 拐角处,几个老人坐在新修的石凳上晒太阳,手里捧着热茶,笑谈着今年的收成。 他们的皱纹里不再藏着苦楚,而是舒展的安宁。 魏昶君没有上前,只是静静地看着。 下午时分,他走到了村外的山坡上。 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村落,灯火渐次亮起,学堂的钟声悠悠回荡,晚归的农人扛着锄头走在回家的路上。 一切都如他当年所愿。 却又似乎与他毫无瓜葛。 风掠过耳畔,带着远方的气息,或许是乌思藏铁路的轰鸣,或许是西北石油队的篝火,又或许是京师案头堆积的奏章。 他站了很久,直到月光洒满肩头。 灶膛里的火苗噼啪作响,映着魏昶君沉静的脸。 他蹲在魏家老屋的厨房里,手中的柴刀一下一下劈着木块。木屑飞溅,落在他的布鞋上,又被他随手拂去。 他之所以回蒙阴,是因为这一日,是他的生辰。 前些年这个时候,母亲程氏总会早早起来,蒸一笼他爱吃的枣糕。 弟弟魏昶琅会拎着从县城买来的烧鸡,笑嘻嘻地踹开院门。 妹妹魏染瑕则会捧着她亲手绣的香囊,硬要别在他腰间。 岳豹和王旗那些混蛋更不用说,必定带着酒坛子,把小小的院子闹得鸡飞狗跳。 可今天,灶台前只有他一个人。 铁锅里的油微微冒烟时,他倒入切好的青菜。 菜叶在热油中蜷缩,发出细微的滋滋声,他翻炒的动作很慢,像是在等什么人推门而入,笑着说我来吧。 但门始终关着。 窗外偶尔传来孩童的嬉闹声,却更显得屋内寂静。 肉片下锅时溅起的油星烫到了他的手背,他低头看了看,连皱眉都没有。 炒鸡蛋的火候有些过了,边缘微微发焦。 青菜炒肉倒是刚好,青翠的菜叶裹着油亮的肉片,香气在狭小的厨房里弥漫。 他盛了一碗米饭,端到堂屋的方桌前。 桌上空荡荡的,没有往年的寿面,没有弟弟非要摆上的酒壶,更没有妹妹插在花瓶里的野花。 只有一副碗筷。 他坐下来,夹了一筷子炒蛋。 饭吃到一半,他瞥见门缝外的一封信,看起来有些时日了。 信封上没有署名,但他认得那字迹,是岳豹的。 他没有去捡,只是继续吃着饭。 信里无非是些军务繁忙、改日补上之类的托词。 他知道,他们不是忘了,是故意的。 故意让他一个人过这个生辰。 火光摇曳中,他一边打好饭,一边望着墙上挂着的旧舆图,那上面标满了红袍军的足迹,从江南到漠北,从西域到南海。 他曾改变整个天下的命运,却在这一天,连一顿像样的饭菜都等不到。 油灯啪地爆了个灯花。 他忽然笑了。 夜不收站在魏昶君身后,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岳豹算个什么东西!” 他咬牙切齿,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 “当年牛家抢他田地,若不是里长收留,他早就饿死在沟渠里了!” 魏昶君没有回头,只是将炒好的青菜拨进碗里,又添了一筷子有些焦糊的炒蛋。 夜不收的怒火更甚。 “李自成、张献忠不过是一群流寇,若非里长,他们早就被朝廷剿灭!如今竟敢如此怠慢。” “还有吴三桂区区一个降将,以往不是不知晓里长生辰,如今也装聋作哑。” “楚意等启蒙总师也不来......” “够了。” 魏昶君的声音很轻,却让夜不收瞬间噤声。 他转身,将一碗热腾腾的米饭递过去。 “吃饭。” 夜不收愣住,看着孤独的里长,眼眶突然红了,梗着脖子。 “里长......” 烛火摇曳,映照着魏昶君平静的面容。 他当然知道为什么这些人不来,岳豹的儿子被派往边陲之地修铁路,如今在雪山上打隧道,十指冻裂。 楚意的儿子去了边陲,整日与风沙为伴,皮肤皲裂如树皮。 保庵录这些人自不必多说,没和徐国武一样造反也算是仁义,毕竟辛辛苦苦打完了天下,如今子孙连一点好处都捞不到,他们怎么甘心。 吴三桂、李自成、张献忠这些人,若在旧朝,早已封侯拜相,荫庇子孙。 可如今,他们仍是红袍军中的普通将领,没有爵位,没有封地,子孙亦无特权。 至于黄公辅等文臣,更是彻底断了门阀之路,他们的子孙想要出头,只能和寒门学子一样,靠科举、军功或技术晋升。 他们之中或许有人当真也对那些红袍军天下大同的理想抱有希望,但谁会对自己的富贵,子孙万代全不在乎? 有怨念也没错。 想到这,魏昶君苦笑着垂下眼眸。 别说这些人,便是母亲程氏,妹妹魏染瑕不也对自己将弟弟送往边陲之地心生怨念吗?否则她们怎么会忘记自己的生辰? 魏昶君夹了一筷子青菜,慢慢咀嚼。 弟弟魏昶琅被他亲自下令调往北海,如今在苦寒之地督建新城,母亲上次见他时,连茶都没给他倒一杯。 值得吗? 第720章:新一代人 夜不收捧着饭碗,声音依旧忿忿不平。 “里长,您为那些混蛋做了这么多,可他们......” “他们没错。” 魏昶君打断他。 “人有私心,天经地义。” 他放下筷子,目光投向窗外的夜色。 岳豹想要儿子平安富贵,有错吗? 楚意希望孙辈不必受苦,有错吗? 吴三桂、李自成这些人,想要封妻荫子,有错吗? 甚至母亲......一个母亲心疼儿子,有错吗? “但那些泥腿子呢?” “昔日他们自己也是那个阶层爬起来的。” 魏昶君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如雷。 “那些被牛家抢了田地饿死的农户,那些被缙绅逼得卖儿鬻女的佃户,那些在矿洞里被活埋的苦力。” “他们难道就该世代为奴?” “为何总有人想高高在上,压他们一头?” 烛火猛地一跳。 夜不收不再说话,只是低头扒饭,咸涩的泪水混进米饭里,他也浑然不觉。 魏昶君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一坛酒,那是去年生辰时,王旗送来的,说是等今年一起喝。 他拍开泥封,给自己倒了一碗。 酒液清冽,映着孤灯如血。 “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推行二代下放吗?” 不等夜不收回答,他仰头饮尽。 “因为特权就像这酒,一旦尝过,就再也忘不掉。” “岳豹的儿子若留在京师,将来必定成为新的权贵,楚意的孙子若不经苦寒,迟早会变成新的缙绅。” 酒碗重重搁在桌上。 “所以,他们恨我,我理解。” 夜深了。 魏昶君独自站在院中,望着满天繁星。 夜不收默默跟在身后,听见他轻声呢喃。 “江南的农户现在能吃上饱饭了......” “乌思藏的农奴敢对着贵族吐口水了......” “西北的孩子知道石油能改变未来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化作一声叹息。 “值。” 夜不收突然跪地,额头抵着冰冷的泥土。 “里长,至少我......我们夜不收,永远记得您做的一切。” 魏昶君笑了笑,伸手扶起他。 他的生辰,结束了啊。 “回去吧。” 然而魏昶君只是刚刚推开门,夜风微凉,外面却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魏昶君转身,看见一名夜不收快步走来,手中捧着一只密封的玻璃瓶。 瓶中漆黑的液体在月光下泛着幽幽光泽,如同凝固的夜色。 “里长,草原勘测队送来的生辰贺礼。” 夜不收单膝跪地,将瓶子递上。 “还有这个。” 魏昶君愣住,接过玻璃瓶,指尖触及冰凉的表面,另一只手展开随行的信笺。 “里长。” “您说的工业时代,咱找到了第一把钥匙。” “这瓶石油苗,是从西北戈壁三十丈深的岩层里取出来的,队里的小伙子们轮流守了七天。” “您说过,这黑疙瘩能炼出驱动铁船的火,能照亮万家的灯,能让娃娃们再不挨饿。” “咱信。” “钱胜和全体勘测队员,愿用一辈子让它成真!” 信纸上的字迹歪歪扭扭,有些地方还被油渍晕开,显然是激动之下仓促写就。 魏昶君握紧玻璃瓶,突然低笑出声。 石油在瓶中微微晃动,倒映出他眼中跳动的火光。 夜不收又捧来一个粗陶罐子,上面缠着褪色的红布,罐身歪歪扭扭刻着几行字。 “长叔,谢谢!” “我们会好好建设家乡!” 字迹稚嫩,像是孩童用石块一点点刻出来的。 魏昶君接过陶罐,掀开红布,浓烈的青稞酒香扑面而来。 夜不收声音发颤。 “乌思藏的藏民一起酿的,孩子们非要刻上字......” 他指尖摩挲着凹凸不平的刻痕,仿佛能看见高原上的小手如何笨拙又认真地划下每一笔。 院门外,脚步声渐近。 安南学堂的学子送来一册手抄《工学基础》,书页边还画着歪歪扭拙的火车。 西北矿产队的少年托人捎来一块含铜矿石,用红绳系着,说是给里长打枚印章。 江南农会的娃娃们凑了一包晒干的莲子,附信说等铁路通了,亲自送来新鲜的......这些礼物粗糙、笨拙,甚至称不上礼物。 但它们来自乌思藏的雪山,来自西北的戈壁,来自江南的水乡......来自那些曾经跪着,如今终于挺直脊梁的百姓。 自己培养的新一代,成长的好快......魏昶君抱着青稞酒罐,突然仰头眨了眨眼,一旁的夜不收看到他眼底亮晶晶的泪了。 恍惚间,他仿佛看见无数年轻的身影,他们扛着测量仪跋涉在雪山,握着地质锤敲击戈壁的岩层,伏在案头绘制铁轨的图纸……他们前赴后继,像一条奔涌的河,托举着这片山河向前。 眼泪终于滚落。 他看见未来的红袍天下。 乌思藏的雪山隧道贯通,火车呼啸着穿过云层。 西北油田的钻塔林立,黑金奔涌如泉。 江南的学堂里,孩童朗读的不再是圣贤章句,而是《机械原理》…… 那些曾跪着的灵魂,如今挺直脊梁,成了地质学家、工程师、炼钢匠人。 他们或许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他们用双手,一点一点垒出了新时代的基石。 与此同时,现代。 西安历史研究所内,电子屏上的史料缓缓滚动。 “冬,里长生辰,乌思藏童赠青稞酒刻字,西北石油队献油苗,蒙阴学子呈手抄《工学》......” 陈科盯着屏幕,手指无意识地敲击桌面,史料旁附着的复原图上,那些粗陶罐、矿石标本、歪扭字迹的贺笺,在考古灯下泛着陈旧却鲜活的光泽。 “这......” 他神情复杂,喃喃开口。 “短短几年内,就让最底层的农奴和工匠自发形成科研崇拜?” 雷请议调出另一段记载。 “天工院同期档案显示,当时全国有二十七支少年勘测队,成员平均年龄不到十六岁。” “他推行工业变革时,还这么年轻......” 那个穿越者,在用最原始的勘探工具,为大陆架油田绘制蓝图,用算盘和毛笔,计算铁路隧道的承重系数,甚至让农奴的儿子相信,自己将来能成为工程师。 沉默良久,陈科轻声道。 “他不是靠权力压服,而是......” “而是给了他们一个梦。” “他真的开始被新一代爱戴了......” 这一刻,他们甚至不敢想象,穿越者在四百年前,会打造一个怎样的恢弘时代! 第721章:海洋 就在夜不收咒骂张献忠李自成无情无义的时候。 蔚蓝的海面上,十二艘悬挂红袍旗帜的战舰劈波斩浪。 铁甲舰首撞开雪白的泡沫,蒸汽机的轰鸣声如同巨兽的呼吸,震撼着这片从未被工业力量征服过的海洋。 主舰破浪号的舰桥上,张献忠扶着栏杆,海风将他花白的鬓发吹得凌乱。 他端起一碗烈酒,面向西方的天际线,朗声笑道。 “里长,生辰快乐!” 身旁的李定国同样举杯,眼神复杂。 “里长现在怕是又在啃冷饼子......” 舰队正为一支商船队护航。 三十余艘满载丝绸、瓷器和茶叶的民船,如同温顺的羊群,跟随在钢铁巨舰之后。 “左舷发现不明船队!” 瞭望塔上传来呼喊。 张献忠眯起眼睛,举起望远镜,远处出现五艘悬挂西洋旗帜的武装商船,正试图逼近红袍商队。 “呵,红毛番的破船也敢来凑热闹。” 他冷笑一声。 “传令一字横阵,炮窗全开!” 令旗挥舞,十二艘战舰迅速展开。 黑洞洞的炮口从舷窗伸出,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 西洋船队显然被这阵势震慑,慌忙转向撤离。 商船上的水手们爆发出欢呼,有人朝着战舰方向深深鞠躬。 破浪号的轮机舱内,司炉工赤着上身,汗水在古铜色的皮肤上闪闪发光。 他们不断将煤炭投入锅炉,确保蒸汽机持续输出强大的动力。 张献忠走下舷梯,拍了拍轮机长的肩膀。 “老周,这铁家伙比战马如何?” 轮机长抹了把汗,咧嘴一笑。 “比战马带劲!就是胃口太大!” 众人大笑中,张献忠却若有所思。 “里长说过,将来会有不用烧煤的船......叫什么内燃机,不过要等着石油被弄出来。” 众人面面相觑,难以想象。 航海室内,李定国正在研究一张巨大的海图。 上面不仅标注着传统的航路,还用朱笔绘出了新的航线。 “里长要的不是以往王朝的万国朝贡。” 李定国轻声道。 “这些航线,就是红袍天下的血脉。” 张献忠点头。 “等铁路修通,东海的鱼获能七天运到乌思藏,江南的绸缎能半月抵达波斯,这才叫天下大同。” 夜幕降临,舰队在风暴中艰难前行。 巨浪如山,不断冲击着舰体,张献忠却坚持站在舰桥,任由海水打湿衣袍。 “当年跟着里长杀大清时,哪想过能驾驭这等巨舰?” “刚造反那会儿最大的愿望,不过是打下县城后能吃饱三天。” 李定国沉默片刻。 “现在里长要的,是让天下人永远吃饱。” 狂风暴雨中,张献忠突然拔出腰刀,指向雷霆翻滚的天空。 “红袍旗,必将插遍五洲四海!” 深夜,李定国起身,从甲板离开。 破浪号的底舱内,竟藏着一片翠绿的天地。 李定国弯腰穿过低矮的舱门,一股湿润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 架子上层层叠叠的木槽里,嫩绿的菜苗在油灯下泛着生机勃勃的光泽。 水手们正小心翼翼地给菜苗浇水,仿佛照料的是稀世珍宝。 “菠菜长势不错。” 李定国轻轻抚过叶片。 “但要注意通风,里长说过,湿气太重会烂根。” 年轻的水手王二狗赶紧记下,又指着旁边的木槽。 “李将军,这莴苣叶子怎么发黄了?” 李定国蹲下身,仔细查看叶片。 “缺肥了,把鱼内脏沤的肥水兑稀些,早晚浇一次。” 他想起出航前,魏昶君特意将他叫到书房,递来一本手抄的《航海要术》。 那时他还不解。 “里长,海上打仗带这些菜种作甚?” 魏昶君的回答令他终生难忘。 “海上最可怕的不是炮火,是败血症,牙龈流血,浑身溃烂,最后在痛苦中死去,这些菜苗,能救千万将士的命。” 如今航行三月,全军无一人得败血症,而过往西洋船队常因这病减员三成。 “温度要保持在十五到二十度。” 李定国指着舱壁里天工院做的温度计。 “夜里记得盖草帘,白天掀开透光。” 水手们围拢过来,认真听着。 这些曾经只懂舞刀弄枪的汉子,如今个个成了种菜好手。 “韭菜割一茬长一茬,但别割太狠,小葱要勤浇水,但不能积水,萝卜间苗要果断,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李定国讲得仔细,水手们听得认真,有人打趣。 “将军,等回去您能开个菜园子了!” “臭小子!” 李定国笑骂。 “这种菜的本事,是里长教的!” “前明多少番邦水手死在海上,昔日大明也有船员......” 舱内顿时肃静。 负责菜园的老兵赵石头突然开口。 “前明我跟郑家船队去南洋,三百弟兄,回来时只剩一百零九人......” 他颤抖着手抚摸菜叶。 “都是吐血死的,船医说叫什么......坏血症?要是早认识里长......” 李定国沉默地拍拍他的肩。 他知道,这些绿油油的菜苗,在将士们眼中不只是食物,更是活下去的希望。 夜深了,从船舱底部离开的李定国还在灯下整理《航海种植笔记》。 王二狗端来热茶。 “将军,您歇会儿吧。” “不行。” 李定国头也不抬。 “这些经验都得记下来,将来要编进海军教材。” 他忽然抬头。 “二狗,认字吗?” “认、认些简单的......” “明天开始,我教你,这些知识,得一代代传下去。” 窗外繁星满天,舰船正驶向未知的海域。 但舱内这片绿意,却让所有人感到安心。 三天后,红袍军战舰在吕宋补满了补给,如今刚刚到满剌加。 红袍军的舰队缓缓驶入满剌加港口,铁甲舰身撞开碧蓝的海水,蒸汽机的轰鸣声如同远古巨兽的低吼,震撼着这座古老的南洋港口。 码头上,满剌加国的贵族和官吏们早已闻讯赶来,他们身着华丽的丝绸长袍,头戴金冠,身后跟着手持长矛的卫兵。 然而,当那十二艘钢铁巨舰逼近时,所有的傲慢与从容都化为了震惊与恐惧。 “那、那是什么?” 第722章:中原辐射海域 一名贵族颤抖着指向最大的破浪号,舰身覆盖着厚重的铁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 “船身竟是铁的?这怎么可能浮在水上?” 另一名贵族瞪大了眼睛,看着舰船上林立的炮口。 “那些黑漆漆的管子......难道是火炮?可为何如此之多?” 随着舰队逐渐靠近,蒸汽机的轰鸣声愈发震耳欲聋,白色的蒸汽从烟囱中喷涌而出,如同巨兽的呼吸,笼罩了半片港口。 满剌加国的宰相苏丹阿卜杜勒强作镇定,上前一步,用生硬的汉语喊道。 “你们是谁?为什么闯入满剌加港口?” 张献忠站在舰桥上,俯视着下方的贵族们,朗声笑道。 “红袍军,奉里长之命,护送商队至此贸易!” 他的声音透过铜制的扩音器传出,如同雷霆般在港口回荡,满剌加国的贵族们被这声音震得心神俱颤,不少人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红袍军?” 苏丹阿卜杜勒喃喃自语。 “是大明的军队吗?可大明何时有了这等恐怖的战舰?” 李定国挥手示意,炮手们迅速装填弹药,随着一声令下,一门侧舷火炮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炮弹呼啸着飞向远处无人海域,炸起冲天水柱。 满剌加国的贵族们吓得面色惨白,有人甚至瘫软在地,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威力的火炮,更无法理解这些铁甲战舰为何能如此灵活地调动。 “这、这比那些佛朗基的火炮还要恐怖!” 一名曾经见识过西洋火炮的贵族颤抖着说道。 “大明......不,红袍军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些神器?” 张献忠下令放下舷梯,带着一队精锐士兵走下战舰,他们身着红袍军服,手持燧发枪,步伐整齐划一,每一步都踏出令人心悸的威严。 苏丹阿卜杜勒强忍着恐惧,上前交涉。 “贵军此行,究竟意欲何为?” 张献忠指了指身后的商船。 “贸易,互通有无,红袍军不欺弱小,但也不容欺辱。”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瑟瑟发抖的贵族。 “若愿友好通商,红袍军可助满剌加国修筑道路,传授医术,若敢阻拦......” 他的目光骤然变冷。 “这些火炮,可不长眼。” 满剌加国的贵族们面面相觑,最终不得不低头,他们引着红袍军进入城内,沿途的百姓纷纷躲藏,却又忍不住好奇地窥视这些来自东方的天兵。 在城内,红袍军展示了更多令人震惊的科技,蒸汽驱动的抽水机、精准的航海仪器。 “这、这些都是何等神器?” 苏丹阿卜杜勒颤抖着抚摸抽水机的金属外壳。 “若能得此物,我国农田再无忧矣!” 张献忠大笑。 “只要满剌加国愿与红袍军友好通商,这些技术,皆可传授!” 夜幕降临时,红袍军在港口驻扎,铁甲战舰如同沉默的巨兽,守护着商船和营地,满剌加国的贵族们远远望着,心中既恐惧又敬畏。 “这支军队......比大明恐怖百倍。” 苏丹阿卜杜勒对身旁的亲信低语。 “他们的火炮、铁舰、还有那些神奇机械......简直如同天兵下凡。” 亲信颤声道。 “宰相,我们该如何是好?” 苏丹阿卜杜勒长叹一声。 “顺从吧,这支铁军,非我等所能抗衡。或许......这也是满剌加国的机遇。” 满剌加国的码头上,商船正在卸货,一箱箱精美的瓷器、一捆捆光洁的丝绸、一袋袋芬芳的茶叶被小心翼翼地搬运下来,在阳光下闪耀着迷人的光泽。当地百姓围在四周,眼中满是惊叹与渴望。 “看那瓷器,比月亮还要洁白!” “这丝绸,摸着像流水一样滑!” “茶叶的香气,隔着袋子都能闻到!” 人们窃窃私语,既羡慕又敬畏,这些来自东方的珍宝,是他们从未见过的奢华。 李定国站在一旁,低声对张献忠说道。 “义父,此地扼守马六甲海峡,是东西方贸易的咽喉,若能在此立足,红袍军的商船便可畅通四海。” 张献忠眯起眼睛。 “这些贵族还守着老规矩,百姓们却已心生向往,里长说得对,文明的火种,得从最底层点燃。” 他们观察着满剌加国,贵族们衣着华丽,却傲慢保守,百姓们勤劳朴实,却被层层欺压,这与变革前的大明何其相似。 李定国没忘记他们来此地是为什么,里长说过,要让咱们的火种燃遍世界,彼时他走上前,对围观的百姓和贵族们朗声说道。 “诸位可知,我东方之国幅员万里,北有雪原,南有椰林,西接大漠,东临沧海。” 他展开一幅简陋的舆图,指着上面的标记。 “江南的丝绸,一年可织千万匹,景德镇的瓷器,烧制如玉,福建的茶叶,香飘四海。” 满剌加国的百姓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听着。 “我国人口亿万,学堂遍布城乡,孩童皆可读书识字,医馆救治万民,不再受疾病之苦,铁路贯通南北,货物七日可达千里之外。” 贵族们面面相觑,既怀疑又心动,百姓们则眼中放光,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 一个满剌加少年忍不住问道。 “大人,我们......也能去东方看看吗?” 李定国笑道。 “当然!红袍军正在修筑铁路、开辟航路,将来,你们可以乘船东行,亲眼见证东方的繁华。” 人群中爆发出阵阵议论,向往之情溢于言表。 贵族们沉默不语,却也开始暗自盘算,若能与这样的强国通商,满剌加或许也能迎来新的机遇。 李定国站在码头的高处,海风将他红袍的下摆吹得猎猎作响。他伸手指向远方蔚蓝的海面,声音如同战鼓般敲进每个人的心里。 “看海天相接处,不止我红袍一队商船!此刻,成百上千艘东方商船正扬帆远航,赴吕宋贩稻米,往暹罗易象牙,至莫卧儿售丝绸!” 满剌加百姓顺着他的指引望去,仿佛看见无数悬挂红袍旗帜的巨舰正劈波斩浪,浩荡如龙。有人低声惊呼。 “天神......这得有多少船?” “这仅是开始!” 李定国的声音愈发激昂。 “将来会有更大、更快的铁甲商船,载着茶叶瓷器横渡重洋,载着棉花香料满载而归!” 他目光扫过目瞪口呆的人群。 “里长说过,要让东方的稻种撒遍南洋,让红袍的学堂立遍四海,让天下百姓都能吃饱穿暖!” 红袍将士们挺直脊背,眼中闪着自豪的。 这一刻,李定国笑着。 里长要改造的何止中原? 他要改造的,是这整片天下! 第723章:李定国眼中的未来 李定国站在满剌加国的港口眺望的时候,北海的寒风正吹过茫茫原野,卷起细碎的雪沫。 几名当地牧民正挥舞着铁镐,奋力开垦着坚硬的冻土。 他们的皮帽上结了一层白霜,呼出的热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前所未有的生机。 “快了!就快成了!” 老牧民抹了把汗,指着前方新翻的田垄。 “瞧这土,晒了几天太阳,软和多了!” 田垄整齐地排列着,虽然土壤仍带着冻土的灰黑色,但已经能看出精心规划的痕迹。 更远处,新修的水渠如同银带般蜿蜒,将雪山融水引向这片曾经荒芜的土地。 众人围到一片特殊的田垄前,这里是红袍农院技术队的试验田,嫩绿的麦苗和玉米芽顽强地探出头,在寒风中微微颤抖,却依然保持着生机。 “真的长出来了!” 年轻牧民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轻触麦苗。 “这可是在冻土上长出来的粮食啊!” 技术队的年轻学子王年笑着解释。 “这是里长亲自选育的耐寒种子,能抗低温,等再过些日子,还能种土豆和萝卜呢!” 牧民们面面相觑,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在这片世代只能放牧的土地上,他们从未想过能亲手种出粮食。 老牧民复杂的叹了口气。 “要是早二十年有这些......我阿爸就不会饿死了。” 他指着远方的雪林。 “那时候,雪灾一来,牛羊成片冻死,我们只能啃树皮,煮皮靴吃......” 年轻牧民也低下头。 “我妹妹就是去年饿死的,那时候贵族老爷还说,是我们不够虔诚,天神降罚。” 众人沉默下来,只有寒风呼啸而过。 “可现在不一样了!” 王年提高声音,打破沉重的气氛。 “红袍军来了,修了水渠,送了种子,教了技术。” 他指着田垄。 “这些粮食,是你们亲手种出来的!不是天神赐的,不是贵族赏的,是你们自己的劳动成果!” 老牧民突然抓起一把泥土,紧紧攥在掌心。 “是啊......这是我们自己的田,自己的粮!” “红袍军不仅给了我们粮食,更给了我们......希望。” 年轻牧民突然问道。 “王先生,将来我们种的粮食,能卖到中原去吗?” “当然能。” 王年笑着点头。 “等铁路修通,北海的麦子能运到江南,江南的丝绸也能送来北海。” 牧民们相视而笑,眼中闪着憧憬的光。 几人正说这话,却看见远处一道身影裹紧身上的旧棉袄,正准备去查看新修的水渠。 “那不是魏工吗?” 老牧民看了一眼,欣喜的开口。 “魏工,留步!” 老牧民带着几人气喘吁吁地追上来,脸上堆着淳朴的笑容。 “您这是要去哪儿?俺们刚在试验田里看到麦苗出芽了!” 在场的几人都认识魏工,魏工叫魏昶琅,听说还是那位红袍之主的同胞弟弟,放在以往的中原王朝,那便是皇亲国戚,但平日里魏工对他们都平易近人,从不高高在上。 魏昶琅停下脚步,眼角笑出细纹。 “好事啊!等开春再种一茬土豆,年底就能吃上自己种的粉条了。” 年轻的牧民好奇地问。 “魏工,您咋懂这么多种地的事?听说您以前在京里......” 话没说完就被老牧民拽了下衣角。 谁都知道这位工程师是红袍里长的亲弟弟,却甘愿在这苦寒之地一待就是三年。 魏昶琅却不介意,随手抓起一把土在指间捻了捻。 “土质还是太硬,得再掺些粪肥。明日我让农院送些蚯蚓来,能松土。” 他蹲下身,用树枝在地上画示意图。 “挖这么深的沟,铺一层秸秆,再......” 牧民们围成一圈,听得目不转睛,他们见过贵族老爷如何用鞭子说话,却从未见过这样的皇亲国戚,手指冻得开裂,靴子沾满泥浆,却比谁都熟悉怎么让土地长出粮食。 “记住了没?” 魏昶琅抬头问。 年轻的牧民突然叹息着。 这位魏工,和他们印象里的大官......不一样。 交代完农事,魏昶琅独自登上城墙。 北海的黄昏来得早,夕阳将雪原染成金红,他从怀里掏出一小壶酒,对着东南方向举起。 “兄长,生辰快乐。” 酒是廉价的薯干酿,呛得他眼眶发红,三年前离开蒙阴时,妹妹塞给他这壶酒。 “北海苦寒,冷时喝一口。” 他至今舍不得喝完。 城墙下传来孩童的嬉闹,红袍学堂刚放学,孩子们背着布包跑过新修的石板路。 魏昶琅望着那些小小的身影,忽然想起哥哥当年在煤油灯下说的话。 “昶琅,咱们这代人得把苦吃尽,后辈才能活在春光里。” 那时他不完全懂,如今站在北海的城墙上,看着昔日的牧奴之子能读书识字,看着冻土上长出庄稼。 他忽然明白了。 “哥,你看见了吗?” 他对着虚空轻声道。 “你点亮的星火,已经燎到天涯海角了。” 魏昶琅仰头灌下最后一口薯干酒,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让他更加清晰地看见眼前的景象。 驻北城的灯火在暮色中次第亮起,青砖城墙巍然矗立,街道两旁是整齐的砖房,学堂里传来孩童的读书声,更远处的水渠在夕阳下泛着银光。 三年前,他初到北海时,这里还是截然不同的模样。 那年的北海,是被天神遗忘的土地。 冻土坚硬如铁,铁镐砸下去只能留下一个白点;狂风卷着雪粒,抽打得人脸颊生疼。 极寒的冬季长达半年,河流冰封,取水得用斧头劈砍。 放眼望去,只有茫茫雪原和枯死的树林,人烟稀少得像是世界的尽头。 红袍军初来时,连扎营都成了问题。帐篷被狂风掀翻,篝火难以点燃,干粮冻得像石头。 第一个冬天,就有三十多名将士冻伤了手脚。 “这鬼地方,能建城?” 当时连最乐观的士兵都暗自摇头。 魏昶琅还记得开挖第一锹土时的绝望,冻土层深达数尺,必须先用火烤化地表,才能勉强掘进。 修水渠时,水泥还没抹平就已冻结,盖房子时,砖块冻得粘不住泥浆。 “魏工,要不......等开春再干?” 第724章:万家灯火 那时候,有工匠怯生生地问。 魏昶琅摇头。 “里长说过,北海等不起,北海的百姓更等不起。” 他带着将士和牧民们,用牛粪混合草屑保温,用火炕烘烤地基,甚至发明了双层墙,中间填塞羊毛抵御寒气。 最难的是粮食,带来的粮草很快见底,只能靠猎取野兔、挖掘草根度日,魏昶琅和所有人一样,一天只有半块干饼子。 但现在呢? 城墙拔地而起,高两丈,周长十里,全用当地青砖垒成,街道纵横交错,铺着平整的石板,房屋鳞次栉比,烟囱冒着炊烟,水渠贯通全城,引来雪山融水,城外更有万亩良田,麦浪在风中翻滚。 虽然放在中原,这只是一座小县城的规模,但在这里,在曾经的荒芜冻土上,它堪称奇迹。 建城那一年,他曾见七万余人,戮力同心! 魏昶琅站在城楼上,望着下方走过的队伍。 十几个牧民和红袍农技员组成的水果培育小组,正兴高采烈地抬着几筐刚采摘的果实。 深紫色的寒地浆果、金黄的冻土苹果在筐中堆得冒尖,在夕阳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九个月前,正是魏昶琅亲手在驻北城推行了寒地水果培育计划。 当时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他疯了,在这片连麦子都难以存活的冻土上种水果?简直是天方夜谭! 最初的开荒堪称惨烈。 试验田的冻土层硬得像铁板,得用火烤三天才能下镐,好不容易种下的树苗,一夜之间就被冻死大半,好不容易结出指甲盖大的果子,又被狂风刮落满地。 当地牧民曾偷偷劝魏昶琅。 “魏工,算了吧!咱们北海人祖辈没吃过鲜果,不也活下来了?” 魏昶琅却摇头。 “里长说过,人活着不是为了熬日子,是为了过日子。” 他带着技术队反复试验,最终培育出三种耐寒果树。 一颗冰梨,皮厚肉脆,能在零下二十五度存活。 一颗雪莓,紫红色浆果,甜中带酸。 还有一株冻土苹果,个头虽小,却格外香甜。 如今,第一批果实终于成熟。 领头的青年见到魏昶琅在城上,激动的捧着满满一筐雪莓跑到魏昶琅面前,脸蛋冻得通红,眼睛却亮得惊人。 “魏工!您尝一个,甜的。” 魏昶琅拈起一颗深紫色的浆果放入口中,酸甜的汁水瞬间迸发,那是北海土地上从未有过的滋味。 魏昶琅望着欢腾的人群,忽然想起兄长的话。 “要让最苦寒的土地,也能结出希望的果实。” 彼时第二支队伍从城门浩荡而出,由三十多架雪橇车组成的商队,如同一条黑色的长龙,在皑皑雪原上蜿蜒前行。 每架雪橇都满载货物,皮毛捆扎如山,木材散发着松香,药材用麻袋精心封装。 驯鹿的铃铛声与车夫的吆喝声交织,打破雪原的寂静。 这是魏昶琅九个月前亲手推动的北海商盟。 当时他召集牧民们。 “光种地不够,得让咱们的皮毛木材变成真金白银!” 最初无人相信在这荒芜之地能做起生意。 老牧民们曾嘟囔。 “我们的粗皮毛,中原人哪看得上?” 魏昶琅却请来红袍启蒙师,教牧民们鞣制皮毛的新技术,木材防腐,药材的炮制。 更打通贸易渠道,红袍军护航,确保商队安全穿越荒原,与江南商号签订契约,保证收购价格公道。 如今商队已成规模,雪橇上,貂皮,药材等捆得整整齐齐。 商队返程时不仅带回粮食布匹,更有书籍、农具乃至南方工匠,文明的血脉正通过贸易注入北海。 魏昶琅站在城楼上,望着逐渐远去的商队。 雪原依旧寒冷,但希望已如驯鹿铃铛般清脆作响。 于是魏昶琅站在城楼上,忽然笑了,他仰头灌下一口烈酒。 两年的边陲岁月,早已磨去了他身上的书卷气,皮肤黝黑皲裂,手掌布满老茧,唯有那双眼睛,依然如当年离开蒙阴时一般炽热明亮。 他忽然举起铁拳,向着苍茫雪原放声高喊。 “百姓万岁!红袍万岁!” 声音如同惊雷,在驻北城上空炸响。 城楼上的红袍军将士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他们挥舞着沾满泥雪的帽子,声浪一浪高过一浪。 “魏工万岁!里长万岁!” 城下的商队闻声抬头,第一个扯开嗓子回应。 “红袍商队,走遍天下!” 牧民们、工匠们、学堂的孩子们,都看着城楼方向,举起手臂,欢呼声在雪原上回荡,惊起远处的一群雪雀。 魏昶琅望着这一幕,眼眶发热。 两年前,这里还是一片死寂的冻土。如今,百姓敢笑、敢喊、敢对着苍穹宣告自己的存在。 他再次举起酒囊,却不是敬天,也不是敬地。 “敬你们!” “敬每一个在苦寒之地播种春天的人!” 烈酒入喉,如火灼心。 下了城墙,刚刚回到县衙的魏昶琅却遇到了一名当地选拔的官吏。 听清他的来意后,魏昶琅只是沉默,摇头。 县衙的门吱呀一声关上,方才劝谏的中年官吏脚步声渐远。 魏昶琅独自站在昏暗的厅堂内,炭盆里的火映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 桌上摊着新绘的北进勘测图,墨迹未干的红线直指更苦寒的无人之境,他却望着跳跃的火苗,想起方才那番话。 “魏工,魏家如今就您和里长两支苗裔,里长根本没有苗裔......魏工你这一支,也太单薄了......” 炭火噼啪一声,炸起几点火星。 他何尝不想开枝散叶? 可他是魏昶君的亲弟弟,这个身份,在红袍军中是荣耀,更是枷锁。 兄长正在打破世界的阶层壁垒,若魏家率先开枝散叶,难免形成新的权贵集团,那些被压制的旧势力会像饿狼般扑上来,以魏家特权为借口反扑。 更可怕的是,若他的子孙将来倚仗身份欺压百姓,兄长毕生心血将毁于一旦。 他怎么能让兄长被捏住。 他忽然提起朱笔,在北进路线图上重重一圈。 “北三百里,新城址定于此,拟迁五千户,建学堂、医馆、毛纺厂。” 墨迹淋漓中,他低声自语。 “哥,你只管往前冲。” “魏家的名声,我来守,红袍的路,我来拓。” 这一刻,他笑着昂起头。 “万家灯火,如何不算千秋万代?” 第725章:国内规划 魏昶君的生辰虽然只是一个人在蒙阴,但这一年,他看到了新一代崛起的姿态。 次日天不亮,魏昶君便赶回了京师。 魏府书房内,烛火通明。 魏昶君将一份国有企业规划纲要摊在案上,目光扫过民部黄公辅、周愈才,启蒙部官吏,监察部阎应元等人。 “今日请诸位来,议一件事关红袍百年大计的要务,办国有企业。” 众人闻言皆是一怔。 黄公辅沉吟道。 “里长,以往虽有官营作坊,但所谓国有企业......闻所未闻。” 所有人都皱眉看向里长,既已有官营作坊,工厂,为何要办什么国有企业? 魏昶君指尖点向纲要第一条。 “第一,为形塑经济发展路径。” 他环视众人。 “如今民间工坊虽盛,却逐利而行,棉花涨价就全去纺纱,茶叶价高就全去制茶,一旦过剩,便倒闭破产,苦的还是农户工匠。” 阎应元若有所思。 “确是如此,去年江南纺纱坊一拥而上,今春已有三家倒闭,百余名女工无处可去。” “国有企业不同。” 魏昶君提笔在纸上画出一个闭环。 “咱们完全可以通过官府,影响调控,纱价过低时国有厂收购维稳,价高时抛售平抑。更可引导资金流向铁路、水泥等基础产业,而非全都扎堆短利行业。” 周愈才思索了许久,眼前一亮,突然开口。 “里长是否在忧心泰西各国?” “不错!” 魏昶君展开一幅世界地图。 “东印公司已控制印度半数棉田,红毛番商队垄断南洋香料,若红袍经济全由私商主导,将来必受制于人。” 他敲着桌子强调。 “国有企业要成为经济长城,粮食、盐铁、军工等命脉行业,必须由国家掌控!” 黄公辅倒吸一口凉气。 “如此说来,将来与泰西通商时,国有商队可正面抗衡东印公司?” “不止如此。” 魏昶君眼中闪过锐光。 “更可主动出击!用国有船队运中國丝绸,夺回定价权,用国有矿队采海外资源,保障红袍需求!” 启蒙部官吏提出疑问。 “为何不全交给民间工匠?如今江南棉纺、景德瓷窑皆技术精湛。” “因他们缺两样东西。” 魏昶君竖起手指。 “一是胆魄,二是资金。” “研发新式织机可能失败十次,私坊不敢赌,建造万吨铁舰需投百万两,私商凑不出,但国有企业可以。” “集中全国之力攻坚,铁路的钢轨、火炮的膛线、蒸汽机的密封......这些关键技术,必须由国企突破后推广民间。” 阎应元恍然大悟,神色振奋。 “就像天工院的农业技术,先由官田试验,再教给农户!” 一众人都是亲身经历过征战前明,厮杀大清的,谁都知道天工院的技术在其中出了多少力。 技术,一旦拥有源源不断的突破和领先,泰西诸国虽大,谁能争过红袍! 彼时魏昶君最后掷出重磅理由。 “更重要的,是民生与军工!” 他算了一笔账。 “若在各省建国有纺织厂,可吸纳十万女工,国有矿队需三十万矿工,国有筑路队需五十万劳力,这都是给百姓的活路。” “而这些企业的利润。” 他目光灼灼。 “将半数投入军工,研发后膛炮、铁甲舰、连发枪,诸君可算过?一艘铁甲舰需银八十万两,靠农税要刮尽三省民财,但若国企年利千万两呢?” 书房内死寂片刻,突然爆发出激动的议论。 黄公辅心中兴奋盘算。 如此说来,国有企业算是平抑市场的秤砣,对外贸易的盾牌,技术创新的火种,民生就业的土壤,军工强国的钱袋。 这些,都是官营工厂做不到的! 魏昶君含笑点头。 “所以,必须办!” 他推开窗,晨光涌入书房。 “不仅要办,还要让国企成为红袍经济的脊梁。” “让百姓享其利,让外邦畏其势,让后世仰其功。” 晨曦将魏昶君的身影投在墙上,他手中那卷《国有企业治理纲要》仿佛重若千钧。 “国有企业的架子搭起来后,绝不能变成旧朝的官营作坊,贪墨横行、效率低下、与民争利。”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 “必须立下三条规矩。” 夜不收将纲要分发给众人,羊皮纸上墨迹遒劲,如同刻进纸背的誓言。 第一,权责法定。 魏昶君指尖点向第一条。 “民部需明确四方权责,红袍军官府、财东、投资人、经营层,各守其界,互不越权。” 他环视震惊的众人,详细解释。 官府握所有权,但不得干预日常经营。 财东有分红权,但需承担风险。 投资商户可参与决策,但受监察部监督。 经营层全权管理企业,但对盈亏负责。 黄公辅忍不住皱眉。 “里长,若官府不得干预,如何确保企业遵循红袍方向?” “通过章程约束。” 魏昶君展开附件。 “比如国有矿队章程写明:优先保障红袍军需,剩余产能方可市场销售。经营层若违此条,立即革职查办。” 纸张上第二条写的赫然是多方制衡。 “第二,重大决策必须三方共审。” 魏昶君声如金石。 “投资超万两、技术革新、人吏任免等事项,需经经营层提案,财东会评议,监察部核准。” 阎应元在监察部做了如此之久,对商事上倒是极为敏锐,若有所思。 “如此可防独断专行,但会不会效率低下?” “宁可慢,不可乱。” 魏昶君目光如炬,他自然也是知晓后世企业的复杂,但现在搭建的是红袍的基石。 “昔日前明官窑为何衰败?就是因太监监工独断,逼得工匠造反,红袍国企绝不能重蹈覆辙。” 他举例说明。 “比如建新式纺织厂,经营层考察选址,财东会议定投资,监察部确保不占民田、不压工价,三方共签文书方可动工。” 魏昶君最终看向阎应元。 “第三,监察部须即刻起草《国有企业法》,为国有企业搭建好框架。” 他提出更细致的要求,设独立账房,每月公开收支,经营层年薪与效益挂钩,禁止私下分红,工匠可入股分红,但不得干预管理,渎职者罚没家产,贪墨处置方案等细节。 这一刻,阎应元肃然领命。 “下官将参照《红袍刑典》,十日內拟出草案!” 第726章:年轻人 周愈才复杂看着这一幕。 “里长此策,实乃千古未有的创举,既避官营之腐,又克私坊之乱,更兼济天下之心。” 魏昶君却摇头。 “这是教训,前朝官营失败者众,便是因权责不清,西洋东印公司猖獗,盖因唯利是图,红袍国企要走第三条路,既要盈利强国,又要造福于民!” “国企不是官府的钱袋子,而是百姓的聚宝盆,经营层不是老爷,是替万千股民管账的伙计。” “不过说过了国企,也该说说民办企业。” 魏昶君看着思索的众人,再度开口。 后世已经证明,国有企业和民办企业,完全是经济发展的两条腿,互补之下,才能完善一个充满生机的经济构架。 这一刻魏昶君将《民办企业扶持纲要》推向桌案中央,纸上密密麻麻的条款。 “民办企业非但与国企互补,更是红袍经济的血脉。” 他指尖划过水泥,铁轨,木材加工等行业。 “这些行业看似平常,实则是基建的筋骨、民生的血肉。” “因此必须扶持发展。” 他首先点向政务条款。 “比如贫困山区兴办木材厂,红袍官府须三管齐下,第一,免一定时间的地税,减一定时间的商税,第二,派技术队传授防腐、烘干新法,第三、优先采购其木材用于当地修路建房。” 黄公辅恍然大悟。 “如此,山区厂子既能存活,又能反哺本地!” “正是。” 魏昶君又举一例。 “若江南民间兴办水泥厂,官府可以协调矿场直供石灰石,担保银号低息贷款,授权使用官道运输等。” “除此之外,还有经济上的扶持。” 谈及经济手段,魏昶君更显锐利。 “穷地方办厂,最难在物流,譬如滇南产好茶,却因山路难行运不出,茶农终年困顿。” 他提出创新方案。 “凡在偏远之地兴办企业者,按运输里程发补贴,运百里补五钱,千里补五两,更可申领骡马、车辆、油料补助。” 阎应元眯起眼睛。 “以往商贾嫌贫爱富,只聚江南,山东工业区等地,如今补贴运输,穷山僻壤也能生出富户。” 魏昶君最后勾勒全景。 “一家木材厂兴起,需雇工伐木、车马运输、店铺食肆,直接养活了百户人家。” “更间接带动道路修缮、工具制造、甚至学堂医馆等各行各业,这便是真正的企业反哺民生。” 但对待企业不光要扶持,魏昶君的目光扫过案上民办企业扶持纲要,声音陡然转沉。 “扶持之后,便是高税,凡利润超万两者,课以五成重税!” “五成?” 黄公辅惊得站起身。 “里长,如此重税,恐无人愿办企业啊!” 阎应元也皱眉。 “前明商税仅三十税一,尚且催生无数偷漏,若直接课税五成,商人岂不纷纷藏富?” 魏昶君不答反问。 “诸君可算过一账?” “若某木材厂年利十万两,缴税五万,仍剩五万,厂主可住广厦、食珍馐、雇仆役,但红袍官府能用这五万税银修十里铁路,建三座学堂,养千名红袍军。” “是让一人富可敌国,还是让万民共享红利?” 周愈才迟疑了良久。 “可商人若觉不公,消极怠工如何?” “不会。” 魏昶君斩钉截铁。 “因我给了他们活路。” “第一,技术革新可减税,若研出新式技术,一定时间内可以减税数成。” “第二,雇工越多越减税,每雇百人,减税一成。” “第三,投资基建再减税,若捐建道路桥梁,抵税三成!” “此谓削峰填谷。” 魏昶君展开舆图。 “江南富商缴重税,税款转投西北修路,沿海厂主纳巨赋,税银用于漠北办学。” 他目光如炬。 “更要防患于未然,诸君可见过西洋传来的画像?泰西富豪住城堡、拥私兵、甚至能架空王权,红袍天下绝不容出现此等巨富。” 阎应元猛然醒悟。 “里长是怕商贾势大,成新缙绅?” “不错!” 魏昶君拍案。 “现在办厂的是穷苦人,但三代之后呢?其子孙可能成为新的吸血蛀虫,必须用高税截断世袭富豪之路!” 黄公辅仍忧心忡忡。 “若商人将产业迁往海外呢?” “他们舍不得。” 魏昶君成竹在胸。 “红袍天下提供的是天下最大的市场,最熟练的工匠,最稳定的官府,最发达的交通物流。” “更重要的是,我会让国企参与竞争,若私商垄断抬价,国企便平价倾销,若私商恶意竞争,国企便收编整合。” 这一刻,魏昶君最终道出核心。 “高税不是为了杀富,而是为了均富!” “让工匠之子能读书,让农妇之女能从医,让深山娃崽能坐火车看海。” “这些,都要从富人的钱袋里掏!” “现在诸君可还觉得五成税高?” 书房内鸦雀无声,唯闻粗重呼吸。 良久,阎应元激动开口。 “我等……这就去起草累进税法!” 红袍新的政务随着会议定下,开始在各地张贴告示。 南直隶,茶楼里,几名绸缎商捏着新政抄本,指尖发白。 “五成税......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有人喃喃自语,声音却不敢太高。 对面老者苦笑。 “别忘了还有累进税,利过十万抽六成,过百万抽七成,这是要抄咱们的家底啊。” 另一边,山西票号内,二十余名晋商围坐一堂,账册与新政条文摊了满桌。 “运输补贴、技术传授、低息借贷......” 最年轻的晋商喃喃念着。 “这位里长,这是要逼着咱们往穷地方投资啊。” 老成些的曹掌柜长叹。 “好好看看那个国企竞争条款吧,若咱垄断抬价,国企便平价倾销,若咱们压价挤兑,国企便收编整合......这是把所有的路都算死了。” 彼时江南。 酒楼雅间内,盐商们默然对饮。 良久,有人打破寂静。 “诸位可曾想过......这位里长才多少岁?” 众人悚然一惊。 他们忽然意识到,这套环环相扣的经济策略,既要扶持民办,又用高税遏制,既给活路,又设底线,竟出自一个年轻人之手。 “罢了罢了。” 最富有的盐商咬牙苦笑着摆手。 “往后老老实实办厂,多雇工多修路,还能落个义商名声。若想着藏富弄权......” 那位年轻的里长手段格局和气魄,他们无法想象! 第727章:四百年前的西北 西安历史研究所的荧光屏上,一份泛黄的乌思藏汇报静静展开。 雷请议扶了扶眼镜,指尖划过屏幕上斑驳的字迹。 “乌思藏新城周长十里,衙署、学堂、医馆俱备。入蜀水泥路勘测预计二十七段,天工院分段修筑,已修通三段,牛马车队日行三百里,茶马古道渐成通衢......” 雷请议沉默了许久,站起身。 “订机票,我去乌思藏!” 他想去看看考古现场,也想去看看,昔日他们不断阻止的‘穿越者的激进’,究竟发展到了怎样的程度。 飞机掠过雪山时,平板电脑收到考古队的新记载。 “腊月初七,铺轨至念青唐古拉山口,藏地老阿妈送来酥油茶,言''铁路通时,要坐火车去成都府。” 雷请议忽然鼻子发酸。 他脑海中浮现出那个数百年前的浩荡发展画面。 数百名红袍将士与藏地征收的民工并肩劳作,将沉重的铁轨抬上路基。 远处雪山皑皑,近处汗珠闪烁,铺轨机具的剪影在苍穹下如史诗般恢弘。 他想起明史记载中,万历年间征藏官兵冻毙者十之三四,而红袍军却让铁轨穿过了雪山。 飞机降落后,雷请议坐车直奔考古现场。 雷请议望着窗外掠过的经幡和牦牛群,恍惚间竟分不清自己是在现代,还是到了四百年前的红袍军时代。 考古现场保护中心,眼前的景象让他呼吸一滞。 一座完整的明代边城遗址,青砖城墙的残垣断壁间,还能清晰看到红袍军特有的徽记。 街道遗址保持着当年的格局,医馆、学堂、市集的础石宛然如新。 雷请议戴上白手套,轻轻触摸学堂遗址的门槛石。 上面刻着双文。 “入学识宇,出门明理。” 他想起史料中那段汇报。 “三月,乌思藏第一所红袍学堂开学,首日三十藏童入学,习汉字、算数、藏歌,四月,增至百二十人......” 此刻,门槛石上的磨损痕迹,分明是无数小脚丫踩踏出的光泽。 走进红袍医馆遗址,雷请议愈发震撼。 发掘出的药柜抽屉里,还保存着药材残留,手术台上摆放着仿制器械,藏式放血刀与中原银针并列陈列。 导游其美讲解道。 “据出土病历记载,这里曾用藏药麻醉、汉方止血,成功完成首例截肢手术。” 雷请议脑海中浮现出史料片段。 “红袍医馆收治伤员千余人,藏汉医士共治之,治愈者刻医恩石立于门前......” 他快步走到医馆门口,果然发现三块刻满藏汉文字的感恩石碑。 另一边,是市集遗址。 秤杆上同时刻着汉制斤两与藏制克,货架残留着茶叶碎屑和羊毛纤维,还出土了红袍银号的钱币模具,正面汉字红袍通宝,背面藏文吉祥如意。 雷请议仿佛看到四百年前的景象。 藏地阿妈用羊毛换茶叶,汉人工匠教打铁技术,红袍官吏现场调解纠纷......史料中的文字此刻全部活了过来。 “初时市集冷清,日不过十摊。半年后,商贾云集,驼马塞道。各族交易,皆以红袍银号秤兑......” 站在古城最高处,雷请议眺望城区。 远处是拔地而起的高楼,近处是四百年前的街巷。 新旧的界限在此模糊,唯有文明的血脉生生不息。 其美轻声道。 “总有人说,红袍军当年没彻底改造此地,可您看。” 她指向遗址中藏汉合璧的纹样、双语的招牌、混血的医疗工具。 “他们没强行消灭我们的文化,而是让两种文明像酥油茶一样融合在了一起。” 雷请议忽然明白了魏昶君的智慧。 真正的征服,不是铁蹄踏平异邦,而是让不同文明在碰撞中孕育新生。 他最终站在山口的路基遗址前。 当年铺轨的桩孔仍在风雪中清晰可辨,延伸向成都府方向的轨迹被冰川冲刷却未完全湮灭。 向导说,这段铁路因小冰期爆发未能全线贯通,但之后藏地民工仍自发维护着已修成的路段。 “红袍军说过,铁路是地上的脐带,连着藏汉同胞的血脉。” 夕阳西下,雷请议望着遗址旁新建的公路。 一辆藏式牛车与集装箱卡车并行驶过,恍然间重叠了四百年的时空。 与此同时,另一边,草原。 这次出发去看红袍军昔日发展边陲的不仅仅是雷请议,陈科也在草原的考古现场看着新的汇报资料。 考古现场的风中,陈科手中捧着刚刚出土的《红袍军草原发展录》,羊皮纸上的字迹在阳光下清晰可见。 “......煤矿日产煤千吨,雇当地牧民三千余人,日薪三十文。” 他抬头望向远处,巨大的露天矿坑遗址如同大地的伤疤,却见证着四百年前工业文明在这片草原的萌芽。 史料记载栩栩如生。 “昔日牧奴扎布,今为矿工队正,月得银三两,其妻入奶坊,日得二十文,夫妇议,年底买羊羔十只,送子入红袍学堂。” 陈科仿佛看到那个叫扎布的蒙古汉子,第一次领到工钱时颤抖的手,听到夫妇夜话时对未来的憧憬。 下一页是出土的账本残页。 矿工购铁锅一口,女工扯花布三尺,老牧人买《三字经》一本......这些琐碎的记录,比任何史诗都更动人。 另一卷《天工院勘测纪要》记载。 “虽无完整开采技术,然已探明油矿三处,雇当地牧民百人,运钻机、建井架、修储油池。” 考古队员指着一处深坑。 “这就是当年的勘探井遗址,我们发现了红袍自制的抽油泵零件,用精铁铸造,比西洋同期技术领先十年。” 陈科抚摸着一块锈蚀的齿轮,想起史料中那段热血沸腾的记录:“勘测员冻掉三指,仍笑言油苗喷涌时,请里长来草原吃手把肉!” 陈科转头,看向另一侧,那边是奶制品工坊遗址。 巨大的奶酪发酵池、黄油搅拌器、酸奶滤网一应俱全,墙上刻着生产定额。 “日处理鲜奶千斤,产奶酪二百斤,黄油百斤,酸奶三百罐。” 出土的销售账册显示。 奶酪销往江南换茶叶丝绸,黄油耐储存,供红袍军需,酸奶本地售卖。 毛纺厂遗址内,更是有三十架仿纺织机,虽已锈蚀,但残留的羊毛纤维仍可辨认。 史料记载。 “牧妇首创羊毛混纺法,得红袍银号赏银百两,其言以往羊毛贱如草,今能换粮养家。” 第728章:二十年 现在,陈科沉默的看着,他在昔日红袍道路遗址,驻足良久。 眼前的这条用煤渣和石灰夯实的公路,虽历经四百年风雨,仍比周围的草地高出寸许。 路旁出土的里程石刻着。 “距张家口三百里,至京师八百里。” 史料中的对话尤为生动。 “老牧民巴图赶车送奶酪,对孙儿言,若无里长修此路,咱的奶子送到中原就馊了!” 现在陈科低头看着前往各地的西安历史研究所成员在群里发的照片。 那些都是各地百姓在数百年前刻下的感恩碑。 蒙文写的是路通万家富,汉文写的是道启千秋业,乌思藏写的是轮转吉祥来。 考古队员最终引陈科来到遗址中心。 这里矗立着一尊斑驳的砂岩雕塑,魏昶君披着红袍,左手持《红袍新政》,右手抚在地球仪上的草原位置,基座上刻着蒙汉双文。 “他让牛奶流成河,让羊毛堆成山,让牧人的孩子看见大海。” 陈科忽然沉默。 他想起故宫里的帝王塑像画像,或骑战马,或捧玉玺,无不彰显皇权威严。 而这尊草原上的雕塑,记录的却是一个让牛奶不馊、羊毛不贱、牧童能读书的人。 西安历史研究所内,雷请议与陈科相对无言。 桌上摊着刚从乌思藏和草原带回的考古报告,那些斑驳的文物照片与泛黄的史料复印件,像无声的惊雷轰击着他们的认知。 陈科终于苦笑着开口,声音干涩得像是磨砂纸擦过木头。 “当年总觉得他太激进,会毁了一切......” 雷请议默默播放一段考古录像,乌思藏遗址中出土的双语课本、草原工坊里的纺织机零件、牧民账本上工整的汉字记账。 画面最后定格在那尊砂岩雕塑,好友的手正抚过舆图上的草原。 “他不是在破坏。” 雷请议轻声道。 “而是在缝合。” “用铁路缝合山河,用学堂缝合文明,用工厂缝合阶层。” 他忽然想起当年激烈反对的每一条建言。 “移民实边是劳民伤财!” “缙绅不可动。” “门阀贵族动摇,功臣寒心。” 而今,穿越者这些所谓恶政的成果正静静躺在考古报告中。 乌思藏的铁路虽未全线贯通,却让藏汉语言首次共同刻上里程碑。 草原的国企虽课重税,却让牧民用羊毛换来了第一本《红袍字典》。 高税率压得晋商叫苦,却用他们的银子养活了十万红袍学堂的孩童......“我们总用现代的尺度去量另一个时代的脚。” 陈科苦笑。 “却忘了他是提着脑袋在刀锋上跳舞。” 窗外,西安城的霓虹彻夜不灭。 而四百年前那个孤独的穿越者,曾用最原始的工具、最超前的眼光,点燃了一团照彻时空的火。 雷请议站起身,指着世界地图。 “同时代的西洋在做什么?他们在用火枪屠种灭族,东印公司贩卖奴隶,英吉利圈地运动逼得农夫上吊!” “他们只要金银和香料,根本不在乎民心向背,可红袍军呢?” 两人突然同时沉默。 他们意识到更可怕的事,当西方还在用暴力掠夺时,红袍军早已开始用文明征服。 “想想看。” 雷请议深吸一口气,期待的看着。 “若让红袍模式持续百年......” “届时西域铁路直通欧陆,汉语学堂开在巴黎,红袍银号取代英镑。” “西方会发现,他们枪炮对付不了的,是亿万真心拥护红袍的百姓!” “咱们得帮助穿越者,开始缔造海外信仰!” 雷请议提笔,神色激动,开始在半本大明事感录上书写。 然而这一刻,大明事感录上墨迹未干,魏昶君霸道的朱批如刀锋劈落,似毫不在意。 “尔等思想朽矣!” “欲助海外信仰?先革己脑中之腐!” “我只需要更年轻的人,尔等没有魄力,处处顾忌!” 雷请议面色铁青,指尖发抖,墨滴污了纸页。 他想反驳,却想起三年来每次劝谏的惨败。 穿越者说的没错,从击溃大明之后,他们都做了什么? 要求穿越者不要触碰缙绅?要求穿越者先不要动基础的门阀贵族阶层?要求穿越者不要动员天下红袍二代奔赴边陲建设? 当他说缙绅不可尽除时,魏昶君用江南公审台碾碎了千年门阀。 当他说边陲建设宜缓时,红袍二代已在雪山戈壁建起十六座新城。 当他说功臣寒心时,红袍军的铁甲舰,已经到了吕宋,满剌加......陈科颓然苦笑。 “顾教授总说我们在守坟......原来是真的。” 研究所一片死寂。 他们曾坚决反对的激进政策,正结出超越时代的果实。 “不是思想老了。” 雷请议沉默了许久。 “是咱们读跪着的史书太久了,忘了有人敢站着改写历史。” 魏昶君自然没有在意现代情绪,现在他面前摆放着勘舆万国全图,洛水,青石子等人如今也在看着。 “先吃饭吧。” 饭桌上热气蒸腾,猪肉炖粉条的香味混着米饭的热气,氤氲在魏昶君与洛水之间。 九十九岁的老道牙齿脱落许多。 “里长......海外。” 洛水浑浊的眼睛盯着墙上的万国全图。 “老道怕是等不到船队下西洋那天了。” 魏昶君夹了一筷子羊肉放进他碗里。 “急什么?乌思藏的牧民刚吃上饱饭,草原的矿井才见煤屑,江南的国企还没织出第一匹洋布。” 他扒了口米饭,声音沉静。 “让每一个边陲之地,荒芜大山的百姓都吃饱,比什么都重要。” 洛水突然咳嗽起来,半晌才喘匀了气,苦笑。 莫柱峻贪了,陈铁唳堕了,岳豹王旗远了......如今就剩他这把老骨头,真怕撑不到那天。 魏昶君放下碗筷,凝视着老道。 “你不能倒。” “你是最后一把铁剑。” “要替万千百姓,盯着这江山不变色!” 洛水怔了怔,突然抓起整只猪蹄狠狠咬下。 “好!老道就活他个一百二十岁!” 窗外,暮色中传来孩童追逐嬉闹的声音。 魏昶君微微一笑。 二十年,够了。 够国内彻底发展起来了。 这一刻,他眼神看着窗外。 这世界,终于能按照一群年轻人的意志去做事了。 第729章:任何人都会死 洛水离开魏府了,魏昶君看着半本大明事感录继续规划接下来的发展,经济,军事,还有科技,忙到深夜,才听到窗外传来脚步声。 “里长,该用饭了。” 夜不收轻轻将食盒放在案头,小米粥的温热气息氤氲而起,金黄的米粒间卧着一枚饱满的鸡蛋。 魏昶君望着粥碗,有些恍惚,烛火摇曳中,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寒风刺骨的黄昏。 崇祯元年十月初一,申时正刻。 蒙阴县的破败小院里,枯树枝桠划拉着灰暗的天空。 十七岁的自己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染了一身风寒,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寒气裹着米香扑面而来。 母亲和妹妹正蹲在土灶前,小心地将碎木柴塞进灶膛。 铁锅里稀薄的小米粥翻滚着,勉强浮起两个小小的鸡蛋。 弟弟妹妹蹲在锅边,小脸冻得通红,眼睛却死死盯着锅里,嘴角不自觉淌下涎水。 那时候妹妹是个十二岁的少女,轻得如同纸片,反倒是自己撑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兄长无恙。” 他揉着妹妹瘦削的小脸,心尖像被针扎,本该肉嘟嘟的脸颊,那时候只剩一层皮裹着骨头。 魏昶君抚摸着桌案上的粥,脑海中浮现出许多年前,四只陶碗在破桌上排开的时候,自己的碗里粥稠米厚,卧着整只鸡蛋,弟弟妹妹碗中各浮着半只鸡蛋,米粒稀疏,母亲自己的碗里几乎全是清汤,零星几点米粒沉在碗底。 “娘吃过了。” 她总是这样说,然后转身去刮锅底焦糊的粥渣。 烛花爆响,将魏昶君从回忆中惊醒。 如今他碗里仍是小米粥鸡蛋,却再无人需要饿着肚子刮锅底。 弟弟魏昶琅在北海边陲苦寒之地日夜操劳,妹妹魏染瑕在纺织厂忙碌着,他们本该是红袍军主的至亲,却比寻常百姓更奔波劳苦。 “里长,粥要凉了。” 夜不收轻声提醒。 魏昶君舀起一勺粥,忽然苦笑着。 他们不曾享受半分特权,却比谁都理解兄长的心。 正因见过母亲碗里的清汤,才更要让天下人的碗里都有米粒。 正因听过妹妹肚子的咕鸣,才更要让边陲的孩子吃饱读书。 粥碗见底时,魏昶君提笔批下最后一份文书。 他吹灭烛火,黑暗中轻声道。 “娘,弟弟妹妹......” “咱们挨过的饿,终让千万人吃饱了。” “你们还好吗.....会不会怪我......” 顺着魏昶君目光所至的方向,北海。 北海的寒风卷着煤屑,打在魏昶琅惨白的脸上。 他手臂上近尺长的伤口草草裹着布条,鲜血仍在不断渗出,将破旧的棉袍染成暗红。 面前,乌沉沉的矿洞如同巨兽的咽喉,深处隐约传来被困矿工的哀鸣。 天工院勘测员王年双眼血丝密布,死死攥着计算图纸。 “不可能!支撑柱是双倍规格,承重算过三次的!” 两个时辰前,这座被寄予厚望的煤矿刚结束首次爆破。 魏昶琅正带着三十余名矿工检查巷道,突然顶板传来令人牙酸的断裂声。 “塌方!快退!” 老矿工嘶吼着推了魏昶琅一把。 巨石裹着煤灰轰然砸落,魏昶琅被气浪掀飞,手臂撞在尖锐的岩棱上。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老矿工被埋没前的决然眼神。 王年疯似的翻着图纸,眼眸中满是血丝。 “每根支撑柱承重五百斤,实际荷载不过三百斤!地震系数取了最高值!” 他突然沉默,图纸角落有个极小批注。 “冻土遇热软化,承载力折半。” “地热......” 王年瘫软在地。 “矿洞深处的煤层不对,冻土化了......” 魏昶琅挣扎起身,嘶声道。 “现在不是算账的时候!里面还有十九个人!” 煤灰扑打在众人脸上,矿洞深处传来的微弱哀鸣像针一样扎着每个人的心。 几个当地矿工瑟瑟发抖地挤在一起,声音带着哭腔:“巴特阿爸还在里面......还有其木格男人......” “天神啊,这洞吃人了......” 魏昶琅额角的鲜血混着煤灰淌进衣领,他撕下衣摆死死勒住手臂上翻卷的伤口。 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比疼痛更刺骨的是恐惧,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对信任崩塌的恐惧。 “魏工!您不能去!” 民部官吏张诚死死拽住他。 “您已经失血过多,再进矿洞就是送死!” 魏昶琅猛地甩开他的手,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 “里面躺着的是喊我魏工的乡亲!是信红袍军才来挖煤的弟兄!” 他指向漆黑矿洞,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迸出来。 “你以为我只是去救人?” “我是在救红袍军在这片土地上的信誉!” 张诚急得跺脚。 “可您要是折在里面,这矿更完了!” “那就一起完!” 魏昶琅眼底血红。 “你知不知道,当初动员乡亲们来矿上,我挨家挨户保证过,红袍军的矿,死不了人!” “现在塌方了,我躲在后面?让乡亲们觉得红袍军的官老爷和那些以前的贵族老爷一个样?” 他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 老矿工把最后半块干粮塞给他,告诉他,魏工,跟你干,饿死也甘心! 其木格妻子跪着求他,那时候她说,让男人去吧,挖煤总比放牧饿死强! 还有那些孩子们围着矿车蹦跳,满眼期待,说等发了工钱,阿爸给买糖吃! 这些信任,比性命更重。 魏昶琅揪住张诚的衣领,眼睛猩红。 “你算过账没有?” “这矿要是废了,新城冬天拿什么取暖?炼铁工坊拿什么生火?明年开春前得冻死多少人?” 他指着远处隐约的城墙轮廓。 “兄长把北海交给我,不是让我来当太平官的!” “蒙阴能从小村子变成工业重镇,靠的就是百姓信红袍、肯拼命!” “今天矿洞塌了我们就跑,明天谁还信红袍军画的蓝图?” 人群中一个年轻的矿工听着,抖的似乎不那么厉害了,他咬牙走过来,把火把塞进魏昶琅手里。 “魏工!我跟你去!” 更多矿工默默站到他身后,尽管腿还在发抖,却都握紧了手中的镐头! 第730章:静默 魏昶琅深吸一口气,声音忽然平静下来。 “张诚,你记住,红袍军不是来施恩的,是来共建的。” “今天我们一起冲进去,活着出来,北海就是下一个蒙阴。” “要是埋在里面......” 他笑了笑,露出被煤灰染黑的牙齿。 “后来人会知道,有一群傻子,真的把命赌在了红袍军的天下大同上。” 火把噼啪作响,映亮他毅然转身奔向矿洞的背影。 魏昶琅举着火把,率先冲进仍在簌簌落土的矿洞。 煤尘呛得人睁不开眼,但他死死盯着巷道深处,那里还有十九个呼吸。 “先带人清障,再测算支撑点,医护队准备担架!” 他的命令在巷道里回荡,手臂的伤口因用力而再次渗血,将绷带染成深红。 他跪在塌方的碎石前,一边徒手刨挖,一边嘶哑地记录。 “东巷三柱基座沉降......西巷顶板岩层含水......” 鲜血从指缝滴落在地质本上,晕开成触目惊心的墨团。 当救出第十七个矿工时,王年突然惊呼。 “魏工!顶板位移了!” 魏昶琅头也不抬。 “再给我一点时间,老巴还在最里面!” 老巴是最初那个老矿工。 他听见矿洞深处传来微弱的敲击声,就在他拽住巴特尔手臂的瞬间,头顶传来岩石断裂的巨响。 魏昶琅踉跄跌倒,一块半个磨盘大的巨石砸在他后背。 骨头碎裂的咔嚓声清晰可闻。 他趴在地上,大口的咳着血......“魏工!撑住!” 医官的声音仿佛隔着重水。 他感觉自己被抬上担架,百姓的火把连成星河。 年轻的矿工哭着给他喂参汤,参汤混着血从嘴角溢出,一口也吞不下去。 意识模糊中,他回到崇祯元年的蒙阴。 那时候,母亲程氏刮着锅底,把最后糊粥渣塞进他和妹妹嘴里。 妹妹魏染瑕饿得偷啃树皮,被他发现后咧嘴傻笑。 流寇洗劫的村庄里,婴儿趴在死去的母亲身上冻的发不出声......又看见红袍军起事,之后直到血战鞑子,击溃大明......直到兄长将文书交给他。 “昶琅,替我看好边陲。” 母亲在京师送别时,偷偷在他行囊塞进一双棉袜,一边抹眼泪。 还有妹妹追着他喊,叫他冷的时候记得喝酒。 魏昶琅眼前的画面开始涣散,回忆却给外清晰。 他听说人在死之前能看到自己的一生......医官的银针扎进穴位,剧痛让他短暂清醒。 他看见百姓跪在医馆外祈祷,看见王年疯似的演算加固方案,看见年轻的矿工用身体替他暖着药瓶。 最后一口血咳出时,他喃喃道。 “娘......妹妹......” “咱们的煤......能烧暖千万炕了......” 黑暗彻底吞噬意识前,他愈发平静。 他不后悔。 画面再度转动,彼时,京师。 启蒙部的讲堂内,魏昶君正站在巨幅《红袍吏治考核纲要》前,朱笔点向实践考核四项条陈。 是的,他还在忙碌,现在他要规划的是所有官吏的新章程。 “一免纸上谈兵,所有官吏需下基层三月。” “二禁弄虚作假,政策成效由百姓按红绿牌评议。” “三立淘汰机制,连续三年考评末位者革职。” “四开晋升通道,农工佼佼者可直接擢升......” 台下百余启蒙师与监察官埋首疾书,纸页翻响如春蚕食叶。 殿门轰然洞开,一名夜不收踉跄扑入,甲胄沾满尘泥,双眼赤红如血。 “禀里长!北海煤矿塌方......魏工为救矿工,重伤濒危!” 毛笔从魏昶君指间跌落,朱砂在《考核纲要》上溅开如血滴。 他身形微晃,指节抵住案角泛出青白。 他的弟弟......那个一直以来都极为懂事的孩子,为红袍天下建造出第一艘铁甲船的工程师,在北海建造出第一座城池的红袍二代......满堂死寂,所有目光聚焦于他苍白的侧脸。 三息之后,魏昶君拾起毛笔,声音沉如古井。 “继续。” 夜不收愕然抬头。 “可魏工他......” “听见没有?” 魏昶君突然厉声。 “继续开会!” 他眼眸血丝密布,朱笔重重点向纲要第四条。 “农工佼佼者擢升条款——凡通过考核,佃户可任县令,矿工可掌矿司!” 笔尖狠狠划过纸面。 “为什么?” “因为只有挨过饿的人,才知粮贵,只有下过矿的人,才懂安全!” 会议在压抑中持续推进。 魏昶君条分缕析如常,唯独指节无意识摩挲案上镇尺,那是魏昶琅去年用北海青石雕的礼物。 会议持续到深夜,终于散去,魏昶君面无表情的回到魏府。 烛火在魏昶君手中颤抖,墨汁从笔尖滴落,在《吏治考核纲要》上晕开一团团污渍。 他试图握紧笔杆,指节却僵硬得不听使唤,心脏像是被冰手攥住,每一次跳动都带着钝痛。 北海的风雪仿佛穿透千里,吹得他四肢冰凉。 他望向窗外漆黑的天际,那里有他亲手将弟弟送去的苦寒边城。 房门被轻轻叩响,第二名夜不收跪在门前,双手捧着一叠染血的纸张。 煤灰与血痂黏连着纸页,最上面那张是北海煤矿的巷道草图,边缘留着深褐色的指印。 “魏工......临终前反复叮嘱两件事。” 夜不收声音嘶哑。 “一是煤矿加固需用交叉支撑法,二是新城学堂缺《算术启蒙》课本......” 他哽咽着展开最后一张纸。 歪斜的字迹混着血水写道。 “兄长,矿工们都救出来了,冻土数据已修正,勿忧。” “边陲兴建,不可......” 后面的字没写出来,剩下重重的墨团......魏昶君缓缓接过那叠血纸,触感冰凉而沉重。 他没有流泪,没有质问,甚至没有一丝表情。 只是将纸张平整地铺在案上,一页页抚平卷边。 夜不收惶然抬头。 “里长,您......” “出去。” 声音平静得可怕,夜不收躬身退下,关门时最后瞥见魏昶君正将染血的巷道图压在玻璃板下,然后提起朱笔,继续批改《考核纲要》。 烛泪堆成小山,窗外从漆黑转为灰白。 他始终保持着同一坐姿,唯有偶尔痉挛的手指暴露着痛苦。 天亮时,侍从发现砚台结冰。 原来昨夜北海的寒潮,真的冻透了京师的书房...... 第731章:吾家何为 魏昶君在京师的书房煎熬了一夜,彼时。 驻北城的医馆前,黑压压跪满了牧民和矿工。 寒风卷着雪粒,打在人们布满泪痕的脸上,却没人抬手去擦。 年轻矿工抱着魏昶琅染血的工服,哭得浑身发抖。 “魏工......你说要带我们看见春天......怎么自己先走了......” 老矿工的儿子举起父亲留下的矿灯。 “魏工替我阿爸死了!这灯以后照哪儿,哪儿就是魏工的眼睛!” 人群中响起哽咽的声音。 “年前这里只有狼嚎和冻土......是魏工带着红袍军,一镐一镐刨出地基!” “他亲手教我们砌火墙,说北海的冬天不能再冻死人!” “学堂第一块匾是他钉的,医馆第一包药是他煎的......” “他总把肉分给娃娃,自己啃冻硬的饼!” “去年修水渠,他跳进冰水里堵漏口,腿冻僵了还笑说省了冰镇!” 一个七八岁的男孩蹲在医馆角落,用脏兮兮的衣袖拼命抹眼泪,小手攥着的雪莓被捏出紫红的汁液,滴在雪地上像血点。 “魏叔叔骗人......” 他抽噎着对小伙伴说。 “他说雪莓熟了就教我们写铁路两个字......” 几个孩子围过来,从怀里掏出珍藏的魏昶琅上次来学堂奖励的冰糖,写满汉字的石板,还有磨秃的笔......“你们记得吗?魏叔叔裤腿永远沾着泥巴,走路噗嗤噗嗤响,像头老牦牛!” 孩子们破涕为笑,又瞬间哭得更凶。 他们想起那个总是蹲下身、用粗糙手指教他们握笔的汉子,想起他衣兜里永远有冰糖和希望。 红袍军官吏张诚站在人群最后,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个从青州起义就跟着红袍军南征北战的老兵,此刻眼泪模糊了盔甲上的红徽。 他想起最初的红袍军船厂,魏昶琅裹着破棉袄蹲在船坞边,就着煤油灯修改铁甲舰图纸。寒冬夜里,青年的手指冻得开裂。 去年深秋,北海筑城遭遇冻土难题。 魏昶琅带着测量队徒步三百里,靴底磨穿就裹草绳,干粮吃完就嚼雪配炒面。 张诚亲眼见他跪在冰面上,用体温融化冻土取样,起身时膝盖血肉模糊。 年初暴雪,魏昶琅把最后一块烤芋头分给牧民孩子,自己偷偷啃皮带。 那时候孩子问魏叔为啥不吃? 那家伙就咧嘴笑。 他说叔是官老爷,官老爷可不缺吃的。 张诚见过太多功臣蜕变,有人打下县城就抢乡绅闺女,有人当上总管就顿顿要吃白面膜。唯独魏昶琅,官至红袍军工部总工程师,仍睡工棚吃大灶,裤腿永远沾着泥浆。 有次回来的勘测员带了荔枝,魏昶琅全部分给伤员,自己舔了舔果壳。 他总说甜味儿想象就行。 医馆门开时,张诚看见魏昶琅最后的样子。 瘦得脱相的脸上还沾着煤灰,右手紧紧攥着半截笔,破棉袄肘部露出发黑的棉絮。 这个本可享尽荣华的红袍军主胞弟,临终盖的仍是打满补丁的薄被。 张诚突然推开人群,对着遗体重重磕了三个头。 王年擦拭着眼泪,声音沙哑的看着医馆前,大雪中站着的大片百姓。 “大家放心,息已经传回京师了,他们大概会将魏工送回京师,但此地也必须大办,算是......给魏工一个他从未有过的体面吧。” 然而话音未落,一名夜不收匆匆赶来......“里长回信!” 里长......知道了? 王年颤抖着展开信笺,北海的风雪卷着墨香扑面而来。 里长魏昶君的朱批如刀刻斧凿。 “人死灯灭,何须车马劳顿?就地安葬,省下银钱修矿洞、办学堂。我若死,亦同此例。” “青山处处埋忠骨。” 信纸在风中哗啦作响,王年念出每一个字都像吞下刀片。 人群寂静片刻,突然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恸哭。 老牧民的妻子踉跄上前,指着远处新修的学堂。 “魏工去年就说,省下给他建官邸的银子,能给娃娃们多买些书......” 年轻的牧民抹着眼泪。 “可是......可是他是里长的亲弟弟啊!” “正因为是亲弟弟!” 王年红着眼,突然嘶声。 “他才更要替里长守着这天下为公四个字!” 他想起魏昶琅生前常说的话。 “兄长在京师啃冷饼子,我哪有脸吃肉?” 夜不收红着眼眶补充。 “里长还下令——魏工遗物一律充公:棉袄拆了给矿工做手套,铅笔留给学堂孩子,连那半块没吃完的糌粑......都要交还粮库!” 雪地里响起倒抽冷气的声音。 有人哽咽道。 “这......这也太......” “太什么?” 王年突然抬高声音。 “这才是红袍军!” “从前明到大清,哪个皇亲国戚不是坟头占良田、陪葬塞金银?唯有咱们红袍军。” 他举起那封染雪的信笺。 “活着时是百姓的牛,死了还要化成养土地的肥!” “红袍军就该这样!” 这一刻,牧民们沉默着围拢过来。 有人捧来魏昶琅生前穿旧的羊皮袄,有人献出他亲手削的竹尺,孩子们放上他奖励的冰糖块。 没有棺椁,没有仪仗,只有北海的冻土和千百双颤抖的手。 当王年将第一抔土撒向墓穴时,一名少年跪地高呼。 “魏工!” “您看着,咱们定把北海建成您说的不夜城!” 暴雪骤然加剧,却盖不住千百人的誓言。 “铁路通海!煤矿如山!学堂亮灯!” 同一时刻,京师魏府内。 魏昶君将弟弟最后一封家书投入火盆,火星溅上《吏治考核纲要》中新添的条款。 “红袍官吏丧葬条例:一律就地简葬,坟高不过三尺,陪葬勿超三物。省银归公,违者革职查办。” 火光照亮他冰冷的面庞,一滴泪却坠入纸灰。 魏府书房内,烛火将三个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扭曲如命运的纹路。 自从魏昶君将弟弟送到边陲建设,许久不肯来见他的母亲程氏和妹妹魏染瑕也在。 程氏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魏昶琅临终前那件破旧的棉袄,眼泪一滴滴砸在泛黑的棉絮上。 魏染瑕搀扶着母亲,脸色苍白如纸,看向兄长的眼神里交织着悲痛与怨怼。 “我的儿......” 程氏的声音嘶哑得像是破旧的风箱,转头看着长子,眼眸血丝密布。 “你把他送到那苦寒之地时......是怎么答应我的?你说北海建好了就接他回来......现在呢?啊?!” 第732章:自由之花 母亲程氏突然抓起桌案的砚台狠狠砸在地上,墨汁飞溅如血。 “天下百姓是幸福了!可我的儿呢?!他连家都都不能回!” “你......你弟弟呢?” 暴怒的母亲声音忽然带着哀求,就那么看着自己的长子。 “你弟弟呢?” 魏昶君任由墨汁溅染衣袍,声音有些沙哑。 “娘可还记得天启六年,爹是怎么死的?” 程氏猛地一颤,仿佛又看见那个寒冬,丈夫因不肯克扣驿卒粮饷,被驿站上官当众鞭挞,回来之后便气的一病不起。 “爹死的时候。” 魏昶君眼眶赤红。 “怀里还揣着给染瑕买的头绳,他临死前最后一句话是别让娃们像我一样跪着活。” 他指向窗外京师的万家灯火。 “现在驿卒顿顿能吃馍,儿女免费上学堂,挨了欺压有红袍军做主,这样的世道,是爹用命盼来的!” “这个世道,像爹这种人不会再这种绝望而死。” “可这样的世道是怎么来的?就是千千万万个像弟弟一样的乡亲,百姓,一点点建设出来的!我魏昶君也可以为百姓而死,随时都可以,弟弟也是!” 魏染瑕突然哭喊。 “可凭什么偏偏是二哥?!凭什么要是我们家?!” “因为我们是红袍军!” 魏昶君猛地开口。 “青州时,农户们上了战场,和大清厮杀,肠子流了一地还要拼命!” “西域剿匪,牧民一家五口为护铁路,全被马贼砍了头......” “这些百姓谁不是爹生娘养?谁不想活着看盛世?!” “我魏家子比他们多个脑袋还是多双眼睛!” 程氏瘫坐在椅上,喃喃道。 “可你是天下之主啊......连个家都护不住......” “天下之主更该为天下先死!” 程氏看着长子的脸庞,想起昔日他送弟弟去北海时,她瞧见一向沉稳的长子悄悄在城墙上看了好久。 魏染瑕搀起母亲,最后看了一眼兄长。 那眼神复杂得像是淬火的钢,有恨,有痛,却还有一丝无法磨灭的骄傲。 门轻轻合上时,魏昶君缓缓跪倒在地。 他抓起地上染墨的棉袄碎片,死死按在心口。 窗外飘来孩童嬉闹的声音,那是红袍学堂放学了。 他亲手铸就了一个盛世,但他也永远都欠母亲一个儿子......魏昶君知道,或许他会很孤独,可这条路必须要走。 他提起朱笔时,手稳得如同擎着泰山。染血的宣纸上落下铁画银钩的诏令。 “告红袍全军暨四海百姓。” “吾弟昶琅殉国于北海,葬于冻土,陪葬唯破棉袄一件、勘测笔记三册、百姓所赠雪莓干一包。” “此非哀事,乃红袍之荣!” “凡我红袍二代,当知:锦绣江山需以血沃,太平盛世要以骨筑,魏昶君在此立誓:凡殉国者,无论军民官庶,皆与吾弟同荣同葬,红袍旗帜所至之处,必有牺牲之土,亦必有自由之花!” 魏昶君攥着弟弟的棉袄碎片,看着窗外。 他要让所有红袍二代知晓,他弟弟,里长魏昶君的亲弟弟,为国牺牲,其他人也要有这种打算,只有这样,这片土地才会有希望。 百姓才会真正相信! 随着消息飞速传递到启蒙部,监察部,民部,红袍军及各地方衙门,边陲之地,南直隶,码头的告示栏前,几名绸缎商望着新贴的《红袍殉国诏》,空气死寂得能听见浪涛拍岸声。 “陪葬......” 沈掌柜喉结滚动。 “破棉袄、笔记、雪莓干......这真是里长亲弟弟的丧仪?” 身旁的李姓盐商苦笑。 “去年常州知府的老母去世,陪葬了八十抬箱笼,对比之下,简直是扇在所有官吏脸上的耳光。” 最年轻的布商突然喃喃道。 “你们记得诏书最后那句吗,凡殉国者,皆与吾弟同荣同葬。” 他猛地抓住沈掌柜的胳膊。 “意思是将来咱们商人殉国,也能和皇亲一样风光大葬?” 沈掌柜沉默良久,缓缓摘下瓜皮帽。 “风光?你还没看懂吗?里长要的不是风光,是希望!” “现在,天下谁敢不尽心,百姓谁还会不相信红袍?” 众人望着江面上红袍军的战舰,忽然觉得那旗比任何时候都刺眼。 乌思藏的红袍学堂内,几名年轻的红袍二代围着一张被风雪打湿的诏书,呼吸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 “破棉袄......笔记......雪莓干......” 十八岁的勘探学员喃喃念着陪葬清单,突然一拳砸在桌上。 “里长的亲弟弟尚且如此,吾等有何可惧!” 窗外,风雪愈烈,少年们的眼眸却亮如星辰。 与此同时,撒马尔罕的黄昏,陈铁唳握着那份从八百里加急送来的《红袍殉国诏》,枯瘦的手指在破棉袄一件四字上反复摩挲。 窗外传来集市上各族商贩的议论声。 “听说了吗?里长的亲弟弟葬得比咱们牧民还简朴!” “红袍军的公平,从来不是说说,当年突厥可汗死了要陪葬一百匹马哩!” 陈铁唳忽然踉跄起身,面朝东方京师与北方北海,郑重行礼。 逐渐花白的头颅叩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他想起自己当年被流放前驻军西南的时候,还在暗中联络旧部,幻想有朝一日能裂土封侯。 甚至偷偷给子孙预留了田产商铺,盼着家族能成新朝门阀。 而魏昶君呢? 那个男人把亲弟弟送进苦寒之地,死后连块棺材板都不给! “哈哈哈哈!” 陈铁唳突然仰天大笑,笑出满脸泪光。 “我还在琢磨怎么给儿孙攒嫁妆时,人家已经在为千年国本填命了!” 烛火摇曳中,他仿佛又回到蒙阴起事那年。 魏昶君带着他们操练,厮杀,那时候他总是说。 “要让每个娃娃都能吃饱饭读书。” 当时只觉得是痴人说梦,如今......他展开诏书最后那段。 “红袍旗帜所至之处,必有牺牲之土,亦必有自由之花!” “原来最恢弘的理想......” 老将喃喃道。 “就是永不背叛最初的誓言。” 第733章:他的亲人开始消散 现代,北海研究所。 这是专门研究红袍军时代边陲开荒历史的科研小组,如今在驻北城旧址内看着刚刚出土的文献。 “驻北城是四百年前红袍军边陲大开荒时期的主要城市之一,当时包括安南,撒马尔罕,乌思藏,草原等诸地都在开发,而驻北城,便是由四百余年前由红袍军魏昶君胞弟魏昶琅负责带领开发建设。” 研究小组组长,教授冯陈神情复杂,展开刚出土的《天工院职官录》,泛黄的纸页上赫然记载着那位名叫魏昶琅的官吏的生平。 “魏昶琅,崇祯年随兄长创建红袍军,入天工院,授匠师衔,崇祯二年制自生火铳,射速倍于西洋火器,崇祯七年创五雷神机,一铳五发,破贼阵如裂帛......” 组员马硕指着刚出土的《蒙阴驿丞案卷》沉声道。 “魏昶琅的起点,比我们想象的更艰难。” 天启六年冬,其父魏忠任驿丞时,因拒绝克扣驿卒口粮,被上官当庭鞭挏,吐血重伤。 出土的医案记载肺络损,药石罔效,七日而殁。 更残忍的是,族人险些趁机强占其家宅田产。 崇祯元年的《灾异录》残页触目惊心。 “蒙阴稚子弃于道。” “流寇张二险陷县衙,焚卷宗掠粮仓。” “疫疠横行,户十存三。” 正是在这人间地狱中,少年魏昶琅做出人生抉择,投身天工院。 新发现的《红袍军天工院入学录》明确记载。 “崇祯元年腊月,魏昶琅经考核入火器营,师从刘方,专攻火器科。” 配套出土的燧发枪图纸上,留有他的朱批注解。 “击砧簧力不足,改双弧簧片,增硝石配比试射百发皆燃。” 尤其是五管火铳实物,铳管镌刻铭文。 “天工院制式丙号,崇祯三年魏氏改良,射速倍于单铳。” 马硕捧着火铳感叹。 “在饿殍遍地的年代,他选择用技术支撑,这才是红袍精神的真正底色!” 研究小组的灯光下,刚刚修复的《天工院舰船录》摊在桌案,墨迹斑驳却清晰可辨。 “崇祯年,魏昶琅请造蒸汽铁甲舰,计绘图纸三百二十张,试制模型七次,耗铁五万斤......” 组员马硕指着配套出土的舰用蒸汽机残件感叹。 “这是世界上首台实用化高压蒸汽机,比西洋早了一百六十年!” 众人继续看着新的,文献详细记载了研发困境。 “首次试航时锅炉爆炸,工匠三死五伤。” “第二次主轴断裂,魏昶琅亲自带人打捞零件。” “第三次密封失效,他连续七日宿在船坞,用麻绳浸油反复测试......” 最终成功的记录充满激动。 “崇祯末年,铁甲舰首航,蒸汽驱动,逆风日行百里,炮击精度倍于帆舰!” 然而《红袍职官志》的记载令组员们沉默。 “魏昶琅,天工院船舶司主事正六品,岁俸六十两。” 马硕苦笑。 “同期降将吴三桂授总长,李自成同样授总长官衔......” 说到这,他低头看向那份奏折。 “舰成之日,众将联名请授魏昶琅官职,里长朱批,技术之功,当赏银百两,官职免议。” 研究所内陷入长久的沉默。 组员们凝视着出土文献上那些斑驳的字迹,仿佛透过四百年的尘埃,看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时代。 马硕苦笑着摇头。 “纵观历朝历代,开国君主的胞弟哪个不是封王拜爵?汉有淮南王,唐有齐王,宋有晋王,皆是手握重兵、享尽荣华。可魏昶琅至死只是个正六品主事,岁俸六十两。” 冯陈教授轻抚着《红袍职官志》上魏昶琅的任职记录,叹息道。 “从出土的往来文书看,他本人对此毫无怨言,这份纯粹,确实令人震撼。” 组员小李沉默了许久。 “红袍军这边,魏昶君的亲弟弟至死连个子爵都没有。” “但这就是红袍军啊。” 马硕感慨道。 “我们研究了这么多年红袍开荒史,每次都会被这种理想主义震撼。在权力面前能保持如此克制的,古今中外能有几人?” 冯陈最终轻声道。 “也许正是这种近乎偏执的纯粹,才让红袍军能够完成那么多不可思议的壮举吧。” 组员小张忽然道。 “你们记得出土的魏昶琅家书吗?” 他展开崇祯十三年的信笺复制件。 “母亲勿忧,儿今岁俸足购米十石,较昔日饿馁已是云泥。舰成则海疆安,海疆安则万民饱,此乐非爵禄可换。” 研究所内良久寂静。 冯陈最终轻声道。 “他不是没有爵位,是红袍首席工程师这个称号,比任何王爵都沉重。” 研究小组继续整理《红袍军边陲开荒诏令》,上面清晰记载了历史背景。 “红袍军先后平定云贵土司叛乱、江南缙绅反扑、徐国武割据势力,为彻底根治边患,里长魏昶君颁《开荒令》,凡红袍将士,皆分赴边陲,化剑为犁,拓土安民。” 组员马硕指着出土的军事调度图解释道。 “土司之乱,缙绅反扑,徐国武之乱......” “这一时期红袍军实现战略转型,为了防止腐朽,一部分二代转为建设兵团,魏昶琅做为二代,也被被整体调往北海。” 他指着《平乱纪略》残卷记载。 冯陈展示新的文献,赫然是魏昶琅被调到北海后,第一时间拟定的《开荒令》实施细则。 “这不是简单的派遣。” 冯陈凝重道。 “而是红袍军从破旧到立新的战略转折。” 他指着魏昶琅的调任文书。 “一个刚刚天下太平的皇亲国戚,放下战功毅然奔赴苦寒之地,这种转型的决绝,才是红袍军最可怕的地方。” 研究小组最新整理的《北海开发纪要》详细记载了魏昶琅的拓荒历程。 “年初,魏昶琅率红袍工程队抵北海。首月踏勘千里,绘《北海资源舆图》,标煤矿十二处、林场九处、渔场五处。” 组员马硕神色恍惚,触碰着出土的勘测工具包。 “这是魏昶琅亲自使用的测绘仪,上面还刻着丈量天下,分毫必究八字......” 第734章:开荒记 文献研究还在继续,《屯垦录》记载了魏昶琅抵达北海之后的具体措施。 “按牧民家族分草场,每户划草场百亩,禁贵族圈占。” “建公平市集,设红袍公秤,抽佣不过百分之三。” “授畜牧新法,教冬季储草、疫病防治。” “除此之外,还有《工矿策》,煤矿雇当地牧民,以工代赈,日结粮三升。” “林场伐木需间伐,伐一植三。” “渔场禁绝绝户网,网眼需过三指。” 冯陈指着《技术推广册》说。 “他不仅开发资源,更传授技术,教牧民建地下菜窖,学习冬季储菜法,推广风干肉技术,使得较鲜肉耐储三月,创毛毡夹层帐,保暖性提升倍余。” 最后出土的《市集图》显示。 北海中心市集分设畜贸区,工矿区,百货区,红袍官署。 “短短三年,他将蛮荒之地建的颇具规模。” “简直无法想象当时的条件有多艰苦。” 研究小组的灯光下,冯陈教授继续展开《北海筑城录》,沉声读道。 “四月,魏昶琅率军民千人始筑驻北城,亲自督造砖窑三座,每窑出青砖三千块,皆印北海工造铭文。” 组员马硕指着出土的城砖实物补充道。 “铭文编号显示,魏昶琅亲自参与了七万余块砖的烧制。” “何止烧砖!” 小李翻开通志《农垦卷》。 “记载称他亲执耒耜,教民耕种,在零下二十度的冻土上,他带人搭起暖棚试种土豆,第一季就收获三千斤。” 冯陈继续念道。 “魏昶琅组建勘测队。文献记载''遇暴雪封山,以绳系腰相连而行,丈冰尺雪,勘路百里。” 《矿难纪事》记载。 “煤矿塌方,魏昶琅为救矿工,被落石击中,弥留之际仍嘱新城学堂窗纸需加厚,孩童听课不致冻手。” 组员小张轻声叹了口气。 “根据殡葬记录,他下葬时穿着补丁棉袄,陪葬品只有三件,其中还有百姓送的雪莓干。” 冯陈合上文献叹息。 “他是红袍军主的亲弟弟啊!若在明朝,少说是个亲王,可他却冻死在边陲,葬得比寻常百姓还简朴。” 马硕忽然指着墙上的红袍军旗说。 “但正是这样的选择,才让百姓相信,红袍军真的和历代王朝不一样。” 研究小组抵达四百年前魏昶琅牺牲之地时,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那座矗立在坟茔旁的青铜雕塑,塑造着一个挽起裤腿、衣衫朴素的青年。 他一手握着书卷,一手搭在眉间,正眺望着远方的驻北城遗址。 雕塑的脚边已经堆满了祭品,来自热带的椰子、芒果、甚至还有用油纸包着的江南糕点。 一个穿着现代羽绒服的中年人正在雕塑前斟酒,嘴里念叨着。 “魏工,尝尝这热带水果,您那会儿可没这口福......” 研究组成员马硕蹲下身,发现祭品中还有一包包装精美的奶糖。 当地向导轻声解释。 “老一辈都说,魏工牺牲时才二十七八岁,半大小子哪能不爱吃糖?当年他总把配给的糖块分给孩子们,自己舔糖纸......” 这一刻,不少研究员都眼眶泛酸。 这便是这片热土上的人独有的浪漫,即便隔着四百个春秋......冯陈教授注意到雕塑底座上刻着两行字。 “赤脚丈量冻土,热血融化寒冰。” 不远处,几个年轻人正在雕塑前合影。 其中一个笑着说道。 “魏工,看看现在的驻北城,您当年画在图纸上的不夜城,我们给建成啦!” 夕阳西下,雕塑的影子长长地投在这片它曾经守护的土地上。 青铜的眼眸依旧望着远方,仿佛还在注视着这座城市的万家灯火。 研究小组组长冯陈抚摸着出土的《驻北城续建录》,声音有些复杂。 “魏工殉国后,其挚友王年接过染血的勘测图纸,在葬礼上立誓必成君未竟之业。” 