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执魔尊诱拐清冷上神后》 1、第 1 章 四百年前,妖族之主昼黎在凡间作乱被众神封印在上古法器魂阵之中,为防止昼黎逃脱,辰枢帝君把魂阵安置在南荒枫木林的结界里。 但是今日,远在永夜城的落阶却感受到了魂阵的异动。 魂阵是她所炼制的,她能感应到魂阵的异动,到处找不到辰枢,为了防止魂阵的封印碎裂被妖主昼黎破阵,所以她只能独自先来看看。 南荒枫木林结界外一片寂静,落阶穿过泛着流光的结界走进了枫木林却见眼前地动山摇,枫树摇晃。 因魂阵出现了裂缝,阵眼中泛着结界的紫气和不断外溢的妖气。 阵中困着的妖主大约感受到魂阵的制约之力在减弱,一直在奋力破阵。 魂阵不可能无缘无故出现裂缝,魂阵是辰枢、呈越和璃月三人合力封印的,莫非是他们三人其中之一出事了?但是如今,没有时间给她深想了。 她幻化出枯叶剑飞入阵眼之中,阵中妖气溢出卷着狂风,她白衣纷飞宛若盛开的白莲。 青丝被风吹乱,她迎着溢出的妖气和昼黎破阵时相抵的力量,拎着枯叶剑落在阵心,把神剑插入,左手结印层层加上封印。 狂风飞舞,两方力量相抵,枫木林内满布红色霞光,是双方在斗法。 修补魂阵再次封印昼黎,落阶却被魂阵反噬自身神力。她吐出一口血,枯叶剑脱手而落,落阶只来得及在跌落之时用传音之术告知了辰枢来找自己。 红色霞光褪去,枫木林恢复成一个寻常的树林。 微风轻拂,红枫叶落在枯叶堆上渺无声息,宛若寂静的潭水。 日光生辉,透过树叶留下斑驳剪影,躺在枯叶堆上的落阶有点迷茫,早知道会落到如此田地便叫上辰枢再来罢。 头上日光太过晃眼,她闭上眼眸。不多时一团阴影遮了过来,她心想,辰枢不应该这么快的。 带着一丝疑惑落阶睁开了眼,便看到一身玄衣的俊朗男子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男子蹲下来,白玉发簪束着的青丝拂过她放在小腹的手背上,像小虫子爬过的触感。 他看看她又看了看悬在上头的烈阳,不确定地问道,“你这是在……晒太阳?” 落阶不理他,继而又闭上了眼眸。长睫在白皙的脸上落下了阴影,他神差鬼使地伸手,指尖划过她娇嫩的脸颊。唇角溢出的鲜血,被他用衣袖擦拭干净。 粗沥的手指划过唇角,带着欲念。“我家在附近,去玩吗?”话里是邀约,却是毋庸置疑的语气。 “不去。”落阶睁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男子低头一笑,手臂搂过她的腰欲想把她抱起,她无力地挣扎了一下,“轻点,背疼。” 方才摔落,她力量尽失,无能为力地看着自己摔到了地上,全身就如被碾碎般的痛。 她自知逃不掉,便道:“我的剑不知道掉哪儿了?帮我找找一起带上。”辰枢快来了,能拖一时也是好的。 “你在等人来?”他看穿了她的想法,右手伸过腿弯直接把她抱起。他的手臂碰到了背后的伤口,她低低地哼了一声。 他低头,薄唇含着她圆润透白的小耳垂,伸出舌尖轻轻舔了一下,落阶身子一颤,他恶劣地低声笑道,“没有人告诉你不要在男人面前哼哼么?” 她绝望地再次闭上了眼。 他目光落在她抿着的苍白嘴唇上,看了半晌,问道,“你为什么不问我是谁呢?落阶。” “魔尊临渊。”第一眼看见他便知道他的身份了,昆仑山上尘封的藏书阁,翻开那本关于魔尊临渊的记载。眉目如画,倜傥出尘,黑衣如墨,手腕用术法刻着霜令花。 “怪不得你不挣扎呢?”他勾唇笑道。 其实挣扎有什么用呢?她现在连一个凡人都不如,何苦反抗? 鹿皮靴子踩在枯叶上沙沙作响,他抱着她走出了枫木林。身后红枫如火,她没有等来辰枢。 落阶一直以为是她运气不好才在这个时候遇到临渊被他带回了魔都,其实只有临渊知道,所谓的相遇,不过是一场蓄谋已久。 临渊上一次见到落阶还是四百年前的妖族作乱,妖族之主昼黎占据了人间的城镇,让城中的凡人献上童男童女作贡品。 天帝派了一万天兵和六位上神解决妖族之乱还凡间一个清静。 而落阶便是六位上神之一。那夜他们支了张桌子在城外的竹林光明正大地讨论解决法子,而一万天兵则驻扎在三十里开外的越林山上。 呈越主攻,建议直接带着一万天兵杀过去把妖族杀一个措手不及。辰枢主和,建议先去和谈让昼黎把平民百姓先送出城外以免伤及无辜。因为意见不合双方讨论了半夜也没出一个结果,最后还是落阶表示糅合两个法子,她只身一人进城和谈,他们五人带着一万天兵压境。 竹林深处诸神离去,落阶望着天上圆月半晌,最后在盈盈月色下幻化出一把四十八骨的紫竹白伞撑着向城中走去。 临渊望着那穿着白色曳地长裙的倩影走远,突然觉得这样一个尤物,强行带回魔都日夜宠幸也不错。 他和昼黎是多年的酒友,很有必要去给他提个醒儿,或者,还可以做一个交易。 说到底昼黎也是个清冷的人,他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昼黎会为了族中的小狐妖去城中找负了小狐妖的负心汉麻烦呢?还是其实昼黎另有图谋,他所要的不止如此。不过说到底也与他无关。 他找到昼黎的时候,昼黎一个人在城主府的大殿下棋,整个大殿悄无声息,唯有玉子落下棋盘的声音,桌上温酒香。 临渊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正想开口的时候门外小妖来报,说城里来了个女子游荡了好一会了,像是在找什么人或者东西。但是看着就不像普通人,他们没敢出去。 临渊问,“是不是撑着白色竹伞的白衣美人?” “是,魔尊慧眼。”小妖对临渊拱手行礼。 临渊转身对着昼黎道,“找你的。” 昼黎对着小妖挥手,捂着额叹气,“神界的这么快就到了?来的是谁?” “落阶上神。” “只有她一个?来找我麻烦?”昼黎眼中满是不可置信。虽说落阶上神盛名在外,是个拔出枯叶剑让六界都抖上一抖的人物,但是要一人对抗他们妖族,根本不可能。妖族虽然在六界中很弱无甚地位,但也不是区区一个上神可以解决的。 “不是,来找你聊人生来的。不过城外还有五位和她一样厉害的来准备削你了。”临渊说得从容。 昼黎讶然,“那你来干嘛?”就算来帮他,也不是只来一个魔尊罢? 临渊抚了抚袖上并不存在的皱褶,淡然开口,“送你一程。” “……”昼黎。 “话说回来,为什么要找死?真是为了那只小狐妖?”据说是妖族的一个狐妖被城中的书生辜负了,昼黎身为妖主给族中的狐妖出一口气。但是临渊觉得,这个理由过于拙劣。 昼黎突然就陷入了沉默,把玉盘上的棋子一只一只地放回盒中,良久才开口,“妖族屈居不庭山已经太久了,那里灵气不佳,修炼太慢,族里的人已经跟神族甚至魔族差距越来越大,再这样下去离灭族不远了,现今只能出此下策才有一个和神族谈条件的机会。我想要西海灵音山。” 临渊笑了,洪荒时魔族与神族交手甚多,以他对神族的了解,西海灵音山昼黎拿不到。 但是此趟,他是来和昼黎做交易的,“如果此举成功了我便来西海找你喝酒,如果失败了,我给你和族人留个地儿,若水河畔有座山,属魔界,虽然灵气不及灵音山,但也比不庭山好太多了,前提是,你把落阶带回魔都。” 昼黎望着他怔忡了半晌,怎么也猜不出他对落阶上神有这样的心思,最后叹了口气,“你……” “她来了,祝你顺利。”殿中腾起一团黑雾,雾气散尽,临渊已然消失不见。 灵音山上有四十八位道家的老头子在清修,神界不会轻易地割让灵音山。毫无意外地,昼黎败了,他在魔都等了三天三夜,终究还是没有等到昼黎带着美人儿回来,只有一众妖族的老弱妇孺跪在了若水河畔。 如果昼黎尚在肯定会劝他消了对落阶的心思,临渊也这么想,可惜这么多年,想要她的心早已按捺不住,蠢蠢欲动。 半个月前,璃月路过章莪山被奇兽狰所伤,辰枢和呈越舍了数千年的修为助璃月疗伤,因此封印昼黎的魂阵出现了裂缝。他在想,昼黎是辰枢、呈越和璃月三人用魂阵封印的,魂阵有裂缝,来的有可能是他们其中之一。而辰枢和呈越为璃月疗伤,那么来的人最有可能是魂阵之主落阶。 临渊在魂阵外的枫木林晃悠了半个月,正想着璃月受伤神界大乱了吗?不然怎么可能连加固妖族之主封印这等大事也未曾有人理会的时候,落阶来了。 四百年的执念,破土而出。 2、第 2 章 渡过若水便是魔界的生花林,遮天蔽日的霜令花树,紫色霜令花在空中打着旋儿飘然而下。 她震惊于无边无际的紫色。 “这里从前不是这个模样罢?”霜令花长在北海之北的冰天雪地里,绝不该长在这里。这里就像施术者的一个执念,用法术禁锢着的花林,是在等谁? “不是,这里从前是荒地沼泽。” 落阶瞧了他半晌,等着他的故事下文,结果他什么也没说。 她无趣地闭上眼。 穿过魔都的长街,是临渊在魔界的宫殿,水泽之上,悬浮的宫殿雾气缭绕。沿着百级石阶拾级而上。 石阶之上,整整齐齐地跪着两排魔将,见了临渊,高声呼喊道:“恭迎尊上。” 魔界大殿四周是高耸的黑色柱子,金蛇绕着柱子蜿蜒而上,看到有人走过眨着竖瞳。 落阶总觉得这四条金蛇有点呆。 临渊抱着落阶绕过大殿从回廊走进寝殿,低头却发现落阶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饶有兴致地瞧着他。 “怎么了?”他随口问道。 “你为什么不知道飞回来?”堂堂魔尊抱着一个女子穿过整个魔界像什么话? “哦,魔界禁止飞行。” 落阶:……你们魔界挺讲究的。 临渊吩咐侍女准备药膏。 床帐是层层重叠的黑纱,绣着大朵大朵肆意盛放的血色扶桑。临渊将她放在床上,指尖勾过她腰间菱纱结,身上衣裙散开尽数落在被褥上。落阶伸手去挡,却掩不住裙下风光。 “哎……你……” “嗯?”临渊应着,扯过锦被盖在她横陈的玉体上,“我帮你擦药,别动。” “让你的侍女来。”她紧拉着被角。 指尖划过她的额角,眼神从上到下横扫而过,他淡淡地开口,“我的侍女只侍候我。”他心里笑道:落阶,你有什么模样我是没有见过的呢? 落阶冷哼,转过头不理他。 黑纱挡着外间跪着的侍女,临渊接过托盘上的膏药,侍女只来得及在临渊撩起床帐的刹那透过层层黑纱看到那被褥上的白皙肩膀。 临渊扶过她趴在他的腿上,入目是白皙背部的大片的血肉模糊,大大小小的伤口布满整个背部以及臀部,指腹沾着药膏抚过伤口,他困惑道,“这是昼黎伤的?” “摔的。”落阶冷哼。 “挺出息的,堂堂一个上神,把自己摔成这个模样。” 她沉默。魂阵反噬神力,那瞬间她便如同一个没有法力的凡人从云端摔下,因生来神骨,便摔伤了肉/体。 魔都的夜寒意很深,落阶因背上涂上了膏药只能趴在床上。黑纱隔着瞧得不太真切,寒风卷起黑纱依稀瞧清了临渊坐在外间的香檀木桌旁摆弄着息神香。 “身为魔尊,你也挺讲究的。”她望着外间的他百无聊赖地开口。 “我讲究其实跟我是不是魔尊没有关系。”搅动香粉的手一顿,又添了些许松香。 她想了想,“也是。” 净了手,拿过一旁的手帕仔细擦干,看到她如此淡然不禁问道:“你就不担心吗?” 手指撩过窗幔的细纱,轻轻卷着玩。“担心有何用?反正我也这把年岁了,早已无所畏惧。”从洪荒历经腥风血雨走到如今,不过是法力尽失深陷魔窟罢了,小场面。 “你倒看得通透。”临渊慢慢渡进里间,掀起被子躺进去把她拖入怀中,撩起她的长发小心地避开背部的伤口。 “你对我有所求,临渊。”不是疑问,是肯定。他们认识吗?她不记得了。她把自己封印在无界灵狱五百年,醒来后忘了很多事情。 “落阶,你知道吗?”他声音低哑,“从在竹林再看到你的那一刹,我就知道,此生,我不会放过你,也不会放过自己。”纵然万劫不复。 不过是千年的执念,千年前的霜令花林里等一人归,今日等到了。她忘记了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她在。 她提了提身子,皱着眉头看着他,“所以因为你喜欢就把我掳走?情爱这种事不是该两情相悦吗?你怎么这般不讲理?” 他把她落下肩头的被子往上拉了拉,“魔本就不讲理,我是魔尊,更不用讲理。” …… 落阶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天里,临渊一大早就去处理魔界事务,剩余时间就坐在床边看着她。偶尔也拿着书在打发时间。 她趴着累了他偶尔也会给她翻个身侧着睡会。 她低低地笑着,莫名其妙。 “笑什么?”临渊问。 “像煎鱼。” “……”临渊。 第四日,晨光与夜色替换,落阶起床时背后的伤比前几日好上了些许,虽然法力还没恢复一星半点,但也能有力气下床走几步。 侍女不在,落阶自己推开门走出了寝殿,石阶之下种了许多的月见花。她一抬头便看到临渊从花丛里的小道走来,步上石级把她抱入怀中,有力的手臂揽上了纤腰,低头凝望着她的眸子,“一早就迫不及待地想要见我?” 她把自己从他身上掰下来,绕过他向外走。曳地长裙拖过石阶,头上紫玉铃铛一步一摇,临渊望着她的背影,勾了勾唇,好笑地道;“去哪里?” 落阶觉得他问得莫名其妙,“回家啊。”走下石阶的步伐未曾停歇。 回家?真是个温暖的词。他笑了,“我这么艰难把你从神界带回来,你说走就走?” “不然呢?还吃个散伙饭?”她活了这么久,拦着她的,他是世间第一位。不过他有什么不敢的,连一个上神都敢掳来魔域。 他讥笑,“你这一点法力都没有的小身板还想渡若水?” 她冷哼,不理他,继续向外走。 他认命了,快步向前握着她的手,柔荑肤若凝脂,他没忍住多摸了几下。 她皱着眉头看着他,心想恢复法力的第一件事便是把这只吃她豆腐的爪子砍下来。 “在想什么?”临渊拉着她向前走。 “砍你。” “……”临渊。 “你在我的地盘想着砍我会不会太有想法了?想去哪?我带你出去走走。” “去生花林。”她没有法力自知不可能出魔界,今日出门不过是想去看看生花林罢了。霜令花生在北海之北的大荒里,那是她的故土。 霜令花不可能长在魔界,这么一大片用术法支撑起的林子,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如果她知道法子,是不是也可以把霜令花种到永夜城的城郊? 临渊笑了,并不想带她去生花林,便道:“你的小身板去不了这么远,我带你去看看湖罢,等你再好些再带你去城中逛逛。” 也比躺着好。落阶心想。 寝殿旁有条青石板小道通往宫殿外,走下百级的山路便能走到水泽之上,远方有青山,湖边种了绿柳,水岸上修了木栈道,一直延绵到湖心的凉亭。 临渊指了指湖边绿柳的方向,“那便是魔界的城镇,灵力修行低下的魔族喜欢在那里当个贩夫走卒。” 魔界的城镇和人间的城镇一般,热闹非凡。夜晚尤其繁华,长街挂满灯笼,游人摩肩接踵。有摆摊买果子的、卖吃食的,什么都有。 他们两人沿着栈道走到湖心亭,又折返走回了寝殿。走太多的后遗症是,落阶原本结痂的伤口又裂开渗血。 血染上青色的纱衣,宛若红花开在丛中。 “你不疼的吗?”临渊轻手剥下她的衣衫,拿绢布沾着热水清洗伤口,咬牙切齿地问道。 “一直都疼啊。”从跌伤的那天开始就没有不疼过。 临渊:……不愧是你,百级台阶来回把自己伤口走裂口了半声不吭。 落阶是神族,他无法用魔息替她疗伤,便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受这个罪。 因为走太远导致伤口开裂又要将养几天了,临渊不让她出门,只是命侍女带了几本杂记让她打发时间。 她侧躺在榻上,本子未翻一页,手撑着头直叹气。 侍女送上果脯吃食,候在一旁,不动声色地瞄了她一眼,才小心翼翼地开口,“是这几本杂记不好看吗?我再换几本过来?” “我不喜欢看这个,有话本子吗?讲小狐仙的那种。” “我出去找找。”侍女退下,转身将要关门的时候她已经躺在榻上假寐。淡青色纱衣裹在凹凸有致的身体上,太过妖媚。据说是上古尊神,洪荒大战结束后,众神陨落,活着的已经没有几个了。如今能看到活着的,还是盛名六界的落阶上神,侍女不免又多看了几眼。 关门声许久未响起,榻上的人掀开了眼皮看了一眼。 侍女慌忙收了目光,关门出去。 侍女向魔尊转达了落阶上神不喜杂记想看小狐妖话本子的想法。 那时候临渊刚听完掌事尊使汇报完事务,正在湖心亭煮茶,听了这话捏着青釉茶杯沉思片刻,“那就去找些话本子,讲小狐仙的那种。” “尊上,魔界不看小狐仙啊,魔界的话本子都是讲魔族打神族,魔族打妖族,魔族打魔族啊。” “我们魔族,这么不友好吗?”添茶的手再次顿了顿。“去凡界找一找。实在没有,就让他们写,写得好重重有赏。” 侍女悄悄叹气,他们尊上真是要向昏庸的方向发展了吗? 3、第 3 章 次日,侍女拿着搜刮来的话本在湖心亭放好,便看到魔尊抱着落阶上神缓缓渡过来,一身黑衣的临渊和窝在他怀里睡得香甜的落阶让侍女觉得他们还是挺般配的。 临渊把落阶放在榻上,她抿了一下唇,转过身继续睡。 她醒来时觉得手有点痒,睁开眼便看到坐在榻后的临渊,右手拿着书,左手捏着她白皙的手,把玩着她的指尖,摩擦着她圆润的指甲。 风吹过卷起凉亭的白纱,湖水波纹微漾,一室缱绻。 亭外侍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欲想收回被玩的手。 正在看书玩着手的临渊一顿,问道,“醒了?” “唔。”她混沌地点点头,就着临渊的手喝完递过来的热茶。 侍女放下手上的托盘,把托盘上的点心和果子仔细地放好在石桌上,再给临渊的茶炉添了些许的火炭,欲退下去时不经意地看到了落阶裸着的小脚,“奴去给上神拿双鞋子。” “不必了,反正也行不了几步。”把剥好皮的葡萄塞进落阶嘴里,又继续道,“下去吧,不用在此伺候了。” “是。”侍女退下。 落阶吃完葡萄,又吃了颗临渊递过来的剥好皮枇杷。 临渊看了她一眼,“你对我的侍候怎么如此理所当然?” 落阶认真地思考了半晌,皱着眉头道:“有种这本就是你应该做的熟悉感。” 临渊被气笑了。 她吃完枇杷,侍女消失在湖上木质栈道上,她才把视线从侍女的背影上收回,“你这侍女倒是挺懂事的,叫何名讳?” “云歇。”说完拿手帕净了手,又重新执起了刚刚看着的书,突然又想起什么,指了指桌子一角的书,“这是你的话本子,讲小狐仙的那种。” 落阶:“……” 随手拿了桌边的话本子,翻开一页,却忍不住笑出来,“倒是个好名字。” 她喝着热茶吃着糕点看了一下午的话本子。临渊处理了一下午的魔族公务,偶间有魔使过来汇报,临渊也没有避着她。 合上书,躺着累了,准备伸个懒腰起身走走。 被临渊阻止,“你的伤还想好吗?” 她收了伸懒腰的心思,躺回榻上。 云歇过来添了水,把湖心亭的白纱挂起,暮色将至,连风都吹得让人昏昏欲睡。 “尊上,要在这里用晚膳吗?”云歇问道。 “不用,夜里太寒,看完日落便回寝殿用膳。” “是,奴先去准备。”云歇说完便退下去了。 落日西移,慢慢坠在远处两座青山的间隙中,倒影的水面浮着金光,随着湖水飘荡像金色的鳞片。夜色侵蚀着落日,最后在青山里敛起最后一丝暮光。 黑夜至,风渐冷,星子布满夜空。 “走吧。”他陪着看完日落,抱着她往寝殿走。 落阶感慨,“你这地方,挺好的。” “那是。”临渊半点不客气,“是我在洪荒时辛辛苦苦打架抢来的不是?不好值得我这么大费周章。”那是很久很久之前了,有人跟他说:往北七十里有一条江叫若水,渡了江有一片沼泽地,沼泽地的背后有一片漂亮的湖泊,你把一片打下来之后就是你的了。 “我那时候怎么就不想着抢个风水宝地养老呢?”落阶叹气。 “你愿意也可以在这里。” 她转过头去,冷哼。 自此数天,临渊每日抱她到湖心亭纳凉煮茶,她终于还是把云歇为她准备的话本子看完了,拿着鱼食靠着木栏杆无聊得直叹气。 “你从前住在九重天上,一般做些什么?”据他所知,落阶掌管八荒奇兽,那些不听话的早在洪荒时便被镇压,平日里应该没什么事务。 落阶捏着茶盏,望着湖心亭外远处摇曳的碧荷思考了半晌才道:“游名山百川,看人世繁华。还有,我不住九重天。” 临渊:“……” “你呢?”她反问。 “处理魔界事务,若得空,便在这里煮茶看书或者去找酒友大醉一场。”很可惜,他唯一的酒友昼黎已被封印在了魂阵。 临渊换了个话题,“你觉得神界的人找到这里要多久?” 临渊笑了笑,“他们会来吗?” 会吗?她其实不确定。人人都道她是神族的落阶上神,是毁天灭地的人物。大家畏她惧她,只有她知道,那些人里,没有一个真心待她的。 “也许早就知道你在此地,不过是没有找到进来的法子罢了。” 落阶笑了笑,“神族的人不会来的。” 临渊有点惊讶,“辰枢也不会来么?”据他所知,落阶唯一的好友便是这位辰枢帝君。如果连辰枢都不来,那真是合了他的心意,落阶以后便是他的了。 不过,“辰枢定然是会来的。” “你很了解他?” 临渊给自己添了一杯茶,才慢慢笑道,“可能更了解呈越,毕竟洪荒时我与他交手最多。” 洪荒时期很乱,那时候六界抢地盘,大家都很勇猛,如果不砍人就被人砍死,日子过得很是腥风血雨。 呈越负责镇压魔族,所以的确与临渊交手最多。 那时候她负责什么?镇压奇兽,听话地给仙友们当坐骑或者灵宠。不听话的,能打死就打死,打不死的就打残镇压在山上。那时候大家都成群结队相互帮助,只有她,独来独往一个人提着枯叶剑专心致志地杀怪。 她的好友只有辰枢,辰枢是她上学堂时的同窗,总是取笑她一个独来独往。 她怎么说的?她说我觉得一个人挺好的。 但是她也很庆幸有辰枢这个好友,至少在她身陷魔窟的时候有人为她担心为她想法子。足够了,毕竟那么多年的浴血六界,她从来都只有自己。 但是,如果是孤身闯魔界,她希望他不要来。 …… 回忆未满,回过神来的她把手上的鱼食全撒进湖里,引得成群的鱼过来争相抢食。 临渊看了一眼抢食的鱼,“如此无聊吗?我带你去划船?” 她立马坐直,满眼期待地看着他,“走。” 临渊带着她坐上绑在柳树旁的小船。 她小心坐好,问他,“你会划船吗?莫要在湖心回不来。” “我划不回来还不会飞回来?” “魔界不是禁止飞行么?”她话语一转,“话虽如此,但是一介魔尊,不会划船确实会比较丢脸。” 临渊:…… 临渊:“所以魔为什么要会划船?” 他们去荷花丛里摘了莲蓬,他放下船桨给她剥莲子,她尝了一口,苦得直皱眉头,死活不愿意再尝第二口。走的时候,她摘了片荷叶盖在脸上,在小船上躺好,让临渊随意转转。 临渊:…… 她快要睡着了,突然想起什么,掀了荷叶问临渊,“你不是要带我去城中走走么?” “那今日去城中用晚膳?” 落阶一直好奇魔族是怎么生活的?直到她去了城中,发现和凡人的生活方式没什么不一样。 街道两旁摆着小摊,一些吃食和字画小物品等,落阶好奇地一边走一边看,临渊把她拉进了一家酒楼。 “喝酒?”落阶疑惑。 “吃饭。” “吃饭不应该叫食楼?” “可以喝酒也可以吃饭。” “……” 临渊选了个临窗的位置,落阶攀着窗沿饶有兴致地看着街上因为一枚灵石争执的人。 魔界的通用货币,是裹有灵力的灵石。 吃完饭下来已然天黑。 魔都的夜晚出乎落阶的想象,她原以为魔都是入夜便闭门不出,却从未想过这里的夜市如同凡世,熙熙攘攘,行人摩肩接踵。 相对妖族的夹缝求存,魔族在六界有地位多了。虽鲜少与别族往来,却也不是任人欺负的,据说魔族的准则是,我不犯人,人犯我便加倍犯回去。而且魔族有一个特点,非常的能打。 这么一想,好像,成魔也不错。 临渊在小摊上给她买了个纸灯笼,两条红色锦鲤跃然于纸上,她很喜欢,提着一直回到寝殿,还把它挂在临渊挂衣服的木施上。 临渊:“那我衣服挂在哪处?” 落阶给他拖过来一把椅子。 临渊:…… 夜里,沐浴完毕的落阶趴在床上昏昏欲睡,云歇小心脱去她的纱衣,背部的伤口已好得差不多,接过候在一旁侍女托盘上的香膏,示意侍女把原本要给落阶上的药膏拿下去,指尖捻起香膏小心翼翼地抹在肤若凝脂的背部。 落阶闻到淡淡的木槿花香,“换药膏了?” 云歇手一顿,“回上神,是的。” 她哦了一声,再不过问。 临渊来的时候正值夜半。窗外月光投下木兰花影落在青石板上,一派寂静。 他把睡得正沉的落阶拍醒,落阶起身睡眼惺忪不解地看着他。 “今晚月色正好,起来一起赏月。” 落阶:…… 临渊应该庆幸如今的她法力尽失,不然得被打一顿。谁半夜叫醒别人去看月亮啊? “不去。”她翻了个身,背对临渊闭上眼继续睡觉。 临渊绕过床榻,走到她面前,捏起她的下巴,“既然不想看月亮那就做一些快乐的事情罢。” 落阶认命地爬起来,嘴里嘟囔着,“什么月亮非要看不可?” 与他一同走出寝殿。 远处青山上倾着一轮巨大的红月,整个宫殿洒满月光亮如白昼。是她从未看过的奇景。 身后的临渊淡淡地开口,“魔族有一个传说,只要和心上人一起看过红月,便能生生世世都在一起。” 落阶疑惑回头,不解地问道:“你这个心上人是……”我? 最后一字未完便被临渊倾身的一吻堵回腹中,大手捏着她的脸颊,把她湿滑的舌尖拖出来狠狠含弄。身后红月高悬,她闭上了眼眸…… 一吻终。临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指尖摩擦着她艳红的唇珠。 “临渊,我们从前认识吗?”她歪着头不解地看向他。 他勾了勾唇角,眸中情愫暗动,“上神觉得呢?” “我忘记了很多事。” 临渊收敛了笑意,“哦?为什么忘记了?” 落阶沉思了半晌,“忘记为什么忘记了?” 临渊原本低低地笑着,最后不可抑制地大笑了起来。 落阶不知道他在笑什么,打了个哈欠绕过他回去睡觉。 临渊落寞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所以,你不想找回失去的记忆吗?” 落阶讶异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很重要吗?” 回应她的是临渊嘲讽一笑。 …… 翌日。 晨起时临渊非要替落阶挽发。 落阶坐在桌前,看着流光镜里的人手忙脚乱地忙活了半晌,最后用一根紫堇色的发带把她的一头青丝捆了起来。 落阶:…… 镜中两人四目相对,双方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无奈。 恰好这时云歇推门而入,看到气氛诡异的两人,试探道:“奴来晚了,现在替上神挽发。” 由于早上的耽搁,临渊离开寝殿便径直去了大殿。 魔族长老们在大殿上渡来渡去非常着急,看到临渊出现,急忙汇报,“尊上,辰枢帝君已渡过了若水。” 瓷杯嘭一声落在玉阶上碎成数瓣,族中长老惊恐地抬头望向玉座上的人。 而他们的尊上则一脸风轻云淡地说手滑了。 他淡漠地笑了笑,“过了若水已是你们失职,若还闯出了生花林,便都去水牢领罚罢。” 魔界和神界以三千里长的若水为界,若水河属魔界,过了若水便是魔界的生花林。生花林东面是若水,南面和北面都是连绵不绝的群山,只有西边一个出口,从西边出了生花林,便是魔都所在。 “虽说落阶加固了魂阵,但是如今落阶没有了神力,而辰枢又来了魔界,璃月还在养伤,而此时,便是昼黎破阵最好的时机。去和妖族族人说,在十五月夜,助他们妖主破阵。” “是。” “上次交代你们的事情做好了吗?”临渊风轻云淡地问道。 “回尊上,好了。” “那便退下吧。” …… 白日时依旧在湖心亭。 临渊处理公务,落阶看她的话本子。 因落阶的伤势已好,云歇便安排他们在湖心亭用膳。 饭后临渊拉着她到城中散步消食。 城中依旧热闹。 “这城可有名字?” “没有。” 落阶:…… 这次去的灯笼摊子摆的是素灯笼,小贩说想要什么样式都可以画上去,落阶沉思半晌,让小摊贩画朵霜令花。 小摊贩小声地跟她说:“霜令花是尊上和尊上夫人的定情信物,魔界是不可以用的。” 落阶了然地点点头,无视旁边的临渊,问道,“那你们尊上夫人呢?” 小摊贩挠挠头,“还没娶进门。” 落阶:…… “画条锦鲤。”临渊开口打断他们兴致勃勃的八卦。 “哦哦。”小贩赶紧拿上画笔画灯笼。 提着灯笼走了两步,旁边小摊是卖煎饼的,落阶好奇地看他摊饼,卖煎饼的魔有点不好意思,憨厚地笑了笑问他们买不买葱油饼,“这是我特意去凡间学的要尝尝吗?” “要。”拒绝的话刚到唇边,临渊就看到落阶毫不客气地接过了煎饼摊主递过来的葱油饼。 他牵着她的手,一路走一路替她接过两边摊主送过来的吃食,然后给灵石。临渊感慨,本想着散步消失,来了趟城中,把夜宵也吃上了。 落阶倒也开心,对一切都很好奇,他看着月色清泠下长街延绵看不到尽头的花灯想,如果这样一辈子,也未尝不可。 可惜……人生总是事与愿违。 4、第 4 章 第二日,落阶未醒。他站在门前看着天色,正想着该到时候了。正巧他座下的魔君决宿来报,说已在生花林发现辰枢上神的踪迹,只待尊上一声令下便可活捉。 “只来了辰枢?” “回尊上,是的。” 果然,辰枢不会带天兵天将强行闯进来,毕竟,他没有证据是魔族带走了落阶。但是他没有想到,辰枢真的敢只身闯魔都,是他对自己过于自信?还是太看不起魔族了? “锁仙水呢?”临渊问。 “已备好。” “很好,启用阵法吧。” “是。”决宿退下。 临渊指尖摩擦着手腕上的霜令花,轻笑着转身,便看到面无表情站在门边的落阶。 一身粉色霓裳的神女面无表情地问他,“为什么?” “你知道的,我不会让你离开。”他轻笑。 走近牵过她的手,却被她转身甩开。 “他是想进来带走你的人,我不会让他活着离开的。” 他飞身过来,却被她幻化出的枯叶剑隔开他伸过来的手。 “你为了他与我动手?” 门外的魔族侍卫听到动静匆匆而来。 “临渊,你太自负了。”她与辰枢相识了万年,深入魔窟不过是被强迫如何能比? “纵使你不曾受伤也是与我打成平手,何况你如今只有六成法力?” “除非我死。”反手用枯叶剑划出一道剑气打中上来的魔族侍卫数十人,其余的魔族都不敢上前,静待魔尊的命令。 落阶回望了一眼静止不动的临渊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她身影消失在原地,下一瞬却在一里外现身,魔族阵法压制神力。她如何也挣扎不开在身后穷追不舍的临渊。 魔族侍卫一圈一圈地包围上来,她无路可逃,终究在生花林前止了步伐。 她握紧枯叶剑盘算着脱困进生花林的可能性有多大?在生花林里找到辰枢带他离开的可能性又有多大?如果一辈子留在这里…… 魔将让出一条路,临渊不紧不慢地朝她走来。“落阶,留下来不好吗?就算是为了我。” 他就像蛊惑人心的魔,一步一步给她挖下陷阱。而他的确是魔,还是在腥风血雨的洪荒时活到至今的魔尊。 “我愿意留下,你会放了辰枢吗?” “落阶,你没有资格跟我谈交易。”他一步一步靠近。 她顺从地被他拥入怀中,他含着她的耳垂低语,“我在这世间一个人寂寞地活了这么久,如果你能陪 我,至少可以让我觉得这年岁不是这么难熬。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神族有什么好呢?不要回去。” 静默地相拥,就在决宿以为他们要拥到天荒地老的时候,却看到落阶上神提起枯叶剑,下一瞬枯叶剑插入了临渊的腰间,赤金色的血瞬间染上了衣袍,而他们的尊上只是漠然一笑抬起手阻止他们靠近。 她拔出枯叶剑,临渊捂着腹没有支撑缓缓跪在了地上,落阶双手捧着他的脸,俯身轻轻地把吻印在他血色褪尽的苍白唇上,“临渊,对不起。” 他捂着伤口的手已经被鲜血染红,临渊抬头,所有深情都凝在眸底深处,“落阶,我最后问你一次。”他讥讽地笑了笑,“那些记忆,真的不重要吗?” 她不知道自己对临渊是什么感情?纵然是爱,那也是她与临渊的事情。辰枢不能,至少不应该因为她而落入魔窟。就算她今日命丧魔界,她也要把辰枢带出去。 如果当日,她知道临渊会把她带走,她无论如何也不会传音让辰枢过来。 她捡起枯叶剑转身离开。只听到他沙哑声音说的那句“放她离开。”同时重物落地与无数声跌宕起伏的“魔尊”。 她不敢回头。 幻化出紫竹伞,一身神息敛在伞中,身影瞬间消失在生花林中。 …… 在生花林里转悠了数天的辰枢很是头疼,这半个月发生的事在他有记忆以来遇到的事里来说不算最麻烦,但是就是这些不算最麻烦的事儿一件接一件,让他心力交瘁焦头烂额。 半个月前,璃月被狰所伤差点魂飞魄散,他和呈越匆匆去了幽冥司为璃月疗伤,未曾察觉到魂阵有裂缝。他收到落阶传音之术赶到枫木林的时候,魂阵已修补完毕,但落阶不知所踪。 他循着落阶的神息在枫木林寻到了枯叶剑后也未曾发现第三人的气息,如今在这世间,能躲过他悄无声息带走一个上古神祇的人,一只手能数过来。他希望别是他最不愿意深想的那种可能。 他带着枯叶剑一路往魔族而去,在若水河畔的时候袖中的枯叶剑感应到主人的气息有些躁动。他叹了口气认命寻了一叶竹筏横渡若水。他 不能证明落阶是被魔族带走的,不能光明正大地到魔都让他们把落阶还回来。璃月伤重,呈越不能离开。他孤身深入魔窟,如果不能带着落阶全身而退,他也认了。 人间和魔族的交界是常年雾重的若水,在若水基本不能视物,他费了些心思击退了数波魔将之后终是进了生花林。 袖中的枯叶剑越发焦躁不安。 他在生花林转悠了三天,除了看不到尽头的霜令花树见不到一只活物,哪怕是来拦他的魔兵魔将。 神力在这里被魔界结界压制,他正准备祭法器的时候枯叶剑受到主人召唤消失在他手中。 落阶能召唤枯叶剑说明了她恢复了法力,但是,辰枢越发心慌,这个时候召唤枯叶剑并不是一件好事。 他正绞尽脑汁想着关于生花林的记载,一袭粉紫衣裙的身影及近,纷纷飘落的霜令花落在四十八骨的紫竹伞上,如果这里不是魔界,辰枢真的误以为只是赴了一个约,美人从苍苍深处的小道款款走来,邀约他到人间尝一尝新开的小店。 “能出去吗?”清冷的美人开口的第一句话,似乎并不奇怪他怎么找到这里来。 “我捅了临渊一剑。”清冷美人的第二句话犹若惊雷轰炸在他的心上。 落阶竟然能在魔族捅了临渊还全身而退了?落阶如今这么长进了吗? “再不走估计走不了了。”清冷美人的第三句话终于唤回辰枢飘远的思绪。 “林中有法阵。”辰枢道,他仔仔细细地看了看她,除了脸色苍白,身上也干干净净并没有受伤的迹象,“你没受伤吧?” “没有受伤。”她边回答辰枢的话,边打量着生花林中的法阵。 法阵是上古法阵,看起来有些年岁,像很久很久之前便设下了。而且这设阵的方式,有些许熟悉。 她回头看了一眼辰枢,“你竟敢孤身闯魔界?” 辰枢毫不在意地看向四周,“纵然我救不出你,也有能力自行出去。倒是你……” “嗯?” “没被虐待吧?” 听了这话,落阶止住了步伐,看向辰枢,“我从前跟魔族有仇?” 看临渊的模样,倒更像留了风月债。她从前这么出息么?把一个魔族尊主玩弄在股掌之间。 “没听说。”辰枢答得敷衍,心里认真地在记录生花林的法阵。 “那你怎么觉得我会被虐待?” “所以在问你。” 落阶:…… 她总觉得辰枢怪怪的。 “落阶。”辰枢把法阵走了一遍,“你有什么想法吗?” “魔界护族大阵,以望舒为阵眼,无数霜令花树为阵形,也是因为这个法阵的力量禁锢着原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霜令花树。护族大阵之上还重叠了锁仙阵,但是锁仙阵现在没有开启。”还有一句话她没说出来,这个阵法,就像她设在这里的。 难不成,她这么早就背叛了神族?但是看辰枢他们对她的态度,倒也不太像。 他们在这里研究了半天法阵,魔族的魔将一个都没有追上来,奇怪得让人觉得后面还有狠招。 辰枢见状,只道,“我们先行出去罢。” 她只得跟着辰枢走。 离开生花林的时候,她才想起,霜令花出现在这里的谜她还没知晓,还有那个关于没娶进门的魔尊夫人。 …… 魔界大殿。 玉座上的人手肘撑在膝上,玄色外袍披在肩膀露出腰腹的伤口,云歇跪在地上给落叶剑捅出的伤口上药。 神器所伤的伤口,无法用魔息疗愈,只能用神族的药物治疗。 云歇上完药,正在一圈一圈地缠纱布。 决夙欲言又止了半晌,不解地问道:“尊上,就这么把两位上神放走吗?”连派人去追捕的戏码都不演一下,略微有些草率了。 枯叶剑的剑气在体内游走,钢刀刮骨之痛深切,临渊脸上表情漠然,“你们拦不住辰枢的,从洪荒厮杀至今的尊神,岂是区区魔族能够阻拦。落阶要走的话,恢复神力后早晚也会离开,此刻拦下无用。”不过是作一作戏罢了,重要的是救出昼黎。 “昼黎破阵了吗?”依照计划,昨夜就应该破阵了。 “回禀尊上,按照你的指示,已经助妖主脱离魂阵。”决夙拱手回答道。 伤口已经包扎妥当,他穿上外衣,笑了笑。如果落阶出去之后发现她费尽力气修补的魂阵最后因为身陷魔族便破阵了,会何表情呢?可惜,他在这里看不到了。 一千年前,落阶就该是他的。不过嘛,如今,这般玩着也很有趣不是? 5、第 5 章 出了生花林,渡过若水,便出了魔族地界。 没有了魔族的结界压制,落阶和辰枢一落地便感受到魂阵的异动。 两人对视一眼。 落阶落入魔都之前已经把魂阵的结界修补好,此番异动更为不寻常。 辰枢沉思片刻,“魂阵的事情你别管了,我去瞧瞧。” 落阶不赞同,“保不住也是临渊搞出来的,我与你一同去看看。” 辰枢拒绝了,“魂阵的事情交给我,你先行回永夜城。” 落阶虽然领了神职,但也是掌管八荒奇兽,凶兽们不闹腾的时候,她日子过得清闲,故而一直居在辰枢的永夜城。 昆仑有仙山,山下有一城。上古神祇辰枢用法术缔造出的城镇,永陷黑夜,不会天亮,名唤都城永夜。妖魔鬼怪人魑魅魍魉皆可进入。 话虽如此,城中住得最多的便是妖怪。四百年前妖族之主昼黎被封印,妖族分解四处离散,到处漂泊。辰枢就是在那时候造出了永夜城。 落阶曾经问过,永夜城的存在是为了那些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的妖么? 辰枢望着天上永不落山的圆月淡然一笑,“你还记得昼黎被封印前说的那句话么?” “因为我们妖族懦弱与世无争所以该落得如此下场?人族无能却被你们所谓的正义的神护在身后,我们不靠谁只靠自己修炼,如今想要一个修炼的地方却是错的?” 从此以后,落阶再也不想问这个问题。 落阶在永夜城闭门不出数月,每日在院子煮茶,一派岁月静好。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突然就想要出门走一走。 刚出院门,发现大家都蜂蛹着往城西而去。 落阶不解,疑惑地看向在她院门口摆摊卖糖葫芦的小狼妖。 小狼妖结结巴巴地解释道,“今……今天,城……城西的……的……百晓生……生……回……回来……了。” 城西住了个熊妖,城中人称百晓生,每月都会出外游历,然后每月初五会在城西的百里茶楼支个桌子说一说这个月的见闻。 小狼妖递上两串用糯米纸包好的糖葫芦又继续道,“快……快要……开……开始了……不……走……走……快点……就没有……没有位置了。” 落阶笑了笑,接过糖葫芦,递上两颗小金株。永夜城与人通,故而跟人类城镇一样用金铢买卖。 小狼妖摆摆手,“不……不要钱……请…你……吃……我在……这……这里……摆摊儿……这么久……你……不……不赶我……走。” 她突然就想起魔都那个卖葱油饼的憨厚的魔,一样可爱淳朴。她谢过小狼妖,沿着摇曳着红灯笼的长街往城西而去。 百里茶楼果然人头汹涌,落阶看了一眼没有空桌子,正想离去,坐在门口旁的小猫妖拉住了她的袖子,“姐姐我们这里还有个空位儿,你要跟我们挤一挤吗?” 落阶把糖葫芦给她们表示感谢。 …… 她在散场后坐到人潮散尽,连百晓生都收着自己带来的茶壶回家睡觉去了。店小二拎着茶壶问还需要添水吗?她才恍若回神。 这个百晓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落阶感觉这个百晓生如果和司命星君一起聊八卦,他们能聊三天三夜不歇息。 从百晓生口中得知几件最近六界发生的大事,妖族之主昼黎两个月前破了魂阵而出,魔尊临渊被一个救回魔族的美人儿刺得身受重伤,西海灵音山修炼的四十八个道家仙人失踪了。 对于魔尊来说她这一剑就身受重伤太夸张了罢,昼黎单靠自己和妖族之力破阵几乎不可能,里面临渊出了多少力值得考究,但是对外的一句身受重伤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真真是好谋略。 这四十八个道家仙人失踪这事也不是她该管的,不过这么多年,好像逃不开这千丝万缕的牢笼。 辰枢来找她是几日后,卷着一阵风撞开了她的院门,徒留门外的小狼妖目瞪口呆。 彼时落阶正拿着剪子在修剪院中的木樨花枝叶,她愣了一下,与门外的小狼妖对视了一眼,慢吞吞走过去,把门关上。 辰枢拿过桌上的空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连续三杯一饮而尽才顺过气来。“出事了,灵音山的四十八个仙人失踪了。” “组团出去玩儿了吧?”落阶淡定地把剪子放好。 辰枢沉思了片刻,终究是道:“昼黎已破阵而出。” 他瞧着她淡定的模样,“你知晓了?” “前几日在百晓生那里听来了。” 辰枢叹了一口气,“昼黎带着妖族占了灵音山。我之前没有问你,昼黎被封印前是你进城谈的,他提过什么要求没有?” 四百年后的答案。“他要西海灵音山。” 相顾无言。 “昼黎什么时候破阵的?”她好奇,难道是因为法力未完全恢复所以没有感应? “我们从魔都离开的前一夜。”辰枢继续说道。 他和落阶逃离魔界,分别之后他去了枫叶林,昼黎已经脱阵而出,他只能收回魂阵离开。 “除非我们封印的三人一起破阵,否则魂阵不能破。我想不通,回九重天查了半个月的典籍,终于让我发现了记载魂阵破阵方法的古书,十五月圆夜用碧流灯聚月之精华,但是,后边的缺失了。” “碧流灯可以破魂阵结界?”落阶皱着眉头问道。而脑海中关于碧流灯的事,毫无印象。 魂阵和碧流灯都是落阶锻造出来的神器,但是神族无一人知碧流灯可以破魂阵的结界。而碧流灯怎么落入魔族之手他们全然不知晓。 辰枢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顾左右而言他。“不知道灵音山的事魔族有没有横插一脚,但是,昼黎破阵,必然和临渊脱不了关系。” “现在,该如何?”落阶把煮沸的水倒进茶壶里,给辰枢添了一杯。“我去找他谈谈吧。” “如今正值多事之秋,璃月伤重,呈越为她疗伤散了半身神力,九重天上能用的人不多。你先去罢,我找天帝议议此事。” “璃月醒了么?我去幽冥司看看她罢。” 辰枢点头,“醒了。” …… 看不到尽头的彼岸花从忘川一直延绵到暮色残阳的天边,奈何桥边孟婆舀着汤递给过路的鬼魂。 “一魂一碗不要急,魂魂有份,来,排好队。” 璃月伤好得差不多了,药君说要适当地出去走走有助恢复。她今日比昨日走得远,从幽冥司大殿走到奈何桥,有点累就搬了张小板凳看孟婆派汤。 黑白无常刚好压着一个恶鬼过来,白无常挠挠头对着璃月道:“司主,我们刚刚好像看到落阶上神了。” 看到落阶上神的确很意外,这位被誉为九重天上最无欲无求的神仙,领了个闲职,常年在永夜城不出。虽然每年都参加幽冥司七月十四的百鬼夜行,但基本不出现在幽冥司。 “哦?”璃月也很意外。站起来便看到彼岸花小径上款款而来的白衣美人,撑着四十八骨紫竹伞在烈烈花海中走得不紧不慢。 在奈何桥边收了伞,落阶抬头便看到大家都看着她,有点意外,宛若苍山雪般白皙的脸露出一抹笑,“特意来接我的?” 端着汤的鬼魂们难得看到这般美人,都瞪圆着眼看着她,而后便看到美人把手上用油纸包着的糖葫芦递给了孟婆。 众鬼:“……” 孟婆淡定地接过糖葫芦,喝道:“看什么?快喝汤忘掉美人去投胎,不然下辈子讨不到媳妇。” 众鬼:“……” 黑白无常见落阶没有要再拿糖葫芦的意思,小心翼翼地问道:“我们没有吗?” 来之前没考虑到会遇到黑白无常呢,“一串有五颗,要不一人一颗?” 众:“……” 璃月心道我也没有啊!但还是解围道:“落阶是找我有事吗?” “嗯。”落阶点点头,看着黑白无常压着鬼魂过桥,她对孟婆道,“漪漪啊,你也该努力了,上千年了还是孟婆,也太不上进了。” 孟婆:“……” “希望我下次来你升职了。” “升幽冥司司主吗?”孟婆幽幽地问。 幽冥司司主璃月:“……” 走过奈何桥,穿过幽冥花丛,落阶随璃月走到幽冥司府上。 璃月沏了杯茶放在落阶面前,“怎么突然过来了?”她任幽冥司以来,细数已经一千年了,落阶就来过一回。 “身体好些了吗?” “好许多了。” 相顾无言。 说起来她们在洪荒时是一起上的学堂,那时候教他们术法的师尊很多学生,不过大家都在岁月的长河里羽化而去,如今只剩他们四人了。 如今好像,很陌生,仿佛隔着鸿沟。 按理他们应该是出生入死的好友,但落阶却和他们格格不入,其实也不是,璃月觉得,落阶是跟这个世间格格不入,她从不随波逐流。 璃月觉得自己很笨,一个术法要学很久,学堂里总是辰枢和落阶学得最快,她很是羡慕。辰枢是个很和善的人总是愿意指导他们学得慢的人。但是落阶,很冷清,不爱说话,下了课堂总是自己悄然无息地回家,也不会与他们同行。 师尊曾说过一句她至今没有理解的话,“落阶的性子过于淡薄没有野心,这并不是一件好事,这个性子能成就她也能毁了她。” 回忆未满。璃月笑了笑,把桌上装有果子的盘子往前推了推。 “听说昼黎破阵了?”璃月问。 “嗯。” 璃月眼中全是愧疚,“是我的原因对吗?”昼黎破阵的事辰枢与她说了。因为她受伤,辰枢与呈越给她疗伤,封印魂阵的法力不足,落阶修补魂阵时受伤被魔族带走。最后昼黎破阵而出,虽然大家都没有怪她,但是她知晓,归根到底就是因为她。 落阶抬起头看着她,问道,“所以,你为什么会路过章莪山?” 璃月摇摇头,“不是路过。”虽然大家一致对外说是路过。 璃月沉默了半晌又继续道:“我特意去的章莪山,想去找血灵草,我前段时间去凡间历劫的时候不小心扰了一个凡人的命途,如今生死簿上没有他的名字,他不能轮回,我欠他的,想用血灵草替他做副身躯。” 传说中,只生长在章莪山的血灵草有生死人肉白骨的功效。 “我没想到被封印在章莪山的上古神兽这么厉害,还连累呈越为我舍了半生修为,现在还让昼黎破阵了。” 落阶突然想起那个少年问他,“如果是神界的人来抢血灵草呢?”她怎么回答的?她说,不用手下留情。 呵…… “你为什么会知道血灵草?古籍上没有记载。”落阶拿起桌上的枇杷,小心地撕掉外皮。 璃月又给她添了杯茶,“师尊告知我的。他说血灵草只能在章莪山生长,但是这个东西能逆天改命,所以不想让别人知道它的存在,甚至还把以前关于血灵草的记载毁掉了。” 她看见落阶一点都不意外觉得很意外,“你知道血灵草?” 落阶把撕干净的枇杷递给她,岔开了话题,“蔁莪山的神兽是我亲自封印的。你打不过,不要再去了。欠的人情,让司命星君帮你想想法子。” 说完掏出手帕把染了汁水的指尖擦拭干净,“好好休养。”说完就往外走了。 从幽冥司走到鬼界出口奈何桥是必经之路。 落阶在奈何桥上看了会川流不息的忘川水,离开的时候看到孟婆无聊地在数手指。 孟婆看着她曳地的白裙划过一级级奈何桥的石阶,疑惑道,“为什么你们都喜欢看忘川水?” “有时候心不静的时候就想看看。” 孟婆耸耸肩表示不理解,“可能等我到了你们那个神阶就能理解了。” 落阶不语,撑开紫竹伞挡住并不存在的日光,“走了漪漪,下次来永夜城找我玩。” 孟婆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幽冥司根本没有假期好吗?你下次来看忘川的时候给我带点葱油饼可以吗?糖葫芦太甜了。” …… 落阶:“好。” 糖葫芦的摊子就在门口,买葱油饼要绕路呢。 6、第 6 章 是夜,灵音山。 山顶上的百年银杏树被灵气滋养得枝叶繁茂。 漫天繁星璀璨,风拂过枝头摇曳,落下一片片的银杏叶,满地金黄。很快又入冬了。 昼黎坐在银杏树下的石桌旁,往烹酒的小炉中加入干叶子,燃着的小炉火散着树叶燃尽的清香。 两个小妖来报说,山下来了个白衣美人说是要找妖君。 昼黎皱着眉头想了想,“是谁?” 小妖对视了一眼,无比同步地摇了摇头,“没说。” 昼黎心想,如果是神族的来找他麻烦,估计直接杀上来了,也不能在山下饶有礼貌地让小妖上来通报。 故而他挥挥手,“让她上来吧。” 呵,昼黎想,历史一直在重演,他被封印前也是来了个白衣美人……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 所以,昼黎看到落阶撑着伞过来的时候忍不住脱口而出,“真是你?”一样的白衣和素色紫竹伞。 “很意外还是很不意外?”落阶丢下两只大螃蟹,看到在热酒的小炉,“刚好,带霜烹蟹,红叶煮酒。过个小秋令。” 语气就像约好的好友见面,半点不分生。宛若数月前加固魂阵封印的不是她一样。 昼黎也不介意,唤人再拿一个小炉过来煮蟹。 “灵音山的夜里真冷啊。”落阶搓搓手。 昼黎赶紧替她倒了杯酒。 落阶喝了一口,叹了一口气。 昼黎以为酒存太久变质了。他低头嗅了嗅杯中的醇酒,芳香浓郁,甚是正常。“怎么呢?不好喝?” “早知道你这里有酒我刚刚在幽冥司就不喝一肚子茶了。” 然后换来昼黎哈哈大笑。 把螃蟹放进小炉倒上醇酒,枯叶引火点燃炉子。 秋酒煮蟹。 “这样能煮熟吗?”她怎么有点不信呢? “能啊。”倒是昼黎好奇,“怎么就想到拎两只螃蟹过来啊?” “哦,刚刚路过河边,有个老叟背了一篓螃蟹从船上来,我想着来作客也不能空手,就买了两只。倒是你,凉飕飕地在这里煮酒做什么?” 昼黎挠挠头,“不是啊,我约了临渊喝酒,在等他。怎么这么久?”他张望了一下四周,“估计也快到了。” 落阶此刻才看到桌底的数坛酒,心想,来得真不是时候。 看到落阶心不在焉,疑惑地问道,“怎么了?山下有五个上神带着天兵天将来削我了?” 四百年前的妖族作乱,就是一身白衣的落阶撑着紫竹伞淡漠地走进来,语气温和地问他有什么需求?他提着的心放下了一半,结果城外还有五个上神和一万天兵天将临城。 落阶:“……” 落阶看着煮蟹的炉子快熄灭了,拿过桌底下那一篮子枯叶,抓了一把丢在炉子里。“没有,不过也快了,你这性子,真执着啊,被关了四百年还对灵音山念念不忘。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满山宝贝。” “这满山灵气不就是宝贝么?哈哈哈哈。”昼黎大笑。 笑着笑着,他就沉默了。 “你知道的,这些年我带着妖族偏安一隅,但是因为修炼的地方灵气不盛,许多族人出走,四处离散,甚至为了修炼为祸人间。我身为妖主,太失败了。” 落阶沉默,不知作何安慰。 山顶吹来一阵风,吹散了遮月的浮云。圆月高悬。 用小竹签给螃蟹翻了个身。“这四十八位仙人也是在这里修炼,你也别为难这几个老头子了。” “别担心,好吃好喝侍候着呢!”昼黎给她倒了一杯酒,“你跟神界那群迂腐的神仙不一样,如果我洪荒的时候把你骗到妖族,我妖族现在就不用这么憋屈了。” 落阶轻笑,“谁知道呢?神族现在也很缺人才,你找天帝谈一谈罢,让天帝划几座山头给你,你们这边有修炼成仙的就去神族任个神职,皆大欢喜。” 昼黎的眸光黯淡了下来,他叹了一口气,“落阶,你不懂政治。你们神族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天帝会这么轻易让出来?” “当初洪荒大战结束不就为了今日的和平么?” “是啊,但是现在有多少人是经历过洪荒的呢?他们只知道利益,我不也是一样吗?” 这个话题有点沉重,两人沉默无言,各自喝着杯中的酒。 突然,天空中飘过一阵黑雾,遮蔽了漫天繁星。下一瞬,大风吹过黑雾散尽,一身黑衣的临渊出现在桌边,倏忽间就落入那对明媚含水的秋瞳中,更甚身后繁星璀璨。太冷太静。 他无视落阶从容地坐下,接过昼黎递过来的酒杯。 此刻变成了三人的沉默。 气氛突然就有一点不对劲。昼黎瞧了淡漠喝酒的临渊一眼,又看了给螃蟹翻身的落阶一眼。 只得一边往小炉里加叶子一边道,“介绍一下,这位是九重天的落阶上神,这位是魔尊临渊。”说着对临渊眨了眨眼,四百年前没有给你带过来,今天认识了你自己加把劲啊! 落阶给螃蟹翻完身,放下手里的竹签子,敲了临渊的腰腹一眼,问道:“伤好些了么?” “小伤,不碍事。”说到底也是一剑的小伤口,不过是神息入体后在体内游走,夜夜难寐。 昼黎突然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些什么? 而后,气氛又陷入了沉默。 “对了,碧流灯还你。”昼黎指了指银杏树枝上吊着的一盏泛着冷光的碧色琉璃灯。 两个月前便是魔尊座下护法决夙提着碧流灯送来妖族,助他脱阵而出,他还想今日问问临渊怎么知道魂阵的破阵之法,碍于落阶在此,便也不敢问。 落阶来的时候便看到这盏灯,原以为是昼黎挂在这里是喝酒时照明用的。她心想这盈盈月色下这灯也没什么作用。没想到,竟是传说中的碧流灯。 临渊念了一个诀,碧流灯便落在他的手中。 落阶目光落在灯上,她看了临渊一眼,“可以把碧流灯给我看看吗?” 关于碧流灯的记载,锻造这件上古神器的人是她,但是她没有半点关于这盏灯的记忆。而神族的人,包括辰枢在内,都没有人见过这盏传说中的灯。而碧流灯反而在临渊手上。 临渊把灯递过去。 琉璃灯泛着碧色冷光,仔细看,琉璃灯罩下,灯中仿若有溪流在游走。她用神力探查,蓦然抬头,与临渊的视线对上,她惊讶,“这灯生出了灵识。”不是疑问,是肯定。 这灯有灯灵。 临渊勾唇一笑,唤了一声,“碧流。” 碧流灯在落阶手上消失,片刻后,一个青衣女子出现在他们身旁,周身泛着碧色灯光,如同幻影,她手里提着灯,朝临渊弯腰行礼。“碧流在,主人所唤何事?” 临渊挥了挥手,“无事。” 名唤碧流的灯灵直起身,似乎这时才看到落阶,“上神,好久不见。” “你认识我?” 碧流微笑不语。 临渊指尖念诀,碧流寸寸碎裂化为荧光消失不见,灯也不在了。 临渊看向落阶,“你现在还觉得,丢失的记忆不重要吗?” 落阶没有回答。 风吹过,沉寂,无声。 昼黎看到螃蟹已经煮熟,赶紧打破沉默,“吃蟹吃蟹,已经熟透了。落阶特意带过来的。”说着掰了一只蟹腿给临渊。 醇酒煮的鲜蟹,泛着酒香。 四周一片漆黑,连盈盈月光也照不透的黑暗山谷,唯有山顶明亮,山上冷风一阵又一阵。 临渊伸手把风吹起黏在落阶唇边的头发拿下来,把剥好的蟹腿肉放在她的碗里。 这一刻,昼黎突然觉得他好像是多余的,赶紧多开几坛酒掩饰尴尬。其实也不是,他觉得自己好像一整个晚上都是多余的。 昼黎把每个人的酒碗都满上,说秋酒配螃蟹别有一番滋味。 那夜先醉的是落阶,螃蟹才吃了半只就趴在石桌上昏昏欲睡。昼黎丢了杯子一定要和临渊一坛坛喝,势必要把临渊喝倒。 他们从前,也时常一起这般喝酒。 而后醉的是昼黎,还剩两坛没开封泥,他已经醉得语无伦次了。 临渊无奈,只得唤来几只小妖把他们妖主抬下去。他自己抱起落阶不紧不慢地往山下走。 月色照在小路上,美人在怀,温香软玉,这条路太美好,如果可以,临渊还是希望可以一直走下去,纵使美人在他怀里沉睡不醒。 她身上散着的酒香里夹杂着木槿花的香气,临渊看了她半晌神差鬼使地弯腰吻住那张微张的小嘴,冰凉柔软。 落阶就是那一瞬间睁开眼,秋眸剪水迷蒙地看着他,“你为什么不怪我呢?”为什么不怪她毫不留情地刺那一剑?为什么不怪她没有回头看一眼。 “怪你吗?”他把她放下来,推在旁边的树干上,在落阶还没反应过来便用手捏起她的下巴用力吻下去,含着她的舌尖用力地吮,直到最后尝到了血腥味。“怪你你会留在魔都陪我吗?” 意料之中地不回答。 “落阶,你永远属于我,你逃不掉的。” 他松开她,慢慢后退,唇边是她看不透的笑意,最后消失在一片黑色迷雾里。 她倚在树干上,看着天上高悬的明月无奈地笑了笑。何必呢? 幻化出紫竹伞,踏着月光走回永夜城。 然后把灵音山的四十八个老头子没事吃好喝好的消息告知辰枢,把院门一关,不问俗世。 7、第 7 章 三个月后,永夜城。 敲开她院门的不是辰枢,是天帝座下的一个童子,说天帝让她上一趟九重天之后就匆匆离去。 天族一直居在九重天。 九重宫阙晨霜冷,十里楼台长生殿。百级台阶之上,天帝妄师站在殿前。 她站在台阶上,看着妄师背手站立,愁眉不展却无损他的气度。 拾阶而上,裙摆拖过石阶,她站在他面前。“天帝邀我何事?” 千年不见,已经有些许生疏。一直以来,有事都是辰枢告知她,她鲜少到九重天来,也基本不会有人到她永夜城的小院。她好像与世隔绝了很久很久…… 妄师:“好久不见了。” 落阶:“是有些久了。” 妄师:…… 落阶:…… 沉默蔓延。 妄师其实不喜欢跟落阶说话,总觉得是一个人的独角戏。他看着远处的彩霞,叹了一口气。“数月前,昼黎破阵的事你可知?” “知。” “昼黎占据灵音山的事你可知?” “知。” “妖族之主昼黎联合魔尊临渊把灵音山到若水全部占据的事你可知?” “不知。” 天帝深深地又叹了一口气,“原本辰枢让我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你的。”辰枢说,这件事最好不要惊动落阶。“但是,战事再拖下去于神族无益。魂阵能用的人不多,希望你能出手把这件事完结。” 不知为何,落阶很想笑,就真的笑出来了,“昼黎被封印在枫叶林应该是有人看守的,结果魂阵有裂缝未曾有人来报。魔族助昼黎破阵,也未见有人来报,甚至没有人去阻止昼黎破阵。最后,昼黎冲破封印了又要我们重启魂阵,这样一次又一次,不累么?” “原本守在枫叶林的地仙升了职位,却未有人顶替他的空缺,这事确实是九重天的疏忽,这事后,该整改地整改,该处罚便处罚,先解决眼前的事。” 落阶转身便走。 真可笑啊!好像这么多年来,她为神族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虚妄。篓子捅了一出又一出,永远让他们在后面收拾残局。 …… 夜深风寒,浓云遮月。 若水往西南三十里,是一个上古战场。据闻洪荒时在这里打了三年才从若水为界,划分了魔界和神界。 而如今三十里全部被魔族和妖族占领,这次又回到了古战场上决胜负。 数千年了,历史好像一直在重演。 落阶到神界驻扎的营地时,是深夜。 外围守着的天兵见她来,没拦着,还引着她去主帐。 主帐中,十二位上神在里面商议战术,她阻止通报的小仙,径直进去,看到他们围在桌前议事,默不作声地走到一边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 大家看到她时很意外,十二神互相对视一眼,俱沉默了下来。 辰枢让大家继续讨论,他带着落阶出去走走。 入冬了,飘曳雪花如同柳絮纷纷不断,寒风入骨。 初冬的第一场雪。 “天帝让你来的?”辰枢问。 “嗯。”她点头,幻化出紫竹伞,遮住了头上纷纷扬扬地雪花。其实她并不觉冷,不过是下雪要打伞是一种态度。 辰枢更是司空见惯,落阶的紫竹伞是法器,能收敛神息。只要她出了永夜城在世间行走必定撑伞,所以偶尔,会有人看到一个阴天打伞半夜也打伞的神奇貌美女子。 远处是魔界连绵的群山,暗夜里像蛰伏的妖兽。 辰枢叹了一口气,“我可以解决的。” “为什么不叫我呢?我们一起征战多年了。” 辰枢沉默不语,他觉得落阶深陷魔窟的事情太诡异了,他不愿她与临渊多加接触。而且以他对临渊的了解,他不会为了妖族大动干戈,与神族为敌。毕竟神魔两族已经和平了很多年。除非这一切,都是给落阶设的局。 “落阶,如果时光可以重来,你会选神族吗?”他顿了顿,“其实我知道,这么多年,你一直很厌倦这种腥风血雨的生活。”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虚妄的假设呢?”时光不可能重来,所以,无论是从前抑或是今日,她都是神族的指哪打哪的剑。 她伸出手接过那一片落下的雪花,看着它融化在了手心。 “别摸,冷。”说着从袖子拿出一张白手帕放在落阶手里。 落阶收回手在伞下,手掌蜷缩,把手帕包在手心,“我常常在想,我是神,所有屠杀都是为了正义,但是,如若我不是神呢?” 落阶认真地看着他,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淡漠。辰枢发现,无论她有没有以前的记忆,她依然是那个落阶。 “什么时候六界才能真正的平静呢?”她转过身看着被乌云遮蔽的天边,依稀看到远山的轮廓。 雪落得纷纷扬扬,铺满帐顶。 辰枢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是啊,什么时候六界才能真正的和平呢?” …… 落阶骑着战马一直往北而去,寒风吹起裙摆宛如夏天盛开的白莲,一身白衣与苍茫白雪融为一体。 辰枢说,“我们打算派人从北面绕过若水取道西海,去灵音山救出四十八位仙人,商议了一轮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虽然大家都很踊跃,但是去了可能回不来了。既然你来了,这事就交给你吧。” 西海灵音山的四十八个仙人明显是人质,神族显然不会放任不管,定会派人去营救。但是临渊和昼黎肯定做好万全之策,去的人,很可能回不来。但是如今落阶来了,必然是最好的人选,如果临渊的目的是落阶,至少能活着。 落阶很疑惑,“难道你不怕我回不来?” “怕。”辰枢轻笑,“你从前每一次打开舆图看完就准备出发的时候,我都很怕。” 那时候落阶有一张羊皮舆地图,据说是从师尊藏卷阁角落里找出来的。上边记载了每一只妖兽的位置。她每次出发前就看一遍,然后喝杯茶就淡定从容的离开。辰枢在腥风血雨里翻滚这么久,从来未曾害怕,唯独落阶每一次的出门。 但是,她又能每次都平安而归,有时带着驯化的妖兽,有时候带着一身伤。 “我很多次都在想,我是不是小看你了,你其实一直很厉害。”他亲昵的摸了摸她的发顶。 落阶:…… “给你准备了一千天兵,希望他们不会成为你的累赘。” 辰枢给她点了一千天兵,但是被落阶拒绝了。 她说,“好像这些年习惯了自己,反而不喜欢有人在身侧。” 辰枢相信她,故而也没有勉强。 她准备离开的时候,帐中的仙友都出来跟她道别,愁眉苦脸宛如给她送葬。 “上神,一路小心。” 她无语,转身便走,丝毫不眷念。 留下众神仙们面面相觑。 …… 到灵音山脚的时候刚好是半夜,她撑开了紫竹伞,白色身影消失在纷纷扬扬的落雪中。 冬天的灵音山一片萧条,山路上结着薄冰,又湿又滑。山顶的银杏树叶子已然落完,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迎风摇曳。 她慢悠悠地往山上走,山路黑暗中站立的人慢慢显现在落阶眼前,是上次引她上山的小妖,满头满身的雪,似在这里等了很久候着她的到来。 小妖躬身行礼,“见过落阶上神,上神是来找妖主吗?” “不是。” 即将脱口而出的“但是我们妖主不在。”被他硬生生咽下肚。 落阶也不跟他绕弯,“那四十八个仙人呢?” “不知。” 落阶冷笑,“是吗?” 她收起紫竹伞,幻化出枯叶剑,枯叶剑剑锋映着雪冰冷又苍凉,她周身围绕着寒气,仿佛下一秒便会大开杀戒。 小妖把身子躬得更低了,“小的确实不知,仙人是妖主亲自关押的。但是,我们也不会拦着上神在山上找人。“ 落阶打量眼前的雪人,最终收起枯叶剑错身而过。 待落阶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中,小妖才直起身子舒了一口气,藏在林中的妖怪们纷纷出来,其中一个疑惑地问道,“真的让她去吗?” “我们拦着,最终也是血洗灵音山。”昼黎临走前特意叮嘱,如果来救那四十八个仙人的是落阶上神,不必拦着,你们打不过,徒增伤忙罢了。小妖拍了拍身上的落雪,“散了罢,我去告诉妖主落阶上神来了。” 妖族和魔族在神族扎营处二十里处外也扎了营,中间隔着一个枯骨累累的古战场。 临渊与昼黎在大雪中喝酒,雪花飘落在酒中,别有一番滋味。狼妖来报,说落阶上神独自一人到了灵音山。 昼黎轻笑,“神族沉不住气了。” “这场战争已经胶着了三月,辰枢能把落阶护到如今也是不容易了。”临渊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倒是昼黎不明白了,“你怎么知道去救那四十八个仙人的一定是落阶呢?”他离开灵音山之前还想布置结界和人手以防神族来救人。 但是临渊说不用费这心思了,神族会让落阶来的。 他其实不信的,结果真的如临渊所料。 临渊勾了勾唇角,“洪荒时与神族打了这么久,了解他们。” “我们的计划后日可以开始了?”昼黎挑眉,眉目中掩不住的兴奋。 临渊站起身,望着天边乌黑的浓云半晌,“明日吧,落阶今夜就能把那四十八个仙人救出,最迟明晚便能到此处。” “这么相信她?” 临渊慢慢向帐中渡去,摆摆手,“莫要小看了她。” “不喝了吗?”昼黎冲他喊。 “下次罢。” 昼黎撇了撇嘴心想:下次不知何年何月了? 临渊望了眼灵音山的方向,握住飘散而下的雪花,宠溺一笑:落阶,这一次,我势在必得。 8、第 8 章 落阶找到四十八个仙人时,天刚刚微亮。 她擦干嘴边刚才强行冲破结界时心口郁结而出的血。四十八个仙人目瞪口呆,他们未曾见过落阶,只在传闻中听说过这位上古神祇,据说是世间最强的结界术师,但是没想到破结界的方式这么简单粗暴。 枯叶剑插/入结界,神力灌输而入,任由结界碎裂反噬神力伤了自己。 道家的四十八个仙人:…… ——是他们境界未到。 落阶一刻也没耽误,带着他们下山,一路上都是小妖眨巴着眼睛看着他们离开,无一人敢上前。 她让四十八个仙人自行前去永夜城,便匆匆往神族营地处赶去。 到古战场时已是傍晚,雪停了,厚重的云散了些,能看到天边的轻薄霞光。 整个战场没有活物,累累枯骨上沾染血迹,上面是少数小妖的尸体,被遗落的兵器散落一处,一片寂寥。神魔死去是不会遗落尸体,只会消散于天地间,唯有兵器遗落证明他们存在过。 去往营地的路上,落阶遇到了花仙昙华。 她正扛着祭旗,“见过上神。” “辰枢呢?” 昙华插上祭旗,“在营地候着你。” “胜了?“ “上神怎知?“昙华觉得落阶真是料事如神。 “我昨日来时你们个个眉头紧皱,今日还有些许笑容,想必是小胜。“ “上神料事如神,今日把妖族和魔族打散了,魔尊和数个魔族被围在了若水河畔,辰枢上神早先在若水设下了结界,只待明日便能活抓魔尊,没了魔族支援,妖族不能成事,这场战事也快结束了。上神真是我们神族的吉祥物啊。“ 落阶:“……” 落阶对此不置可否。她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临渊的实力她可太清楚了,如果真是这么弱他不会在此刻与妖族同谋。也许,连输了都是计划中的一环呢? 她笑了笑,也不忍打击昙华的积极,“你回去告诉辰枢,四十八个仙人已救出了。” 昙华觉得落阶本就打算去营地的,结果见了她又不去了,真是让人好奇。“上神不亲自去吗?” “我走走。” 昙华点点头,独自向营地走去。 落阶转身去往若水。 若水三里外设了结界,守着重重天兵。她念了个诀,隐身穿过结界,没有惊动任何人。 今日来若水好像故地重游,她沿着若水河畔一直往下走。 最后在若水河畔的一块大石头上找到望着若水发呆的临渊,只有他一个。 她不语,站在他身后处,他似有感应,蓦然回首。 他朝她伸手,“过来。” 她不动。 “过来。”他沉默半晌,低声道:“我受伤了。” 她慢慢渡过去,“谁伤的?辰枢吗?” “除了他还有人能伤我吗?不过他也伤得不轻。”他坐在大石块上,拍了拍大腿,“坐。” 见她不动,又继续道,“我们什么都做过了,抱一下都不行?” “神魔殊途。”话虽如此,她却还是一步步靠近,顺从地窝进他的怀中。“而且我们做过什么?” 临渊挑了挑眉,邪气尽显,“你猜?” 落阶不理他。 半夜寒风一吹,传来了血腥气。 他动了动,把寒风挡着背后。 “你也受伤了?” “嗯。”落阶不知道他怎么看出来的,她在灵音山强行冲破结界的时候被结界反噬的神力所伤。她以为无人知晓。 “你为什么要帮昼黎?魔族好像从不掺合六界的事。这次为何……”她抬头看向他,恰好他低头,撞上他星眸如画。 他勾唇笑了笑,“看他可怜罢,不就是一座山么?” “……”你可不像这么好心的人。 他缓缓地抚着她的背,“落阶。” “嗯?”她疑惑地抬起头,冰冷的吻落在她唇上。她刚想挣扎,背上的手一顿,用力的把她拢在怀中。舌尖轻轻舔着她的唇角,舌头敲开贝齿,用力的卷着她的舌尖。 她彻底软在他怀里他才放开。 风过若水泛起涟漪,细雪落下湮灭影踪。 骨折分明的手拂过发端,他低声叹气,“你乖一点。” “你把我做成傀儡我就很乖了。” 玩着她的手的临渊气笑了,“这不是挺反骨的吗?做成傀儡也不见得很乖啊!” “你喜欢这副皮囊就送你了。” “不喜欢。” “嗯?”落阶跪坐起来,认真地看着他。沉默了许久,歪着头疑问道,又仿若喃喃自语,“你喜欢的竟然不是这副皮囊?” “风大,过来。”他张开手把她揽入怀中,“你不该来淌这趟浑水的。” 落阶笑了,轻声说,“但是,临渊,你的目的不就是我淌这趟浑水么?”轻得如同落在若水上的细雪。 但是临渊听到了,“你是这么认为的?” “难道不是?” “那你知道为什么吗?”大手揉着她的细腰,暗示性极强。 “但是我们立场不同。” 临渊笑了,“这就是答案么?” 细雪纷纷扬扬,四周荒寂,没有回答。 …… 遗音出现的时候是半夜,她拿着一根沾着血的骨头匆匆而来,红衣洌洌宛若荷塘盛开的红莲,银色发丝用玉簪挽起,半披着的发随风飞扬。 落阶在他怀里沉睡。 “都快死了还抱着个美人看风景。”遗音看着他的模样就觉得糟心。 他轻笑,“任务完成了?还把他拆骨了?” 遗音看了一眼手上的骨头,“哦,不是。我用这根骨头捅的他。我的花灯呢?” 临渊伸手,片刻间手上多了一盏碧色琉璃灯。 碧流灯,可聚世间一切魂魄碎片。 “拿去吧。”交易完成。 遗音是上古洪荒时期古战场瘴气生出的一只幻魅,无声无息的存在。临渊觉得她是世间最适合的杀手,所以用碧流灯换她刺杀辰枢。 让他不解的是竟然成了?一个上古神祇,竟然死得如此轻易。 不过如此甚好,所有事情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 落阶醒来时临渊已然不在,四周漆黑一片,她躺在若水旁的岩石上,身上盖着他的斗篷,紫竹伞拢在她头上把纷纷扬扬的大雪挡在伞外。 万籁寂静。 落阶回到营地的时候昙华匆匆而来,神色慌张。 见了落阶便急匆匆道,“出事了上神。” 未待她问,昙华又飞快地继续道:“辰枢帝君被刺重伤,昏迷前让我把这个给你。” 放在落阶手上的是一卷画轴,上古法器,魂阵。 “辰枢呢?” “在帐中。”说完引着落阶进去。 昨日见过的数十位上神上仙以及几位天将都神色焦急地围在辰枢帐中。 辰枢躺在简陋的竹床上,面无血色,嘴唇乌紫。落阶抚脉,伤重是因为瘴气入体? “唤了药仙了吗?” “正在来的路上。”昙华答道。 “派人去碧水瑶天请云瑶族的族长。” “是。”昙华应是。 “有人能告诉我怎么回事吗?” 相顾沉默良久,只有昙华站出来,“据守卫的天兵说,子时辰枢帝君出来走了走,不久,也就几步路,帝君身后凭空出现了一个红衣女子,帝君似有察觉,但是刚一转身便被红衣女子捅了一下,天兵没有看清那女子手上拿的什么。” 连辰枢都察觉不出的气息?到底是什么东西? 药仙到了,给辰枢包扎了伤口。又仔细把了脉,良久才道,“辰枢帝君的伤口并不深,没有伤到要害,不过,古战场的瘴气入了体且帝君本来便受了内伤。我不擅长解瘴气,只给帝君喂了药缓解瘴气之毒。云瑶族擅长解毒,落阶上神派人去请罢。” “已经在请过来了,辛苦药君了。”说着便引着药仙往外走。“药君知道辰枢帝君是什么所伤吗?” “伤口看起来不是利器所伤,具体是什么东西,我不知晓。听说刺伤辰枢帝君的不晓得是什么人?” 落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在辰枢毫无知觉的情况下刺伤他,存在于这个世间吗?” 药仙也跟着叹了一口气,“只能等辰枢帝君醒过来了。” 落阶送走了药仙,没有回去。她让昙华看着辰枢,如果有事便来报,她在营地外等云瑶族族长。 一直等到接近天亮终于等到了那道策马飞奔而来的身影,寒风吹起青色衣裙宛若雪山悬崖峭壁上盛开的雪莲花。她在落阶身边停下,马蹄跃起溅起一片细雪。 她跳下马,马瞬间化成一片烟雾消失不见。 她飞快地躲入落阶的伞中,“什么事这般紧急能让你让人深夜把我从温暖的被窝里挖出来?” “辰枢受伤了,瘴气入体。” 辰枢帝君受伤了?“魔族干的?魔族现在这么出息了吗?也不对,魔族一直都挺出息的。不过话说回来,这场战争打了数月了还没结束?” “也许早该结束了。”落阶低声道。如果她早点知道早点过来的话。 “嗯?”云知没有听清。 有点可笑罢了。她自诩不问世事,就真的撒手不管。这场战争甚至已经传到不关心外事的云瑶族耳朵里了。 “云知,我把辰枢交给你了。” “好,不过嘛,瘴气入体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去看看便好了。” 落阶站在帐外,撑着伞看着她走进去。掀起帘幔的那一刻,云知回望一眼,皱着眉头道:“倒是你,怎么像在交代遗言?” 落阶笑了笑,笑靥如同三月的烟花,璀璨明媚,“没有啊,快去罢。” 云知紧皱眉头又看了她一眼,终究是走入帐中,去看重伤的辰枢帝君。 落阶收了伞,看着停了的雪,笑了。 9、第 9 章 落阶曾经以为,这辈子都可以再也不与临渊有交集,她躲在永夜城不出便可以永远逃避。那段日子不过是一个错误,但是她却无比贪念。很可笑不是吗? 她在临渊面前没有承认过,但是好像骗不过自己的心。 枫叶林的第一眼,被他拥有怀抱中的熟悉感,她便知道这个局无解。 所有的挣扎也不过是画地为牢。 临渊一次次问她,那些失去的记忆真的不重要吗? 但是想起来又如何呢?她选择忘记,便证明那段记忆没有存在的必要。她一千年前已经做了选择,怎么会在千年之后的今日后悔当初的决定呢? 神魔恋怎么会有结果? 讽刺的是,她如今要亲手把他关入魂阵。不过也说不准,万一,是她死在临渊手上呢。 她看着云知走入辰枢的帐中,准备往若水而去,昙华过来了。 “上神,几位主将和十二神已经去了若水了。”昙华道。 落阶点点头。 “这是辰枢帝君和几位上神商议好的作战计划。”说着便把作战图交到落阶手里。 落阶一边走一边看,“辰枢应该没有交代把这个给我吧?” “是。”昙华老实回答,辰枢帝君把魂阵交到她手上的时候,她主动问起作战图要一起给吗?当时辰枢帝君的回答是,“她不需要。” 她不知道为什么落阶上神不需要? 昙华也不知道洪荒时是怎么作战的,想了想,还是把作战图交给落阶上神。万一她需要呢? 她把作战图卷起来,“我看过了。”说完把作战图塞回她手里,往若水走去。 昙华:“……” 昙华拿着作战图怔愣了一瞬,看到独自往前走的身影也怔愣了一瞬。在风中层次绽开的裙摆,像路过人间的仙子,完全看不出是去参加神魔妖大战的模样。 怔愣间她已走远,昙华快步追上去,陪在落阶身侧,与她一同往若水的方向走去。 见她跟上来,觉得一路无话似乎太寂静了,落阶起了个话头,“昙华,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很久了。” “上神你问。” “不是经历过洪荒大战的人,在战后都封神了么?你为什么还是个上仙?”洪荒大战结束,六界签订了休战条约。神族编写神籍,安排神职。所有参与洪荒大战的都记了功,不用经受雷劫便能飞升为神。 昙华有点惭愧,但是转念一想,上神竟然知道她是洪荒的人?有点受宠若惊。”我有灵识的时候,洪荒大战刚到尾声,我也没有出上力,所以……” 落阶感概,“生不逢时啊。” 并没有好吗?上神。昙华在心里默默道,谁不知道你们洪荒打架出了名的狠,而且,洪荒时期这么多人,最后封神的也没有多少个了。像我这样的,估计一开战就魂归故里了吧。 但是,她不敢说出来,只能在心里默默吐槽。 “上神,你不着急吗?”昙华见她慢吞吞的走着,不禁问道。十二位上神估计已经和魔族的八位魔君打起来了,她们得赶紧去帮忙。 “不急。”这美好的山河,苍苍莽莽的白雪,不多看几眼,万一,她回不来了呢?虽然这世间让人无趣,也没有多值得留恋。 “想喝杯苦杏酒。”给自己送行。 “嗯?”昙华有点想哭,“上神,这个时候去哪给你找苦杏酒啊?” “没有也没关系,你再陪我走一段吧。” 昙华觉得这个时候的落阶上神和众人口中的落阶上神不一样。 传闻中的落阶上神,一把枯叶剑能杀穿昆仑山。 虽然她听到这个传闻的时候觉得好离谱,当昆仑之主辰枢帝君是死的吗?但是司命星君说,辰枢帝君有可能打不过落阶上神,虽然落阶上神术法和剑法跟辰枢帝君对打不一定能赢,但是她阵法是世间无人能敌的存在。具体请看帝君手上的魂阵,那是落阶上神锻造的,能困住世间万物,至今无人复刻。 昙华觉得大家说得不对,落阶上神连常用法器都是一把紫竹伞,大抵连打架都是温柔祭出法器的那一挂。 但是昙华见到一到了若水便加入战局的落阶就是众人口中的落阶无疑了。 一道青色屏障护着若水,众位上神正在施法破结界。 白衣神女收起了紫竹伞,白光一闪已然从她身旁消失,转眼便见到她落在屏障前,提着神剑枯叶劈向魔族的结界,结界和枯叶剑碰撞,生出青色流光。众位上神愣了一瞬,继续施法。 昙华第一次看到这种简单粗暴的破结界方式。 几剑下去屏障出现裂缝,落阶旋身把剑尖插入裂缝,屏障应声而裂。落阶被一股强大法术冲撞出去,落在地面吐出一口血。 众神收了破结界的术法,没来得及看她如何,魔兵魔将提着兵器大喊着冲出来,众神迎战。 昙华也加入了战局。 落阶笑了笑,不待她起身,一双黑色的鹿皮靴子落在她视野。身后千兵万马在拼杀,他却从容地走过来把她抱起,“何必呢?” “临渊。” “嗯?”周围厮杀声似乎远去,他只听到她唤他名讳里的温柔缱绻。 “杀了我吧?”她抬头看他,似万千流光落入瞳孔。 “我怎么舍得呢?”他轻笑,抬手擦掉她唇边血迹。“在魔族陪我不好吗?神族有什么好?不值得你卖命。” 但是神魔殊途。“我们不会有结果的。” 他把她揽入怀中,下巴垫在她的肩上,闭着眼吸了满腔馨香,是木槿花的香气。他低声在她耳畔道:“为什么不相信我?” 突然,一只断手落在他们身旁,瞬间发成齑粉消失不见。大家都在用命搏斗,他们不该在这里风花雪月。 她浅笑一声,摊开掌心念诀,落在地上的枯叶剑瞬息间出现在她手中,她毫不犹豫,提起枯叶剑便往他肚腹刺去,他飞身后退挡了这一剑。 “果然,上次是你故意不躲的,为什么?” 为什么?为你让你愧疚。怎么说出口呢? 临渊沉默不语,良久才化出渡魂剑。“回去吧,我不想伤了你。” “临渊。”她捏紧了手上的枯叶剑,“我们打一场吧。” 她闪身向他而去,枯叶剑起,无数只枯叶蝶向临渊飞去。抬起渡魂剑把枯叶剑的剑气格挡,施法出一道黑色屏障,枯叶蝶撞上屏障顷刻消散宛若星光流转。枯叶剑便在万千枯叶蝶中出现击碎了屏障。 渡魂剑撞上枯叶剑剑锋。 一场恶斗。 谁都没有用术法,兵刃相击,从地上到云端到若水之上。 两把剑相碰撞出流光,她错身躲开往喉间而来的一剑,耳边长发被削去一缕。 临渊勾唇一笑,“你从前剑术便不如我。” “以前的我输了吗?” 临渊想了想,“你只要祭出阵法,便永远不会输。” “那再分一次胜负罢。” 剑锋再次碰撞。 落阶想,已经好久没有这么痛痛快快的打一场了,但是,还是要结束了。 其实有时候,没有胜负成为遗憾也不错。她这一生从未求来圆满。 落阶凝聚全身法力祭出魂阵,撤去枯叶剑的法术,原本格挡渡魂剑的枯叶剑消失无踪,她轻笑,任由渡魂剑刺入腹中。 变故来得太快,临渊只来得及撤去法力,硬生生看着她受了这一剑。 