《煤矿勘测志》记载,王年率队勘探煤矿三十二座,每座矿井皆首入测试,三月初九,于黑山煤矿遇瓦斯泄漏,昏迷前仍喊''先测气体浓度。 组员马硕展示出土的安全帽,其上刻着王年监制四字。 “这是他改良的矿用安全帽,内置竹炭滤毒层,挽救无数矿工性命。” “何止煤矿。” 小李翻开《石油勘测纪要》。 “王年带队勘测石油田两处,首创分层取样法。为测油脉深度,曾在钻井台连续值守七昼夜。” “他主持修筑道路三条,总长二百四十里,文献载其亲抡大锤凿冻土,虎口震裂犹不止,更推动建成北海首条铁路,通车当日特意空出首列座位,曰此位当留与昶琅。” 驻北城《教育志》记载。 “王年建学堂六处,亲自编写《北海实用教材》,每堂开学第一课,必讲魏昶琅事迹,出土的教案上犹见泪痕斑驳。” “言之昶琅未竟之志,即我毕生所求,待新城灯火通明日,勿忘告魏工。” 与此同时,四百年前。 京师,魏府书房内,魏昶君没有继续悲伤,因为他没有时间悲伤了,烛火将各路急报的影子投在墙上。 夜不收站得笔直,声音沉肃。 “吕宋以南,满剌加贵族焚我商旗,言红袍平等之说乱我纲常,撒马尔罕以北,异族王公截杀商队,扬言红袍至处,王权不存,安南、暹罗皆生变故......” 消息是从各区域总长处,还有边陲官吏处传来。 魏昶君冷冷看着舆图,面无表情。 红袍军推进到世界各地,是大势,谁也不能阻拦。 谁也别想将数百年后的耻辱再演一遍,如果有,碾碎便是! 民部黄公辅面色铁青,但还是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 “里长,若强行推进,恐惹众怒......” 魏昶君蓦然抬头,朱笔在舆图上划出猩红轨迹。 “既得利益者?杀!” 他掷笔而立。 “传令张献忠部进驻满剌加,陈铁唳兵发撒马尔罕以北,记住,不扶旧贵,不立新王,只要红袍旗插处,百姓必须当家做主!” 众臣凛然领命而去。 空寂的堂内,魏昶君轻抚弟弟遗留的北海冻土样本,突然对虚空轻笑。 “后人或许会骂我等霸道?” “但若不敢得罪旧世界的既得利益者,又何配建设新世界?” 第735章:人民 京师魏府书房内,须发皆白的黄公辅捧着厚厚的奏报,神色肃然中带着兴奋。 “禀里长!乌思藏新建城池七座,水泥主干道已通七百里,昔日茶马古道如今牛车日夜不绝,粮食产量翻了一倍,人口增至二十万!” 他翻开第二卷奏报,声音愈发振奋。 “撒马尔罕更了不得,打通西域商路十二条,骆驼队半月可达波斯,今年新垦良田万亩,棉花产量足供全军冬衣。” “北海...北海魏工殉国之地,如今建成不冻港一处,海船直通小岛,渔获量可供二十万人食用,更开采煤矿三处。” “草原牛羊存栏量破千万头,毛纺厂日夜不停,呢料远销欧陆,尤其是铁路已修至捕鱼儿海,虽然花费巨大,但日后牛羊可直运江南。” “安南一年三熟稻遍植,岁产稻米千万石,已成红袍粮仓,更筑海港五座,战商两用舰船皆可停泊。” 现在,是边陲各地总长和官吏发过来的开荒汇报。 魏昶君凝神细听,黄公辅继续展开《边陲融合录》。 “乌思藏如今每日有千名牧民主动学习汉话,集市上常闻公平互助等红袍词汇,还有红袍学堂中,一部分藏童清晨诵《三字经》,午后学当地语言,双语启蒙已成常态。” “如今红袍军和当地百姓的融合程度已是相当高了。” “去岁雪灾,红袍将士让出军营安置牧民,自己扎帐于风雪中,灾后牧民凑钱铸军民壶,壶身刻藏文金珠玛米,汉文百姓子弟兵。"“除此之外,还有藏匠仿红袍徽章制团结扣,在乌思藏也流传甚广。” 魏昶君轻抚奏报上描绘团结扣图样,温和点头。 “可有冲突?” “有。” 黄公辅坦言。 “当地旧贵族曾煽动冲突,但百姓自发护住红袍学堂,有老牧民还和对方起了争执,说他们欺压百年,红袍教自己识字做人。” 魏昶君彼时缓缓点头。 文化的融合,从来不是消除差异,而是找到共存的支点。 魏昶君的手指缓缓划过舆图上蜿蜒的乌思藏线路,烛火在他深沉的眸中跳动。 “纸上终觉浅。” 他忽然抬头,望向窗外纷飞的雪花。 “黄公辅,备车马,我要亲赴乌思藏,看看百姓碗里盛的究竟是米还是糠。” 黄公辅闻言眉头微微皱起。 “里长!此去雪山万里,且寒冬腊月......” “正是寒冬才要去!” 魏昶君抓起案头那顶牧民献上的毡帽。 “红袍将士能在那苦寒之地,我为何不能亲眼看?” 铁路没有修筑到高原之上,现在一部分路段仍在勘测。 魏昶君在高原脚下跨下火车时,凛冽的寒风裹挟着雪粒扑面而来。 稀薄的空气让他呼吸微促,但他只是紧了紧身上的粗呢斗篷,目光沉静地望向远处炊烟袅袅的村落。 前来迎接的年轻红袍军官吏扎西激动得脸颊通红,指着那片村落道。 “里长,这里原本是无人荒滩,只因第二段铁路开工,雇了三百多名藏族民工,他们的家眷便自发在此搭帐聚居。” 踏着新修的水泥路进村时,扎西如数家珍地汇报。 “您脚下这条路是上月刚铺成的,连通铁路工地与聚居区,路修好的当天,牧民们高兴得围着跳锅庄舞!” 魏昶君注意到路旁整齐的沟渠。 “这是......” “灌溉渠!” 扎西连忙解释。 “我们按您《边陲开荒要则》里写的三通一平标准,同步修了水渠,虽然现在天寒地冻,但开春就能引雪水浇灌青稞了。” 行至村落中心,只见二十余顶牦牛帐篷环绕着个小小集市。 几个藏族妇女正在用生硬的汉语叫卖。 “糌粑!热糌粑!” 见到魏昶君一行,她们大大方方地笑着捧出陶碗。 扎西低声道。 “这是自发形成的集市,起初只有两家卖吃食的,现在连中原的针线、盐巴都有卖了,我们顺势在此设了公平秤,教他们简单的算术。” 魏昶君目光落在村口那块木牌,上面用藏汉双文歪歪扭扭写着。 团结村。 “铁路修到哪儿,家就安到哪儿。” 魏昶君的目光缓缓扫过村落,眼底渐渐泛起暖意。 他看见每顶牦牛帐篷的门口,都插着一面小小的红袍军旗,有些是粗布缝制,有些是纸片绘制,甚至有用朱砂在木板上描出的简易旗样。 扎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轻声解释道。 “这些都是百姓自发的。最早是筑路民工在工地上插旗辨方向,后来家眷们都说见红袍旗如见亲人,便家家都制了旗。” 魏昶君走近一顶帐篷,看见旗杆竟是用铁路勘测的废弃标尺制成,旗面上工整地绣着藏话与汉字吉祥如意。 帐篷老阿妈笑着比划。 “红袍,呀咕嘟。” 村中央的集市旗更大些,用八块红布拼成,上面缝着粮袋剪出的锤镰图案。 卖糌粑的少女腼腆道。 “阿爸说,红袍旗插处,买卖公平。” 另一边,学堂帐篷前也有一面旗。 三十多个孩子用指蘸朱砂,在白布上按出密密麻麻的手印,组成了红袍旗的形状。 先生骄傲地看着。 魏昶君站在猎猎红袍旗下,望着远处铁路上奔驰的工程车,对扎西开口。 “知道吗?这世上最坚固的城墙,不是砖石垒的,是民心垒的。” 寒风卷着雪粒掠过旗面,那抹红色却愈发鲜艳夺目。 魏昶君抚摸着木牌上的刻痕,缓缓开口。 “孩子们呢?” “都在帐篷学堂念书呢。” 扎西引他走到最大那顶帐篷前。 掀开帐帘,只见三十多个藏汉孩童挤在一起,跟着红袍先生朗读。 冻得通红的小脸上,眼睛亮得像星辰。 魏昶君的脚步在村尾一顶牦牛帐篷前猛然顿住。 褪色的毡布门上,赫然挂着一幅手绘的画像,画中的他身着红袍,左手握着《田亩令》,右手正将一袋粮种递给跪地的牧民。 画像右下角用藏汉双文工整写着魏里长万岁。 一旁的红袍军官吏扎西连忙解释。 “里长,这是牧民自发画的,您推广的高产粮种,让这里亩产翻了两倍......” 他的声音忽然哽咽。 “您不知道,从前他们给贵族交完租,连种子粮都留不下。” “现在连孩子都会说一句里长万岁......” 寒风中,魏昶君的拳头在斗篷下攥得骨节发白。 他想起京师那些质疑他穷兵黩武的声音,想起母亲哭诉连家都顾不全的责备,想起弟弟葬在北海冻土时的孤寂。 可现在他看着。 “教他们喊人民万岁。” 第736章:高原的太阳 这一刻,魏昶君在心底默念。 所有的牺牲与孤独,在此刻都有了答案。 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从未辜负他的理想,他们用最朴素的方式,接住了他抛出的火种。 魏昶君沿着宽敞的水泥主干道继续前行,只见道旁有一座青砖砌成的驿站。 驿站门前悬着红底金字的匾额,上书红袍驿三字,下方还标着藏文译注。 扎西激动地介绍道。 “里长您看,这些驿站皆按《红袍驿制》修建,如今乌思藏境内已有驿站四十八座,全部依水泥主干道而建。因道路平整,马车日行可达三百里,急件传递比从前快了五倍不止!” 他指着其中一座驿站前热闹的景象。 “如今驿站不仅传军情,更对商队开放,中原商贾可租用驿马运输货物,缴纳少许费用便可享受沿途补给与护卫。” 正说着,一支驼铃叮当的商队从驿站中走出。 领头的中原商人笑着用半生不熟的藏语打招呼。 “这水泥路真是宝贝,以往进藏要走半年,如今三月就能往返!” 驿站旁新设的集市更是热闹非凡。 藏族牧民捧着羊毛与中原商人交易,墙上挂着红袍官府制定的《公平交易则例》,硕大的公平秤摆在最显眼处。 “还有信息传递。” 扎西引魏昶君走进驿站,指着墙上的《商情简报》。 “里长,各驿站每日更新各地物价,商人们都说见简报如见金山!” 魏昶君注意到驿站马厩里特有的混血马。 “这是?” “这是藏马与河曲马杂交的新种,耐高原缺氧,驮重比普通马多一些。” 提到这个,扎西满脸自豪。 “都是按您《畜种改良要略》培育的。” 这一刻,魏昶君望着驿道上川流不息的车马,心中复杂。 这驿道宛若血脉,水泥是血管,驿站是心脏,商队便是输送养血。 他转过头,目光落在路旁的草场上,几名中年牧民正悠闲地放着羊群。 羊脖上挂着的铜铃叮当作响,与牧民们的笑声交织在一起。 “曲扎家今年添了三十只羔子。” 一个脸庞黝黑的牧民掰着手指算道。 “等开春卖了羊毛,够给娃娃盖间砖房咧!” 另一个牧民擦拭着怀里的表,这是用首批羊毛换来的稀罕物。 “巴桑家的崽子争气,考上红袍学堂了,往后能去兰州学医!” 年长的老牧民盘坐在水泥路沿,用半生不熟的汉语念着《牧经新编》。 “科学放牧......轮转草场......里长给的这本书倒是真不错!” 魏昶君笑着,继续前行,登上山坡时,恰逢一列货运火车喷吐着白烟从谷底呼啸而过。 钢铁巨龙般的车身碾过铁轨,震得脚下土地微微颤动,车厢上红袍货运四个朱红大字在高原阳光下耀眼夺目。 “里长您看!” 扎西激动地指向铁路沿线。 “这条线每月运输货物三千吨,光是上月就运出羊毛八百吨、矿产千吨,运进粮食五百吨、建材六百吨!” 魏昶君极目远眺,只见铁路如黑色血脉贯穿高原。 更远处,新规划的居民区正在施工,红砖房舍整齐排列,巷道间已埋设好排水陶管。 下坡行至村落手工业区时,奶香扑面而来。 一座由牧民自建的奶酪工坊内,六名藏族妇人正按《天工院乳品制作规范》操作,有人搅拌奶浆,有人模具定型,有人给成品烙上雪山的标。 魏昶君站在坡顶最后回望。 火车正鸣笛驶过新建的铁路桥,桥下是唱着藏歌收工归家的牧民,炊烟从红砖房顶袅袅升起。 那一刻,他知晓,这片高原之地,真的开始发展了。 下山途中,一位挤奶归来的老阿妈突然愣在原地,奶桶咣当落地。 她揉着眼睛看了几次,才颤抖着指向魏昶君的红袍,泪水瞬间涌出。 “里长!是里长来看我们了!” 刹那间,牧民们从四面八方涌来。 他们不敢靠近,只远远围着,用生硬的汉话激动高呼。 “里长万岁!红袍万岁!” 几个孩子举着课本拼命挥舞,书页在风中哗啦作响。 魏昶君主动走向人群,逐一握住那些粗糙的手。 当一位老牧民跪地欲拜时,他伸手扶起,认真的看着面前许多双眼睛。 “老人家使不得,红袍军不兴这个。” 那些眼睛里的兴奋让魏昶君也热泪盈眶。 “乡亲们要把日子过好,让雪山和中原一样,变得热闹!” 直到百姓散开,魏昶君才终于抵达当地府衙,站在他面前的,正是昔日派遣到此地的总长,罗延辉。 府衙正堂内,魏昶君端坐于简易木椅上,指尖轻叩着《乌思藏教派志》。 罗延辉刚汇报完毕,额间还带着薄汗。 “现有寺庙百余座,僧众三千余人,皆愿遵红袍教化。” “可扶持。” 魏昶君合上册页。 “选三寺为首,岁拨银粮,但需红袍监理僧官入驻,记住,要让他们成为百姓心中的吉祥物,而非思想束缚。” “去,叫当地教派佛陀前来见我。” 罗延辉点头,神色肃然,尽管他的只是一个粗人,但如今也意识到,这是文化融合的基础。 当身着绛红袈裟的老佛陀步入堂内时,烛火忽然摇曳。 他抬眼望向案后的青年,竟被那双深邃眼眸慑得心魂俱颤,那目光如雪山顶的苍穹,澄澈却冰寒,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 佛陀下意识要行五体投地大礼,却被魏昶君稳稳托住手臂。 “不必多礼,红袍天下,佛儒道皆平等。” “这和你们的思想倒是不谋而合。” “我欲助佛法广传。” 魏昶君推过茶盏,一双眼眸锋锐又平静。 “每年拨银万两、粮千石,惟需三事,一设红袍监理司,二改经文中虐民条款,三助学堂教化孩童。” 面对如此年轻的红袍军里长,老佛陀指尖捻着佛珠,不由自主的放低了几分姿态。 他知道,对方不是在和自己商量,连高原的贵族都被轻易剿灭,何况他们? “遵里长令。” 次日清晨,当地金顶首次升起红袍旗。 信仰的归信仰,秩序的归秩序,这一刻,高原之上,红袍旗帜透过阳光,星罗棋布,恢弘耀眼。 第737章:万仞山的太阳 现在,魏昶君离开乌思藏了,他乘着火车,从高原开始前往甘州。 火车驶入甘州站时,魏昶君独自走下月台。 明代边墙如苍龙匍匐在黄土高原之上,烽燧台的残骸在阳光下投出长长的阴影。 他抚摸着城墙上的斑驳痕迹,既有箭簇凿出的深坑,也有火炮轰击的裂痕。 夯土层间隐约可见暗褐色的印记,不知是岁月沁染的血色,还是硝烟留下的烙印。 随行官吏低声道。 “嘉靖年间,鞑靼骑兵曾在此垛口射杀守将;万历朝,土默特部围城三月,饿殍盈野......” 魏昶君闭目凝神,仿佛听见历史的回声。 箭矢破空的尖啸,垂死者的哀嚎,战马惊恐的嘶鸣。 这些声音与眼前呼啸而过的货运列车汽笛声交织,形成诡异的时空重叠。 他忽然蹲下身,从墙根抓起一把黄土,沙粒从指间滑落时,隐约可见半枚锈蚀的箭头,百年前的杀戮与如今的和平,在这一刻完成了交接。 他将箭头重新掩入土中。 晚风掠过城墙垛口,发出如同古埙般的呜咽。 魏昶君踩着脚下绵软的黄土继续向前,恍惚间仿佛踏碎了百年的时光。 这片曾被诗人叹为一片孤城万仞山的边陲之地,如今在他眼前铺展出一幅惊人的画卷。 纵横交错的水渠在夕阳下泛着粼粼金光,如同大地的血脉般滋养着这片曾经干涸的土地。 三五个农人正弓着腰在渠边劳作,他们古铜色的脸庞被岁月刻满沟壑,可那双双眼睛里跳动的光彩,却比渠水还要明亮。 “里长您看。” 随行官吏激动地指向远处。 “那是咱们仿照江南样式修的水车,一架能灌溉百亩良田,去年试种的抗旱稻亩产有两石!” 田间那些身影让魏昶君看了许久,几个休沐的红袍将士正赤膊帮着架设水车,军装整齐叠放在田埂上,身着官袍的吏员卷着裤腿测量渠深,泥浆溅满了衣摆也浑不在意。 魏昶君走近时,听见老农正用带着陇西口音的官话笑道。 “老王,你这架渠的手艺,比打仗还利索哩!” 被调侃的军官抹着汗回应。 “莫笑,等渠通了,您教俺种葡萄就成!” 忽然一阵驼铃叮当,只见商队满载着西域瓜果驶过新修的水泥路。 队首的少年兴奋地喊道。 “俺们把哈密瓜运回来了,换回的书本正好开学堂用!” 魏昶君驻足在一架刚刚完工的水车前,伸手抚过榫卯严丝合缝的支架。 他想起史书上记载的嘉靖年间,守军为争一口井水与鞑靼血战三昼夜的往事。 而今,清冽的渠水正源源不断流入干渴的土地。 彼时魏昶君目光越过丰收的田野,望向更远处,炊烟从红砖房顶袅袅升起,有人家檐下挂起了火红的辣椒串。 魏昶君独自登上残存的明代烽火台。 脚下是生机勃勃的新城,身后是沉默的古代边墙。 真正的边疆从来不是地理界限,而是人心与荒芜的距离。 再往前走,魏昶君走近正在建设的工地,只见三十余名青壮正在热火朝天地施工。 有人夯土砌墙,有人架设屋梁,还有人抬着新制的木制机床往屋内搬运,空气中弥漫着新鲜木材和石灰浆的气息。 负责接待的官吏李大牛是个皮肤黝黑的中年汉子,指着工地兴奋地介绍。 “里长,这是咱们正在建的工坊区!现在有纺织工坊三座、农具修理坊两座、粮油加工坊一座,虽然规模比不上中原工业区,但足够满足本地需求了。” 他引着魏昶君走到一座即将完工的纺织工坊前。 “您看这屋架,全是按《红袍工营造法》来的,特意加高了窗户采光,里头装了十二架新式纺机,都是咱们自己仿制的。” 又指向东南角的建筑。 “那是农具修理坊,红袍军退役的老铁匠带着徒弟常驻,百姓的犁具锄头坏了随时能修,只收材料钱。” 魏昶君注意到工坊区的布局,工坊间留出宽敞的通道,地下预埋了排水陶管,每座工坊门口都挂着消防沙箱和急救药囊。 李大牛憨厚地擦着汗。 “现在条件还简陋,等铁路通过来,咱们就建真正的工业区,先让百姓学会用机器,往后就能自己造机器。” 正说着,几个牧民打扮的年轻人抬着刚出炉的奶酪模具跑来。 “李司务,俺们按天工院图纸做的压酪器,您给瞧瞧!” 魏昶君看着李大牛认真的检查,好一阵子,李大牛才回过神来,继续带着魏昶君前行。 李大牛引着魏昶君走向工地,指着几个正抬梁架的青壮介绍。 “那位赤膊夯土的汉子叫岩罕,原是云南京勤土司的幺子,刚来时整天闹脾气,说宁回山里捉雀,不留沙地吃土。” “后来咱给他说了门亲事,娶了本地纺织女工,如今两口子卯着劲攒钱,说要当城里首批砖房户。” 又指向一个正在校准水平尺的青年。 “那是原孟连土司的侄子召树屯,读过汉书的,起初天天写酸诗骂红袍毁我祖业,现在嘛。” 李大牛从怀中掏出本册子。 “您看他写的《边塞新赋》,昔时烟瘴地,今朝稻粱川,还当选了城建司文书。” 李大牛又指着远处督工的妇人,原车里边民头人的女儿玉香,正用流利的汉语指挥施工。 “立柱偏东了!说过多少次,校准要用罗盘!” 李大牛感慨道。 “她刚来时绝食寻死,现在管着整个工坊区的进度,上月还提出流水作业法,效率提了不少。” 再往前走,便是数十名青年正在砖厂区域忙活着。 魏昶君站在瞭望台下,远远望着忙碌的身影。 李大牛在一旁欣慰的介绍。 “那边带徒弟测窑温的青年,是绍兴张家的嫡孙,刚来时娇生惯养,哪里受得了边陲的风沙,天天以泪洗面,如今倒成了烧砖好手。” 他指着另一个正弯腰检查砖坯的年轻人。 “那是南直隶王家的,现在管着三座砖窑,上月还主动改良了封窑技法,出砖率提了些,得了咱红袍衙门的嘉奖呢。” 第738章:工业文明的种子 魏昶君注意到有个清瘦青年正在训斥学徒。 “火候差半点都不行!重测!” 看起来斯斯文文的身影,动作熟练得像老窑工。 “这小子是是张缙之。” 李大牛叹道。 “刚来的时候很厌恶此地,一心想着好好表现,早点回到江南。” “后来他在一砖一瓦的建设出这座城后,在一点一点挖掘出水渠,规划处农田后,获得了返乡的资格。” “只是明明得了返乡许可,却自己退了船票,如今带着牧民子弟学算术,说要把铁路修到雪山那头。” 正说着,那边忽然响起欢呼声。 新一窑砖出窑了,青年们围着青亮的砖块又说又笑,有人用炭块在砖上刻字留念,张缙之撩起衣摆擦汗,只咧着嘴笑。 那些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缙绅后代,如今在窑火映照下,像是一株株生在边陲苦寒之地的野草,生机勃勃。 继续前行,便是城门了。 魏昶君在城门前驻足,仰头望着夯土城墙上的标语,夕阳将那些刷在墙面的朱砂字映得发亮。 “全民共建新边城。” “红袍思想指方向。” “劳动创造好生活。” 字迹算不上工整,有些笔画还带着明显的刷子拖痕,显然是当地百姓自己动手刷写的。 墙根处蹲着个老石匠,正小心凿刻着团结门三字。 “都是自发写的。” 李大牛轻声道。 “去年修城墙时,他们说也要学中原贴楹联,就让识字的人写了这些。” 魏昶君注意到标语旁还绘着拙朴的壁画。 红袍军士教牧民使用犁具的画面旁,写着感恩红袍,纺织女工操弄新式纺机的图样下,注着技术革新。 而魏昶君的目光停在了城墙拐角处,那里用稚嫩的笔迹写着。 “我们能吃飽飯了。” 落款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小人。 “是学堂孩子们写的。” 李大牛不好意思的挠着头。 “先生教写字,他们非要写这句,说等里长来了能看到。” 魏昶君伸手轻抚那些字迹,夯土的粗糙感混着朱砂的微涩从指尖传来。 他想起许多年前蒙阴时,自己就告诉过王旗他们到,要让天底下的百姓都过上能吃饱饭的日子,现在,开始了。 魏昶君这次前来,是准备去看石油勘测开采区域,李大牛带着路。 当魏昶君抵达的时候,一群天工院勘测队的青年正在忙碌。 远远得到里长魏昶君要来的消息,一群正握着钻杆青年手猛地一颤。 有人慌忙摘下沾满油污的手套,有人下意识拍打工装上的尘土,队伍里响起一阵压抑着的兴奋低呼。 “里长!真是里长来了!” 一个脸上沾着油污的小伙子激动地扯同伴的袖子,又赶紧站直身子。 勘测队长快步上前,双手在衣襟上擦了又擦才敬礼。 “里长!天工院西北石油勘测队正在作业!” 他的声音因紧张有些发飘,但眼神亮得惊人。 魏昶君的目光扫过他们开裂的嘴唇和晒脱皮的脸颊,最后落在那双满是油污的手上。 “辛苦诸位了。” 简单的四个字,让这群在戈壁滩上啃了半年干粮的年轻人瞬间红了眼眶。 魏昶君并没有高高在上,他甚至没有嫌弃那些队员手上的污浊,而是走向那群满手油污的勘测队员时,脚步踏在戈壁砂石上发出沙沙声响。 他伸出双手,郑重握住那双沾满原油和泥垢的手。 “你们吃了不少苦头吧?。” 青年们激动得语无伦次,因为里长一个一个的握手,不仅是勘测队员,连那些工人青年都被魏昶君粗糙的手掌握住。 “不辛苦!为红袍天下......” 话未说完便哽咽住,有个小伙子偷偷背过身,用袖子猛擦眼睛。 他们来这里,不是为了任何荣誉,而是为了让红袍天下一点点继续前行,可到了这一刻,仍是忍不住热泪盈眶。 “都遇到了不少难处吧?” 魏昶君俯身查看岩芯样本箱,也看着这些年轻人。 队员们顿时七嘴八舌。 “钻头总卡在页岩层。” “缺水!洗样本都得省着用。” “沙暴天仪器老进沙......” 听到他们为节省淡水用沙子擦洗工具时,魏昶君眼眶有些发红。 这些年轻人多数出自蒙阴学堂,本可留在中原享受技术津贴,却选择在边陲啃干粮、饮苦水。 他突然卷起袖子。 “教我钻机。” 在众人惊愕中已握住操纵杆。 “今日咱们一起打这口井!” 戈壁滩上响起震天的欢呼。 青年们看着里长与他们并肩抬钢管、记数据,浑身沾满油污却笑得比谁都明亮。 钻机轰鸣声中,魏昶君忽然高喊。 “今日我们吃沙啃冰,为的是让后人能用上石油!未来全球都会记住,能源革新是从咱红袍天下的西北的戈壁滩开始的!” “一百年,两百年,三百年过去,历史不会忘记咱们。” 当夜,魏昶君又接连走访了地图勘测队。 烛光帐篷里,测绘员正对着《甘陇舆图》校改航线。 “里长!” 年轻姑娘惊喜地指着新绘的铁路线。 “您改过的等高线测绘法,还省了三百多里弯路!” 在道路勘测营地,他接过民工递来的开山镐,跟着测量了半里路基。 休息时与众人分食烤土豆,听老工匠唱陇西民歌。 最后来到文化记录组的帐篷,队员们正整理敦煌残卷。 魏昶君轻抚着刚修复的《西域风物志》神情复杂。 没有穿越之前,他也是做这样的工作的,他知道这些人每天都要穿行在风沙和无人知晓的角落戈壁,但这并非毫无意义。 “你们守护的不仅是古籍,更是文明的血脉。” 临行前,他望着戈壁滩上星星点点的帐篷灯火,对身后年轻的队伍们喃喃开口。 “大国的年轻人,你们好啊。” “你们用双脚丈量河山,用双手擎起未来,红袍的火种,终将在你们手中燎原!” 夜空下,无数双年轻的眼睛亮如星辰。 或许戈壁的风沙永远记得,曾有一群年轻人在这里种下工业文明的种子。 第739章:苍茫图 现在,魏昶君现在还没有离开甘州,深夜。 甘州衙门内,烛火映照着桌案上那台简陋的电台。 匆匆赶来的天工院院长刘方白发苍苍的手指轻抚过粗糙的木制外壳,声音因激动而发颤。 “里长,按您给的《电讯原理》图纸,我们终于造出来了,虽然现在只能传码,但已经能在两百里内收发军报。” 老人指着线圈上手工缠绕的铜丝。 “绝缘处理,咱们天工院都试了三十多种树胶,总算成了。” 魏昶君的手指缓缓抚过那些手工打磨的旋钮,触感生涩却带着惊人的温度,这是跨越四百年的技术,正在他掌心发出微弱的蜂鸣。 “其实能传更远。” 刘方的声音带着几分试探。 “在河西走廊试过,三百里外还能收到信号,但为稳妥,先按二百里设中转站。” 魏昶君的指尖在旋钮上停顿。 他想起现代研究所那些争吵,那些学者总说历史不能跳跃发展。 可现在,这台用桐油绝缘、竹丝线圈、牛角按键拼凑的原始电台,正在打破所有规则。 “没有工业电磁干扰,没有城市信号污染......” 他凝视着线圈上手工缠绕的铜丝。 “这或许就是唯一的馈赠,让最原始的技术,发挥出最纯粹的效能。” “很好。” 魏昶君忽然松开旋钮。 “技术从来不该被教条束缚,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复制现代,而是走出自己的路。” 他的目光穿过窗棂,望向西北的星空。那里没有无线电波穿梭,没有卫星掠过天际,只有最干净的电磁环境,等待着最质朴的讯号。 这一刻,魏昶君凝视着电台面板上那些熟悉的电码符号,这本该是四百年后的技术,尽管与现代研究所理念相左,但那些被传输过来的知识,终究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 “咱们已经进行了初步的测试。” “今晨刚收到兰州急报。” 刘方递过电文纸。 “只用了半个时辰!若是往日驿马传书,至少需两天两夜。” 电文纸上简洁地写着。 “嘉峪关外,商队遭袭,已派兵处置。” 字迹边缘还带着接收时的静电墨点。 窗外忽然响起急促的电报声,译电员捧纸来报。 “青岛水师捷报,全歼小岛船三艘!” 满堂寂静。 所有人都意识到。 从胶州湾到甘州,三千里路,这份战报竟只用了不到两个时辰。 魏昶君轻轻叩击电台外壳,木器发出空洞的回响。 他想起现代那些争吵与分歧,最终却化作一声轻叹。 “技术的归技术,文明的归文明。” 甘州衙门的电台突然响起急促的蜂鸣,译电员捧着墨迹未干的电文纸踉跄冲入。 “急报!南洋军情!” 烛光下,电文抬头刺目地写着南洋水师总长张献忠、副将李定国,自满剌加海域呈报。 魏昶君展开电文,李定国工整的楷书却透着杀伐之气。 “三月十七,满剌加贵族突袭我安南号商船。焚船劫货,虐杀船员十二人,皆手无寸铁之平民。暴徒扬言红袍邪说,断不容传。” 电文详细记载了惨状,被砍断的桅杆上挂着红袍旗,甲板血渍未干,幸存者称贵族军官亲手将《红袍新政》塞入死者口中。 堂内死寂。 刘方气得胡须颤抖。 “蛮夷!竟敢焚书戮民!” 魏昶君眯起眼睛,他怎么会不知道满剌加的想法。 无非是贵族因为恐惧红袍军传递的平等思想,以及底层百姓的思想启蒙,开始害怕了。 他们和大明昔日的缙绅一样,怕日后再也不能高高在上。 旋即他目光落在最后段落。 “臣等已集铁甲舰二十五艘,将士两万,备弹三千,乞十日后破其王都,斩首恶,抄逆产,设学堂商市,永绝后患。” 他指尖轻叩满剌加位置,那个扼守马六甲海峡的咽喉之地。 想起四百年后此地仍会扼住大国命脉,眼眸骤然冰寒。 这次的事件影响极为恶劣,不仅是对平民出海的影响,还有对传递红袍思想的掣肘。 “准。” 朱笔落下时斩钉截铁。 “再加三条,一、毁其王城炮台,二、释全部奴籍,三、设红袍法庭公审逆首。” 电文发出前,他添上一行小字。 “此战不为疆土,为开万世海路,红袍旗帜所至,当使商船无阻,思想无禁。” 电台战报铺设开带来的,是战报不断。 烛火在夜风中摇曳,将魏昶君的身影投在巨幅《北疆舆图》上。 他的指尖缓缓划过辽东以北的广袤疆域,最终停在标注着罗刹国的广袤森林地带。 吴三桂的急报在案头铺开,墨迹苍劲如刀劈斧凿。 “臣吴三桂谨奏,自驻防辽东以来,罗刹夷狄屡犯北海,去岁冬,其哥萨克骑兵越境劫掠边民三百余人,焚毁村落七处,今春更犯我粮仓五座,劫走粮秣二千石,其国贵族视民如草芥,农奴冻死者骨盈荒原,贵族宴饮时酒肉腐臭,臣请率铁骑三万北征,拓土安民,复汉唐故疆!” 魏昶君面无表情的看着。 如今吴三桂正驻扎辽东以北,控扼朝,小岛两地,随着吴三桂率红袍安定军驻扎,朝,小岛两地虽然消停了,但罗刹国却始终对辽东诸地虎视眈眈,多次率兵袭扰边陲及北海区域。 这一刻,他朱笔在冻骨盈野四字下重重一顿,墨迹晕开如血。 他想起北海勘测队带回的见闻,罗刹农奴在零下四十度的严寒中伐木,尸骨堆成路标,少女被贵族用铁链拴着像牲畜般买卖,一个黑面包就能换一条人命。 “准。” 朱批落下时,烛火猛地窜高,映亮他棱角分明的脸庞。 “然记住要事,需首释奴籍,焚卖身契,分田于民,均产均权,设红袍学堂,教导双语。” 他起身走向地图,指尖点向北海湛蓝的水域。 “此处,唐时称小海,贞观二十二年置安北都护府,辖境北至北海,元至元八年划入岭北行省,设官治民。” 指甲狠狠划过外兴安岭。 “这些地方,从来不是无主荒地,永乐年间奴儿干都司的界碑,现在还立在该区!” 第740章:南北之战 刘方虽不懂军务,但这些年见的也不少,不由皱眉。 “里长,若双线开战......满剌加与罗刹国南北相隔万里,粮草辎重难以兼顾......” “正因为南北呼应,才要同时亮剑!” 魏昶君目光如炬。 “让天下知道,红袍军既要打通南洋海路,也要光复北疆故土!让那些躲在宫廷里的贵族明白,东方的利刃,能同时撕开南北的迷雾!” 他继续开口,雷厉风行。 “调北海建设军三万协防,以新修铁路运兵,命乌思藏骑兵五千策应西路,出阿尔泰山,征蒙马队八千为向导,熟悉漠北路径,首战必克雅克萨,将此城改为北安城,筑红袍学堂、立释奴碑。” 烛火噼啪作响中,他看着桌案上泛黄的《永乐舆图》,指着上面纤细的墨迹。 “看这里,永乐帝遣亦失哈十下北海,在库页岛立永宁寺碑,碑文今犹可辨,敕修永宁寺,抚谕奴儿干吉列迷诸部。” 他的手指重重按在图上。 “我们的先辈早就到过这里,现在不过是回家而已。” 黎明时分,魏昶君最后添上一道手谕。 “帮助当地农奴,每人发粮三石、棉衣两套,愿归故土者赠路费,愿留垦荒者授田百亩,红袍军不是征服者。” 晨光透过窗棂,照亮舆图上正在苏醒的北疆。那片曾经洒满汉唐将士热血的土地,即将迎来新的黎明。 看完了战报,魏昶君开始离开甘州。 马车驶出甘州西门,沿着新修筑的水泥官道向西行进。 这次的路线则是通过昔日沙洲卫,前往西域。 道路两旁原本荒芜的戈壁滩上,此刻出现连片的绿洲。 红柳与沙枣树组成的防护林带后,是大片正在灌溉的棉田。 每隔二十里便有一座由烽火台改建的瞭望塔,塔上插着的红袍军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车行至沙州卫旧址时,魏昶君令马车停下。 他看见数百名红袍二代子弟正在修筑城墙。 这些年轻人赤着上身,古铜色的脊背上滚着汗珠,喊着号子夯筑黄土。 一个十八九岁的青年正用水平仪测量墙基,抬头看见车队时愣了一下,随即继续专注手中的工作。 魏昶君走近查看,发现城墙如今也开始尝试用水泥和砖块。 “水泥?修筑效果如何?” 青年见到车队也不惊讶,此地自从有了城池和初步修筑的道路,往来的客商很多,彼时他一边调整测量仪器一边解释。 “陈师傅说西域风沙大,城墙要比中原的更坚固。” 顺着青年所指,魏昶君看见几个五十多岁的文人正在指导施工,其中一人是昔日流放此地的缙绅。 此人注意到魏昶君身边随行的官吏,冲着此地点了点头,但此人倒是不知晓魏昶君的身份。 此地跟随的官吏也看着这一幕,解释着。 “里长,这些都是按《营造法式》规制,底宽两丈,收分每尺一寸。” 他指着已筑好的城墙段。 “这样建起来的城墙,百年都不会坏。” 继续西行四十里,出现大片石窟群。 在石窟入口处,天工院派来的工匠正在安装铁制窟门。 此地负责人名叫李衍,昔日曾在天工院学习,倒是见过魏昶君,如今强忍着激动,继续手中的工作同时汇报。 “里长,按照文化保护小队的规划,吾等正在给此地所有洞窟加装三重防护,外设铁门,中悬纱帘,内铺细沙防潮。” 魏昶君点头,举着火把仔细观看壁画。 北壁的无量寿经变保存完好,碧绿的池水、朱红的楼阁、金粉描绘的佛陀在火光中熠熠生辉。 李衍指着壁画说。 “这是初唐贞观十六年的作品,青金石研磨的蓝色,千年不褪。” 魏昶君凝视着壁画,想到另一个时空的历史。 此地辉煌在后世衰弱时,被西方使用化学物质剥离导致八幅严重受损,用胶布粘贴方式剥离十二幅壁画,造成八幅不可修复的损坏,甚至还在岛國考察中打碎了泥塑佛像......但现在,不会了。 魏昶君站在鸣沙山顶,远眺着夕阳下的石窟全景。 他想起四百年后,敦煌将成为一个世界闻名的文化圣地,各国学者会前来研究。 虽然那些西方探险队不会再有机会掠夺,但敦煌艺术将通过红袍军组织的临摹和复制,传播到世界各地! 魏昶君继续前行,如今站在沙州卫新筑的城墙上,眼前是一片热火朝天的建设景象。 四五个红袍二代子弟正带领当地百姓种植防风林,他们将耐旱的沙柳和胡杨树苗栽入沙地,每棵树坑都仔细地浇灌着珍贵的水源。 远处,天工院的勘测师们正在规划城市布局。 几名年轻人手持测量仪器,在沙地上画出清晰的道路线。 一位女勘测师大声指挥着。 “主干道宽十丈,预留排水沟渠!” 当李衍通知里长来了,魏昶君的身影出现在工地时,顿时引起一阵骚动。 水利工程队的年轻队员们放下手中的铁锹,激动地列队行礼。 队长涨红着脸,大声报告。 “里长,新修的水渠已引雪水三十里,可灌溉良田千亩!” 铁路勘测队的队员们从测量仪旁跑来,脸上带着兴奋的红晕。 技术员捧着图纸禀报。 “通往敦煌的铁路线已勘定,预计三年后可通车!” 矿产勘测队的小伙子们举着刚采集的岩芯样本。 “里长,咱在这里发现优质石灰岩矿,完全可以建一座水泥厂!” 这时,当地百姓中,不少百姓也激动看着这位里长。 一位白发老牧民激动得想要下跪,被魏昶君及时扶住。 “里长啊。” 老人声音颤抖。 “没有您叫红袍军的将士们来,我们现在还在吃沙子,现在家家都有机会住砖房,天天有净水喝,再也不用怕外族来抢了!” 人群中中年妇人也抹着眼泪。 “去年沙暴,新修的防护林保住了我们的庄稼。” 年轻的村长挤上前。 “里长您看,我们按衙门教的法子,用草方格固沙,今年已经开出百亩良田!” 众人七嘴八舌,个个脸上洋溢着希望的光彩。 魏昶君仔细听着每个人的话,不时点头。 他看见不远处新修的学堂里,孩子们正嘻嘻哈哈的下了学,更远处,新建的水渠在阳光下泛着波光。 夕阳西下,魏昶君心底涌起一股炽烈和恍惚。 这个世界,真的开始变的生机勃勃了。 第741章:昔日好友 魏昶君的火车驶出敦煌站时,窗外还是连绵的黄沙戈壁。 但随着列车向东行进,窗外的景色逐渐发生变化。 光秃的沙地上开始出现零星的绿色,低矮的沙柳和骆驼刺顽强地生长在沙丘之间。 列车行至河西走廊中部时,窗外已能看见成片的绿洲,铁轨旁的新修官道上,出现了一支支商队。 有驼队驮着西域的玉石东去,也有马车载着中原的货物西行。 魏昶君注意到一支特别的商队,二十多匹骆驼驮着江南的绸缎,青花瓷瓶被仔细地包裹在草编中。 商队领队看见火车,热情地挥手致意。 继续向东,又见一支运输队拉着青州府的纺织机零件。 巨大的木箱上写着天工院制的字样,显然是送往西域新建的纺织工坊。 而窗外,魏昶君看着一列来自京师工业区的货运火车与他们并行西去。 车上满载着水泥预制板,每块板上都印着红袍建材的标记。这些建材将被用于修建西域的新城和水利设施。 列车驶出甘州地界时,窗外的绿色更加浓郁。 新修的灌溉渠纵横交错,渠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远处的新村里,红砖房舍整齐排列,屋顶的烟囱飘着炊烟。 魏昶君看着这一切,脸上露出欣慰的表情。 他知道,这条横贯东西的铁路,正在将中原的物资和技术源源不断输往边疆,也将西域的物产带回中原。 与此同时,现代。 西安历史研究所的阅览室内,空气凝重得仿佛凝固。 雷请议、陈科和经济学王教授围坐在檀木长案前,三份刚刚送达的红袍军历史记录在柔和的灯光下泛着陈旧的色泽。 雷请议率先展开第一份《驻北城开发录》。 当看到北海开发纪要的字样时,他的神情逐渐沉默。 他喃喃自语。 “驻北城首年产出清单:奶制品厂月产奶酪千斤,毛皮厂制裘衣三千件。这相当于当时中原一个府的产量,这也证明他们开始向着手工业和工业方向发展了。” “分配制度工匠月支粮三石,学徒管吃住另给安家银。” “他们甚至规划了地下暖道系统,用保温的管道方式连接所有主要建筑,这在那个时代完成的难度太大了!” 当第二份《安南开发志》展开时,陈科站起身。 “这里记载着安南香料换中原棉布,利润达十倍,而且的是红袍军设立公平秤,禁止汉商欺压土著。” 第三份《敦煌勘测实录》让所有人屏住了呼吸。 王教授指着石油勘测图的手指显得没有那么坚定了。 “他们居然用最原始的钻探工具,打出了百丈深的探井,这需要的不只是精湛的技术。” “他们一定有一大批纯粹的理想主义者。” 陈科发现一份事故记录。 “是年三月,勘测队遇沙暴,牺牲十二人,队长王大有临终留言井位已标定,死而无憾。” 阅览室里顿时一片寂静。 雷请议沉重地翻开铁路勘测日记。 “这个时代的人思想真的变了,他们的毅力很难想象,勘测队徒步丈量三千里,遇沙暴、缺水、迷路,却始终坚持每日记录数据。” 王教授突然沉默的看着。 “红袍军不是在简单开发边疆,而是在构建一个完整的经济体系,从原料开采到加工制造,再到贸易分配,他们用了不到十年时间,走完了另一个时代百年的工业化路程。” “我们以前总嘲笑红袍军是理想主义者。但现在看来,他们可能是历史上最务实的理想主义者。” 灯光下,那些四百年前的墨迹仿佛还在诉说着一个时代的奇迹。 西安历史研究所的阅览室内,柔和的灯光映照着长案上的古籍。 雷请议将手中的《红袍军边陲开发录》轻轻放下,目光中带着复杂的情绪。 “我们曾经坚信历史阶段不可跨越。” 雷请议的声音平静而深沉。 “认为必须经历完整的资产发展阶段,才能进入更高级的社会形态,现在看来,这个观点虽然不能放弃,但可能需要重新审视。” 陈科指着档案中的经济数据。 “红袍军在边陲实行的变革,确实避免了资产原始积累的残酷性,驻北城的工坊没有出现童工现象,牧民转型为产业工人时都获得了基本保障。” 经济学教授翻阅着贸易记录。 “还有他们的分配方式,天工院技术人员与普通工人薪酬差不超过三倍,这与同时期西方的悬殊差距形成鲜明对比。” “我们当初反对的许多措施。” 雷请议缓缓道。 “现在看来反而是红袍军避免了弯路,红袍军建立的各类经济,科技,乃至工业体系,比西方早了两百年。” 陈科展示一份环境监测报告。 “敦煌地区的生态恢复数据令人惊讶,他们一边开发资源,一边植树固沙,四百年前就开始注重可持续发展。” “还有他们的文化政策。” 经济学教授指着安南地区的记载。 “红袍军没有强行同化少数民族,而是推行双语教育,这种文化尊重使得经济发展没有以文化灭绝为代价。” 雷请议最终叹了口气。 “也许我们应该重新审视历史发展的多样性,红袍军的实践表明,在不同的文明基础上,可以走出不同的发展道路。” 三人相视颔首,开始重新整理研究笔记。 他们意识到,历史不是单线进化的过程,而是一幅丰富多彩的画卷。 红袍军的探索,为人类社会发展提供了另一种可能。 雷请议提笔蘸墨,在《大明事感录》上工整书写。 “近日得见边陲开发实录,方知君之远见卓识,驻北城之兴、安南之治、敦煌之护,皆证历史非必循旧轨,红袍所创之新制、文化融合理念,实为文明新途。” “然变革之道,当如春雨润物,昔商鞅变法虽强秦而伤民,王安石新政虽图治而致怨。望君以史为鉴,重民生为本,缓急相济,方可使新政长治。” “边陲建设已见成效,望更重百姓休养,技术革新之时,勿忘人文关怀,红袍非止钢甲铁舰,更应是万家灯火......” 落款处郑重署上西安历史研究所同仁敬上。 雷请议苦笑着看着落款,昔日他能称呼魏昶君一句好友,经历了传递假情报,现在还能吗? 第742章:我在,历史自会改变 彼时四百年前。 火车包厢内,魏昶君将《商税新策》草案铺在桌案上。 受召而来的众多官吏都在。 民部总长黄公辅率先开口。 “里长,极高商税宜分三级,年利万两以下课三成,万两至十万两课五成,超十万两者课七成,如此可免中小商户倾覆之危。” 周愈才补充道。 “当设免税项,凡雇工超百人、投建边疆、研发新技术者,可视情形减税三至五成。” 监察部阎应元指出关键。 “须防官吏借此勒索,臣拟设税吏监察司,每季度审计税册,贪超十两者流放建设边陲。” “并编《商税白话本》,用市井言语解说政策。另设税政学堂,培训税吏千名。” 红袍军洛水老道如今也在,他已愈发年迈,如今开口从军事角度建言。 “边疆税银可专款专用,如北海防务、西域筑路,使商贾知税银去向。” 青石子一如既往的沉稳。 “过渡期可以先缓一缓,先试于江南纺织、海运等厚利行业,观其效再推全国。” 魏昶君综合各方意见后裁定。 “分级课税可行,然起征点调为五千两,免税项增''出口海外一条,监察司每半年派员暗访,税政学堂即日开办,税银用途每月张榜公布。” 最后补充。 “新政试行三年,三年后由民部全面评估修正。” “除此之外,还有官员税务征收制。” 说到这,魏昶君目光扫过面前众人,最终落在黄公辅身上。 年迈的老臣执笔详解。 “我等拟九品十八级课税制,正一品岁俸三百两者课三成,从九品岁俸四十两者免税,另需纳非俸禄之入,田租、商铺红利等皆课五成。” 周愈才递上《监察细则》。 “须设联合审计,每季度由监察部与民部会审官员家产簿,百姓可匿名举发瞒报,查实者没收赃产,举发者赏没官三成。” “此举可制衡官商勾结,前明官吏借权敛财却不纳税,今使官员与商贾同担税责,方能显红袍公平。” “短期或遭抵制,然长远可清吏治,如扬州盐道往年岁入暗账五万两,今需明账纳税,岁省监察成本万两。” 魏昶君提笔缓缓点头。 “九品分级保留,起征点提至五十两,增新政过渡条,既往瞒报者补缴免罪,继犯者革职查办。” 最终定稿的条例墨迹未干,车厢内烛火通明。 新政将于次月初一颁行各州府,从此官商同税,成为红袍理财之基。 众臣领命,即刻开始拟定实施细则。 车厢内只剩下书写声与火车行进的节奏相和。 直到此刻,魏昶君才有时间看向那半本大明事感录。 映入眼帘的赫然是西安历史研究所的夸赞,他随意掠过,漠然看向最后。 “君之作为已超预期,何苦更行险棋?历史自有其规律,循序渐进方为正道。” 他提笔蘸朱砂,在纸页空白处写道。 “百年太迟,只争朝夕,若等规律自发演进,泰西瓜分社稷之时又当如何?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 片刻后,西安历史研究所的新字迹浮现,仍是雷请议的笔记,只是这次明显带着一点怒意。 “一次成功或是侥幸,次次成功岂非妄念?君不见王莽改制之败?” 魏昶君笔锋凌厉。 “岂不知后世评价王莽败因?非改制之错,乃未彻底之过,若当年新朝能扫清豪强、普及教育、发展工业,何来东汉复辟?” 《大明事感录》剧烈震动,四百年后的文字大段浮现。 “君如此激进,恐引天下动荡,百姓经不起折腾,文化承不住断裂!” 魏昶君此刻只是冷冷看着后世传来的消息。 “温和改良死路一条,万历张居正十年改革,人亡政息,雍正摊丁入亩,乾隆尽废,唯有彻底重塑,方能跳出历史周期。” 最后一行字力透纸背。 “勿再赘言,要么助我加速变革,要么静观我重塑乾坤,尔等所在的后世,终将证明我的选择。” 纸页突然寂静,笔墨凝固在彻底重塑四字上。 魏昶君不再回复,彼时车厢内弥漫着炖菜的香气,铜锅里翻滚着羊肉和白菜。 魏昶君夹起一片肉,目光投向窗外不断变化的景色。 黄公辅正仔细翻看刚定稿的《官员税务公开条例》,洛水老道则小心吹凉碗中的热汤。 “看那片绿洲。” 