她从若水上方坠落。 他飞身过去单手把她揽在怀中,另一只手捂住她腰腹的伤口,“是为了还那一剑吗?” 她轻轻一笑,吻上他毫无温度的嘴唇。 “为什么要自毁?”此刻他还有什么不明白?她根本就不想活。 “我没有自毁,我只是打不过你。”这么多年她没有辜负苍生也没有辜负神族,连封印魔尊这最后一件事,她都已经做好了。魂阵一经祭出,便没人能阻止,就算她身死。 魂阵已经祭出,画卷在云端缓缓铺开,泛出金色流光。 魂阵要把他吸入其中,他与法术相抵,不愿放开握着的手。 “落阶,别放手。”他低声恳求。下方是长年瘴气缭绕的若水,她放开手便是毫无法术掉下去。 但是,若水是她为自己选好的墓地,魂飞魄散若水是她选择的最终归宿。 她松开了临渊的手,毫无眷恋。 “落阶。”他大声嘶吼着叫她名字。终是抵挡不住上古神器的法力,他被吸入魂阵,看着她伤重掉入若水。 她轻轻舒了一口气。结束了,没有辜负神族的期望。 临渊觉得她是为了还他那一剑,其实不是,她只是厌倦这了无生趣的人生。世事莫测,她没有想到她会爱上一个魔尊,人生漫长却爱而不得,一辈子只能靠回忆活着,算了。 从前的事她想不起来,但是魔族的那段日子,她在永夜城孤寂的每一个日夜都在怀念。但是神魔殊途,她是落阶便永远不能顺从自己的心。 日渐一日像堕入魔障,每一日都是煎熬。 活了几万年,好像也够了,不如在今日结束罢了。 恨吗?其实有点。不过算了。 她闭眼,任由若水的黑暗扑面而来,冰冷彻骨。 10、第 10 章 辰枢重伤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去南荒枫木林,魂阵封印所在枫木林。 在枫木林处遇到了看守枫木林的呈越。因为璃月重伤,呈越舍了半身修为给她疗伤,所以之前的神魔大战,他们都没有参加。所以辰枢觉得有点奇怪,“为什么是你在这里?” 呈越叹了口气,“落阶封印的临渊,现在落阶伤重,魂阵很薄弱,天君怕临渊破阵派我过来看着,而且你也知道,神族神不多,这一场战争更是折损了不少。现在正是用人之际。” 辰枢点头。辰枢没有告诉呈越,他在这里看守也无用,因为靠他这半身修为也挡不住魔族的八大魔君,而且临渊是知道魂阵的破阵之法的。 呈越问道:“据说妖族要求和谈?” “是,天君已经打算把灵音山割让出去了,神族元气大伤,耗不起。我有事问临渊,回见。”话毕,身影消失在枫木林。 魂阵是落阶锻造的,但是千年之前,已经送给了辰枢。辰枢与魂阵结契,故而进入魂阵,如入无人之境。 魂阵里的景致是远在北荒的霜令花林,那是落阶的故乡。落阶曾说,魂阵是空白的画卷,里面的场景是被关押人的心中执念。 当时辰枢还打趣落阶,说你想知道别人心中的执念作甚? 落阶怎么说的?她说,这不是人文关怀吗?被关押在魂阵里,也能看到自己最想看到的东西。 如今与生花林一模一样的霜令花近在眼前,辰枢觉得一块石头压在心上。 走进花林深处,临渊就坐在纷纷扬扬的落花中喝茶,“坐。” 临渊给辰枢倒了一杯茶。 辰枢疑惑地在他对面的石凳坐下。 “来刺杀我的人是你派来的?” “落阶现在如何?” 两人同时开口,然后同时沉默。 还是辰枢先回答,“她重伤昏迷,至今未醒。” 临渊嘲讽一笑,“我让她来杀你,她竟然只把你捅伤了?” “她是谁?” “一只幻魅。” 幻魅? 临渊饶有兴致地看向他,“与我们一同生于洪荒,不死不灭。你不知道?” 辰枢:…… 没听过。 他寻思着是不是临渊随便编造诓骗他的,但是,那一晚,他走出帐中,身后的人便是悄无声息地出现。没有任何气息。 临渊看他的模样便知道他不知道遗音,嘲讽一笑,“不愧是神族,就是高高在上的不接地气。” 辰枢:…… ——我是多余过来被奚落的吗? …… 落阶睡了两个月才堪堪醒过来,睁眼不是若水冰冷的江水,也不是她在永夜城的小院。 入目是绣在白色纱帐里白梨花,桌上煮着的茶还冒着热气,有人刚刚离开不久。 她掀开被子走下床,推开门迎上了外头刺眼的日光,她下意识抬起袖子遮挡。 “你醒了?”外头的人惊喜问道。 她放下手,歪了一下头,思考了半晌,“我为什么在这里?” 云知觉得她一幅茫然的模样十分的可爱,是从没见过的样子。她拍了拍院中的凳子,“你刚醒别久站,过来坐。” 给她到了一杯水,云知才开口,“我帮辰枢解了瘴气,他醒过来非要去若水看一看,我拗不过他便跟他去了。 到若水的时候战事已结束,因为魔族临渊被关,魔族八位魔君带着众魔退回魔界。 妖主昼黎好像是跟魔族约定好似的,早就带着众妖退到灵音山。 神族许多人也受了重伤动弹不得。 辰枢从别人口中得知,你封印了魔尊掉入了若水,若水你也知道,瘴气丛生,正常人也不敢轻易进去,何况大家都受伤了。 辰枢执意要进去找你,谁也拦不住。我们都以为你和辰枢不能活了,谁知辰枢拼死带着只剩一口气的你回来了,送回了九重天医治。 辰枢比你伤得重多了,都醒了过来,只有你没有醒,九重天的药仙急得要死却半点办法没有,最后辰枢让人把你送到这里来了。” “辰枢可能也看出来你没有什么求生意志,跟我说不用勉强,尽力就行。我也勉强不来是不是?如果你再不醒过来,我们碧水瑶天的脸就被我丢尽了。” 云瑶族是仙族,世代从医,医术名动六界。云知是现今云瑶族的族长,据说从继位以来就没有治不好的病。如果落阶死了,那她就得被六界耻笑,挖个坑把自己埋了得了,墓碑也不必立了。 落阶盯着院中的昙花出神,云知说了什么她没有仔细听。 云知看到她这个模样就来气,想打她又打不得。 “其实嘛,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都是活了几万年的神了,还玩寻死觅活这一套。”云知对着她做了个丑丑的鬼脸。 落阶迎上她的眼神,“我没有寻死觅活,我真是打不过。” 云知气笑了:我信了。 但她还是宽慰落阶,“你看啊,云瑶族都是几百岁的寿命,族中的人都眷念这人间,天道如此却无可奈何。你啊,就是不知道珍惜。” 大约是医者不自医的宿命,云瑶族虽是仙族,但是都很短命。于凡人来说,几百岁已是长寿,但是对于不死不灭的仙来说,便是短命的。 落阶认真地看着她,“你如今多少岁了?” 云知差点跳起来,“你问就问,用看死人的眼神看我作什么?” “是我冒昧了。” “知道就好。”云知冷哼。 落阶转移话题,“所以辰枢是没什么事了罢。”刚刚云知说的,辰枢早就醒过来了,那便是平安无事了。 “没事了,还亲自去跟妖族谈判。” “谈什么?”她有些意外。 “你们神族的事我也晓得不多,据说是天君接受了妖族的提议,把灵音山割舍出去给妖族。” 呵,她笑得讽刺,觉得自己为了神族出生入死真是个笑话。 云知被她的笑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落阶没有回答,反倒问道:“现在魂阵谁在看着?” “呈越。” “我明日离开。” “……”云知叹气,“你法力只恢复了一成。” “不碍事。” …… 永夜城是辰枢用法术锻造的城镇,满城的妖魔鬼怪魑魅魍魉之余就只有落阶一个神长居在此,而辰枢一直都居在永夜城外的昆仑山之巅。 落阶没有回永夜城,径直上昆仑山找辰枢,彼时辰枢躲在藏书阁翻上古残卷。 “你在找什么?我帮你?”裙摆拖过地上的一堆书籍,落阶捡起一本《北荒记》,合上放回书架上。 辰枢头也不抬,“关于幻魅,你知道吗?” “不知。” 辰枢才反应过来她醒来,还从云瑶族回来昆仑山,“你怎么不在云瑶族多待些时日?” “去哪里待不也是一样?” “那也不用急着回来,不是跟云知许久没见了吗?多叙几日。”她伤得太重,沉睡太久,一醒来就回来昆仑,总觉得不放心。 “云知只会让我在那里打工。” 辰枢:…… 五百年前她从无界灵狱醒来,辰枢不放心,非要她去云瑶族住一段时间。 云知觉得她精神奕奕毫无问题,但也没让她走,也没让她闲着,说她最近有些忙,让落阶帮一下。 结果这个忙帮的就是,夜里去山上给仙草浇水,早上把药庐里的草药出去晾晒,晒干后还要分门别类存放,长好的药草要收割。 落阶足足在云瑶族忙活了一个月,终于,把所有事情忙完了之后,云知说她没什么问题了,观察了一个月觉得落阶上神身心健康,让她回去。 落阶:…… 从此没有事情绝不去云瑶族,去了也绝不久待。 “云知她……这么剥削你吗?” 没有回应。 他抬头看她,见她径直拿过书架上的残卷翻找,辰枢叹了一口气。 “刺杀你的是幻魅?”关于幻魅,她记忆里没有。 辰枢点头,“应该是,临渊说的,他与幻魅做了交易,让幻魅来杀我。但是,神族从未听说过幻魅的存在。” 这本没有,她又换了一本。翻了三本,她是烦了,与其在这里找不如直接去问临渊。 “我过几天去替呈越罢,我亲自看守魂阵。” 辰枢讶然,“你……” “嗯?”她抬头不解地看向他。 辰枢自知阻止无用,落阶不会听的。“去吧。现在神族兵荒马乱,折损多人,许多神职空缺。大家都忙得焦头烂额的。” “所以,这是签和谈书的缘由吗?”人手空缺,所以一再忍让,把他们誓死守护的灵音山割让了出去,让以前所坚持之事化为虚有。 “落阶。”辰枢合上手上的残卷,望着窗外的巨大圆月叹了口气,“虽然天帝做得可能不让你满意,但是,他也是迫于无奈。” “我知道。”不然她醒来的第一件事该是提着枯叶剑杀上九重天。 “辰枢你说,我们当初在洪荒厮杀是为了什么?”她把下巴搁在膝盖上,看着案上燃着的白绫香出神。 “我时常在想,大家为什么不能和平共处呢?” “大家一定要站在对立面吗?” “真的没有两全的法子吗?” 她只是有些倦了。 11、第 11 章 衣袂滑过枯叶,枫叶纷纷落下。 南荒枫木林。 枫木林有个小院,是师尊的好友紫重仙人的住处。 落阶曾问过紫重仙人,说如果封印了东西的魂阵放置在哪里最好呢? 紫重仙人捋了捋自己的白胡子笑呵呵道:“枫木林是上古神的枷锁所化,封印了妖魔鬼怪的魂阵当然是放置在这里最好了。老头还能帮你看守着呢。” 耳边仿佛还能听到紫重仙人的声音,但是,那个可爱的老头子,在千年前就已经羽化而去,只剩下这个空置无人的小院。 落阶推开小院的木门,落下的枫叶堆满了整个院子,连院中的棋盘石桌也被掩盖成一座小山模样。满眼孤寂破败。 她没有用法术,花了一天把破破旧旧的小院收拾干净。 日薄西山,她从院子的角落里挖出一坛苦艾酒,拿出两个琉璃酒盏,想了想又把琉璃酒盏收了起来,拿出两个竹筒。 可爱老头说苦艾酒要搭竹筒才是绝顶滋味。 “上次来有正事,也没来陪你喝杯酒。这次补上啦。”酒液落入竹筒,酒香四溢。 “以后就是我在这里看守魂阵了。” “你从前还说你帮我看着,结果呢?” “你倒好,自己跑了。” 苦酒入喉,一杯又一杯。 直到明月高悬。 酒坛已空,她趴在桌上喃喃自语,“神族这么多人,我为什么还觉得孤独呢?” …… 落阶在枫木林的小院住了将近一个月。 这日中午,她躺在枯叶上午睡。耳边仿佛响起脚步声,是鹿皮靴子踩在枯叶上的声响。她睁眼,没有一身玄衣的他,只有晃眼的日光。 和不远处在枯叶中扒拉的小白兔。 她恍惚了许久,最后还是想进魂阵看看。 …… 魂阵里,霜令花落下纷纷扬扬。 一身白衣的她在不远处静静站着,任由紫色的花瓣落在肩上无动于衷。像无数次的梦一般。 临渊轻笑,宛若寻常。 “霜令花林,是你心底最深的执着吗?”美人开口,声音轻柔得仿若穿越了千年时光。 “执着吗?你怎知我执着的,不是霜令花林后的人?” “我在枫木林等了她四百年,觉得她一定会来的,最后让我猜中了不是?我带走她的那日,阳光正好,她一身白衣躺在枯叶上,像只蛰伏在树林深处的小兔子。”最后强忍住笑意走过去问她是不是在晒太阳。她睁开眼,眼神清澈,无欲无求。 眼里没有害怕,也没有曾经对他所流露的情愫。那一刻,他便知道,她前尘往事尽忘。 后来,他发现了,她忘记的只与他有关。 “我这些天一直在小心翼翼的找寻,霜令花林里,会不会还有一个她?” “你明明知道这只是魂阵里的幻象?”魂阵的景象,是被困的人的心底执念。 “但是你不是出现了吗?”他越过飘落的紫色花瓣,一把把她拥入怀中。“这数月里的你,从不曾与我说话。” 幻境里无数次出现的人,只是眼前一晃而过的幻觉,每当他上前一步便会消失不见。 所以今日,绝不是幻觉。 “神魔殊途,尊上。”她用力推他,不曾撼动半分。 “落阶,你不愿陪我留在魔族,我留在这里陪你又何妨?”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在她和辰枢伤重的数个月里,他不曾破阵?他根本不想离开。 她沉默半晌,“不值得。” “怎么会不值得?”他撩起她的边发别在耳后,“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别寻死。” “没有。”她转过头不再说话。 他拉着她的手,一遍又一遍的走过一棵棵霜令花树。 “为什么不离开呢?”明知道魂阵的破阵之法。 “不是说了吗?留在这里陪你。” 她歪头看着他,虽然她忘了从前的很多事情,但是藏书阁古卷上关于临渊的记载,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小魔,到统领魔族盘据一方,六界中无人敢欺的存在。怎么会为了一个人甘愿放弃所有呢? 她转移话题,“你跟辰枢说刺杀他的是一只幻魅?” 临渊勾唇一笑,并不答话。 “说话。” “你在命令我吗?” 落阶含笑着退后了一步,手掌摊开无数金色蝴蝶凝成枯叶剑,声音温柔,语气寻常,“我没有在命令你。” 临渊气笑了,在魂阵里谁打得过你啊?他腹诽。但还是举起了双手,“你问,我答。” 他低头看了一眼枯叶剑,“先收起来。” 合上手心,枯叶剑消失不见。 “怎么认识的?” “大约万年前吧,我路过古战场,看到她在翻枯骨。” 夜半的古战场瘴气丛生,夜空中挂着一轮巨大的圆月,莹莹月光洒落。他就站在那里,看着白发红衣的女子,赤脚站在累累枯骨上寻物。“我问她在找什么?她说找个趁手的武器。然后我就走了。” “走了?” 临渊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不然呢?帮她一起找吗?” 一只古战场因怨气而生的幻魅而已。 “后来呢?” “后来?”临渊笑了,那一夜错身而过,他没有想到她日后竟能如此出息。“听过馥虚灵镜吗?人间的传说,只要找到传说中的馥虚灵镜,便能与馥虚灵镜的主人以物换物,她甚至能满足你的所有心愿,只要你把魂魄留在馥虚灵镜。” 落阶皱了皱眉,魂魄留在馥虚灵镜?那便不会到幽冥司轮回转世?幽冥司没有发现吗? 临渊看着她沉思的模样便觉得好笑,“而那只幻魅,就是馥虚灵镜的主人。” “辰枢想报仇也很容易,找到她就行了。” 落阶想笑,辰枢要报仇也是找始作俑者啊,找一个杀手作什么?但是,辰枢想知道幻魅,肯定是不想有什么超脱六界的存在而他不知晓。所以到底怎么找到馥虚灵镜呢? 既然临渊能跟她交易,那便有法子找到她。“所以,你怎么找她的?” “她会在夜里在古战场找东西。” “有固定时间出现?” “有时候几百年都不一定遇到。”临渊摇头。 “那……” “找人在那里看守,见了她回来禀告,我去古战场就会遇到她。” 如此简单粗暴的法子。 但是神族用不了这个法子,如今这个时候派不出人去蹲守,况且,谁知道她下一次出现是不是再几百年后呢? 落阶离开魂阵后回了一趟昆仑山,但是辰枢不在。她不知道辰枢什么时候回来,也不想在这里等着,便上了藏书阁,从桌上拿了纸笔写下告知他。 …… 辰枢回到昆仑山时,山门上看守的童子告知他三天前落阶上神来过,寻不到他上了趟藏书阁便离开了。 他直上山巅的藏书阁,案上麒麟纸镇压着一张纸,上书:幻魅、馥虚灵镜、幽冥司。 辰枢看着纸条,与幽冥司有关那便是与人族的灵魂有关。 所以,璃月知道幻魅和馥虚灵镜吗? 辰枢没有在昆仑墟多待,立刻动身去一趟幽冥司。 他过奈何桥的时候孟婆无聊地在玩手指,见了他只是淡淡地叫了一句辰枢帝君。 辰枢已经上了桥,突然想起什么,又折返回来从袖中拿出一串糖葫芦递给她,“落阶托我带给你的。” 孟婆:? “我说我要的是葱油饼!” “啊?那我可能记错了。”说罢把糖葫芦塞进她手中便急匆匆往大殿走。 孟婆:“都说了糖葫芦太甜了。” 辰枢假装没听到。 他找到璃月的时候,呈越也在,两人埋头研究幽冥之境的土壤除了种彼岸花还能不能种别的花。 “能不能种别的花重要吗?”辰枢幽幽地问道。 璃月努了努嘴,头也没抬,“还是重要的,彼岸花我看得有点腻了。而且一千年快要过去了,很快便是花落千年只能看叶子的时候了。得赶紧研究出来。” 没有人回答,两人同时抬头,看到一脸无语的辰枢帝君。 “怎么了?”辰枢和落阶都是那种无事不来幽冥司的人。突然出现确实略微突兀。 辰枢把落阶写的纸条放在桌上。 “幻魅,馥虚灵镜,幽冥司?什么意思?”呈越皱眉,完全不知道纸上所写为何?唯一能认出便是落笔的人是落阶。 “馥虚灵镜?”璃月倒是知道。 “我接手幽冥司以来,便有一事很奇怪。” 璃月唤人拿来生死簿。 她循着记忆,找到其中一本。翻开,指给辰枢和呈越看,“这几个人,按道理三百年前阳寿已尽,但是,黑白无常在人间没有勾到魂。据他们说,那些魂魄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如何都寻不到。我都一一做了记录。后来几百年间打听,听到了一个关于馥虚灵镜的传说。据说,馥虚灵镜里可以用灵魂做交易。” “此事重大,怎么没有报上九重天呢?”呈越不解。 “报了。”璃月肯定地道。“后面天族也一直没派人来管,我也找过司命星君,名单就是对不上。” “你了解馥虚灵镜多少?” “完全不了解,只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璃月望向辰枢,“你如何知道的?” “我被幻魅刺杀一事你们应该也知道,幻魅是魔尊临渊指派的。这些便是落阶从临渊那里问出来的。” 呈越结果纸条,“所以落阶的意思是,找幻魅还得从幽冥司下手?” “看来是这样。” 从上古活到现在的幻魅,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做买卖灵魂的生意,而他们毫不知情。 是神族失职了。 12、第 12 章 自从那日之后,落阶每日都会入魂阵,今日她带了一坛酒和一副棋子。 临渊瞧了一眼她手上的物品,“嗯?螃蟹呢?” “要求还挺高的。” 他认真地看着她,“你不觉得在霜令花林里用酒烹螃蟹很有风趣吗?” 落阶认真地回望他,思考了半晌,“嗯,不觉得。” 临渊:…… 真是忘得彻底。 …… 记忆里的霜令花林。 冰冷的海水漫上花林的边界,却在下一瞬退下去,又漫上来,循环往复。 一望无际的海面上升起一轮巨大圆月,在北海之北的冰天雪地里显得更为幽寒。海面平静无波,宛若一面巨大的明镜。 水下游戈的巨大影子跃出水面,继而落入水中。 海上的美人坐在浮冰上手拿一根钓竿一动不动,长发发梢与水面一丝之隔。此情此景,像一场幻境。 霜令花林里煮酒的人喝着苦杏酒,看着美人垂钓北海雪水蟹。 半个时辰后,美人提竿而起,不多时,手里便多了一只巴手掌大的螃蟹。 白衣美人踏着海面缓缓而来如履平地,姗姗走到他面前。 煮酒的人朝她伸出手,“终是钓到了?” 美人心血来潮要去钓蟹,跟他说霜令花林里用酒烹螃蟹很有风趣的。 “唔,北海的水太冷了,这个雪水蟹钓不上来真是不容易。” 他低低地笑了笑。 他看了看螃蟹又看了看唯一的煮酒小炉陷入沉思,“你想烤螃蟹吗?” 然后美人在他碎裂的目光中,掀开煮酒小炉的盖子,把螃蟹放进了酒里。 他的珍藏苦杏酒!! 最后,他从小酒炉中拿出螃蟹,掰下蟹腿给她把滑嫩的蟹腿肉拆出来,看着她把蟹腿肉放进嘴里,忍不住问道,“真的好吃吗?” 她支支吾吾不想回答。 他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 回忆未满。 而如今的她并不觉得烹酒煮蟹是乐趣。 故而他也不想陪她喝酒了。 落阶:? 落阶无言以对,这螃蟹就是什么必需品吗?没有就不能喝酒? “不是,没有螃蟹你就不同我一起喝酒了吗?” 临渊一副你要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的模样。 落阶歪头看了他半晌,手一伸幻化出了枯叶剑。 临渊:?威胁次次有用吗? 临渊上前一步掐着她的细腰把她按在树干上,她腾空而起,垂眸目光落在他的唇瓣上。。 蓦然,她低头轻轻落下一吻。 紫色霜令花纷纷扬扬,她含着他的薄唇轻轻一笑。 临渊把她放下来,“过来喝酒罢。” 还挺好哄,她忍俊不禁跟在他身后。 青花酒盏相碰,杯中苦杏酒一饮而尽。 “为什么你心中只有霜令花林?北海呢?”霜令花林四面外是冰冷的北海海水,但是临渊的执念只有霜令花,所以魂阵景象里也只有霜令花。 大手掐着她的后脖把她按在肩上,薄唇含上了耳垂,“你真的想知道吗?” 右手指尖落在锁骨上,按着娇嫩的肌肤往下划,停在心口的位置。 “既然你不记得了,不如我把那晚做的事情跟你再做上一次,也许你会明白,那一晚的霜令花林有多值得让人怀念。” 掐着后脖的手抚上发端,紫玉铃铛发簪被拔下,青丝散落,风过吹起发梢,满腹馨香。 发簪玉柄挑起白色的外衣,衣衫从圆润白皙的肩膀滑落到臂弯,落阶侧目看着簪子尖落在肌肤上。她看着似笑非笑的临渊,从容地拉起外衫。 夺过临渊手上的发簪,把散落的青丝挽起。 临渊低头笑了笑,又端起苦杏酒给她倒了一杯。 “也许有一日,你会求我帮你找回失去的记忆。” 酒盏相碰,“你焉知我现在不想?” “落阶,其实你心里也明白,我们之间的过去纠缠不浅,但是你一直在逃避。” “但是有朝一日,你会想主动回忆起这段过去。” …… 想主动回忆起这段过去? 临渊为什么这么笃定? 落阶躺在枫木林小院的竹床上,看着遮天蔽月的枫叶,思考着临渊话里的意思。 小院的木门被推开,辰枢拎着酒埕进来。 “还没睡吗?” “唔。” “喝酒吗?” “不喝。”在魂阵里跟临渊喝够了。 “……”辰枢:“那我跟紫重仙人喝一杯吧。” 躺在竹床上的落阶爬起来,“哦,那我也来喝一杯吧。” 辰枢:我就知道。 落阶从里间拿出两个竹筒,发现辰枢带的是竹叶酒,又回去拿冰瓷酒盏。 辰枢想在她身后叫住她,还没张嘴,她就走进屋里,不多时便拿着青花冰瓷酒盏出来。 落阶放下酒盏在石桌上,掀开酒埕,“话说回来,师尊怎么突然就闭关了?” 辰枢沉默。落阶从无界灵狱出来五百年,从来没有问过师尊,不知道为何今天问了? “不知,师尊没说。” “哦。”她也不在意。 清冽的酒液落入酒盏。 清酒入喉,“如果老头在的话就好了。” 辰枢笑了笑,给她又倒了一杯。 紫重仙人是个和蔼可亲的老头,对他们都很好,却尤其喜爱落阶。落阶上学时与其他人关系都很淡,唯独与紫重仙人能多说几句话。 就连紫重仙人羽化而去时,最后一个见的人也是落阶。 后来,便是落阶无界灵狱的五百年沉睡。 辰枢总觉得这两件事个中有关联,但是想不通其中缘由,原本想从落阶口中探探。 这些年落阶一直在永夜城不出,他忙,也没找她喝上几次酒。 如今有机会倒是想问上一句,“仙人羽化前跟你说了什么?” 捏着杯的落阶思考了半晌,回望辰枢,“老头最后一个见的人是我?” “你连这个都忘了?”辰枢皱眉,不应该啊! “想不起来了。” 辰枢劝慰道:“那就别想了。” 落阶皱了皱眉,没说话。 两人又沉默地喝了几杯。 “话说回来,幻魅查得怎么样了?”上次来去匆匆只来得及留下书信给辰枢,后来也没问结果如何? “只知道叫遗音。” “……”落阶:“这么久就只知道名字?” “其他的都跟你所知的差不多,幽冥司那边确实发现了端倪。”而且上报天族了,只是没有人管这事。当然,这句话他不敢跟落阶说,不然落阶又得骂上几句了。 “现在是璃月那边在查消失的鬼魂去了哪里?” “哦。”落阶不关心谁去查。 两人赏枫对饮,直到东方欲晓,整个枫叶林弥漫着一片薄雾。 酒埕见底,辰枢站起身,“我回昆仑山了,有事回昆仑山找我。” “我在这里能有什么事?”落阶送他出院子门口。 辰枢勾唇笑了笑,心里道:你在这里我才担心出事。 …… 此后,她每天都进魂阵和临渊下棋,每天都输。 临渊收了棋子,“你这些天总是心不在焉。” “有吗?” “在想什么?” “想一个羽化了的仙人。” 临渊冷笑,“我还在这里你就想别人了?” 落阶觉得他莫名其妙,“那是师尊的好友。”言下之意就是她的尊长。 她把玩着棋盘里的棋子,“前几日辰枢来过之后,说了些话,我总觉得怪怪的。” “哦?” “辰枢说,紫重仙人最后一个见的人是我,但是我忘记了,我为什么会选择忘记呢?” 临渊把棋子从她手里抠出来放回棋盅里,“那要问你自己。” 回去枫叶林的小院。 落阶推开尘封千年的后院,辰枢说紫重仙人羽化后,这里再也没人来过。 推门而入,仿佛穿越了千年时光,而老头子还在咬着胡豆在翻看书籍。 架子上的书因为灵气滋养毫无变化。 她一本本翻过去…… 直到在一本志怪话本里,夹了一张图,一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魂阵锻造图。 她仅存的记忆里,所有她锻造的法器,都没有告知过别人锻造方法。而且魂阵她已经送给辰枢了,为什么这里还有一份魂阵锻造图。 而且根据这个图的方法,是造不出魂阵的。只会牺牲无辜的人类。 她认识的紫重仙人无欲无求,心怀苍生,不可能虐杀人族只为自己的私欲。所以,想要复刻魂阵的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复刻魂阵? 紫重仙人知情吗? 他会不会因为这个而死?根本不是羽化。他羽化前跟她说了什么?而她为什么又在无界灵狱沉睡了五百年? 往事像扯不断理还乱的绳,无从解开,一团死结。 不对,如果她想起以前的事情呢? 落阶把魂阵锻造图收起来,关上后院的门并施了结界。 她进了魂阵。 临渊见了她倒是意外,“你三天没来了,去哪里了?” “翻书。” 临渊:…… “发现了什么?” 落阶摇摇头,“我想知道以前的事情,还有,我为什么会忘记?” 临渊理了理袖子冷笑,“所以你发现了什么?” 落阶看向他,一字一句很郑重,“临渊,你知道魂阵的一切是吗?不包括于用碧流灯破阵。” “是,因为魂阵是我看着你锻造出来的,包括碧流灯。”临渊勾唇讽刺一笑,“我跟你的曾经,不是什么神族仙族天族能比的。但是一千年后,你轻描淡写地告诉我,你忘了。而我问你,你只道一句没必要记起从前。” 冰凉的手握上她的颈脖,“我是什么很下贱的东西吗?让你弃之如敝屣。”手掌下的脖子纤细白嫩,仿佛一用力便能折断。 落阶上前一步,身子贴上临渊的胸膛,唇落在他的喉结。 “临渊。” 手松开,颈部皮肤过于娇嫩留下一圈指痕。指尖沿着脊背一路向下,落在腰间。 “帮我。” 临渊笑了笑,“好。” 魂阵内无风,唯有紫色霜令花飘零而下,落在地上厚厚一层。 临渊后退一步,伸手,“枯叶剑。” 落阶念诀,枯叶剑出现在临渊掌中。 枯叶剑剑柄雕刻着无数金色的蝴蝶,剑柄宛若北荒中北海浮冰般清透冰寒。 他把枯叶剑捏在手中。 “落阶。”他神色严肃,“其实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忘记?一千年前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我全然不知晓,如果魂阵内看到的一切不是你想要的,你又该如何?” “我从不会后悔自己所作的决定。” 临渊勾唇笑了笑,低声呢喃,“忘了不少,性子没变。” “那便,开始罢。” 临渊拉过落阶的手,粗粝的指腹摩擦掌心,提起枯叶剑往她的掌心快速划了一剑,赤金色的血液顺着剑锋滴落在魂阵里。 他笑了笑,下一瞬同样提剑往自己掌心划了一剑,受伤的手与她的十指相扣,两人的血混着滴落在地上。 魂阵风起。 卷起一地紫色花瓣,把他们包裹其中。 天空中雷鸣电闪,原本还是白天顷刻变成了黑夜沉沉。 风越来越大,霜令花树花枝摇曳如同鬼魅。 “落阶。” 她抬头,落入那双星眸中。 “我只是想要一个答案,无论结果如何,不怨你。” 一千年前魔族尊主临渊立后,流水宴在魔族大殿一路摆到城中,身着黑红色华服的临渊站在霜令花林前等了三日三夜,他的王后却一直没有出现。 直到吃流水席的人散去,魔殿的八位魔君带着众人跪了一地。 魔族倾族筹备的婚宴,落阶没有出现,唯留他在众人悲悯的目光中独自走上百级台阶。 自此,落阶消失在六界中。 如果在落阶失去的记忆里,是她主动抛弃他而不是被迫遗忘,那他又该如何自处呢? 爱恨转瞬千年,他困在过去画地为牢。 而她离开得决绝。 而如今,他会有答案,是恨是怨已经不重要了。而他只会把她困在其中,永世沉沦,谁都别想解脱。 13、第 13 章 洞溪渊。 水渊之上怪石嶙峋。 青衣少女提剑站在岩石块上,剑尖指地,下巴一抬,“如果没有人上来,那这把剑就是我的了。” 外面站着一圈人,看了一眼山壁上插着的长剑,又看了一眼青衣少女,蠢蠢欲动却又不敢上。 落阶坐在最外面的石头墩上,撑着头昏昏欲睡。 旁边的辰枢推了推她,“你不去吗?” 落阶眼睛都没睁开,“去哪?” 昨夜把一块天外陨铁送去锻造了,看了一晚上的炉火。天亮就来上学堂,幸而今天是剑术课,她还能找个地打个盹。 “你不上去跟青鸾比划,她可要拿走彩头了。”辰枢怂恿道。 插在石壁上的长剑,是师尊新锻造出来的神剑,据说能一剑劈山断海。 “不要。”她掀开眼皮看了辰枢一眼,“陨铁炼化我自己造一柄。” “但是,你能保证你造的剑能比得上师尊造的剑么?” “也许吧。”刚学了冶炼术,还没锻造过剑。不过陨铁从天而降砸了她,这么碰巧的事,她又碰巧缺一柄剑,不是注定的要她自己动手么? 两人不再说话,看着乱石堆里打得有来有往的两人。 大约是神剑诱人,不多时又多了两人上去一决高下。 她和临渊都在洞溪渊学术法,师尊空闲时也会给学生们锻造法器,由于锻造法器不易,故而每次出现新法器的时候大家都趋之若鹜。 师尊说,“我也不偏心,考验一下大家的剑法如何?赢了的人便能赢走彩头。” 其实这里剑法使得最好的是辰枢,但是师尊说了,赢过的人便不能再参与,故而辰枢便也在这里看热闹。 不过据辰枢所知,落阶的剑术也只比他稍逊色,上去必定能赢。但是落阶从未去过。 他也不知道缘由。 “你觉得谁能赢?” 落阶掀起眼皮看了一眼,“青鸾吧。” 青鸾便是青衣少女。 辰枢沉默,也确实没什么悬念。 “下学了去干什么?”辰枢又问道:“要不要一起去水渊里看看?” 据闻水渊里有一条蛟龙,电闪雷鸣的雷雨天便能看得蛟龙从水渊里出来游走在洞溪渊的上空。 辰枢好奇为什么蛟龙只在雷雨天出来,打算召集大家伙下水渊看看是不是真的有蛟龙被封印在此? “没空啊。”落阶想也没想便回道。 “还是要去炼那块陨铁吗?” 落阶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然呢?白天要上课,只有晚上有时间了啊。” “你多久没睡了?”辰枢看着她困倦不已的模样,“还不如上去打一架。” “没多少天。”落阶含糊道。 毫无悬念,这次的比试赢家是青鸾。 少女飞身掠起,在山壁之上一个翻身,便把插在山壁上的长剑拔下,神剑自此认主。 下学了,两人一起回去。 落阶是辰枢的邻居。 他们住在洞溪渊十里外的湖面上。 …… 辰枢有灵识以来便在洞溪渊,而落阶,生于北荒。 她是在一个月夜独自孤身来到洞溪渊,彼时辰枢正在湖泊岸上的一棵树上躺着看月亮。 洞溪渊的都是族人,辰枢很熟悉,突然无视结界闯入一个陌生少女,太让人诧异。 少年辰枢从树下飘然而下落在她面前。 “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为什么能闯过结界?” “结界?这哪有结界?” 辰枢:…… “我叫落阶,从北荒而来。”落阶看了辰枢一眼,指了指他的木头房子旁边的空位置,“这房子是你的么?旁边有人么?没人我可以在这里搭一个房子么?” 辰枢:…… 大概是那夜的辰枢过于震惊,没有及时拒绝落阶,以至于他第二天从洞溪渊的学堂下学回来,落阶的房子已经搭了一个雏形。 “北荒?那是什么地方?”辰枢躺在屋顶,看着忙活的落阶。其实也不是他不帮忙,落阶不要他动手,说自己的事情还是得自己做。 “在北海之北,那里一片荒芜,除了我,没有别的活物。” “你一路走来都荒芜人烟吗?” “嗯。”落阶低头想了想,“路上遇到一点凶兽,拦路的都杀了。” 辰枢惊讶地坐起来,看着眼前娇弱纤细的少女,“你独自一人杀凶兽?” “嗯,有时也会受伤,不过还好。”她想了想,“跟你当邻居好像也没有什么礼物送你。” 她从袋子里又掏出了一个袋子,“这都是路上死掉了凶兽的内丹,送你了。” 辰枢看着一袋子的内丹,震惊。 自从,落阶便住在洞溪渊的十里泊上。 辰枢每日上学,下学回来会跟落阶去玩。 对于落阶无视洞溪渊结界一事很感兴趣,带着落阶去布下结界的地方,看着落阶如他一样,无视结界穿梭在洞溪渊中。 辰枢深思。 第二日,辰枢把落阶能进洞溪渊的事告知了师尊,师尊微尘只是淡定地道了一句,“你明日把她一同带过来罢。” 辰枢摸不准师尊的态度,回去跟落阶说了此事,落阶跟师尊一样淡定,哦了一句便回去睡觉了。 翌日,他上学的时辰,落阶恰好推门而出,两人同行。 “师尊?” 辰枢点头,“教我们锻造法器,教我们阵法,教我们剑术和法术。” 落阶点点头。 那天是师尊把落阶单独叫进去的,不知道他们聊了些什么,后来落阶就跟他们一起上课了。 …… 月亮在东方初上。 两人并肩回家。 “你那块陨铁还有多少炼化啊?” “估计还要几天吧。” 两人在通往湖中的栈道分别。她左转,他右转,各自回家。 翌日,洞溪渊的水渊旁置了三十张桌子和蒲团,落阶盘腿坐在蒲团上,撑着脸在桌上打瞌睡。 师尊还没到。 青鸾的剑被大家传着看。 有的人羡慕,有的人叹息。 “不知道师尊什么时候才能炼出下一柄?” “你学了那么久锻造之术,你怎么不自己练呢?” 景偿瞧了落阶一眼,小声道:“你以为我是她吗?” 青鸾顺着景偿的目光看向在打瞌睡的落阶,轻蔑一笑,走上前,指尖点了点落阶的桌子,“落阶,我新得了一把剑你不恭喜我吗?” 落阶掀起眼皮,瞧了青鸾一眼,“恭喜。” 被敷衍了的青鸾:…… 原本还想去炫耀一下,如今觉得自讨没趣。 不多时,师尊便到了。 “你们的阵法也学得差不多了,明日呈越便回来,带你们去沽阳山封印妖兽。此次五人一组。” 呈越被师尊派出去游历了半月,算算时间确实明日该回来了。 微尘见大家都没有异议便继续道:“组队抽签子决定。” 众人:…… “由于明日你们便要出发了,故而今日的课就暂停了。大家早些回家做准备罢。” 师尊走的时候,叫走了辰枢。他们背影消失在众人面前,大家开始议论纷纷。 “这次考核怎么是抽签组队了?” “谁知道师尊怎么想的?” “抽便抽吧。” “第一次出门封印妖兽,有点没底。” “我也是,想跟辰枢和呈越一队。” 落阶没有参与讨论,回家去了。 因为昨天半夜,那块陨铁被炼化了。今日无课,她赶回去看能不能赶得上把剑练出来。明日去历练就不用拿学堂里的普通剑。 …… 水渊不远处,半山之上,修了一座宗。 平日是微尘的住处。 “辰枢,你可知为何这次我这么着急让你们出去历练吗?” 辰枢沉默。 洞溪渊之外时常有凶兽侵袭,不是很强的凶兽,师尊都会让他跟呈越去解决。所以辰枢很明白,如今水渊学堂里的人的本事,不足以镇压凶兽。 所以这么快派他们出去历经,正是他的不解之处。 “辰枢,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微尘叹了一口气。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天地初开时,这里一片荒芜。 灵气浓郁的地界,会诞生灵体。 而洞溪渊便是灵气浓郁之地。除了落阶从北荒而来,他们都降生于洞溪渊。 但是除了洞溪渊还有其他灵气浓郁之地降生不同种族。 万物有灵,有的兽吸食了灵气变成了凶兽,为了夺得灵气充足之地,会攻击盘踞在原地的族人。 “昨日,道心过来求助,说不道山附近出现了许多凶兽,比往常多了许多。如若我们不合力清除凶兽,有朝一日,我们被掠夺了地盘,便无处可去了。你们在洞溪渊学的已经足够了,是时候出门历练了。” “师尊,我跟呈越可以的,但是他们……”他们还弱小。 微尘走到辰枢身前,和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辰枢,我知道你可以,呈越也可以,甚至落阶也可以。但是只有你们三个,能护住大家多久呢?他们总要成长的。” 微尘叹了一口气,“这次的凶兽虽然很强大,但是我相信你们。你跟呈越的任务,便是带着所有人全须全尾的回来,可以做到吗?” “是,师尊。”辰枢弓腰行礼。 “去吧。” 辰枢一路走回去十里泊。 路过剑炉时看到落阶。 他走进去瞧一眼,“进炉了,陨铁炼化了?” “唔。”落阶往炉里又丢了几根灵木。“不过估计明日不能出来。” 辰枢笑了,“那你昨日怎么不上去跟青鸾打一架赢走那把剑呢?” “打架抢东西,多难看啊。” 说话间从门口飞进来一只灵蝶,跟脸一样大,通身枯叶色,在剑炉上方飞来飞去。 落阶赶它,“太热了,出去外面。” 话音刚落,这只枯叶蝶一头栽在剑炉里,瞬息间便融化在剑炉的铁水里,消失不见。 落阶:…… 辰枢:…… 落阶哭笑不得,“我倒也不用你来以身殉剑。” 辰枢看了一阵,便道:“我要先走了,明日出门,要做些准备。” “哦。”虽然落阶不知道为什么要做准备,因为曾经的她,在一个月夜便决定南下,然后就出发了。 辰枢已经走出了剑炉,想了想又回头问她,“你真的不回去睡一觉吗?你已经好多天没睡了。” “回啊。”落阶指了指地上的一堆木头,“烧完就回去睡觉。” 成不成看明早开炉。 辰枢也没什么不放心的,见她忙着烧柴,便先走了。 见辰枢走了,落阶低头深思,为什么这次师尊要把全部人派出去历练?莫非,外面出事了? 落阶叹气,好不容易找了一个安静的地方呢? 14、第 14 章 凶兽在三十里外的咕阳山。 原身是一只山中虎兽,因山中灵气浓郁,修成了妖兽。 路过的人都被一巴掌拍死吞入腹中。 凶兽为祸,便派他们过来镇压,也算得上是考核。 此时正值晌午,山里一片昏暗,大树高耸树荫铺天盖地,藤蔓缠绕。 树林里大雾弥漫,眼前的路瞧不真切。 三十人在上山的时候已经分开了,分成六组,所以这里只有他们五人。 落阶靠在一棵千年老树的树干上,低头看着地下一株蓝紫色小花。 不远处的青鸾、景偿与另外两人低头讨论,声音不敢太大,怕惊扰了凶兽。 “所以我们现在去哪里找凶兽?” “不知道啊,总不能一直走,然后靠缘分罢。” “师尊上课的时候你们没听吗?” “那你也没听啊!” 众人叹气。 “落阶在那里干嘛?” “我怎么知道?要不你去问问她。” 摇头拒绝。 “话说,”四人讨论的声音又压低了些许,“落阶能打吗?” 四人一同沉默沉思。 良久景偿才道:“好像没人跟她打过架。” “之前剑术比试的时候,她好像从来没有动手。” “她……不会很菜吧?” “什么?”青鸾差点跳起来。 “可能我们这队人里,就你最能打了。”三人同时抬头看向青鸾。 青鸾当即跳了起来,“我们不会要死在这里吧?” 沉默……死一样的沉默…… 落阶轻笑一声,“所以,你们讨论完了吗?” “额……” “是在这里守着等它上门还是继续走着碰运气?” “额……” 落阶:…… 师尊说是抽签组队,但是他们抽签子的时候,她看到辰枢做手脚了。 大约辰枢也怕出事,六个队伍里面都安排了至少一个能打的。落阶就是安排在这队伍里的看家护院。 她忍不住笑了。 景偿磨磨蹭蹭地走到她面前,“落阶你有什么想法吗?” “没有。” 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翻了一个白眼。 落阶其实真的没有想法,她从北荒来的时候遇到的凶兽都是打死,实在太厉害的就逃跑。从来没有想过用法阵封印,这也是第一回,于她来说也是一次历练。 就是分别的时候没有问辰枢,这个凶兽,镇压不了能不能打死? 也不知道镇压容易还是打死容易? 四人磨磨蹭蹭地又商量了一阵。 林中雾气渐重,天色越来越暗,顷刻间就像入夜,夜色朦胧。 青鸾试探性地说道:“不如我们往前走走?” 大家一致同意。 四人向前走,落阶落在后面断后。 林中藤蔓缠绕,参天大树错落生长,连路都不好找。 青鸾拿出前几天新得的长剑用来砍开大树间缠绕的藤蔓,开辟出一条路来。 落阶正想阻止她,怕剑外溢的灵气惹来凶兽。但是转念一想,反正凶兽也不知道在何处,能引它前来再好不过了。 路过一棵树的时候,落阶顺手结了个印在树干上。 “凶兽长什么样子?” “不知道。” 落阶沉默,所以师尊到底是为什么让一群小朋友出来历练呢? 五个人在山林中转了大半天,什么都没看见,景偿说累了,不如大家先原地休整一下,众人一致认同。 落阶抬头看了一眼,浓雾越发地重。五步开外已经瞧不真切了。 她顺手在树上又结了一个印。 她又预感,他们已经来到凶兽所在的附近了。 要不要点一支引魂香,也不知道凶兽喜不喜欢?正想着。 辛衡突然来了一句,“这里真奇怪,藤蔓都软乎乎的有毛。” 落阶:? 下一瞬,一声长啸打破万籁寂静,辛衡屁股下坐着的东西突然动起来,那东西伸出长长的尾巴一卷便把辛衡甩到半空,落在一棵粗壮的树干上,他后背撞上了大树,顷刻间吐出一口血来。滚落地上一动不动。 凶兽一身黄黑的皮毛,眼睛大若铜铃,躬起身背足足有三人高。 它张大嘴巴,口涎顺着锋利的长齿滴落在地。一步步向他们走来。 辛衡被它隔在身后。 如果他们跑了,辛衡估计就不能活了。 青鸾率先提剑上去,赤峰和景偿随后而上。 落阶约莫他们能抵挡一阵子,便想着在树上结个金丝印阵,把凶兽困在里面,再找准时机把辛衡拖出来。 结果印才结了两个,那边三人已经败下阵来。 除了青鸾还站着,其余两个已经躺在了地上。 落阶:这败下来的速度是认真的么? 青鸾衣袖擦了擦唇边的血,声嘶力竭地大喊了一声,“落阶你倒是来帮忙啊!” “你们还能再挡一轮么?”落阶哭笑不得。 赤峰从地上爬起来,肯定地点头,“可以!” 落阶又补了两个阵印,还没来得及结下一个。 便听到身后的青鸾大喊,“赤峰!” 落阶旋身回头,便看到凶兽的长齿将要咬上了赤峰的头颅,落阶只来得及幻化出枯叶剑择过去,长剑穿过凶兽和赤峰之间,插/入不远处的树干上。 因为那一剑,给赤峰争取了退后的时间。凶兽嘶鸣,它原本可以把赤峰吞入腹中,但是被落阶一剑阻挠怒气上涨直冲落阶而来。 落阶不敢退,因为辛衡还躺在她身后。 落阶念诀,插在树上的枯叶剑散成金色齑粉,下一瞬又出现在她手中。 她提着剑飞快地跑向下一棵树,到达时,凶兽的爪子已经拍上来,她用枯叶剑挡了一击,退后两步来到她预判的位置上,快速结印。 凶兽嘶鸣着要再上来,青鸾见状提剑而上刺向凶兽的后背,凶兽回身对付青鸾,为落阶争取了时间。 只剩下西南方位,阵印便已成,就在落阶准备结完最后一个印的时候,青鸾被凶兽一掌拍在地上,在尘土中滚了一圈吐出一大口鲜血,凶兽锋利的爪子已经把青鸾拍碎在地上,青鸾以剑奋力相抵,赤峰欲上前帮忙,却被凶兽的尾巴甩在地上。 还差最后一个印,但是青鸾支撑不住了。落阶只得放弃,刚刚来的路上结了一个,虽然有些距离,但也能讲究用。 这般想着,她便提着枯叶剑上前,一剑刺穿凶兽撑在地上的爪子。 嘶鸣声响彻天际。 落阶急忙拉着青鸾后退。 “你还有力气拖着景偿出去吗?半里,走出半里便好。” 青鸾点头,又咳出了一大口血,“那……赤峰呢?” “赤峰交给我。” 青鸾点头。 解决了躺在地上的两人就好办了,刚刚结印的时候,她特意让辛衡在阵外。 下一瞬,青鸾往景偿方向跑去。 落阶迎上凶兽阻挡它的去路。 唇角轻轻勾起,当着凶兽的面用枯叶剑划破掌心,血流如注,她跪在地上,一掌拍在地上。 赤金色的血落入地里,方才落下印阵的地方泛起金色流光,八个方位的结印缠成金色丝线把他们包裹在其中。 落阶大喊一句跑,便冲上前拖起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赤峰往阵外掠去。 凶兽的大掌即将拍在他们身上,她提着枯叶剑回身一挡,剑身穿过凶兽的手掌,而她的手臂也被锋利的爪子划出一道口子。 但是便是这么一挡,他们已经跳出了金丝印阵。 落阶再念了一个诀,方才金色流光便生出无数的金色把凶兽缠起。 被困着的凶兽还在挣扎,叫声响彻丛林。 青鸾踉踉跄跄走过来,“这个阵能坚持多久?” “我的灵力足够维持阵法便不会被破。”除非她灵力耗尽。 但是一只凶兽而已,不至于。 “辰枢他们还有多久到?” “不知。” 两人同时沉默。 “那我们现在杀了凶兽撤退?” 落阶摇头。 杀不掉。 结阵已经消耗了不少灵力,如果她杀不死,届时金丝印阵没有灵力支撑,其他人又赶不过来,他们四个就只有死路一条。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落阶给地上的人一人喂了一颗疗伤的灵丹,然后把剩余瓶中的丹药都给了青鸾。 “等辰枢他们到。” 他们五人原地休整,说是休整,能站着说话的就只有她们两个,剩下三个已经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青鸾轻声说,“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到?” 落阶沉默。 青鸾又看了四周一眼,不知不觉天已经黑下来了,跟白日的黑不一样,这种黑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加上山上雾气重重。 唯一发光的是落阶结的阵。 “如果他们一直找不到这里怎么办?” 落阶想了片刻,“等我恢复些许灵力看能不能杀掉凶兽。” “落阶。” “嗯?” “你的身手很厉害,为什么要隐瞒?” 落阶皱眉,“我没有隐瞒啊。” “你从不我们比试,不就是……”青鸾电光火石间恍然大悟,“你是不屑吧?”觉得跟他们比试剑术就是跟孩童比划,毫无成就感。 “没有,别污蔑我。” 林中密不透风,连其他鸟兽都没有。 光线越发明亮,阵中的凶兽也挣扎得厉害。青鸾总觉得下一瞬凶兽便要挣脱而出,倒是落阶很淡定。 “你不怕吗?”她睨了落阶一眼,努努嘴。 落阶有些好笑,“我有什么好怕的,就算困不住杀不死我也可以跑啊,倒是你们……” “落阶你……” “嘘。”落阶突然朝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用嘴型跟她说,“你听。” 听? 丛林深处好像传来了脚步声,踏碎枯叶的声音。 青鸾惊喜,“莫非是辰枢他们来了。” 下一瞬,一只大爪子从天而降拍下来,落阶拽着青鸾闪身而出时,还不忘结了个结界护住地上躺着的三人。 锋利的爪子拍空在地上,染着血腥的指尖直/插/入泥土中,一只一模一样的虎兽出现在她们身后。 阵中的凶兽还在挣扎,而她们眼前还多了一只。 落阶紧捏拳头,“辰枢也没说这山中凶兽有两只啊。”她活着出去一定要把辰枢打一顿。 青鸾两眼一黑。 15、第 15 章 凶兽一步步朝她们靠近。 落阶拉着青鸾步步后退。 青鸾有点慌,“这里也没地方写遗书啊。” 落阶倒是淡定,“没事,你碑上想刻什么?我帮你记着。” “落阶你……”青鸾想哭,“就没想救我们吗?” “我……能力有限。”人应该痛快承认自己的不足。 她们说话间,凶兽一跃而起,落阶左闪一步,顺手推开了青鸾。 枯叶剑出现在手上,她冷笑一声,提着剑便飞身而上。 落阶且战且退,引着凶兽往另一个方向而去,不然打斗间一爪子拍碎地上躺着的三人就不好了。 她一个旋身,已经来到一个大树旁,伸手结了印按在树干上。 下一瞬,凶兽一爪拍向大树,刚结了印的树应声而倒。 落阶:? 这只怎么比封印起来的那只聪明? 凶兽嘶鸣,被困在阵中的凶兽也在嘶鸣,地动山摇。 在万籁寂静的山中无比突兀。落阶真的服了,其他二十五人是聋了吗?就没一个人到的吗? “落阶我来帮你了。”那头的青鸾擦干净唇边的血,立马提剑飞身上前,落阶还没来得急阻止便看到她一剑刺落凶兽的尾巴,落阶只来得及格挡凶兽的爪子拍过去,眼睁睁看着她被尾巴扫出去摔在地上,吐出的鲜血染红了白色衣衫,然后躺在藤蔓里,不动了。 落阶的第一个念头是,下次出门历练要穿黑色衣服,不然不好洗。 第二个念头是,完了,全军覆没了。 既然不想被封印,那便只有一条路了。掏出内丹,轰然死去。 她提着枯叶剑飞身而上,招招致命。 不用兼顾队友,打得畅快。 很快,凶兽的厚实皮毛比枯叶剑划出一道道伤口。 灵力消耗,困住另一种凶兽的金线光线渐弱,要速战速决了。 所以凶兽爪子拍过来的那一瞬,她没有用枯叶剑挡,错身而上,把枯叶剑送上了凶兽的咽喉。 凶兽受伤嘶鸣。 她翻身落在地上,捂着右手臂溢出的鲜血,用左手指尖沾血在地上划出一个灵阵。 灵阵起,落阶起身,拼尽剩下的灵力最后一击把枯叶剑送进了凶兽的心脏,剜出内丹。 泛着蓝光的妖兽内丹裹着血腥味落入掌中。 凶兽庞然大体轰然倒下。 落阶也脱离落在地上,滚落两圈。 困住的凶兽见同伴身死,更加极力挣脱。但是灵阵的灵气还在,它未能挣脱。 林中雾气终于散去了些许。 能见到半里外的树木,有一丛黄色的小花。 她躺在地上看着遮天蔽月的树,心想,如果现在被困着的妖兽挣脱,她也没有力气再打一场。 林中风起。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金线越来越淡,终究在下一秒全然断开。 凶兽嘶鸣着一步步向她走来。 右臂的血已经氤氲了一地,枯叶剑还在她手中。 剑都还没放弃,她也不应该放弃罢。 她准备爬起来再战的时候,泛着冷光的尘离剑落在凶兽身前,止住了它的步伐。 尘离剑出现,辰枢到了。 落阶送了一口气,脱力得躺回了原地。 “布阵。”辰枢收回剑,大声道。 辰枢和呈越身后的人都一跃而出,各就各位,把凶兽围在其中。 …… 洞溪渊。 这次历练,落阶只是受了些许皮外伤和内伤,问题不大。 回去休息了一天就照常回去上学了。 其他人就没有这么幸运了,还躺在床上未醒过来。 故而今天来上课的是零零星星的。 落阶出现的时候,大家都惊讶地看着她,然后低头窃窃私语。 这次历练,落阶一战成名。 此前无论是剑法比试,还是阵法符阵比试,落阶从来没有上场比试过。 而且她平时也不怎么跟人说话,下课了就跟辰枢一起回家,大家对这个人知之甚少。 但是此役两只凶兽,竟然困一杀一,这是何等地实力啊! 所以当她裹着一身纱布出现的时候,众人更加惊叹,别人重伤躺着未醒,这人已经生气勃勃来上课了。 真让人诧异。 落阶没有理会众人的目光,看了一圈,竟然没有看到辰枢和呈越。 这次历练是他们两人带队,都是实力强悍之辈,后来封印凶兽的时候也很顺利没有受伤。 怎么就没来上课了呢? 更奇怪的是,今日师尊没有出来上课,来上课的是另一个夫子闻已,教他们怎么探查凶兽的踪迹。 因为这次吃了亏,故而落阶听得认真。就是想做笔记的时候发现手臂裹成粽子,左手手掌因为划开用血启阵,也被包扎起来。 没有手用就是不方便。落阶叹气。 下学堂的时候,夫子叫住了落阶,“为什么不在家养伤呢?” 落阶不解,“没有必要啊。”在她眼里,这种皮外伤和内伤属实小意思,能走能跑半点不影响。 闻已没再说什么。 倒是落阶问,“夫子,辰枢为什么没来?”习惯有人同行回家,顺道问上一句,如果他有事就算了。 “在山宗里罚跪呢。” 落阶:罚跪? 闻已没再说什么,转身便回去了。 其他同窗也陆陆续续离开。 落阶决定上去山宗里看看。 他们上学的地方在水渊旁,露天。山宗在水渊旁的半山上,是一座琉瓦雕柱的房子。 跟他们住的小木屋不一样。 师尊和各位夫子都住在山宗里。 上去要走上百级台阶,落阶鲜少上去,无他,不爱爬台阶。 暮色四合,天边泛起紫色霞光。微风不燥。 她独自一人踏着一步步往上行。 百级台阶之后是山宗的正殿,正殿放着一张九尺长的木案。上面置着死去的人的牌位。 落阶心想,青鸾他们差点就在上面了。 案前是两个蒲团,辰枢和呈越一人跪了一个。 落阶坐在他们旁边的地上,抬头看木案上边牌位上篆刻的人名。 据说,这些都是为了保护大家而陨落的人,理应让大家所牢记。 “你们为什么被罚跪?”落阶淡淡道。 辰枢叹了一口气没说话。 呈越道:“因为没有保护好大家,青鸾他们四人都受了重伤。” 落阶点头,确实该罚,她和青鸾他们打了这么久,他们才姗姗来迟,但凡早来一点,也能少一个伤重的。 三人沉默。 呈越其实不知道落阶来这里作什么?自己都一身伤,回去好好歇着不好吗? 下一瞬他就知道了。 因为落阶问辰枢,“你们要跪到什么时候?一起回去吗?” 辰枢朝她笑了笑,“你先回去罢,要跪到夜半。” 落阶没说什么,爬起来又走下山了。 呈越侧身看她走落台阶消失的背影,才道:“她挺冷漠的。” “嗯。”十里泊只有他们住在那里,落阶半夜睡不着会把他叫起来跟他比划剑法,打他的时候也不怎么留情。唯一的优点便是不往脸上招呼,故而就算打得一身伤也没人看出来。 “她挺厉害,不输你我。” 辰枢笑了笑,“在你我之上。” 呈越惊讶,“当真?那师尊怎么不派她出去?师尊不知道她的实力吗?” “应该知道,但是落阶毕竟是从北荒来的,师尊他……可能有顾虑。” 呈越懂了。 他们有灵识以来都在洞溪渊,大家都互相熟悉,只有落阶是从别处来的。 两人在山宗跪到半夜,因为呈越住在水渊的另一头,故而两人在山下就分开走。 辰枢一人踏着月色回去。 十里泊湖面波光粼粼,映着一轮清冷圆月。而木屋的栈道之上,落阶盘腿坐在地上,把玩着手里的凶兽内丹。 辰枢跪到膝盖酸疼,踏上木栈台阶的时候,差点一头栽进湖里。 辰枢疑惑,“你怎么还不睡?”然后暗暗地揉了一下膝盖。 厚厚纱布上的内丹泛着蓝光。“睡不着。” “辰枢,你说,为什么现在的凶兽越来越多还越来越厉害了呢?” 辰枢沉默了一阵,一步步拾级而上,坐在她身旁。 前面是十里泊的湖面,高悬的月亮。 “你来这里多久了?” 落阶看着辰枢,一副你跪坏了脑子了吗的模样。 “四年九个月。”辰枢温和一笑,如三月春光。“你也在洞溪渊四年多没有出去过了,除了这次历练。” 辰枢停顿了一下。 落阶好像明白了,“外面出事了?” 辰枢点头。 “最近发现有妖兽修成人形了。” 落阶不解。 “我们所以的地方灵力充足,在这里修炼很好对不对?” 落阶没说话。 “妖兽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开启了灵智的妖兽,试图穿过结界,吃掉灵物,然后抢占灵气之境用以修炼。”而他们也是灵物的一种,不过是拥有灵识。“据闻,有的妖兽因为这样的修炼方式已经能化人形,与常人无异。而他们还学会了成群结伴。” 辰枢望着平静的湖面,苦笑道:“不道山已经没了。” 落阶皱眉。 他们出去历练前,不道山还派人过来求助收复妖兽。他们历练回来,不道山就没了? “上次派来的人,璃月送回不道山的,回去的时候,整座山宗都被踏平了,无一生还。唯一活着的是那个来求助的仙友,还是璃月拼死带回来的。” “现在不道山上全是妖兽,撕食灵物。” 落阶明白辰枢的意思,“所以不道山要抢回来,不能任由妖兽在那里壮大?” “是。” 如果不趁现在妖兽没成气候的时候杀绝,他们以后会连一席之地都没有。 战争将起。 16、第 16 章 距上次咕阳山历练已经半个月过去了。 晨曦初露,微风轻拂。 水渊学堂。 夫子还没来,落阶坐在她的位置上看一张阵法图。 阵法图是辰枢出发去不道山前给她的,说是从山宗的藏书阁誊抄下来的,送她研看一下。 挺有意思的。 她提笔想改进一下,头顶遮下一片阴影。 落阶抬头,是青鸾。 落阶没理她,提笔蘸上朱砂正想落笔。 手上的狼毫就被青鸾夺了过去。 “为什么不理我?”青鸾不满,“我伤重半个月你也没来看看我。” “唔~”私以为咱们也没那么熟。 青鸾控诉,“落阶,你太冷漠了。” 落阶想了想,确实太冷漠了,于是,她把那颗泛着蓝光的妖兽内丹从袖中拿出来,郑重地放在了青鸾手上。 “这是打伤你的那只凶兽的内丹,给你了,你可以镶在你的剑上。”然后从她手上拿回了笔。 青鸾看着掌心中的内丹楞了半晌,又看了落阶半晌,一跺脚冷哼一声走了。 落阶舒了一口气,清净了。 这天夜里,辰枢回来了一趟。 彼时她正躺在竹椅上看月光,辰枢就这样落在她眼前。 “你挡住月亮了。” 辰枢:…… 这么快就回来?“不道山收回来了?” “还没有。” 落阶不知道该说什么,硬梆梆地来了一句,“勉哉。” 辰枢气笑了,“实在不会安慰倒也不用安慰。” “哦。”落阶看了他一眼,“既然没有收回来,你怎么回来了?” 辰枢递给她一封信。 “不道山那边很多妖兽已经修炼成人形了,实力强悍,我们人手不够,叫了其他灵泽的人过来帮忙围剿。”辰枢叹了一口气。 “前几天折损了些人,现在也不敢轻举妄动。” 但是,南荒枫木林来了求助信。 “他们没有厉害的阵法师,唯一的结界还是师尊去年拜访时布下的。” 落阶震惊,“他们靠什么支撑到现在?” 辰枢笑了,“靠拳头吧。” 枫木林的人不会阵法,但是剑术那是在整个洪荒都是凤毛麟角的存在。落阶这次的任务也很简单,去枫木林布置一下结界便成。 “你一个人可以么?” 咕阳山的历练,后来他听青鸾讲完那天的事发经过,按照青鸾的说法他大概知道了,青鸾他们伤重不醒后,是落阶一个人杀了妖兽,换言之,如果一开始没有青鸾他们的帮忙,也许落阶早就杀掉凶兽离开。 他不知道,于落阶来说,旁人是不是只是个累赘。 “可以啊,反正我打不过可以跑。” 辰枢笑了,跑路的时候如果旁边有人还要顾及一下是吧? “信中是地图,我已经汇报过师尊了,明日你便出发罢。”辰枢站起身,摸了摸她的发顶,“走了。” “等等。”落阶叫住了他,从袖中拿出那张修改过的阵法图。 辰枢接过,低头看了半晌。朱砂改过的位置,确实比原来的更好。他把改过的阵法图收好,“谢了,我走了。” 浮月映照湖上,波涛微荡。 辰枢的身影消失不见。 她吹了半会的风,打开信看了一眼,是枫木林的地形图,就是下边多写了一行小字,丹穴山上有魔族抢地盘,路过小心。 关于魔族,落阶有听辰枢提过。 丹穴山上生出的种族,自称为魔,骁勇善战。 不与别族往来,但是魔族内互抢灵气之地。 对此落阶实属不解,第一次听说不抢外人,抢自己人的。真有意思。 她打了一个哈欠,回去睡觉了。 …… 丹穴山是连绵群山,飞行过于消耗灵气,落阶决定骑个小毛驴去。 小毛驴是养在洞溪渊的树林里,大家一般都不骑,因为走得慢不如飞行快,途中遇袭还要顾着它的命。 落阶倒不是这么想的,靠自己太累了,所以她路过树林的时候牵走了一匹。 坐在毛驴上走得慢慢悠悠。 她走了三天,终是到了丹穴山。 此时正值晌午,山中孤寂无声。 连个结界都没有布置,魔族真的驻扎在这里吗? 穿过一片桃林,大约是这里灵气充足,桃树上挂满了手掌大小的桃子,粉粉嫩嫩毛绒绒的很是水灵。 落阶跳下毛驴,伸手摘了两个桃子,自己啃了一个,分了一个给小毛驴。 确实很甜。 吃饱喝足,落阶准备继续走。小毛驴不走了,扭过头喷着鼻息。 落阶沉思了片刻,“其实也差不多快到地方了,既然你不走了,那我就自己先走了。”说罢转身就走。 身后的毛驴生气地冲上去,落阶仿佛身后长了眼睛,一个闪身便躲开了。 她抑制不住大笑起来,“这么多天你就这刻跑得最快了。” 落阶顺手又摘了一个桃子喂给它,“没吃饱就直说,跟我置什么气?” 驴子又喷了一下鼻息。 待它吃饱喝足,一人一驴又继续前行。 根据地图,枫木林离这里不远了,穿过前面的山坳便到了。 但是她到山坳的时候便觉得这山坳并没有那么好过。 便是那一刻,她蓦然想起信中的小字,“丹穴山上有魔族抢地盘,路过小心。” 而眼前好像便是魔族在抢地盘。 山坳见是一块宽敞的平地,两方人在对峙,中间隔着一道十尺的地方。 出了这座山便是枫木林的入口了,落阶只能在望而却步。 是要等他们打完了再过还是趁他们还开打之前走过去呢? 她在思考,骑在毛驴上不动了。 魔族双方也没动,都看着这个猝不及防闯入阵地的人。 两方对峙变成了三方对峙,落阶有点后悔方才没有在桃林里多摘几个桃子,不然现在还可以啃个桃子缓和一下气氛。 如果辰枢在这里肯定会问她:“难道你还想请对方的两个魔族头子一人啃一个吗?” 其实也不是不行,能坐下来谈谈也没必要动手打架。 可惜了,就是没有缓和气氛的桃子。 落阶骑在驴上等了半天,他们不打,落阶也不知道他们要对峙到什么时候? 转念一想,说不定是魔族觉得在外人面前打架不合适,让她先过去再开打呢? 这么想又觉得很合理,所以她骑着小毛驴在双方对峙中慢悠悠地走过去。 毛驴的蹄子踏起一片黄沙,她就这样从容地走了过去。 直到她绕过山坳,再也看不到对峙的魔族,身后传来了打斗声。 果然。 …… 夜里繁星满天,丹穴山的风带着凉意。 浮云遮月。 临渊枕着右手躺在山顶的岩石上,衣衫胡乱丢在一旁,露着上身,胸脯横阔,伤口交错落在胸前腰腹上。 左手拿着一颗泛着金色流光通体赤红的妖兽内丹,用内丹的灵气修复伤口。 决夙蹲在一旁复盘今日的战况,“老大,你说我们明日要不要再乘胜追击,把水隙他们打出去?” 水隙就是另一个山头的魔族头头。 “老大、老大!” 临渊回过神来,皱着眉问道:“嗯?你方才说什么?” “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决夙不满但是又不敢太大声,因为他打不过临渊,“我刚刚说,我们明日要不要再乘胜追击,把水隙他们打出去?” “不用,今天族中不少人都受了伤,等大家养养。” 决夙点头,见他没打算回去,便也没再说什么,先行回去了。 临渊收起内丹,扯过衣衫盖在腰腹上。 想起了今日见到的美人。 虽然同为魔族,但是他们和水隙他们不和已久,今日为了争这座山头,双方带着人在山坳对峙。 风起黄沙,气氛严肃,战争一触即发。 他捏紧了手中的剑,紧盯着对方的族领水隙,只要对方一动,他的剑便冲他而去。 美人就是那时候出现的,骑着一匹毛驴,慢悠悠的穿过小树林,晨光在她身后留下影,她就这样走近。 气氛凝滞,她才发觉不对,骑在小毛驴上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而后淡定离去。 他们准备开打,她却仿佛来游山玩水,只是走过了一程。 他率先祭出剑,厮杀开始。 白色身影消失在黄沙四散的小路尽头,他轻笑,把剑插入敌方腰腹。 战斗结束时已然月华初上,繁星满枝头。 染血的土地上散落着苍茫月光,那个身影猝不及防地撞入他的脑海中。 决夙他们欢呼相拥,他也附和,心里却想着那个美人。 今夜,他在这里疗伤,看着高悬的弦月,清冷的月光散落山顶,他又想起她来。 跟月色一样清冷淡漠的美人。 他从未在丹穴山见过她,而她去的方向是枫木林,那是仙族的地方,所以,她是仙族的人? 他勾唇一笑,如若,他成为丹穴山的王,再把枫木林打下来,是不是会得到美人陪伴身侧? 她应当不像魔族的女郎豪气万丈,估计连说话都是绵言细语,轻轻一笑天地间都失了颜色。 这么一想好像也不错。 从前在丹穴山抢山头只是因为想要一个修炼之地,抢到之后从未想过日后又该如何?而今日,从前不知为何的抢夺有了具象。 微风吹过,吹散了遮盖清冷弦月的浮云,月色明媚。 17、第 17 章 红枫纷纷扬扬,微风起卷起落叶。 毛驴踏碎枯叶。 一只艳丽的红蝴蝶落在毛驴的鼻尖上,小毛驴甩了甩头,红蝴蝶惊吓展翅,消失在枫叶林中。 落阶笑了。 不知道何时,枫木林深处走出两个清俊少年,少年见到她的第一眼便拔出了长剑,高声喝道:“你是何人?为什么在这里?” “你是怎么穿过结界的?” 落阶疑惑:你们这儿有结界? 她怎么不知晓? 她勾了勾唇角,“我从洞溪渊而来。” 少年恍然大悟,也不计较她闯过结界之事。“是洞溪渊来的仙子,请随我来。” 枫木林的主人是个老头,名唤清巡。和微尘一个年纪。 他乐呵呵地招呼落阶在林中煮茶。 “劳烦仙子来一趟了。”清巡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横竖我没事。”这个茶便是水煮叶子的味道,滋味实在怪异,她不喜欢这个味道也无可奈何,只得礼貌地咽下去。 她想了想又道了一句,“叫我落阶便好。” 老头看到她这个模样便笑了,淡定地给她倒了一杯白水。 “据闻,洞溪渊要去收复不道山。”言下之意是落阶身为洞溪渊的一份子不应该没事。 “用不上我罢。” 清巡觉得奇怪罢了,听下面的小童来报,落阶是视枫叶林结界为无物的存在,枫叶林的结界是微尘布下的,换言之,眼前的人至少阵法在微尘之上,这样的人不去不道山帮忙来这儿帮忙布置结界实属怪异。 落阶好像看出了他的疑惑,笑了笑道:“最近大家有些忙,而且来一趟枫木林也是不容易的。我来的路上还遇到了魔族在打架。” 清巡恍然大悟之下笑了。 也是,灵力低下的人怕半路就遇上凶兽被吃掉了也说不准。 落阶把杯中白水一饮而尽,把杯子倒扣在茶盘之上。 “谢谢清巡仙人的款待了,我先去布置一下结界阵法。”她站起了走出了两步,想了想又停顿了一下,“需要派个人学布置法阵吗?” 清巡惊喜地看向她,“可以吗?” …… 月色明亮,繁星满天。 红枫叶飞扬,白色裙摆划过枯叶。 那个见到她第一眼就拔剑的少年跟在她身后。 落阶把阵法图递给他,少年努力认真地看了许久,最后茫然地看向她,“没看懂。” 她想起出发前辰枢跟她说的话,枫木林的人除了拳头比较硬,阵法方面还是较为薄弱的。 她原以为薄弱只是辰枢的委婉说法,却未曾想到实际上是一窍不通。 落阶很多时候她都是无师自通,也没有教过别人。 她想了一下,“我布置结界阵法的时候你留心看着,然后阵法图留给你自己专研。” 少年:…… 月色融融,美人走在枫叶林深处。 …… 临和落阶的第二次相见,他还是在抢山头。 那天夜里临渊想了很多,觉得想要得到美人应当披荆斩棘,乘胜追击杀水隙他们个片甲不留。 所以他第二天领着完好无缺的魔众突击了水隙。 大约是穷途末路,水隙这方打得尤其凶狠。 那是临渊跟水隙打了这么久第一次吃了亏。 他和下属被冲散了,被敌方数百人围在了山上,悬崖边上退无可退。 他紧握手中剑一人独战,杀掉了敌首水隙,最后却不慎掉下山崖。 临渊并不后悔打这一役,只是有些许后悔没来得及再看美人一眼。 …… 彼时落阶正骑着小毛驴在山底走过,啃着从枫叶林离开时清巡送她的一兜梨子,她吃的时候还不忘给驴子一个。 烈阳当空。 落阶感觉少了一把伞,太晒了。 她把梨核丢掉,用手帕擦了擦手上的汁水。 蓦然间,山上有一团黑影坠下,她没看得见看清是什么东西砸过来,趋吉避凶一跃而起落在旁边的大石头上,然后眼睁睁看着天上掉下的人把她的小毛驴压死了。 “我的毛驴。”她有点心塞。 一身血的男人用剑把自己撑起来,“我赔你。”说完给她丢过去一颗妖兽内丹。 内丹通体赤红泛着金色流光,是不可多得修为灵力深厚的妖兽内丹。 低阶妖丹没有流光。中阶妖丹泛蓝光,便是上次咕阳山屠的那只虎兽。高阶的便是眼前这颗,金色流光,看内丹的灵力,只差临门一脚便能修成人形了。 不知怎么就死在临渊手下了。 妖兽内丹有灵力,是各方趋之若鹜的灵物。但是杀一只妖兽不易,容易搭上族人性命,大家便是能避则避。 她抬手接着,哭笑不得,“你给我这个也没用啊,我的小毛驴没有了,我骑着你回去吗?” 临渊抬头看了她一眼,用手背擦了擦唇边的血迹,眼尾染上红晕,低声道:“也行。” “嗯?”他的声音太小,落阶没有听清。 但是电光火石间,她想起了在哪里见过他? 昨日桃林外的山坳间,两方对峙的魔族,他是其中一方的头头。 落阶看了看他方才坠下来的山顶,又见他一身伤狼狈不堪,疑惑地问道,“你打输了?” “赢了。”他没好气。 落阶不怎么信,“但是你好像快要死了。”唇边的血迹擦干净又溢出。 临渊:…… “呵,等我回去就能接管这座头,死是不可能的。”水隙已经没了,剩下的不足为惧。 “那你要赶快走了,我感觉好像有人来找你了。”她耳目伶俐,已经听到山上下来的脚步声了。 临渊勾唇笑了一笑,半点不慌张。虽然一身伤,且身上血迹斑斑,从山上掉下来还沾染一身尘土,却无损他的气度。 落阶此时也无暇顾及她的小毛驴殒命之事,“既然咱们两清了,那我就先走了。” 临渊用渡魂剑撑着站起身,菲薄的唇角微微一勾,笑意却不直达眼底,“我们还没交换名讳。” 已经走出了两步的白衣身影顿住了,回头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萍水相逢也要交换名讳吗?” 他轻轻一笑,“你焉知咱们日后不会再相逢?” 落阶的目光落在他的笑意里,明明还在被追杀,却执着的想知道她的名字。 她也笑了一笑,语气淡漠,“我叫落阶。” 他抬起眼眸看向她,她身后是无尽的萋萋芳草,白色衣袂随风而起宛若山中盛开的白莲。而她就这样安静站立,轻声告知他,她的名字。 他回道:“临渊。” 交换名讳便会产生羁绊,他原是不信的,但是此刻便是想知道她叫什么。 纵是他明日便死去,魂魄消散去天地间,他也让她记住了临渊这个名字。 但是此刻的临渊,其实不了解落阶,如果他真的死在明日,再也没有与落阶重逢,她转身便能忘记今日遇到的人和事。 落阶的性子太淡了,而一个活了上万年的神,那些不重要的小事便若风过,转瞬无痕。 两人就这样站着,中间隔着刚死去的小毛驴的尸首。 落阶歪了歪头,示意他,“你真的不走吗?追杀你的人快到了。” “落阶,咱们也算相识了,不如你帮我个忙。” 落阶:…… “你想让我帮你直说就行。”但也不用拐个弯先交换名讳。 “帮我躲一下他们罢,我受了重伤。”昨日的伤口在打斗中裂开,他捂住腰腹,鲜血依然从指缝溢出。 落阶画了个止血诀按了上去。 …… 烈阳正午,两人躲在大石后方。 落阶盘腿坐在杂草中,靠着后边的石块,上头的太阳太耀眼了,如果有一把伞就好了。 她想了一想,他们在躲人追杀,如果那把伞能收敛气息就更不错了。就不用念个隐身诀。 她叹了一口气。 临渊瞧向她,问道:“怎么了?” “追杀的又不是我,我为什么要跟你一起躲起来呢?”她明明只需要在外面,跟追来的魔族说,那个人砸死了她的毛驴就跑了,然后随便指个方向就成。 跟他一起躲在这里像什么话? 临渊挑了挑眉,“对,所以……” 话音未落,落阶作了一个嘘声的动作。 下一瞬,十几个魔族便冲到小毛驴的尸首前。 他们低头看着地上尸首,其中一人挠了挠头,“有没有觉得这头驴子有些眼熟?” 落阶心想,能不眼熟么?昨天才见过。 另一人环顾四周,“驴子不就这个样子吗?有什么眼熟的?” 还有人嗤笑,“关心一头驴的尸首作什么?还不如找找临渊。” “对,找到临渊。”“杀了临渊给头子报仇。” 他们在原地晃了半圈,见没有临渊的身影,便道:“他伤重肯定跑不远,大家分头去找。” 其中有一个人便不淡定了,“但是我们分散开来,也打不赢重伤的临渊啊。” 领头的人想了想,“那大家一起往这边走。” 微风拂过,吹了一片阴云,遮挡了日头。 方才的十几个人已经消失在山间。 落阶站起身,“好了,忙我也帮了,再会。” 临渊仰起头,看向她。 她一身不染灰尘的白衣,衣袂染香。而他落魄得不成样子。 他说:“我受了伤,疗伤的珠子给你了,能否借来一用?” 落阶看着手心的妖兽内丹,想着也不是非要不可,“那还给你。” 临渊轻轻一笑,“那是赔你驴子的,你借我一用便成,用完我便还你。” 如果他们的故事刻痕成书,便是他亲手写上的羁绊。 18、第 18 章 落阶念了个诀,小毛驴全身燃起大火,顷刻间便烧成灰烬。 临渊在一旁看着。 处理好驴子的尸体,临渊便邀请落阶去他家。 “我家在附近,去玩么?” 落阶看着他,有些于心不忍,但还是开口拒绝了,“唔~不太想去。”她想回去研究一下她的伞能不能锻造出来。 去他家玩什么实属没有兴致。 临渊见她拒绝,便开始道德绑架,“你不是答应把珠子借我疗伤么?我伤这么重,你顺道送我回家。” 拒绝的话好像又说不出口了。 “但是你不是说要回去接管山头么?”她沉思了半刻,“等你伤好再去会不会太晚了?” 保不齐被对方占领回来。 转念一想,落阶又提了一个建议,“你们为什么不把打下来的山头设个结界?”这样就一人一块地方,别人打不进来。 临渊恍然大悟,“像枫木林一样?” “对。”落阶肯定点头。 临渊勾唇一笑,“我们魔族没人会设结界。” 落阶陷入沉思,难道南荒的生灵都比较能打,但是阵法不行? “我之前想了一个阵法,是以山为阵脚,但还没有机会实施,不如在你这里试试?” 临渊笑,“那就,却之不恭了。” …… 丹穴山是连绵群山,而临渊就住在其中一座山头。 山顶上一间木头搭的小房子,只有一张竹床,说是家徒四壁也不为过。 外面阳光明媚。 屋里阴暗无光。 落阶沉思,“我其实有点不是很理解你们魔族,豁出性命去抢个山头,结果就占这么个小地方放一张床?” 听了这话的临渊也陷入了沉思。 “其实我觉得你们也可以握手言和,一人一块地,真不至于抢。” “从前我也是这么想的……”临渊勾唇一笑,笑得讽刺。 不是偏安一隅就是避世,他不抢别人的,别人会来抢他…… 临渊有灵识以来便在丹穴山,在这座山头上一人生活。 他不爱与人为伍,从来都是独来独往。他灵力低下,时常被殴打欺负。 他所在山头的山主是边吾,是附近最强的一个魔,不知道为何他对临渊有股天生敌对感。 无聊了便带人过来揍他。 “在魔族,不打别人就得挨打。”临渊笑了笑,仿佛从前的苦难只是纸上轻描淡写的一抹。“你想知道吗?我都可以告诉你。” …… 乌云压顶,大雨将落未落。 临渊趴在地上沾染一身尘土,嘴角的血流下来滴落在黄土,一只脚踩在他侧脸上。 边吾笑了笑,面上阴郁尽现,“给我拆。” 手指深陷入黄土,粗粝的沙子划损指尖,血流出,他却不觉痛。眼睁睁看着边吾的人把他的小屋拆成废墟。 边吾蹲下身,拍了拍临渊印着脚印血痕的侧脸,“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你的模样总想起我那条死去的小狼。” 临渊拂开他的手,袖子擦掉唇边的鲜血,忍着痛从地上爬起来,没站稳便又被边吾撂倒在地。 指尖掐在他的伤口上,“你知道那头小狼怎么死的吗?一头畜生竟然敢咬我?我当天就把他开膛破肚烤着吃了。”边吾指了指衣领上的狼皮,厌恶道:“你的眼神跟那头小畜生真的一模一样。” “走了,大雨快来了。”边吾踢了他一脚,宛若踢一只死物。他挥挥手带着手下走了。 临渊趴在地上,全身骨头仿佛被打碎一样,脸上鲜血淋漓蘸着砂砾。他试图爬起来,心脏像被刀子狠狠戳进一般,他又趴回地上疼得呲牙咧嘴。 大雨却在这时倾盆而下。 冰冷的雨打落身上生疼,沾湿了衣衫,布料粘在伤口上疼痛加剧。 直到夜幕降临,大雨未停,身上的痛意消退些许。 他爬起身,看着自己被拆地零落的木房捏紧了拳头。 …… “后来呢?”落阶坐在他的床上认真倾听,手往他的竹床一撑,割手。 她悻悻地收回手。 临渊从一根竹竿上拿了一套干净衣裳。 他回身看着眼前的人,一身白衣胜雪,笑意清冷,与这里格格不入。 “后来?” 他低头笑了笑,又陷入了回忆。 …… 后来,他灵力低下便拼命修炼。却依旧时常挨打。 他那小破屋被边吾拆了一次又一次,他依然坚持每次把它修好。 直到有一日,丹穴山闯进来一头凶兽。 边吾把他绑了去喂凶兽。 捆仙绳在他手腕绕了一圈又一圈,边吾一脚踩在他胸口,“那头妖兽已经快化形了,多喂几个人,到时候剖了便有一个高阶妖丹。” 边吾拍了拍手,让手下把他拖出去,“你很好玩,可惜了。” 那时候的边吾大概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临渊会杀回来。 因为把临渊送去喂妖兽的三日后,妖兽就消失了,连同看守妖兽的魔也不见了踪影。 无人知道发生何事?边吾不觉得临渊那个废物有本身杀了妖兽。 手下说:“多半是妖兽把临渊和看守的小魔吃掉然后跑了。” 大家都认同这个说法。 就是快到手的高阶内丹没了,可惜了。 拿了妖兽内丹修炼,修为能精进不少。 后来还有人提议不如抓一只低阶妖兽回来,用小魔喂养,然后再杀妖兽取丹,涨了修为之后去抢隔壁的山头,把魔族拿去喂妖兽,这样就能源源不断地壮大自己的势力。 边吾觉得有理,便派人去偷偷抓妖兽。大约是这事做得不隐秘,其他的山头都纷纷效仿。 丹穴山的魔族开始风靡养妖兽。 临渊的失踪像一颗石子掉进了水潭,顷刻便消失不见,没有了涟漪。 大家都坚信临渊已经被吃掉,如果不是他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里再次出现。 那夜的雨下得不寻常,电闪雷鸣,云边仿佛有蛟龙游戈的身影。 边吾带着手下在屋里吃肉喝酒,好不快活。 一个手下用刀片切着鹿肉,一边心慌慌地看向外面,夜里的连绵群山像蛰伏的妖兽,仿佛下一瞬便张开血盆大口把行人吞入其中。 他身旁的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外面,“你在看什么?” 切肉的人颤颤巍巍地说道:“我总觉得外面有人。” 那人一脸疑惑地看向外头,闪电如同利刃划破苍穹,照亮屋前的空地。 “没人,你在怂什么?切个肉都磨磨唧唧的。”那人夺过刀片,快速的把鹿肉切成薄片。 “有人……真……真的有人。” 那人嗤笑,一脚踹过去,抬眼的刹那恰好闪电再次来临。 门前的空地外站着一人,一身暗色衣衫,提着长剑,任由大雨落在他身上,雨水顺着冰冷的剑锋滴落地上。 而后陷入黑暗再也瞧不真切。 那一夜的临渊如同地狱归来的恶鬼,提着长剑一步一杀,直至走到边吾面前。 长剑穿过他的手掌插、入泥地里。 临渊勾唇一笑,“是不是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会回来?” 边吾看着手下一个个死在临渊剑下,此时恐慌遍布全身,“你、你不是死了吗?” 雨水顺着他的衣衫滴在地上,和地上魔族的尸体流出的血混合,氤氲出一大片。 “死了也能回来杀你不是吗?”手挽长剑,下一瞬便把边吾的头颅割了下来。 边吾死了。 但是和以前没什么不一样,他依然一个人住在山上。 …… 落阶低头看着手上泛着蓝光的内丹,是临渊压死她的小毛驴赔给她的那颗,“所以这颗珠子便是那头妖兽的?” 临渊笑了笑,“是啊。” 他当着落阶的面脱下了身上的衣裳,血和尘土沾染,脏得不成样子。 临渊挑了挑眉,“我要出去水潭洗一洗,你要一同去吗?” 从来没人跟落阶说过男女大防,所以她也没有意识到临渊邀请她去看他洗澡是多么暧昧的一件事情。 今夜月色正好,她便随他走了出去。 山顶夜风微凉,月华如水。 临渊说的那个水潭便在他的小木屋后面。 落阶坐在水潭边的卵石上,脱了鞋袜,白嫩的脚掌浸入冰凉的潭水中。水荡起微波,浸在小腿间。 临渊的目光落在比月色还白的小腿上。 落阶皱眉,“你不是要洗洗吗?在这里作什么?” 临渊笑了笑,下一瞬便跳进了冰冷的水潭中。 沾了泥沙的伤口和血一并被水波带走。 落阶此时才看清,他的背上腰腹全是密密麻麻的伤口,皮肉外翻。 她皱了皱眉,“伤这么重?” “皮肉伤算得了什么。”他从水中上来,摊在一块大石头上。 落阶丢过那颗疗伤用的内丹,临渊一手接住。 “所以你当时是怎么打赢妖兽并剖了它的内丹呢?” 临渊挑眉,好奇地问道:“你有杀过妖兽吗?” 落阶点头,她从北荒出来,一路南下,路上遇到的凶兽不计其数,能杀的便顺手杀了,不能杀的便跑走,这于她来说也很简单。