魏昶君指着窗外。 “三年前还全是沙地,如今渠水都引到了。” 青石子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新修的坎儿井在阳光下闪着银光。 桌案上,《国民海外拓展纲要》与税务条例并排放置,朱批的墨迹尚未全干。 洛水轻声道。 “里长,这两项新政推行下去,怕是会震动朝野。” 魏昶君放下筷子,拿起那半本《大明事感录》一个人默默的看着。 以后是以后,现代我要改变事情。 他的手指抚过书页。 “既然我能改变现在,何必等几百年后的必然?” 一六肆二年,魏昶君于西行列车上正式召开首次红袍行政最高内阁会议。 与会人员包括里长魏昶君,民部总长黄公辅、周愈才,监察部总长阎应元,启蒙部总师徐光启,红袍军总长洛水,青石子,天工院院长刘方,农学院医学院院长宋应星。 红袍行政最高阁会议决定第一,推行官员税务公开制度的实施细则与监管机制。 第二,国民海外拓殖战略的资源配置与风险管控。 经全体表决通过颁布《红袍官吏税政条例》,实行九品十八级累进税制,并启动《红袍海外拓殖纲要》,设立拓殖银号与海外领地法。 立即执行以下部署,第一,监察部成立税政司,配稽查使百人分巡各省。 第二,水师编组远洋舰队。 第三,启蒙部刊印《税政白话本》百万册,并筹备组建各类公共报刊进行信息传播。 第四,天工院建设海外急递铺网络。 推进计划分阶段实施,九月初一启动江南缙绅资产首轮审计。 年内完成马六甲、锡兰等首批海外基地建设,半年内实现各省税务公示全覆盖,三年内建立南洋至西洋的商站网络。 长期战略部署确定将税政审计与官员考核制度深度绑定,推进海外领地与本土的法律体系衔接,建立跨洲际电报通讯网络,制定《红袍海洋法》规范远洋贸易。 第743章:红袍公报 京师,启蒙部会议堂内,烛火通明。 黄公辅、阎应元、周愈才和洛水四人围坐在红木长案前,案上摊开着刚从西行专列带回的《红袍官吏税政条例》终稿。 周愈才将茶盏轻轻放下,声音平稳。 “洛总长,我认为里长提出的官吏缴税更多的是手段,里长另一方面,未尝不想要打破官场黑箱。” 众人闻言眯起眼睛,在座的都是聪明人,自然能听得懂。 周愈才继续开口,目光灼灼。 “我提议办报,刊印《红袍公报》,将各级官员税缴情况公之于众。” 阎应元眉头微蹙。 “公示文书可张贴于衙门口,何必大费周章办报?” 洛水眼前一亮,他听懂了,苍老的手指轻叩案面。 “愈才深谋远虑,张贴文书只能让路过衙门的百姓看见,而办报可传阅于市井乡间。让农人、工匠、商贾都能看见,这才是真正的全民监督。” 黄公辅若有所思。 “昔日朝廷塘报只传官员,若办民报,确实能让百姓知晓官员岁入几何、纳税多少。” 青石子凝视着跳动的火焰,缓缓开口。 “报刊确有过人之处,昔日西汉,当时各郡在长安设邸,实为最早的情报中枢,驻邸官员需将诏书、奏议、宫廷要闻抄录于竹简,通过秦驿道快马传至郡守。” 他指尖蘸茶水在案上画出示意图。 “长安至洛阳驿马日行四百里,至辽东需七日。虽不及我军电台迅捷,但在当时已属奇。” 周愈才抚须接话。 “尤其是其内容筛选,驻邸官员需判断哪些奏议关乎郡县,哪些诏书需立即传达,譬如文帝时晁错《削藩策》,便是通过邸报急传各郡,引发七国之乱。” “然其弊病亦明显。” 洛水轻叩案面。 “邸报只传官员,百姓毫不知情。武帝时盐铁专营令下达半年,民间仍不知铁价为何暴涨。” 黄公辅突然道。 “这便是里长高明之处。红袍公报不仅要传政令,更要让百姓监督政令执行。譬如某县免税诏令已下,而县衙仍收税,百姓便可持报问责。” 周愈才点头,抚须而谈,声音沉稳有力。 “红袍天下与历代王朝根本不同,我们没有皇帝,百姓才是江山之主,我们要办的报刊,不是给皇帝看的邸报,也不是皇帝给臣子的旨意,而是百姓的耳目!” 他展开一份《红袍政务公示录》。 “过去我们发布政令,全靠各衙门张贴告示,百姓挤在榜前,听胥吏宣读,往往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若遇胥吏曲解,更是以讹传讹。” 黄公辅若有所思地点头。 “元末红巾军起义,正是利用信息不对称,他们在黄河底埋个石人,刻上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就能让百万民夫揭竿而起。” 他轻叩案面。 “虽是民情如此,但若当时有报纸阐明治河真相,何至于此?” 阎应元眼中闪过锐光。 “报刊不仅能传达政令,更能搭建官民桥梁。通过调查报道、舆论监督,可反映百姓呼声,促进民生问题解决,譬如某地灾荒,报纸可实时刊发赈灾进度,避免恐慌蔓延。” 他越说越激动。 “历代王朝行愚民之术,正因其政策见不得光,如今红袍学堂遍设,识字百姓日增,去岁普查,北直隶十五岁以上男子识字率已超三成,女子识字率亦达一成五,这已是办报的根基!” 周愈才补充关键数据。 “根据启蒙部统计,全国红袍学堂已超三千所,在读学子逾五十万。每所学堂都可成为报刊分发点,每位学子都可为家人读报。” 阎应元眼中的激动渐渐平复,转而露出深思的神色。 “报刊虽好,但若脱离掌控,胡乱指引百姓,岂不酿成大祸?” 周愈才从容不迫地从袖中取出一卷早已备好的《红袍报房规划纲要》,徐徐展开在案上。 “此事我已思虑良久。报刊必须由官府主导,设立国有报房统一管理。” 他指着纲要上的图示解释道。 “京师将设总报房,归启蒙部直辖,各州府设分报房,由启蒙学士任主编,县镇设派报点,由红袍学堂先生兼管。” “内容须经三重审核。” 周愈才继续道。 “启蒙部审宗旨,监察部核事实,民部把民生关。每期样报须三部门共签方可刊印。” 黄公辅补充关键。 “还需立《报律》,明确四不刊,不刊谣诼、不刊阴私、不刊惑众之言、不刊损民之策。违者重惩。” 周愈才展开早已备好的草图。 “《红袍公报》拟设三栏,首栏刊官员税缴实况,二栏解新政条例,三栏登百姓建言,每月刊印,各州县学堂代售,每份只收纸墨钱。” 阎应元眼中闪过明悟。 “如此,贪墨者无所遁形,清廉者得享清誉。更妙的是,百姓通过读报能知红袍新政全貌。” 洛水补充道。 “可设税政答疑专栏,由启蒙部学者解答民疑,让缴税不再是无头官司,而是明明白白的国民义务。” 四人商议至深夜,最终拟定。 三日后,京师红袍总报房正式挂牌。 周愈才亲自选定启蒙师周沧任总编,此人原是蒙阴县学教谕,追随红袍军十年,精通文墨且熟知民情。 报房运作立即启动,天工院提供新式印刷机,日可印报五千份,驿政司开辟报刊专道,快马三日达各省,红袍军护卫队负责报刊押运,保畅通无阻。 借助红袍军修建的水泥官道和铁路,首批报刊点迅速铺开。 南直隶依托长江水运,三日覆盖各府,凤翔府借陇西铁路,五日送达州县,辽东靠海运与驿道并行,七日可达边镇......尤其是天工院新研制的无线电台,各报房均配发电台,每日收报京师要闻,确保政令传达不过夜,周沧每晨准时收到电台讯息,即刻编排刊印。 一月后,首期《红袍公报》同时出现在京师茶楼、江南书院、边镇学堂。 百姓只需花三文钱,便能知天下事! 第744章:税公开 然而事情并未如同想象一般顺利。 京师启蒙部内,周愈才推开报房大门时,正看见周沧对着一叠未发出的《红袍公报》发愁。 中年总编额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案上堆积的报纸。 “周大人,您来得正好。” 周沧苦笑着起身。 “咱们的报纸没人信,今早茶馆里还有行脚商说,谁知道这纸上写的是真是假?红袍军的大臣们干了什么,他们敢登吗?” 周愈才默不作声地跟着周沧来到城南茶馆。 刚掀开帘子,就听见几个商贩的议论。 “听说徐国武叛乱时,多少官员私下通过气?报纸敢写这些?” “可不是!上次我说某位大人物的亲戚强占民田,第二日就遭衙役刁难!” “依我看,这报纸也就是官样文章......” 周愈才忽然轻笑一声,拉着周沧转身。 “走,去找洛水总长。” 在红袍军总部门口,他们见到正在喝茶的洛水老道。 周愈才笑着将事情讲述一遍,又看向洛水,提出了一轮计划。 听罢来意,百岁老人收势抚须。 “老道这把年纪,名声算得了什么。若能助红袍报房立信,便是当街演个恶人也无妨。” 次日清晨,西市突然一阵骚动。 只见洛水老道怒气冲冲地揪着一个‘不小心’撞翻卦摊的汉子。 “老道今日非要教训你这莽夫!” 说着举手便打,周围百姓顿时哗然。 当天下午,《红袍公报》紧急加印号外,头版赫然写着。 “红袍军元老洛水当街动武,监察部已介入调查。” 详细记载了时间地点,甚至附上现场草图。 茶馆里顿时炸开了锅。 卖茶的老汉抖着报纸惊呼。 “连洛水总长都敢报!这报纸玩真的啊!” 曾经质疑过的行脚商拍案叫绝。 “好!这是真的,我当时就在现场,倒是没想到,他们连红袍军总长都敢报,胆子当真太大了!” 更有百姓奔走相告。 “快买报!上面有洛水老道打人的事儿!” 三日后,报纸再发追踪报道。 “洛水公开致歉,捐银百两疗伤。” “监察部罚洛水扫街三日,以儆效尤。” 当百姓们亲眼看见洛水老道拿着扫帚在西市扫地时,最后一点疑虑彻底消散。 茶客们纷纷议论。 “这报纸连自己人都敢揭短,咱们还怕它不说真话?” “以后官府有什么事,就看这报了!” 周沧在报房门口看着争相购报的人群,对周愈才深深一揖。 “总师,这出戏演得值。” 周愈才望着喧闹的街市轻声道。 “这不是戏,是开始。从今往后,红袍报房说的事,百姓都会信。” 公信力树立起来了,于是红袍报房正式开始推进里长的第一步政务。 京师的红袍报房内,周沧将最后一份校样递给排字工,油墨的清香在晨光中弥漫。 首版头条约占半幅版面,朱色标题赫然醒目。 “红袍高层财产公示首期发布。” “洛水总长京师宅邸,两进院,占地一亩三分,岁纳税银三十两。” 当日的《红袍公报》被报童们送往全城。 城南茶馆里,几个老茶客捧着还带着墨香的报纸啧啧称奇。 “了不得!洛水总长可是跟着里长起事的元老,就住两进院子?” 布商老陈推着眼镜。 “我女婿在通政司当差,租的院子都三进呢!” 对座的粮商压低声音。 “看这儿,启蒙部徐总师年俸二百两,纳税六十两,这得拿出小半俸禄缴税啊!” 最让他们震动的是附录的《红袍官吏税政条例详解》。 茶博士边添水边念。 “''正一品岁俸三百两课三成''...乖乖,当朝一品大员得缴九十两税银!” 与此同时,牙行里的中介们挤在公告板前哗然。 一个精瘦的经纪拍腿叫道。 “我说怎么最近官宅租赁少了!原来大人们都缩宅子了!” 年轻的中介翻着税表嘀咕。 “阎应元总长家的田产明细,大兴县水田五十亩,岁纳粮税十五石。这比城南张财主还少呢!” 老经纪眯眼道。 “往后给官爷们找宅子得留神了,按这税制,三品以上官员多置一亩地,年得多缴五两银——谁还敢扩宅院?” 国子监旧址改成的红袍学堂里,先生正带着学子研读公报。 青年学子们围着《财产公示附录》激烈争论。 “徐总师藏书千册折银百两,却纳了二十两税!” 一个寒门学子激动道。 “这才是俸禄虽厚不敢私!” “连府邸位置都标明了,洛总长宅在城西米市胡同,与民杂居,毫无避忌。” 先生轻叩讲台。 “须知前明首辅徐阶田产二十四万亩,却只纳粮三百石,今红袍总长们率先公示纳税,诸生可知其意?” 满堂寂静中,那个寒门学子起身长揖。 “学生愿为红袍吏,守清白家财,纳明白税银。” 暮色渐沉时,周沧站在报房二楼,望着街头巷尾热议的百姓。 卖炊饼的摊主指着报纸比划,绣娘们围读税表窃窃私语,连巡街的差役都在公告栏前驻足。 他转身望向魏府方向,轻声道。 “里长,您看见了吗?这世上终于有了不怕晒在阳光下的官产。” 第二日,红袍报房的报刊,正式开始宣布新的新闻,接下来将会配合红袍官府,让全国各地官吏及衙门公示财产! 消息一处,整个京师近乎沸腾,京师工业区,几名工人凑在一起看着新买的报刊,兴奋的议论着。 京师工业区的锅炉房旁,几个满身煤灰的工人围着一张《红袍公报》。老钳工张大力用粗糙的手指戳着头版标题:"快看!官府要让全国当官的都亮家底了!" 年轻焊工李二狗凑过来念道:"''自下月起,各州县官吏需逐级公示田产、宅院、岁入''...乖乖!县太爷家有几亩地都得登报?" "早该这样!"老锻工王师傅抹着汗坐下,"去年俺去顺天府告状,那姓钱的师爷嘴上说清廉,转头就见他闺女戴着金镯子出嫁!" 李二狗翻到税表栏突然瞪大眼睛:"你们瞅!洛水总长府邸才一亩三分地,纳的税顶俺们半年工钱!" 最激动的却是记账先生孙秀才:"这儿写着''百姓可赴衙门核对公示,虚报者举发有赏''!俺明日就去宛平县衙,看看刘知县是不是真如报上说的只有十亩薄田!」 工人们传阅着报纸,锅炉的蒸汽声与他们的议论声交织成一片。张大力最后总结道:"里长这是动真格的了!往后谁贪谁清,白纸黑字躲不掉!」 第745章:财产公示 京师启蒙部正堂内,烛火通明。 洛水老道手持刚印发的《红袍公报》,步履沉稳地走进大门。 百余名启蒙部官员立即起身肃立,空气凝重得能听见灯花爆裂的声响。 “诸位同僚。” 洛水的声音在梁柱间回荡。 “今日报刊所载财产公示条例,非为一纸空文,老夫奉里长之命宣告,自即日起,从启蒙部始,至民部、监察部、红袍军及各院司,皆需为天下官吏立表率。” 他展开一份朱批文书。 “三日内,所有正五品以上官员,需将家产明细报监察部,七日内,各部公账开支登报公示,半月内,各州县需设公示栏,供百姓查验。” 烛火摇曳中,官员们神色各异。 一位白发苍苍的官吏颤声问。 “洛总长,田宅仆役尚可计,祖传古玩字画如何作价?” 洛水目光如电。 “请天工院鉴宝司协同估价,凡匿报者,以贪墨论处!” 本来他没打算将祖传之物也公示开,可老道士何等精明,今日祖传之物不公示,明日那些官吏说不准就敢样样都是‘祖传’的。 待洛水离去,几位副总师肃然应诺。 直到老道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他们才神色复杂地开始交谈。 “财产公示和官吏税务公示不仅仅意味着里长在给各官吏制定下标准。” 一位副总师抚摸着报纸上的公示条例。 “还因为红袍报刊的出现,接下来官府的每一名官吏,每一个部门都多了一双盯着他们的眼睛。” 另一位副总师接话。 “那便是天下百姓的眼睛。从此以后,我们的田产、宅邸、甚至祖传之物,都要在阳光下接受审视。” 几位副总师相视而笑,虽然神色凝重,却无一人露出畏惧之色。 他们知道,如今能走到这一步的官吏,都是真正问心无愧的官吏。 与此同时。 民部议事堂内,烛火将众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黄公辅端坐主位,周愈才坐在其左侧,下首坐着民部各司主事。 桌案上摊开着刚送到的《红袍公报》,头版官吏财产公示条例几个大字在烛光下格外醒目。 黄公辅轻轻叩了叩桌面,待堂内安静下来,才缓缓开口。 “诸位都是民部的顶梁柱,今日报刊所载的税务公示与财产公示二事,乃当前重中之重。” 他的声音平稳而清晰,每个字都带着分量。 黄公辅环视众人,语气转为严肃。 “此事关乎红袍威信。各州县百姓都在等着看,咱们民部若是做不好,如何要求地方衙门效仿?” 他停顿片刻,加重语气。 “一旦查证有问题,必定严惩不贷。” 这时,他的声音温和了几分。 “诸位都知道,红袍世道与往日不同,咱们既要立规矩,也要做表率,接下来各州府衙门都要照此办理,民部必须走在最前头。” 周愈才补充道。 “公示之事已安排妥当。五日后在《红袍公报》刊载民部官员财产明细,各州县公示栏同步张贴,百姓若有疑议,可至监察司呈报。” 众人沉默片刻,纷纷点头。 一位年轻的主事轻声道。 “下官家中仅有祖屋一间,薄田十亩,倒是好填报。” 这话引得几人露出笑意,气氛稍稍缓和。 黄公辅也微微一笑。 “清廉者自当坦然,明日开始,各位按细则填报,三日内交至周侍郎处汇总。” 他站起身,烛光将他的身影投在墙上。 “散会吧,各自用心。” 官员们起身行礼,依次退出议事堂。 周愈才留在最后,与黄公辅低声交谈了几句,这才吹灭烛火,掩门离去。 堂外月光如水,照在民部衙门的匾额上。几个主事边走边低声讨论着填报细节,声音渐渐消散在夜色中。 另一边。 监察部议事堂内,烛火将阎应元的身影投在青砖墙上。 他端坐主位,面前摊开着刚送到的《红袍公报》和一份朱批文书。下首坐着各司主事,众人神色肃穆。 “诸位。” 阎应元的声音平稳而清晰。 “三日内,各部财产需清点完毕,从桌椅文书到笔墨纸砚,务必准确到一支笔、一块墨。”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 “监察部负责天下清查,若我们自己都存在问题,如何面对百姓的目光?” 仓司主事起身禀报。 “大人,各司器物台账已整理完毕。只是有些陈旧文具难以估价......” “请天工院鉴宝司协助。” 阎应元立即回应。 “旧物按购置价折半计算,破损者列明报废缘由。” 他取出一本册子。 “这是我的家产明细,诸位可传阅。” 册子在众人手中传递。上面工整记录着。 祖宅一座,俸银积存二百两,旧马车一辆,文房用具若干。 烛光摇曳中,众主事面面相觑。 一位年轻主事轻声道。 “大人这家当,比城南书铺老板还简朴......” 阎应元神色如常。 “监察官本该如此,明日开始,各位按此格式填报,三日内交至仓司汇总。” 他站起身。 “散会。” 众人起身行礼,依次退出议事堂。 烛火将阎应元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独自在堂内站了片刻,这才吹灭烛火离去。 翌日清晨,阎应元第一个来到红袍银号。 他将二百两俸银积存全部取出,缴纳了应课税款。 银号掌柜仔细核验后,开出一张盖有红印的税票。 “大人。” 掌柜忍不住问。 “您这家底,其实可以申请减免......” 阎应元摇头。 “监察官更该以身作则。” 他小心收好税票,转身走向红袍报房。 报房内,周沧正在排版,见阎应元进来,连忙起身相迎,阎应元将税票和家产明细递过去。 “刊在下期公报吧,让百姓看看监察官的家底。” 周沧仔细查看文书,神情复杂。 “大人,这......” “照登便是。” 阎应元语气平静。 “监察部要第一个公示,让天下人监督。” 消息不仅仅在各个大部门传递。 道路司衙门的偏厅内,烛火微微摇曳。 罗大有和胡全忠对坐在案前,桌上摊开着新送到的《红袍公报》。 报纸头版清晰地印着里长财产公示几个大字! 第746章:实税 罗大有的手指轻轻划过报纸上的文字,声音有些发沉。 “老宅一套,在蒙阴落石村,占地方圆十二丈……” 他抬起头,眼中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 “这比起京城里那些富户的宅院,怕是还要小些。” 胡全忠凑近细看,手指点在另一行字上。 “京师魏府是前明四品官的旧宅,还是里长自己花钱向国有资产买的。” 他叹了口气。 “到现在还没还清债务,每月都要从俸禄里扣钱还款。” 两人沉默了片刻。 罗大有拿起茶盏,又放下。 “每月俸禄一百二十两,还要缴纳税收,这放在前朝,怕是连个知府都不如。” 胡全忠轻轻摇头。 “改朝换代了,按理说里长怎么也算是……” 他顿了顿,没把那个词说出口。 “可如今这样的收入,这样的家当,实在是让人想不到。” 烛火将报纸上的字迹照得清清楚楚。 罗大有又仔细看了一遍,低声说。 “落石村还有六亩农田,里长平日里吃的粮食,怕是有不少是从那里来的。” 胡全忠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报纸。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纸页边缘,眼神复杂。 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 罗大有终于开口。 “咱们以前总想着,等红袍天下一统,怎么也能过上好日子。可现在看看里长……” 胡全忠抬起头,目光坚定。 “里长都这样,咱们还有什么可说的,明日我就去把家里的账目理清楚,该报的都报上去。” 两人相视一眼,同时叹了口气。 叹息声里,有敬佩,有感慨,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烛火渐渐暗了下去,但报纸上那些字迹,却深深地印在了两人的心里。 这一刻,《红袍公报》特刊连日刊发,京师掀起公示热潮。 天工院院长刘方首登报端,其家产清单详列,祖传宅院一座、俸银积存三百两、技术专利三项。 附红袍银号开出的税票字号天字柒佰叁拾伍号,纳税银四十五两。 农学院院长宋应星紧随其后,公示田产二十亩、藏书千册、实验农具若干。 其税票备注自愿加纳助学银二十两,用于红袍学堂建设。 民部总长黄公辅的公示最为简朴,祖屋三间、俸银二百八十两、无田产商铺,税票显示实纳四十二两,为俸禄全额课税。 工农商各部官吏纷纷效仿,红袍银号门前排起长队。 与此同时,魏昶君面前,一个烟花砰的炸开,在傍晚生出星火璀璨。 是的,他如今还在回到京师的路上,黄公辅他们是先他一步赶回来推进红袍会议内容的。 他现在在距离京师数百里的的一座小县城,站在他面前的有两批人,第一批有数十个身影,各自身份不同,但都兴奋的看着里长。 这些人中,有人是红袍学堂出身的少年学生,打算去碎叶城开拓建设。 有人是老实巴交了半辈子的农户,下定了决心找红袍银号贷了银子要去闯一闯朝国的汉城。 有人则是京师天工院出身的高材生,打算去勘测海外矿产资源。 而第二批人,则是各个都带着绸缎红花,神色激昂又骄傲。 这些人里,有第一个从安南运送香料回来,达成贸易的村民。 有首个在海外建设了红袍学堂的书生,如今已经是海外三家学堂的山长......魏昶君站在临时搭起的木台前,面前站着两批神情各异的人们。 穿着学堂制服的少年紧张地攥着衣角。 魏昶君走到他面前,温和地问道。 “要去碎叶城?” 少年用力点头,声音有些发颤。 “学生想在那里建第一所红袍学堂。” 魏昶君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很好,边疆的孩子,也该有书读。” 他将一枚铜质勋章别在少年胸前,勋章上刻着开拓者三个字。 轮到第二批人时,第一个上前的是个晒得黝黑的汉子,身上还带着海风的气息。 魏昶君闻到他身上的香料味,笑着开口。 “从安南回来的?这条路,你走通了。” 汉子激动地点头。 “运回了三千斤香料,都卖给红袍商行了。” 魏昶君为他戴上先行者银质奖章。 夕阳完全落下时,广场上点起了火把。 魏昶君看着眼前这些面孔,提高声音说道。 “你们都是红袍的骄傲,开拓者不畏艰难,先行者敢为人先,正因为有你们,红袍的道路才能越走越宽。” 众人兴奋又激动的高呼。 “建设红袍!走向海外,将红袍思想带到全世界!” 声音在夜空中回荡,火把的光芒映照着一张张坚定的脸庞。 会议散去后,小县城内,烛火将魏昶君的身影投在墙上。 夜不收呈上一份密报。 “京师财产公示推行三日,大部官吏配合,然有九人隐匿资产。” 烛光下,密报上的墨迹清晰可见。 魏昶君的手指在名单上缓缓划过,眯起眼睛。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寒意。 “隐瞒宅院、商铺、田产,好大的胆子。” 他起身走向窗边,望着远处京师的灯火。 “继续推行,这次让青石子负责,还有,青石子负责公示这件事,通过报刊和官府任命壮,公告天下!” 三日后,南直隶金陵城。 醉仙楼雅间内,赵文远、钱守仁、孙世昌对坐无言。 一壶龙井早已凉透,窗外传来报童的叫卖声。 “青石子总长即将查办隐匿资产案!” 钱守仁的手微微一颤,茶盏碰出清脆声响。 “那煞星怎么来了......当年在青州,他一人斩了十二个贪墨的县令......” 孙世昌脸色发白。 “昔日东南陈家,被他全家流放北海......”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襟。 “我那处宅子,还是用妻舅的名字买的......” 三人想到此人,神色夹杂着几分恐惧。 此人也是最初跟随里长的,打天下这些年,别看此人只是各年轻的道士,可他先是带兵在青州硬撼前明,之后和鞑子决战也有他的身影,还有一路带兵杀到前明京师。 天下初定,此人率兵收吴三桂,一路南下又剿灭土司,杀的东南世家人头滚滚,押解天下缙绅流放......孙世昌突然起身。 “不如去自首?公告说自首者可从轻......” “糊涂!” 赵文远压低声音。 “自首就是认罪!咱们这些年经营的心血就全完了!” 他擦着额角的汗。 “再等等,说不定......” 第747章:钱财变迁 京师财产公示事宜正按序推进。 目前启蒙部、民部、监察部及红袍军总长级官员已完成财产公示,相关缴税凭证已陆续刊载于《红袍公报》。 各衙门正职官员需在本月内完成财产申报。 州府衙门及各司官吏的财产清查工作由青石子总长统一负责。 各地官吏无需自行前往报房提交材料,而需将财产清单汇总至各衙门主事处,待青石子总长巡视时一并上交核查。 深夜,通州工建司衙门后院书房内,三盏油灯将整个房间照得通明。 王全正坐在那张用了十年的榆木太师椅上,面前摊开着七八本泛黄的账册。 他的老父亲拄着拐杖坐在对面,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忧虑。 妻子站在书桌旁,手指紧紧攥着绢帕,指节都有些发白。 “父亲说得是。” 王全正长叹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账册边缘那些已经模糊的字迹。 “青石子这次奉旨清查,来者不善。咱们这些产业,确实经不起仔细推敲。” 老父亲颤巍巍地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恳求。 “全儿啊,不如就按公示的要求报上去,城南那家绸缎庄,城西那座酒楼,还有县里的两处宅院和一座田庄,这些都是明面上的产业,青石子要查就让他查,咱们至少不能被抓个现行,安安稳稳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爹!您这是老糊涂了!” 王全正妻子突然尖声打断,手中的绢帕几乎要被扯成两半。 “您知道这些产业值多少银子吗?城南的绸缎庄,那可是咱们通州最大的绸缎庄,少说值三千两!城西的酒楼,光是地皮就值两千两,再加上装修摆设,至少五千两!还有县里那两处宅院,都是三进三出的大院子,加起来少说四千两!田庄更不用说了,那可是咱们最值钱的产业,少说也值两千两!” 她快步走到王全正身边,语气越发急切。 “当家的,你好好想想孩子们,大儿子马上就要说亲了,没有像样的宅院,哪家好姑娘愿意嫁到咱们家来?小女儿也该上学堂了,难道要让她像我们小时候那样,连本《三字经》都买不起?你跟着里长打了这么多年仗,身上留下这么多伤疤,难道就不能给儿女留点家业?” 烛火噼啪作响,映照出王全正额角那道深深的伤疤。 那是崇祯年与鞑子厮杀时,被一柄弯刀划过的痕迹,差点要了他的命。 他忽然抬起头,眼中闪过决绝之色。 “你说得对,这些产业,都是我提着脑袋换来的。当年在战场上,我亲眼看着多少弟兄倒下,他们的血染红了战旗,凭什么我就不能享受享受?” 他猛地站起身,打开书桌暗格,取出一叠地契和票据。 这些纸张有些已经发黄,但上面的字迹依然清晰可见。 “明日一早,你就去找你弟弟,把绸缎庄、酒楼都过户到他名下,宅院和田庄也先转出去,等这阵风头过了再说。” 妻子连忙接过地契,仔细清点后塞进袖袋,脸上终于露出些许宽慰之色。 “我这就去准备,弟弟那边你放心,他嘴严实得很,况且这些年也没少得咱们好处,前年他娶媳妇,咱们可是给了二百两的贺礼呢。” 待妻子匆匆离去,老父亲拄着拐杖站起来,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摇摇头慢慢走出书房。 王全正独自站在窗前,手指轻轻叩着窗棂,月光透过窗纸照在他脸上,映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青石子啊青石子。” 他低声自语。 “任你如何精明,也查不到这些产业早已易主,我倒要看看,你能奈我何?” 与此同时,漕运衙门的值房内,三盏油灯将房间照得通明。 漕运司郎中乔百安与两名同僚对坐在案前,桌上摊开着今日的《红袍公报》。 报纸头版密密麻麻列满了已公示财产的官吏名单,烛光下那些墨字格外刺眼。 主事赵德明攥紧拳头,指节发白。 “这才三日,京师就有四十多名官吏公示财产,听说青石子已经南下,第一站就是咱们漕运衙门。” 他的声音有些发颤。 “这些年咱们在漕银、耗米上动的那些手脚,要是被查出来......” 一旁的典吏周文远面色惨白,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光是去年那批江西漕粮的''折耗'',就够咱们掉脑袋的了,更别说前年运河清淤时虚报的那些工料款......” 他忽然压低声音。 “这些要是都公示出来,别说官职保不住,怕是连性命都难说!” 乔百安冷笑一声,将报纸推到一旁。 烛光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那双眼睛里闪着精明的光。 “查?也要他查得到才行。” 他站起身,从柜中取出一本厚厚的账册。 “青石子查证的凭据,无非是银票、地契、家中资产,咱们在漕运上经营这么多年,难道连这点后路都没留?” 赵德明急忙问道。 “乔兄有何高见?” 乔百安翻开账册,指着一页页记录。 “我在通州的宅子,早就过户给了妻弟,城南那两间铺面,用的是老母亲的名号,就连存在恒通钱庄的银子,也都是用远房表亲的身份存的。”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官府可没有清查官吏亲戚财产的道理吧?” 周文远恍然大悟,猛地拍案。 “妙啊!我那个不成器的侄子,正好可以替我名下那几艘货船!” “不仅如此。” 乔百安压低声音。 “漕运上的账目,咱们今晚就重新做过,那些见不得光的进项,全都做成漕耗折损,青石子再厉害,总不能把每袋漕粮都过秤吧?” 赵德明还是有些犹豫。 “可是......这些年咱们攒下的那些古玩字画......” “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那些!” 乔百安厉声道。 “明日一早,就把值钱的物件都送到当铺去,换成银票藏在稳妥处,等风头过了再说。” 三人立即行动起来。 乔百安从暗格中取出地契银票,赵德明忙着重新誊写账册,周文远则清点着值钱的物件。烛火摇曳中,只见他们额角渗出汗珠,手指飞快地忙碌着。 “记住。” 乔百安最后叮嘱道。 “明日见到青石子,都要摆出一副坦荡模样,咱们越是镇定,他越是不容易起疑。” 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三人相视一眼,各自将整理好的文书揣入怀中,匆匆消失在夜色中。 值房内只剩下摇曳的烛火,和桌上那份被揉皱的《红袍公报》。 第748章:青山 《红袍公报》刊出财产公示令的第七日,各地官衙暗流涌动。 湖南长沙,布政使连夜将岳麓山下的宅院地契塞给远房侄儿。陕西西安,按察使的夫人匆忙将城南商铺过继给娘家表亲。河南开封,知府的老管家抱着装满田产文书的木箱,乘夜轿赶往郊外庄院。 江西的盐道官员将银票缝进佃户的棉袄,山西的粮道主事将古玩字画埋入祠堂地下,江苏的漕运官吏将商船股份转给早已分家的族亲。 烛火在无数个深夜亮起,地契在暗室中悄然易主,账册在密室里重写。 这场无声的转移,从北到南,席卷了整个红袍天下。 彼时通州城门外,五辆黑漆马车在晨雾中静静停驻。 青石子一身玄色道袍,静立在车辕上,一名夜不收神情肃然,双手呈上卷宗。 “总长,这是三日来夜不收暗查所得。” 夜不收的声音低沉而清晰。 “此地境内,八十二套宅院紧急过户,其中七成转入官吏远亲名下。另有古玩字画三百余件、金银器皿五十箱,于昨夜丑时经漕运私船运往扬州。” 青石子展开卷宗,目光扫过密密麻麻的记录。 卷宗最后一页附着红袍银号的密报。 “近日大额银钱流动异常,累计转出白银八万两,多经钱庄票号洗转。” 青石子合上卷宗,面沉如水。 晨风吹动他道袍下摆,露出腰间悬挂的青铜令牌。 “传令。” 他的声音冷如寒冰。 “第一队查封所有过户宅院,第二队截停漕运私船,第三队随我入城拿人。” 他转身从车内取出一叠朱批文书。 “这是里长亲笔签署的搜查令。凡三日内财产异动者,一律收押候审。” 三十名红袍骑士翻身上马,马蹄声踏碎清晨的宁静。 青石子最后看了一眼通州城墙,道袍一振。 “出发!今日便要叫这些人知道,红袍法的刀,从来不是摆设。” 通州城街道上,一百二十名红袍军精锐列队行进。 士兵们肩扛新式步枪,铁靴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整齐的声响。百姓们纷纷驻足,震惊地看着这支白日行军的队伍。 队伍停在王全正宅院前。为首的军官抬手一挥,两名士兵立即用枪托撞开朱漆大门。 院内家仆惊慌四散,王全正披着外衣从厢房冲出,脸色煞白。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王全正强作镇定,声音却止不住发颤。 “这里可是工建司主事的宅邸!” 军官漠然展开调令。 “奉青石子总长令,王全正拒不配合财产公示,隐匿收入,现缉拿受审!” 士兵立即上前左右架住王全正。 “放肆!” 王全正挣扎着喊道。 “我的财产都已公示,你们不能......” 军官冷笑。 “城南绸缎庄、城西酒楼、县郊田庄,三日前全部过户至你妻弟名下。需要本官继续念吗?” 王全正顿时瘫软,任由士兵押解出门。街道两旁挤满了围观百姓,指指点点的议论声让他无地自容。 通州衙门正堂内,青石子端坐主位。王全正被押进来时,看见乔百安等十余名同僚早已跪在堂下。 “王全正。” 青石子声音冷峻。 “说说那些转移的财产是怎么来的。” 王全正伏地颤抖。 “下官......下官在战场上......” “崇祯年,私藏鞑子金器,剿大明官兵,克扣缴获白银,去年漕运清淤,虚报工料款三千两。” 青石子每说一句,王全正脸色就白一分。 “总长明察!” 王全正痛哭流涕。 “那些都是下官拿命换来的啊......” 青石子拍案而起。 “拿命换的为何不敢公示?里长推行新政,就是要让天下人看清,哪些官是清白的,哪些是借权敛财的!” 最终判决时,青石子展开朱批文书。 “王全正等十二人,转移财产,抗拒新政,罪证确凿。家产充公,举家流放撒马尔罕!” 王全正彻底瘫倒在地,喃喃道。 “撒马尔罕......” 青石子的动作很快,短短半个月,京城一代完成了百分之九十五的财产公示和官吏交税等,然后山东山西开始各个州府也开始调查,公示! 就在京师轰轰烈烈清查的时候,武清县新修的水泥路上,三个身影缓缓前行。 魏昶君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棉袍,搀扶着母亲程氏,程氏依旧冷冰冰的,不愿意多和这个长子说话。 妹妹魏染瑕默默跟在另一侧,手里提着个小布包。 暗卫们远远散在四周,警惕地注视着过往行人。 几个挑着菜筐的老农从他们身边走过,正兴奋地议论着。 “听说了吗?连里长都公示家产了!就蒙阴老家一套旧宅,六亩薄田!” “可不是!青石子总长正在通州查案,抓了好些个转移财产的贪官!” “这才是真青天!官民平等,谁也别想搞特殊!” 魏昶君温和地插话问道。 “老伯,红袍军当真这么好?” 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农放下担子,激动地说。 “后生你是不知道!红袍军来了之后,咱们村每户都分到田,税赋比前明少了三成!去年天工院还送来新粮种,亩产翻了一番哩!” 他指着脚下的水泥路。 “你看这路,以前全是泥坑,现在大车都能直接通到田头!” “而且官爷们不摆架子,上月还有大官还来我们村挖渠,穿着草鞋和咱们一起干活,那些红袍军的将军,经常到田里看庄稼长势,从不虚报产量。” 程氏原本冰冷的神色微微动容。 她看着长子洗得发白的袖口,想起驻北城传来的消息,次子昶琅下葬时,连口像样的棺材都没有。 老农越说越激动。 “古往今来,哪有这样的世道?官不欺民,民不骗官,人人都在为这个世道出力!就说我们村,去年自愿多交三成公粮,就为支援边陲建设......” 程氏听着老农絮絮叨叨,眼眶渐渐泛红。 她想起两个儿子,一个埋在苦寒的北海,一个终生未娶,穿着旧袍走在乡间。 他们太苦了。 这就是你们想要的吗? 她又想起千千万万个像挑菜老农这样的小人物,都在为这个新时代添砖加瓦。 “娘。” 魏染瑕轻声说。 “小二若是看到现在这样,一定会欣慰的。” 程氏终于叹了口气,伸手替长子理了理衣领。 “走吧,去看看琅儿当年想建的铁路修到哪儿了。” 第749章:前明 魏昶君还没离开,去县城的老农又回来了,眼见到了正午时分,热情地拉住魏昶君的衣袖。“这位先生,若不嫌弃,到老汉家吃顿便饭吧!今年新收的粮食,管饱!” 魏昶君微微一怔,看着老农淳朴的笑容,轻轻点头。 “那就叨扰老伯了。” 程氏原本想推辞,但看着长子温和的神情,终究没有开口。 三人跟着老农走向村舍,路上魏昶君心中感慨万千。 若是在前明,百姓见到官差唯恐避之不及,哪会如此热情相邀? 那时莫说招待外乡人,就是自家都常常吃不饱饭。 老农家的院落坐落在红袍军新修的镇子东头,三间土坯房围着个干净的小院。 老农刚进院就朝屋里喊。 “老婆子,打两个蛋,割点腊肉,今天有客!” 魏昶君跟着走进灶房,很自然地坐到土灶前的小凳上,拿起火钳拨弄灶膛里的柴火。 妹妹魏染瑕则提着木桶到院井打水,仔细清洗刚摘的青菜。 老农的妻子是个手脚利落的农妇,她一边从梁上取下熏得焦黄的腊肉,一边不好意思地说。 “让客人动手,真是过意不去。” “无妨。” 魏昶君往灶里添了把柴,火光映着他平静的面容。 “早年在家也常帮母亲生火。” 灶房里弥漫着烟火气。 铁锅烧热后,农妇切下几片腊肉,肉片在锅里滋滋作响,冒出诱人的油香。 接着打下两个鸡蛋,金黄的蛋液在热油里迅速膨胀。最后倒入洗净的青菜,翻炒几下便香气四溢。 老农不好意思地搓着手。 “没什么好菜,委屈贵客了。” 五个人围坐在一张旧木桌旁。 桌上摆着简单的饭菜。 一碟油亮的炒青菜,一碗飘着葱花的蛋汤,几片焦香的腊肉,还有一盆冒着热气的白米饭。 魏昶君端起糙米饭,先给母亲程氏夹了片腊肉。 “娘,尝尝。” 又对老农笑道。 “这饭菜很香,比京师的宴席实在。” 程氏默默吃着饭,目光扫过简陋却整洁的灶房,墙上挂着红袍军颁发的勤劳之家木牌,墙角堆着新收的稻谷。 她夹起一片腊肉,看似随意地问道。 “老哥,你说当今天子是不是太狠心了?听说把好多功臣都派到边陲苦寒之地,定国后又杀东南世家,剿边陲土司,好像从来不懂什么叫仁慈似的。” 老农正要夹菜的手突然停在半空,眉头紧紧皱起。 他放下筷子,神色严肃地说。 “老姐姐这话可不对,里长早就说过,如今天下没有天子,只有红袍军和老百姓,您说的那些事,咱们庄稼人有庄稼人的看法。” 他端起粗瓷碗喝了口水,声音沉了下来。 “里长其实比谁都苦。老百姓心里都明白,他要是对那些功臣、缙绅、土司手软,现在不知过得多舒坦,可为什么偏要得罪这些人?为的是咱们这些平头百姓啊!” 老农越说越激动,手指在桌上轻轻敲着。 “您想想,要是红袍功臣的后代变成大明那样的官老爷,咱们还能安安生生坐在这儿吃饭?前明那些年,我家祖上辛苦开垦的三十亩水田,就是被个举人老爷强占去的,那时候告到县衙,反倒挨了十大板!” 他的眼睛忽然亮起来。 “可现在您看看!就说我们武清县,连最偏的村子都通了水泥路,以前我挑菜进城,天不亮就得起身,走两个时辰山路,现在用板车拉货,半个时辰就到县城!” 老农站起身,从屋里取出个布包,小心翼翼地拿出几张纸。 “您瞧瞧,这是红袍医馆的药方,去年我老伴肺咳血,医馆的大夫连夜赶来,用的都是新式药丸,要搁从前,这样的病两天人就没了,现在不光治好了,医馆才收了五十文钱!” 他又翻出一本册子。 “这是我家孙子在红袍学堂的课本,不念那些之乎者也了,学的是水利测算、机械原理,咱们县已经有三个娃娃考进了天工院,将来要给国家勘测铁路呢!” 老农说得满脸放光,连饭都顾不上吃。 “再说我侄儿,去年跟着船队去了两趟安南,带回来的香料种子,现在官府正教我们种植。听说种成了能卖大价钱,咱们庄稼人也能多个活路。” 他指着远处隐约可见的厂房。 “那边新建的纺织厂,招了三百多个后生,管吃管住,一月还能挣二两银子,年轻人不必再守着几亩薄田过日子,这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老农重新坐下,语气诚恳。 “老姐姐,您说里长不仁慈,可咱们庄稼人只知道,谁让百姓过上好日子,谁就是真仁慈。里长得罪了那么多权贵,为的是什么?不就是让咱们这样的平头百姓能直起腰板过日子吗?” 程氏默默听着,手中的筷子不知何时已经放下。 她看着老农粗糙的手掌,又看看桌上简单的饭菜,最后目光落在长子清瘦的脸上。 魏昶君安静地吃着饭,偶尔给母亲和妹妹夹菜。 灶膛里的火还没熄,映得他侧脸微微发红。 老农的妻子轻声插话。 “去年村里发大水,是红袍军的官兵连夜帮我们加固河堤,有个小战士为了救我家落水的崽,自己差点被冲走,这样的兵,前明哪有?” 院子里安静下来,只听见远处隐约传来的机器轰鸣声。 程氏缓缓端起饭碗,轻声说。 “老哥说得是,是我糊涂了。” 她夹起一筷子青菜,慢慢咀嚼着。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饭桌上,那碟炒青菜油光发亮,就像这个正在焕发生机的新时代。 “难道里长就这么好吗?” 饭桌上的气氛忽然安静下来。 魏染瑕轻声问出的这句话,让老农脸上的兴奋渐渐褪去。 老农放下筷子,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碗沿。 “里长很好,真的很好。”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 “前明那会儿,咱们县每年冬天都要冻死饿死好几百人,现在不一样了,大家都能活着,都能吃上饱饭。” 原本应当是值得骄傲的事,可偏偏老农低下了头。 第750章:天下青山 老农目光复杂,转向身后的红袍语录。 “里长一家太苦了,听说他弟弟死在北海,连口像样的棺材都没有,他自己穿的衣服,还不如那些大老爷......” 老农的声音哽咽了一下。 “有时候想想,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程氏夹着青菜的筷子停在半空。 她看着老农微微发红的眼眶,又看看身旁的长子。 魏昶君依然安静地吃着饭,仿佛没听到这番对话,但那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些。 老农的妻子轻声接话。 “去年里长来咱们县,就住在村头,我听人说,他穿的棉袄袖口都磨破了,还在灯下批文书到半夜......” 程氏怔怔地望着长子,忽然想起次子昶琅。 老农抹了把脸,努力露出笑容。 “是啊,现在晚上出门,到处都亮着灯,娃娃们能上学堂,老人们能看病,年轻人有活干,这样的日子,从前做梦都不敢想。” 这一刻,魏昶君起身盛饭时,程氏注意到他棉袍肘部磨出的补丁针脚细密,显然是反复缝补过的,还是三年前自己给他做的。 