她不靠凶兽内丹修炼,故而也并不执著杀凶兽,而且那时候的凶兽并没有厉害到要化形。 但是她知道要杀一只高阶凶兽是多么难。 “妖兽虽然厉害,但是脑子不好。”临渊运用灵力,妖丹氤氲蓝光,伤口在逐渐修复好转。 “哦?” 临渊笑了笑,“今天太晚了,要睡觉了。” 听了一半故事的落阶:…… 19、第 19 章 临渊往事说了一半便说夜深要睡觉了。 说起睡觉落阶就想笑,“就你一张破竹床就想将客人留宿?” “床给你,我睡地上就行。”临渊把妖兽内丹收好,披上干净的衣裳。 她从冰凉的潭水中收回脚,踩着鞋子走在前面与他一同回去。 临渊看着眼前的背影,眼底情愫暗涌。仙女白衣胜雪,青丝及腰,身姿摇曳,步履踏碎月光。 蓦然间,他停下了步子。 身后没了声音,落阶不解,停步回望。 他侧头看向不远处,顺着他的视线,落阶看到一只在角鹿探头在水潭边喝水。 潭水倒影月色,粉色舌头舔水荡起一波一波的涟漪。 落阶笑了笑,轻声道,生怕惊扰了饮水的角鹿,“丹穴山真有意思,大半夜还有角鹿出没。” 声音很轻,但是动物听觉灵敏。 听到声音的角鹿突然跳起来,身影一闪便要消失在林间。临渊执剑念诀,剑破除长空而去,命中鹿头,原想着逃命的角鹿瞬刻殒命。 落阶不解地歪头看着他,“无端端的,杀它作什么?” 临渊收回剑,落阶垂眸看了一眼,“你把剑镶颗妖兽内丹,可以提升剑的灵力。” “你懂锻造之术?”他有些意外。 “尚且在专研之中。” 临渊点点头,“我过几日去剖颗妖兽内丹试试。” 他绕过水潭,把角鹿的尸体拖过来。 落阶满脸疑惑,然后就看到他用手里的长剑砍下鹿肉。 “剑是这样用的吗?也许你需要一把刀?” “无碍。”这种事他仿佛做了千万次,熟手非常,不多时,鹿肉已切好。 山顶的乱石堆上堆起木柴,鹿肉用木枝串起挂在木架上。 落阶和临渊对坐在一块石头上。 “烤鹿肉?” 临渊挑眉。 “点火?” 临渊点头。 落阶念了个天雷诀,原是漫天繁星的空中蓦然间电闪雷鸣,紫色裂痕悬挂苍穹,一道雷直冲他们而来。 两人淡定,谁都没有躲,天雷也精准的劈在木柴堆上,瞬间燃起了火。 顷刻间木头香气蔓延。 落阶好奇临渊的淡定,“你就不怕劈歪了?”万一她学艺不精引来的天雷是劈到他身上?他对一个陌生人过于信任了,连倾身躲一下的想法都没有。 他勾唇一笑,“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临渊此刻心知,落阶灵力修为在他之上,天雷诀如此精准,甚至精通阵法和锻造之术。 所以魔族两方对峙,她敢从容骑着毛驴走过。 这样的人物应该闻名八荒,他却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临渊翻了翻烤着的鹿肉,“好像还没问你,从何而来?” 她手肘支在膝盖上,撑着脸,目光却从未离开过烤着的肉,“洞溪渊。” “那你认识辰枢和呈越?” 落阶点头。 临渊看她的模样好像只对烤着的鹿肉感兴趣,便没继续这个话题。 “以前有在洞溪渊烤过吃的吗?” 落阶摇头,“洞溪渊禁止生火。” 临渊懂了。 “不继续说你的故事了么?”落阶手背撑着脸,抬眸看向他。火光在她脸上明明灭灭,眸中如同含着万千星辰。 她浅笑,天地失了颜色。 蓦然间,魂悸魄动,心便沉溺在她的眸光中。 她也不催促,耐心等一个下文。 临渊低头笑了笑,“故事的结尾很简单,边吾手下看守那只凶兽的魔便是决夙。决夙便是跟在我身旁的手下。” 落阶不知道决夙是谁,但是这短短的一句话她听懂了,临渊被绑去喂凶兽,看守凶兽的决夙叛变把临渊放走了。 她其实也不太关心决夙为什么叛变?但是说到这里,鹿肉也没烤好,不如继续一下话题缓解沉默。 所以她继续问,“决夙为什么叛变?” “他跟我一样,都在边吾手下受尽欺负。” 那个夜里,大雨磅礴,林中凶兽嘶鸣声传说混着雨声,让人心生恐惧。 边吾用捆仙索把他捆住丢进了林中,一脚把他踢翻在泥坑里,脚踩在他的胸口,眼神嘲讽,“知道我为什么觉得你恶心吗?就是你这个眼神,真让人讨厌,像低贱的妖兽,凶狠得像随时会反扑。” 他整个人浸在坑中的泥水里,抬眸的时候,看到决夙悲悯的眼神。 边吾大笑着走到看守凶兽的决夙面前,轻蔑地看了决夙一眼,“你一会把他丢进去。” 边吾走了两步又退回来,“好好看着这只妖兽,不然把你也丢进去喂妖兽。” 说完便带着人走了。 决夙对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弯腰应答,姿态低下。 那时候的临渊没有把心思放在这个不起眼的人身上,一直盘算着怎么才能从凶兽手上逃脱。 却没想到,边吾他们走后,决夙解开了他的捆仙索。 在他震惊不解的眼神中坐在了他身旁,迎着冰冷的夜雨。 “回去吗?”决夙声音低沉。 临渊却听出了他话里的茫然。 回去?怎么回去?他讽刺一笑,“回不去了。” “那你想怎么做?离开丹穴山吗?”这里是魔族的地盘,他们无处可去。离开了丹穴山,别处灵泽都是有主的。况且外面凶兽横行,离开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临渊站起身,大雨把身上的泥沙都冲刷。他捏着手上的匕首,往丛林深处走去。 决夙在他身后大喊:“你去哪里?” “杀妖兽,剖内丹。” 决夙跑过去拦在他身前,“你疯了?你这个修为去杀妖兽?”在他看来,临渊这个行为简直是以卵击石,就连边吾杀妖兽都要带着一群人,他一个连边吾都不打过的人怎么打得过妖兽? “横竖要死,不如拼一把。”临渊抹了一下脸上的雨水,绕过拦路的决夙,“你回去吧,就当不知情。” 他死了,就是葬身妖兽腹中,边吾不会知道决夙曾经放走他。他或者定会回去杀了边吾。 决夙低着头很久很久,直到临渊的身影即将隐在黑暗中,他追了上去,“我跟你一道。” 那只妖兽脑子虽然不行,却修为深厚。生死一线,他和决夙差点死在爪子之下,却拼死杀死妖兽剖下内丹。他们伤重在大雨的林中躺了一夜,内丹的灵力支撑着重伤的他们。 后来他就在那个丛林中,用那颗高阶内丹修炼,提升修为,在一个夜里杀了回去。 后来,决夙便一直跟着他。 魔族内部一直不和,他们的地盘时常被抢夺,有一些修为低下的魔甚至被抓去喂妖兽,修为尚可的也被逼得无处可去苦不堪言。 那时候的他便下定决心统领魔族,占领丹穴山。 决夙从不否定临渊想做的一切,只是跟着他从腥风血雨中杀出来。 丹穴山中的一个个山主败在手下,追随临渊的人越来越多,而如今,他快要一统丹穴山成为魔族领主。 …… 今日星朗月明,临渊依然记得杀妖兽那晚的雨寒和多年的腥风血雨。 故事讲完。 临渊笑了笑,把烤熟的鹿肉用匕首一片一片的割下来,递给落阶。 励志又血腥的故事听完,落阶便脸上的表情都未曾变换,只是笑容淡了。 落阶总结,“你一步步从下面爬上来确实挺不容易的。”仅带着一人和一把匕首杀到如今的地位,确实算得上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临渊挑眉,“有没有人说过你性子冷漠?” “冷漠吗?我觉得尚可。”明明还夸他来着。 临渊:“……” 临渊转移话题,“鹿肉好吃吗?” “还不错,就是这里烤焦了。”落阶递过烤肉,一脸认真地指给他看。 一边讲故事一边给她烤肉的临渊:…… 烤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临渊冷哼。 …… 东曦既驾,晨光熹微。 吃饱的落阶起身,走到水潭边把手洗干净。 “走吧,去给你布置一下法阵。” 她答应过临渊的。 落阶原来的目的是为了枫木林不被妖兽侵扰,如今发现妖兽是魔族养在丹穴山中的。 她在丹穴山留下结界,一方面是帮临渊解决了被夺回地盘的麻烦,一方面也是把妖兽困在丹穴山内。 但是用临渊的话来说就是,“那我在丹穴山是不能败啊,不然就是困兽了。” 在她设起的结界里挨打。 落阶宽慰他,“想开点,毕竟这个结界只能困结界内的妖兽和结界外的人。” 临渊沉思,问出了疑惑,“那枫木林的人想借道丹穴山的话……” “哦,也困不住仙族。” 临渊:“你直接说只能困在妖兽得了。” 落阶转念一想,觉得他说的也对,便点了点头,认同地道:“你说得没错。” “……”临渊。 …… 那便是临渊与落阶的初识。 布置完结界的落阶离开时并没有带走高阶妖兽内丹,只是从容地朝他挥了挥手,便消失在山林间。 如同她来时一般,猝不及防地闯入,却又不经意间离开。 临渊甚至没有机会跟她道一句,希望他日重逢他再给她烤一次鹿肉,把酒畅谈。 很多年后,临渊都没有见过她,也没有在八荒之中听闻她的事迹。 她仿佛是一个不存在于世间的人,渺无声息。 临渊甚至想过,所谓的相遇是否只是他的黄粱一梦,梦醒了便只道是虚空。 只是想再见一面罢了。 …… 临渊没想到再次见到落阶,是枫木林出事。 枫木林中的仙人,整族被屠尽…… 20、第 20 章 洞溪渊。 落阶躺在竹椅上看着波光粼粼的十里泊湖面在冥想。 金色的鲤鱼争先恐后跃出水面,实乃奇观。 落阶看得饶有兴致。 辰枢坐在她身旁,皱着眉看着满湖飞跃的锦鲤。 “落阶。” “嗯?” “下次不要在十里泊试验法阵了。” “为何?”水下法阵需要研究调整,洞溪渊里的湖泊不多,离她最近的是十里泊了,在这里也是理所当然的。 辰枢揉了揉额,“鱼都快烫死了。” 落阶站起身,扶着栏杆眉头紧皱,“我就说这池鱼今天怎么这么奇怪。”无法,只得撤去了法阵的灵力,不多时,湖面重回平静。 她又坐回竹椅发呆。 辰枢回身,回屋拿了茶壶和两只杯子出来。 落阶那只是从她屋里拿的,落阶自己用琉璃烧制的。 他把茶壶放在炉上煮,把落阶的琉璃盏放到她身侧。 “最近在忙什么?” 辰枢叹了一口气。 五年间发生了很多事情。 越来越多的妖兽修炼成人形,修炼人形的妖与常人一般智商无异,甚至联合一起屠戮仙泽。 所以师尊他们也跟其他仙泽联合起来,组建一支屠妖队伍,对抗妖族。 洞溪渊已经停课了,大家都被派出去历练杀妖兽。 茶水已经煮好,辰枢给落阶倒了一杯。 她端起琉璃盏慢慢饮啜。 辰枢端起自己的青铜盏跟她碰杯。 落阶有些抗拒,“轻点,别把我的冰玉琉璃盏碰碎了。” 他们都是不喜欢邀人做客的人,故而她跟辰枢都是各自只有一只杯子,每次约在一起喝茶还是喝酒,都要去拿自己的。 但是辰枢恶趣味就是用他自己的青铜盏去跟她的易碎琉璃盏碰杯。 “有一件事,结盟的书信发了三封去枫木林,至今没有回信。” 落阶沉默,辰枢一般这么说话,就是让她明天去看看的意思。 “所以你明天去一趟枫木林罢。” 她就知道。 “对了,你路过丹穴山的时候顺便问问魔族结不结盟?” 这也太顺便了罢。落阶疑惑,“这么大的事情难道不是你们去详谈?” 辰枢笑了笑给她倒了一杯茶,“你也是仙族的一份子啊,你说的就是代表仙族的立场。” 落阶淡漠地笑了笑,也许在洞溪渊里,只有辰枢觉得她是一份子。 她把琉璃盏的茶水一饮而尽,点了点头,“魔族应该会答应合作的,毕竟他们用妖兽内丹修炼,这番合作,百利而无一害。” “此事便交给你了。”辰枢又给她倒了一杯茶。 微风吹拂,水面微澜。一只青鸟飞过,衔走一条锦鲤。 “你最近在忙些什么?”因为屠妖的事情,他这段时日到处奔波,已经好几个月没回来洞溪渊了。 学堂停了课,所以他也不知道落阶最近在做什么。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便问上一嘴。 “我最近练了些小玩意,你拿去用罢。”落阶想了想,“就在门口地上,用个不布兜装着。” 珍稀法器在落阶口中说出来,便只是小玩意,还随意丢在门口的地上。 “你也不怕有人来偷啊?” 落阶冷笑,“谁敢来?是活够了吗?” 也是,自从五年前的咕阳山杀妖兽一战成名,洞溪渊的人都不敢惹她,因为落阶平日的冷漠,其他人甚至连话都不敢跟她说上两句。 “行了,我走了。”辰枢拎起茶壶,连同落阶手上的琉璃盏也一并收走。 落日缱绻,只余她还坐在竹椅上看着漫布紫色霞光的天边。 …… 时隔五年,落阶再次出现在丹穴山的桃林。 物是人非,只余她一人,因为小毛驴已经没了。 此次前来,不是桃子成熟的季节。可惜了,没吃上。 她穿过丹穴山的结界,循着记忆走向山坳。 忽然,一队人从山的另一边而来,生生截住了她的路。 领头的很凶,用长枪指着她,大声喝道:“你是什么人?来魔族做什么?” 落阶低头沉思,五年过去了,也不知道现在魔族的领主是谁?后悔走之前没有问上辰枢一句。 魔族的人她也只认识临渊,先找临渊问问,如果临渊还活着的话。 “我从洞溪渊而来,找临渊有事商讨。” 领头:“我们主上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 好消息:临渊还活着成了魔族之主。 坏消息:见不着。 她又试探着道:“那见决夙也行。” 领头:“魔君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 落阶笑了,她从来才丹穴山也不见得如此艰辛。 既然如此…… 枯叶剑穿破长空而来,瞬息间从魔族领头的耳畔穿过,削下一缕发。 长剑插在他们身后的地上,剑锋泛着寒光,剑柄上停留着一只煽动翅膀的枯叶蝶。 一滴汗从鬓边的发间滴落,领头颤抖着手擦了擦。他们一堆人的目光才都从长剑上慢慢移回落阶身上。 她就这样站着,一身白衣胜雪,鬓间紫玉铃铛轻晃,笑得温柔,问他们,“现在可以见谁了?” “我们马、马上让主上过来。” 一队人瞬间跑没影。 …… 彼时,临渊正在看决夙他们清点灵石。 一个小魔匆匆而来,“不好了主上,有人来魔族宣战了。” 决夙皱着眉头站了起来,“来魔族宣战?来了多少人?不知道死活。” “来、来了一个。” “一个便敢来魔族的地盘撒野?”决夙撸起袖子,“让我去会会他。” 临渊抬手阻止,“你继续清点,我去看看。” 他倒要看看是哪个人才孤身一人闯丹穴山? 小魔们跟在他的身后一人一嘴。 “主上,她很可怕的,一剑便把我的头发削下来了。” “还把剑插、在地上挑衅我们。” “一个人就穿过了我们的结界。” 临渊停下了脚步,身后一众魔也停下了脚步。 不远处白衣美人衣袂翩跹,提着剑对他轻轻一笑。 “主上!她还敢笑着挑衅我们?!”身后众魔戒备。 临渊走到她面前,勾唇一笑,“先把剑收起来。” 手一握,长剑化为万千金蝶消失。 落阶绕过他向前走去,“想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主上。” 众魔退避三舍纷纷让出一条道来。 临渊低头笑了笑,跟上她的步伐,“手下不懂事。” 落阶没说话,临渊又道:“找我有事?” 山坳风过,发上紫玉铃铛摇晃,美人回眸。“很重要的事。” 哦? “是仙族的事吗?上来详谈罢。”其实自此落阶前来还是有些许奇怪,五年间没有在八荒中听到她的消息,不知道是什么事让她亲身前往。 落阶摇摇头,“我要去枫木林一趟,找你是顺便。” 临渊:…… 自作多情了。 落阶道:“你陪我走一趟,找你的事在路上说了。” 临渊朝身后的众魔挥了挥手,众魔散去。 两人并肩而行。 “近来妖族横行,洞溪渊打算与各个灵泽的仙族联合驱除妖邪。洞溪渊的意思是,魔族这边要与仙族结盟吗?”落阶顿了顿,“其实我帮你盘算过了,魔族以妖丹修炼,此次合作于魔族也是有利的。” 临渊垂眸看她,“仙族不也用妖兽内丹来锻造法器么?” 妖兽吞噬灵力修炼,内丹确实与灵石一般。故而仙族也会用妖兽内丹来炼制法器。 “合作也是双赢,如今横空出世的妖兽越来越多,修炼成人形的妖也越来越多,不制止的话……”妖族已经开始围攻各方灵泽了。 临渊点头,“近来魔族也屠了不少妖兽,与妖族也打了几场,但是,魔族不会与仙族合作。” 落阶停下步子,歪头不解地看向他,“为什么?” 落阶从未想过临渊会拒绝,在她看来,她此趟前往枫木林,路过顺便告知临渊合作事宜,临渊点头,此事完结,她实属没想到临渊会拒绝。 “落阶,如今仙魔妖三方牵制,魔族尚有一席之地。屠尽妖族过后,魔族又该如何独善其身呢?”仙族各方灵泽联合,而魔族经过这些年的内乱,众魔凋零,不堪一击。 落阶沉默半晌,终是道:“成,我会跟辰枢转达的。” “我不是孑然一身,魔族在我身后,我需要考量。”他伸手把她被风吹乱的发别回耳后。“我这与枫木林相邻,如若枫木林有事,魔族也能帮上一帮。” 说话间,便走出了丹穴山,来到枫木林的地界。 不远处红枫艳丽,枫叶纷纷扬扬,红色浓烈动人。 落阶却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临渊不解。 “有些奇怪。” “奇怪?”临渊没有发觉哪里奇怪? “枫木林出事了。” 话落,落阶的身影便消失在原地,出现在前方枫木林的结界前。 临渊匆忙跟上。 落阶皱眉,“结界竟是完好的?” “发生了什么事?” 她摇头,“尚且不知,进去看看。” 冰凉的手抓住临渊手臂,临渊低头瞧一眼,眼前白光一闪而过,两人已经出现在枫木林中。 林中一片死寂,血腥味正浓。 入目之处只有枯叶。 没有人,也没有尸体,但是临渊却知道落阶说得没错,枫木林确实是出事了…… 21、第 21 章 南荒枫木林。 万籁静寂,林中幽深,连鸟鸣声也消失不见。 日头高悬,却觉幽冷。 落阶直奔枫木林仙族居所。 红枫林深处木屋错落,推开一扇门,空空荡荡杳无人烟。屋内物品一应俱全,仿若主人只是临时出门一趟,稍后便回。 落阶不厌其烦,一间屋子又一间屋子的看过去,全都一样,无人。 走出屋舍。 落阶想了想,对临渊道:“我要去看看南边的结界。”目前看来结界是完好的,为什么整个枫木林的人都消失不见了呢?她想不明白。去枫木林南边再确认一下结界。 “我同你一道。”虽然落阶修为强大,但是枫木林这个状况,临渊不放心她一个人去,多一个人便多一个帮手。 “临渊,你说,是什么情况下,结界完好,却有人进来把整个枫木林屠尽。” “为什么不是枫木林的人出去呢?”这里可没有尸体。 落阶摇摇头,“血腥味在这里萦绕不去。”如果现在扒开层层堆叠枯叶,底下的泥土一定是渗满着血。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枫木林中的仙人,把外面的人放进来了。并不需要破除结界。 临渊浅笑道,“我先在这里说了啊,不是魔族干的。” 落阶认真得看了临渊一眼,临渊却觉得落阶的眼神仿佛在看傻子。 “枫木林与丹穴山相连,魔族在北面,枫木林仙泽在南面,于你们来说,如果大家相安无事,大家只需要守住各自的入口便可。如果枫木林的事是魔族做的,等于把自己背后的护盾捅破了。”落阶料想临渊总不会干这种蠢事罢。 说话间两人便来到枫木林南面的入口,结界确实无损。 落阶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尚早。 “你要先回去么?”落阶问。 “你要做什么?”临渊反问。 “今晚我想结个招魂阵,看看能不能把魂魄招来问问发生何事。”招魂阵要夜半明月高悬的时候才能招来魂魄,青天白日不行。 临渊皱眉,“仙体死去,魂散魄消,何以聚魂?” “枫木林中的结界完好,便能护着魂魄不散。”落阶也不想过多解释,便道:“你若有要事先行回去罢,我一个人尚可。” 临渊不放心,“无事,我在这儿陪你。” 落阶对此无所谓,既然他不想走,她也不勉强。 她一棵棵枫木看过去,树干上都是一条条剑痕。 临渊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来这里发生了恶斗。” 落阶深思,“枫木林修为不弱,没道理一个都没逃出来。” 打不过还不能跑吗? 但是如果,跑不掉呢? 什么情况下会跑不掉? 结界封印。 临渊打断她的思绪,“别想了,你今夜布了招魂阵,不就知道了么?” 此话不假。 “血腥味太重了,先回丹穴山罢。”临渊道:“反正离今夜还长。” 落阶一想也是,留在这里确实无用,便跟着临渊回去。 “决夙早上抓了一只山鸡,我一会给你烤了吃。去年春的桃花开得正盛,我摘了些酿酒,一并试试罢。” …… 夜半,无风。 明月高悬。 枫木林万籁寂静。 虺蛇血画出阵法,落阶站在阵心,指腹划过枯叶剑,赤金色的血顺着指尖滴落地上。 原本无风的枫木林风起,明亮月色消失,黑暗降临。 紫色闪电裂满整个夜空。 大风吹起她的长发,白色裙摆飘散开来如同盛开的白莲。 临渊提灯站在一旁,只照亮了方寸之地。 风渐大,卷着满林枯叶四处飘散宛若天崩地裂之势。 蓦然间,风静,叶落,夜幕散去。 林中深处啁啾鸣啭,好不热闹。 时间像瞬息而过,转眼间便是白昼。 临渊提灯挑眉。 突然,一个少年匆匆从他们眼前跑过。 那个少年,是五年前看到落阶闯进枫叶林第一个拔剑的人,枫木林的阵法图便是给了他。 “景殊,你要去哪里?”落阶叫住了他。 景殊似乎此刻才看到他们,又折返回来,疑惑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低头看了一眼临渊手上提着的灯,轻轻皱眉,“白日提灯,甚怪甚怪。” 落阶没理会他的话,重复了一次,“景殊,你要去哪里?” 他思考了半晌,“近来结界好像有异动,我去瞧了几次,但是好像也没什么问题,林主让我们加强巡视。” “那我陪你去看一看罢。” 景殊挠了挠头,又瞧了他们一眼,终是带着他们去了。 南面结界那里多了一个少女,落阶未曾见过此人。 少女看见他们,应该说见到了景殊,娇嗔道:“怎么这么晚才来呀?”声音活泼娇柔,像树梢上的黄鹂鸟。 景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寻幽,让你久等了,方才有事耽搁了。” “什么事?是清巡林主找你么?” 景殊摇摇头,“不是林主。”但是他好像想不起来是什么事情耽搁了一下。 寻幽也没有想知道的意思,换了话题,“阵法图呢?” 景殊从袖中拿了出来,落阶认得,那张图便是五年前给他的那张。 寻幽接过,细细地研究了起来,景殊也在旁边低头看着。 临渊和落阶没有说话,就站着他们身旁的不远处。 临渊更是不敢乱动,连手上提着的灯也不敢收起。 他以为落阶所说的招魂,是把枫木林中游荡的魂魄叫出来问问发生了何事。如今这种状况,更像是回来枫木林出事之前。离奇的是,死去的人,能看到他们,又仿佛不能看到。 就像现在,临渊和落阶两个大活人就站在旁边,他们全然无视,自顾自地做着自己的事。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但于他们来说,也就是一个对视的瞬刻。 寻幽抬起头来粲然一笑,“结界也没破,不如我们按照上面所说的加强一下结界阵法罢。” 景殊挠挠头,“我也不太懂,你看着来罢。” 加强阵法结束,两人离开,身影消失在枫林深处。 落阶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轻声道:“她在原来的法阵上叠加了法阵。” 她皱眉,清巡老头和辰枢都曾说过,枫木林中的人找不出一个有天赋的阵法师,但是这个寻幽,对阵法的理解,甚至在洞溪渊半数人之上。 寻幽拿着阵法图,便能主宰枫木林的法阵结界,叠加一个法阵,只是障眼法罢了。 …… 夜色降临,但是今夜有雨。 落阶叹了一口气,“还是缺一把伞。”话毕便施了个诀。 下一瞬,雨滴哗啦啦地落下,而他们站在雨里,仿佛周身多了一层屏障,把雨水隔绝在外。 大雨中的枫木林,幽深、静谧,让人不安。 倏忽间,枫林深处,跑出了一个人。一身与枫叶相衬的烈烈红衣,双髻垂髫。 他们认出她来,寻幽。 寻幽就站在大雨里,双手结诀,施法打开了枫木林的结界。 结界外妖族持着长镰无声无色地站着,见结界打开,悄无声息地走进来,如入无人之境。 为首的人踩碎枯叶,一步步地走到寻幽面前,大手捏起她的脸,话中带着笑意,“你做得很好。” 夜空中闪电划过,落阶看清了他的脸,眉如墨画目若悬珠,他虽笑着,却透着杀气。 他轻轻挥了挥手,妖族鱼贯而入,身后还跟着嘶吼的妖兽踏碎这一刻的宁静。 然后寻幽施法把结界封印,还有她之前叠加在上面的那一层。 所有不解在此刻都有了答案,如她所料,枫木林出了叛徒,还堵死了最后一条生路。 寻幽回望身后,雷光驱散黑暗,落阶看到她落寞苍白的脸。 那人捏着她的脸掰回与他对视,笑得讽刺,“你后悔了?” 雨水落在她凄然的脸上,寻幽摇了摇头,轻声道:“没有。” “是么?”他的指尖落在她的锁骨上一路往下,反手撩开了绯红外衣,莹白的肩头露出。 落阶转身离开时,听到寻幽那句低声的“阙涿。” 原来他叫阙涿。妖主阙涿。 …… 枫木林深处妖兽的嘶鸣声响彻夜空,妖族拿着长镰与枫木林的人对打。 枫木林的人不知发生何事,只是一个寻常的雨夜,妖族带着妖兽冲进来,而结界甚至还完好无损。 两方厮杀,雨越下越大。 落阶他们就像个局外人,看着枫木林的人一个个在他们眼前被妖兽吞入腹中无能为力。 鲜红的血比红枫还要艳丽,混着雨水没入地上。 清巡仙人抵死拼杀,护着身后的少年们。 雷声大作,他大声嘶吼,“快跑出去,去其他灵泽求救,去魔族,去洞溪渊。” “山主,我们不走。”少年们拼死抵抗。 “不要拖累我,快走。” 雷电轰鸣,凶兽嘶吼,兵器碰撞。 安静了一晚上的临渊突然开口,“落阶,如果是你,你会跑吗?” 她会吗?她不会,她只会提着枯叶剑杀至最后一刻。 她不言,临渊却懂了。 “你会让他们跑吗?” 落阶看着这场屠杀,面无表情地道:“会,能逃出去是好的。” 她是一个局外人,所以她知道,逃不掉,今夜的枫木林,就是死局。 …… 大雨未停。 屠杀过半,地上是妖族和妖兽的尸首,还有仙族的人被吞剩的残肢。 血水侵泡枯叶。 厮杀声不断。 清巡仙人拼死抵挡,护着景殊他们逃走。 少年们且战且退,终是跑出了这场围堵截杀。 见他们往结界出口跑去,妖族分派人去追。 清巡仙人拦在前面,最终不敌,被一剑穿心。 身上血迹斑斑,连花白的胡子都染成了鲜红。他拼尽最后一丝灵力,终究是跪到在地上,长剑断裂,他倒地没了生息。 妖兽一步步走进,对着清巡的尸首张开了血盆大口。 落阶不忍再看,顺着到南面结界的方向看去,路上也全是尸体。说是人间炼狱也不为过。 虽然早就猜到了故事的走向,但是亲眼看到,仍觉得触目惊心。 下一瞬,他们站在结界出口,林中起了大雾,厮杀声传来,少年们还未逃到这里来。 侧耳倾听,却听到不远处低泣声传来。 不远处的树林里,寻幽被按在树干上,阙涿俯身狠戾地亲吻怀中的人。 大手掐着下颌,她躲避刹那,落阶甚至看到了她脸上的鲜红指印和半露的肩膀锁骨。 阙涿抬头看向怀里的女人,“有什么好哭的?你来这儿的目的已经达成了。怎么?这段时日难道还生了感情?” 手在寻幽身上大力揉捏。 怀里的人低声哭泣。 下一瞬,他把身下人的腿盘在腰上,撩起裙摆。 落阶这里看过去,只看到了阙涿的高大背影和寻幽莹白的小腿。 寻幽小声道:“不要,至少不要在这里。” 阙涿嘲讽地笑了笑,“为什么?这里不是很好吗?枫木林如我所愿被踏平,而你也能回到我身边。今夜,我们一同欣赏这盛宴。” 雨越发的大,天色暗黑,恍若天亮永远不会来,大雨也不会停。 厮杀声由远及近,被妖兽追着的少年们终是逃到了这里。血染红青衫长袍,不知是自己的血还是护着自己的族人的血。 他们大约以为,只要逃出了枫木林就是一丝生天。 奋力跑到这里,在被结界反弹摔落地上时,从开始的希望到不解再到绝望,看得人身心欲裂。 最后的希望破灭了,唯有奋力一战拼一丝生机。但是大家心里清楚,不过是拼死抵抗罢了。 退无可退,被追上来的妖族伸出长镰砍在身上,侧身躲开,下一瞬妖兽的爪子拍下来,再也躲不掉,躯体半碎。 大雨冲洗脸上的血迹,落阶看清了少年的模样。 五年前他说:“你是何人为何擅闯枫木林?”“这个阵法图我也看不懂啊!”再到今日的,招魂阵中,带她入局看完屠杀的始末。 终究逃不出去。 越来越多的妖兽赶过来,妖族看着他们在做困兽之挣哈哈大笑起来。 那边寻幽的哭声越来越大,她捂着双耳,不忍再听。 阙涿恶劣地把她的手掰下来按在树干上。“为什么不听他们的呼喊声呢?你不觉得兴奋吗?” “那些都是你昔日的好友同窗,他们在呼喊,你为什么不救他们?”他勾唇笑了笑。 “阙涿,求你不要再说了。”寻幽的声音越来越弱。 兵器相碰的声响也越来越小,到最后,唯有雨声和妖兽的嘶吼声,枫木林无人生还。 雨水冲刷地上血痕,血的红如红枫融为一体。 阙涿回头一眼,与落阶眸光对上。落阶知道他不可能在看她,也不可能看到她。他却勾起唇,杀气迸现。 临渊上前一步捂住她的双眼,低声安抚,“别看。” 她站立不动。 妖兽张嘴嘶吼,齿间粘连着血肉,它们趴着吃掉地上的尸体。 风中送来地血腥味越发的重,仿佛下着一场猩红的血雨。 良久。咀嚼声消失。 阙涿抱起寻幽,路过他们面前。落阶看到他怀里沉睡的人,脸上脖子上全是指印,触目惊心。 他带着妖离开,踏出枫木林的那一刻,他停了步伐,回望一眼,目光似乎越过枫木林看向丹穴山。 手下的妖因屠杀的兴奋未褪去,兴致勃勃地问:“妖主,我们下一步是不是打下丹穴山?” 阙涿冷笑,“临渊是个人物,打下丹穴山不太容易。不过……迟早的事。” 妖族离开,枫木林重归宁静。 结界完好,魂魄未消,却永远被困在这个逃不掉的雨夜。 雨不会停,天也不会亮。 今夜的枫木林,是一场声势浩大的葬礼,而他们两个只是送葬人。 …… 落阶沉默良久,撤去了身上的避雨诀,冰凉的雨水霎时沾湿衣衫和青丝。 她接过临渊手里一直提着的灯,吹灭了灯中摇曳的烛火,下一瞬,夜色和大雨退去。 提灯碎裂。他们回到了最初的枫木林。 身上干爽未沾雨水,方才只是一场幻境。 落阶想不通,为什么寻幽会背叛仙族与妖族为伍?她与阙涿又是如何认识的? 如果不是寻幽主动打开结果,妖族不会这么轻易地攻进来打仙族一个措手不及,无力反抗。 如果她被阙涿威胁,只要不出枫木林,她也不会有性命之忧。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她与阙涿为伍? 不知道现在寻幽还活着吗?大概只有她活着,才能给一个答案。 22-30 第 22 章 第 22 章 “走吧。”裙摆划过枯叶,她向结界走去。 临渊与她并肩而行。 “这个阙涿你认识吗?”落阶这几年甚少出来走动,外面一切皆来源于辰枢的告知,但是辰枢未曾提过妖主阙涿。 “不认识。我在这几年间忙着在丹穴山抢山头。”临渊所说皆实话。 “招魂阵的事你也看到了,阙涿临走时说的话,下个目标便是丹穴山,你真的不考虑与仙族合作吗?”虽然此前临渊已经拒绝了,但是今日所见,她觉得还是可以再劝劝。 眼前一片枫叶轻飘飘吹落,临渊伸手接下,顺手递给了她。“妖族能不费吹灰之力踏破枫木林,不过是因为有内应,且内应掌管了枫木林的结界。妖族想要丹穴山,没那么容易。” 他顿了顿又继续道:“虽然魔族不与仙族合作,但是如果共同讨伐妖族,魔族也不会与仙族站在对立面。” 临渊的意思她明白了。 这个话题结束时,两人恰好走到了结界处。 落阶念诀,撤走了原先的结界,重新布置了一个新的结界,外加了一个结魂阵。 临渊不解,事已至此,枫木林的人也已死完,如今重新布置结界还有何用处? 他这么想,便这样问了出来。 “一来,这样丹穴山便多了一道屏障。二来,我怕寻幽哪天回头把结界撤了,困在林中的魂魄便顷刻消散。” “难道你还想把魂魄一直困在这里不成?” 落阶摇头,“这个地方血气太重,魂魄困不了太久,我要回头想个法子把这些魂魄保存起来。” 她带着临渊穿过结界。 妖族便是从这个方向来的,远处是连绵千里的郁郁群山,不知道妖族和妖兽现在躲在哪一座山头呢? 临渊不知道她现在所想,故而只是问她,“那你想到法子了吗?”保存魂魄的法子。 落阶轻叹一口气,“还不知道,我想我要回北荒一趟。” 她跟着临渊回了丹穴山。 写了一封信告知辰枢枫木林发生的事,唤来了玄鸟,把信给送了出去。 …… 夜半,今夜的月笼罩着一层薄雾。 她躺在水潭边的大石块上,手浸在冰凉的潭水里。 临渊就坐在她身旁,在水潭边磨着手里的剑。 问他们为什么半夜不睡觉在这池子边?因为五年里,临渊从一个山头霸主成为了丹穴山的魔族之主,但是,他淳朴的想法依旧没有改变。 洞溪渊好歹还起了一座山宗,临渊的小木屋到如今也还只有一张竹床。 哦,不对,多了一张桌子。怎么能不算进步了呢? 故而,大半夜的,他们两人只能在这水潭边上,一个冥想,一个磨剑。 “落阶。” “嗯?” “你的剑叫什么名字?”他随口问道。 昨日重逢时,她便提着剑朝他走来,一步一步像踏在了心上。她收起长剑时,金色齑粉分明是蝴蝶模样。她的剑应当是很厉害的法器。 “枯叶剑。锻造的时候,一只枯叶蝶以身殉剑了。”便是它的殉剑,枯叶剑才得以出世。 临渊点头。 落阶觉得应当礼尚往来,“你的剑呢?叫什么名字?” “不知,从别人那里抢过来的。” 落阶:…… 两人又继续沉默。 凉风吹过,水潭面上泛起微波。 临渊把她泡着的手捡了上来,用衣摆给她擦干,“别泡了,都发白了。” “你此番前去北荒,是找什么?” “纸皮兽。”狱法山上有纸皮兽,她路过时曾经见过。 她想了想,“我想锻造一个画卷,把枫木林的魂魄收进去。也许会成功,也许不能。” 临渊收起剑,站起身,垂眸看着她,“怎么不相信自己是无所不能的呢?” 落阶笑了笑,笑靥比月色明媚,她抬头看向他,眸中似乎蕴藏万千星辰,她说:“你挡住了我的月亮。” 临渊往苍穹看了一眼,浮云彻底把月遮住了。 他笑了,“哦?” …… 翌日,天色微明。 落阶用纸折了头毛驴,摇摇晃晃地向北荒而去。 临渊跟在身后。 她其实不太理解为什么临渊说要陪她一同前往,她向来独来独往,洞溪渊的人也习惯了她独来独往,也没考虑过给她派个帮手,如今有人说陪她,还有些许不习惯。 她也问过临渊,丹穴山不用留守吗? 临渊抚了抚袖子,淡定地道:“决夙在,没什么大问题。枫木林一战妖族是损失了不少人,短期内估计不会围攻丹穴山,况且,魔族也不是吃素的。”毕竟杀了这么多高阶妖兽,都杀出经验来了。 落阶也没再说什么,只是道:“要不要给你也弄一头小毛驴?” 被临渊拒绝了。 用临渊的话说就是,“我走路都比这头蠢驴子走得快。” 于是一路上的场景便是,一身白衣的美人坐在驴上,身旁跟着一个俊美的玄衣男子。 穿过树林,穿过高山,穿过湖泊,一路北上。 …… 其实落阶觉得一路上带着临渊也是顶好的。 他上山能抓野鸡烤,下河能抓鲜鱼烤。 彼时,他们正在一条小溪旁烤鱼。 落阶蹲在玉石堆上看着小溪里吐泡泡的河蚌。 她指了指河蚌,问临渊,“这个能烤吗?” “太腥了。” 落阶只得作罢。 临渊把鸡腿撕下来给她,问道:“还有多久能到北岳山?” “明日。” 临渊又问:“纸皮兽好杀吗?” “好杀。”她沉思了半晌,“就是不太好找。” 那时的临渊还不知道所谓的不太好找有多不好找。 直到他们来到北岳山的第四日。 北岳山上是没有尽头的竹林,高大的紫竹高耸入云遮天蔽日。 落阶这四日就只是在这里,砍竹子。 而第一日,临渊只是在一旁看她砍竹子。 第二日,见她还是打算继续砍一天竹子,临渊便说去逛逛看能不能撞到纸皮兽,落阶头也没抬地说了一句,“去吧。” 暮色四合时临渊才归。 空手而回。 而地上,砍好的竹子已经码得整整齐齐。 第三日。 落阶继续削她的竹子,临渊继续出去看能不能偶遇纸皮兽,又是一日无果。 第四日。 临渊问她,“纸皮兽会自己出现吗?” 她摇了摇头,“不会。” 临渊叹了口气,认命准备再去找的时候,落阶又继续道:“但是可以把它引出来。” 临渊歇了心思,又有些不满,“我要去找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呢?”他在这座山逛了整整两日,除了无尽的竹子还是无尽的竹子。连个活的东西都没看到,他早些说他就不用漫山遍野地乱逛。 落阶一脸的莫名其妙,“你说要出去找的啊,万一你遇到了,我不就省了很多功夫吗?” 临渊被她气笑了。 他在一旁看她把削好的竹子整整齐齐地收拾好。 “那你在这里砍竹子是?” “我想做一把伞,可以遮风挡雨掩盖神息。既然都来了,伞柄的紫竹也一并集齐了罢。” 然后临渊又指了指一旁摞成一堆小山似的紫竹笋,“那这又是做什么的?” 说话间落阶已经在剥竹笋了,落阶问他,“你觉得纸皮兽为什么只在北岳山?” “因为它生在此地长在此地?” “对了一半。”剥好的竹笋随手丢了出去。 临渊沉思,想着光想着也是想着,手不自觉地跟着剥笋,不一会,小山丘一般高的笋堆已经全部剥好,零落地散在四周。 落阶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告诉他答案,“因为纸皮兽爱吃的紫竹笋只长在北岳山。” 临渊:…… 好一个草率的答案。 “所以现在,我们等它自己出现来吃笋?” “对。” 临渊:…… 他现在觉得应该多出来走走,不要总是待在丹穴山抢山头。 如落阶所料,一刻钟后,纸皮兽便从竹林间走出。 全身覆盖着一层灰白的皮,拖着的长尾巴反倒长满了白色的细绒毛,头上四只角,摇头晃脑走着,无视他们两人低头吃着地上剥好的竹笋。 临渊终于明白为什么说这纸皮兽不好找了,因为它灵力低下,走远一点便感受不到灵力的存在,如果它自己不主动出来,在这无边无际的紫竹林里走上一年半载也不一定遇得上。 临渊讥讽一笑,“啧,这不设防的小东西能活到现在可真不容易。” 落阶其实也想不明白。大约是它的存在确实没什么作用罢,没人稀罕它。 见它吃得差不多了。落阶念诀,下一瞬吃着笋的纸皮兽便被捆得严严实实。 落阶走过去,“送我几张你的皮。”与此同时,临渊递上了匕首。 落阶:? 临渊:? 两人面面相觑。 纸皮兽不理他们。 落阶接过临渊的匕首,低头浅浅一笑,“那我就要你身上这一身了啊。” 纸皮兽大力哈了一口气,认命地带他们回巢穴。 临渊看着巢穴里蜕出的一层层纸皮陷入了沉思。 落阶是个狠人,一张也没给纸皮兽留,全部搜刮走。 他们离开时,纸皮兽还在生气地对着他们哈气。 落阶回头一笑,“你吃了我的笋,总得给点报酬不是?” 听到这句话更生气了,尾巴一只扫起地上的枯竹叶。 …… 落阶把纸皮和紫竹都收拾好。 用新得的纸皮折了一头驴,法术一点,便变成一头呆滞的小毛驴。 落阶围着小毛驴瞧了半晌,总结,“跟普通纸变出来的也无甚不一样罢。” 临渊在身后凉凉地道:“那为何山长水远要来取纸皮兽的皮呢?” “因为只有纸皮兽的皮,才能抵挡水火雷电,万年不腐。” 临渊:“接下来去哪呢?” 落阶:“去北海,取冰海寒楠木。” “也能这般顺利么?” 落阶摇头,“不易,甚至可能殒命。” 她坐在毛驴上俯身笑看临渊,“你现在可以回去了,我一个人可以的。” “走吧。”他牵过驴子的牵绳。 即便是九天太虚,他亦愿陪她同往。 第 23 章 第 23 章 离开北岳山的第三日。 他们到达北海。 碧空万里无云,一望无际的海水与长空相接。 海浪翻涌,他们坐在竹筏上,随波逐流。 这只竹筏,是落阶用北岳山的紫竹做的,谁看了不说一句深谋远虑呢? 她在北岳山紫竹林砍了四天的竹子,很有用处。 两人在竹筏上往北漂。 落阶告诉他,海的那一头,有一片无边无际的冰原,穿过冰原,是她的故土。那里有一片紫色的霜令花林,美得如同幻境,在风雪中永不凋零。 “如果有机会,我想去看看。” 落阶点头,“还可以在浮冰上钓雪水蟹和冰海鱼。那里真的好漂亮。” 临渊好奇,“你为何从霜令花林离开?” 落阶看着无边无际的海水一笑,“因为太孤独了,很久很久,都只有我一个人,入目除了霜令花就是冰海。我那时候在想,如果我去别的地方,能不能遇到跟我一样的同类呢?我想去找找。” 临渊不解,“照理来说,你离开时禺疆还没生出灵识。且你与禺彊是邻居,关系应该不至于要一块冰海寒楠木也要九死一生罢?” 禺彊便是如今的北海之主。 落阶沉思,按理来说是这样,但是他与禺彊的关系确实用交恶来说也不为过。 她离开北荒的时候,那时候禺彊还没有灵识,他们并不相识。 不过是有一次,她突发奇想,打算移栽霜令花树回洞溪渊种在门前。故而,她回了一趟北荒。 那时候的禺彊已经是北海之主,对她未经允许踏上他的领地之事颇有微词。 落阶觉得禺彊过于无理,两人便打了一架。 在落阶看来,她生于这片土地,即便是离开了,那也是她的故土。在禺彊看来并非如此,她离开,那就是他的地盘,何况他有灵识以来从未见过落阶,他觉得落阶生于北荒杜撰的也说不准。 他是北海之主这地位不能被撼动。 因为此事,两人谁都说服不了谁,落阶就把禺彊揍了一顿。 禺彊也是生气了,但是依旧很有风度,虽然打输了,也没让手下来打她。只是道了一句狠话,如若她再踏进北海一步,他便要对她不客气了。 落阶没有把这话放在心上,挖了一棵霜令花树,头也不回地离开。 后来那棵霜令花树也没有活下来。她终究明白,有些事强求不来,也无需强求。 转眼间几十年过去了,而如今她不但要踏足北海,还要从禺彊手里抢冰海寒楠木,真让人头痛。 “所以你想到法子了吗?”临渊问道。 落阶抬头看了他一眼,明媚一笑,“硬抢算吗?” 临渊也笑了,“怎么能不算呢?” 两人一拍即合。 海面上浮冰荡漾,冰原已在入目之处。 落阶与临渊对视一眼,念了个避水诀,法术收了竹筏,两人坠入飘满浮冰的海水之中。 这便是冰海寒楠木? 幽深的北海水底,一棵黑色枯木散着幽幽冷光,蜿蜒而上仿佛直穿苍穹。 寒楠树足有十人环抱粗,歪歪扭扭,枝桠乱长。 落阶幻化出枯叶剑。 落阶的想法很简单,她穿过寒楠木的结界,砍下一枝树杈子,然后趁禺疆没反应过来速度跑路。 临渊的灵力在北海会被压制,打起来不划算。 …… 只要按计划走这事也非常简单,但落阶的计划只进行到砍下树杈子,从寒楠木上飞身而落,便听到海水深处的声响。 一转身拉起临渊的手想走,北海的人已来到眼前。 禺疆见了她简直怒火中烧,“落阶你还敢来?” 提起长剑直指她,“你来也就算了,还敢偷我北海的镇海之宝?” 禺疆一身七彩流光的鲛绡制成的长袍。站在一旁的临渊觉得,这件鲛绡穿在落阶身上肯定很好看,穿在禺疆身上略微有些花俏了。 落阶拿着半人高的树杈子走回临渊身旁,把树杈子递给临渊,低声道:“等会我掩护你逃跑,你帮我把寒楠木带出去。” 目前最重要的是寒楠木和临渊。如果是她一个人,想走也不难,难的是把寒楠木带走。 “落阶。”临渊喊她。 “嗯?” “也许你可以试着相信我可以与你并肩杀出去。”长剑已在手上。 禺疆气不打来一出,“你俩密谋完了吗?” 落阶和临渊不说话。 禺疆继续道:“落阶,放下寒楠木,我可以让你们离开。”他已经让步了,在这么多属下面前。 没想到落阶半点没领他的情,“禺疆,寒楠木我势在必得。” “你、自、找、的!” 下一瞬,冰锥自上而来,落阶拂袖张开屏障,头顶屏障与冰锥相碰,皆化作齑粉。 禺疆率先飞身上前,落阶施下结界挡在禺疆身后,把一众帮手全隔绝在结界之外。 提起枯叶剑抵挡他的第一击。 落阶道:“禺疆,说实话,大家都是北荒而生,你同我在这里打没什么优势。”不存在地域压制。 “冰海寒楠木算我欠你一个人情,有机会我会还的。” 禺疆反手碎了她的结界,众人走了半步,又被落阶施法的结果挡住。 禺疆其实挺恨落阶的,与她单打独斗又打不过,让一群人来又显得他没有风度。而她倒是越来越大胆了,偷到他面前来,他不要面子的吗? 禺疆提剑欺身而上,落阶迎战,临渊也加入了战局,二对一,禺疆节节败退。 但禺疆不服输。 北海仙族越来越多人围着上前,落阶一边与禺疆打,一边施结界布防阻挡其他人上前,禺疆手下破一个结界,她便再结一个,灵力迅速消耗。 她与临渊对视一眼,临渊懂她的意思,知道她想速战速决。 他一个闪身落在禺疆身后,长剑直刺禺疆后背,禺疆提剑反手抵挡,临渊手上的长剑断裂。 毕竟是打赢抢来了,与仙族法器无法匹敌。 禺疆乘胜而上,打算先解决临渊,临渊没有了兵器,拿出方才的寒楠木作武器,抵挡禺疆一击绝杀,落阶趁着这空当,凝冰诀一出,无数枝冰箭对准禺疆后背,禺疆反手粉碎,碎冰兜头落下。 落阶带着临渊闪身落在众人身后,禺疆的手下见他们想跑,便调转方向追赶他们。 落阶一边闪身离开,一边布下结界阻挡追击的北海仙族,结界碎一个结一个。 他们冲出海面,落阶念起凝冰诀,落步之处凝结成冰,他们在冰面上跑,禺疆带着人在水下追。 终究,在到达海岸之前,被禺疆围堵。 落阶把枯叶剑递给临渊,“你上去跟禺疆打,我给你结阵。” 她其实很明白,临渊的剑术在她之上。如今他的长剑已断,没有趁手的武器,与禺疆打确实吃亏。如果她执剑对打禺疆,还要消耗灵气结阵抵挡禺疆的手下,灵力消耗过快,再拖下去,她和临渊都得折在这里。 临渊没有半点质疑,拎起枯叶剑便飞身而上。 两人打得有来有往,临渊还占了上风。她在临渊身后结阵,阻挡其他人加入战局。 临渊也知道落阶抵挡不了多久,出剑越发的狠戾,只想速战速决。 禺疆火冒三丈,今日只想弄死他们两人,下手也毫不留情。 变故是来自两人都想对方死。 临渊刺向禺疆腰腹的那一剑,禺疆意外的没有抵挡,反而把剑送去临渊的心口。落阶借了三层屏障想为临渊赢得先机。 屏障一层层碎裂。 就是此刻,禺疆结起冰箭从落阶身后射来。 落阶为了保临渊,没有管身后的冰箭,再加了一层屏障在临渊身前。 临渊把枯叶剑送进禺疆的腰腹,因结界阻挡闪身躲过了往胸口而来的一剑,却眼睁睁看着所有冰箭没入落阶的背部。 身上白衣瞬间被赤金色的血染红。 “落阶!” 她跪在地上,手掌撑着冰面,唇角不停溢出鲜血滴落冰面上如同冬日风雪中的红梅。 临渊瞬移到她身旁,抱起她便往岸边跑。 禺疆捂住腰腹溢出的血,用长剑撑着半跪在地,眼睁睁看着他们逃离,再也没有力气追赶。 但是,北海仙族的人在穷追不舍,落阶在临渊怀中,拼了最后的灵力,设起冰墙,在北海仙族的人赶到冰墙时碎裂,冰碎炸了众人一身。 等冰雾消散,临渊抱着落阶早已不见身影。 …… 临渊不敢在北荒停留,抱着重伤的落阶往北岳山而去。 临渊的伤口都是小伤,不足为道。 但是落阶被冰箭射穿,身上全是密密麻麻的血窟窿。 临渊要停下来用妖丹给落阶疗伤,被落阶阻止了。 她脸上白得如同北海的深渊寒冰,嘴唇血色全无。身上的白衣全染成了血红色,入目惊心。 落阶张嘴说了一句什么,声音太小临渊没听清,俯身仔细倾听,落阶重复了一遍,“下次不穿白衣了,血迹太不好洗了。” 临渊要被她气笑了,都这个时候了还关心她的白衣能不能洗干净。“你这身衣服全是窟窿,洗干净也不能要了。” 落阶没有说话。 临渊哄她,“闭上眼睛歇一会。” 他抱着她一路南下,除了给她敷药,两日脚步未停。 落阶跟他说出了北海,禺疆就不会追了,临渊不放心,能逃远一些也是好的。 她现在没有性命之虞,但是被禺疆追上就不好说了,他不敢赌。 …… 两日后,终究赶到北岳山。 一进紫竹林便看到出来觅食的纸皮兽,纸皮兽看到他俩甚是生气,朝他们龇牙。 临渊没有理它。 纸皮兽不依不挠。 临渊冲它道:“信不信把你身上这身也剥了。” 纸皮兽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不甘心转身离去。 临渊知道它为什么不甘心,因为落阶说,纸皮兽百年才蜕一次皮,它收集自己的纸皮可以做窝,落阶一次便抄家端走全部,一块没给它留。 临渊见它走了,便放下落阶,给她换药。 喂她吃了一颗内服的仙丹,把她面对面抱紧怀中,她的脸埋在他的肩窝。 把及腰的青丝用红绳捆起,脱下她的衣裳,白皙的背全是一个个血洞,虽然敷了两日的药,仍觉得触目惊心。 他把药膏用指腹轻轻抹在伤口上,他一触碰到伤口,她便疼得一颤。 临渊心疼却也无能为力,“下次你先护着自己,不用管我。” 她颤了颤眼睫,睫毛扫过他的皮肤,他身子一顿。 她轻声道:“灵力快要耗尽了,只能拼最后一把,赌你能带我出去。” 临渊叹了一口气,“你这种打架方法,太伤了。”她的法阵用得与鱼得水,结合剑术无人匹敌,但是这种打法,极其消耗灵力。如果不能瞬间制敌,便会到最后灵力耗尽,陷入死局。 “我会在灵力耗尽之前赢的。”她声音虽小,但是临渊听清了。 竹林风起,她轻轻颤栗,临渊把她的衣服拉起。 “以后,我会在你身旁。” 落阶没应,良久,埋在他的肩上沉沉睡去。 第 24 章 第 24 章 风吹草动,绿浪翻涌。 临渊牵着毛驴从半人高的无际草丛中走过,驴子上美人轻哼着歌。 “临渊。”美人喊他。 临渊递过刚刚从林子里摘的梨子,落阶接过,但没吃。 “我给你做一把剑吧。” 临渊不动声色地问道:“为什么?” “你的剑不是断了么?” 临渊:…… 就不该对她抱有幻想,给他做一把剑只是因为他的剑断了。 “抢来的剑太容易断了,这样打架容易丧失武器然后挨打。”落阶感概。 “抢来的剑能用就不错了。”有什么挑三拣四的余地? 落阶点头,“所以我打算给你做一把厉害一点的,你觉得呢?” “我觉得?”临渊低头笑了笑,“我觉得你先把身子养好罢。”从北岳山离开五天了,身上的血窟窿好了不少,但灵力恢复得有些慢。无论是锻造魂阵和灵剑,都是极具消耗灵力的。 “没什么,总会好的,反正此次要做的法器也很多,一并做了也省事。”落阶顿了顿,“最主要是,材料也收集好了。” “你说那块千年玄冰么?”临渊问。 落阶点头,“嗯哼。”她看寒楠木的时候看到树上悬挂着千年玄冰,她顺手收了一块,没想到被临渊瞧见了。 “冰海寒楠木作剑柄,玄冰作剑身,肯定削铁如泥你觉得呢?” 临渊应和,“我觉得也是。” 落阶在身后咯咯笑。 “笑什么?” “你好敷衍。” 古怪的歌声继续哼起,风吹草动一浪又一浪,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 突然,半个高的草丛中走出两个人,看着前方走远的身影,大声密谋。 “昼黎,听见了吗?他们身上好像有好东西。” 昼黎打了一个哈欠,比方才走过的临渊更敷衍,“听见了,但是我觉得我们打不过。” “那女的好像没有灵力,就剩那个男的,叫上荆阳他们,今夜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昼黎瞧了一眼他们离开的方向,“翻过这座山头便是南荒了,是阙涿的地盘,你们敢过去吗?” “快天黑了,他们今晚应该会在此落脚吧?” “那你去叫人吧,他们在此落脚就干一票,不在就算了。” …… 落日余晖,血色残阳。 他们穿过山中的树林,林中惊起飞雀。 落阶蓦然想起一件事,“给辰枢送信的玄鸟怎么一直没有回信呢?” 临渊没说话。 她低声呢喃,“都已经十多天了。” 临渊低头,关于辰枢,他有所听闻。灵识生于洞溪渊,千年难得一见的奇才,据闻至今未遇对手。 “你跟辰枢……很熟悉吗?”临渊问道。 虽然落阶好奇他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如实告知,“我与辰枢是邻居。”她来洞溪渊的时候,首先看中的便是十里泊,辰枢小木屋旁的那块空地。那时候她不知道洞溪渊是仙族的地盘,不是谁都能留在那里的。 但是辰枢没有拒绝她,还让她去跟着一起上学堂。 “你能打赢他么?” 她想了想,“以前可以,我刚去洞溪渊的时候,辰枢架打得一般,所以他时常让我陪他练剑。”因为辰枢觉得她一路上杀着妖兽过来,实战经验肯定很足,那时候的辰枢没有机会出去历练,故而十里泊的夜半,辰枢不睡觉就会让她出来比划比划。 “但是现在单是用剑术,我已经打不赢了。” 临渊心想可不是吗?他从未见人打架是落阶的这种打法的,剑术身法法阵齐用,灵力耗尽之前,没有对手。灵力耗尽,等死。 “但是呢,如果我用法阵把他困住了打,辰枢就会很崩溃。” 临渊心里笑了,谁这样挨打不崩溃啊?法阵结界一层一层叠加,破了一层还有一层。 “上次跟他打过一次,他输了之后研究了三天的法阵。不过可惜了,在洞溪渊,没有谁法阵玩得比我好。” “但是洞溪渊已经是这么多灵泽里面法阵最强的了。” 落阶沉思了片刻,拿起手上的梨子啃了一口,皮脆多汁,清甜爽口。 “所以你说那个寻幽,到底是哪里来的呢?她的法阵用得很好。五年前我来枫木林可没见过她,那时候清巡仙人说他们那里没有法阵师,但是招魂阵里所见,她会法阵这事也不像瞒着枫木林的人,至少景殊是知晓的。” 她把梨子啃完,临渊递过手帕给她擦手,又从兜里拿出一只梨,问她还吃吗? 落阶摇了摇头,临渊便拿在手上。 “其实,你对枫木林的事也不清楚,为什么洞溪渊的人会派你来?”这是临渊一直想不通的地方,想问她很久了,又一直没找到机会。 “其实我对其他灵泽的事情也不清楚。他们忙,辰枢觉得就派我来送个信的事儿,还是很简单的。只不过,谁能想到整族被屠尽了呢?” “辰枢倒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就是不回信,真让人惆怅。” …… 闲谈间,他们已经翻了半座山,夜色四合,林中弥漫起了大雾。 除了他们走过的脚步声,万籁寂静。 落阶问临渊,“我们今晚在此地歇息吗?” 如果今夜在此地留宿,明晚才能回到丹穴山。如若今晚不歇脚,明早便到了。 落阶身上有伤,他不愿她连夜赶路,但是此地好像有妖兽出没,他带着受伤的落阶,实属不愿与妖兽对上。 落阶见他在思考,便没打扰他,继续哼着歌。 “歇一夜罢。” “你在担心妖兽么?” “嗯。”临渊也不隐瞒。 “那一会我教你一个法阵,你觉得会不会安心一点?” 忽然,一只野兔从眼前跑过,临渊眼疾手快,拿起手里的梨子便大力择到野兔头上,肥美的白兔瞬时躺倒在地。 今夜吃烤野兔。 临渊把落阶抱下毛驴,手一点,呆滞的驴子变回纸片。点纸成驴的法术也是落阶教的,落阶灵力未恢复,这几日赶路都是临渊抱着,后来伤好了些,便让临渊用法术给她变了一头驴。 他从藏物墟中拿出一块纸皮铺在地上,把落阶放在上面。 他捡起野兔,在附近捡了木材,燃火烤起了香喷喷的兔子。 落阶盘腿坐着,一脸期待地看着烤兔。 火光在她脸上明明灭灭,临渊看着她的模样便有些好笑,“从前没吃过烤兔子?” 落阶摇头,又说了一遍,“洞溪渊禁止生火。”什么都不能烤。 临渊觉得自己这一手烤肉技术,便能把落阶拿捏住。 落阶叹了一口气,“你怎么什么都会烤啊?” 给兔子翻了个身,“还没烤过妖兽,不知道什么滋味?” 落阶也饶有兴致,“长这么大,肉会不会太柴了?” 不远处树后蹲着的数个妖,看着他们烤兔,听着他们聊天。说到烤妖兽的时候,其中就数荆阳最愤愤不平,他紧捏拳头,妖都是由妖兽修炼人形,他们谈着竟是把这当成吃的在讨论,欺妖太甚了。“他们竟然在说烤我们的族人?” 临渊瞬间抬头,高声喝道:“什么人?”话音刚落,手里的树枝便穿过林子落在发声之处。 树枝落地的位置立他们只有一寸,牢牢地插、入地里。 昼黎惊觉临渊的敏锐,站起身,从灌木丛后走出,笑着一步步走近,“我们是这座山上的妖,没有恶意。” “就站在那里别动。”临渊左手拿着串兔子的树枝,右手已经捏紧枯叶剑。 昼黎看着临渊仿佛下一瞬要大开杀戒,杀完还要回去给美人烤兔的模样,觉得还是不要招惹为好。 “我们只是路过,真的没有恶意,现就离开。”话落便朝几个族人使了使眼色,不甘心的几人离开。 直到走远了,荆阳才不满地说:“为什么要走?就那个男的能打,我们几个打一个还打不赢吗?” 昼黎没说话,虽然只看到白衣美人的背影,但是从他们发出声音到走出来到离开,那人都没有回头看一眼,虽然他感受不到她的灵力,能如此淡定的人,不会是寻常人。还有那个男的,灵力远在他们之上,不惹为妙。 “算了算了,回去睡觉吧,白蹲了好一会。” 大家也没再说什么,各回各家。 …… 火逐渐熄灭,兔子烤得脆皮酥香。临渊找了一块大叶子让她包着吃。 “方才的是妖族?” “看样子是。” 落阶觉得有些好笑,“妖兽没来,妖族的倒是来了。” 她沉思了一阵,“我总觉得,妖族最近修炼得有些快了。”她从北荒来的路上,遇到的基本都是低阶妖兽,偶尔会有一两只中阶的,但也甚少,如今出来走走,都能遇上几个修炼成人形的。 “据闻,妖兽喜欢在灵气之地胡乱吸食,更会把灵物吞入腹中以供修炼。”临渊勾唇笑了笑,“因为尝过吃灵物的甜头,便一发不可收拾。” 踏平仙族灵泽,吞吃仙族,那修炼速度简直扶摇而上。 修炼更上一层,再去更加厉害的灵泽,如此往复循环。最后便是妖族的天下,占领八荒四海。 落阶感慨,“仙族偏安一隅不爱争抢,魔族内战抢山头,看看人家妖族,啧啧。” “反正现在各方联合屠妖,魔族也会出一分力的。”临渊见她吃完烤兔,便拿帕子过去给她擦干净指尖。 他背靠在树上,张开手,“来睡觉罢。” 因为落阶这些时日背腹伤口严重,躺着趴着都会压到伤口,便只能任他抱着,头枕在他肩上才能睡一阵。 落阶也习惯了,下巴垫在他的肩窝,他避开伤口,抚着她的背哄她入睡,大约是累了,没一会便睡沉。 临渊看着她深睡的侧颜,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如果可以这样一直陪伴在我身旁该多好。” 第 25 章 第 25 章 回到枫木林的当日,终于收到了辰枢的回信。 辰枢表示寻幽这个名字有些陌生,他不认识,待这段时日他去查探一番,有结果了会告知她。 也只能如此了。落阶想。 辰枢信中还说,最近洞溪渊没什么事,她不用急着回来。 落阶本来也没打算急着回去,招魂的事还要段时日。 放飞玄鸟,落阶把这几日收集回来的材料都拿出来,一眼一样的分门别类。 临渊想着枫木林有结界,她在枫木林也不会出什么事,便独自回了一趟丹穴山处理魔族的事务。 其实也没什么事要处理。决夙跟了他许久,在魔族中威望甚高,他走开一段时日,丹穴山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临渊把煮好的茶递过去,顺手抚了抚她的发顶,“我今夜带你去捞。还差什么?一并找了。” 说完,她抬头看他一眼,猝不及防地撞进他带着轻笑的眼眸中。 临渊挑眉,揶揄道:“你就很勤快啊,虽然魔族天没亮就在练剑,但是你也没睡到天亮啊。” “整个潭底都是琉璃玉石。”临渊回答。说完便继续下潜,陆陆续续又捞上来好几块。 落阶在空置的屋舍里搬出了一套竹制的桌椅在枫林中。 “但是前些日子也是我抱着你睡的。” 触手冰凉。 她看着他唯一的一张竹床,拒绝了。 临渊没说话,落阶其实明白。 “嗯?” 枫木林是仙族的地方,平日也锻造法器和长剑,故而剑炉等器物一应俱全。在这里炼魂阵和法器最好不过了。 突然,落阶想起什么,站起身来跟临渊道:“玄铁和玄冰已经进剑炉了,我去加点灵木。” 只卷自己不卷别人的落阶陷入沉思。 红枫纷纷扬扬,一如往昔。 决夙倒是从临渊的眼神里看出来他的想法,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主要是这几年我们魔族内战,妖族那边也内战,大家都对对方知之甚少。” 落阶摇头,“要等七日后的月圆之夜。” “临渊,你睡了吗?” 临渊给她加了一件披风。 临渊认命的拿出一块布铺在地上,“床给你,我睡地上。” “不是,你缺不缺什么法器之类的?我跟你换琉璃石可以吗?” 临渊换好衣衫,叫她进来睡觉。 落阶不理他。 决夙挠挠头,小声道:“我觉得这几日也没什么事劳烦你老人家。” 他站在水潭边的石块上,一跃跳进了水潭里。 “其他人知道吗?” 魔族这些年内乱不断,也就临渊靠拳头一个个山头打下来统领了魔族。再往前看几年,弱小便要挨打甚至被打死,只有靠自身强大才有了一席之地。 决夙懵了,“但是枫木林有结界啊。”是仙族布下的结界,是他想进就能进的吗? “看来仙族以后也要勤快一些了。” “那个阙涿据说是条蛟,在南海那边修炼成人形,后来把南荒原来的妖主打死了之后便顶替了他的位置,带着妖族和妖兽把南荒那些小灵泽都踏平了。但也仅限于小灵泽,大的灵泽应当也打不过,这几年也没什么很大的动静。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就盯上了枫木林,还把枫木林灭族了。” 临渊也是这般想的,灵泽的灵气有助于她的灵力恢复,在枫木林养伤也甚好。 …… “今天风凉,你回去屋子换件衣服。”落阶抱着方才的琉璃石,跟着临渊走回他的木屋。“你什么时候知道潭底有玉石琉璃的?” 不待她问,他便开始宽衣解带。 落阶震惊,“这潭底都是琉璃石?” “行了。”临渊也不纠结,“我这几日都在枫木林,有事便去枫木林找我。” 虽然声音小,但临渊还是听到了,“那便最好了。” 落阶看了一眼感慨道:“你们魔族好卷,天未亮已经开始练剑了。”洞溪渊好歹也是日出了之后才去上学堂啊。 落阶低低地笑着,“主要是当时有点赶,也找不上别的。现在还有时间,要不我做一盏琉璃灯,就是现在不知道去哪里找琉璃?” 临渊不理解,“你上次那盏灯用完就碎,每次还要做新的?” 临渊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故意说:“所以我都不告诉别人,怕被偷走了。” 浮云遮月,屋里又陷入了黑暗。 “还没,怎么了?伤口疼?” 落阶期待地看着他,“你会画画吗?” 两人便起床去往枫木林,路上看到决夙带着魔族的人在练习剑法。 临渊说的是五年前,他被水隙重伤,就是当着她的面脱掉衣衫跳入水潭中清洗血灰,她当时的反应就像看一头裸露的野猪,毫无波澜。 因落阶说不需要临渊动手帮忙,故而他坐在一旁看着。他从丹穴山带了个茶壶过来,红叶烧炉,枫林烹茶。 直到落阶说够了,他才从水潭里爬上来,披上刚刚脱下的玄色外衣。 临渊看了一眼她的画卷,“画点什么在上面吗?”纷纷扬扬鲜红似血的红枫?还是丹穴山一望无际的薄粉桃花? 两人走到临渊的小木屋后的水潭边上,落阶扫了一眼,除了一堆乱石也不见琉璃石的影子。 他低声嘀咕,“真是没良心的小东西。” 落阶摇头,“没什么,哎哎哎你别脱衣服啊。” “还有一个事,比较隐蔽,应该没什么人知道,五年前仙族的不道山不是被妖兽踏平了么?听说阙涿好像曾经在不道山出现过,但是当时他也没有替代原妖主的位置,也没什么人认识他,不知道记忆有没有出差错。” 落阶无语地抱着她的琉璃石走出门外,今夜云厚,看不到月亮,她便看着怀中的碧色琉璃石出神。 “……”落阶。 但是他转念想了想,如果落阶为了玉石琉璃,时常来丹穴山找他也甚好。 上次启用招魂阵的时候,落阶给了他一盏灯提着,他原以为是什么厉害法器,也确实是厉害法器,不过用一次就没了,过于浪费。 落阶的沉默让临渊觉得,她已经起了抢的心思了。 “哎哎哎。”落阶阻止,抬眸却落在他似笑非笑的眼神中,眼底神色犹如幽深水潭,让人沉溺其中。 “还要招魂的引子,你说做个招魂幡还是招魂灯呢?”落阶问道。做招魂幡好像简单一些。 他勾唇笑了一笑,“不会。” 他顿了顿,“你又不是没见过。” …… “你上次不是说想要做一把伞么?我帮你削伞骨?” 其实也不差什么了,琉璃灯也是临时起意。 落阶把茶喝了,放下杯子。 躺在地上的临渊忍着笑意,一本正经地拒绝了,“魔族目前不缺什么法器。” 临渊当然没有打算脱裤子,只是看她这个茫然失措的可爱模样忍不住想逗一逗她。 “大概就这些了。” “从住在这里开始,来水潭洗澡潜进去发现的。” “哦。” 临渊觉得决夙打听了半天好像也没打听到什么重要的事。 怪不得他守着他的小茅屋就是不肯挪地。 落阶蹲在水潭边,看着水潭水面微澜。不一会,临渊从潭底上来,游到她身前,往她手里递了两块碧色琉璃石。 “这就好了?”临渊心想这也太简单了罢。 “我以为你会。”他道。 是夜,丹穴山凉风阵阵。 他走到木架前,拿了一身干衣服,转身看到落阶认真地看着他,他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我要换裤子了,你要看吗?” “应该不知道。”以边吾水隙他们的性子,知道的话早就派人全捞走了。 她从他的神情中看出了门道,“你知道哪里有?” “好,要四十八骨的。” 落阶今夜很开心,对于这个热爱锻造法器的人来说,拥有一潭底的琉璃石是多让人快乐的事。可惜,水潭是临渊的,琉璃石也是临渊的。 翌日清晨,太阳未现,天蒙蒙亮,雾气还未散尽。 落阶叹了一口气,当时他身上全是伤口,和烤着的那块鹿肉实属没什么两样。现在就不同了,虽然她没有想明白有什么不同。 她躺了半晌,看着窗外风吹浮云散,明月高悬,洒了一地月华。 话音落,黑色里衣落在大石块上,临渊露出横阔胸膛,手指顺着腰腹的腹线下滑停在裤头边沿。 决夙见他回来匆匆一趟,便把这段时日查到的事一股脑地告知临渊,“主上,你走之前让我打听的关于妖族的消息我打听到了一些。” 两人沉默了好一阵。 落阶歪着头看向他,一副今时不同往日了的模样。她受伤是迫不得已,如今她已经伤好了。 落阶:…… 她把纸皮兽的纸皮放置在桌上,裁成一幅画的大小。 脱去玄色外袍,修长的手指落在腰间的布带上,轻轻一扯,玄色布带落地,他的手指落在里衣的衣襟上,正欲解开。 落阶小声嘀咕,“传闻狐妖很会蛊惑人心,也没说魔也会蛊惑人心啊。” 临渊简直要被气笑了。 “如果我说不给你琉璃石,你会来抢吗?” 她躺在他的床上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占了他的竹床让他睡硬地板。她觉得她回枫木林睡好像也不是不行,但是临渊一副不想动的模样她又不好再说什么。 …… “那你在结界前喊我吧。” 半人高的冰海寒楠木就插在土里,看着像一棵枯萎的小数。落阶从分枝中割下一截裁成画轴,把纸皮与寒楠木一同卷成卷轴,金丝缠起放在一旁。 她觉得按照这样下去,仙族打不过魔族也是迟早的事。 两人并肩穿过山坳。 山坳风大,吹起她的薄纱披风和青丝,临渊上前一步走在她身前,替她遮挡前方来的大风。 第 26 章 第 26 章 剩下的日子里,两人便是在枫木林等七日之后的月圆夜。 她要在七天内把聚魂灯锻造出来。 临渊问她七天来得及吗? 她低头打磨炼好的琉璃石,“来不及画个招魂幡也能用。” 临渊了然。 他的剑还在剑炉中,落阶偶尔去给炉里加点灵木。 临渊见她忙前忙后有点不忍,“要添多少?我去添。” 落阶阻止他,“我还要顺道看看剑炼到什么程度了,你又不会。” 风越来越大,卷起枯叶把他们围绕其中。 临渊觉得她这边思考的模样有些可爱,“所以你坚持剑道只是因为你弹琴难听吗?” 景殊转着看了好几眼,夸赞道:“映照像溪流,很契合的名字。” 大约是树梢上的玄鸟觉得她没有再弹一曲的打算,扑腾着翅膀飞下来落在桌上。 照理来说,整个不道山被踏平,比寻幽灵力高强的大有人在,于情于理能活下来的没理由是她。 临渊端起热茶一饮而尽,踌躇片刻方才开口,“你不学琴的原因是……” 沸水冲入壶中,桂花在水中沉浮。 踏进枫木林后的景致如同水中幻影,片刻便到了屋舍处。清巡仙人招呼大家做饭,说要好好招待他们两人。 在枫木林的第三日。 “等你们回来。” 辰枢信中说,寻幽是五年前不道山唯一的幸存者,后来投靠的枫木林,因为清巡仙人与不道山山主是旧友,故而收留了寻幽。 景殊带着人去厨房忙活。清巡给他们泡茶,水沸的时候,他抓起一把茶叶想丢入水中,想了想又放回茶罐子里,给落阶倒了一杯白水。 好一个倒反天罡。 临渊端着茶杯,饮啜一口桂花茶,见她拿着琴走过来,讶然地挑了挑眉,“你精通琴艺?” 他只是没有猜中结果。 她回头。 景殊一头雾水地看着其他人走进结界,走回枫木林。清巡仙人捋着花白的胡子,笑呵呵地跟他们打招呼,“落阶,这位是……”他认真地看了临渊好几眼,认了出来,“是丹穴山的山主吧?” 落阶抬头看了他一眼,清澈眼眸对望,两人同时沉默。她不会画画,临渊也不会。 美人撑着她的四十八骨紫竹伞在红枫林中散步。 落阶:…… 他们两人在枫木林中煮茶,好不惬意。 落阶放下琴,坐好,一本正经地道:“师尊曾说,琴学好也能成为武器。” 他看着她抱琴而来那刻,莫名觉得她弹奏的琴音必然是悦耳动听的。因为仙女一身白衣,抱着琴款款而来,清浅一笑如同平静的湖水。琴音起,湖水微澜,风未动而心先动。 红枫飘落,宛若红蝶。 终于,她把伞收起来,拿起地上的聚魂灯。 青葱白嫩指尖抚过琴弦,琴音泠泠,宛若抚过他的心弦,身心酥麻,泛起涟漪。 “魔族都是丢去喂妖兽。” 他笑了笑,茶杯推到她面前,“但是落阶,杀人而已,难听又何妨呢?” “来来来,老头子给你们沏茶去。”清巡仙人邀他们进去。 “但是聚魂灯就不同了,聚魂要吸收月华和灵气,用琉璃锻造有利于聚灵。” 突然不知道哪个结局较为凄惨? 哦,他确实不会。 落阶叹了一口气,“但愿她能活着,至少活着给枫木林的冤魂一个交代。” “受了天罚之后还活着,便关起来罢。”但是没有多少个能抵住天罚。 “多想无用,反正寻幽这事说到底也是她与枫木林的事。以后有机会见到也许就有答案了。” 景殊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身后,“走,我带你们进去找清巡仙人。” “落阶。”清巡仙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叫住了她。 他原以为,以落阶的性子,应当拿纸皮糊一盏。 指腹挑弦,泠泠乐音倾泻,是那首她哼过的古怪调子。 第七夜至,今夜八荒明月高悬,月华倾泻,是个见鬼招魂的好日子。 “喏。”落阶话音刚落,清巡仙人便从后面的人群中走出来。 灯和伞都送进了炼器炉,偷得浮生半日闲。 第七日的早上,粉紫彩霞交错弥漫天际,祥云现,法宝成。 “好。”她和临渊站起身,道别后往结界方向走去。 她想起第一次到枫木林做客,便是喝了清巡仙人煮的味道甚怪的茶,他看出来她喝不惯,最后给她倒了一杯白水。 临渊不懂,遂沉默。 红枫林的夜依旧静谧。 “你没发现么?”她挑拨了两下琴弦,“我弹得很难听。” 聚魂灯就被落阶随意地放在地上。 “嗯?你在想什么?”看她在发呆,手指在她眼前晃了一晃。 …… 不一会,结界外传来交谈声,少年们兴致勃勃地向枫木林走来。 “那也不是,因为辰枢下课之后跟我说,让我别学琴了,以后对手会不会受到摧残不好说,但是我每日练琴他就会受到摧残。遂作罢。”她想起往事,没忍住笑了起来,“当然,师尊说我毫无天赋也有关系。”所以这琴,不学也罢了。 “有点意思。”临渊往沸水里又加了些许桃花,将桃花茶倒给了她一杯,“看起来这寻幽是个恩将仇报之辈。” 所有人都走进了枫木林,唯有他们三人还站在外面,还有景殊伸了一脚进去,又收回脚回头问道:“好像少了一个人。” 在落阶再一次添完灵木回来的时候,临渊已经把四十八枝伞骨削好,打磨光滑整整齐齐地放在一旁。 魂阵卷轴已备好,聚魂灯已锻造完成。 “哦。”临渊倒掉桃花茶,又换上了白梨花。 落阶伸手把杯口盖住,“不要,不好喝。” 她站在伞下,一身灵气被收敛其中,灵气尽收让人不知底细。 临渊点头应是。 落阶当场就反驳了他,“紫竹伞是用来收敛灵气的,在伞上缀满灵石琉璃碧玉就倒反天罡了。” 她捏着茶杯沉思了半晌,“因为当初的自己没有想明白这个道理,你说难听的琴音杀人,是不是更胜一筹呢?” “那倒不是,我只是觉得此情此景应有琴声应和。”林中红枫飘落,杯里桂花浮沉,白日微风不燥。“难听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 落阶看了眼他的身后,“你们从远处回来,肯定很累了,快进去歇息吧。” 对手身心具受摧残。 …… 落阶突然想起什么,走进空屋舍,从清巡仙人的房间拿出了一把琴。 落阶把杯中水一饮而尽,把杯子倒扣在茶盘之上。她笑意盈盈道:“仙人,我们就不在这里吃饭了,有急事要赶着回去。” “唔~”临渊端起茶杯又喝了一杯。 落阶取下玄鸟身上的信。 “那下次来老头再好好招待你们。” 与素色清雅的紫竹伞不同,这盏灯,雍容华贵美艳不可方物。 下一瞬,风静,夜色褪去。他们已然站在枫木林的结界处。 景殊和落阶同时看向一脸茫然的清巡,清巡仙人眨了眨眼睛,有种骑虎难下的错觉,最后在落阶真挚的眼神中点了点头。 此刻轮到临渊开始沉思,“所以你特意找一把琴出来是为了告诉我你弹琴不好听?” 月华倾泻流入临渊提着的聚魂灯。 临渊想问聚魂灯不做了吗?想起她说的也能用招魂幡将就便没说话。他看着已经用纸皮裁好的伞面,问道:“画点什么吗?” 素伞与她翩翩白衣,在鲜红若雪的红枫中宛若山巅的那一抹雪,遥不可及,高不可攀。 碧色琉璃映照地面,宛若碧色的涓涓流水,四周坠着数颗水滴状的琉璃珠子,整盏灯泛着碧色流光。 落阶摇头,“清巡仙人在后面呢?” 景殊茫然地想了好半晌,“此番历练,仙人没去啊。” 落阶清点过人数,一百二十八人刚刚好,不应该少的。但是她还是认真地问道:“少了谁呢?” 落阶忍不住笑,似曾相识的话语,无论多少次,只有景殊对白日提灯好奇。 枯叶剑划过指尖,赤金色的血落在阵心。 万籁静寂,连刚刚飞来的玄鸟都停在枝头。 “你这盏灯真好看?叫什么名字?” 落阶回神,端着茶小口小口地喝着,“我在想,这个寻幽,除了法阵有点出色之外,其他地方平平无奇,她怎么在不道山这种高手如云的地方活着出来的呢?” 时光荏苒,故人已逝。却在朦胧的记忆中恍若想起她不爱枫木林的茶。 “说不定她当时不在不道山呢?”临渊又欲给她倒上一杯茶。 这话虽然冷血,却不无道理。 临渊:发现了。估计连枝头的玄鸟也发现了。 景殊挠挠头,看了一眼落阶,又看了一眼临渊手上的灯,“怎么白日提灯呢?是看不见吗?” “碧流灯。” …… 也许是从选择背叛那一刻起,便永劫不复,无关惩罚。 落阶把打磨到一半的琉璃放在一旁,惊喜地一支一支拿起来看,然后取出冰丝线便要开始组伞。 落阶笑了,“寻幽回不道山了,清巡仙人没有跟你说吗?” 见他们两个站在这里,走在前头的景殊快步迎上来,“你们怎么站在此处?不进去找清巡仙人吗?” 景殊才松了一口气踏进枫木林。 落阶笑着谢过,临渊一脸不解。 落阶就站在阵中,手里的魂阵向天一丢,半空中一幅画轴徐徐展开。 景殊想了很久,突然灵光一现拍手,想起来了,“寻幽还没回来,不是把她落下了吧?我要回头找她。” 临渊有些好奇,“你们仙族,是怎么处置叛徒的?” 一曲终。 瞬刻间,风起,苍穹之上裂出紫色闪电。 落阶脸上笑意清浅,但临渊看得出来,此刻她很高兴,她对这把伞期待已久。 “乐,意为修心养性,与灵力相结,运用自如亦能成为武器杀人如麻。”她笑了笑,“这句话是师尊给我们上琴课时说的第一句话。其实我剑术用得不好,辰枢说,我也可以试试修琴道。” “不知为何?我觉得应该要跟你道谢。”他郑重地鞠了一躬,“谢谢。” 落阶笑笑没说话,转身离开时挥了挥手。 一步步踩在枯叶上,却像踩在水面上,脚尖轻点泛起层层波纹,水波越来越大,直至淹没整个枫木林。 第 27 章 第 27 章 涌入枫木林的水褪尽,还是那个月色如水的夜。 碧流灯光华暗淡,清风过境,琉璃珠子摇晃,灯中光华熄灭。 临渊拎着灯诧异,此灯竟真能聚一百多个魂魄,落阶的锻器之术远比他想象的要厉害得多。 魂阵卷轴从半空落下,落阶伸手接过。枫木林中的一百二十八个魂魄,都收集在魂阵里了。 临渊道:“他们的魂魄会永远被困在魂阵中么?” “嗯。”回到那场屠杀之前,岁月静好,日复一日,但是永远走不出那个下着血雨的夜。 红枫树下,竹桌上的茶壶还冒着热气,临渊把碧流灯搁置在茶壶旁,坐下倒了两杯水。 不知为何,这一刻,落阶很想再偿一口清巡仙人给她冲的茶的滋味。 落阶这个法器锻造师,短短七天便做出了三件世间顶阶法器,真高产。更想偷过来藏起来了。临渊叹气。 这一刻落阶没有再深思,消失的枯叶剑重新凝聚在手中,长剑一挥剑气划过他身前,他没想到落阶来真的,只得错身避让。 临渊不可置信,心里一咯噔,莫非现在肖想一下美人都会惹来天谴? 临渊觉得自己没有立场让她留下,只能沉默。 他一字一顿,“回答我。” 他还没来得及答话,剑气凌空而来,他只得提着渡魂剑抵挡。 “落阶,魂阵可以困着魂魄,能困着活人吗?” 但那又如何?不过是慰籍不甘的自己罢了。 她歪头想了想,终是收起了枯叶剑,“我应当喜欢么?” 红枫叶落,夜色明媚。 他勾唇嘲讽一笑。 像他们从北海回来的路上,只有他们两人,无人打扰。夜里把她抱在怀里,与他同榻而眠。她骑在驴子上,他行走给她牵绳。 落阶也不是会纠结别人情绪的人,既然想不通便不想了。 她不解,“嗯?” 临渊觉得莫名,看了一眼桌上的碧色琉璃灯,“我要你这盏灯作什么?” “支撑魂阵的第一重幻境需要灵力,魂阵还需要更深一重的炼制。我过几日要回去洞溪渊了。” 不知为何?心中抑郁一扫而空,他有些高兴,“那我对你做这些事,你又是怎么想的?” 手沿着唇瓣一直落在耳珠,他用力揉了一下,小小嫩白的耳珠瞬间鲜红如血。 临渊觉得有些好笑,大约是觉得,此刻有一块千年玄冰在一旁,冰化开了,落阶都还没被捂热。 临渊这刻真的要被气笑了,他想引导她觉得他与旁人不同,他以为他们一同经历生死落阶对他至少有些许情谊,不曾想,他不过也算他心中的别人,无甚不同。 “感谢吗?”他抬步向她走去,一步步逼近。 落阶陷入了沉思。 他看见了。 杀意太盛,步步而上,渡魂剑被她一剑挥开,剑尖直指咽喉,只差一寸,便能穿过颈脖钉死在树干上。是那棵按着她亲的枫树。 “你的剑我昨日看了,约莫着明日便要好了。” 落阶与他对打,剑气四散,枫木林的树杈被一片片削落在地。枫叶凌乱地飘在半空中。 落阶歪头想了片刻,“砍死他。” 枯叶剑剑尖指地,周边金色枯叶蝶环绕飞舞,她一步步走近,“临渊,你是觉得对我做这些事是错的,但是你还是这么对我做了。” 他拿起剑,认认真真地看起来。剑柄是水波纹路雕花,剑锋半透泛着冷光。锋利无比,刚刚落阶随手比划的那几下,剑气便已斩断十步开外的大树。 临渊的表情淡了下来,他把渡魂剑搁置在一旁,淡淡地应和,“哦。” 思绪被打乱,她茫然地道:“没”有。话未说完,温热的唇便落了下来,齿咬着她的唇瓣,看着她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眸中氤氲着水泽,看着我见犹怜。心中恶劣破土而出,叫嚣着蹂躏她,把她压在身下,做着一切他梦中无数次想做的事。 “你撞邪了?” “落阶。”临渊叫她。 他莫名其妙地笑了笑,“我就是邪啊,落阶。” 蓦然间,高悬明月被浮云遮盖,天空裂出紫色电纹。 临渊笑了,“你比我通透。”招魂阵中没来得及喝的那杯茶,现在喝上了。味道清涩,确实不怎么好喝,但是饮完过后,口中回甘,也是不同滋味。 临渊点头。连剑也锻造好了。 落阶:…… “渡魂剑,好名字。”她笑了笑,“杀一人渡一魂。” 与剑无关?落阶总觉得此刻的临渊有些许低落,既然无关锻造中的剑,那……“我把碧流灯送你?” ——因为我还没祭出法阵,也在最后一刻收了手。 “因为不忍心看着他们魂飞魄散。虽然在魂阵中终生不得困,但是,枫木林依然是那个枫木林,回首再看,依旧寻常。” 下一瞬长剑刺破长空而来,他闪身错开,煮茶的竹桌被剑气掀翻,他只来得及抓住刚刚随手放在桌上的渡魂剑。 如果能永远与她困在一起多好,心魔蠢蠢欲动,叫嚣着把她折翼留下,永远陪伴在他身侧。入目皆是他,也只有他。 茶叶在茶壶中舒展,沸水中沉浮。 她认真地看向临渊,“你的剑也出剑炉了,我明日便要回洞溪渊了。” 可惜,这些她都不懂。她在洞溪渊仿佛被保护得很好未历风雨的金丝雀鸟,性子淡漠,法术高强。这样的人,要在她心里留下位置太难了。 下一瞬,落阶空着的右手幻化出枯叶剑。 落阶:? 下一瞬,落阶便拎着一把剑从枫林深处走出。长剑通体泛着冷光,宛若北海的千年寒冰。 