院子里,红袍军的旗帜在风中轻轻飘动。 老农指着旗子说。 “这旗子插到哪儿,哪儿就有活路。咱们庄稼人最知道好歹。” 魏昶君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难以言说的沉重与欣慰。 他知道,从蒙阴起义到今日,无数人付出了一切,为的就是让这样的对话发生在千千万万个农家小院里。 程氏也沉默了,老农那番关于里长一家太苦的话,像把钥匙打开了记忆的闸门。 她恍惚间想起天启六年的冬天,丈夫被上官羞辱后病倒在床的场景。 那个寒夜,丈夫咳着血对她说。 “程娘,我死不足惜,只苦了你和孩子们......” 烛火摇曳中,三个孩子蜷缩在草堆里取暖,小女儿染瑕冻得嘴唇发紫。 丈夫死后,族叔带着人要来过祖屋,是她举着菜刀守在门口,才保住了最后一片遮风挡雨的瓦。 那年冬天特别冷,十二岁的昶君带着弟弟昶琅上山砍柴,兄弟俩的手冻得裂开血口子,却还笑着说。 “娘,今天换的米够吃三天了。” 程氏的指尖微微颤抖。 她想起长子第一次带着洛水、青石子他们在后山练武的场景。 那些半大的孩子,举着木棍当刀枪,手上磨出的血泡破了又起。 有天深夜,她给昶君上药时,看见儿子掌心血肉模糊,还在笑着安慰自己。 “娘,不疼。” 他甚至记得长子浑身是血地回家,身后跟着十几个青壮,他们刚和地主虞家拼完命。 烛火下,程氏仔细打量着长子。 三年过去了,他身上这件棉袍还是离京时她亲手缝的。 袖口已经磨得发白,肘部打着整齐的补丁。 她也想起许多年前在青州的时候,看见昶君在书房批文书,冻得手指发红却舍不得烧炭火。 这一刻,程氏的目光从长子清瘦的面容,移到窗外飘扬的旗帜。 她忽然明白了。 为什么长子不娶妻,为什么次子甘愿埋骨边陲。 原来他们早就把性命许给了这天下百姓。 “老哥说得对。” 程氏轻声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是老婆子我想岔了。” 她夹起一片腊肉放到长子碗里。 “多吃些,看你瘦的。” 魏昶君微微一怔,抬头看向母亲。 烛光下,母亲眼中的冰霜不知何时已经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柔和。 程氏又给老农夹了菜。 “多谢老哥点拨,咱们老百姓能过上好日子,比什么都强。” 她轻轻放下筷子,心中默念。 “孩子们,这就是你们想看到的世道吗?” 吃过了饭,老农又要去下地。 武清县的田野,魏昶君和老农并肩走在田埂上,锄头扛在肩头,裤腿上沾满了泥点。 “后生真是把好手!” 老农抹着汗笑道。 “翻地的深浅,培土的松紧,比咱老庄稼把式还讲究!” 魏昶君望着远处连绵的稻田,目光温和。 “早年在家种地时,常想着怎么让稻穗多结几粒谷。” 他的手掌磨出了新茧,与旧日的伤疤重叠在一起。 行至镇口,只见一群人围在城墙前。 几个红袍官吏正在张贴新的公示,最显眼处挂着里长魏昶君的财产清单和税票存根。 老农挤进人群,指着公告骄傲地说。 “瞧瞧!连里长家底都亮出来了!每月俸禄一百二十两,纳税三十六两!这才叫真清官!” 魏昶君静静站在人群外围,看着百姓们热烈讨论。 “原来里长住的宅子还是借钱买的!” “税票上盖着红袍银号的印呢,做不得假!” “怪不得青石子总长查贪官那么硬气......” 这时,老农还在人群中看着告示骄傲的议论着,镇外忽然传来喧闹声,魏昶君出了人群。 只见十几辆马车排成长队,车头系着大红绸花。 一群青年正在与家人告别,有红袍学堂的学生背着勘测仪器,有天工院的技工带着工具箱,还有农户打扮的青年揣着种子袋。 一个少年激动地对父母说。 “爹娘放心!儿子去撒马尔罕是帮咱们红袍开商路,不是去受苦!” 旁边的小姑娘抱着哥哥的行李哭。 “哥,到了安南记得托人带香料回来......” 白发老妪颤巍巍地给孙子塞烙饼。 “好好跟里长干,咱家就指望你光宗耀祖了......” 魏昶君走近车队,轻轻拍了拍一个青年的肩膀。 “去勘测矿产?” 青年认出眼前人,顿时站得笔直。 “报告里长!学生去乌拉尔山找铁矿!” “好样的。” 魏昶君整理着别在他胸前的勋章。 “让红袍的炉火,烧得更旺些。” 夕阳西下,车队缓缓驶向火车站。 魏昶君伫立在道旁,望着那些意气风发的面容。 他们中有红袍将士的后代,有前明流民的孩子,如今都挺直脊梁,眼中有光。 最后一辆马车经过时,车上的青年突然高喊。 “为红袍天下!” 众人齐声应和,声震四野。 魏昶君抬手挥别,嘴角扬起浅浅的弧度。 暮色中,马车前往的方向,有铁轨延伸向远方。 魏昶君轻声自语。 “这就是红袍的百姓......千年傲骨,终成栋梁。” 第751章:时光荏苒 京师三十里外,官道旁的茶棚里,魏昶君搀着母亲程氏坐下歇脚。 程氏望着官道上川流不息的车马,轻声开口。 “整个京师都通好水泥路了......” 魏昶君顺着母亲的目光看去。 五丈宽的水泥官道平整如镜,道旁栽着整齐的杨柳,每隔百步就立着青石路碑。 驮马拉着货车平稳前行,再不见从前黄土漫天的景象。 “娘还记得刚打下京师的时候,崇祯年间这条官道么?” 魏昶君轻声道。 “那时路面坑洼,雨天泥泞没膝,晴天尘土呛人,前明每年修路的徭役,都要征用上千民夫。” 程氏恍惚记起往事。 “你爹在蒙阴当驿丞时,最怕雨季送急报,有次马匹陷在泥里,他扛着公文袋徒步跑了一夜......” 她忽然指着远处。 “那是......车站?” 挑高的月台上,几辆马拉班车正在上下客。穿制服的车夫挨个检查货箱,旅客排队购票,秩序井然。 魏昶君解释道。 “如今驿站兼做车站,有固定班次往返京师,百姓花二十文钱就能坐车进城,再不用徒步跋涉。” 继续前行,程氏注意到道旁每隔三里就有的砖砌岗亭。 “这些是......” “养路工哨。” 魏昶君答。 “专司道路维护,遇有损坏,半日便能修复。” 继续前行,景象更令程氏震惊。 昔日脏乱的城郊集市,如今变成青石铺就的广场。 摊位整齐划一,每个摊位都挂着红袍市集的木牌和卫生评级旗。 戴袖章的市吏正在巡查,商户们自觉将垃圾倒入统一配备的木桶。 “从前这里......” 程氏想起前明崇祯年间,红袍军初定的时候的外城集市。 污水横流,摊贩争抢地盘,扒手横行,她听闻许多人曾在此被偷过钱袋,报了前明的衙门却无人理会。 魏昶君指向集市东头。 “娘看那边。” 只见一排青瓦公厕,旁设洗手池和饮水处,几个农妇正用木勺接水给孩子喝。 “城内通水了。” 魏昶君语气带着欣慰。 “天工院设计的压力井,通过管道输到各街坊。再不用喝受污染的井水。” 穿过城门时,程氏仰头望向城墙。 昔日常有坍塌的夯土城墙,如今包上了青砖,墙头还装了防风灯。 守城士兵的岗亭变成砖石小屋,窗明几净。 崇祯年间京师街道狭窄拥挤,如今主街拓宽到十丈,两侧有砖砌排水沟,穿着号衣的清洁工正在清扫路面,垃圾车定时收运。 “这些变化......” 程氏喃喃道。 “才多少年光景......” 魏昶君扶住母亲的手臂。 “红袍军入京第一天就颁布《京师改建令》。拆违建、拓街道、修下水、通水,这些都是百姓一起干的。” “娘。” 魏昶君轻声道。 “这就是昶琅用命换来的,也是千万红袍将士奋斗的。” 京师永定门内,程氏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 她的目光掠过城门旁新贴的布告栏,上面赫然印着魏昶君的侧面画像,那是红袍公报常用的头版插图。 画像下的文字写着里长示,市政建设,人人有责。 “咳......咳咳......” 程氏突然掩口咳嗽起来,脸色有些苍白。 魏昶君立即停下与夜不收的交谈,轻轻扶住母亲。 “娘,要不要歇歇?” 程氏摇摇头,目光却仍停留在那些画像上。 她看见不远处工厂围墙上漆着的巨幅宣传画。 魏昶君手持规划图,站在建设中的水厂前。 更远处,市政厅门口悬挂的徽章上,也刻着里长的侧影。 “这些......都是什么时候......” 程氏的声音有些发颤。 魏昶君顺着母亲的视线望去,神色平静。 “去年开始挂的,百姓们说要知道是谁在带领他们建设新城,宣传司就做了这些画像。” 这时,一阵异味随风飘来。 魏昶君突然皱眉,对身旁的夜不收道。 “记下来,南城排水沟仍有淤塞,让市政司三日内清理完毕。” 他指着不远处一条小巷。 “那处的污水明显没有接入主管道。” 夜不收迅速在簿子上记录。 程氏注意到儿子说话时,目光锐利地扫过每处细节,路边摊贩的垃圾处理、街面砖块的平整度、甚至檐下灯笼的悬挂高度。 “里长。” 夜不收低声回报。 “上月已整改过排水系统,但有些百姓私自改道......” “不是百姓的错。” 魏昶君打断道。 “是我们规划时没考虑到各家排水需求,让天工院重新勘测,设计更合理的分支管道。” 他们继续前行。 经过一家纺织厂时,程氏又看见大门上挂着魏昶君的画像,这次是里长视察工厂时与工人们的合影。 画像下方写着,安全生产,质量第一。 魏昶君却停在厂区外的排水沟前。 他蹲下身,用树枝拨开浮萍,仔细观察水流。 “这沟明显比标准窄了,雨季一来,必定倒灌。” 转头对夜不收道。 “让工建司来人重新测量,所有厂区排水沟都要检查。” 小妹魏染瑕默默跟在后面。 她看着长兄专注的侧脸,又看看母亲苍白的脸色,眼神复杂。 程氏忽然轻声问。 “这些琐事,你都要亲自管?” 魏昶君挽起母亲继续前行。 “娘,百姓的苦处,大多藏在这些琐事里,前明为什么失民心?就是因为没人把这些小事当真,一点一点累计,万劫不复。” 程氏望着长子认真的侧脸,忽然明白这些画像的意义。 它们不是个人崇拜,而是百姓用最朴素的方式,表达对一個真正关心他们冷暖的朝廷的认可。 夕阳西下时,魏昶君终于处理完所有事务。 马车驶过街道,程氏看见路边孩童举着印有里长头像的识字课本,商铺挂着里长推荐的诚信招牌,甚至茶楼里说书人都在讲里长改水渠的故事。 她忽然轻声对儿子说。 “累了就歇歇,别太勉强。” 魏昶君微微一笑,目光扫过窗外欣欣向荣的街景。 “看到百姓能过上好日子,就不觉得累了。” 继续前行,魏染瑕望着沿途景象,眼中满是复杂。 百姓们人人随身带着小旗,上面工整写着一不坑人,二不害人,团结互助,友爱敬人的红袍语录。 她听见路边茶棚里,几个挑夫边喝茶边念着。 “里长说欺人者必自毁,咱们做生意可得实在些。” 更有一队学子走过,齐声背诵。 “红袍训,读书不为做官,要为百姓谋福。” 魏染瑕想起崇祯四年的冬天,她亲眼见过易子而食的惨剧。 那时京师米价飞涨,城外饿殍遍地,官府却还在加征辽饷。 如今再看这太平景象,恍如隔世。 第752章:归途 程氏却一路沉默。 她的目光始终追随着路旁的驿站。 当看到驿站的青石牌匾时,她忽然停下脚步,呼吸变得急促。 “娘?” 昶君连忙扶住母亲。 程氏摇摇头,挣脱儿子的手,一步步走向驿站。 她永远记得丈夫死前那个夜,时任驿丞的丈夫因为不肯克扣驿卒口粮,被上官当庭侮辱,回来时气的一病不起。 那时驿站官吏横行霸道,驿马被私自挪用送贿,驿银遭层层盘剥,驿卒动辄被打得遍体鳞伤。 有次丈夫想给病重的驿卒请大夫,竟被上官讥讽。 “贱役之命,值得几个钱?” 但眼前的红袍驿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青砖院落整洁有序,廊下挂着驿卒休息室,旅客茶水处的木牌。 只见一个老农正牵着驴车来寄货,驿吏仔细过秤后温和地说。 “老伯,这批山货给您走加急,三天就能到济南。” 她甚至看见驿丞拿出账本与驿卒们商量。 “今年盈余不少,给大家添置冬衣可好?” 一个年轻驿卒笑道。 “不如把驿舍西屋修修,让过往客商住得暖和些。” 这时,后院传来阵阵笑声。 程氏循声望去,见几个驿卒正在给马匹梳毛,一个孩子蹲在旁边喂胡萝卜。 驿丞也看见了几人,笑吟吟开口。 “那是驿卒家的娃,驿站办了蒙学,孩子们都能来识字。” “您不舒服吗?” 一个驿卒注意到程氏脸色苍白,连忙端来热茶。 “要不要请驿医看看?红袍驿站都配了郎中。” 程氏颤抖着接过茶碗,脑海中满是丈夫的身影。 当啷一声,茶碗落地粉碎。 程氏猛地抓住魏昶君的手臂,眼泪汹涌而出。 “你爹...你爹他...” 她哽咽得说不出话,只是指着那些笑脸盈盈的驿卒,指着墙上驿卒如亲的匾额,浑身颤抖。 魏昶君默默扶住母亲。 程氏声音逐渐变得模糊。 “他爹,你看见了吗?这就是昶君他们拼出来的世道,驿卒能挺直腰板做人了,百姓能笑着赶路了,你...你安心吧......” 夜色降临时,程氏病倒在驿舍客房。 随行大夫诊脉后摇头叹息。 “老夫人积劳成疾,如今大喜大悲,怕是...” 魏染瑕跪在床前啜泣。 魏昶君静静坐在母亲床边,握着那双布满老茧的手。 烛火摇曳中,他听见母亲在昏迷中喃喃自语。 “他爹...驿站修好了...孩子们有出息了......” 窗外,驿站的红灯笼静静亮着,照着一队夜归的商旅。 魏昶君沉默着,心中苦涩至极,想到之前落石村的时候,对于母亲的去世,他并不意外。 之前在落石村一个人将他们兄妹三人拉扯大,受了多少苦? 一面是三个孩子嗷嗷待哺,一面是丈夫去世后族人对财产虎视眈眈,一面是地主虞家的欺压,母亲艰难拉扯他们。 之后自己起兵,母亲又帮忙操持青州府工业区纺织厂等等产业,数十年来积劳成疾,再加上得知了次子身亡驻北城的消息,青年丧夫,老年丧子,加上劳苦一生,隐疾遍布,哪怕现在治疗,可病根还在,大夫都说了,就算是吊着命,也撑不过半个月,只能让老夫人备受痛苦煎熬。 这一刻,魏昶君抱着终于没了气息的母亲,在深夜中脚步踉跄,面无表情,一点点走着,下葬。 京师西郊的坟地上,寒风卷着纸钱灰打着旋。 魏昶君独自站在新垒的土坟前,身上还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棉袍。 妹妹魏染瑕跪在坟前痛哭,颤抖着捧出一个蓝布包袱。 “兄长......” 她哽咽着说。 “这是娘最后留下的......” 魏昶君解开包袱,里面整整齐齐叠着三件小衣裳:一件是他儿时穿过的虎头鞋,鞋尖的绣纹已经磨白。 一件是弟弟昶琅的百家衣,补丁摞着补丁。 还有件是染瑕幼时的红肚兜,颜色褪得发旧。 下面压着几件崭新的婴儿衣物,小包被针脚细密,棉袄上绣着平安纹,还有双虎头鞋比当年那双精致得多。 他展开母亲留下的信笺。 字迹颤抖,是母亲病中口述,妹妹代笔。 “君儿,娘要走了,别难过,娘这辈子最骄傲的就是把你们兄妹拉扯大,现在看你领着百姓过上好日子,娘很高兴。” “只是娘放心不下你,三十多岁的人了,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娘给你做了几件小衣裳,盼着哪天能抱上孙子......” “染瑕的婚事你别操心,姑娘自己有主意,倒是你,总说忙,总说没空,娘知道你是怕成家误了国事,可百姓的里长也是人啊......” “娘柜子里还藏着块红布,是给你娶亲时盖头用的,可惜......等不到了......” 魏昶君的手指攥得发白。 他仿佛看见母亲在纺织厂劳累一天后,深夜就着油灯缝制婴儿衣物的身影。 那些一针一线里,缝进了一个老人最朴素的期盼。 “里长节哀。” 黄公辅和阎应元不知何时来到身后。 黄公辅轻声道。 “老夫人家愿,我等都听到了,里长若愿意,臣等可为您物色良配......” 阎应元补充。 “如今四海升平,里长确该考虑成家之事。便是寻常百姓,也该享受天伦之乐。” 魏昶君缓缓摇头,将婴儿衣物仔细包好。 “天下未定,何以家为。” 三日后,《红袍公报》头版刊出讣告。 “里长魏昶君之母程氏病逝,按红袍律从简治丧,不设仪仗,不收奠仪。” 附录的丧事清单令人复杂,松木棺一口,粗布寿衣一套,纸钱三叠,总计花费不足十两银。 消息传至湖南,长沙报房外聚满了百姓。 老农指着报纸不敢相信。 “里长娘亲的丧事,比咱普通百姓还简朴......” “瞧这清单,连墓碑都是最便宜的青石。” “听说里长坚持守孝期间一切从简,连灵堂都没设......” 但百姓自有心意。 京师西郊,每天都有百姓自发前来祭奠。 老驿卒带来一篮鸡蛋,轻轻放在坟前。 “老夫人,尝尝咱家新下的蛋。” 纺织女工放下一匹红布。 “给您扯块布,别冻着。” 蒙阴来的乡亲扛来袋新米。 “程大娘,咱老家丰收了......” 里长让他们吃饱了肚子,他们不能让里长的娘饿着走...... 第753章:手中最锋锐的剑 母亲程氏的葬礼冷清结束,但自发前来看望的百姓还有很多。 彼时魏昶君已经重返京师,大堂内,烛火将魏昶君的身影投在巨幅北疆地图上。 一名夜不收站得笔直,声音沉肃。 “禀里长,罗刹国突袭北海边境,昨日午时,其哥萨克骑兵越境袭击我巡边小队,六名将士殉国。彼等焚毁我屯垦营地,强占新修水利设施。” 魏昶君的手指猛然扣住桌沿。 “详细报来。” 夜不收展开战报。 “罗刹国单方面宣布断绝一切往来,关闭边市,驱逐我商旅,扣押三批货值十万两的皮毛,其驻边将军更传书狂言北海自古属罗刹,红袍蛮夷速退。” 此时堂外传来急促脚步声。 另一名夜不收持电文闯入。 “急报!罗刹军强占我军民垦殖田千亩,毁渠堰二座,掳走屯民百余人!” 魏昶君眼中寒光骤现,举兵造反以来的狠辣尽数弥散。 罗刹国,当真觉得天下初定,红袍不能多线厮杀? 魏昶君还没决断对罗刹国的手段,一名负责电台的官吏便迅速赶来汇报新的消息。 因为罗刹国的进犯是电台传播,无论是撒马尔罕的陈铁唳,还是草原征战的王旗,乌斯藏征战的总长,甚至连巡海的张献忠都纷纷得知了消息! 罗刹国的欺人太甚,让这群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武将几乎气炸了。 “里长!” 电台官吏急步呈上第一份电文。 “草原王旗总长急电!” 电文纸上墨迹淋漓,仿佛带着塞外的风沙。 “罗刹夷狄,敢犯天威,臣请率三万铁骑,踏其王庭,焚其宗庙,绝其苗裔,漠北儿郎枕戈待旦,只等里长一声令下!” 魏昶君尚未开口,第二份电文又至。 吴三桂从辽东发来的急报详细至极。 “臣已拟三路进兵方案,一路由瑷珲渡江,取雅克萨,二路出呼伦贝尔,断其补给,三路水师沿江而下,直捣赤塔,罗刹远东兵力不过万余,火器陈旧,臣三月可定远东!” 电台蜂鸣再响,张献忠从海上发来的电文杀气腾腾。 “臣张献忠请战,愿率水师北上,炮轰其王城,昔年成化犁廷,今当再现!不屠尽罗刹水师,誓不返航!” 紧接着,各路军报如雪片般飞来。 李自成从河西走廊发电。 “臣请出西域,越天山,破中亚诸堡,当年能破京师,今必能碎罗刹!” 驻藏总兵用电台传来消息。 “藏军愿为前锋!雪域儿郎可耐寒苦,直插雪原!” 连远在撒马尔罕的陈铁唳都发来急电。 “某虽在南疆,愿率象兵北上,列阵破城,必教罗刹人胆寒!” 电台官吏声音发颤。 “里长,各镇总兵都在电台里吵起来了,王总长和吴总长差点在电文里约战,看谁先攻进其王庭......” 魏昶君的身影在烛火中拉得很长。 刚听完罗刹国犯边的军报,手指无意识地扣紧桌沿,关节微微发白。 不要提红袍天下与历朝历代的不同。 魏昶君眯起眼睛,眼眸冰冷。 便是昔日那些家天下的汉唐,刚刚立国的时候,也是武德最为充沛的时候,罗刹国,怎么敢! 他尚未决定征讨人选,堂外突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一名夜不收踉跄闯入,额前汗珠密布,在烛光下闪着微光。 魏昶君心头猛地一跳,不祥的预感如阴影般笼罩而来。 “禀里长!” 夜不收站得笔直,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 “西安府急报!洛水总长巡查税务时突然昏厥,医官说总长年过百岁,脏腑衰竭......” 话音未落,又一名民部官吏跌跌撞撞奔入,脸色惨白如纸。 “里长!黄总长批阅公文时突然栽倒,右半身不能动了!医馆诊断为风疾!” 烛火噼啪作响,在寂静的堂内显得格外刺耳。 魏昶君沉默片刻,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案上那方沉重的镇纸。 他想起史书所载风疾症状,头晕、肢体无力、瘫痪,昔日大唐李世民便是受此症折磨。 堂外夜风呼啸,卷着落叶拍打窗棂。 魏昶君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 “详细说来。” 夜不收稳了稳呼吸。 “洛水总长在核查西安府官员税务推行时突然吐血昏厥,当地医官用参汤吊住性命,但脉象已如游丝,恐怕......” “如今正在送往京师,应当快到城外驿站了。” 民部官吏接口道,声音带着颤抖。 “黄总长发病时正在批阅漕运税册,突然右手握不住笔,随即半身麻木,医馆说这是风疾所致,情况危急。” 魏昶君凝视着跳动的烛火,忽然问道。 “两位可还清醒?” “洛水总长时而清醒时而昏睡,黄总长意识尚清但口不能言。” 官吏垂首答道。 “医官特别嘱咐,风疾最忌心绪激动,需静养。” 魏昶君转向电台官吏,声音陡然转冷。 “传令医学院,将所有珍藏的百年老参、灵芝尽数取出,优先救治两位总长。” 彼时,看着官吏匆匆离开的背影,魏昶君沉默着。 风疾,放在后世就是瘫痪症,类似心脑血管疾病,表现为头晕、肢体无力、瘫痪,这种病症,加上黄公辅本就年迈,脏腑衰竭,怕是撑不了多久了......魏昶君霍然起身,案上烛火剧烈摇曳也浑然不顾,大步流星冲出书房。夜风扑面,他脑中一片混乱,只知必须立刻赶到城外驿馆。 驿馆厢房内,油灯如豆,光线昏暗。 魏昶君推开门,一股浓重药味混着老旧木材的气味扑面而来。 洛水老道躺在简陋床榻上,薄被下的身躯干瘦得几乎只剩骨架,眼见魏昶君到,洛水挣扎着坐了起来。 魏昶君走到床沿,只见老道面色灰败如土,眼窝深陷,颧骨高高凸起,真正是皮包骨头。 他呼吸微弱,每一次吸气都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魏昶君怔怔看着,想起这道人一生。 从落石村起便跟着自己,征战蒙阴,血洗莒州,破青州府,厮杀鞑子,最终推翻前明......老道士几乎从未停歇,从未享过一日清福。 甚至曾因莫柱峻通敌一事犹豫未报,被自己革职查办,他也毫无怨言,依旧为百姓奔走效力。 第754章:他老了 想到这里,魏昶君心如刀绞,脸上肌肉微微抽搐,眼中流露出深切痛楚。 他轻轻握住老道枯柴般的手,低声唤道。 “牛鼻子......还认得我不?” 洛水笑着摇头,浑浊眸子转了转,嘴角扯出一丝微弱笑意。 “小......崽子......” 这是他第一次没叫里长,彼时洛水苦笑,声音气若游丝。 “十几岁时......就敢揍老道......” 魏昶君紧握他的手也笑着。 “谁让你当年骗我娘钱,非要给我喝那符水。” 老道喉中发出嗬嗬笑声。 “那符......管用哩......你后来......不是真当上里长了......” “管用个屁。” 魏昶君笑骂。 “要是真喝,保管要拉三天肚子。” 烛火噼啪一跳,映出老道眼角的泪光。 沉默片刻,魏昶君轻声道。 “还记得要修万佛庙的虞家吗?” 老道眼睛突然亮了些。 “咋不记得,你小子吓唬我说万佛庙修起来,没我的好果子吃......” “不然你能带着十个徒弟和我一起去玩命?” 魏昶君笑出声。 “结果把虞家彻底铲出了,才第一次当了里长。” “那些个傻徒弟......” 老道喘着气笑了半天。 “那时候也就青石子最拼命了。” 魏昶君从怀中掏出油纸包。 “给你带了糖饼,落石村老刘家做的。” 老道颤抖着手去接,纸包却滑落了。 魏昶君捡起饼,掰了一小块喂到他嘴边。 “慢点吃,别噎着。” 他看着饼屑沾在老道花白胡须上,沉默着。 吃吧,一辈子都在吃苦,吃点甜的,吃点甜的就好了......老道士费力咀嚼着,忽然含糊开口。 “杀虞家那晚......你吓得......手抖......” “放屁。” 魏昶君笑骂。 “我愤民刚看到你个老牛鼻子腿都软了。” “胡扯......” 老道激动起来。 “是老道带着人先劈的门,你还差这着火候呢......”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争着,声音渐渐低下去。 烛火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仿佛还是当年落石村那两个生计都发愁的底层百姓。 魏昶君忽然轻声问。 “后悔跟着我造反不?” 老道浑浊眸子转了转。 “后悔......没早点......跟你反......” 他枯瘦的手突然抬起,魏昶君连忙握住。 油灯忽然爆了个灯花,将整个屋子照得亮了一瞬。 片刻的光明中,两人相视一笑,仿佛又回到落石村那个月明星稀的夜晚。 厢房内,油灯将熄未熄,灯芯不时爆出细微的火星。 洛水老道枯瘦的身躯倚在土墙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嘶响,仿佛破风箱在拉扯。 魏昶君站在他对面,烛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面上,随着火光摇曳不定。 “里长......” 老道艰难地开口,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 “老道......要走了,往后......你的路......更难了。” 他枯柴般的手指攥住魏昶君的衣袖,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我活着......那些人......还惧三分,等我死了......青石子镇北......你独守京师......他们会......累死你......” 老道剧烈地咳嗽起来,佝偻的身躯蜷缩如虾。 魏昶君默默递过一碗温水,看他艰难地啜饮。 水珠顺着花白的胡须滴落,在陈旧的道袍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记得江南那些缙绅么?还有红袍军有些启蒙师,副总长......” 老道喘息稍定,浑浊的眼中闪过微光。 “他们......等着呢......等红袍......露出破绽......” 魏昶君凝视着跳动的烛火,没有说话,这些事他比谁都明白。 哪怕是经历了徐国武,陈铁唳这些人的事情,仍有一群人在等,等着熬出一个万代富贵家业。 这一点,他看得出来。 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已是四更天了。 “江南......世家......” 老道的声音越来越弱。 “塞北......豪强......都在等......等你这根......顶梁柱......垮掉......” 他突然抓住魏昶君的手,力道大得惊人。 “别让他们......得逞......累死你......就赢了......” 油灯终于熄灭了,只有晨曦微光从窗纸透入。 在朦胧的曙光中,两个身影如石刻般伫立。 魏昶君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坚定。 “我会一直震慑。” 是的,他比洛水年强很多,他才三十多岁,他会熬下去,哪怕只有他一个人,他也会熬下去。 熬到这些野心勃勃的势力都崩塌,熬到新一代的红袍青年成长起来! 那群有着最纯粹,最干净的心思的青年! 老道闻言,干瘪的脸上竟露出一丝笑意。 他深深看了一眼魏昶君,面色温和。 “知道吗?最初我以为你和历朝历代的开国之君一样,只是借着为了天下百姓的由头起兵。” “但你不是。” 老道士这一刻宛若回光返照一般,声音絮絮叨叨的,脸色也红润了许多。 “我从来没见过像你一样的人,拼着一条命,提着脑袋和前明,鞑子,流寇厮杀了十多年,最后甚至没有给自己留下一两银子的好处。” “你没变,你没变......” 这些年,魏昶君给百姓的,和给自己的,他都看在眼里。 老道士欣慰的看着魏昶君,像是在看一团最纯粹,也是最耀眼的火。 他最后望了一眼窗外渐亮的天色,喃喃道。 “天......亮了......” 身子缓缓滑落,再无声息。 魏昶君俯身,轻轻合上老道未曾瞑目的双眼。 那具形销骨立的躯体轻得惊人,仿佛一生的操劳早已榨干了最后一丝血肉。 晨光彻底照亮厢房时,魏昶君仍保持着俯身的姿势。 他想起很多个这样的清晨,落石村起兵时,老道第一个响应,夺青州之战时,老道亲自带人厮杀,推行新政时,老道彻夜核查田亩......“牛鼻子。” 他轻声道,这次他也没叫洛水。 “放心走吧。” 他直起身,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 晨曦扑面而来,将他染成金色。 远处京师城的轮廓在朝霞中渐渐清晰,新的一天刚刚开始。 魏昶君最后回望了一眼厢房内那道消瘦的身影,转身步入晨光之中。 他的脚步沉稳而坚定,如同这些年来走过的每一步。 一如他所说,就算只有他一个人,他也会走下去......死不旋踵! 第755章:你的右手长剑没了 京师城外驿馆前,魏昶君独自站在石阶上。 腊月的寒风卷着枯叶打旋,刮在脸上如刀割般生疼。 他望着远处灰蒙的天色,站了许久,直到手脚都冻得发麻,才转身走向马车。 回到魏府书房,炭火盆驱散了周身寒气。 魏昶君在案前坐下,伸手取过砚台时,发现墨汁已凝了一层薄冰。 他唤人重新磨墨,将冻僵的手指在烛火上稍作烘烤,便展开第一份公文,那是青石子从北海发来的军情急报。 朱笔在指尖顿了顿,墨点滴在宣纸上洇开一团。 他换过一张纸,开始批阅。 书房里只剩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和窗外不时呼啸而过的北风。 然而不到十天。 书房内,魏昶君正批阅着北海屯田奏报,朱笔悬在半空,墨迹未干。 堂外传来迟疑的脚步声。一名夜不收垂首立于阶下,声音压得极低。 “禀里长...民部黄总长...怕是不好了。” 魏昶君的笔尖顿了顿,墨珠滴在粮秣二字上,洇开一团黑痕。 “医官今晨诊脉,说是风疾入髓......” 夜不收喉结滚动。 “右半身彻底瘫了,左眼也瞧不见光亮......喂药时呛着咳血......” 烛火噼啪炸响,映得魏昶君面色明灭不定。他沉默良久,最终将染污的奏报缓缓卷起。 京师黄府坐落在城南旧巷,是座前明五品官留下的老宅。魏昶君沉默地穿过斑驳的影壁,青石板缝里钻出几丛枯草。 院内老槐树下,黄公辅瘫在竹躺椅里,身上压着厚厚旧棉被,被面褪色处打着整齐的补丁。老仆正用湿布巾擦拭主人,见里长来了,慌忙起身行礼。 “老爷非要挪出来......” 老仆哽咽道。 “说不想闷死在屋里......要看着天光走......” 魏昶君俯身细看。 黄公辅右半身完全僵直,左眼蒙着灰翳,唯有左手指尖微微颤动。 枯槁的面容被冬日稀薄的阳光照着,竟透出几分奇异的安宁。 老仆颤巍巍端来药碗,褐色的药汁在碗沿晃荡。 “今早喂参汤都呛......咳得厉害......” 魏昶君接过药碗,蹲下身。药气氤氲中,他看见老臣瘫痪的右手仍保持着握笔的姿势,食指与中指间磨出深紫色的茧痕。 风过庭院,老槐树的枯枝发出簌簌响声。 黄公辅忽然睁开左眼,浑浊的眸子转向魏昶君,嘴角艰难地扯动了一下。 魏昶君复杂点头,蹲下身,攥着这个如今瘫痪,脏腑衰老的老臣粗糙的手,他脑海中浮现出黄公辅这些年的一切。 从莒州开始跟着自己,一点一点搭建出如今红袍军民部的框架,这些年无论是打鞑子,还是打前明,甚至剿灭土司缙绅,内务辎重从未出过纰漏,百姓从未对红袍之政恶语相向,若非这位红袍军大管家,红袍军也许走的没有这么顺,至少脚步要晚五年......魏昶君蹲在竹榻前,紧紧攥住那只枯槁的手,感受到掌心粗粝的茧子硌着自己的皮肤。 老臣黄公辅瘫在躺椅里,浑浊的双眼微微颤动,仿佛透过岁月的迷雾,看到了三十年前的莒州城外。 寒风卷起魏昶君洗得发白的旧棉袍下摆,他轻声开口,声音在风中显得有些颤抖。 “二位愿为百姓,舟车劳顿,不远万里而来,不胜感激......” 这句话如同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的闸门。 十多年前,里长就是这样看着他和阎应元。 黄公辅浑浊的眼眸突然泛起微光,干裂的嘴唇艰难地扯动,眼泪顺着深刻的皱纹滑落。 他仿佛又看见那个梭镖军阵中策马而来的青年,火枪骑兵巍峨,那人眼眸璀璨如星。 “魏君为百姓不畏生死。” 老臣的声音微弱苍老,却带着昔日的坚定。 “吾等本就是同道中人......” 魏昶君的手微微发抖。 风更急了,卷起石阶上散落的算筹。 魏昶君拾起一枚磨损严重的骨筹,想起老臣在油灯下拨算盘的身影。 平定江南时昼夜清点缴获,开发北海时精打细算每一两银子......十余年,红袍军每推进一步,都有这人在背后将粮草辎重算得明明白白。 黄公辅艰难地昂着头,目光掠过魏昶君洗得发白的棉袍袖口,那上面还沾着批阅公文时滴落的墨迹。 他看见里长眼中那簇理想之火仍在熊熊燃烧,纯粹得一如当年莒州初见时。 “臣......走了。” 老臣的声音逐渐消散在寒风里,嘴角却带着心满意足的笑意。 枯槁的手缓缓垂落,指间还保持着握笔的姿势。 魏昶君轻轻将老臣的手放回棉被下。 京师黄府外的青石巷弄里,魏昶君步履虚浮地走着。身后宅院内传来的哀哭声在寒风中断续飘散,他却仿佛听不见般,只麻木地向前迈步。 旧棉袍的下摆沾了院里的泥灰,随着脚步一下下拍打着磨损的靴面。 还未走出巷口,暗处倏然闪出一道黑影。 夜不收单膝跪在青石板上,声音压得极低。 “禀里长......乌斯藏急报,罗延辉总长......殁了。” 魏昶君猛地驻足。 巷口枯槐的枝影在他脸上摇晃,将那张瞬间失血的面孔割裂成明暗交错的光斑。 “何时的事?” 声音干涩得像是磨过砂纸。 “七日前的夜。” 寒风卷着碎雪扫过巷弄,吹起魏昶君散落的发丝。 他想起半月前罗延辉请战罗刹国的电文。 “臣愿率藏军为前锋,必雪北海之耻!” 如今墨迹未干,请战之人已成冰下枯骨。 魏昶君脑海中浮现出那个蒙阴落石村汉子的姿态。 他昔日跟着自己从村子里一路杀出来,之后天下初定,又被自己派去雪域,平旧贵族,文化融合,一切都处理的井井有条,可他不是身体很好吗? “如何死的?” 魏昶君的声音干涩。 夜不收垂首。 “总长在高原旧伤不断,大夫诊断是肺胀,前些时日染了风寒,救不过来了。” 他呈上一封染着雪渍的信笺。 “这是总长留给您的。” 魏昶君复杂的闭上眼,肺胀,他想到之后的医学历史,将之称之为肺水肿,加上高原反应,如今红袍军的医学能力,的确很难救治...... 第756章:张献忠何在! 彼时他展开信笺,密密麻麻的字迹扑面而来。 “里长亲启,后来总长须知,高原开垦需择河谷阳坡,霜期较晚......道路修筑需绕开冻土带,路基垫高,铁矿开采宜在夏季,冬季易生肺疾,医馆当备红景天、茯苓等药材,汉藏医理可互补......” 字迹到最后愈发凌乱,最后几行几乎难以辨认。 “牦牛毛帐篷比棉帐保暖......青稞酒可御寒但忌过量......见到此信时,延辉概已......望里长保重...” 魏昶君攥紧信纸,指节发白。 他想起昔日于乌思藏面见罗延辉,此人汇报时苍白的面色,除了帐无怪乎咳嗽得直不起腰,但即便如此,他仍是笑着说。 “高原的乡亲们苦寒,咱得替他们找条活路。” 烛火噼啪炸响,映出信纸末尾一行小字。 “另,臣在纳木错畔试种青菜成功,来年可推广,高原儿郎也能吃上新鲜菜蔬了。” “这混蛋,肯定不是他写的信,他平日里便不爱读书识字......” 魏昶君笑着笑着,便红了眼眶,轻声唤道。 “延辉......” 他想起这个农家汉子的一生。 崇祯元年跟着他杀出蒙阴,夺取青州跟随青石子伪装成流寇,血战断了三根肋骨,天下初定后自愿受命去最苦寒的高原。 数十年未曾娶妻,临终前惦念的还是高原百姓能不能吃上青菜。 夜不收低声补充。 “总长遗物只有一箱文书、两件旧袍,高原同僚说,他每月俸禄大半买了药材分给藏民。” 魏昶君起身走到窗前。夜色中的京师万家灯火,其中有一盏,再也不会为那个从落石村走出来的汉子亮起了。 他最终开口,声音沙哑。 “按他心愿,葬在纳木错畔,让高原百姓......永远记得他们的罗总长。” 寒风吹动信纸,哗啦作响。 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是一个将军用生命为红袍天下绘制的蓝图。 传来的噩耗还不仅仅是这一个,夜不收拿着电台的传讯迟疑了很久,叹息着,天下的事,都压在里长身上了......但他还是咬着牙开始汇报。 “里长......” 他声音干涩。 “天工院呈报......三年勘测队遇难记录。” 魏昶君抬起眼,烛光在他眸中跳动。 “念。” “去年三月,草原煤矿勘测队遇塌方,殉国二十三人......” “八月,撒马尔罕石油勘测队缺水断粮,殉国三十一人......” “今年正月,安南历史考察队遭木邦贵族袭击,殉国十九人......虽我军已斩敌三千,但......” 夜不收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魏昶君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案上镇纸,那上面还沾着昨日批阅公文时滴落的墨迹。 “还有么?” 他问。 夜不收深吸一口气。 “乌斯藏铁路勘测队冻毙七人,东海油田勘探船沉没殉国十二人,岭南瘟疫调查队染病身亡五人......” 烛火噼啪炸响,将魏昶君的脸映得明暗不定。 他仿佛看见那些年轻的面孔在风沙中勘测,在雪地里绘图,在油灯下记录。 每一个数字背后,都是红袍军最精锐的儿女。 “知道了。” 魏昶君的声音沙哑。 “去休息吧。” 当书房门轻轻合上,魏昶君独自坐在案前。 烛泪缓缓堆成小山,他在跳动的火光中展开那卷染血的名单。 “张二狗,蒙阴落石村人,崇祯四年随我起兵......” “赵小满,青州府铁匠之子,天工院首届学员......” “钱桂芳,扬州绣娘,自愿参加岭南医疗队......” 每一个名字都在烛光下颤抖。 魏昶君想起母亲临终前缝制的婴儿衣裳,想起洛水老道枯瘦的手,想起黄公辅瘫痪前批改的最后一份税册,想起罗延辉从高原寄来的种菜笔记。 烛火突然爆了个灯花,将墙上那幅巨幅地图照得透亮。 从蒙阴到京师,从北海到南洋,每一条红袍军走过的路,都洒满了这些人的热血。 魏昶君缓缓起身,从暗格中取出一坛落石村的土烧酒。 他斟满两碗,将一碗洒在地上。酒液渗入青砖,如同渗入这片他们用生命灌溉的土地。 “敬你们。” 他举起另一碗,对着空荡荡的会议堂。 “待山河一统,我再来陪你们喝酒。” 窗外传来更鼓声,已是四更天。 魏昶君重新坐下,展开一份新的勘测计划。 朱笔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与窗外呼啸的北风交织成曲。 烛泪流尽时,东方渐白。 魏昶君放下笔,最后看了一眼那份沾满泪痕的阵亡名单,将其郑重收入怀中。 次日清晨,京师会议堂内正式召开内阁最高会议,烛火将四部要员的身影投在青砖墙上。 魏昶君负手立于北疆地图前,朱笔在罗刹国疆域上重重圈画。 辰时正刻,各部要员均在,民部总长,启蒙部总师,红袍军总长副总长,监察总长等人汇聚。 魏昶君玄色棉袍的身影映在北疆巨幅地图前,朱笔重重敲在绘有罗刹国疆域的羊皮图上。 “今日议征罗刹之事!” 他声音冷峻。 “红袍容不得欺凌,吾国子民要在全球都堂堂正正地站着。” “因此,必须打!” 启蒙部官吏沉默。 “里长三思,罗刹疆域幅员辽阔,其欧罗巴本土距我万里之遥,若远征,粮草辎重转运艰难,更兼雪原极寒漫长,我军将士恐难适应。” “据天工院勘测数据,罗刹欧罗巴部分冬季可达零下,远超我军寒地作战极限,且其境内沼泽密布,铁路未通,大兵团行进困难。” “去岁全国岁入二千三百万两,若远征罗刹,首年军费恐需八百万两,且南洋开发正值关键,安南移民、吕宋垦殖皆需银钱......” “更须防欧罗巴诸国联兵,红毛番、佛朗机战舰横行大洋,若与罗刹结盟,我将腹背受敌。” 众人谏言如雨,魏昶君却始终凝视地图。 待最后一人语毕,他眼眸冰冷。 “唤张献忠回来。” 满堂俱寂。 烛火摇曳中,他声音斩钉截铁。 “令其率远洋舰队北上,炮轰其王庭,冰原登陆!” “至于欧罗巴诸国同气连枝......那就打穿欧罗巴!” 魏昶君目光扫过众人。 “红袍军剑锋所至,皆为红袍。” “今日不战,他日割地赔款,更伤民力!” 阎应元,周愈才等人心中一颤,目光复杂。 张献忠? 里长召回这等杀神,只怕是要大杀,顺着罗刹国直接朝着这片大陆最北方打! 第757章:他走了 京师魏府书房内,烛火将魏昶君的身影投在青砖墙上。 窗外寒风呼啸,卷着碎雪拍打窗棂。 他独坐案前,展开民部呈上的厚厚卷宗。 那是洛水临终前仍在修订的《官吏监察条例》。 朱笔蘸墨时,他瞥见卷首洛水留下的最后批注,震慑不法,当用重典。 墨迹已干,字迹却仍透着那股熟悉的决绝。 “陕西道监察使王淳。” 他念出第一个名字.“隐匿田产二千亩,收贿白银三万两。” 指尖抚过附录的证词,魏昶君沉默着。 这个当年在蒙阴学堂高喊均田免赋的青年,如今竟成了霸占民田的蛀虫。 “山西布政司李茂。” “强占煤矿股份,纵容家奴殴打致残矿工三人。” 魏昶君记得崇祯年,此人曾为护粮草身中三箭。 烛火噼啪炸响。 他继续往下看。 湖南漕运使赵进,隐匿克扣粮饷八千石......南直隶盐道周世安,隐匿私售官盐百万斤......广州水师参将陈大勇,隐瞒收贿放纵海盗......每个名字都带着血淋淋的罪证。 更令人心惊的是,卷宗附录里竟有七人是最早追随红袍军的落石村老营子弟。 当他看到莒州旧部张世杰的名字时,笔尖猛然顿住。 这个名字让他想起崇祯年的时候,这个如今坐拥十一处宅院的贪官,当年曾把最后一个窝头分给逃难的孩童。 安逸滋生堕落,洛水去了,政务还要继续推进! “传监察总长。” 魏昶君声音沙哑。 阎应元踏雪而来时,看见里正对着卷宗出神。 烛光映着他鬓角霜色,竟比窗外的积雪更刺目。 “全部按律查办。” 魏昶君推过卷宗。 “王淳、李茂斩!张世杰等抄没家产,流放北海,其余涉案官吏革职查办。” 阎应元复杂苦笑着。 “张世杰......昔日朝廷最后一城,此人先登......还救援过百姓......” “正因他救过百姓,更该知道贪墨的每一文钱,都是吸的血!” 魏昶君猛然拍案,墨汁溅满宣纸。 “明日将判决登报,让天下官吏看看,红袍军的刀,砍得下任何人的头!” 待阎应元退下,魏昶君铺开新政草案。 朱笔在官吏财产公示、民众检举奖励、巡回监察制度等条目下重重批注。 烛泪堆成小山时,他最后添上一行。 “设廉政署,直属里长,凡隐匿超百两者,全部流放。” 窗外风雪更急,吹得窗纸呜呜作响。 魏昶君推开窗,寒风裹着雪粒灌入书房。 他望着漆黑如墨的夜空,仿佛又看见洛水临终前的眼睛。 “放心。” 他对着风雪轻声道。 “红袍军的旗,脏不了。” 这一刻,魏昶君独坐案前,指尖抚过卷宗上一个个墨迹未干的名字,洛水、罗延辉、黄公辅,还有天工院勘测队那些再也回不来的青年。 “我不会忘记你们。” 他对着空荡的书房轻声道。 “天下......也不会忘记。” 窗外寒风卷过檐角,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魏昶君霍然起身,墨色衣袍扫过满地公文。 “传启蒙部总师。” 徐白海踏着夜雪匆匆而来,肩头还落着未化的雪粒。 见里长负手立于北疆图前,他悄然屏息侍立。 “拟令。” 魏昶君的声音沉如寒铁。 “各州府县,立先辈祠,塑洛水勘矿像,罗延辉开荒像,黄公辅理政像,天工院殉国勘测队,刻名于金石。” 徐白海执笔的手微微一颤,墨点滴在宣纸上洇开。 他想起洛水总长临终前还在修订矿务条例,罗延辉总长在冰原上留下的最后一个脚印。 “《红袍公报》设先辈传专栏。” 魏昶君继续道。 “刊洛水税法革新始末,载罗延辉高原垦殖志,述黄公辅漕运改制策,让百姓知道,太平日子是用什么换来的。” 寒风突然撞开窗棂,卷着雪沫扑入书房。 徐白海看见里长玄色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背影挺得笔直如松。 “启蒙部即日成立先辈司。” 魏昶君转身,眸光如炬。 “编《红袍先辈录》,入蒙学课本,要让娃娃们知道,谁为他们挣来吃饱穿暖的世道。” 徐白海躬身应诺时,瞥见案头摊开的《北海勘测殉国名录》,密密麻麻的红圈刺痛了他的眼睛。 那些被朱笔勾画的名字,最年轻的才十九岁。 “去吧。” 魏昶君挥袖。 “让工匠用最硬的青石,刻最深的碑文,要千年风雨,也磨不灭这些名字。” 徐白华踏雪离去时,最后回望了一眼。 只见魏昶君独立窗前,雪光映着他鬓角星霜,如雕塑般凝固在苍茫夜色中。 书房梁上悬着的红袍军旗悄然拂动,仿佛无数英魂在风中低语。 京师城内,寒风卷着碎雪扫过青石街道。 红袍园工地四周渐渐聚起人群,百姓们裹着厚棉袄,呵着白气,望着工匠们竖起青石基座。 “这搭的是啥台子?” 卖炊饼的老汉踮脚张望。 “瞧着比戏台还气派。” 身旁的中年布商叹了口气,摩挲着手中的暖炉。 “听说是给那些......没了的大人物塑像。” 他声音低下去。 “黄总长、罗总长他们......” 人群突然静了下来。 卖菜妇人想起去岁冬日,她抱着发高热的孩子撞开民部衙门,是黄公辅连夜请来医官,还自掏腰包抓了药。 那晚她看见黄总长值房里堆着半人高的文书,烛火亮到天明。 “罗总长......” 拉车汉子叹息道。 “我听回来的商户说,去年乌斯藏雪灾,是他带兵趟着齐腰深的雪给乡亲们送粮,回营地时十个脚趾头冻掉三个......” 碎雪渐渐密了,人群却越聚越多。 几个红袍启蒙师捧着簿子走来,年轻的面庞冻得通红。 “老乡们。” 最年长的启蒙师展开画卷。 “今日说说洛水总长的事。” 画卷上是蒙阴群山,着道袍的老人正教孩童认字。 “崇祯年大旱,总长带咱们挖井开渠,四天没合眼......” 启蒙师声音铿锵。 “洛水总长最初只是个道士,看着百姓流离失所,他和里长才终于揭竿而起......” 第758章:北上 先辈园中,卖炭郎突然蹲下身,看着洛水那两个字,眼眸情绪低落。 他想起洛水总长常来市集,总要多给几文钱,告诉他炭灰伤肺,买副口罩戴。 另一个启蒙师展开乌思藏地图。 “罗延辉总长在高原垦荒千亩,自己那时候顿顿啃青稞饼,他说让百姓先吃饱,我饿不着......” 人群里响起压抑的叹息。 卖豆腐的妇人想起许多年前,那时候京师初定,她曾见过罗总长,那个蒙阴汉子瞧着五大三粗,在她摊前吃碗豆腐脑的时候,看到自己病恹恹的孩子,临走悄悄在碗底压了三倍的钱。 “黄总长。” 启蒙师展开一摞账本。 “三十年批改公文百万份,自家宅子漏雨都顾不上修,风疾发作那日,他正在核算漕粮损耗......” 雪越下越大,百姓们的棉袄肩头积了薄白。 却无人离去,仿佛这纷扬的雪片都是纸钱,在为那些不曾享过福的人送行。 “他们在时,咱们嫌税重、怨管严。” 布商突然低着头。 “如今才知道......那些税银变成了水泥路、学堂、医馆......” 工地那头,工匠们正竖起第一尊雕像基座。 青石上刻着民部总长黄公辅,底下是一行小字崇祯年始,主理红袍民政。 “老天爷......” 老农站在雪地里低声念叨着。 “给好人添点寿数吧......” 启蒙师们红着眼圈继续宣讲。 当说到天工院勘测队时,人群彻底寂静了,那些葬身雪崩的青年,最大的不过二十五岁。 那些渴死荒漠的学子,怀里还揣着矿样图谱。 “他们在时。” 最年轻的启蒙师哽咽道。 “总说为后世开路,如今路通了,他们却......” 雪幕中,百姓们默默上前,将带来的米糕、粗饼轻轻放在工地围栏前。 很快,青石栏下便堆起各色供品,仿佛一场无声的祭奠。 “让让!让让!” 突然有人推着独轮车挤进来。车上装着新酿的米酒,坛口红纸写着敬先辈。 “洛水老总长爱喝我家酒。” 酿酒老汉拍开泥封,醇厚的酒香弥漫雪幕。 “每次都说等天下太平了,好好喝一壶......” 他颤抖着斟满一碗,缓缓洒在青石基座前。 酒液渗入石缝,像渗入这片他们用生命浇灌的土地。 更多百姓涌上来。卖花的献上冬梅,樵夫放下松枝,连孩童都掏出珍藏的麦芽糖。 雪渐渐覆盖了这些心意,却盖不住人群越聚越多的脚步。 当夕阳穿透雪幕时,红袍园已立起三尊基座。 百姓们仍伫立雪中,望着那些尚未完成的雕像,仿佛能看见那些身影从风雪中走来,提着矿灯的老道,握着垦荒犁的将军,拨着算盘的书生......“明日还来。” 卖炊饼的老汉嘟囔着。 “带刚出炉的饼子,让大人们尝尝......” “还有勘测队的那些孩子......这世道他们还有挺多没吃过的东西呢......” 人群渐渐散去,雪地上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 那些脚印都朝着同一个方向,朝着红袍园,朝着英魂安息之处,朝着他们用生命换来的清明世道。 就在百姓们看着先辈园落成的时候,另一边。 京师魏府书房内,海风的气息随张献忠的踏入而弥漫开来。 烛光下,这位远洋总兵的面庞被晒得黝黑,眼角深刻着风霜的痕迹,甲胄边缘还沾着未干的盐渍。 “里长。” 张献忠单膝触地,声音带着海浪般的沙哑。 “臣遍历南洋诸岛归来。” 他显然也知道里长传令自己回来是为了什么,彼时神色兴奋,但还是压抑着开始汇报,展开一卷泛着海腥味的羊皮图,手指点过吕宋。 “此地土王已降,设红袍学堂十七所,种橡胶园三千亩。” 指尖滑向满剌加。 “港口税制初立,商船增三倍,唯苏丹暗中勾结红毛番人,劫我商队两次。” 他眼底寒光一闪。 “臣已沉其战船五艘。” “万象稻米丰收,推行红袍农法后亩产增两成,然当地贵族暗中焚田,臣斩首级三十悬于城门。” 他从怀中取出琉球贡表。 “琉球王请归附,愿习汉语,改汉制。” “还有佛朗机炮舰犯我海疆,如今他们的尸骨正喂着吕宋湾的鱼虾。” 烛火噼啪炸响,张献忠眼底的兴奋渐渐化作狠厉。 “至于罗刹国。” 他掷出一枚双头鹰徽章。 “其哥萨克骑兵屡犯北海,焚我粮仓,掳我边民,臣探得其西伯利亚驻军不过八千,火器陈旧,粮草匮乏。” 他双手撑案,海风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给臣三万精兵,半年内必献其旺族于阶下!” 魏昶君负手立于北疆图前,玄色衣袍纹丝不动。 “既有不公,红袍必当席卷世界。” 他漠然开口,声音冷如寒铁。 张献忠眼底骤然迸出精光,抱拳时甲胄铿锵作响。 “臣即刻整军!天工院新式舰炮三十六门、铁甲运兵车二十辆已备齐!” 军令当夜传出。 西安府至平阳府、凤阳府、保定府四境烽火台同时燃起狼烟。 西安火车站月台上,蒸汽弥漫中千余名新兵列队登车。 黑脸铁匠赵大锤摩挲着新发的棉袄肩章,对身旁书生笑道。 “俺娘说穿上这身袄,就是红袍的人咧!” 平阳府矿工专列隆隆启动,满车青壮敲着铁锹唱军歌。 老矿工扒着车窗吼。 “崽子们!别忘了谁给的饱饭!” “去了给那些欺负咱的罗刹兵好好看看,什么叫红袍子弟兵!” 凤阳府,淮西子弟兵"专列驶过麦田,车窗口甩出的红辣椒在雪地里格外刺目。 保定府的新兵们专列则是一片肃静,直到军中抬来箱新式步枪,车厢顿时沸腾。 当四路兵车在石家庄汇合时,十二列军车首尾相接,蒸汽云团遮天蔽日。 新兵们探出车窗互掷干粮,秦腔与河北梆子在铁轨上空交锋。 赵大锤突然指着后勤列车惊呼。 “快看!铁甲车!” 自行的铁甲战车,炮管裹着的油布下露出破阵壹型的朱漆大字。 汽笛长鸣,钢铁洪流向北进发。 新兵们安静下来,望着窗外掠过的村庄。 一名红袍军年轻的战士在笔记本上写下。 “年冬,吾辈北上卫道。” 铁轮碾过冰河,震碎河面薄冰。 远处地平线上,更多的蒸汽云团正在汇聚。 第759章:你没刀了 红袍军各地浩荡征兵开始的时候。 台州府红袍官衙书房内,海风挟着咸腥气拍打窗棂。 烛火摇曳中,知府陈景深独自坐在案前,指尖死死攥着今日的《红袍公报》。 报纸头版赫然印着洛水总长病逝的消息,墨色讣告框边还滚着刺目的黑边。 “洛水死了......” 他喃喃自语,声音在空荡的书房里显得阴冷。 “你手中最锋利的刀......折了。” 烛芯突然爆响,将他狰狞的面孔映在青砖墙上。 他猛地起身,从暗格中抽出一本泛黄的账册,那是崇祯年间台州知府的私账。 纸页翻动间,密密麻麻的银两数目如毒蛇般盘踞。 “三月,收海商张氏修堤银八千两......” “五月,得海寇买路钱一万二千两......” “腊月,纳海盐私贩''年敬''二万两......” 陈景深的手指剧烈颤抖。 他想起去年清查府库时,自己穿着打补丁的官袍,啃着冷馍核对盐税。 而前明知府竟能用贪墨的银子买下西湖别院、扬州瘦马! “四万两......” 他忽然低笑出声,笑声渐转凄厉。 “四万两白银啊!够全台州百姓吃三年饱饭!” 海风猛地撞开窗户,将公报吹得哗啦作响。 洛水遗像在风中翻卷,那双眼睛仿佛正凝视着他。 陈景深突然抓起砚台狠狠砸去。 “看什么看!你们清高!你们了不起!” 墨汁溅上墙面的红袍军旗,污渍顺着民为邦本四字蜿蜒流淌。 他喘着粗气瘫坐在地,眼眸猩红,忽然想起崇祯年第一次见到魏昶君的场景,那个青衫书生站在灾民堆里分粥,袖口磨得发白,却把最后半块饼塞给奄奄一息的流民。 “里长......” 他蜷缩在阴影里,声音忽然带上哭腔。 “你为什么不贪?为什么不许我们贪?” 指甲深深抠进地缝。 “跟着你干......一辈子穿旧袍吃糙米......凭什么!” 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 陈景深缓缓抬头,眼中最后一点光亮彻底熄灭。 他爬向案桌。 “你怎么还不死啊!我的......里长!” 笔尖落在公报边空白处,画出一把匕首的轮廓。 海风卷着浪涛声涌入书房,将烛火彻底扑灭。 与此同时,另一边,广州府同知宅院廊庑,张受命独坐在石凳上,粗陶海碗里的劣酒映出他扭曲的面容。 “爹......” 他颤抖着展开安南来信。 “儿被毒蛛所伤,右腿已废,医官说往后只能拄拐行路了......” 信纸边缘还沾着药渍,像干涸的血泪。 第二封信更刺目。 “弟速寄银五十两,侄女嫁妆寒酸,婆家已露鄙色......” 保定兄长的字迹潦草如催命符。 “嗬......” 张受命喉间发出怪响,目光扫过身上洗得发白的同知官袍。 袖口磨出的毛边像在嘲笑他二十年清贫。 突然抓起陶碗狠狠砸向照壁! 瓷片四溅中,他踹翻石桌咆哮。 “凭什么!” 残酒渗进青砖缝,如同渗进他龟裂的心田。 “前明同知哪个不是锦衣玉食?老子穿破衣喝劣酒......连侄女嫁妆都凑不齐!” 海风卷着浪涛声扑入院落,却盖不住他嘶哑的怒吼。 “查!查!查!日日查老子祖产!魏昶君!你对自己狠,就要天下官都当苦行僧吗!” “老子是官啊,兄长也是官啊......” 他踉跄到院角老榕树下,指甲抠着树皮上刻的清字,那是他天下初定时所刻。 如今树皮翻卷,如同他溃烂的初心。 “洛水死了......黄公辅死了......” 他突然狰狞笑着,笑声凄厉如鸥枭。 “你的刀都折了......你一个人,还能撑多久?” 指尖深深抠进树痕。 “等你倒了......老子要贪够十万两......把侄女风风光光嫁出去......给儿子买最好的假腿......” 他笑着笑着,眼泪便从猩红的眼眸中滚滚落下,滴入尘埃。 风突然灌满庭院,吹散满地信纸。 张受命瘫坐在碎瓷片中,望着屋檐下悬着的两袖清风匾额,那是他去年亲手所书,如今金漆早已斑驳脱落。 另一边。 南直隶密室,烛火将两道身影投在青砖墙上。 穿长袍的知州周世安与披铠甲的红袍军千人卫周世平对坐案前,中间隔着一壶温好的黄酒。 “都清干净了?” 周世安指尖摩挲着杯沿。 “心腹守着三重门。” 周世平甲胄轻响。 “连耗子都钻不进来。” 周世安斟酒的手微微一顿。 “报刊看了吗?红袍先辈园修起来了,洛水、黄公辅、罗延辉都要塑像。” 酒液入杯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洛水老道......” 周世平突然嗤笑。 “到死都只有一间漏雨的破房子。” “黄公辅更甚。” 周世安抿了口酒。 “风疾发作那日,还在核漕粮损耗,家仆说他瘫了右手就用左手写。” 烛火噼啪一跳,周世平猛然握拳。 “老子想不通!罗延辉镇守乌思藏,终生未娶,魏昶君亲弟弟死在驻北城,又剩下些什么?” “魏昶琅在驻北城存下的银子,一共才二十两......还都捐给了百姓。” 周世安盯着酒杯。 “还不够前明知县一顿席面。” 两人突然沉默。 远处隐约传来更夫梆子声,周世平突然叹息着。 “若无魏里长,鞑子铁骑早踏平江南,你我这等寒门子弟,永无出头之日。” “是啊......” 周世安苦笑。 “崇祯年大旱,若不是红袍军开仓放粮,咱全家早饿死了。” 酒壶重重顿在案上。 周世平眼底泛红。 “可凭什么!老子就是不服!咱们提着脑袋打天下,如今当千户的连给老母买药的钱都凑不齐!前明总兵哪个不是良田千顷?” “嘘!” 周世安骤然色变。 “隔墙有耳!” 烛芯爆响,将两人惊惶的面孔照得明灭不定。 周世平喘着粗气。 “老子在战场上挨了三刀!本该封爵荫子!如今呢?儿子还要去边陲开荒!” “慎言!” 周世安指尖发白。 “监察司的耳目......” “监察司?” 周世平冷笑。 “阎应元自己都穿打补丁的官袍!他们查得出什么?” “查得出民心。” 周世安突然颓然。 “你去市集听听......百姓提起里长,哪个不哭?若此时动手,千万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咱们!” 酒壶见底时,周世平忽然喃喃。 “他总要老的......总要死的......” “是啊......” 周世安凝视摇曳的烛火。 “等吧,等百姓过惯好日子......等他们忘了饿肚子的滋味......” 烛泪堆成小山时,周世平突然举杯。 “敬里长。” 周世安怔了怔,苦笑碰杯。 “敬里长。” 第760章:最好的长矛 落石村的冬晨,霜花缀满茅草屋檐。 朱由检蹲在灶房门槛上,捧着粗陶大碗呼噜噜吃着白菜炖油渣。 热汽糊了满脸,他随手用袖口抹了把,继续盯着摊在膝头的《红袍公报》。 “当家的,吃饭就好好吃。” 周皇后如今被叫做周氏,端着粥碗走来,鬓角沾着灶灰。 “整日捧着报纸,能看出朵花来?” 朱由检嘿嘿一笑,报纸却攥得更紧。 泛黄的纸页上,头版赫然是四海援征罗刹的巨幅标题。 他手指摩挲着铅字,忽然停在某处琼州渔户捐海船一艘。 “你看这儿。” 他忽然把碗一放,油乎乎的手指戳着报纸。 “琼州的渔民,把谋生的船都捐出来了。” 周氏凑近细看,报纸角落还刊着张图画。 皮肤黝黑的渔夫们正将缆绳交到红袍军手中,背景里破旧的船帆上补丁摞着补丁。 “还有这儿,撒马尔罕商队捐骆驼三百峰。” 朱由检声音发颤。 “说是把跑西域的老本都豁出去了。” 粥碗在周氏手里微微晃动。 她看见报纸中缝密密麻麻的捐款名录。 “凤阳老农捐粮三十石”、“苏州绣娘捐银镯三对”、“保定学子捐笔墨费” 最刺目的是行小字。 蒙阴落石村集体捐冬菜二百斤,正是他们今早刚送出去的腌白菜。 朱由检突然起身,报纸哗啦滑落。 他望着京师方向,仿佛看见钢铁洪流正碾过冰原。 “你瞧见没有?这才是真正的天下归心......” 霜花在晨光中渐融,滴落檐下青石。 朱由检恍惚想起崇祯二年,鞑子破关时他在京师大募捐饷。 国丈周奎哭着说家无余财,百官递上的捐银簿最阔绰的才三百两,那还是他暗中垫资的体己钱。 “若是当年......” 他喉结滚动。 “若是当年百姓肯这样待大明......” 灶膛里柴火噼啪炸响。 周氏轻声道。 “当年?当年的大明是如何对待百姓的?如今的红袍军又是如何对待百姓的?” 报纸被风翻到第二版:天工院公布的新式步枪图纸旁,印着句粗体标语。 “红袍枪守护的,是每家灶台上的饭碗!” 朱由检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他想起崇祯十年离京那日,那时百姓眼里只有麻木的绝望,哪像报纸图画上这些捐骆驼的商人、捐渔船的老汉,个个姿态盎然,生机勃勃的样子。 “不一样的。” 他喃喃自语。 “大明收税入了谁的手?红袍征税修了多少学堂医馆......怎么能一样?” 霜化的水珠沿着茅檐滴答落下,在青石上溅开细小水花。 周氏默默拾起报纸,朱由检怔怔望着妻子。晨光中,她鬓角的白发像落了一层雪。 朱由检想起上月路过学堂,听见先生正讲永不加赋,那原是崇祯元年他亲手拟的诏书,最终却成了加征辽饷的遮羞布。 “你啊......” 朱由检望着京师方向轻声叹息苦笑。 “也只有你能如此了......” 风卷着报纸哗啦作响,露出最后一版通栏标题。 《百万军民北征罗刹》。 标题下是幅简陋地图,无数箭头正从四面八方向北疆汇聚,那箭头里,有琼州的船,撒马尔罕的骆驼,还有落石村的二百斤腌白菜。 门外传来热闹的议论声,吃饱饭的朱由检出了门,看着这一幕。 落石村村口的老槐树下,他裹着旧棉袄站在人堆里,看红袍官吏支起木桌,展开墨迹未干的征兵名册。 “姓名?” “赵铁柱!” 十七岁的黑脸青年挺着胸膛应答,指节粗大的手按在登记簿上,墨迹印出常年打铁留下的茧痕。 旁边背着药篓的少年急得直扯官吏衣袖。 “俺识草药!让俺去北疆医营!” 朱由检目光扫过人群。 见石磨旁蹲着个书生模样的青年,正给簇拥着的半大娃娃们画地图。 “这是北海......罗刹鬼占着咱的渔场......打了咱的乡亲。” 炭笔画出的疆域线歪歪扭扭,娃娃们的眼睛却亮得灼人。 “集合!” 突然有人吹响竹哨,三十多个应征青年瞬间排成纵队,跟着民兵教头操练。 粗布鞋踏在霜地上噼啪作响,呵出的白气凝成薄雾。 有个瘦弱少年枪尖挑不稳,旁人立即扶住他胳膊。 “虎子哥,我教你使劲!” 朱由检指甲掐进掌心。 他想起崇祯年京营点兵,校场上缺额,老弱充数的军户蹲在地上啃窝头,将官躲在营帐里烤火吃酒。 哪见过这等......这等蒸腾着热血的场面! “下一批!勘测队报名!” 红袍官吏又铺开新名册。瞬间涌上的青年挤得木桌吱呀作响。 “俺爹是矿工,教过认矿苗!” “带俺去!俺爬树比猴快!” 风卷起登记簿纸页,哗啦啦翻过数百个名字。 朱由检望着这些蓬勃的面孔,仿佛看见钢铁洪流正从这山村涌向北疆。 他忽然明白,魏昶君调动的何止是军队,是这天下人心。 彼时,河南府衙后院,月光如水银般泻在青石阶上。 负责在北方各种推行监察制度和考成法的青石子独坐在石凳上,青灰道袍被夜露浸得深一块浅一块。 他捂着嘴剧烈咳嗽,肩头耸动如风中残叶,指缝间漏出压抑的闷响。 “师傅......” 他望着檐角残月喃喃,恍惚见月光里浮现洛水老道的身影。 崇祯元年那个雪夜,老道举着松明火把,在落石村祠堂前高喊。 “跟着里长,给娃娃们挣条活路!” 咳意又涌上来,月光照亮他眼角细密的纹路,那些皱纹里刻着北海的风霜、西域的沙尘、中原的烽烟。 “我得活着......” 他忽然轻笑,声音沙哑如磨砂。 “得替师傅看着......看着红袍旗插遍四海。” 夜风卷起案头文书,露出师傅给的《监察条例》修订稿。 朱笔批注密密麻麻,字迹时而工整时而潦草,那是病中强撑着写就的。 咳嗽声惊起檐下宿鸟。 青石子拭去唇边血沫,仰头望月。 月光洗过他清瘦的面庞,照见眼底不灭的火光。 “里长......” 他对着虚空轻声道。 “您只管开天辟地......小道愿为手中刀。” 一枚枯叶飘落案头,正盖在贪墨者斩的朱批上。 青石子拾起叶片,小心夹进洛水留下的《道德经》里。 经书扉页,老道昔年墨迹犹存。 为天下式,常德不忒。 第761章:返回 青石子在北方继续推进政务,与此同时,京师东南隅。 红砖砌成的校舍在晨光中泛着暖色。 魏昶君悄立在红袍大学西墙外的老槐树下,玄色棉袍与斑驳树影融为一色。 他望着镶有格物致知铜匾的拱门,恍惚听见墙内传来少年清越的诵读声。 物理堂的轩窗敞着,可见堂内悬着蒸汽机剖面模型。 白发先生正持竹鞭点着气缸。 “热力转化机械能,关键在哪里?就在密封!” 满堂青衫学子埋头疾书,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如春蚕食叶。 有个瘦高少年突然举手。 “先生!学生以为,排气阀完全可以增至双组,只是效能提升还要再看。” 魏昶君继续前行,化学坊飘出刺鼻气味。 魏昶君缓步移至南窗,见琉璃器皿在铁架上咕嘟冒泡。 先生瞪大眼睛,声音尖锐。 “哎呀,怎么会有你们这般的学生,定量!定量!说了多少次硝磺配比差一钱就炸膛!” 学生们忙不迭调整天平砝码,有个姑娘不小心打翻坩埚,溅出的酸液在青砖地蚀出白烟,她掏出簿子疾书。 “浓酸反应记录......” 绕过回廊,算学馆的算盘声如急雨敲窗。 只见壁上悬着巨幅《北疆经纬图》,学子们正埋头核算冰原运输耗粮。 魏昶君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窗棂。 这些课程内容在他眼中简陋得令人心酸,但想到这是四百年前的大地,又觉惊心动魄。 那蒸汽机图纸虽粗糙,却已画出双动式气缸雏形。 化学实验虽危险,却摸索出标准化配比。 至于那群演算冰原粮道的少年,他们正在创造的,是连泰西贤哲都未曾构想过的后勤体系。 钟声忽然敲响。 学子们蜂拥而出,有个冒失鬼撞到魏昶君身上,怀中的《力学初探》散落一地。 少年连声道歉。 魏昀君望着少年奔远的背影,忽然想起洛水老道临终话。 “种子......种下了......” 是啊,这些没见过前明枷锁的孩子,这些在红袍旗帜下长大的少年,终将长成劈开黑暗的利刃。 “学生越来越多了,日子也好过些了。” 大学格致堂内,一名民部官吏跟在魏昶君身后,欣慰的看着这些学生,但周愈才却苦笑着开口。 “何止是学生越来越多了,之前咱们鼓励多生孩子,现在人口也是越来越多了。” “里长,情况比预想的严峻。去年全国新生丁口二百八十万,同比增三成,可您看这就业清册,各地工坊仅新增岗位九万个,这还是拼着命扩建的结果。” 周愈才展开记录,手指在十五至三十五岁的区块重重敲击。 “青壮劳力已占四成!去年红袍学堂毕业生四十万,今年要破五十万,按现有工矿农商规模,顶多吸纳二十万。” 魏昶君沉默地凝视墙上的《红袍疆域图》,玄色袍袖下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崇祯年的《会计录》。 周愈才见状愈发复杂。 “地域分布上也棘手,出海拓殖者虽达十二万,但吕宋总督急报种植园饱和,欧罗巴商队传书称佛朗机驱逐移民,红毛番课重税,九成百姓仍挤在内陆,河南一省就积压待业青壮七万人。” 他抽出几份地方急报。 “凤阳府学子联名请愿,要求分配勘测岗位,平阳矿工子弟聚集衙门,质问为何不让顶替父职,保定的红袍军学校,毕业半年无处安置,昨日都去启蒙部堵门......” 烛火噼啪炸响,周愈才的声音愈发沉重。 “这些年轻人吃着红袍粮长大,念着人人平等的课本,若让他们无所事事游荡市井,怕是要发展停滞......” 周愈才的眉头拧得死紧,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最新的人口汇算清册。 “里长,各地民部同僚都在发愁。” 他声音低沉。 “保定民部来信说工坊招工榜贴出三日,报名者挤破了门槛,凤阳府报称五千子弟无处安置,日日到衙门前打听消息。” 魏昶君点头,肃然思索着。 周愈才又展开一卷羊皮地图。 “西安府天工院测算过,照现在人口涨势,明年关中要多出二十万张吃饭的嘴,可国企工坊满员,私企老板缩着脖子不敢扩产。” 周愈才声音发涩。 “河南同知上月急报,说七万待业青壮终日聚集茶楼酒肆,虽未生乱,但年轻人无所事事,终非长久之计。” “各地民部官员现在最怕逢集,百姓围上来问生计,答不出个章程,心里愧得慌。” “里长,各地工业区还在修建,民间企业和国企都快要接近饱和,这二十万新增劳力......短时间内实在无处消化啊。” “而且人口还在不断扩张,很麻烦,接下来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要面对这种问题。” 这一刻,听着周愈才发愁,魏昶君在思索。 彼时他手指点着地图上的村庄。 “人太多了不是灾祸,是开拓新土地的机会。现在要让学生们去农村,改变老百姓死守家乡的想法。” 周愈才眼前一亮,之前便在里长的意见下推进过该策略,如今闻言,翻开一本厚厚的册子。 “不错,我算过了,如果让百万学生去农村,正好可以逐渐改变百姓死守土地的念头,去海外开拓。” 他指着地图上标着的吕宋橡胶园和满剌加港口。 “这些新地方缺的不是肥沃土地,是愿意扎根的勤劳人手。” 负责教育的民部官吏接着开口。 “关键要改变老百姓的想法,我准备了一份《去农村教学指南》,教农业技术时,一定要对比海外更肥沃的土地,讲勘测修路时,要联系到南洋的商路好处,要让农民拿着稻穗时,想的不仅是吃饱饭,更是用粮食换船票去南洋闯荡的本钱!” 另一名民部官吏拿着笔记录,也在开口。 “要制定《鼓励耕海令》,去农村学生必须教导出每个村培养示范户,表现好的授予拓海郎称号,给予一定的福利。” 魏昶君用红笔圈出沿海地区。 “还要在各村祠堂设立四海堂,挂上出海成功者的画像,让老百姓早晚祭拜时看到,死守祖坟的穷困潦倒,闯荡南洋的风光回乡!” 他看着如今的形式,自古以来,没有什么比风光回乡更引人向往的,这片土地上的百姓骨子里就对衣锦还乡有执念。 第762章:敢为天下先 几个人继续讨论。 “要建立《粮船兑换制》,农民多余的粮食可以换海运股份,收成越好,换的船票越多。” “还有,《乡村教材》要重编,算术题改成计算船运利润,地理课专门讲南洋和泰西物产。” 这一刻,魏昶君看着那些学府内刻苦学习的学子们。 “这些学子需要出路,老百姓需要活路,现在让学子带着新技术去农村,提高粮食产量腾出人力,用实际利益劝说百姓出海,开拓新土地安置过剩人口,这是两全其美的办法。” 初步拟定的《开拓海外规划书》墨迹还没干,魏昶君推开窗户。 “要让学子们教会老百姓,锄头不仅能刨出吃的,还能刨出通向海外的大路。” 趁着几个官吏讨论完善细节,魏昶君也抵达红袍大学的礼堂。 京师红袍大学礼堂里挤满了人。 几百个学子坐在长木凳上,把整个大厅塞得满满当当。 长凳都是旧木头做的,有些地方掉了漆,露出里面的木纹。 窗户外头太阳照进来,能看到空气里飘着的细灰尘。 魏昶君从侧门走进来的时候,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胳膊肘那儿打了个方方正正的补丁。 他脚上的布鞋也旧了,鞋尖有点磨破。 可是学子们一看到他,整个礼堂就像煮开的水一样沸腾起来。 前排农学府的学子最先站起来,他们都是些黑红脸膛的年轻人,手掌粗大,指甲缝里还带着泥土。 中间工学府的学子也跟着起身,他们穿着粗布工作服,有人口袋里还露出铁尺和铅笔。 后排医学府的学子们都踮着脚尖,想看得更清楚些。 “里长来了!” 有人低声说,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所有的眼睛都盯着台上。 魏昶君走路很稳,一步一步走到讲台中间。 讲台就是张旧桌子,上面连杯水都没有放。 他站定了,先看了看台下,语调温和。 “诸位都是咱红袍的青年,有没有人说说,学成了要做什么?” 他的声音不高,但是很清晰,礼堂最后面也能听见。 农学府一个高个子学子马上站起来,嗓门洪亮。 “回里长,俺要去教乡亲们新种地法子!让亩产翻一番!” 他说完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又坐下了。 工学府那边站起个戴眼镜的学子。 “我学测量的,要去给各地勘测修路,路通了,各地经济才能发展。” 他说得认真,手还在空中比划着修路的动作。 医学府有个女学子站起来,她穿着洗得发白的衣服。 “我要去边陲之地教卫生常识,让老乡们少生病。” 师范的学子们互相推了推,最后站起来个瘦小的男生。 “我们……我们去办学堂,教娃娃们识字算数。” 他说完脸就红了,赶紧坐下。 魏昶君一直听着,等大家都说完了,他才又开口。 台下静悄悄的,连窗外树叶摇动的声音都能听见。 “说得都对。” 他声音沉了些。 “可你们知道吗?现在红袍天下最难的,不是技术,是人脑子里的老想法。” 学子们都屏住呼吸听着。有人不自觉地点点头。 “很多老乡还觉得,守着祖传的地最稳妥,宁愿饿着也不愿试试新种子,宁愿穷着也不肯出海闯荡。” 魏昶君走到台边,手扶着讲台。 “咱们红袍现在有两亿多人,每年还多生近三百万张嘴,地就这么多,怎么办?” 有个瘦小的学子怯生生地问。 “里长,不能多开荒吗?” “能。” 魏昶君说。 “可开荒也要时间,现在最急的是,怎么让老乡们明白,死守着一亩三分地,不如出去闯条新路。” 他拿起粉笔,在黑板上画了个圈。 “经济上,海外有橡胶园、锡矿、渔场,比种粮食赚钱,政治上,咱们红袍人要站住脚,就得有人去开疆拓土,文化上,老是守着老规矩,子孙后代没出息。” 台下鸦雀无声,学子们都瞪大眼睛听着。 有人拿出小本子飞快地记着。 “所以。” 魏昶君放下粉笔。 “要请你们去农村,不是去当官,是去当先生,教技术,更要教新思想。” 农学府那个黑脸膛学子又站起来。 “里长,咋教啊?老乡们认死理。” “带实在东西去。” 魏昶君说。 “带新稻种,让老乡看见多打粮食,带算盘,教他们算海外挣钱的账,带海图,指给他们看吕宋的椰林比咱们的槐树高。” 他走到学子中间,前排学子不由自主地站起来,后排的也伸长脖子。 魏昶君继续说。 “你们要去办夜校,要在村头大树下讲课,要手把手教老乡用新农具,最重要的是,要让他们知道红袍人的天地,不只是家门口那点地。” “里长,要去多久?” “可能三年,可能五年。” 魏昶君看着提问的学子。 “等你们帮村里培养出能接手的骨干,等老乡们自己会算账、会新技术、敢往外闯了,就能换地方。” “每月发粮食和津贴,干得好的优先推荐去海外当技术员,但最重要的报酬是,你们帮老乡打开眼界的那天,看见他们第一次主动问去南洋要办啥手续时,那种高兴劲儿。” 学子们低声议论起来。 有人兴奋地比划着,有人认真思考,还有人已经开始和旁边的同学商量组队。 魏昶君等着他们讨论完,继续开口。 “明天开始报名,农学府的去教种植,工学府的去教修路,医学府的去教卫生,师范学府的去办识字班,每人发一套教具,两袋新稻种。” 散会后,学子们没有立即离开。 许多人围到讲台前,把魏昶君团团围住。农学府的学子问具体带什么种子好,工学府的问修路工具怎么解决,医学府的问常见病防治,师范学府的问识字课本内容。 魏昶君一个个回答,声音已经有些沙哑,但还是耐心解释。 直到天黑透了,学子们才陆续散去。 最后离开的几个学子看见,魏昶君独自站在空荡荡的礼堂里,望着墙上贴的红袍天下地图出神。 月光从窗户照进来,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站了一会儿,才慢慢走出礼堂,那件打补丁的蓝布褂子消失在夜色中。 而此刻学府各处,还有许多学子在灯下讨论着去农村的计划,有些人已经开始整理行装,准备明天一早就去报名。 敢为天下先! 第763章:文化属性的艰难改变 红袍天下随着多政务推进,各方面飞速运转。 去农村的青少年学子越来越多,京师红袍大学报名点前,学生们在天亮前就排起了长队。 农学院的队伍最显眼,一群穿着粗布衫的年轻人卷着袖管,露出手臂上晒黑的皮肤和干农活留下的茧子。 “我报西域的农村!那边十年九旱,准能用上新灌溉法!” 工学院的队伍里,学生们拿着测绘工具互相讨论。 “我算过了,浙江河道淤塞段共八十里,清淤后能通百石船!” “带我一个!” “我研究过水闸,能帮他们建三级分流!” 医学院队伍响起争执。 “凭什么不让我去福建?” “我熟读《瘴气论》,知道怎么防疟疾!” 红袍官吏皱眉。 “闽南多山险,你个小姑娘......” 她一把掏出针灸包。 “我能治痢疾能接生,山里老乡更需要我!” 日头升高时,几支队伍开始领取物资。 突然有人喊。 “西域组的车马到了!” 三十多名学子立即背起行囊。 浙江组的船只泊在运河码头时,工学院学生正在甲板上摊开河道图。 瘦高个指着图纸。 “先把杭州到绍兴的漕运打通,明年就能通海船!” “别忘了建码头!” “我设计了装卸吊架,能省三成人力!” 福州组的车队出发最晚,因要装运特制药材。年轻的学子仔细清点药箱,抬头对送行先生开口。 “先生!等我们回来,准给您带闽南治痢疾的土方子!” 夕阳西下时,几路车队驶向不同方向。 京师城门守军看见,每个学子都扒在车窗边,眼睛亮得灼人。 他们带走了新稻种、测绘仪、医药箱,也带走了改变天下的热望。 与此同时,官吏监察考成和税务财产公开也在进行。 江阴县衙公堂上,青石子端坐案前,玄色道袍衬得面色冷峻。 堂下跪着本地盐课司大使牛安禄,绸缎衣裳已揉得皱巴巴。 “牛大使。” 青石子声音平静。 “城南三进宅院一座,记在你妻弟名下,城东绸缎庄半股,托表亲代持,这些,认是不认?” 牛安禄强作镇定。 “总长明鉴,下官妻弟确实经商,但与下官无关......” 青石子抬手,身后衙役立即抬上木箱。 箱盖开启,露出厚厚一叠账册。 “你经手盐税银三十八万两,同期,你妻弟绸缎庄本金从二百两增至八千两。” 牛安禄额头沁汗。 “或是......或是他经营有方......” 青石子又取出一卷地契。 “宅院购于永历元年正月,价银三千两,彼时你妻弟正欠着赌债八百两。” 他忽然提高声量。 “要不要传赌坊老板对质?” 堂外围观百姓哗然。 牛安禄瘫软在地,咬牙开口。 “那些银子!是我拿命换来的!” 他扯开衣襟露出胸前刀疤。 “崇祯年间护粮队遇袭,我挨了多少刀枪!凭什么......凭什么不能置点产业?” 青石子走下公案,将一叠船单掷在他面前。 “去年漕粮改海运,你克扣脚费银二千两,那些搬粮的苦力,可曾少挨一刀?” “今春水灾,你虚报赈灾粮三千石,饿死的灾民,可曾少受一分苦?” 牛安禄盯着账本上血红的朱批,忽然笑了。 “清高!你们清高!魏昶君穿破袍子,就要天下官都当苦行僧?” 青石子猛然掀开最后一只木箱。 “这些。” 青石子声音淬冰。 “是从你宅院搜出的,灾民典当的活命物,你三进院里假山石的一块石头,够买百双棉鞋,你妻妾头上一支金钗,能换千服汤药!” 牛安禄突然哑了声,眼球凸出如死鱼。 他不服气的昂着头,着指向堂外围观百姓。 “他们......他们若坐在我的位子......” “不会。” 青石子斩钉截铁。 “红袍官吏,宁穿百衲衣,不饮民血羹!” “牛安禄贪墨赈灾款,克扣劳工银,隐瞒财产,数罪并罚,全家流放!家产充公,偿于灾民!” 衙役上前拖人时,牛安禄突然开口。 “青石子!你且看着!这天下官场,岂止我一人......” 声音戛然而止。 青石子咳嗽着,拂袖转身,玄色道袍扫过满地账册。 堂外百姓寂静无声,唯闻江风卷着浪涛拍岸声。 另一边,许多百姓开始意识到出海意味着什么。 安化县小渔村的晒场上,夕阳把晾着的渔网染成金色。 几个刚从吕宋回来的汉子被乡亲们围在中间,古铜色的皮肤在落日下泛着油光。 “橡胶园真那么挣钱?” 老渔民陈老汉蹲在石墩上,烟袋锅子都快熄灭了也没顾上抽。 带头的海员李大海从怀里掏出块黑乎乎的橡胶。 “瞅瞅!这玩意儿在吕宋满山都是,割下来就能卖钱!” 他拍拍鼓囊囊的腰包。 “干一年,顶咱打五年鱼!” 人群里冒出个年轻声音。 “听说那边热得很?” “热怕啥!” 另一个船员扯开衣襟,露出胸膛上的疤痕。 “比咱这冻得手裂口强!顿顿吃大米,管饱!” 有个妇人也得意洋洋的插话。 “俺家二狗去年去的满剌加,捎信回来说娶了土著媳妇,看!还寄了媳妇画像!” 人们哗啦围上去。 画像上的姑娘,身后是成片的椰林,有人眼尖。 “她腕子上那金镯子,得值不少钱吧?” “岂止镯子,二狗现在管着两百亩香料园,出门都坐马车!” 陈老汉的儿子挤到前头。 “爹!咱也去吧!听说红袍船队缺舵手,我这使帆的手艺......” “去!都去!” 村东头的王寡妇乐呵着。 “俺家三间破瓦房卖了,够咱一大家子船票!” 夜色渐浓时,晒场上点起篝火。 李大海摊开海图,手指划过蜿蜒的航线。 “从咱这出发,先到广州换大船,过七洲洋就到吕宋。红袍水师沿途有补给站,饿不着!” 年轻人眼睛发亮,老人们则低声算计。 “带些针线布头,听说土著稀罕这个......” “多种些姜,海上防病......” “村长!您说句话!” 老村长一直沉默地编渔网,这时抬起头。 “要去,就得整村去,红袍律令说了,拓荒团优先分地,咱们李家庄去了吕宋,还叫李家庄!” 第764章:汉人的北海 李家庄,篝火噼啪炸响,映亮一张张激动的脸。 陈老汉终于点燃烟袋,深吸一口。 “明儿就找里正办路引!咱渔网改行李网,装锅碗瓢盆!” 夜深了,晒场人群渐散。 但家家户户窗口都亮着油灯,妇人连夜缝制行囊,老汉擦拭祖传的犁头,青年们对着海图比划航线。 晨曦微露时,村口老槐树下已堆起小山似的行李。 陈老汉最后望了眼祖屋,把门锁交给留守的堂弟。 “等我们在吕宋扎下根,回来接你们!” 彼时,另一边,撒马尔罕新筑的黄土城墙上,风卷着沙粒拍打垛口。 陈铁唳披着破旧的羊皮袄,眺望远处起伏的沙丘。 西域的日头毒得很,把他原本白皙的面庞晒得黝黑,眼角刻出深深的皱纹。 “第七次了。” 身旁老部下陈守仁哑着嗓子开口,枯瘦的手指指向戈壁滩上的焦痕。 “上月又打退波斯马匪,烧了他们三十匹骆驼。” 老部下咳嗽着,从怀里掏出本泛黄的账册。 “几年里,咱们给红袍商队护下货物值八十万两,死了十七个族里后生。” 陈铁唳默然接过账册。 “如今咱们有战兵三百,驼马千匹。” 陈守仁声音里带着疲惫的自豪。 “撒马尔罕往西的商路,红袍旗插到哪里,哪里的马匪就绝迹。” 陈铁唳的目光却越过沙丘,望向东方。风沙迷眼,他仿佛看见京师魏府那盏长明的烛火。 几年流放,西域的风沙磨平了他的棱角,戈壁的孤月冷却了他的野心。 他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如砾石摩擦。 “你说......京师现在什么样了?” 陈守仁愣了愣,浑浊的老眼也望向东方。 “听说修了红袍大学,孩子都能念书,通了自来水,百姓喝不上脏水了......” 老部下掰着手指。 “去年里长还颁了新令,说官吏财产公示。” 陈铁唳指尖猛地掐进城墙夯土。 几年间,他收到过十二期《红袍公报》。 每期都仔细读,从漕运改海运读到海外拓殖,从新式学堂读到机器织布。 他亲眼看着那个他曾经想推翻的政权,如何一点一点改变着天下。 “真好。” 他轻声道,嘴角扯出个苦涩的弧度。 “当年......我竟觉得能比他做得更好。” 风更急了,卷起城下红袍商旗猎猎作响。 陈守仁忽然老泪纵横。 “总长,咱们......还有回去的日子吗?” 陈铁唳沉默良久。 “回不去,就不回了。” 他抬眼望向无垠戈壁。 “就在这撒马尔罕,给红袍守好西大门,让子孙后代......堂堂正正做红袍人。” 夕阳西下,将两人身影拉得细长。 陈铁唳最后望了一眼东方,转身走下城墙。 沙地上留下两行脚印,很快被风沙抹去。 远处传来守城兵士的号角声,又一支红袍商队要来了。 彼时,京师,城墙上。 寒风卷着碎雪扫过垛口,夜不收站得笔挺,甲胄结着薄霜。 “禀里长,草原王旗部大破鞑靼联军,斩首三千,缴战马八千匹,乌思藏部平定土司叛乱,收编藏兵五营,撒马尔罕陈铁唳部击溃波斯马匪,打通西域商路,满剌加水师焚毁荷兰战舰七艘,控制马六甲......。” 魏昶君玄色袍袖在风中猎猎作响,目光掠过城墙内外的景象。 蒸汽火车喷着白烟驶过水泥拱桥,纺织厂女工抱着布匹走过写有勤耕富国的标语墙,学堂孩童齐声诵读课文。 墙砖上刻着的发展经济,人人平等的朱漆大字在雪光中格外醒目。 货郎沿街叫卖新到的吕宋芒果,银号门前百姓排队认购海外拓殖债券。 “知道了。” 魏昶君声音平静。 “回去罢,叫张献忠来。” 夜不收躬身退下时,最后一片雪花落在魏昶君肩头。 他望着城墙外绵延的炊烟,轻轻掸去积雪。 魏府书房内,烛火将两张面孔映在巨幅北疆地图上。 魏昶君玄色袍袖拂过冰原轮廓。 “各地新兵已操练完毕。” 张献忠眼中明亮。 “臣率主力直捣其王庭!焚其粮仓,断其水路,三月内必破城!” “不急。” 魏昶君手指西移,点在第聂伯河流域。 “先打此处,罗刹国最大农奴主季米特里领地,有农奴二十万。” 张献忠一怔,随即咧嘴笑开。 “里长高明!二十万农奴便是二十万大军!” “臣分兵三路,一路破庄园释农奴,二路截哥萨克援军,三路直取敖德萨港!” “粮草从赫尔松补给。” 魏昶君朱笔圈出港口。 “红袍水师运粮,农奴运械,每解救一庄,便设一营红袍学堂。” “是!” 烛火噼啪炸响,魏昶君看着眼前总长。 “等你捷报。” 张献忠离开魏府后,并未返回,第一时间,去了红袍大学。 他知道,光打下来一地不够,还要治理,从思想上改变。 红袍大学礼堂内,数百学子屏息望着讲台。 张献忠一身戎装踏上讲台,战靴踏地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同学们!” “罗刹国有二十万农奴戴着镣铐过日子,咱们的红袍军要去砸碎这些镣铐,但光砸镣铐不够,还得给他们换上红袍天下的新脑子!” 他猛地展开一幅地图,手指重重点在第聂伯河流域。 “这里需要三百个先生!要教罗刹文的老农认汉字,要教女人发展,要教挨惯鞭子的汉子懂得什么叫人人平等!” “老子是个粗人,只会打打杀杀,可我知道,枪杆子能打天下,笔杆子才能坐天下!谁愿跟我去?” 农学院后排猛地站起个黑脸青年。 “我教种地!让他们的黑土地长出够吃的粮食!” 文学院青年起身。 “我教识字!让农奴会看《红袍公报》!” “我教卫生!让娃娃不再得天花死去!” 张献忠虎目扫过全场。 “不怕死的举手!” 霎时间森林般的手臂举起,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 张献忠突然大笑,刀尖挑起一册《启蒙课本》。 “好!咱们就去罗刹国办他三百所红袍学堂!” 三天后,京师火车站月台上,蒸汽弥漫如浓雾。 张献忠带着一家老小踏上军列,全家十七口人。 “总长,真带全家去啊?” “罗刹天寒地冻......” 张献忠平静点头。 “红袍人办事,要么不做,要么做绝!老张家没有缩头乌龟!” 他就是要带着整个家族全部和罗刹国战到底,为红袍天下奠定第一个实验点! 彼时,各州府的将士,也开始浩浩荡荡奔赴军列,目标,北海! 第765章:北上 张献忠的火车如今停在撒剌卫。 撒剌卫火车站笼罩在漫天飞雪中,蒸汽机车喷出的白雾与寒风交织成一片朦胧。 月台延伸向远方的铁轨旁,黑压压的军阵如同钢铁森林般肃立。 保定府的新兵们正在下车。 这些年轻人穿着统一的棉军装,肩扛新式步枪,枪管在雪光中泛着冷冽的幽光。 他们步伐整齐划一,厚重的军靴踏在积雪上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声响,仿佛整个大地都在为之震颤。 军阵前方,三十门轻型火炮排成两列。 炮身覆盖着防寒毡布,但露出的钢制轮毂和调整旋钮依然显露出杀戮机器的本质。 每个炮组由六名士兵组成,装填手胸前挂着弹药包,观测员手持测距仪,所有人的护耳都整齐地卷到帽檐上方。 “张总长,保定府红袍军,集结完毕!” 年轻千人卫的声音穿透风雪。他站立在指挥车踏板上,深红色将官大氅在寒风中翻卷,露出腰间佩剑的鎏金剑柄。 冻得通红的右手按在战术地图匣上,左手指尖正划过花名册上的钢印数字。 