落阶把剑递给他,“取个名字?” 临渊把白水递给她,落阶鲜少见他如此沉默,不由得问道:“你在想什么?” 粗粝的指尖揉着她的柔嫩唇瓣,“这个感谢你不喜欢么?” 取个名字吗? 终究还是克制住。 临渊从她的眼神中看懂了,从未有人这样冒犯她,把她按压在树上亲吻,对她做不礼貌之事。 退开半步,低头在她耳畔低语,“想杀我吗?”他轻轻地笑了笑,“因为我冒犯了你?” “临渊,我刚刚去看了一眼,你的剑好了。”落阶随手挽了个剑花,突然,十步开外的枫木应声倒地,溅起一地的枯叶。 落阶更觉得他莫名,只以为他是因为枫木林的事想不开,便不理他,起身去剑炉看看他的剑。 她一言不发地走进空屋舍,从他们的旧物重拿出一罐茶叶,与招魂阵中一模一样的白瓷罐。 白衣身影起身离开,裙摆划过落叶,微风吹起发尾,鬓上紫玉铃铛一步一摇。她走出了两步,又回眸看了他一眼。 “你说魂飞魄散消失于天地与困在魂阵中日复一日有何不同?” 既然灯也不想要,那他到底在低落什么呢? 他低头看了一眼枯叶剑,又抬眸看了落阶一眼,上前一步,剑尖刺破皮肤。他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便勾唇笑了笑,“原来你真的想杀我。” “这些事有人对你做过吗?” 落阶回望他,含着水的眸映入眼中。 他含着她的唇,拖出她柔软的舌尖,含着轻轻逗弄。 他抬头看向她,眸底波涛暗涌是她看不懂的情愫。 突如其来的诡异气氛让她不知所措,莫非被枫木林的怨气入侵了,不应该啊。 双瞳剪水,肤白如雪。这么美好的落阶,怎么才能拥有呢? 两人沉默着喝那个味道奇怪的茶,一杯接一杯。 她不知道临渊想做什么,奇怪地后退,直到退无可退脊背贴上了枫木的树干。 落阶面无表情看着他自伤,“我不想杀你。” “如果别人这么对你,你会怎么做?”他一步步引导。 她正想问他想做什么的时候,临渊大手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抬眸与他对望,他勾唇一笑,笑意魅惑,“有没有人夸过你很好看?” 落阶把杯中的白水一饮而尽,“没什么不一样,对于死去的人来说都是一样的,他们忘记自己已经死去,所见皆是幻境。” 手捏着枯叶剑把它挪开,剑锋锋利划破掌心,血顺着剑锋滴落。 没想通。 “你应当问自己。”他的一句话又把落阶问沉默了。 不难猜出,这把剑便是落阶用千年寒冰为他锻造的剑。看这天象,怕不是又是一把神器出生。 “没事了。” “你说如果我炼出第二层幻境,能困住世间万物的话……”她突然就高兴起来了,“你这个思路很好。” 临渊:…… 他且战且退,她步步紧逼,每一剑都是杀意。 “既然我明日要走了,你是不是应该表示感谢一下。”譬如让她去水潭底捞点玉石琉璃之类的。 他伸手接剑时触碰到她的冰凉指尖,柔软嫩滑,想捏在手里把玩。 她的伤已经好了,灵力在前两日已经完全恢复,招魂已成,除了他还在剑炉中的剑。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五年过去了,依然觉得味道古怪难喝。 粗糙的大手抚着如缎的青丝长发。 “叫渡魂剑罢,此番也是为了渡枫木林的魂而机缘巧合锻造的剑。”如果不是为了冰海寒楠木去的北海,也不会顺道拿了一块千年玄冰,大约,冥冥中自有定数罢。 “我从不觉得我对你做这些事是错的,也永远不会后悔这么做。”他上前一步,“落阶,我算什么?” 松开枯叶剑,鲜血顺着指尖滴落,染红艳丽的枫叶。 他已经不想要答案了。与其等冰山融化,不如靠自己登天,把她捆绑在身边,她不爱又有什么关系呢?她永远属于他。 第 28 章 第 28 章 十里泊的夜一派静谧。 湖上露着尖尖小荷。 乌云遮月,小雨滴落在十里泊的湖面上生出涟漪。 微风吹拂,烟雨朦胧。 木制栈道被雨丝沾湿,四周弥漫着雨打木头的味道。栈道上竹椅里,美人半倚,任由微凉雨丝打湿裙角,低头沉思。 她从枫木林回来已经三日了,回来洞溪渊后马不停蹄找了些灵石和材料把魂阵送进了器炉,今天才有空躺在这里赏雨。 大约是四周太静,而她心不静。 碧流灯挂在栈道的镂空木栏上,散着盈盈青光。 微尘拍了拍呈越的肩膀,“非我族类,必有异心。” 她站了一会,觉得这个鸟鸣略微有些怪异,抬眸往上看,山宗前的千年梧桐树上,小雀鸟嵌入了幼枝之中,拼命挣扎不脱。 他温柔地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你正视自己的心便好。” “因为在他出现前,你从来不会想我与旁人不同这个问题。” 只有辰枢不一样,辰枢信任她,却不了解她。今夜她好像想通了。 “好,但如今可用的人不多了。” 她蓦然抬头看向他,问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我好看吗?” 落阶这些年的事务,其实都是安排在辰枢手上的,辰枢忙不过来,便交代落阶去办,她每次都做得很好。但是洞溪渊无论多缺人手,师尊都不会把事安排给到落阶。 师尊叹了一口气,“此番去南荒,阙涿的踪影便要靠你了。西海那边,青鸾会去替你。” 落阶突然就有些好奇,“辰枢,你有喜欢的人吗?”好像在洞溪渊里,辰枢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都一样温和有礼。其他人对他也很亲近。 “对。” 落阶沉默。 桂花在盏中沉浮,真像这人生。 落阶看着被雨打湿的玄鸟从十里泊掠过,没入不远处的树林,也不知道它雨夜出来作什么?有些好笑。 她不想回答么?不是。只是她自己也没有答案。 她懂了,“你是希望我去诛杀妖兽?” …… 茶壶见底,辰枢又添了些水,“这段时日各大灵泽的仙族决定联合攻打阙涿。”五年前的不道山到今日的枫木林,明日后日说不定就轮到了洞溪渊。所以,此战确实没有办法。 两人静静地喝了一会茶。 辰枢想也没想便回答。“没有。”拿出装桂花的瓷罐。 呈越不解,“之前落阶不是在南荒枫木林吗?为什么不让她去?” 落阶点头。 不多时,辰枢拎着茶壶回来,还有她的琉璃盏和他的青铜盏。 水渊旁的桌椅早已撤去,唯留一片空地。 “你应当有答案了?”辰枢笑了笑。 落阶忽然说了一句,“辰枢,其实你并没有了解我。” 辰枢也不感意外,临渊这人他们还是了解太少了,所有关于临渊的传闻,都是从枫木林听来的。 “为什么?”这个问题他其实想问很久了。 她想不明白。 她想起那日,她和临渊大战的那一场,战后凌乱,枫木折腰倒地,竹桌桌椅零落,连放置在桌上的碧流灯都滚落在地。 辰枢笑了,“你这趟出去,遇到喜欢你的人了?” 茶壶放在炉上烹煮,茶盏放在她面前。 她走上百级台阶,看到从山宗出来的青鸾。 他点头,表示知道了。 “好看。”辰枢虽然诧异她的问题,还是如实回答,落阶确实好看,不说洞溪渊,甚至他出门游历去不同的灵泽遇到很多很多的人,没有谁比得上这张脸。加上她淡漠出尘的性子,更让人觉得是不可触碰的山巅雪。就连洞溪渊的同窗,也没有几个敢跟她说几句话。 辰枢坐下来,见她在叹气,有些不解,“鲜少见你这副模样,怎么了?” 她又问,“你喜欢什么样的?” 青鸾走后,山宗门前又重归安静,唯有树上小鸟啾啾。 辰枢点头。 落阶沉思了半晌,又问道:“那你喜欢我吗?” 湖上的木栈道连通两间屋子,栈道上放了两张竹椅,竹椅中间一张木桌,她的竹椅在她屋子那边,辰枢的竹椅在辰枢屋子那边,而中间的木桌,各占了两处的一半,泾渭分明,不超出界限,就如她和辰枢的关系。 他与旁人有何不同吗?她没有想明白。 “枫木林现在如何?” 所以她对临渊也是如此吗? 临渊的身影没有停留,径直消失在枫林深处。而他问的那一句,“落阶,我算什么?”她始终没有给出答案。 落阶抬头看向他,“嗯?” 落阶没有拒绝的余地,但她还是忍不住问道:“这事师尊知道吗?” 辰枢收了收脚,怕被雨水打湿。 听了这话,落阶又沉默了。 十里泊美景如画,幽深宁静,“我其实很喜欢这里。” 声音太小,辰枢没有听见,拐弯走进了屋舍。 青鸾指了指自己,不可置信地道:“给我的。” 落阶点头。 下一瞬,山宗朱红色的大门咯吱一声被推开,一身灰袍的微尘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呈越。 于她来说,临渊和过往的人也无甚不同,不过是同行了一段路,不同路时便该分道扬镳。 木栈道外的雨越下越大,湖上尖尖小荷被打得七零八落。 认识这些年,辰枢可太了解落阶了,“在你看来,世上的人皆不值得你花时间,你甚至不愿意跟他们多说几句话。你觉得多说无益,还不如多花时间研究你的法器怎么锻造?阵法怎么改进?我说对吗?” 她收回目光,拿起茶杯饮啜一口,“谁知道呢?”答案于她来说不重要。 “呈越还在里面,你可能要等一下。”青鸾说完便跟落阶道别走下台阶。 辰枢宽慰她,“我们会赢的。” “我同师尊说了,师尊让你明日去山宗一趟。” 落阶笑了笑,“我给你们炼法器不好么?” 她半躺在竹椅上,欣赏这十里泊的夜雨美景,直到夜深沉沉睡去。 落阶点头。 她这一刻好像明白了。辰枢觉得她不爱与旁人交往只是觉得浪费时间,实际并不是这样的。因为他们从来没有把她当成是族类,她只是个外来者,本就与他们不同。往来深了,于旁人看来便是别有所图。 “也许她出现我就知道了。” “交给你的每一件事你都完成得很好,以你的能力一直留在洞溪渊炼法器实属暴殄天物了。” 见他不说话,落阶不解,“你在想怎么安排我?” 两人又沉默了很久,栈道外雨依旧未停。 落阶诧异,不明白他为什么一猜即中,“你为什么这么问?” 她独自前往山宗,这条路她上学的时候走过了千百次,如今好像早已物是人非。那些昔日的同窗,已经穿上战甲,为族人挣一席之地。 “结界封印。”她离开时把桌子物品都归置整齐。但是没有人居住,那些空屋舍最后会逐渐坏掉,物品腐烂,最后变成只有枫木的枫木林。 她不知道辰枢什么时候离开?天光微曦的时候,她在竹椅上醒过来,旁边的竹椅空无一人,就连桌上的茶壶杯盏也被收拾干净。 她叹了一口气。便是此刻,辰枢凌空出现,坐在他惯常坐的竹椅上。 两人又沉默地赏了许久的夜雨,凉风吹拂,辰枢蓦然起身,“我去拿茶壶出来煮茶。” “但是这个人却让你花时间在这里发呆,你甚至在想他与我有何不同?”辰枢见她低头不语的模样,便知道他都猜对了,“因为在你眼里,我与旁人不同,他又与旁人不同,所以你想知道我与他有何不同。” 她已经习惯了与旁人保持距离,但是他好像不太一样,跟他在一起的时候,至少她不厌烦,有耐心同他讲话。也愿意把已经不好的一面展示,譬如给他弹很难听的曲子,看他诧异的眼神。 小雀鸟被解了出来,翅膀因为挣扎折损受伤,她从袖中取出灵药,给它认真上药。 而她,却依然停留在此地。 师尊捋了捋花白的胡子,又叹了一口气,“其实大家都看得出落阶实力很强。但是你知道为什么这些年,有什么事我都是安排你们出去办,鲜少安排落阶出门吗?” “哦。” “青鸾。”落阶叫住了她,“我做了一块护心镜,在器炉里,你去拿一下。” 但是这些,她对辰枢也是一样的。 辰枢笑了,“我不该问,总有一天你自己会有答案。” “你说阙涿他们为什么不占领枫木林呢?”妖族现如今在外各地抢占灵泽,枫木林这种灵气浓郁的灵泽,说不要就不要了。 雨已经停了。阳光灿烂。 “你太聪慧了。”辰枢笑了笑,“如今妖兽源源不断修炼成要妖,妖族势力在不断壮大,而我们仙族的人在战中只会越来越少。” “那我自个去取了啊。”肉眼可见地开心离开。 桂花茶倒入琉璃盏,金桂香气飘散。 落阶突然想起来,“上次你不是让我问魔族合作吗?临渊拒绝了。” 青鸾见了她,挥了挥手,“你也来找师尊吗?” 呈越沉默。 她忍俊不禁,飞身上去坐在树枝上,把这只通体嫩黄的小雀鸟从试图从树枝里解救出来。 他们闲聊半夜,雨丝飘零,凉风带着寒意。 “你呢?”壶中放进干桂花,“喜欢那个喜欢你的人么?” 微尘转身走回山宗,朱红色大门被关上。呈越看着大门沉思了片刻,走下了台阶。 手上的小雀鸟没有再叫,上完药,落阶把它放回鸟巢中,跳下了梧桐树。 今日阳光正好,透过树叶在地上留下斑驳,落阶低头看了一阵,上前敲响了朱红色大门。 第 29 章 第 29 章 璀璨曦阳在身后,山宗的朱红色大门近在眼前。 落阶上前一步,叩开了大门。 殿外阳光明媚,殿内昏暗无光,窗前白色帘幔低垂,大殿两旁点了红烛,长案上的牌位比上次来又多上了两排。 “师尊。”落阶恭恭敬敬的行礼。 “近来可好?” 同在洞溪渊内,两人宛若陌生人,各自盘踞在自己的地盘不出。细数这些年间见的面屈指可数。 “尚好。” 微尘叹了一口气,“辰枢应当跟你说了。” 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寻幽却在这刻抬起头来,看向她,“是你?” 落阶收了四十八骨紫竹伞,提着枯叶剑迎面而上。 初夏,十里泊荷叶初长,她独自一人离开了洞溪渊。 天寒岁暮,露已成霜。 物是人非。 门前梧桐树茂盛。 寻幽定定地看了她一会,闭上眼睛,上前一步。 踏碎枯叶的声音传来,林中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落阶转身,便看到阙涿带着妖族众人走进了枫木林。 落阶从南海离开,往北荒而去。路过南荒的时候,突然想去丹穴山和枫木林看看。 “我想走,你拦不住我。” 时光倒回多年前,景殊曾经说过的那句话蓦然出现,景殊说:枫木林没有优秀的法阵师,这个法阵是落阶布下的,她从洞溪渊来,在法阵上很有造诣,这张法阵图也是她留下的,我看不懂,给你研究研究吧。 寻幽看向她,“落阶,杀了我。” 不知为何寻幽觉得,眼前的白衣美人知道她。 璃月张嘴还想说什么,这时呈越从藏书阁里头走了出来,看到落阶也在,礼貌的点了点头。 拉着寻幽消失在枫木林。 妖族退,魔族和仙族跟着上前,三年里绕着南荒打了一圈,未曾想有回到了枫木林,那个一切的开端。 穿过桃林,进去丹穴山地界,数年不见,这里已经荒无人烟,魔族早已不知去向,唯有青青绿草和乱石堆砌。 后来她在景殊嘴里听到落阶这个名字,看到落阶留在枫木林的法阵图,知道她的法阵造诣在她之上许多,便暗暗努力一直想要超越,直到今日,她便知道,无论她多努力,依然比不上眼前的人。 寻幽此刻也没想到会在枫木林遇到活人。 “不识,不过是萍水相逢,我们不打扰姑娘在此赏枫了。”他朝寻幽伸出手,“寻幽,过来,我们要走了。” 落阶叹了一口气,其实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临渊了,不知道为什么在此刻,蓦然想见他一面。 大约璃月也没什么对她说,落阶把舆图卷起便走了。 她因逃跑喘着粗气,而眼前的人只是淡漠地看着她,问她为什么要跑? “你走我不拦着你,留下寻幽。” “你知道枫木林的人怎么死的对吗?”寻幽看向她,泪水溢出眼眸。“背负这么大的血海深仇,夜不能寐,活着每一日都是煎熬。如果你想给枫木林的人报仇,杀了我,在这里。”死在枫木林,从这里开始,到这里结束。 “你想要什么?” 妖族灵力低下的不少,追不上来,阙涿却不同,结界拦不住他,他步步紧逼,而她带着寻幽。 而五十步开外的人,一手撑伞,一手执剑,淡定得仿佛来此一游。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也没有把他身后的数千妖族放在眼里。 “落阶。”阙涿大声喊她名讳,“你想要什么?别动手。” 落阶觉得好笑,“方才寻幽问了,但她好像不认识我,你会认识吗?” “你是谁?”寻幽觉得她应该转身离开,不应该问出这个问题。难道还能奢望对方回答么? 寻幽上前一步,下一瞬却不敢动了。 山坳依旧风大,走过山坳便是枫木林,红枫一如既往,枫木中的空屋舍已然败落,结界也已被破。 她离开时身后传来璃月温柔却不退让的声音,“不赔,你少讹我。” 藏书阁在山宗后方,绕过大殿便到了。 三年前仙族围剿妖族,仙族便是占着枫木林推进战场,后来辰枢去西海支援,阙涿趁着辰枢不在打了仙族一个节节败退,枫木林失守。那时候她还以为,仙族会全死在枫木林的。 因为一把长剑横在她颈脖前,再上前一寸便要身首分离。 “为什么希望我杀了你?”落阶问道。 阙涿自知打不过落阶,她收起了收敛灵气的紫竹伞后,仙气外溢,他便知道她不是什么一击即杀的对手。他只需要拖着她,等妖族其他人追上来救下寻幽便行。 她走进去的时候,璃月在案前抄书,见到她进门,对她温柔地笑了笑,“师尊让你过来拿妖兽舆图的吗?” “你是落阶,从洞溪渊来的对吗?”寻幽资质平平却自幼喜爱研究法阵,不道山与枫木林一样,出色的阵法师少,故而不道山的法阵也是她施法布下的。是她学艺不精,最后被妖兽破阵,不道山被踏平,所有人都死去。全因是她。 “好。” 身后声音渐小,直至听不见。 她走出山宗的正殿,跨过门槛时,感受到师尊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落阶寻思这句话问得她像一个反派,她想要什么? 璃月起身,在一旁的书架上翻找,找出了一张羊皮做的舆图。 “啊?”璃月急忙接过图纸,“怎么会写错了呢?” 寻幽后退了两步,扯出一个僵硬的笑,“我要回家了。” 寻幽倒地刚爬起来,便被落阶祭出的捆仙索捆在结界里。 但是他的想法落阶怎么会猜不到?故而落阶下手也狠戾,只想要速战速决。 落阶勾唇一笑,“我的剑便在这里,你不想活,自己走上来。” 落阶觉得阙涿有些可笑了,“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听你的?” 她与阙涿打得不分上下,要杀他很难,不过她此行的目的也不是杀了阙涿,她想带走寻幽,问一个真相。是什么深仇大恨让她与妖族为伍,屠杀整个枫木林仙族。 落阶正想离开,却在这里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红枫飘落纷纷扬扬,林中起了风。 落阶曾经帮过枫木林,也知道她,在多年后回来祭缅。而她欠下的血债,今日可以偿还了。 但是下一瞬,落阶便出现在她眼前,阻挡了她的去路。她自知自己已经跑不掉了,这个落阶,实力在她之上百倍。 桃林依旧。入冬了,树上凝着白霜,这个季节,看不到桃花也吃不到桃子。 落阶点头。 眼前的人真的知道她。寻幽这一刻像活见鬼了一般,掉头就跑。步步瞬移,红色身影转眼便消失在枫木林。 结果仙族退至丹穴山,一直不参与仙妖之战的魔族竟然支援了仙族,那场战役打得惨烈,双方都死伤无数。 “你看这里,数量没对,我那一炉子的仙丹都毁了,你赔我。” “落阶告退。” 然后便指着图纸对璃月道:“你这里写错了。” “落阶,此次兹事体大,仙族人手紧缺,镇压妖兽此事便交给你了。” 璃月诧异地睁大双眼,“你都来我这碰瓷了?” 在千军万马眼前面不改色的人,祭出剑还撑着伞的人。岂非池中物。 阙涿上前一步,手紧握着长剑,眼中杀意尽现。 “藏书阁上有一张舆图,上面标注了一部分妖兽的位置,你去取吧,看看是否用得上。” “谢谢。”落阶接过。 阙涿上前与她能一战,却不能保证这一战中能把寻幽保下来。 他其实知道自己没有胜算,寻幽修为不低,在她手里却毫无招架之力。 师尊跟呈越说的话她听到了,这些年她其实一直知道洞溪渊中的人都没有把她当作过同类,但是亲耳听到这句话依然觉得难过。 “很奇怪么?认识我的人很多。” “是你写错了才导致我炼丹失败的,你想推卸责任?” 她只是平静地关上了门。 “你就说赔不赔?” 但对方回答,她更不知所措了。 “落阶,你要在此地与我打一场吗?”阙涿冷笑道。 “你好像不好奇我怎么认识你?” “我叫落阶,你认识我么寻幽?” 俯瞰百级台阶,台阶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水渊,大约很久不会再回来了。 一个白衣美人,青丝半披,微风卷起发尾,发上紫玉铃铛轻晃,撑着一把素色的纸伞,一脸淡漠地看着她。感受不到她身上的灵气,她不知道眼前的人是仙魔抑或是妖。 “寻幽你敢。”阙涿大声阻止,提着长剑飞身而来。落阶便在她向前走的这一步收起了枯叶剑,扯着她的手臂退至半里开外,阙涿扑了个空。 一身烈烈红衣与红枫融为一体,头上珠钗繁复,脸上稚气褪尽,已经长成一个艳丽美人。 …… 她早已习惯。 不过算了。 阙涿抬起手,轻轻一挥,身后妖族便大批冲了上来。落阶念诀祭出结界,阻挡妖族的步伐。 她祭出结界,阻挡阙涿的步步杀招。 外头阳光透进屋内,一缕金色飞尘映照在璃月身上,仿佛初阳下的盛放山茶,她笑意明媚,递过舆图,“这些年我跟师尊云游所作的记载,现今 也可能不怎么准确了。” 阙涿看到与寻幽站在一起的落阶,皱了皱眉,问出了跟寻幽一样的问题,“你是谁?” 微尘挥了挥手。 落阶笑了,枯叶剑压深了一寸,贴着肌肤冰凉。 阙涿说准备往北荒退,与昼黎汇合。临走前,她便想来枫木林看一眼,不曾想,在这里看到一个陌生人。 落阶笑了,她竟然还活着?真让人诧异。 …… “嗯。” 阙涿的剑挥上来时,她把寻幽推开,祭出枯叶剑格挡。 两人招招致命,却招招被抵挡。 妖族后援没来,却来了一个不应出现在此地的人。 他淡定地上前解开了寻幽的捆仙索,看着打得不分上下的两人,扼住寻幽的喉咙低声笑了笑,“麻烦两位先停一下手。” 第 30 章 第 30 章 阙涿长剑一挥抵住了枯叶剑的一击,他率先退开。 落阶也退到一旁,收起了枯叶剑。 多年未见,临渊依然是旧时模样,一身玄衣,剑眉星目。 临渊的到来意想不到,妖族的支援还没到,如今二对一,此役是阙涿输了。 山顶没有树木遮阳,有些晃眼,她撑开了紫竹伞,往临渊的方向走了两步,跟他道:“临渊,我们快走。”妖族来了要脱身就不那么简单了。 临渊未动,他淡漠地扫了一眼落阶,勾了勾唇,对着阙涿道:“不如做个交易?” “哦?”阙涿饶有兴致的看了一眼落阶。 便是此刻,妖族已经围了上来。 寻幽唇边绽起一抹笑,在落阶眼里却比哭还难看。“景殊真的很好。如果你认识他,便知道他就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少年郎。” 身后的男人俯身嗅着她身上宛若空谷幽兰的馨香,低笑道,“你怎么落在我手上了?” 阙涿想法很简单,落阶灵力高强,让她独自关押在柴房,怕她挣脱捆仙索逃离回去通风报信。但是寻幽不同意他便想不通了,他低头睨了寻幽一眼,“怎么不行?” “不行。”临渊。 昼黎开口说话的时候落阶便想起来从哪里听到过这个声音,八年前临渊带着受伤的她从北海回枫木林,便是在这座山上,半夜落脚的时候,昼黎走出来说他们只是路过。 “我为什么要给你道歉?”落阶莫名其妙地看向他。 落阶独自一人脱身不难,但是寻幽是唯一知道枫木林真相的人,这次走了,下次想见到就不容易了,不想就此放弃。 穿过竹林便是妖族所在,屋舍遍布山上,宛若寻常村庄。 “重要么?”落阶淡漠地看了她一眼。 身后的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揽住她的腰身,飞快结印在她手腕上缠了捆仙索。枯叶剑瞬间消失在手中。 死了真是解脱啊! 昼黎:…… 落阶:…… 落阶冷哼。 阙涿以为寻幽是跟他一样的想法,便没再说什么。但是寻幽有话跟落阶说,如果落阶被单独关押,她去找她便不那么容易了。 寻幽走到桌前,把头上的珠簪都卸了下来,然后走到榻上躺下,空洞地望着屋梁。 临渊睨她手上的捆仙索一眼,似笑非笑地道:“这位仙子,你现在是阶下囚。”言下之意是,你目前没有资格问这个话。 临渊示意她去看,落阶打量了许久,确定没有见过这个人,低声问临渊,“你觉得我真的认识?” 应该见过吗?落阶低头沉思。 “你没有经过我的同意便亲我,我揍你一顿不就扯平了?”落阶想了想,好像有些不对,“不是啊,你受伤是你自己撞上来的,那应该是你跟我道歉,为你的鲁莽道歉。” “落阶,我给你解开捆仙索,你能杀了我吗?”她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不行。”寻幽。 落阶觉得有些好笑,“临渊,风水会轮流转的。” “你不是亲眼目睹他怎么死的吗?也该听到他死前悲惨的喊声,连尸首都被啃食殆尽。” 临渊笑了笑,“捆仙索进阶版。” 落阶头疼,她与阙涿打了半天,临渊就未动分毫,她连近寻幽身边的机会都找不到,灵力消耗过半,想着要不先行离去。便是此刻,阙涿那边漏了破绽。 落阶坐在桌上看着她。 说着拽了拽手上的捆仙索,看到落阶不动,挑了挑眉,“怎么?自己不走还想我抱你不成?” 狱法山上,竹林深深。 落阶双手被捆仙索绑在一起,另一头在临渊手里。回想从前,他还是帮她牵驴的人,现在牵着她,而她就像那头驴。男人真是善变。 临渊也未料到她记性如此的差,不知道怎么回答? “不行。”阙涿。 “哦,”临渊勾唇一笑,邪气尽现,他扯了扯捆仙索,“不过,如今你在我手里了,我可能会对你做更过分的事。如果你要道歉,我也不是不行。” 这刻的变数始料未及,落阶从未想过临渊会站在阙涿那边。 “走快一点。” 临渊冷哼,转过头不理他。 临渊示意阙涿,“把落阶抓住带上。” “所以,你为什么要与阙涿狼狈为奸呢?” 寻幽温柔地笑了笑,“关在柴房不合适。” 落阶不说话。 三人离开,只剩下她和寻幽。 想不出来,她在北荒看到的妖族不多,但也不少啊。 “谁在狱发山等你们?” 四周的妖围了上来,落阶也只能战,她心里盘算着怎么才能带寻幽离开。 不多时狱法山便近在眼前。 他先把寻幽和落阶安置下来。 阙涿心想,他与落阶只能勉强打个平手,要想抓住她,他凭什么?但是临渊掐在寻幽脖子上的手又紧了些许,阙涿无法,只得让妖族上。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在阴沟里翻船,临渊太了解她了。人果然不能跟别人走得太近,软肋被别人捏在手上总有一日会被背刺。她今日才懂也算是成长。 难得落阶这么多话,临渊有心逗她,便回答她的问题,“北荒妖族之主昼黎,你应该见过。” 山坡上半人高的草延绵到山顶。 落阶走在临渊身侧,低声问道:“为什么妖族要从南荒撤离?” 昼黎挠了挠头,“既然如此,便劳烦寻幽夫人看着她罢。我们三人前头商议些事,入夜便开饭。” 昼黎笑了笑,“两位此番前来,是……” 而蜿蜒的小路上,一个身量很高的男人带着数人站在山坡上。 走出南荒地界,是狱法山的方向。 临渊拽着捆仙索,示意阙涿带入快走,“辰枢他们很快便到,快走。” 她轻声道:“你果然知道。”从看到她的第一眼,寻幽便知道她是个厉害人物,她知道枫木林的屠杀,甚至知道她是罪魁祸首。 她那时候的心思都在烤兔子上,且灵力尽失,也没有回头看一眼说话的人。怪不得临渊说她应该见过。 昼黎扫了一眼他们,得安排他们落脚,“既然这位落阶是被抓来的就关在柴房罢。” 她念诀结界阻挡上来的妖族,打算先行解决阙涿。 临渊就站在一旁看着落阶一步一杀,许久没见,她剑术和灵力都精进了不少。可惜,北海那一战的时候他就曾说过,她这种打架方式太消耗灵力了,只要她不走,就绝对能把她拖死在这里。 翻过这座山便出了南荒地界。 层峦叠嶂,昨夜下了一场雪,山顶覆着雪。青山白头,烟雾缭绕。 阙涿没好气地说:“魔族说要跟妖族做一桩交易,落阶是路上遇到抓过来的。” 胡萝卜吊驴,而寻幽就是那根胡萝卜。 临渊一直掐着寻幽的脖子,如今,反而是临渊最为棘手。 自此数年,毫无影踪。 昼黎看见他们到来,便迎了上来,看了看被捆仙索牵着的落阶,又看了看面无表情拽着捆仙索的临渊,问阙涿,“这两位是?” 紫竹伞消失在手中,取而代之的是枯叶剑,她叹了口气,伞还是撑早了。 落阶:……无话可说。 临渊回头看了她一眼,而她对他清浅一笑。 “哦,你也知道这么多年了,也没有来丹穴山给我道个歉,我以为你忘了呢?”说起这个临渊就来气,他以为落阶会追上来道个歉,他伤口都没处理,就躺在水潭边的石块上等她,从夜里等到日上三竿又到暮色四合,等来了决夙说落阶已经离开了枫木林。 风吹草动,绿浪翻涌。 阙涿原本还担心落阶逃走会顺带走寻幽,现在看来是不用担心了。“先去前头议事。” 落阶觉得有些好笑,“你想赎罪自行了断便成,不必求我动手。” …… …… 直到他与仙族合作,和阙涿的一战后带着魔族离开丹穴山,她都没有回来找过他。真是没有心肝。 …… “落阶,你是不是认识景殊?” 临渊更觉好笑,“你上次揍我的时候没想过会落在我手里吗?” 落阶大多时候都是淡漠没有表情的,这个时候对他笑,他总有些心虚,他摸了摸鼻子,拽了拽手里捆仙索,落阶被拽得踉跄了一下。临渊更心虚了。 她觉得临渊也太记仇了,“都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记着?” 阙涿带着寻幽走在前面,他们错身一步跟在后面。 临渊见她这个模样就有些好笑,“你好好想想,你在北荒看到的妖族应该不多罢?” “魔族之主临渊,落阶。” 昼黎的屋舍在最顶上,是个宽阔庭院。 话不投机半句多。 三人异口同声,昼黎茫然了。 寻幽摇了摇头,“我身上被下了禁制。不过也是,就这么死去便宜我了,还不如活着日复一日让我觉得煎熬。”夜不能寐,梦里都是妖兽咀嚼血肉的声音,午夜梦回,耳边还响有景殊让她快跑的喊声。 临走的时候,临渊拿出一个冰丝悬吊着的紫玉铃铛,仔细一看,便是她头上那支簪子的缩小版。他念诀,手心上的铃铛便捆绑在她白嫩的脚脖上。 她错身而上,枯叶剑刺穿他的左臂,而阙涿也抵剑而来,逼她步步后退,整个人落在身后的人宽阔的怀里。 寻幽脸上笑意褪去,刹那间苍白无血。 周身灵力瞬间被压制,落阶这刻便知道临渊是来真的,看到这个法器的模样便知道他早有预谋。就算寻幽帮她解开了捆仙索抑或是她自己解开了捆仙索也逃不掉。 “为什么?”她笑了笑,眼泪从眼角流了出来,“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好不好?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从什么时候开始好呢?不如从不道山开始。” 落阶打断她,“我没有兴趣知道,你长话短说。” 30-40 第 31 章 第 31 章 入夜。 昼黎在前院安排了夜宴。 说是夜宴,实际上是一盘竹笋炒肉,一盘竹笋煮鱼,一盘竹笋焖竹笋。 落阶估计,这竹笋就是山坡上的那片竹林里挖的。 五人围坐在一张石桌旁,面面相觑。 一个小妖端过来竹筒装的竹叶酒,分别搁在他们面前。 落阶低头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捆仙索,又看了一眼她面前的竹叶酒。 诡异的把酒言欢。 “如今这么想实属不该。” “我打算与妖族合作先灭掉最为棘手的仙族,然后再把妖族解决了,以后我就是天地共主,而你嘛……”他的目光从她娇嫩的脸一直往下,扫过胸脯腰间,最后落在带着铃铛的脚上。“带回去锁起来夜夜玩弄。” 每一个夜里,他都想把她压在身下,做尽不可说之事。而梦里的她笑得妩媚,会用纤纤玉臂换上他的颈脖,在她身下轻喘。而醒来身侧的虚无让他只觉空虚,梦里一切都是假的,现实里的她,只会提着枯叶剑刺穿他的胸膛。 …… “我这是纯属报复。”他就知道,她根本没有心。 “而且你从不为自己所作的决定后悔。” 他抚了抚她丝滑的发顶,“唔,我知道了。” 临渊嗤笑,“我对她温声软语她就不砍我吗?” 该怎么对她说?从前在她面前的临渊,都是装的,装作温柔和煦。他隐藏自我,他本质上就是个有仇必报的人,边吾这般对他,连多活一天的资格都没有。 而如今,她在躺在身下,无法反抗。这一刻,身体里的暴戾叫嚣着摧毁她,捏着她脸颊的手愈发用力。 “你怎么觉得我不会逃出去?然后把你杀了。” 不知不觉中,大手已经落在腰间的丝带上,轻轻一扯,腰带松开,他又认真地把腰带重新系好。 他低低地笑了笑,“你知道你脚上困住你的法器,是谁帮我做的吗?” 男人轻笑,笑意中带着嘲讽,“怎么?如今当我不存在了?” 在她看来,这结界设了跟没设也没什么区别。现在最棘手的是脚上的铃铛,看这个法器的模样便知道临渊是花了心思的,针对她而来。 他冷哼,“但是情爱这种东西,不应讲究你来我往。不爱就不爱。” “怎么了?你是会为了仙族委身于我的人么?”临渊觉得好笑,他了解落阶,她只会拿着自己的剑战至最后一刻,死了也在所不惜,却不会背叛自己的心。 而他卑微只想得到她,却是痴人说梦。 竹筒里的酒一空,临渊顺手拿过落阶没喝一口的竹叶酒,倒进自己的杯中,慢条斯理地道:“与仙族决裂的是你们妖族,我们魔族与你们只是暂时合作。” 指尖从纤细的颈脖往下滑落在锁骨上,轻轻摩擦着锁骨。“是辰枢和璃月。” “嗯?”不走心的应和,粗粝地指腹落在她的柔嫩唇瓣上,摩擦玩弄。看她睫毛翩跹,脸颊染霞。 另一人感慨道:“阙涿当初的事做得太绝了,枫木林的屠杀,仙族肯定不会罢休的。” 落阶看了他一眼,“临渊。” 也不知道仙族那边和临渊发生了什么龃龉?临渊怎么会突然跟妖族合作了呢? …… 夜深人静。 他瞧了一眼不动的落阶,“不想在这里吃吗?那自己端着碗去柴房吃吧。” 蓦然,玄光一闪,一个人影穿过结界出现在房中。 一室昏暗,唯有窗外如水月光映照。 他用力一扯,腰间的丝带散开,外袍从肩上滑落,露出莹白圆润的肩头。 昼黎沉默。 她道:“你上次问我,你与旁人是否不同,我当时没有回答,这个答案你如今还想要么?” 临渊的言下之意说得很明白,这是你们仙族自己做的法器,而今反过来困住你,是不是很有意思? 吃完饭,落阶站起来就回去,寻幽见状放下碗筷匆匆追了上去。 他按住她想拉回外袍的手,用捆仙索捆住压在她的头顶,俯身亲下柔嫩的唇瓣,大手捏着她的脸颊,逼她张开嘴,含着她的舌尖轻咬。 昼黎突然开始同情落阶了,虽然他没有在四海八荒里听过这个名字,但据阙涿方才所说,能与他打成平手甚至占了上风,却在这里被临渊呼来喝去的。 落阶觉得莫名其妙:这不是你说要讲的么? 昼黎见她们离开,提着的一口气才舒了出来,“你别这么凶,我总觉得如果她有机会逃出去一定会回头砍死我们。” 躺在床上的落阶无动于衷。 算了,她现在是——我为鱼肉,人为刀俎。多想无用,睡觉罢。 “但你也没有喜欢。”有什么差别么?可以转身就陌路,她并不在意。 落阶明了,大约能猜到临渊的想法。 房间里腾起一阵黑雾,黑雾散去,房里已没有他的身影。 指尖按在她的唇瓣上,临渊眼底的晦涩情愫尽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冷漠狠戾,“我不想听,别告诉我。” “如果当初我没有拒绝你,你会一直跟仙族合作么?” 临渊没有回答。 半山腰的竹林里。 临渊勾唇讽刺一笑,“从前的样子你不喜欢,我换一个模样讨你喜欢不好吗?” 如今三足鼎立,仙族、妖族和魔族。仙族亡,魔族危;妖族亡,魔族危;少了其中一方,剩下两方势必要争个你死我活。故而如今阙涿被压着打也不是什么好事啊! 临渊也认命了,拉过被子,帮她认认真真盖好,撤了捆在她手腕的捆仙索,“睡罢,这个房间我布下了结界,其他人进不来。” 舌尖舔了舔耳珠,惹得身下的人轻颤,然后看着她苍白如雪的脸染上绯色。他恶劣地笑了笑,“我的计划是这样的,你要听听么?” 其中一人道:“辰枢带着仙族已经在北荒边境了。” 临渊要被气笑了,“你这样一副要听故事的模样是怎么回事?” 轮到落阶笑了,她说:“你什么时候这么不自信了?” 但是她不在意他是何种模样? “也算一部分吧,你知道的,魔族对炼器这方面不在行,但是又想你落在我手上备受折磨。跟辰枢合作,他还帮我炼个困住你的法器。”他顿了顿又继续道,“另一方面,那时候辰枢不在,仙族节节败退,如果仙族败了,妖族更上一层,魔族在南荒就更加岌岌可危了。帮了仙族一把,也算帮魔族自己。” “你不会的落阶。” 另一只手捏着她的纤细的腰,又滑又嫩仿佛一捏便碎。 “你对我动手了。” 临渊叹了口气,撑在她上方的手臂卸了力,躺在了她的身旁。 “你就是你跟仙族合作的缘由?”落阶看向他。 竹叶酒落入白瓷酒盏。 落阶视线落在腰间被玩弄的丝带上,“你也对我动手了。” 他说了很多,落阶也沉默了许久。 他走过去,坐在床上,执起她白嫩的手,放在掌心把玩。 她把他捂着她眼睛的手拉下来,认真地看着他。 “临渊,”落阶打断他所想,“我没有不喜欢你。” 落阶躺在床上发呆。 他觉得有些好笑,如果此刻,她不是被压制灵力,恐怕已经拿起枯叶剑把他打一顿了。 临渊这套动作就像杀猪匠拿着砍刀在颈脖上比划着怎么下手,让衣带的主人心生煎熬。 落阶被独自关押在房间里,房间设了结界。 两个黑影坐在石桌前对月独酌。 临渊觉得她的模样有些好笑,便撤了她手上的捆仙索。 落阶把手拿回来,临渊又执着地拿过去,放在唇边蹭了蹭。 “如今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也只能认了。” “你想做什么?”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落阶:…… 他尴尬地挠了挠头,正想打圆场,便见落阶自己拿起筷子低头吃饭。他也不好再说话。 夜色如魅。 昼黎肉眼可见的慌了一下。 “她身上有禁制,翻不出风浪来。”临渊率先端起竹筒酒杯。 他下了床榻,见她闭眼欲睡的乖顺模样,又忍不住回头亲了亲她的唇,“寻幽的事你问到答案了吗?” 落阶叹了一口气,觉得今日的临渊有些钻牛角尖了,便不想再同他说这个话题。 屋内有张床,被褥干净,比临渊在丹穴山那张竹床好多了。 临渊笑了笑,把手掌盖在她的眼睛上,“别这样看我,你这个模样,太让人想蹂躏了。”她看向他的眼神,像含着月华,稍有不慎便沉溺其中。她红唇张合,轻声道:“临渊。” 临渊心想,你伤得还不够么? “那我们的计划按之前说好的推进么?” “从前的你不是这个样子。” 落阶蓦然睁开眼睛,“问到了,你故意留她给我的?” 落阶觉得好笑,“你这种行为,好像不是能看得开的模样。”什么不爱就不爱,不过是得不到就强行得到。 她张嘴,差点含到他的指尖,他收回玩弄着她唇珠的手。 阙涿讽刺一笑,“如今我们与仙族已彻底决裂,也是不死不休。” 她偏了偏头,躲开了他啃咬。她抿了抿唇,口中全是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他俯身,唇贴在她的耳珠,“嗯?” 昼黎和阙涿没说话。 “你怎么打算跟妖族合作了?” “不,改一下,先杀了寻幽,阙涿自己会疯的。” “不先解决仙族吗?”他们的原定计划是先灭仙族,而寻幽是捏着阙涿的缰绳。如今先杀寻幽,便等于亲自把牵着阙涿的绳索砍断,他一定会发疯的。 “呵。”人影把杯中的竹叶酒一饮而尽,说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这样更有意思不是吗?” 第 32 章 第 32 章 远方层峦叠嶂,青山白头。 晨光璀璨,杂草沾露。 辰枢昨日离开,带着数千仙族在北荒边境扎营。 而呈越则被派留守在南荒,他一身青色衣袍,摇着折扇看着狱法山方向。 青鸾从后方而来,递给了呈越一封信,“玄鸟送来的。” 呈越展开,书信是辰枢字迹,字里行间的意思是:临渊叛变带走了落阶,妖族那边要求仙族提条件交换落阶,他正在想法子救落阶。让呈越在此处看着南荒的魔族。 纸张在手掌碾碎成齑粉,呈越笑了笑,“青鸾,你觉得辰枢会用什么换落阶?” “啊?”