新兵阵列开始变换队形。 第一营的五管火铳手们抬着枪架小跑前进,天工院新研发的弹链在雪光中闪烁。 第二营的工兵背负着辎重,工具碰撞声清脆作响。 第三营的侦察兵牵着军犬,狼犬呼出的白气混入雪幕。 “张总长!” 炮兵指挥官小跑上前敬礼。 “三十门炮全部校验完毕,配发霰弹八百发,火油弹三百发!” “报告!” 工兵营长紧随其后。 “各类器材已分装四十骡车,冻土爆破装置检查完毕!” “报告!” 医务官带着白色袖标。 “帐篷器材检测完成,配发止血粉三百磅,冻伤膏二百罐!” 张献忠眼眸明亮,跃下踏板,军靴砸进半尺深的积雪。 他走到军阵前方,目光扫过每一张冻得发红却目光坚定的年轻面孔,这支新军也代表着整个红袍军的水平,最新式的武器,几乎已经领先现在已知的任何一国! “保定儿的枪!” 他突然高喝。 “红袍天下的盾!” 三千人齐声回应,声浪震落松枝积雪。 五管火铳手们同时拉开机,发出整齐的钢铁撞击声。 炮兵扯下炮衣,露出锃亮的炮管。 步兵们咔嗒一声统一上刺刀,刀刃在雪光中连成寒芒闪烁的阵列。 运输队列最后驶来的是弹药车。 骡马喷着白气拉动双轮炮车,装满弹药的木箱堆得比人还高。 辎重兵们正在给马匹披防寒毯,兽医挨个检查蹄铁是否绑牢。 张献忠突然拔出佩剑。 “红袍。” “万胜!” 三千把刺刀同时斜指苍穹,刀尖划破雪幕。 三十门火炮昂起炮管,黑洞洞的炮口对准北方地平线。 军阵后方,炊事班已支起大锅。 羊肉汤的香气混着雪风飘散,但无人离开队列。 士兵们依然持枪屹立,雪花在他们肩头积成白色披风。 军阵依然肃立,只有炊事班的舀汤声和骡马的响鼻声打破寂静。 雪越下越大,却盖不住这支钢铁雄师身上蒸腾的热气。 第二列火车,同样有将士在出现。 撒剌卫西站月台上,风雪卷起战旗猎猎作响。 延按府的新兵方阵如赤色山峦般巍然屹立,靛蓝棉军装上的冰晶在晨光中闪烁。 这些中原子弟兵手持丈二红缨长枪,枪杆上的桐油在雪光下泛着深褐色的光泽。 “报!延按府红袍军奉令抵达!” 千人卫张破虏的声音如战鼓般擂响。 他阔步走到张献忠的指挥车前,铁甲上的积雪随动作簌簌落下。 抱拳行礼时,护腕甲片碰撞出铿锵之声。 军阵闻令而动。 前排枪兵齐声跺脚,六百杆长枪同时顿地,红缨震落漫天雪屑。 第二排刀盾手轰然架盾,包铁木盾组成连绵铜墙。 第三排火铳手解下最新式的拉栓火铳,铳口齐齐指天,引药锅盖同时掀开的咔嗒声整齐划一。 “禀总长!” 张破虏声如洪钟。 “延按儿郎带长枪六百,皆白蜡木杆,三棱透甲锥!” 火铳队正踏步上前。 “拉栓铳二百杆,配发药囊三千!” 辎重官捧上竹简。 “大车四十驾,载三月粮草、火药五百斤、疗伤药材四十箱!” 张献忠扶轼而立,大氅在风中翻卷。 他目光扫过军阵,见士兵们虎口的老茧与冻裂的面庞,缓缓颔首。 “好!是能打硬仗的兵!” “延按子弟!” 张破虏突然振臂高呼。 “死战不退!” 两千条喉咙吼出惊雷,呵出的白气在军阵上空结成云雾。 枪兵突刺演练开始,六百杆长枪破风而出,红缨如烈火燎原;刀盾手操演守势,朴刀砍在包铁木盾上迸溅火星。 火铳队演示装填,铅子与火药在冻僵的手指间依然流转如飞。 张破虏拔刀指向北方。 “为红袍。” “守疆土!” 两千把兵器轰然响应,长枪顿地声震得月台积雪簌簌滑落。 军阵后方,炊烟正从临时灶台升起。伙头军抬出热腾腾的杂粮饼,士兵们依然持械肃立,只有眼角的余光瞥向食担。 张献忠走到军阵前,亲手为一个年轻士兵正了正歪斜的铁盔。 “娃娃,怕不怕冷?” “回总长!” 士兵挺直胸膛。 “延按男儿血是热的!” 老将军纵声大笑,笑声在风雪中传得很远。 “好!让罗刹鬼尝尝中原枪阵的厉害!” 第三辆军列,青州府的红袍军方阵如铜墙铁壁般肃立。 这些来自东莱大地的子弟兵身披深青色战袄,肩头铁甲结着薄霜,手中兵器在熹微晨光中泛着冷冽寒芒。 “报!青州府红袍军奉令抵达!” 千人卫郑世雄声若洪钟,阔步走到张献忠的指挥帐前。 军阵闻号而动。 前排爆破手轰然踏地,昂扬挺立。 第二排火铳队解下新枪,击锤扳动的咔嗒声如骤雨敲窗。 第三排炮兵掀开炮衣,十二门最新式的机炮露出幽深炮口。 “禀总长!” 郑世雄声震四野。 “青州儿郎带燧发枪三百杆,射程百二十步,配发纸壳弹五千发!” “天工院炮十二门,配开花弹二百、链弹一百、霰弹三百!” 第766章:虽远必诛 军列之下,张献忠目光扫过炮车钢轮压出的深辙,缓缓颔首。 “好得很,记住,你们是青州的兵,是里长亲自带的兵!” “青州子弟!” 郑世雄振臂怒吼。 “攻坚破城!” 三千喉咙咆哮如雷,呵出的白气在军阵上空凝成战云。 “为红袍。” “开万世!” 这一刻,越来越多的兵马军列停在此处整顿! 十几个方阵的新兵肃立在铁轨旁。 张献忠登上临时搭建的木制指挥台,玄色大氅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台下是延绵不绝的军阵,保定枪阵的红缨如血海翻涌,青州炮营的铜炮泛着冷光,延按刀盾兵的铁甲结满白霜。 “儿郎们!” 张献忠的声音撕裂晨雾。 “知道为啥要打这一仗吗?” 台下万余人屏息凝立,只有战旗在风中卷动。 “今天咱们退一尺。” 老将军猛拍栏杆。 “明天罗刹鬼就进一丈!今天咱们怕流血,明天咱们的娃就得世代给人当牛马!” “所以里长说了,这一仗要打,也必须打,咱不是前明,咱的军民有骨气,被人欺负了,就一定要打回去,只有这样,他们这些欺软怕硬的东西才知道疼!” 青州炮营有个年轻炮兵突然高喊。 “不能退!” “不退!” 万人齐声怒吼,声浪震得站房玻璃嗡嗡作响。 张献忠拔出佩剑指天。 “罗刹鬼敢点这把火,咱就把他烧成灰!” 台下万双年轻的眼睛骤然亮起。 这些面孔大多十八九岁,眉眼间还带着稚气,此刻却燃烧着纯粹的火焰。 “保家卫国,万死不辞!” 万条喉咙咆哮,呵出的白气汇成云团升腾。 “登车!” 老将军剑指北方的列车。 此地距离北海遥远,但火车轨道没有直通罗刹,还有几站便要下车行军。 没有欢呼,没有慌乱。 士兵们以方阵为单位沉默行进,战靴踏碎道碴的声音如雷鸣滚动。保定枪兵的红缨流成长河,延按刀盾的铁甲汇成铁流,青州炮营的铜炮在滑轨上隆隆作响。 张献忠伫立台前,看着最后一个方阵登上列车。 蒸汽机车喷出浓烟,但车轮尚未转动。 透过车窗,他能看见新兵们正在整理枪械,擦拭炮膛,检查药囊,每张年轻的面孔上都刻着同样的坚毅。 十几列军车静静停在铁轨上,蒸汽在管道中低沉地嘶鸣。 站台四周不知什么时候,早已站满了黑压压挤满了百姓,人群如潮水般涌向列车,却自发保持着三尺距离,留出士兵登车的通道。 “让让!让让!” 穿着打补丁棉袄的老农挤到最前面,枯瘦的手高举着布包。 “后生们!饼子!刚烙的!” 他解开包袱,露出金黄的玉米饼。 “俺家就剩这袋苞米面,全烙了!吃饱了揍罗刹鬼!” 保定枪营的士兵正要推辞,老农突然瞪眼。 “拿着!吃饱了才有劲!” 他把饼子硬塞进车窗,转身抹了把脸,脊梁挺得笔直。 “接住!” 几个穿红花袄的姑娘齐声喊道。 她们奋力抛上来十多个包袱,有个包裹散开,露出厚实的棉手套和毛袜子。 “咱姐妹连夜赶的!” 领头的圆脸姑娘喊得嗓子发哑。 “罗刹国冻掉下巴,可不能冻坏扛枪的手!” 青州炮营的小兵接住一副手套,发现掌心处绣着杀敌二字。 他刚要道谢,姑娘们已经转身抬来新包袱——这回装满晒干的肉脯和咸菜疙瘩。 站台东侧突然响起整齐的脚步声。 三十多个红袍学堂的学生列队而来,青布长衫在寒风中翻卷。 他们默不作声地将整箱整箱的文具抛上车,砚台用草绳扎好,毛笔成捆包装,甚至还有几套《海国图志》的抄本。 “诸位!” 少年学子扒着车窗喊.“咱红袍大学师范堂全体学子立誓,你们前线厮杀,我们后方教书!” “罗刹国既然敢越过咱们的疆线,咱红袍军民必戮力同心,让将士们放心厮杀,钱不够咱们老百姓砸锅卖铁也要打,粮食不够咱自己不吃也会送到前线,人不够,我们这些读书人也能上战场,就是要打出一个自尊和一国的血性!” 百姓们纷纷涌向列车。 辽东老汉扛来整张貂皮。 “拿着铺炮位!” 豆腐坊老板娘抬来冻豆腐。 “炖热乎的管够!” 铁匠父子推来一车马掌。 “给军马的!” 列车终于汽笛长鸣。百姓们非但不退,反而齐刷刷举起臂膀,男人亮出结实的膀子,妇女挥动缝衣针,学子高举砚台笔杆,形成一片誓言的森林。 “杀敌!” 万人咆哮震得天边晨曦都在颤抖。 车轮缓缓转动时,百姓追着列车奔跑,将最后的干粮、棉袜、甚至怀表纷纷抛进车窗。 军列缓缓启动时,车厢内的年轻士兵们齐齐扑向车窗。 无数双眼睛凝视着站台上汹涌的人潮,那些挥舞的手臂、抛来的物资、嘶哑的呐喊,像烙铁般烫进每个人的心底。 保定枪营的新兵王大柱突然一拳砸在车厢壁上,震得枪架嗡嗡作响。 “乡亲们!俺们一定赢!” “赢!” 整个车厢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青州炮营的士兵们用炮刷敲击铜炮,延按刀盾兵以刀背撞击盾牌,金属交鸣声与蒸汽机的轰鸣交织。 车尾突然响起整齐的踏步声。 炮兵营的士兵们自发列队,朝着渐渐远去的站台行持枪礼。 燧发枪托砸在车厢地板上的声音如同战鼓,年轻的面庞在晨光中绷得紧紧。 “犯我疆域者。” 有个声音带头高喊。 “虽远必诛!” 雷霆般的回应震得车窗玻璃颤动。 所有士兵不约而同地攥紧枪杆,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青州炮手赵铁炮突然爬上弹药箱,挥着测距仪指向北方。 “罗刹鬼等着!老子要用你们的炮台砌茅坑!” 哄笑声中,士兵们纷纷拔出刺刀敲击窗框,寒光在车厢里连成耀眼的星河。 当站台最后一点轮廓消失在地平线上,士兵们依然伫立在窗前。 朝阳透过凝结冰花的玻璃,照见一张张年轻而坚毅的面庞,那些尚未褪去稚气的眉眼间,此刻燃烧着足以融化罗刹国冻土的火焰。 第767章:属性的挪移 张献忠的大军咆哮着远去。 京师魏府书房内,烛火将魏昶君的身影投在满墙舆图上。 他独坐案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天工院最新呈报的粮产测算册。 纸页间密密麻麻的朱批墨迹,映照出这位红袍掌舵人内心的汹涌波涛。 “亩产四百斤了......” 他凝视着江淮地区的数字,眉头渐渐锁紧。 天工院培育的三季稻在江南水田疯长,胶东新式半机械犁具让深耕效率翻倍,直隶的水车灌溉网已覆盖七成耕地,这些本该令人振奋的进展,此刻却化作沉甸甸的巨石压在他心头。 指尖划过算盘,珠子噼啪作响。 “一夫精耕可管五十亩,抵过去五个壮劳力,江淮六省余出农闲青壮......已达三百万之数。” 这个数字让他呼吸微窒。 三百万张要吃饭的嘴,三双渴望安身立命的手,若不能妥善安置,便是三百万把燎原的火种。 他起身走向西墙的《红袍疆域全图》。 南海诸岛插满红旗,吕宋橡胶园与满剌加香料港的收益数字令人欣喜,却填不满人口暴涨的沟壑。 一年拓土千里,抵不过新生儿啼哭一声。 他苦笑着,指节叩着婆罗洲雨林区。 再丰饶的沃土,也架不住中原一月添丁三十万。 烛火忽明忽暗,映亮案头那本《欧罗巴航海志》。 书页间夹着张草纸,上面是他深夜绘制的曲线,一条代表粮食产量的朱线昂扬向上,另一条代表耕地需求的墨线却持续走低。 产得越多,耕者越闲机器省出的人力,须有更广阔的天地容纳! 目光扫过水师刚送来的《吕宋垦荒录》,那些千亩蕉园无人采、万顷沃土待开垦的字句刺痛了他的眼。 不是缺地,是缺敢闯的人! 他猛然推开窗,夜风裹着京师街市的喧嚣涌入,更夫梆子声里混着婴儿啼哭,货运马车的轱辘声压不住人口暴涨的脉搏。 红袍军现在的处境看起来天下太平,实则要考虑的东西很多,南方海域已大致整肃,但乌思藏,草原,罗刹国还在征战,多线作战,资源上的负担很重,若是继续加重中原的百姓空余劳动力,很麻烦。 “要改命,先改心。” 他喃喃着回到案前,铺开启蒙部的民情录。 直到现在,还有老农宁守薄田饿死,不涉重洋求生,还有织女死也要埋祖坟旁的誓言,像无数条锁链缠绕着这个新兴的世道。 朱笔突然重重圈定安土重迁四字,魏昶君皱眉。 两千年黄土思维,岂是朝夕能变? 他取出一套蒙学课本,指尖抚过父母在,不远游的句子。 虽然之前他已经多次派遣学子外出教导,但效果显然不是一朝一夕能成形的,而且还要考虑到一个问题,那就是红袍军现在让他们出去,也要考虑到中原人口过犹不及的流失,要把握好一个度。 想到这,魏昶君眯起眼睛。 那就一边建设发展好每一个边陲之地,苦寒之地,让中原变好,一边也鼓励百姓外出探索。 思索到这,魏昶君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了,但现在他继续思考,应该派谁去做。 之前派遣的一批学生们没有人负责推进,现在他要选一个人负责在各地有规划的推进。 他独坐案前,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摊开的人事档案,纸页间密密麻麻的朱批墨迹在灯下泛着微光。 “朱洪......” 他轻声念出这个名字,目光停留在履历页的落石村三字上。 指尖在墨迹上停顿,仿佛能透过纸背看见那个崇祯年间在战火中失去双亲的孤儿。 窗外更声敲过三响,烛芯爆了个灯花。 魏昶君忽然起身走向西墙,那里挂着红袍大学杰出学员的画像廊。 他在一幅青衫学子的肖像前驻足,画中的年轻人眉目清朗,握着书卷的手指却结着厚茧,那是常年务农留下的印记。 “崇祯收的养子......” 他喃喃自语,记忆如潮水涌来。 案头《大学实务考绩》摊开在甲等页,朱洪的名字后面跟着密密麻麻的评语。 十三渠修筑督办,提前七日竣功、江淮水患赈济,自创分粮法救民四百四十余、南洋测绘队领队,绘海图百二十幅......魏昶君的指尖在自创分粮法处轻轻叩击。 “纯粹......” 他忽然吐出这两个字,烛火随之摇曳。 案角那封《吕宋拓殖建言书》正是朱洪手笔,字迹工整如刻版,却透着灼人的热忱。 “学生以为,拓海非徙民,实乃传灯,当以学堂为舟,农技为桨,红袍心为罗盘......” 夜风卷着残雪拍打窗棂。 魏昶君忽然走回案前,朱笔在宣纸上顿了顿,终是落下两个字。 “速来。” 他起身推开轩窗,寒冽的夜风涌入书房,吹得满案文书哗啦作响。 远方红袍大学的灯火在雪幕中明明灭灭,仿佛那个青衫学子正挑灯夜读。 “来人。” 魏昶君声音沉静如水。 侍从悄步而入,垂首待命。 “去红袍大学。” 他望着窗外雪夜。 “请朱洪同学来一趟。” 侍领命而去,脚步声消失在廊庑尽头。 魏昶君仍伫立窗前,玄色袍袖在风中翻卷。 片刻后,朱洪稳步走入室内,青布长衫下摆微扬,在门槛前整襟肃立。 他对着案后端坐的魏昶君躬身行礼,动作如松柏般挺拔,年轻的面庞在烛光中透着沉稳的朝气。 “学生朱洪,奉召前来。” 魏昶君抬手指向案前榆木圆凳。 “坐。” 待青年端正落座,他才缓缓开口。 “红袍天下如今多线作战,乌思藏、草原、罗刹国三面烽烟,粮草军需日日消耗,而国内新式农具推广,又使耕种所需人力大减。” 他推过一册民情录,纸页翻动间露出朱批。 朱洪指尖抚过数据册,眉头渐锁。 烛火在他清澈的眸中跳动,映出飞速计算的眸光。 “海外拓殖虽在进行,然进度迟缓。” 魏昶君又摊开南洋舆图。 “吕宋橡胶园缺熟练工,满剌加港口短搬运夫,婆罗洲垦荒队病殁者众......皆因百姓恋土难迁。” 他突然直视青年。 “今欲遣各府学子去农村,修筑基础,更开民智,要让农户知死守薄田不如远拓沃野,更要建设好各地农村,给他们一个出海了还能回来的念想,此事......” 第768章:风雪呼啸 声音在此顿住,书房内唯闻烛芯噼啪。 魏昶君目光如炬。 “须得有人统筹全局,你以为如何?” 朱洪缓缓起身,青衫袖中双手微颤,却稳稳揖下。 “学生明白,此非寻常课业,实乃红袍根基之战。” 他抬起头的瞬间,眼底燃起灼人光华。 “学生......愿担此任。” “好。” 朱洪带着一批学生踏上了火车。 辽东的寒风卷着雪粒抽打在火车车厢上,发出噼啪的声响。 百余名红袍学子踏下铁梯时,冷空气瞬间刺透了棉袍。 眼前是白茫茫的荒原,远处稀落的农舍烟囱冒着细弱的炊烟,与中原的稠密人烟截然不同。 “测绘图拿出来。” 朱洪呵着白气喊道,声音在旷野中显得格外清晰。 学子们迅速展开油布包裹的辽东地形图,牛皮纸在寒风中哗啦作响。 道路勘测组的组长王砚之立即单膝跪地,将罗盘仪稳在雪地上。 “禀学长!从此处往东三十里便是旅顺军港,但商船泊位不足,往西八十里的复州湾浪小水深,最宜建商港,所以,咱得先规划修筑水泥路!” “积雪深度测量。” 朱洪下令。 几个学子立即拿出标尺,插入深及膝盖的雪中。 “平均二尺三寸!” 测量员的声音在风中坚定。 “化雪后需防范翻浆!” 夜幕降临时,临时帐篷里点起煤油灯。 王砚之冻得发青的手指握着炭笔,在图纸上划出蜿蜒的曲线。 “若是修直道,需劈开三座山岗,若是绕行,则多出四十里路程。” “直道。” 朱洪斩钉截铁。 “红袍商队等不得四十里弯路,爆破开山,我来申请炸药配额。” 算盘声在寒夜中清脆响起。 负责计算的学子呵着冻僵的手指。 “若每日投入三百工,备足火药,开山工程约需百日,但化雪期土石松动,需加固边坡......” “那就加固。” 朱洪将暖手炉推给那个发抖的学子。 “记下来:需调拨石匠五十人,水泥二百桶,我明日就向民部请批。” 深夜子时,帐篷里依然灯火通明。 两个学子为路线走向争执起来。 “北坡坡度缓,就跨两条冰河。” “你那南坡直接,却有峭壁三处,怎么过?” 朱洪突然将两方案叠在一起。 “北坡修主道运货,南坡凿隧道走轻骑,双线并行!” 他抽出红笔在图上划出两道弧线。 “让辽东既有商道,也有急道!” 最年轻的学子忽然举手。 “学长,我测算过,若在复州湾建码头,需从三十里外运石料,可否就地开凿?” “可以,先测算。” 朱洪眼中闪过赞许。 “明日你就带勘矿组去找采石场。” 晨光微熹时,帐篷里炭笔碎屑堆成小山。 朱洪最后审阅通宵绘制的路线图,忽然添上一笔。 “在最高处设烽火台,既可观航道,又可传讯号。” 当学子们蜷在毛毡中睡去时,朱洪独自走出帐篷。 他望着远方海岸线泛起的鱼肚白,忽然在雪地上划下算式,道路通,商港起,辽东富。 里长既委以重任,这笔账,自己要替百姓算清楚。 其他小组也在忙碌。 辽东的寒风如刀割般刮过荒原,卷起漫天雪沫。 朱洪站在高处,望着下方各小组在严寒中奋战的景象。 农学院的学子们跪在冻土上,用冻得发紫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黑土。 一个满脸冻疮的年轻学子兴奋地喊道。 “这土质比中原的还肥!要是能培育出耐寒的稻种,一亩地能多收上百斤粮!” 他的手指已经冻得失去知觉,却仍坚持记录着土壤样本的数据。 旁边的农学院学子不停在木板上记录,呵出的白气在板面上结了一层薄霜。 “得搭保温棚,我算过了,用双层草帘子盖顶,里面能暖和不少。” 几个人激烈地讨论着,有人建议引温泉水来浇地,有人想着怎么把田垄改得更好。 他们冻僵的手指握不住炭笔,就换只手继续在雪地上画图。 朱洪继续看着,矿产勘测队的学子们正顶着漫天风雪往深山里走。 大风刮得人站不稳脚,他们仍坚持摆弄着勘测仪器。 “矿脉往这边转了!” 浑身是雪的学子大声喊着,手里的罗盘抖得厉害。 “再往东走一段!” 还有一队人在冰河边发现了油苗的迹象。 他们跪在冰面上,用身子焐热了取样本。 “是油!真是油!” 取样的学子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 “辽东真有石油!” 他们比谁都清楚,红袍军的铁甲战船,火车的进一步发展,甚至民生上的农具,都离不开石油! 深夜的帐篷里,他们围着炉子争得面红耳赤。 有人说该先挖铁矿,有人非说要先找油。 生冻疮的手拿着炭笔在羊皮纸上画来画去,炉火把他们的影子投在帐篷上,晃来晃去像皮影戏。 朱洪复杂看着,继续前行,这次他准备去看分散到各个屯子的学堂小组。 新建的红袍学堂里,几个学子正在给当地的后生上课。 “海那头啊,有比这里还冷的欧罗巴,也有比中原还热的香料种植地。” 年轻的先生指着墙上手画的海图。 “吕宋的橡胶园,满剌加的香料港,都等着咱们辽东的好儿郎!” 底下有个放羊的孩童怯生生地问。 “先生,出海......能吃饱饭不?” “岂止吃饱!” 红袍大学的学子眼睛发亮。 “红袍商队的船员,一个月挣的够买几百斤面粉!” 窗外,朱洪静静站着。 他看着学子们用简陋的算盘教孩子们算账,用粗糙的模型讲怎么行船,用生动的故事说外头的事。 冻得通红的脸上,全是想要改变命运的热乎劲。 天擦黑时,各处都点起了篝火。 农学组在讨论怎么搭棚子,矿产组在估算矿藏储量,教育组在编写新课本。 没人留意朱洪,都专注地忙着自己的事儿。 朱洪轻轻呵出口白气,望向京城方向。 里长那面红袍天下的大旗在营区最高处哗啦啦地飘,旗下是几百个忙碌的年轻身影,在这冰天雪地里开创着一个新时代。 风雪更大了,但没人往帐篷里躲。 各种声响在辽东的荒原上交织。 朱洪嘴角微微扬起,眼里映着跳动的篝火。 第769章:杀熟人! 朱洪在带着学子们奔赴农村时,河南府城西大街被围得水泄不通。 卖麦芽糖的少年踮着脚往前挤,糖葫芦似的插在人群缝里。 “咋回事啊?” 他扯着身旁中年商人的衣角。 “咋这么多红袍军围着孙大人家?” 商人叹着气摇头。 “青石子总长又来查案了,孙大人......怕是犯了事。” 话音未落,只见监察官大步踏上石阶,哗啦展开卷宗。 “河南府知州孙礼!” 监察官的声音震得屋檐积雪簌簌落下。 “原崇祯年保定流民,崇祯六年投红袍军,任巡山轻骑百人卫!” 人群嗡地议论开。 “孙大人是老兵啊!” “怪不得常看他腿瘸......” “三年前升知州!” 监察官继续念。 “任期内勾结商贾,收收贿银三千两!隐匿田产八百亩!伪造漕运政绩,贿赂考功司得优评!” 百姓们目瞪口呆。 卖豆腐的老汉喃喃道。 “不能吧......孙大人上月还免了咱街市捐......” 卖菜婆子接话。 “是啊,去年水灾,是他带头捐的俸禄......” 这时宅门轰然打开。 孙礼被两名军士押出,官袍凌乱却挺直腰板。 “凭什么抓我?我孙礼对得起河南百姓!” 青石子玄色道袍在雪地格外醒目。 他缓步上前,展开《红袍新律》。 “第三十一条,官吏收贿超百两者,流放,第五十九条,隐匿财产者,革职查办,第一百零二条,伪造政绩者......” 孙礼突然大笑。 “我收的是商贾的钱,又没盘剥百姓!我藏的是自己的田,又没占民产,政绩......政绩哪处不实?河南赋税哪年少交?漕粮哪次延误?” 百姓窃窃私语。 “是啊......孙大人确实能干......” “但收钱总归不对......” 青石子漠然开口。 “红袍律法,不是不害民就行,要清廉,要公正,要......” “去你的清廉!” 孙礼猛然挣开军士。 人群寂静无声。雪落在伤疤上,很快化成水珠滚落。 “现在跟我讲清廉?” 孙礼声音嘶哑。 “当年裹着破棉袄打仗时,怎么不说清廉?饿着肚子守城时,怎么不说清廉?现在天下太平了,倒要清算了?” 青石子握卷宗,眉头皱起。 “带走。” 青石子转身。 “流放乌思藏,永不叙用。” 孙礼被拖行时仍在嘶吼。 “告诉魏昶君!老子对得起红袍!对得起百姓!就是对不起你们这破律法!” 雪越下越大,渐渐淹没老兵的怒吼。 青石子独立雪中,望着百姓复杂的神情,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这些从血火中走出的红袍老兵,只记得不欺民是底线,却不懂新时代要清廉自守。 卖糖少年悄悄问。 “孙大人......是好人还是坏人啊?” 商人久久不语,最后叹道。 “是好人......也是罪人。” 青石子攥紧《红袍新律》,雪水浸透纸页。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无数个孙礼这样的功臣,正用旧时代的思维,犯着新时代的罪。 果然,下午便又遇到一起。 河南府城外的水泥厂笼罩在灰蒙蒙的尘雾中,青石子带着监察队踏入厂区时,碾磨机的轰鸣声震得地面发颤。 谷大有正翘腿坐在藤椅上监工,见到来人,慢悠悠啜了口茶。 “青石子总长大驾光临。” 他皮笑肉不笑地摆手。 “怎不提前知会一声?我好备席接风。” 青石子玄色道袍在粉尘中格外醒目。 他展开卷宗。 “谷大有,民部副总长外甥,三年强占民田四百亩,殴伤百姓七人,逃税银两万。” 谷大有嗤笑一声。 “青总长,我正经开厂,何来强占?” 他指向窗外。 “那些地,都是农户自愿转让的。” “每亩作价三百文?” 青石子冷声道。 “市价每亩三百银,你带打手逼签契约,也叫自愿?” 突然,厂棚后传来啜泣声。 监察官领来个瘸腿老汉。 “总长,这是王老柱,他家五亩水田被占,来理论时被打断腿。” 谷大有猛地起身。 “胡说!他自己摔的!” “你放屁!” 老汉突然扯开衣襟,露出青紫伤痕。 “你家伙计用铁锹劈我!还把我儿子绑在磨盘上打!” 青石子目光扫过厂区。 平静开口。 “搜!” 监察队立即分散,谷大有脸色骤变。 “青石子!我舅父是民部二品大员!你......” “报!” 年轻监察官奔来。 “发现地下账房!藏银箱十二口!” “报!西棚扣押打手二十人!” “报!搜出伪造地契三十七张!” 谷大有突然抄起铁棍。 “谁敢动!” 他眼珠赤红。 “这厂子养着三百工人!没我,他们都得饿死!” “工人?” 青石子冷笑。 “每日工钱十文,不及红袍律定三成,童工昼夜轮值,已有三人伤残。” 他忽然提高声量。 “带人证!” 衣衫褴褛的工人们怯生生聚拢,有个少年伸出断指。 “谷掌柜说......机器绞的赔五文钱......” 女工啜泣道。 “我男人被水泥烫伤,赶出去时......只给包药渣......” 谷大有暴跳如雷。 “放屁!都是刁民诬告!” 他猛地踹翻浆桶。 “青石子!你不过是个道士出身,敢动我?别以为在里长面前得宠便无法无天,我就不信没人能摘你乌纱!” “摘乌纱?” 青石子突然斩断身旁旗杆。 “红袍天下,没有乌纱,只有民心!” 他振袖展开《红袍新律》。 “谷大有听判:强占民田,流放,殴伤百姓,苦役,逃税贪墨......” 谷大有狂笑。 “你敢!我为红袍流过血!当年守青州,我运粮队死了一半弟兄!” 他扯开衣领露出刀疤。 “这伤,是为给魏里长送信挨的!” 百姓们突然骚动,有人低语。 “谷掌柜......确实打过鞑子......” “但也不能欺压百姓啊......” 青石子沉默片刻,突然问。 “既知当年不易,为何今日欺民?” 谷大有怔住,随即梗着脖子。 “我......我没欺民!我开厂招工,让他们有饭吃!” “用十文工钱买人命?用铁棍逼签契约?” 青石子声音陡然凌厉。 “你当年运粮为救民,今日榨民为自肥!” 监察官突然呈上证据。 “总长!厂后枯井发现尸首!经查是讨薪工人家属!” 谷大有终于瘫软在地,仍嘶吼。 “你们......你们过河拆桥!没有我们这些老弟兄拼命,哪来你们今日审案的威风!” 第770章:报刊 青石子俯视着他,平静开口。 “押下去,告诉民部副总长,红袍法度,不庇亲贵。” 厂门外,百姓默默让开通道。 青石子望着远去的囚车,掌心掐出深痕。 他看见谷大有眼中的理直气壮,那分明是觉得打天下就该坐天下的旧思想。 这些红袍老兵,还没明白新时代的功勋不是特权,而是责任。 风雪更急了。 青石子对监察官沉声道。 “彻查全国工坊,凡红袍旧部所设,重点监察。” 他最后望了一眼灰蒙蒙的水泥厂。” “该给老弟兄们......上新课堂了。” 青石子还在继续审判新的。 河南府边缘的永城县笼罩在午后的燥热中,青石子带着监察队踏入肉联厂时,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屠宰场里挂满半扇猪肉,地上流淌着暗红的血水。 “朱会长好兴致。” 青石子玄色道袍在油腻的空气中纹丝不动。 “每日经手上百头猪,油水很足吧?” 肉联会长朱白正拿着铁钩检查猪腩,闻言手一抖,钩子哐当落地。 “青......青总长......” 他擦着油汗讪笑。 “什么风把您吹到这腌臜地方?” 青石子展开卷宗。 “三年至今,你与县铁厂合谋虚报订单,以每斤高市价三文的价格,收购铁厂伙食猪肉八百头,实际交付三百头,空吞五百头货款。” 朱白脸色骤变。 “冤枉!这都是按规......” 青石子抬手压下,淡淡递出账册。 “阴阳账册!铁厂食堂记录!你朱府私宅地窖藏银......还要我继续说吗?” 被押送来的铁厂代表噗通跪地。 “总长明鉴!都是朱会长逼的......他说不让利就断供......” 朱白沉默片刻,才终于咬牙。 “我管了三年肉会,没贪过百姓一文钱啊。” 百姓闻声聚拢。 “朱会长确实公道......但铁厂的事......” 青石子冷声道。 “你贪的是公家的钱,铁厂是红袍国企,每文钱都是民脂民膏。” “铁厂工人联名举报:公积金亏空,伤残抚恤发不出!” 朱白突然萎顿在地,仍哆哆嗦嗦的开口,不甘的昂着头。 “我没贪......就是......就是拿点辛苦费,我为红袍流血流汗......” 青石子沉默良久。 “押下去。” 铁链铐上的时候,朱白老泪纵横。 “我......我就是想给孙子留点家业......当年饿怕了......” 人群中有叹息声。 “朱会长孙子是个傻的......他怕自己死了孙子饿死......” 青石子深吸一口气,突然踏上肉案。 “乡亲们!今日办朱白,不是忘他旧功,是守新法度!红袍天下,功勋不能换特权,穷苦不是贪墨的理由!” 看着朱白,青石子皱眉,这些肉会,菜会的,都是几年前里长新政的时候提出的真正穷苦人,这么快变质,的确是因为没有接受教育。 这一刻,他振袖高呼。 “即日起,监察部将在各县设''清正讲堂''!凡红袍官吏,必学新律!” 又对文书官道。 “将此类案件详刊《红袍公报》,发至各村镇学堂!” 夕阳西下时,青石子望着押走的囚车。朱白佝偻的背影让他心如刀绞。 这些穷苦出身的身影,正在用最朴素的方式犯罪,觉得拿点应该、占点无妨。 “贴告示宣传教导。” 他对监察官沉声道。 暮色中,肉联厂的腥气渐渐被晚风吹散。 青石子最后看了一眼那些挂着的猪肉,轻声道。 “给朱白孙子......送些吃食去,罪归罪,稚子无辜。” 他知道,这场仗比打江山更难,要教会这些握惯刀枪的手,如何捧住清白的饭碗。 青石子还在继续带着监察官吏前行,河南府与南阳府交界的黄土地上,玄色道袍的身影出现在刚搭建的茅草学堂前,他在清查的路上得知了学子抵达农村的消息,专程过来看看。 这些年轻的身影让他恍惚,像是看到了许多年前的里长和自己。 一群穿着青布衫的年轻学子正蹲在田埂边测量土壤,见到道袍身影,慌忙起身行礼,沾满泥巴的手在衣襟上擦出斑驳痕迹。 “总长!” 他们都认得,这人就是红袍报刊上那个最纯粹的道士总长,青石子! 领队的学子激动得声音发颤。 “我们是京师红袍大学农科院的,奉里长命来改良耕种!” 青石子目光扫过他们被晒得黝黑的脸庞,落在田埂上摊开的测绘图上。 “好,你们在做红袍天下最要紧的事。” 他踏上临时垒起的土台,风声将他的话语传遍田野。 “你们是红袍扎根乡野的须根!” 他指向远处劳作的农民。 “让老乡明白新政好处,比发万张布告更有力!” “你们是丰产增收的活水!亩产多一斗,国库丰一分,远征军就多颗子弹!” “你们是防微杜渐的良医!教会老乡识字算账,就不怕胥吏欺瞒,推广新农技,娃娃们就能吃饱饭!” 学子们屏息聆听,眼底燃着火焰。 有个戴草帽的少年举手。 “总长!我们教老乡用新式机械,他们怕弄坏不敢用......” “那就做给他们看!” “租十亩地,你们亲手种!秋收时粮囤冒尖,老乡自会跟着学!” 暮色渐浓时,青石子走进学子们居住的窝棚。 摸着潮湿的土坯墙,他转身对随行官吏沉声道。 “明日调工匠来,起砖房!每屋配火炕、书桌、油灯!” “月供米面翻倍,每人加发二两肉!” “拨十套新农具,三十册《农事通鉴》,再配两匹驮马!” 清晨离别时,学子们列队相送。 青石子马车驶出很远,回头仍见那些青布衫的身影在田间忙碌,如同撒在黄土地上的绿色火种。 马车颠簸中,他展开新到的《红袍公报》。 头版赫然是张献忠大军在冰原上行军的图画,配着醒目标题。 “北征军已抵罗刹边陲!” 二版刊着乌思藏驻军修建驿道的消息,三版登着草原骑兵大破鞑靼残部的战报。 翻到海事版时,他手指停顿,整版描绘着登州军港十二艘新式铁甲舰下水的盛况,炮管林立的巨舰正劈开浪涛。 这一刻,青石子轻轻折起报刊,眼底映出远方的烽火与近处的炊烟。 他知道,红袍天下的巨轮已经起锚,冰原炮火,将会是红袍天下的第一个试点! 第771章:北海之战的初端 罗刹国边陲之地,塔哈卫前线,西伯利亚的寒风卷着雪粒抽打在军旗上。 张献忠勒马立于坡顶,玄狐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 下方平原上,红袍军阵列如钢铁森林般铺展开来。 保定枪营的三千长枪兵列成方阵,丈二红缨枪斜指苍穹,枪尖寒光连成一片冰河。 延按刀盾兵以雁翎阵护卫两翼,包铁木盾顿地时发出沉闷轰鸣,腰间朴刀刀柄的红布如血浪翻涌。 青州炮营的十二门弗朗机炮已卸下炮衣,青铜炮管在雪光中泛着幽光。 炮手们正在校准射角,齿轮转动声与弹药箱碰撞声交织成杀戮前奏。 火铳营士兵整齐地检查着燧发枪机,铜制击锤扳动的咔嗒声如冰雹敲击铁甲。 骑兵营的战马喷着白气踏碎冻土,披甲的重骑兵手持枪械,轻骑兵的弯刀已出鞘半寸。 工兵营正在架设拒马桩,铁锤砸入冻土的咚咚声如同战鼓。 张献忠猛然拔出佩剑。 剑锋划破寒风。 “扎营!” 令旗挥动,全军如精密机器般运转起来。帐篷如雪莲绽放,炊烟笔直升起,哨兵立即登上制高点,望远镜镜片在暮色中反着冷光。 老将军俯瞰着这片钢铁洪流,玄色披风卷起雪沫。 他嘴角扯出个冰冷的弧度,眼中映出远方罗刹堡垒的轮廓。 深夜,前线帅帐内,牛油烛火将张献忠的身影投在毡帐上。 他粗粝的手指重重按在舆图某处,羊皮纸上的墨迹被指甲掐出深痕。 “罗刹鬼......胆子喂肥了。” 张献忠声音沙哑如磨刀石。 “敢占辽地,筑城寨,囤重兵,真当老子提不动刀了?” 烛火噼啪炸响,映得他眼底寒光凛冽。 帐帘掀动,千人卫陈大锤踏雪而入,铁甲结着冰碴。 “总长,哨马探明了,塔哈卫城里屯了罗刹兵八千,哥萨克骑兵三千,配三十六门磅炮。” 张献忠突然冷笑。 “当年老子连鞑子万人大营都敢冲。” 他指尖划过舆图上蜿蜒的黑龙江。 “现在火炮比他们多,精兵比他们足,倒要看看谁更横!” 陈大锤啐了口唾沫。 “罗刹鬼就是欠收拾!当年大清占着这地界,他们屁都不敢放,咱连大清都收拾了,他们居然敢太岁头上动土!” 他狞笑着捶向案桌,震得烛台乱晃。 “得教教他们,现在红袍旗插到哪,哪就是汉土!” 张献忠眯起眼睛。 “这地,元朝时叫征东元帅府,大明时属奴儿干都司。” 他手腕猛转,刀锋削掉块羊皮。 “咱们现在要连本带利讨回来!” 帐外传来巡夜士兵的梆子声。 陈大锤压低声音。 “罗刹人在那边修了炮台,摆明要死守。” “死守?” 张献忠突然狂笑。 “老子专治各种死守!” 烛火将熄时,老将军最后凝视舆图。 他指尖抚过黑龙江畔的村落名。 “这些屯子,住的不光有农奴,也有些汉民,罗刹鬼占城后,征重税,抢粮食,辱妇女......” 声音陡然转厉。 “明天攻城,给老子往死里打!” 陈大锤铁拳攥得咯咯响。 “总长放心!弟兄们憋着劲呢!红袍军刀下,没有啃不动的骨头!” 帐外风雪更急了。 与此同时。 塔哈卫城墙上,冰霜覆盖的垛口后,罗刹国守将伊万诺夫披着熊皮大氅,单眼望远镜的铜框抵在眉骨上。 他嘴角叼着的烟斗忽明忽暗,灰烟混着呵出的白气消散在寒风中。 “这就是让大清人闻风丧胆的红袍军?” 他嗤笑着放下望远镜,指节敲击墙砖。 “连像样的攻城锤都没有!说说你们上次遭遇战?” 身旁满脸刀疤的哥萨克骑兵统领啐出嚼烟。 “将军,半个月前在边陲交手,他们火铳射程不过百步,马匹瘦得能数清肋骨!” 他抽出弯刀虚劈。 “我的小伙子们一个冲锋就砍翻他们整支巡逻队!” 炮兵上尉擦拭着铜制炮镜插话。 “他们的弗朗机炮还是前明老样式,射程不及我们火炮的一半,边陲交手的时候他们试探性炮击,连我们骑兵的皮都没蹭掉!” 没人知道,当初他们攻打的不过是边陲探矿的红袍军护卫队和一群红袍学子。 伊万诺夫突然放声大笑,熊皮大氅在风中翻卷。 “传令兵!告诉王都那些老爷们,再拨给我五千人,三个月就能推到他们所谓的中原关隘!” 他将烟斗灰磕在墙垛上。 “让这群货色尝尝真正的......” “将军!” 观测哨突然打断。 “敌军阵前有异动!” 众人凑近垛口。只见红袍军阵中推出十二门蒙着炮衣的重器,炮管长度远超寻常。 工兵正用测距仪精细调整仰角,月光下金属部件泛着冷光。 哥萨克统领皱眉。 “新家伙?” 炮兵上尉举起望远镜。 “不像明制......炮架结构类似红毛番最新式......” 突然,夜空中升起三发绿色信号弹。 红袍军阵中顿时响起齿轮咬合的咔嗒声,炮衣齐齐落下,露出刻满刻度线的超长炮管,底座液压杆在雪光中泛着幽蓝。 “见鬼!” 炮兵上尉望远镜脱手坠下城墙。 “这根本不是弗朗机炮!是......是某种重炮!” 伊万诺夫脸色骤变,抓过副官望远镜。 镜头里清晰可见炮管上的精钢膛线,以及正在装填的尖头开花弹,那弹体形状与欧罗巴最先进的圆锥弹如出一辙。 “夜袭计划取消。” 将军桀骜的眯起眼睛,眼底仍带着自信和贪婪。 “全体固守!天亮再一股气做歼灭他们!” 塔哈卫前线,破晓的晨光刺破寒雾,照见红袍军森严的阵列。 张献忠玄色大氅凝满白霜,立于坡顶望着远方罗刹堡垒。 旗下各兵种肃立如铁铸。 保定枪营六千长枪兵列成三重方阵,丈二红缨枪斜指苍穹,枪尖寒芒连成钢铁荆棘。 延按刀盾兵以圆阵护住两翼,包铁木盾顿地时震起雪尘,腰间朴刀的红布如血浪翻卷。 青州炮营二十四门改良弗朗机炮已褪去炮衣,加长的青铜炮管在晨光中泛着冷冽幽光,炮手们正在校准的齿轮咬合声如饿狼磨牙。 火铳营的士兵们检查着五管连发火铳,铜制击发机扳动的咔嗒声如冰雹砸铁。 骑兵营的战马喷着白气踏碎冻土,披甲的重骑兵手持改良狼牙铳,轻骑兵的转轮火铳已装满弹巢! 第772章:此地要发展,红袍的发展 “总长!” 千人卫陈大锤按着刀柄请示。 “弟兄们憋足了劲,直接攻城吧?” 张献忠目光扫过将士们冻得发青的脸庞,声音沉如冻土。 “红袍军的儿郎,比罗刹鬼金贵,传令炮营先轰!火铳营压阵!步卒最后清场!” 令旗挥动,炮营阵中顿时响起震耳欲聋的轰鸣。 二十四门改良重炮喷出火舌,开花弹划破长空,在五里外的罗刹城墙上炸开朵朵死亡之花。 城墙垛口后,罗刹守将伊万诺夫举着望远镜的手猛然一颤,脸上的桀骜自信消散,化作难以置信。 “不可能!这射程......” 话音未落,第二轮齐射已至,花岗岩城墙如朽木般崩塌,碎石混着残肢飞溅。 “哥萨克!冲锋!” 伊万诺夫声嘶力竭地吼叫,不能继续下去了! 三千骑兵刚冲出城门,迎面撞上暴雨般的铳弹,五管连发火铳喷出炽热火舌,弹幕如镰刀般割倒冲锋线。 战马哀鸣着栽进雪地,骑手被后续弹雨打成筛子。 “散开!散开!” 哥萨克统领刚喊出口,眉心突然爆开血花。 他至死不明白,为何敌军火铳在二百步外仍有如此准头,红袍军阵中,观测员正用新式测距仪修正弹道。 伊万诺夫绝望地看着骑兵如割麦般倒下。 他引以为傲的战炮刚推出城门,就被精准的榴霰弹掀翻炮架。 炮手们试图装填,却发现红袍军的开花弹竟带延时引信,弹药堆被接连引爆,将半个炮营炸上天。 “撤退!退守内城!” 将军刚转身,天空突然暗了下来。 数十个燃着火油的陶罐划出弧线,砸在溃军中央爆成火海。罗刹兵在凝固汽油中惨叫翻滚,雪地化作炼狱。 “魔鬼......这些東方魔鬼......” 伊万诺夫瘫坐在箭楼上,望着城外如山推进的红袍军方阵。 火铳兵以三排轮射稳步前进,弹幕密得插不进针,长枪兵如移动森林般碾过焦尸,刀盾手精准补杀每个伤兵。 一面倒的厮杀到了最后时刻,他看见那个玄色大氅的老将策马入城。 张献忠踏过仍在燃烧的残骸,狼牙铳枪托砸碎最后一个抵抗者的头颅。 “清点伤亡。” 老将军声音平静。 “把咱们的儿郎......好好送回家。” 夕阳西下时,红袍旗插上崩塌的箭楼。 伊万诺夫被拖出废墟时,死死盯着那些仍在冒烟的重炮,炮身上刻着天工院制的汉字,如血般刺眼。 陈大锤清点着战损簿。 “总长......咱阵亡七十,伤一百......歼敌六千四百!” 张献忠抚过炮身上冰凉的刻字,望向更远的西伯利亚荒原。 塔哈卫城内弥漫着硝烟和血腥气,张献忠玄色大氅拂过断壁残垣,停在跪满一地的农奴面前。通译官高声宣令。 “红袍军给你们分地!每人三十亩!永免徭役!” 衣衫褴褛的农奴们茫然抬头,镣铐在枯瘦的脚踝上叮当作响。 有个白发的异族老奴突然用生硬的汉语问。 “老爷......真给地?” 他颤抖的手指在冻土上划出深痕。 “罗刹老爷说......汉人来了要剥人皮......” “看好了!” 张献忠猛然挥刀斩断老奴脚镣,铁链应声而断。 “从今起,你们是自由人!” 他踢开身旁粮车,金黄的麦粒泼洒在雪地上。 “这些,是安家粮!” 广场中央突然押来一串罗刹贵族。 罗刹城主被铁链拖着,仍嘶吼。 “你们这些野蛮人!王都会派大军......” “闭嘴!” 张献忠一脚踹翻他,展开罪状册。 “强占民田五千亩,鞭杀农奴百余人,奸污妇女三十四名,该不该杀?” “杀!” 农奴中爆出哭嚎。 “他把我儿子钉死在贵族的门上!” 刀落下时,血溅三尺。 张献忠冷眼看着。 “继续审!” 审判持续到日落。 税务官因活剥人皮制税册被处绞刑,牧师因烧死孩童被判火刑,骑兵队长因将农奴当箭靶被乱铳射杀。 三日后,驼队运来首批物资。 农奴们围着堆积如山的布匹粮食不敢上前。 张献忠亲自扯开麻袋,雪白的面粉瀑布般倾泻。 “人人有份!按户领取!” 老农奴瓦西里分到三十亩黑土地契时,昏花老眼贴在上面看了半炷香。 他扑在地上亲吻着冻土,用俄汉混杂的哭腔喊。 “我的地!我的地!” 农妇玛莎领到纺车时颤抖抚摸梭子。 “能自己织布了......” 她突然扯下破麻裙,露出背上鞭痕。 “再不用为块粗布挨打了!” 集市开张那日,最热闹的是地契登记处。 红袍文书员被农奴层层围住,蘸墨的笔杆不够用,农奴们就咬指按血印。 有个少年抢到首张地契狂奔回村,身后追着欢呼的人群。 张献忠立在高处,看农奴们用分到的铁锅煮第一顿饱饭,炊烟如新生图腾升起。 他突然下令。 “调五百架纺车,三千匹棉布,另拨粮种万石,让他们过个暖和冬天!” 当夜,教堂钟楼响起陌生钟声,农奴们自发撞钟庆贺。 而民部的官吏也在跟随重建一座崭新的城池,此地是罗刹国边陲的第一座城池,张献忠亲自命名。 开拓红城! 张献忠率军继续北上了。 北海荒原上,暴风雪裹挟着冰粒抽打军旗。 张献忠勒马停在冻土坡顶,玄狐大氅结满白霜。 眼前是望不到边的灰白色,冻裂的黑土地匍匐着枯草,冰封的河床如巨蟒僵卧,连天空都泛着死寂的铅灰。 “报!” 斥候的声音在狂风中破碎。 “前方三十里发现罗刹哨站......守军约二百......火器是老式火绳枪......” 张献忠嘴角扯出冷笑。 “继续推进!” 这一刻,他转头看着此地,雪原之上,一片荒芜,他们刚来的时候,这里甚至没有生机,像是许多年前前明时的天灾之下的城池。 但现在,张献忠看着前方。 罗刹的火器,太弱了,竟也敢野心勃勃觊觎中原。 他平静开口,像是在告诉自己。 “五年内,这里会通铁路、建高炉、设油井,红袍百姓一定会在这冰天雪地里生火炕、吃热饭、养娃娃!” “这里一定会富起来,汉人一定会多起来!” 第773章:故土三百里 现在。 京师,魏府书房内,烛火将魏昶君的身影投在巨幅北疆地图上。 他指尖捻着刚到的战报,牛皮纸信封还沾着冰碴。 “张献忠奏。” 墨迹遒劲如刀刻。 “塔哈卫一战,破罗刹兵六千四百,敌火器仍多用火绳枪,射程百步即溃,炮为欧罗巴老式,不及我军新机炮射程之半。” 魏昶君目光扫过战损数字。 阵亡一百七,伤三百。 朱笔在五里外轰塌城墙处顿了顿,墨点洇开如血。 “已夺回辽东故土三百里。” 战报翻页声沙哑。 “俘罗刹贵族四十七人,公审斩首三十九,余者流放,分田于农奴三千户,每户授三十亩,永免徭役。” 烛火噼啪炸响,映亮民生篇细目。 “设北海临时府衙,发粮种八千石、纺车五百架、棉布三千匹,农奴瓦西里等百余人血书请入汉籍,臣准其冠汉姓习汉文。” 最后一段墨迹尤新。 “罗刹冬寒极厉,臣已令军士助民起暖炕、挖地窖、储冻货,惟皮毛药材短缺,恳请拨鹿皮两千张、人参百斤、伤药三百箱。” 魏昶君忽然起身,玄色袍袖拂过案头地球仪,停在北海方位。 他取朱笔批曰。 “转民部,另加拨银五万两建学堂,令农奴子弟皆习《红袍新律》。” 夜风卷着雪粒拍打窗棂,将批文墨迹吹得半干。 就在魏昶君批复的时候,现代,西安历史研究所也在看着新的历史变动。 西安历史研究所。 白炽灯管在深夜依然明亮,传真机吞吐纸张的嗡鸣声打破了档案室的寂静。 陈科拿起还带着余温的传真件,东北考古小组的印章在灯光下泛着幽光。 “北海南岸遗址新发现......” 他念出声,眼镜片反射出密密麻麻的测绘数据。 “出土红袍军制式腰牌七枚,俄文农奴解放契一百三十九份......” 雷清议凑近细看,指尖点着模糊的影印图。 “这份《北海屯田令》写得很清楚。” “每奴授田三十亩,永免徭役,首年免赋,还有配套的《农具租借章程》,每户贷犁铧一具,三年还清。” 传真件第二页是碳十四检测报告。 陈科凝眸看着这一幕,深吸了一口气。 “这年正是红袍军北伐最关键的时候。” 他抽出对比地图。 “你看,同时期他们在打乌思藏叛乱、平定安南暴动、还在吕宋和红毛番人对峙。” “不止。” 雷清议翻出档案柜里的《军机录》。 “同年四月,红袍水师在满剌加击沉欧罗巴战舰,六月,草原骑兵远征,九月,朝国边陲大军驻扎,十一月,满剌加锁港令被强行破除......” 传真机突然又吐出一页。 两人同时屏息,那是刚传来的《北海民生册》影印本。 “释奴二千四百户,分田七万二千亩,设学堂三所,医馆两处,发放棉衣三千件,粮种八百石,建市集五日一墟,征税率减半......” 陈科摘下眼镜,揉着额头。 “穿越者到底要做什么?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在满桌史料间踱步。 “这个时间点,欧罗巴正在搞科学革新,牛顿都快出生了,他却在同时开六条战线!” “发展,现在的红袍天下要的是稳定,是发展!” 雷清议凝视着《红袍火器图录》里的燧发枪草图。 “最可怕的是......他居然都打赢了。” 手指划过北海遗址的炮台复原图。 “十七世纪的火炮射程怎么可能达到五里?这根本不是多线作战的问题,是......” 传真机再度响起。 新传来的《北海战役伤亡统计表》让两人同时沉默。 红袍军阵亡一百零七人,歼敌六千四百。 战损比高达一比六十。 “这不科学。” 陈科喃喃道。 “他们可是多线开战,同时代欧罗巴最精锐的军团,战损比也不过一比三......” 雷清议闻言苦笑着。 “难道你忘了他从现代得到的?标准化生产、后勤系统、军事工程学......” 窗外传来晨鸟的啼鸣。 第一缕曙光透过百叶窗,照在摊满桌面的传真件上。 那些三百多年前的农奴解放契、屯田令、火器图,在晨光中泛着诡秘的光泽。 陈科最终烦躁的坐在椅子上,望着墙上巨大的世界地图。 红袍军的远征路线如蛛网般蔓延,从西伯利亚到南洋,从青藏高原到朝鲜半岛。 每一处标记都指向同一个时间节点。 “他到底想干什么?” 雷清议的声音干涩,看着桌案上的半本大明事感录。 “难道他真要在一个时代里,同时改写整个欧亚大陆的版图?” 传真机突然停止嗡鸣。 档案室里只剩晨光移动的轨迹,照着众人不安的脸。 这一刻,经济史教授王教授推了推眼镜,指尖点着《财政收支汇总表》。 “军费占岁入六成。” 他的声音平稳。 “同时开展六场战争,每年耗银八百万两,若持续五年,国库将掏空。” 科技史李教授同样翻开《天工院研发记录》。 “军工研发占比七成,民用科技停滞,改良纺车项目中断,水利工程预算削减。” “民生影响更直接。” 社会学家张研究员展示《地方志汇编》。 “山东、河南等地壮丁被征,江南丝织坊因原料停产四十余家。” 陈科调出地图投影。 “战线过长导致治理困难,乌思藏驻军粮草需从蜀地翻雪山运输,尽管有火车,损耗率同样不小,吕宋驻军染疟疾者众,医药补给线路拉的很长。” ”政治风险同样存在。“雷清议调出《官吏考核录》。 “那些朝中臣子,不少人都在等着穿越者犯错。” 李教授突然起身,在白板上画出两条曲线。 “根据模型推演,继续扩张有两种结局,一是控制欧亚大陆,获得资源反哺发展,二是财政崩溃,多国围攻,引发全面危机。” 会议室陷入短暂沉默。 张研究员轻声道。 “现有疆域已足够发展,辽东黑土地、江南鱼米乡、南洋香料港......何必冒险?” “但若停止扩张......” 王教授沉吟。 陈科最终汇总。 “建议立即战略收缩。巩固现有疆域,发展民生科技,十年后再图进取。” 他看向众人。 “必须让......那位明白,穷兵黩武的代价,一旦失败,所有人都承担不了这样的后果!” 第774章:眼睛 有了结论,雷请议皱眉叹息,提笔。 大明事感录上,开始着墨。 “多线作战策略正在透支红袍天下的未来,该年军费已占财政收入的六成,六条战线每年消耗八百万两白银,若持续下去,国库将被彻底掏空。” “科技发展严重失衡,军工研发占比七成,民用科技发展缓慢,民生急需的项目未能大幅跨越。” “若为了维持个人权力而不断挑起战争,历史记录显示,每场胜利都让权力更加集中,而民生问题却被忽视,这种穷兵黩武终究会带来毁灭。” “保卫疆土的重要性我们了解,但现在的扩张速度已经超出合理范围,建议立即进行战略收缩,巩固现有成果,优先发展民生经济,历史会给每个领导者公正的评价,但前提是必须对百姓负责!” 四百年前的京师魏府书房内,烛火突然摇曳。 《大明事感录》上缓缓浮现出清晰的现代汉字,墨色在宣纸上格外醒目。 魏昶君凝视着这些来自未来的文字,冷笑起来。 “何须尔等污蔑!” “你们坐在书房里算账,可知道现在有多少敌人盯着我们?红袍天下不是我们一个人的天下,是要传承千秋万代的基业!” “现在科技尚未发展到顶峰,百姓的见识还不够广,我们的后代拿什么抵抗泰西的铁甲舰?怎么防备列强?” “现蒸汽机刚刚应用,新式火枪才改造完成,四面八方都还有威胁......这个时候放权,才是对不起天下百姓!” “我相信下一代,但我不相信下一代会像我,所以我要把下一代没法做的事,做到极致!” 放下笔时,墨点溅在纸上。 烛光将他的身影投在那张《世界全图》上,那些刚刚标注的远征路线,像血脉一样通向世界的各个角落。 之后魏昶君不再理会,开口。 “传周愈才。” 京师魏府书房内,烛火将两道身影投在青砖墙上。民部总长周愈才躬身行礼时,花白的鬓角在灯光下格外显眼。 “里长。” 他声音带着疲惫。 魏昶君玄色袍袖拂过案头《舆情录》。 “今日叫你来,是打算规划调拨三万两,组建宣传队,说书人之类的,都可以用。” 是的,他打算打造这个时代的记者团体雏形。 这个世道现在有他监管,之后,也必须有人监管! 周愈才听懂了,但彼时却皱眉。 “如今说书人虽然不讲帝王将相,但也都是夸赞英雄的,这些人都用上?” 魏昶君点头。 “都用上,之前的政务是让他们讲红袍军炊事班如何发明行军灶,讲农妇如何培育新稻种,讲工匠如何改良纺车。” “接下来,还要让他们监督官吏,发掘民生问题。” 烛火噼啪炸响。 周愈才神情肃然。 “我明日就办。” 京师民部衙门正堂内,周愈才将新政令摊在柏木大案上。 数十名官吏垂手肃立,堂外春雨淅沥。 “即日起,设宣传使三十员。” 周愈才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月俸三两,配青布袍、朱砂印,专司访查民情,直奏民部。” 三日后,首支宣传队便显出锋芒。 宣传使李文墨蹲在保定粮仓后巷,看着运粮车进出。 他发现每日酉时都有三辆空车进库,卯时却满载而出。 连续五日趴在仓房屋顶记录,终于揪出守仓官私卖军粮的证据,账本藏在茅坑砖下,记录着三年盗卖粮八千石。 弹劾奏章直送京师! 另一路宣传使赵绣娘扮成女工混进知府后院,发现夫人丫鬟常去当铺。 跟踪三日,查出知府将赈灾银熔铸成银锭,藏在陪嫁箱底,当即写了报道,公布到红袍报刊。 民生监督也是雷厉风行。 宣传使王大田巡至凤阳,见百姓围了一圈,在官府等着修渠。 他暗中调查下,发现当地官府推诿三年,总称银钱不足。 他当即丈量溃堤长度,核算工料费用,发现修渠款早已被挪去修知府别院,当即便一篇报道公布,同时向民部弹劾了凤阳知府。 宣传使们很快成为百姓的眼睛。 他们穿着青布袍穿街走巷,朱砂印一盖,欺民官吏便脸色铁青。 京师听雨阁茶楼二层临窗位置,魏昶君独自坐在竹帘后的阴影里。 粗瓷茶碗中的水汽氤氲上升,模糊了他玄色常服的轮廓。 楼下大堂的喧哗声隐约传来,两名身穿青布袍的宣传员正坐在靠门的位置交谈。 “接下来我打算将国营铁厂的事得盯紧些。” 魏昶君抬眼看去,是访员李文墨。 “三天前有工匠偷偷递条子,说新熔炉耗煤量虚报。” 年轻些的访员赵绣娘展开手绘舆图。 “我这边也接到了消息,西山坳那几十户人家,去年雪崩压垮了路,官府至今没修。” 她的指尖点着图上距离。 “老人看病得绕十多里山路。” 魏昶君在楼上静静听着,竹帘缝隙透下的光在他手背上投下细格。 “咱们这差事真好!” 赵绣娘声音带着自豪。 “上月在报刊上报道的粮仓贪墨案,保定百姓现在见着青布袍就塞鸡蛋!” 李文墨点头。 “比考功名强。我爹说家里三代终于出了个青天老爷!” 两人付完茶钱起身离去。魏昶君透过竹帘望着他们穿过熙攘的街道,青布袍在人群中若隐若现。 赵绣娘正比划着河道示意图,李文墨则认真记录着路边老农的诉说。 “这是眼睛。” 魏昶君轻声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碗边缘。 “百姓的眼睛。” 魏昶君目光追随着远去的青袍身影。 “要很多这样的眼睛。真挚的,无畏的,永远盯着阴暗角落的眼睛。” “我会死。” 魏昶君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 “但这些眼睛不会灭。一代,两代,三代......终会成为照亮红袍天下的明镜。” 他起身下楼时,最后一线夕阳正照在茶楼旗幡上。 听雨阁三个字在暮色中依稀可辨,长街上越来越多的青袍身影正提着灯笼穿梭于街巷之间,腰间的笔在灯火中明明灭灭。 第775章:还是粮食! 京师魏府书房内,烛火将两道身影投在青砖墙上。 民部总长周愈才花白的鬓角在灯光下格外显眼,他躬身呈上《民生汇总》。 “里长。” 他声音干涩。 “多线作战之弊已现,江南丝织机八成改产军帆,保定铁匠铺九成转造兵刃,河南粮仓存粮仅够三月之用。” 魏昶君玄色袍袖拂过案头舆图,烛光映出他紧锁的眉头。 “细说。” “尤其是人口问题,等极为棘手。” 周愈才展开户籍册。 “去岁新生丁口二百八十万,同比增三成,然江南桑田改种军粮,蚕丝价暴涨五倍,河南煤矿尽供军工,民用炭价翻了三番。” 烛火噼啪炸响。 周愈才又呈上《物价录》。 “一匹细布从前年的三钱涨到九钱,一副伤寒药从五十文涨到百二十文,百姓戏言红袍旗插到哪,布价就涨到哪。” 魏昶君指尖划过河北道报表。 “养殖业如何?” “凋零殆尽。” 周愈才苦笑。 “军马场征用民牧场三十七处,猪羊鸡鸭锐减六成,皮革全供军需,鞋价已涨至......” “好,我知道了。” 魏昶君起身。 “随我去看。” 京师夜市仍显繁华,但细看之下危机四伏。 绸缎庄掌柜正对顾客作揖。 “客官恕罪,布匹全被军需司订走了......” 药铺伙计挂牌。 “柴胡断货,当归限量......” 粮店前排起长队,价牌上米每石二两的红字刺眼。 突然街口传来骚动。 几个保定工匠抬着吐血昏厥的工友冲进医馆,老郎中掀开患者衣襟露出烫伤。 “冶铁坊的?这月第七个了......军械催得急,炉子昼夜不熄人哪扛得住!” 魏昶君沉默转身,马车驶过运河码头时,见漕工正卸船,麻袋破口漏出的不是米粮,而是生铁锭。 周愈才低声解释。 “江西粮船改运铁矿了......本地米价才......” “为何不报?” 魏昶君声音沉冷。 周愈才突然苦笑。 “报过两次,您批战时特需,民生暂缓......” 回到书房时天已微明。 魏昶君凝视《汉武征伐录》发黄的纸页,指尖停在海内虚耗,户口减半八字上。 窗外忽然传来哭嚎,是个老妇在街边烧纸。 “儿啊......娘不该让你去铁厂......饿死强过烫死啊......” 周愈才捧来急报。 “刚到的,山东饿殍三百,河南童工累毙四十,江南......” 报着报着,周愈才忽然有些沉默。 魏昶君猛然推开窗。 晨雾中,运铁锭的马车正碾过老妇焚纸的余烬,军工齿轮的轰鸣盖住了百姓的哭泣。 “立即调整。” 他声音沙哑。 “军工产能减三成,释放民生资源,从南洋诸地急调粮食,设平粜仓稳物价。” 周愈才急道。 “可战事......” “战事为的什么?” 魏昶君望向窗外饿晕在粮店前的老人。 “若红袍天下饿殍遍野,要万里疆土何用?” 朝阳刺破晨雾时,新政令已拟就。 但两人心知肚明,征战五年积弊,非一朝能解。 彼时魏昶君目光无意间瞥过半本大明事感录,虽然现代之前污蔑自己不断挑起战争是为了权力和地位,但他们有一点说的没错,就连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征战后遗症还在继续,民生开始凋敝。 魏昶君添上一笔。 “民生凋敝至此,吾之过也,自本月始,减膳一半,俸禄全数购粮赈济。” 墨迹未干,窗外又传来军工坊的号角声。 新的铁锭正在出炉,新的战旗正在缝制,新的远征正在酝酿。 而粮店前的队伍,又长了几分。 现在,魏昶君收敛神色,肃然开始看着舆图。 书房内,烛火将魏昶君的身影投在巨幅世界地图上。 他的指尖划过东南亚蜿蜒的海岸线,停留在暹罗湾的位置。窗外夜雨淅沥,仿佛能听见远洋浪涛之声。 “李定国该回到满剌加了,或者是安南。” 他喃喃自语,玄色袍袖拂过地图上标注的天然粮仓四字。 烛光映出他眼角的疲惫,也照见地图旁那摞《南洋物产志》,暹罗稻米三熟,吕宋蔗糖如沙,爪丁香料盈野。 他看着桌案上一个月前的南洋军报的字句。 “遇泰西舰队于苏禄海,焚其战舰七艘......已控制吕宋糖港,获仓储蔗糖八千石。” 朱笔批注的墨迹未干。 “速运粮秣,缓输糖料。” 视线转向西北。 撒马尔罕的军报压在镇纸下,这些是陈铁唳送来的,尽管他已经被贬谪,但他却清醒了许多。 “击溃布哈拉骑兵,取河中粮仓三十座,然当地干旱,存粮不多。” 他眉头微蹙,西域可征战马,却难解粮荒。 草原军报同样形势复杂。 “王旗部追剿准噶尔残军至阿尔泰,冻伤者众,牛羊尽掠,然冰原运粮艰险。” 魏昶君的指尖在漠北寒区停留良久,终是沉默。 “纵得牛羊万千,难解中原米粟缺口。” 乌思藏急报则墨迹犹新。 “再破贵族,获牦牛四千头,青稞万石,然粮队运输极难。” 他想起那些脸膛赤红的汉子,如今正饿着肚子守雪域关隘。 还有朝樱花方向。李自成半月前传书。 “朝樱花银矿已控,惟其岛民饥馑,征银易,运粮难。” 烛火噼啪炸响,魏昶君猛然起身,他推开轩窗,夜风灌入书房,吹得南洋海图猎猎作响。 “定国......” 他望着东南方向低语。 “带稻米回来,不是八千石,不是八万石......要八十万石!让运河粮船再满,让百姓粥锅再沸!” 雨幕中,更夫梆子声隐约传来。 魏昶君看了一眼地图上猩红的远征路线,轻轻合上窗。 案头烛泪堆成小山,映着朱批未干的军令。 “凡征粮队,遇阻格杀勿论,红袍天下,可以缺银缺铁,独不可缺粮。” 窗外雨声渐歇,东方既白。 南洋军报静静躺在案头,火漆印上沾着咸湿的海风气息。 彼时,撒马尔罕城外,狂风卷着沙粒抽打在驼队厚重的毛毡上。 陈铁唳花白的鬓角沾满黄沙,皲裂的手指紧紧攥着粮队名册。 他佝偻着背,在能见度不足百米的沙暴中逐一清点粮车。 “第三队!苜蓿粉八百袋!” 第776章:扛过去,发展就来了 铁唳的嘶吼被狂风撕碎。 “装车时洒了的,给老子捧回来!一粒都不许糟蹋!” 粮官顶着风沙爬上车顶,用毛毡死死压住苜蓿粉袋。 沙粒砸在麻袋上簌簌作响,几个民夫跪在沙地里,小心翼翼捧起散落的粉沫装回布袋,这是战马的口粮,中原急缺的精饲料。 陈铁唳突然踹开车轮旁的沙堆。 “防潮毡呢?裹好,过雪山时冻坏一粒,中原就少一口吃的!” 他枯瘦的手背青筋暴起,那是去年守粮仓时被罗刹马刀砍伤的旧创。 驼铃在狂风中零落作响,领队跪地呈上文书。 “将军!此去中原万里,过雪山十二座,大漠三片......能否添派护卫?” 陈铁唳唾出嘴里的沙子。 “护卫?咱们的人都在啃雪守要塞!” 他猛地扯开粮车油布。 “知道这苜蓿粉怎么来的?是守军从战马口粮里省下来的!” 沙暴更烈了,老将突然爬上粮车,嘶哑的嗓音穿透风沙。 “中原的娃娃等这粮活命!塞外的将士等这粮守土!你们运的不是草粉,是红袍天下的命!” 粮队沉默着系紧缰绳,有人往辕马上披防沙毡,有人给水囊裹棉套,有人用身体压住被狂风掀起的苜蓿粉袋,沙粒砸在脸上生疼,没人抬手去擦。 陈铁唳最后清点马匹时,突然解下自己的大氅,裹在领头辕马身上。 “老伙计......替我暖着点粮。” 那马是他从中原带来的战马,脊背上还留着征伐鞑子时的箭疤。 驼队启程时,沙暴稍歇。 陈铁唳伫立在残破的城墙豁口,望着粮队消失在昏黄的天地交界处。 沙粒在他龟裂的脸上划出血痕,他却浑然不觉。 “里长......” 他对着中原方向喃喃自语。 “第一批送到了......还会有第二批,第三批......撒马尔罕的麦田,西域的牧场,都会变成中原的粮仓。” “你只管放手去做!” 狂风又起,卷走他未尽的话语。 老将转身时,玄色战袍下摆扫起漫天沙尘,像一面破碎的旗帜,在荒原上孤独地飘扬。 彼时,乌思藏山口。 狂风卷着冰碴抽打在牦牛队厚重的毛毡上,红袍军运粮队正沿着冰川裂隙艰难前行,每头牦牛驮着四袋青稞,鼻孔喷出的白气瞬间结冰。 “收紧缰绳!” 队长扎西次仁嘶哑地吼着,嘴唇裂开血口。 他猛拉领头牦牛的鼻环,畜生前蹄在冰面上打滑,捆粮的牛皮绳深陷进冻僵的肉里。 队伍末尾突然传来惊呼。 新兵多吉跪在冰坡上拼命抓捞,袋青稞从牦牛背上滑落,正顺着冰裂隙往下坠。 老兵格桑立即扑过去,用腰刀卡住裂缝,半个身子悬在深渊上才抢回粮袋。 “不要命了!” 扎西次仁揪起格桑的衣领。 “掉下去就是万丈冰崖!” 格桑喘着粗气,高原缺氧让他眼珠布满血丝。 “中原......等这粮......” 海拔五千二百米处,队伍被迫停下,测绘兵摊开酥油浸泡过的牛皮地图,手指指向标注鬼见愁的垭口。 “必须翻过去......绕道要多走六七天。” 扎西次仁望着近乎垂直的冰壁,突然解下所有牦牛的驮袋。 “人背!每袋分装三十斤!” 士兵们沉默着拆开粮袋。 缺氧让简单动作变得艰难,手指冻得握不住麻绳。 多吉第三次系绳失败时,扎西次仁突然抽出匕首割断自己袍角,用布条替他捆紧粮袋。 攀冰时最凶险,格桑打头阵,冰镐砸进冰壁溅起碎冰,士兵们用牙齿咬着粮袋绳结,像一串蚂蚁附在冰墙上。 多吉背上的青稞袋被冰棱划破,青黑色籽粒簌簌掉进深渊,他慌忙用手去捧,险些滑落。 “撒就撒了!” 扎西次仁怒吼。 “人比粮重要!” “粮比人重要,中原在等这青稞熬粥......” 翻过垭口时,队伍减员三人——有个士兵缺氧昏厥,连人带粮坠入冰谷,两个民夫冻掉了脚趾,被迫留在岩洞等救援,幸存者嘴唇发紫,却无人肯卸下粮袋。 下山路上,格桑悄悄把牺牲者的粮袋并到自己背上,脊骨压得咔咔作响。 七天后,粮队抵达藏布江渡口,扎西次仁清点物资时,发现每头牦牛角上都系着布条,拆开看,是士兵们省下的口粮糌粑,小心包在布里。 “带给中原娃娃......” 格桑喘着粗气解释。 “咱饿惯了......他们嫩着呢。” 渡船离岸时,朝阳刺破云层。 扎西次仁望着江面上金红色的波光,突然对中原方向嘶声喊。 “粮送到了,第二轮!” 彼时,安南湿热雨季中,李定国站在粮垛上,棕榈叶雨披滴着水。 他手中的算盘在暴雨中噼啪作响,身旁的心腹举着油布为他挡雨。 “第一批,暹罗米八千石,吕宋蔗糖三千袋,爪哇香料二百桶。” 李定国声音沙哑。 “中原等这批粮救命,路上耽误一刻,就多饿死百人。” 暴雨稍歇,运粮队立即开拔。 牛车陷进红泥路时,将士们跳进齐腰深的泥浆推车。 有个年轻士兵被蚂蟥咬得双腿鲜血淋漓,仍死死扛着粮袋不松手。 穿过雨林时,先锋队用砍刀劈出通路,毒蛇从树上坠入粮车,押运官被蛇咬伤,硬是撑到交接完粮食才毒发倒下,临终前还攥着货运单。 “快!” 李定国嘶吼着带头扛起粮包。 “里长在中原硬扛着压力,我们不能掉链子!” 暴雨中,他玄甲上溅满泥浆,五十岁的将军和士兵一样蹚着泥水前进。 抵达滇南公路时,运粮队已减员三成。 幸存者嘴唇干裂,却将最后的水浇在粮袋,防霉,装火车时,有个叫二狗的士兵连续扛包三天,突然栽倒在车厢旁。 军医掰开他紧握的手,昏迷前他还在检查粮袋破口。 李定国俯身听见他最后的呓语。 “快运......中原等.......” 这一刻,各地粮食开始源源不断运送到中原! 魏昶君和民部飞速下令,将粮食全部调往各州府县,发给百姓! 周愈才忙碌的时候,魏昶君看着桌案上运送粮食的名单,尤其是看着陈铁唳等名字的时候,神色终于柔和了几分。 书房里,他沉默了许久,看着铜镜里掉发失眠,憔悴的自己。 “这个时代,需要汇聚每一个人的力量发展。” 可他也苦笑着,看着这个时代。 事务太多了,多到他的寿命不够完成他的规划。 农业时代太短了,短到了工业时代的发展契机到了,也很难快速进入...... 第777章:红袍的化肥 京师魏府书房内,烛火将魏昶君的身影投在青砖墙上。 他望着窗外民部衙门的灯火通明,周愈才正带着属官连夜调配粮草,车马声不绝于耳。 案头摊着刚送来的《凤阳府赈济录》,上面记载着三日来发放救济粮三千石的记录。 “杯水车薪。” 魏昶君轻叩桌面,他知道这些从海外紧急调运的粮食只能解燃眉之急,中原大地的饥荒阴影仍未散去。 他取过天工院呈上的《农事改良录》,翻到粮种改良篇。 上面记载着新稻种在江南试种的情况,亩产二百五十斤,比旧种增产两成。 这个数字在当代已是突破,但在他这个穿越者眼中,还不及后世杂交水稻产量的三分之一。 指尖停在红薯种植篇。 上面用朱笔标注着耐旱高产四字,但魏昶君清楚记得现代农业教材上的知识。 红薯每生产一千公斤块茎,就要从土壤中带走三公斤氮、一公斤磷、五公斤钾。 如今红袍天下推广的南洋薯种亩产已达两千斤,对地力的消耗可想而知。 窗外传来周愈才嘶哑的指挥声。 “第三批粮车发往徐州!沿途设粥棚二十处!” 魏昶君走到窗前,看见他还在亲自清点粮袋,花白的鬓角在灯火中格外刺眼。 他回到案前,铺开一张新的宣纸。 首先写下肥力二字,随即画出三个分支。 氮、磷、钾。 在氮肥栏下列出绿肥,粪肥,硝土。 磷肥栏写骨粉,矿磷,钾肥栏注草木灰,钾石。 但每个方案都面临困境。 江南猪羊养殖因战事锐减,粪肥来源不足,北方骨粉加工受限于运输,西南钾矿开采需要大量人力,这些问题像蛛网般缠绕在一起。 烛火噼啪作响,他在纸边空白处突然写下工业化肥四字,又很快划掉。 这个时代基础化学建立的很艰难,合成肥料技术就更难了。 如何肥田,增加产能? 夜已深,他独坐案前,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堆积如山的战报。 粮情急报与军械文书混杂在一起,泛黄的纸页展开。 他忽然俯身翻找,玄色袍袖扫落几卷边境舆图。 在《乌思藏驻防册》与《南洋水师编年》的战报之间,抽出一本薄薄的农科报告。 牛皮封面已磨损,露出内里发脆的纸页。 是宋应星的笔迹。 “按里长所示,硝石制肥之法当以钾硝为基,然中原钾硝稀缺,须寻天然矿源。” “探矿队赴河西,据里长所言罗布泊有硝钾,然千里戈壁,驼队难行。” 字迹略显潦草,页角沾着沙砾。 “五月初六,探矿队抵罗布泊,确见矿产,然采集维艰,且当地水源含碱,须从百里外运水。” 他眉头微蹙,这时代没有离子交换膜,纯化效率低下窗外传来更声,他起身从书架底层取出一卷《坤舆万国全图》。 在罗布泊位置,用朱笔标出红点,又连线至最近的绿洲。 距离测算下来,运水成本是硝土价值的十倍。 “当地牧民言,古河道下有甜土,取样本验之,钾含量竟倍于硝土。” 附着的样本袋里,装着少许赭红色砂土。 魏昶君小心抖出砂土在灯下观察。 作为穿越者,他认出这是典型的钾盐矿物,但颗粒粗大混杂钙镁杂质。 但至少有了可能。 “罗布泊......” “幼泽......” 他轻声道出这个古老的名字,眼前浮现出《山海经》中多玉多桂的记载。 昔日他曾在农学院中演讲,提到了罗布泊。 古代先秦时的地理名著《山海经》称之为幼泽,也有称泑泽、盐泽、蒲昌海。 汉朝因为楼兰古国和丝绸之路此地闻名,元朝蒙语音译为罗布淖尔,意为多水汇集之湖,但明朝重新启用两千年前汉朝定名,为罗布泊。 此地两千年前为诸水流汇聚之地,但经历了唐代改道塔里木河的一次萎缩,再经历了元后期塔里木河下游断流,现在还有生机之地,只剩下纵横数百里。 现在,那里只剩龟裂的盐壳,在月光下如同大地的骸骨。 烛火噼啪炸响,将他拉回现实。 魏昶君攥紧地图边缘,他想起现代地理教材上的数据,夏季地表温度可达七十摄氏度,年降水量不足十毫米。 这个时代没有隔热服,没有冷藏设备,勘探队如何在那片死亡之海生存? “钾......” 他无意识地研磨着朱砂墨,红色粉末洒在罗布淖尔四个字上。 作为穿越者,他清楚知道这片不毛之地埋藏着百万吨级钾盐矿,是解决红袍天下粮荒的关键。 但此刻,他也担心那些在盐壳上挣扎的生命。 他取过《西域风物志》,翻到沙害篇。 上面记载着黑风暴起时,人马俱湮的惨状,更有渴死者舌裂如陶片的骇人描述。 宋应星的勘探队带着简陋的罗盘和皮囊,如何对抗这种天地之威? 更棘手的是水源。 简报里提到掘井九丈得咸水,饮之腹胀。 没有淡化设备,勘探队可能正忍受着脱水和中毒的双重折磨。 他展开空白奏折想下令撤回,笔尖却悬在半空,中原的麦苗正在抽穗,江南的秧田等着追肥。每耽搁一天,就有更多百姓面临饥荒。 这一刻,晨露打湿了他的玄色袍角,他却浑然不觉。 东方既白,他仿佛看见宋应星正带着勘探队,在死亡之海上为红袍天下播种希望的种子。 这一刻,罗布泊的勘探营地笼罩在摄氏五十度的热浪中。 宋应星站在龟裂的盐壳地上,望着远方无法延伸的铁路终点站,那里竖着轨断于此的木牌,是红袍筑路队三个月前被迫放弃的施工界限。 “盐碱蚀钢。” 他蹲下身,指尖划过半埋在盐壳里的钢轨样本,对身边新来的农学院科考队员说着。 这段原本应该铺设的轨道表面布满锈孔,如同被酸液腐蚀过。 “天工院测算过,普通钢材在这里的寿命不超过九十天,更致命的是盐壳地下的流沙层,任何路基都会在三个月内塌陷。” 他走向停在一旁的简陋油车。 这是天工院造出来的第一代油车,木质车厢上钉着防沙毡,发动机罩上加装了简陋的防盐蚀挡板。 第778章:这是种子 “没有铁路,我们只能靠这些油车运设备,但这里的盐尘会堵塞化油器,每行驶二十里就要清理一次。” 随行工匠掀开发动机罩,露出被盐结晶覆盖的零件。 “盐粒会频繁钻进气缸。” 宋应星用地质锤敲了敲车轮。 “看这轮胎,才跑半个月就被盐壳磨平了花纹,但比起骆驼,这些车至少能多拉三吨勘探设备。” 他指向远方一片白色结晶地带。 “那里本该是火车站的位置。但钻探显示地下十米都是流动的盐沼,任何建筑都会在半年内倾斜倒塌,这就是红袍铁路止步的原因。” 宋应星复杂看着。 “罗布泊取钾之难,首在交通,无铁路则重器难运,唯赖此简陋油车勉力支撑。” 宋应星站在改装油车旁,手指仔细抚过每件物资的包装。 他解开一袋青稞面的捆绳,抓出少许面粉在指尖揉搓,干燥度合格。 又揭开木桶检查腌菜,确认盐渍没有渗出。 水囊被逐个掂量重量,听水声判断存量。 他特别检查了天工院特制的蒸馏装置。 铜制冷凝管接口处有些许水渍,立即让工匠重新密封。 药箱里的解毒剂瓶口蜡封完好,但防暑药粉受潮结块,他责令立即更换。 转身面对列队的勘探队员时,宋应星玄色官袍的袖口还沾着面粉。 他目光扫过这些年轻的面庞,声音沉静如古井。 “三个月前此时,第三勘探队十二人全数葬身盐沼,上月地质组连人带骡马被流沙吞噬。” 他举起一本边角卷曲的勘察日志。 “这上面每个红叉,都是前辈用性命换来的教训。” “你们也要做好准备。” 这一刻,罗布泊勘探营地笼罩在破晓的灰白光线中。 宋应星站在改装油车旁看着。 “宋院长!” 农学院带队的学生上前一步。 “我们就是知道这里困难才来的,这次我们改良了深井取样器,定能探明钾盐层。” 旁边勘测队的姑娘站得笔挺。 “新绘的盐壳地形图已标注流沙区,可避开危险地带。” 她手背上有保护仪器时留下的刮痕。 红袍军工兵沉稳报告。 “地基勘探组已就位,发现东侧有硬质盐岩层,适合打桩。” 宋应星目光扫过这些年轻面庞。 “上月地质组十二人葬身盐沼......” “我们知道。” 农学生打断道。 “但江南秧苗等钾肥救命。我们测算过,亩产差三成就意味着千万人缺粮。” 勘测姑娘平静接话。 “死亡数据我们都看过,但每份样本都可能让中原多收一石粮。” 工兵班长铁甲铿锵作响。 “建不成基地我们不回去,红袍军的名号不是白叫的。” “这里必须要铺开基地,才能让钾肥开始大量运输,中原才不会缺乏粮食。”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朴素的陈述。队员们最后检查装备时,农学生小心包好取样袋,勘测员校准罗盘,工兵清点桩锤数量。 发动机轰鸣响起时,宋应星看见那些年轻的身影在车窗里向他挥手。 一队又一队车队驶向荒漠深处,车辙在盐壳地上刻下坚定的印记,向着生死未卜,出发! 七月的罗布泊,烈日将盐壳地烤得滋滋作响。 黎明时分,第七勘探队的五辆油车缓缓驶离主营地,车辙在坚硬的盐壳上留下浅淡的印记。 农学院助教林秀骑着领头的骆驼,不时回头查看队伍情况。王砚之先生坐在第二辆油车上,小心翼翼地摊开羊皮地图。 “按昨日勘测队留下的标记。” 王先生用放大镜仔细查看地图。 “钾盐富集区应该在东南方向三十里处。” 他的声音在干燥的空气里显得有些沙哑。 行进约五里后,队伍遇到了第一道难关。 头车的马匹突然嘶鸣着不肯前进,前蹄陷入看似坚固的盐壳中。 工兵班长赵大力跳下油车,用铁钎探查地面。 “这盐壳只有半指厚。” 他皱着眉头报告。 “底下全是流沙。” 队员们不得不卸下部分物资减轻重量。 赵大力带着工兵们用随车携带的木板铺设临时道路。 每铺一块木板,都要先凿开坚硬的盐壳,汗水滴落在盐岩上瞬间化作白痕。 这个工程耗费了近两个时辰,队伍才得以继续前进三里。 正午时分,烈日当空,一辆油车的轮轴因高温而断裂。 随队的木匠检查后摇头。 “这盐碱地腐蚀性太强,木头轮轴撑不了多久。” 队员们只好拆下备用车轮更换,同时用油布仔细包裹其他车轮以防腐蚀。 午后突然刮起沙暴,能见度急剧下降。 负责带路的小李焦急地检查罗盘,却发现指针不停晃动。 “这地方的磁石有问题!” 他喊道。 王先生爬上车顶,试图通过观察日影判断方向,但漫天黄沙遮蔽了太阳。 夜幕降临后,队员们用绳索彼此相连,围坐在油车旁。 林秀借着防风灯的微光,在日记本上绘制白天经过的地形特征,试图通过记忆来定位。 第三天,饮水开始告急。 学生们发明了各种节水方法,用湿布贴在额头上降温,含着小盐粒刺激唾液分泌。 年轻队员小陈出现中暑症状,却把自己的水壶递给负责看守仪器的同伴。 “设备比人更需要保护。” 就在大家快要绝望时,赵大力发现一处盐壳下有空洞。 工兵们小心地凿开盐盖,发现了一个天然的地下空洞,洞壁上凝结着少量露水。 大家用布料一点点收集这些救命的水滴,每人分到了两小口。 第十二天清晨,王砚之先生终于还是因为缺水倒下。 临终前,他将一个贴身收藏的样本袋交给林秀。 “这瓶钾盐样本......纯度最高......一定要......送出去......” 林秀翻开他的笔记本,发现上面详细记录着每个取样点的位置特征和地质情况。 最终只有林秀和赵大力带着样本抵达接应点。 两人用布条将样本箱牢牢绑在身上,互相搀扶着艰难前行。 当看到远方营地的旗帜时,林秀用最后力气点燃了信号烟火。 “初步路线和钾含量都在这里......” 这份用生命换来的勘探报告被送到魏昶君案头时,上面还沾着勘探队员们的汗渍。 每一页记录、每一个样本,都见证着红袍天下的底层身影,默默无闻的在死亡之海中的艰难求索! 第779章:化肥的重要性 京师魏府书房内,烛火将魏昶君的身影投在青砖墙上。 他独坐案前,桌案上是罗布泊刚刚送来的文书和材料。 彼时他玄色袍袖下露出一角木匣,匣中静静躺着五枚残破的徽章。 这些徽章是红袍大学首届毕业生的信物,青铜锻造的稻穗环绕书卷。 如今稻穗纹路被盐碱蚀得模糊,别针锈迹斑斑。 最旧的那枚边缘有磕痕,是农学院王砚之的.徽章背面刻着甲等的字样仍依稀可辨。 魏昶君的指尖抚过一枚沾着暗褐痕迹的徽章。 这是林秀的,别针处的光亮,仿佛主人昨日刚佩戴过。 旁边那枚被砂石磨花的属于一名赵姓学子的,金属边缘有道深痕,似是利器所伤。 他没有翻阅宋应星附上的阵亡名录,只是轻轻将徽章在案上排开。 五枚徽章在烛光下泛着幽光,如同五双年轻的眼睛。 窗外更鼓声传来,他想起昔日毕业典礼上,这些学子宣誓为红袍天下而读书的场景。 匣底还有半截炭笔。 这是勘探队用来在岩壁上标记的笔,笔杆被摩挲得光滑,末端刻着个李字。 魏昶君想起那个总在课堂角落记笔记的寒门学子,如今连完整的遗物都没能找回。 这些都是大学里最优秀的一批学子......他起身从密室取出一只陶罐,罐里装着各地送来的泥土,辽东的黑土、江南的红泥、西域的黄沙。 现在,他轻轻将罗布泊的盐土撒入罐中,白色盐晶在烛光下如泪闪烁。 案头摊着的《红袍疆域图》上,新标注的钾矿点如星散布。 但魏昶君此刻看见的,是盐壳地上倒下的年轻身躯,是攥着岩芯样本僵直的手指,是最后一页日记上未干的血迹。 五更时分,他最终将徽章收入贴身锦囊。 晨光透窗时,新任勘探队正在院外整装待发。 魏昶君走出书房,将锦囊系在新的即将前往的领队青年腕上。 “带他们去看他们没看过的风景。” 风起时,锦囊里的徽章轻轻相撞,发出细碎的声响。 魏昶君将文书材料收入怀中,袖袍拂过案头钾矿样本。 他起身开口。 “传民部、启蒙部、红袍军,即刻至议事堂。” 夜不收疾步而出,夜色中响起连绵传令声。 书房烛火摇曳,映着墙上《红袍疆域图》新添的钾矿标记。 京师议事堂内,烛火将十余名重臣的身影投在青砖墙上。 魏昶君玄色袍袖拂过巨幅西域地图,指尖点在罗布泊的位置。 “即日起。”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响。 “于罗布泊建永久基地,周边三城设化肥厂。” 民部尚书周愈才花白的眉头立即锁紧。 他上前细看地图上标注的盐壳地带。 “里长,此地无水无木,夏季地表灼如烙铁,冬季寒风裂骨。建城需砖石百万,但百里内无黏土可烧砖。” “运粮更难。从肃州运粮至罗布泊,驼队损耗六成。若建厂,需常年维持三千工匠的口粮。” “然此举确能活民。” 周愈才话锋一转。 “若成,可安置百姓数万就业,带动周边经济发展,西域商路亦能振兴。” 他指尖划过规划图上的工坊区。 “只是......可否先建临时营地,待道路通畅再扩为永备城?” 堂内陷入沉默,只闻烛火噼啪。 魏昶君目光扫过众臣,最终落在窗外渐亮的天色上。 晨光中,罗布泊的盐碱地仿佛在地图上泛着冷光。 魏昶君转身,看着身后的巨幅农耕图,指尖停在江南水田的方位。 “诸位可知。” 他的声音平稳如古井。 “如今一台水力纺纱机能抵许多织工,但为何江南布价仍居高不下?” 周愈才沉吟道。 “因纺工需买粮充饥,粮价涨则工钱必涨。” “正是。” 魏昶君取过算盘。 “一架新式织机日织布十丈,但操纵织机的女工每日需食米二升,若米价翻倍,布价自然水涨船高。” 他转向墙上的《红袍疆域图》。 “我军能六线作战而不溃,靠的是蒸汽机船运粮,铁轨送兵,电报传令,但这些机械能转起来,归根结底要填饱操纵机械的肚子。” 阎应元微微颔首。 他想起去岁草原之战,正是靠铁路旬日运粮十万石,才稳住前线军心。 魏昶君继续开口。 “工业的重要,诸位都是清楚的,当年和鞑子厮杀,要不是火器先进,我们走不到这一步。” “但为什么现在我等迟迟无法迈入工业时代?是我们的技术不够?不是,是百姓仍吃不饱。” “诚然,其中有多线作战的原因,可周边挑衅,是永无休止的,红袍天下,也是我们必须完成的布局。” “化肥厂看似耗资巨万。” 魏昶君指尖划过罗布泊钾矿标记。 “但诸位算过没有?若亩产增三成,中原每年可多收粮食千万石,这些粮能养多少工匠?能撑多少工厂?” 周愈才点头,若有所思。 “如亩产真能增三成,江北流民便可安置进工坊,去年保定铁厂缺工,正因农人舍不得离田。” “工业文明不是空中楼阁。” 魏昶君取过一本《天工院录》。 “蒸汽机要铸铁,铸铁需矿工,矿工要吃饭,这就是为何说粮仓即兵库,稻田即工厂。” 周愈才摩挲着官袍补子,想起江南织造局的窘境,虽有机杼万千,遇荒年便停产。 他轻声开口。 “里长之意,是要先固农本,再图工兴?” “农工本是一体。” 魏昶君展开新绘的《肥田兴工图》。 “化肥厂出肥,粮田增产,余粮养工,工造机械,机械再反哺农事,如此循环,方为长久之计。” 阎应元也缓缓点头,里长说的没错。 “就如军中火器,有好枪还需好兵,好兵需饱饭,去年若不是后勤粮足,西域战事早溃了。” 烛火渐弱时,众臣相继起身。 周愈才最后看了眼罗布泊的标记,点头。 “里长放心,明日民部便调工匠三千,先修通肃州至罗布泊的道路。” “不过当地修筑材料耗费巨大,不是一时片刻能成的,我等会先修筑一座小城,以此为基点,逐渐影响周边发展,做为中转核心之地。” 晨光透窗时,议事堂只剩魏昶君独坐。 他轻抚案头钾矿样本,仿佛看见中原麦浪在化肥滋养下翻涌成金海。 第780章:张献忠杀穿北海 政务从京师开始推进,与此同时。 罗布泊东南一百五十里处,有座黄土垒成的小城。 狂风卷着沙粒昼夜不停地抽打着土墙,城墙垛口已被风沙磨出圆滑的弧度。 街道上积着厚厚的黄沙,骆驼队走过时,蹄子会陷进沙里。 路边枯井旁围着几个打水人,井绳磨出的深痕记录着岁月的艰难。 偶尔有商队经过,铃铛声在风沙中显得微弱而遥远。 城外的盐碱地白花花一片,龟裂的地缝像老人脸上的皱纹。 稀落的胡杨树扭曲着枝干,仿佛在风中挣扎。 正午时分,热浪让远处的景物变得模糊晃动,整座小城就像浮在沙海中的孤岛。 夕阳西下时,风沙更大了。 守城兵士用布蒙住口鼻,眯着眼眺望远方。 天地间只剩风声呼啸,连骆驼都卧在地上不肯动弹。 这座城就这样日复一日地对抗着无尽的黄沙。 但这一日,许多身影开始出现在这片荒芜之中。 风沙声中夹杂着新的声响。 红袍军的运输队牵着骆驼群,开着天工院初代生产的油车从城外走来,驼背和车顶上驮着用油布紧紧包裹的水泥袋。 工兵们小心地卸下这些珍贵的建材,每袋水泥落地时都扬起细密的尘烟。 建筑工地上,工兵队长正指挥着混凝土的浇筑。 这是红袍军首次在荒漠中使用钢筋混凝土技术。 匠人们将钢筋按照图纸弯成骨架,年轻学徒们用木槌仔细敲打每个接头处。 当灰白色的混凝土从木槽中倾泻而下时,所有工人都屏息注视着建造过程。 不远处的工棚里,科研人员正在组装生产线设备。 一位老工匠用牛皮缝制传送带,学徒在旁学习针脚技巧。 几个年轻技术员围着一台简易粉碎机,反复调试着齿轮咬合度。 他们用沙盘推演着生产线布局,不时激烈讨论着改进方案。 水泥搅拌区最为忙碌。 工兵们建起简易水窖,从三十里外运来的淡水在这里被严格计量。 老师傅盯着每桶水的配比,学徒们用力搅动铁锹,让水泥与沙石充分混合。 汗珠滴进混凝土中,瞬间就被吸收无踪。 钢筋加工区火花四溅。 铁匠们用炭火将钢筋烧红,然后迅速用铁钳弯成设计形状。 年轻人负责淬火工序,将成型的钢筋浸入水桶,哧啦声伴随着白烟升起。 他们手上布满烫伤,但眼神专注。 在临时搭建的工棚里,科研组的灯火常亮到深夜。 桌上摊开着从京师送来的设备图纸,技术人员们用炭笔在草纸上演算着数据。 有人用黏土捏出设备模型,有人用木片拼装传动装置。 每当解决一个技术难题,棚内就会传出兴奋的低呼。 驼队车队日夜不停地运送物资。 领队的老兵会仔细检查每袋水泥的包装,用蜡补上破损处。 年轻人学着辨认各种建材,将钢筋、木材、工具分门别类堆放。 他们的脸庞被风沙磨得粗糙,但堆放物料的手法越来越熟练。 夜幕降临时,工地燃起篝火。 工兵们借着火光继续绑扎钢筋,铁器碰撞声在夜色中格外清脆。 科研组棚内的油灯一直亮到天明,技术人员们趴在桌上小憩片刻,醒来又继续工作。 当第一缕阳光照在初具雏形的厂区地基上时,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停下手中的活计。 钢筋网格在晨曦中闪着冷光,混凝土基础散发着潮湿的气息。 响应里长号召而来的身影越来越多,他们只有一个念头,建设! 风沙依旧肆虐,但这座正在崛起的化肥厂,已然成为死亡之海中最坚定的存在。 就在罗布泊不断建设的时候,罗刹国边陲小城奥卡河畔,硝烟将天空染成灰黄色。 张献忠玄色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他放下望远镜,对身后炮队挥了挥手。 “放!” 十二门改良的天工院新式火炮齐声怒吼,炮弹划破晨雾,精准砸在城墙东南角。 包铁木门像纸片般碎裂,露出后面惊慌失措的罗刹守军。 有个戴熊皮帽的军官试图组织反击,第二发炮弹直接将他连人带旗炸成碎片。 “步兵队上前!” 张献忠声音平静。 三百名红袍枪手踏着碎砖前进,五连发燧发枪喷出死亡火焰。 罗刹士兵的火绳枪还没点燃,就被铅弹掀翻在地。 有个年轻罗刹兵躲在残墙后装弹,红袍军的老兵一枪打穿砖缝,子弹从他后脑穿出。 “半炷香。” 副将平静对张献忠汇报着。 “折他们两千人。” “总长,他们撑不住了。” 果然,城墙上的抵抗渐渐微弱,幸存的罗刹兵丢下武器,用生硬的汉语喊投降。 但红袍军仍在推进,刺刀挑开每个掩体,确保没有诈降。 城门洞开时,张献忠策马踏过满地残肢。 他老旧的战靴踩在血泊里,溅起的血珠落在马镫上。 “找贵族。” 他声音不大,却让所有将领屏息。 “庄园、教堂、地窖......挖地三尺也要揪出来。” 他始终没有忘记自己是来做什么的,里长要的是红袍天下,不是红袍军走了,底层的百姓就又被继续欺负。 红袍军立即分成数队。 红袍军踹开镀金大门,工兵用炸药炸开密室。 有个胖贵族试图藏在酒桶里,被士兵闻见香水味拖出来。 老贵族跪地献上珠宝箱,带队百户看都没看,直接一刀斩首。 教堂钟楼响起警钟,但很快沉寂。 城东伯爵府,伯爵让私兵穿上自己的衣服做替身,自己钻进水井,红袍军发现井壁有暗门,进去时伯爵正用匕首抵着喉咙谈判。 “饶命,我献出所有领地!” 伯爵用生涩的汉语喊道。 带队千人卫冷笑。 “红袍天下的地,都是百姓的。” 说罢抬手一枪。 黄昏时分,广场上堆起三十多具贵族尸体。 张献忠坐在马上,擦拭着佩刀血迹。 有个二十多岁的贵族被拖来时哭喊着说愿学贵国语言,愿意归降红袍军,张献忠仍是平静的摆了摆手。 “屠净了。” 副官汇报。 “按名册三十八家,无一遗漏。” 张献忠望向西边残阳。 “明日继续西进,留下人安顿此地,改农奴籍贯,分田产,兴建学校,工厂。” 夜幕降临,红袍军在教堂尖顶升起旗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