一句话把只是来跑腿送信的青鸾问倒了。 昼黎也不知道该不该上,便没动。 “行了,回竹林吧。” 寻幽目光落在她的紫玉铃铛上,“你头上这支,是法器吧?” 他在旁边虚心看着,学习学习。 竹林郁郁葱葱,没有北岳山的紫竹那般遮天蔽日,故而阳光洒下来,竹林漫步,一派写意。 所以临渊会一早离开狱法山,而昼黎只要在落阶带走寻幽的时候,找机会弄死寻幽便可。寻幽一定要死,不能被仙族带走,不然阙涿为了寻幽不知道会做出什么? 但是她灵力已经耗得差不多了,而寻幽昏迷不醒。她带着不醒的寻幽,走不出妖族地界。 昼黎看了一眼临渊,“落阶身上的法器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阙涿原以为还有可以谈判的余地。 深渊风大,卷起发梢和裙摆,发上铃铛晃动。 穿过幽深竹林,前边是峭壁悬崖,从这里眺望,能看到远方的北岳山。 “赴死也要打扮得漂漂亮亮不是吗?” 寻幽苦涩地笑了笑,“是啊,但是我没有天赋,我只是一个废物,还不如一起死在不道山。” 她低头笑了笑,大喊了一声,“临渊。” …… 指尖抚过桌上的珠簪,轻声问她,“选哪一支好呢?” 临渊理了理袖子,“既然昨日已经谈妥,那我们按计划走便成,没什么事的话我今日就回南荒。”魔族还在南荒。 双方僵持在原地。 而落阶也吐出一口鲜血,冲破禁制被灵力反噬。 他设想了很多可能性,连寻幽的死法都安排了好几种。却没料到落阶明知山下有法阵的情况也会往下跳。 “这么迫不及待了么?”落阶轻笑。 …… …… 如果临渊此时此刻在这里,只会说,这法器是仙族做的,破那也是仙族不行。 呈越也不是要青鸾给一个答案,故而他挥了挥手让青鸾下去。 落阶挑了挑眉,“哦?” 含了一口口脂,唇色艳丽了不少。她对着镜子妩媚一笑,“走吧。” 粉色珠簪插上发髻,流苏在鬓边摇晃,确实美艳。 “那就粉色。” 落阶早有预料,瞬移至悬崖边。 “自己强大才能自救。” …… 昼黎打心底是不愿意与落阶对上。 悬崖风大,吹起了衣袂。 山间风大,她在坠落间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 昼黎看了寻幽一眼,“你为什么不上去帮忙?” 她轻笑,瞬移至寻幽身旁,剑柄对着昼黎胸口就是一下,昼黎没料到她会过来打他,避无可避摔倒在地,吐出一口鲜血。 阙涿闪身而上,甚至没有摸上她的衣袖,悬崖的风卷着她们的衣裙,宛若两只翻飞的蝶,在山间的白雾中瞬间没了影踪。 话刚落,竹林里便出来一群拿着长镰刀的妖,慢慢围了上来。 发间铃铛消散,在她们落地瞬间变成护身的法阵把她们两人包裹其中,护身法阵与地上法阵相触碰,法阵灵力抵消,她们两人重重地砸在地上。 她拉起寻幽的手臂就走,身后的结界碎裂,阙涿追了上来。落阶也没想困住他多久,只要她能到寻幽身边便成。 “啊?”所以,就不管落阶了吗? 阙涿讥讽一笑,“也不用等仙族了,直接杀了吧,省得天天惦记寻幽。” 如今他们是死是活没人知晓,事情的发展去往一个他无法预料的方向。 “因为我打架很菜。” 临渊走得干净利落,恰好风过,浮云遮了烈阳,云散时,人已不见踪影。 昼黎觉得他们刚刚的大声密谋肯定被落阶听到了,总觉得有些心虚。 寻幽:…… 阙涿冷笑,“落阶,实话跟你说吧,悬崖下有法阵,你跳下去也逃不掉的。法阵会把你们撕成碎片。” 这是昼黎第一次看落阶打架,没想到平日看起来温柔的人,下手这么狠戾。 一句撕心裂肺的“寻幽”响彻山间。 “行。” 寻幽的卧房,昏暗无光,窗外大树成荫,遮了光线。而她就坐在桌前,梳着头。 他率先提剑而上,迎上枯叶剑剑锋。 寻幽有些许不满,“但是我今天穿的粉色衣裙。” 昼黎这时也从地上爬起来,拿起剑站到阙涿身边。 寻幽对他们笑了笑,“我与落阶去半山坡的竹林走走。” 落阶笑了笑。 昼黎看着阙涿趴在悬崖边的模样,自己的心也快碎裂了。 阙涿放下杯子,有些不耐烦,“行了,派人去竹林把落阶杀了,把寻幽带回来。” 但下一瞬便是落阶拉着寻幽一脚踏空,身后悬崖万丈。 昼黎看到此情此景心里骂了临渊几百遍,不是说这个法器很厉害吗?说破就破是什么破玩意? “看看仙族用什么交换?不行的话就杀了。”临渊说这话的时候,落阶恰好从屋子推门而出。 一大清早,三人就坐在了前院。 “他们好像都小瞧了你。” 寻幽只是对着阙涿笑了笑,在阙涿碎裂的目光中翻身被带了下去。 悬崖间的法阵压制灵力。她只得祭出一层层结界阻挡下落的趋势,灵力消耗得越发快,她无法,趁着指尖的伤口未结痂,赤金色的血涂抹在发髻上的紫玉铃铛上面。 昨夜竹林里,临渊跟他说的话他历历在目。 昼黎没敢说话。他们都知道,落阶在这里便是最大的变数,她的目的就是带走寻幽。 “而且,”她顿了顿又继续道:“明明他们给你用了压制灵力的法器,但是你好像并不在意,一心只想带着我回仙族接受天道的审判。” 狱法山。 落阶看了寻幽一眼,寻幽回望。 她们推门而出的时候,院中只剩下阙涿和昼黎在院中喝茶,临渊不见了。 昼黎看着她们离去的身影,感慨道:“她们好像没有一点阶下囚的自觉啊。” 呈越又笑了笑,“我觉得以落阶的能力,不需要仙族去交换,你觉得呢?” “那支绿色的。”落阶随意道。 下一瞬,枯叶剑已出现在手中。 寻幽的这句话,让落阶想起临渊,曾经的临渊也是一个灵力低微的魔,虽然选择了剑走偏锋的修炼方式,却也走到无人敢欺的位置。 落阶看着四周的方位,盘算着怎么在这里设法阵。 落阶错身避过阙涿迎面而来的一剑,站在他身后,划破指尖,出血的指腹虚空画诀,结界层层叠加,困住阙涿。 落阶的目光落在镜中她苍白的脸上,“随便吧。” …… 落阶没有理她。 他看着远方鸿雁掠过山巅,收敛了笑意。 寻幽跟在她身后,看向竹林深处,轻声道:“如果那时候,洞溪渊的人来不道山救我就好了,那样我也许就能在洞溪渊跟你学习法阵。” 昼黎:…… 昼黎挠了挠头,“那落阶怎么处置?” 寻幽也笑了,“不用带着我,你自己逃出去。我从这里跳下去,也省了回仙族的路。” 此地不能久留,阙涿和昼黎很快就会带着人下来。 落阶淡漠地看了他一眼。 “恰好,我也是。” 落阶垂眸看着万丈深渊,含笑道:“最坏的打算,便是我带着你从这里跳下去。” 妖族数人提着镰刀冲上前来,却在两步后撞上一层泛着金色流光的幕墙,所有妖反弹回头摔落在地,结界压制无法动弹。 临渊说:落阶脚上的法器最多能困住今夜,以她对落阶的了解,明日便能恢复灵力,届时落阶一定会找机会带寻幽走的。 寻幽笑了笑,“我毕竟也是仙族出来的,他们妖魔不知情,我还是能看出些许门道来。” 她拉起寻幽的手臂,“走。” 临渊望向她勾了勾唇角,落阶只是淡漠回了一眼,便无视他们走去寻幽的房间。 寻幽走到他身旁,问他,“你不上去帮忙吗?” 有机会得问一下临渊。 长剑破空而来,拦在她们面前。 寻幽问她笑什么。 “说不定又是一番不同的光景。”可惜,不道山的人死绝了,其他灵泽也没有派人来。来的只有阙涿,也只有阙涿。 收起了枯叶剑。 还没跑进竹林,阙涿和昼黎已经带人数十个妖跑了出来。 不过她觉得挺有意思的,妖族屠杀仙族,仙族与妖族不死不休。魔族屠杀妖兽,妖族却选择与临渊合作。真耐人寻味。 但是阙涿不是这么想的。他冷笑一声,“落阶,上次打的那一场被临渊打断了,现在继续罢。” 寻幽落在地上滚落几圈后一动不动了,而落阶吐出一口血,血染了纯白衣裳,她靠着枯叶剑撑着跪在地上,想起身,发现不能。 “不会。”临渊站起身,“行了,我走了。辰枢他们算算时间应该已经到北荒了,我回南荒收拾呈越了。” 她清脆的声音在悬崖底回荡,她蓦然想起,她与临渊的第二次相见,与今日无尽相似。不过是,角色互换。 而不远处的树林间,走出一个人。 一身玄衣,剑眉星目,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落阶,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第 33 章 第 33 章 悬崖底清风吹拂,不远处的树林雀鸟啁啾。 落阶用枯叶剑撑着跪在地上,半披的青丝垂落,发梢沾了尘土。 临渊一步步走近,勾唇一笑,“何必呢?” 他从袖中取出红绳,把她披肩垂地的发捆了起来。 发髻间那支走路一步一摇的紫玉铃铛已碎,唯剩一根通体温润的簪子。 他了然,那支铃铛竟是护身法器。 他蹲在她面前,指腹擦净她唇边的血迹,“你这娇弱无力的模样我真是爱惨了。” 大掌覆在她紧捏枯叶剑的手上,枯叶剑化成万千黄蝶消失不见,她脱力失去支撑栽倒在他怀里。 临渊勾唇一笑,眸中杀意现。一人独闯妖族地盘,属实不知天高地厚。 他们来到南荒枫木林前,阙涿对她说:“我打听过了,这枫木林也是一处仙泽,你进去求救,说你从不道山而来,也许他们会收留你。” 那夜的不道山恍若炼狱,她哭着被阙涿带走。 阙涿也不需要她想通,“寻幽,其实八荒之中不需要分什么妖族仙族魔族,我们势力越来越大,等其他种族被屠尽,我便是天地之主,而你就是那个站在我身旁的人。所有妖都会对你俯首称臣。”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有力的手臂环着她的纤腰,他低头在她耳畔轻声问道。 她折返水渊,坐在水渊旁的石块上,看着平静的水面。 …… …… 蓦然想起了那个寻幽跟她说的故事。 “仙友是哪一处灵泽的?你受伤了,上不道山来养伤罢。”她追了上去叫住他。 不道山被踏平,她无处可去,阙涿说他也无处可处。蛟妖一族数量稀少,修成人形的几乎没有,他一直都是独来独往。 后来的她再也没从不道山偷跑出去过,自然也再也没有见过阙涿。 最后妖兽被阙涿杀死,而他的左臂也被妖兽咬断吞食。 四周空气仿若凝固,双方一触即发。 提起手上的剑便上前与妖兽打斗,那时的她以为阙涿是其他灵泽的人。他打妖兽尚且吃力也要挺身而出救她,她深觉自己无用。 阙涿说:“寻幽你看看这美好山河,往后你和我并肩一起看,那都是我们的。” 洞溪渊灵气充足,她的伤恢复飞快。 今夜难眠,她便随意出门走走,不知不觉中,却走来了山宗。 她这一生都在为了自己,辜负了所有人。连她都嫌恶这样的自己。 落阶坐在栈道的竹椅上悠哉游哉地喝着茶。 那时候的她恰好沉迷炼丹,想到没想便跟着小师弟一同下山。 后半夜的洞溪渊下起了大雨,打扰了在水渊旁发呆的落阶。 双人沉默良久。 大约是她在不道山不曾外出已久,忘了世道险恶,也忘了妖兽横行。 她被带回仙族,纵然是受天罚,也算是自己罪有应得。 她只知逃不过,提着剑上前杀妖兽,她觉得她应该勇敢一次,与族人一同战死也是荣光。 直到有一日,阙涿说时机已成熟,她只要在深夜时打开枫木林的结界。 “你跟寻幽我只能带走一个。”他低声笑了笑,“你现在杀了寻幽,我便带你走。” …… 辰枢觉得自己问错话了,这受刑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他以为她会想要一个始终。 从此之后她便在枫木林住下,因为在法阵上小有所成,时常能不惊动别人出入结界与阙涿见上一面。 辰枢垂眸看了地上的寻幽一眼,走过去蹲下,把一颗丹药塞到她嘴里。又对她道:“落阶,我们该走了。” “她死,或者她留在这里。没有其他选择的余地。”临渊见她不说话,又继续道:“阙涿他们快来了。” 他垂眸看了一眼染血的衣袖,又继续往前走。 “但是寻幽从醒来到现在,都不愿意说缘由,只是承认枫木林屠杀确实是她与妖族联合。” “反正仙族也不是非要一个答案。” 她并不想要。她明白自己是自私的,为了报阙涿的救命之恩,她把枫木林的人推去死。为了自己不被折磨,寻死丢下阙涿。 临渊把落阶放下,站起身召唤出渡魂剑。 枫木林的人都好,但是她每一日都盼着阙涿来接她离开。 “至少都在我预料之内不是吗?” 落阶咳嗽一声唇边又溢出鲜血。 直到落阶的出现。她蓦然拨开迷雾看清前路,她觉得自己找到解脱之法了。 不过没有用,枫木林的人都留在那个下着血雨的夜晚,她也不例外。 她抬头对他粲然一笑,唇边鲜血艳丽,苍白如雪的脸却美得不可方物。 所以当他们采摘了那丛仙草后遇到妖兽时毫无招架之力。 还没来得及接话,临渊便看到水涧那头走来一个男人,一身月白色衣衫,玉冠束发,摇着折扇缓缓而来。 落阶更诧异地看向他。 …… 小师弟为了掩护她逃走葬身妖兽腹中,她自知逃不过,却在这一刻,阙涿从天而降。 大约是两次的救命之恩和一路相伴被护着的依恋,她刹那哭得梨花带雨,问阙涿是不是嫌她是累赘。她不想去别的仙泽,也不想寄人篱下。 眼前是山宗的百级台阶,她站在下方,看了一阵,终是决定不上去了,她不喜欢走台阶。 辰枢:“确实。” 临渊嘲讽一笑,“怎么?当我不存在吗?” 落阶看着天边不断变换的云,淡淡地开口问道:“寻幽安置好了?” 寻幽残害族人应该回去接受审判,而不是她一刀了断。 落阶说:“回去,给枫木林一个交代。” 抚慰了枫木林的亡魂,也不算背叛阙涿。 但是阙涿夸她做得很好,“很多高阶妖兽已接近化形,此次吃掉枫木林的仙族,妖族的势力又壮大了不少。” 山宗的牢狱原是用来关押活抓的妖兽,现在是叛族的罪人。 指腹揉弄着细腰。 落阶笑了笑,“临渊,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算无遗策?” 辰枢摇着折扇,淡定得仿佛只是来游山玩水。 夜半月色明媚。 拦着她腰的手臂又收紧了些。 “我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她拿出羊皮舆图瞧了一眼,“过几天我要往西行了。” 直到不道山被妖兽冲破,师尊师兄们都提着武器上前迎战,而她什么忙都帮不上。 她在栈道从早上坐到暮色降临,辰枢才从山宗回来。 “别动手。”落阶握着临渊的手,借着他站起身,朝辰枢走去。 血雨像一场诅咒,她也没有逃脱。每天夜里的梦,都是枫木林的惨叫和妖兽撕碎残肢的声音萦绕耳畔。她每次醒过来皆是一身冷汗。终于在一次午夜梦回时,她把匕首送进了自己的胸口。 那一夜的屠杀让她想起不道山被踏平那日的光景,她觉得她应该时疯了,不然怎么会答应阙涿打开枫木林的结界,让妖族的人进来呢? “算我多管闲事。” 两人一路南下,路上遇到许多形形色色的妖兽,阙涿一人抵挡尚且游刃有余,顾着她便太吃力了。 他一身血,捂着伤口转身就走,寻幽叫住了他。 她那次没有死成,便再也死不成了。 临渊只是看着她,岿然不动。 那夜的不道山火光冲天,妖兽一只只死去,而不道山的人也一个个被啃食。 她想不通。 “临渊,在此处打起来对我们都没有好处,你应当知道的。” 那日阳光正好,碧空如洗。 寻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日复一日的煎熬,死了方能解脱。 “那你为什么会救我?”寻幽不懂,她与他只是萍水相逢,他为了救她失去了一臂,还诛杀了同族。 但她确实灵力低下,甚至没有抵挡妖兽的第二下爪子,她以为她要死了。阙涿第二次从天而降,救她于妖兽利爪之下。 寻幽犹如久旱逢甘霖,窥见了一丝希望。 阙涿冷笑,“你在想什么?” 她没有回答,咳嗽一声又吐出一大口鲜血,沾染他的玄色衣袍。 拉住他手臂的手松开。 直到人越来越少。 那是她第一次与阙涿相遇。 辰枢站在他们十步开外,道:“落阶。” 落阶摇摇头,“我没有资格杀她。” 那时阙涿躺在她的身旁,迅速用妖兽内丹给她疗伤,最后在她身上下了禁制。 她不需要所有妖都对她俯首,她蓦然发现,她好像没有了解过阙涿。 “关在山宗的牢狱里了。” 辰枢:“临渊,你该放手了。” 寻幽第一次遇到阙涿的时候,他尚且还是在不道山附近的妖。 “你不看寻幽受刑了吗?”辰枢诧异。 阙涿讥讽一笑,“我是蛟妖一族,与你们不是一道的。”不道山自诩仙族,是不屑与妖族为伍。 阙涿用粗粝的手擦干净她脸上的泪水,垂着眸道:“如今的我自问没有能力能护好你,等我回妖族杀出一席之地,我便回来接你。” 小师弟一脸兴奋地跑回来与她说,他在不道山的山底下发现了一丛稀有仙草,可以挖回来炼制仙丹。 冬日的十里泊静谧萧条。 寻幽知道,只要她不撤去枫木林的结界,里面的魂魄便不会这么快消散。她自知多此一举,暂时不会消散不代表不会消散,但她就这么做了,好像多做一些便能慰籍做错事的自己。 辰枢淡定地收起折扇,尘离剑出现在手中。 后来的寻幽午夜梦回时无数次后悔,如果那一日,她没有下山就好了。 此刻应该守在北荒边境的辰枢。 揽着落阶的手一直没有松开,临渊笑着挑了挑眉,“哦?” 阙涿只是莫名地看了她一眼,她不挠,拉着他的手臂不让他走。 她剑术差,而小师弟只比她好上些许。 她撑起紫竹伞,回望山宗牢狱最后一眼。 也许,七日后的天罚便是枫木林屠杀的句号。 她收回目光,在夜雨中独自走回十里泊。 第 34 章 第 34 章 三日后。 落阶伤好,便收拾收拾准备往西走。走得干净利落,没有惊动洞溪渊的任何人。 五日后,她在西海看日落。 风吹缱绻,无比惬意。 玄鸟便是此刻落在她肩上。 算算时日,寻幽的天罚之劫应当结束,但是玄鸟此刻送信而来,就耐人寻味了。 果不其然,玄鸟送来的书信上只有七个字:洞溪渊出事,速回。 落阶在洞溪渊多年,对洞溪渊还是很有信心的,充其量也就是妖族进来把寻幽救走,双方发生了些冲突。 微尘他们几人,虽然地位高学识广,但是论战力,几个人加起来都够不着十分之一的辰枢。 “忘记把这个给你了。”金丝线捆起的画卷,他听师尊曾经提起,落阶锻造的神器魂阵,能困住世间万物。 “你不想要吗?”她歪头看着他,一脸疑惑。 还未引来天雷,阙涿、临渊和昼黎三人便出现在栖仙台上。 落阶应和,目光扫过长案时,见到一个熟悉的名字,“赤峰。”多年前与她一同在咕阳山收服妖兽,而如今,她在原地,而他只余在案上的名字。 辰枢的目光落在前方的牌位上。 落阶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又走回方才的蒲团,坐下继续发呆。 辰枢叹了一口气,“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 昼黎被微尘拖着,心里真觉得这个寻幽是红颜祸水。 她看着押送她上来的人掉落在地上的剑,颤抖的手拿起剑柄,剑锋泛着冷光。 她心道,不至于,招魂阵里所见皆真实,寻幽不可能是被冤枉的。 什么?寻幽不可置信地后退一步。 落阶实属想不到现在的洞溪渊还有哪里是可以说话的,然后辰枢带着她走到塌了一半的山宗里。 正经严肃的话题聊完,辰枢突然话题一转,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你之前跟我说那个喜欢你的人,是临渊么?” 阙涿抬头,看着高台上的寻幽,长剑一挥斩断缠在他身上的金丝绳索。 上次狱法山悬崖底三人碰面,临渊揽着重伤的落阶看向他的眼神带着挑衅和占有,而落阶也并不抗拒他的触碰。 微尘滚落,白袍沾染血迹尘土。他吐出一口血,嘲讽着大声道:“寻幽,你难道不知道,不道山灭族之祸,便是阙涿带领妖兽干的吗?” 而知道真相的寻幽在众人面前自戕,阙涿当场发疯把仙族的人打了个半死。 落阶看着长案上的牌位问道:“然后呢?” 落阶清浅一笑,毫不在意,“碎了便碎了,命运如此。”不过是没有一物能遗留,而这里将成过去。 他不敢想日后这段情深入骨髓,她会如何做?又会如何受伤? 栖仙台下站着各个仙泽的人。寻幽被带着走上栖仙台,捆绑在台上通天柱垂着锁仙索上。 “对了,十里泊我回去看了,你的琉璃盏被砸碎了。”他只捡回了他的青铜盏。 那日在洞溪渊里,唯一能与之一战的唯有辰枢。 她看着眼前被微尘等人困在阵中的阙涿,苦笑道:“这本就该是我偿还的血债,我无法逃也不应该逃。” 擦干脸上的眼泪,她闭上眼,长剑剑锋贴上颈脖,像睡梦中的每一次自刎,冰冷剑锋划开颈上的皮肤,血溅而出。 而后山的栖仙台上,通天柱倾倒,锁仙索断裂,一片废墟。 他回望,看着她从地上的蒲团爬起来,走到他面前,递给他一卷画轴。 昼黎不理她,长剑与锁仙索碰撞生出火花,他依然奋力在砍,直至锁仙索全然断开,碎了一地。 长案上的牌位没有受到波及,只是山宗倒塌时覆上了灰尘。 “所以,那日洞溪渊发生了什么事? ” 辰枢见她目光游离,一副就没在听的模样,问道:“你听我说话了吗?” 那边困着阙涿的金丝阵光线越发的弱,微尘分身补了个诀,却在下一瞬被昼黎踢下栖仙台的台阶。 “辰枢。”落阶突然叫住了他。 “不过也是,临渊之前就一直没答应合作,不过是打到他门前,顺手一救罢了。” 关于寻幽的背叛仙族这事,因为兹事体大,故而各个仙泽都派了人过来监刑。 昼黎飞身而下,提着剑欲想解决微尘。微尘却一个闪身,又回到原来阵外的位置上,与其他人重新布阵。 他以为落阶把寻幽带回来,是因为寻幽是知情的,却没想到落阶一字没说。 落阶拍了拍他的肩膀,“仙妖魔修炼方式各不相同,决裂是迟早的事情,你也不必为此烦恼。” 辰枢见她站在栖仙台上沉思,也没理她,只是吩咐其他人收拾这里,安排好事务他才拾级而上。 幸亏上次从狱法山出来,落阶帮她解开了身上的禁制。她想。 “那日啊……” 因微尘受伤,困着阙涿的法阵灵气减弱,阙涿挣脱,朝着寻幽大声喊道:“不要听这个老头胡言。” …… 他高声朝阙涿和临渊道:“快走。” 辰枢坐在蒲团上,她跟着坐下。 落阶见他过来,问道:“发生了何事?” 但当她回到洞溪渊看得这副光景时,还是不免吃惊。 落阶点头。 微尘所说的,是不是真的已经不重要了。在她前面的路只有一条,她早就选好了不是吗? 辰枢拍了拍她的发顶,“开心便好。” 台下两方激烈鏖战,打得难分难舍。 …… 衣袂划过木质门槛,辰枢叹了一口气。 落阶大方承认。 辰枢笑了笑,“看来你是有答案了?” 红裙被山上的风吹得翻飞,她倒下时如同翩跹的蝶,耳畔唯剩阙涿大声喊她名字的声音。 阙涿打断,“你闭嘴。” 微尘一声冷笑,“寻幽,到今时今日你还护着这群妖魔吗?”提剑而上便要把她斩在剑下。 落阶点头,“与他在一起时是开心的。” 昼黎拉着寻幽欲往下跑,微尘见状,让旁人补了他的位置,飞身上去栖仙台拦住欲走的昼黎。 辰枢跨过山宗门槛时回望一眼,她撑着脸在发呆。 “反正虽然这次出了一点意外,但是结果也没什么不同。那日各个仙泽派来的人都被阙涿打了个重伤,大家在养伤期间也没闲着,带伤开了几次议会,一致决定搬去昆仑之境。” 辰枢叹气,“其实这事也怪我们,理应防范于未然,也该预料到妖族会来。” 落阶:…… “师尊的意思是,现在妖族魔族联合,我们各个灵泽还是分散开来,容易被逐个击破,从前的不道山和枫木林到今日的洞溪渊便是个前例。” 辰枢叹气,“之前魔族与仙族合作,能把妖族撵着打。现在魔族叛变,形势瞬间逆转了。” 微尘冷笑,“枫木林于你就没有救命之恩了吗?你是怎么对他们的?” “然后阙涿就像疯了一样,把洞溪渊干成这个样子了。” 落阶的心瞬间提了起来,不会是冤枉了寻幽,天罚的雷劫把这里劈成了废墟罢? 而此时洞溪渊外传来妖兽的嘶鸣,每一声都像催命的钟声。 昼黎已经到阙涿身旁,只得帮他破阵。 但是现在劝她放弃吗?太过残忍了。 不道山被踏平,仙族原以为是妖兽做的,后来去收复不道山的时候便发现了不对劲,直至枫木林屠杀,便可以确定此事就是阙涿所为。 寻幽摇摇头,眼泪从脸上坠落,湿了衣襟,“微尘仙人,枫木林之事全皆我一人之错,阙涿于我有救命之恩。” 辰枢低头看着递过来的魂阵,不解地问道:“给我?” 落阶静静听着他说。 寻幽看着奋力想要砍断锁仙索的昼黎,无奈地道:“你们快些走吧,不要管我。” 他与落阶相识多年,故而了解她,她一生所求不多,几乎没有。她说出开心的时候他是替她开心的,可惜,造化弄人,他们与临渊终究不是一道的,殊途不同归。 十里泊上她和辰枢的房子被夷为平地。往山宗上走,树木倾倒,焦土遍地,就连山宗都塌了一半,百级台阶粉碎。 昼黎提剑迎上。 两人安静坐了一会,外面有人来找辰枢,辰枢起身,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 长剑锋利泛着冷光,一身白袍的微尘就站在台阶之上。 恰好辰枢带着人前来。 “哦。”搬去哪里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往后回来甚少,在四海八荒游荡,镇压诛杀妖兽。而十里泊,也只是片刻停留。 没有人知道他们怎么穿过结界,那时候洞溪渊的人基本都还在南荒和北荒边境,监刑的只有寥寥十数人。 枫木林永不停歇的血雨,该停了。 “从不道山到枫木林,你到此刻还看不清吗?” 战力最弱的昼黎用剑砍断寻幽身上的锁仙索,临渊一人拖着辰枢,阙涿对付剩下的人。 寻幽垂头站着,栖仙台上躺着的两人,是方才带她上来受刑的,如今一动不动不知死活。 处处断壁残垣,平日昏暗的山宗正殿今日亮堂了不少。 两人沉默了一阵,辰枢又继续道:“你没有跟寻幽说么?不道山的事是阙涿做的。” 寻幽擦了擦眼泪,想起不道山的种种,一路与阙涿相伴,被他护着南下,再到枫木林的悲鸣。 寻幽挣脱昼黎拉着她手臂的手,大声道:“你们快走,不要管我。” 真是,物是人非。 她翻转看了一眼,多好的法器啊,简直所向披靡,想困谁就困谁? 辰枢笑了笑,接过魂阵,“谢谢了。” “故而,各个仙泽联合都会搬往昆仑山。” 三人的目标也很明确,就是来救寻幽的。 辰枢收起魂阵,走过断裂的千年梧桐,走下百级台阶。 天空乌云层层叠叠,风起,带着寒意。 战争起。 第 35 章 第 35 章 西海。 夕阳西坠缓慢落入海平面,漫天霞光,东方玄月初上。偶有鸿雁掠过天际。 落阶盘腿坐在海上的石块上,海水漫过礁石,她仿若置身西海之中。 孤寂落寞。 “好看吗?” 身后的声音问道。 落阶没有回头,“好看,你要一起看吗?” 临渊上前,在她身旁屈腿坐下,放下手中的苦杏酒。 不待落阶再说什么,她又继续道:“行了,你下次半夜回,你就把你破伞收起来。” 接着杯盏就塞到她手中。 “你说,咱们魔族与妖族合作,他又送来了珍贵龙鳞,我还有拒绝的余地吗?”临渊把木盒盖上,放在身旁的礁石上,“不过我也没料到洞溪渊这么弱,就一个辰枢能打,其他都是行将就木的老头,连你也不在。我想着洞溪渊该守卫森严,我就过去做做样子,打不过就撤了,啧啧。” 揉着她细腰的手力道又重了些。 手中杯盏里的苦杏酒一滴没撒。 落阶了然。 落阶低头看了一眼,酒一壶,没有杯子。她抬头望着临渊,“你是打算自己一个人喝?” 落阶冷哼。 紫竹伞能隔绝灵力,但是她一踏进昆仑山便被发现了。 “但你这常年下雪。” 临渊突然想起带过来了一壶酒,从袖中取出两只酒盏,壶中苦杏酒落入杯盏的时候,远处夕阳已然没入海中。 夕阳西坠,最后一丝光被收敛,四周暗了下来。 琥珀色的酒从唇角溢出,他低头,吻住滴落的苦杏酒。 落阶沉思,“从前回家可以随时回,如今洞溪渊已毁,这种随心所欲回家的日子竟是没有了。” “结果呢,寻幽自刎栖仙台,阙涿就疯了,他非要抢回寻幽的尸首,那我们也不能丢下他走,就跟老头们打了一架。”虽然在他的计划中,寻幽一定要死,但是这个时机就不恰当了,稍有差池,他们三人都会折在洞溪渊。 这酒,甚烈。 落阶:“好,有空去你的沼泽地玩。” “你接下来去哪?”临渊问道。 她叹气。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临渊笑了笑,看得出她灵力又精进了不少。 临渊深觉背脊生凉,“怎、怎么了?” 龙鳞收起,她撑开了紫竹伞,提着碧流灯,一脚踏入海中,落脚处荡出层层波纹,她却走得如履平地。 临渊被她理直气壮地模样气笑了,他也理直气壮起来,“我不会锻造之术。” 临渊觉得好笑,他来的时候她不问,现在这个旖旎气氛倒是想起来问了。 他执起酒杯,又往杯子里倒上了酒,酒盏相碰。 “啊?” 落阶站起身,“我要启程去昆仑山了。” “那你现在是计划有变么?” 苦杏酒入喉,他笑得开怀,“若此灯生出灵识,会羞愧自刎罢?” 落阶冷哼。 “你们魔族也看话本子吗?” 明月高悬,惊涛拍岸,壶中苦杏酒见底。 “哪有那么容易?”锻造法器不易,护身法器更加不易。“你赔我一个。” 木盒被打开,绢布上一块巴掌大小的鳞片泛着彩光,烨然生辉。 落阶瞧了他半晌,“我就说你怎么会帮阙涿勇闯洞溪渊去救寻幽呢?原来如此。” “有意见也憋着。” 天边和海面逐渐幽暗深邃,落阶拿出了碧流灯,碧流灯的幽光照亮方寸天地。 她试探性问道:“你这酒,是不能见太阳吗?”明明可以把酒赏夕阳,为什么要等夕阳落下了才开始喝?她不理解。 瑶玄要被气笑了,“从前你用枯叶剑打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模样。”怎么数年不见?总觉得染上了些茶气。 “第一次见魂阵的时候我属实没想到那玩意最后是用来对付我的,想想就觉得有趣。”像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大手捏起她的下巴,指腹在她唇瓣摩擦,蹂躏唇珠,“当初被你所伤,不是立志要杀妖族诛仙族,然后把你困在我身边么?” 她顺手拿起了盒子里的龙鳞,“你这块龙鳞就送我了。” 他在她身后叫住了她,落阶旋身回望,他道:“往后遇到阙涿躲远点。”这个疯子现在是盯紧了落阶,他觉得寻幽之死是落阶造成的,除了与仙族不死不休,还打算手刃落阶。 抚着背的手不知不觉落在腰间,轻轻揉捏。 临渊低低地笑了笑。 她抬起伞,对着台阶上的人清浅一笑。 苦杏酒一饮而尽,“一会回昆仑山。” 昆仑山常年飘雪,从山底到山巅是千级台阶,雪落在台阶上消失不见,没有凝结成冰,昆仑之境的风雪如同幻境…… 见她不动,临渊上前抱起她就转了个方向。 “你呢?”落阶反问。 “喝个酒都不能好好喝吗?” 迫于无奈跟老头们打架,结果把老头都打成了重伤。 端起酒盏一饮而尽,苦涩味在唇舌中弥漫,酒液入喉,像吞下了一团火。 瑶玄是山主,昆仑山的一气一脉皆与她相通,夜半突然闯入一个毫无灵识的东西,她从温暖馨香的卧房中出来,来到山底便看到拿了遮掩灵气法器的落阶,气得要命还拿她毫无办法。 昆仑之境在西北,辰枢得知她在西海,便让玄鸟送了信让她回昆仑山一趟。 轮到临渊冷哼。 落阶看着他,神色认真。 下一瞬,细细密密地吻落在唇角下巴,落在耳珠轻轻含弄,啃咬娇嫩的脖子,留下一串艳丽若桃的红痕。 临渊低低地笑了笑,伸手拿起旁边的酒壶,把苦杏酒倒入她的口中,看她吞咽酒液,睫毛轻颤宛若欲飞的蝶,眸子像含着秋日的溪水,心底的魔蠢蠢欲动。 临渊觉得好笑,“好好一盏聚魂灯,让你用来照物。” 她感应到落阶便也不用出这趟门。 落阶不解,“我为什么要躲你?” 落阶:…… 夕阳美景,应当把酒共赏。吃独食就过分了,还要在她旁边吃。 落阶站在山下,紫竹伞把细雪隔绝在外,她看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台阶叹了一口气。洞溪渊山宗的百级台阶已经让她惆怅万分,昆仑山的更甚。 临渊沉思,“你不会觉得我们仙魔殊途,不能被仙族发现你与魔族过多接触,然后躲着我不让我找到,但是天涯海角无处可逃。” 俯身把她压在臂弯里,舌尖描绘着花瓣般的唇瓣,含着舌尖轻轻逗弄。唇舌纠缠,看着她苍白的脸染上绯红,更胜方才的天边彩霞。喘息间隙,指腹划过锁骨,带起阵阵颤栗。 落阶睨了他一眼,淡漠地勾了勾唇,“这不是你选择的站在对立面么?” “我不守山你来帮我守吗?” 昆仑之主瑶玄,多年前曾有一面之缘。 “你下次进昆仑山白天进,大半夜的我不想出来。” 落阶乖巧点头。 蓦然间,风雪中出现了一个人,站在台阶之上,浅金色繁复裙装,发上玉石步摇晃动,珠翠满头。抱臂站在风雪之中,下巴微抬,声音宛若晚春的烟雨缱绻,她道:“是谁擅闯我昆仑之境啊?” 落阶:…… 忽然,她发现落阶脖子上的鲜艳红痕,如同冬日枝头的寒梅,在雪白的肌肤上盛放。 临渊忍不住笑了起来,落阶不解,“笑什么?” 说话间落阶走至她身旁,风雪的凄冷中漫着幽兰香气,独属于落阶的味道。 台阶的人回以一笑,“你大半夜回来做什么?” 落阶:…… 她收回目光,又继续往前走。临渊看着她走远,直至素伞白衣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啊?但是我不在这里久待。” 落阶并不觉有何问题,“灯不就用来照物的么?只是它恰好有聚魂之功用。” “交给辰枢了。” 临渊问非所答,“若水的另一端,有一块沼泽地,灵气充足,人迹罕至,你觉得怎么样?” “不过嘛。”临渊拿出一个木盒,“前些日子阙涿送了我一片龙鳞。” 她睁开眼,漫天星子璀璨夺目,而他抬头看她的那一眼,是众多星辰中最耀眼的一颗。 落阶笑了笑,“沼泽地有什么好玩的?” 星辉映照,踏碎星辰。 …… 临渊看着她轻笑道:“好。” “落阶。”他声音低哑,手臂收紧把她拥紧在怀中。 她讶然,“你有男人了?” “等我抢下来了,你就可以来玩了。” 瑶玄翻了个白眼,她真不喜欢跟落阶聊天,总有一种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感觉。 她被酒液呛住,咳嗽了两声,临渊把她抱起,抚着她的背。 话落,他带着苦涩酒香的唇便落了下来。 她拾级而上,答非所问。“怎么今夜是姐姐在此守山呢?” “唔~也没变。”揉弄着唇珠的手越发用力,他垂着眸看着她,眸底情愫暗动,“落阶,你觉不觉得,如今我们仙魔有别,做这种事的时候,别有一番滋味。” 临渊低头笑了笑,手指抚上她发髻的紫玉簪上,“你的护身法器还没重新做出来吗?”狱法山的时候,紫玉铃铛护主碎裂,如今发髻上空空如也,只遗留一根素簪。 手握着她的脚踝,指腹按在冰丝线悬吊着的小铃铛上。 “你想躲我,在你们仙族的结界内就可以了。” “魂阵你炼好了?” 她原来是打算看完日落就走,结果临渊来了。 临渊拍拍她的腰,“来,转过来,看东方的月。”夕阳没了而已,今晚的月色应当也不错。 没等她回答,临渊又继续道:“我觉得挺不错的,隔着若水,易守难攻。” 瑶玄嗤笑,“我跟你说,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玩玩就行了。” “这就是你玩玩呈越的理由么?”紫竹伞遮在她头上,替她挡住细雪。落阶沉默良久继续道:“我觉得呈越应该是好东西。” 瑶玄嗤笑。 第 36 章 第 36 章 落阶一直都很讨厌走台阶,但是今日的千级台阶,有人相伴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昆仑山下的台阶两旁种着灵藤树,灵藤长满千年便会结出灯笼大的果实垂在枝头,永不凋零,生生不息。灵藤果会在夜里散发着萤光,照亮方寸台阶,往上望去,宛若挂着千灯直至山顶正殿。 细雪飘摇,夜风轻拂。 瑶玄站在她的伞下,陪她拾级而上。 她道:“今夜你要跟我睡吗?” “不。”落阶拒绝。 瑶玄也不强求,妖媚地笑了笑,“最近昆仑山来了许多人,故而没有空房间了。” 落阶:…… 各个仙泽齐聚昆仑山商讨讨伐妖魔一事,所有仙泽之主都在殿中有一席之地。 “妖族魔族欺辱我等,定要顽抗到底。” 撩开了门口的琉璃珠帘,走出去,昆仑风雪扑面而来。 她在桌边坐下,手肘撑在木桌上支着头,看着镜中正在拆发髻的瑶玄,道:“说真的,我与临渊的事也只是我与他的事,与仙族无甚关系,不必多想。” 禺彊:“她带着魔族的临渊来北海打的我。” 落阶看到桌上有一株山巅上盛开的晶莹剔透的莲花插在琉璃瓶中,走过去拿起一旁的雪水正准备浇进去,听了她的话顿了一下,觉得有些好笑,“大战在即,你想什么不行,想我的感受大可不必。” 瑶玄为什么眼神这么好发现她呢? 落阶觉得有些好笑,“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 …… 落阶低头笑了笑,这漫山巅的雪莲花又藏不住。 她挑了挑眉,抱过她的肩,道:“是他吗?” 她抬头看了一眼伞外纷纷扬扬的大雪,果断拒绝,“不去。” 瑶玄一身浅金色的繁复衣裙,裙摆上金丝绣的蝴蝶展翅欲飞,头上珍珠串串绕过发髻垂在半披着的青丝上,随着她走路摇晃。 压根就没法睡。 瑶玄没让她走。 从前可没人关心她是怎么想的,而等她习惯了,忽如其来的关心却让她不适应。 她忍不住问瑶玄平日是怎么睡觉的? 落阶无法,只得走上前,低声道:“你们议会,找我干什么?” “杀死妖魔,我要回到故土。” 回应她的是瑶玄一声叹息。 翌日,晨光熹微,雪未停。 瑶玄从镜中瞧见,立马起身欲想拦住,却在两步后眼睁睁看着雪水全部落入瓶中。 玉石长桌旁坐了数十人,于她来说,除了几个熟人,其他人都不认识,甚是陌生。 而仙泽的其余人都按照仙泽分派整整齐齐地站在大殿台阶之下,落阶自觉自己的地位,便混在其中听候差遣。 落阶:…… “你们认识?”瑶玄好奇地目光从他们脸上扫过,看不来不像旧友,像有旧仇。 落阶觉得从前和睦相处的日子就挺好,把挑起战争的阙涿解决了,临渊那边就掀不起什么风浪。 四人沉默,唯有昆仑山的夜风呼啸,细雪飘摇。 瑶玄坐在琉璃镜前,把满头珠钗一支支取下来,丢回妆奁。“主要是现在这个情况吧,咱们和魔族肯定是有一场大战的。我把临渊杀了,怕你伤心。临渊把我杀了,也怕你伤心。” 落阶回以一笑,“好久不见。” …… 落阶:…… 风中细雪飘摇,夜间寂静无声。 禺彊冷哼一声拂袖而去,走上台阶率先走进大殿。 身旁的禺彊眯着眼瞧她,冷笑着打招呼,“好久不见了落阶。” 说话间便到了瑶玄的寝居,大门上挂着一副琉璃珠帘,风一吹叮当作响。挑开珠帘走进里间,满地的玉石在深海明珠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瑶玄走在最后,出来时恰好站在她身后,问她,“今晚还跟我一起睡吗?” 瑶玄身旁的禺彊在瑶玄说话时也看到了落阶,目光一凝对着她勾唇讥讽一笑。 …… 瑶玄叹了叹气,“我只想你开心些。” “还仙族一片净土。” “你跟我说说你跟临渊怎么回事?” 议会结束,落阶觉得他们实属没必要叫她来,毕竟,镇压诛杀妖兽这事她一直在做,若有变动,让玄鸟通知她便行。 为什么还要多余问一句? 她坐在台阶上,任凭细雪落在发端和肩膀,看着远处青山白头,云卷云舒。 落阶:…… 落阶转脸看了一眼门外,远处最后一丝夕阳已敛在山后,她叹了一口气,低声问身侧的璃月,“他们在外面站到了现在?” 瑶玄惊奇,“嚯,厉害啊落阶。” “想去山上喝酒。”瑶玄道。 落阶:…… 落阶:…… 夜色孤寂,忽然想与他同喝一杯苦杏酒。 原以为她是因为仙族的事叹气,却不曾想是这个理由。 “这花,百年一开。水里养着花的是灵水。”瑶玄咬牙切齿,“这雪水,是用来煮茶的。” 她也没有必要再问有没有空房间这种没有答案的问题了。 瑶玄冷笑一声,正欲说什么,身后的呈越淡淡道:“我陪你去罢。” 好一个习惯了,可惜她不习惯。 一同回去的路上,瑶玄与她同行,辰枢和呈越走在后面。 落阶低低地笑了笑,“谬赞谬赞。” 瑶玄抱臂看着她,笑得莫名其妙,“你在这里做什么?上来。” 原来受罪的只是她。 她啧着摇了摇头。 落阶心想:你别笑了,怪让人害怕的。 几位仙泽之主大概有了分歧,同一个事情已经吵了两个时辰了,还没有停歇的苗头。 落阶回头一眼,看到了呈越晦涩不明的眼神落在瑶玄的背影上。 仙泽之主们陆陆续续走进殿内,昆仑之主还没到,大家都在等她。 落阶:…… 冰凉的指尖点在还没消散的红痕上,瞧着她轻笑道:“你也是,男人嘛,玩玩得了,别上心。” 第一,仙族要主动出击,不能被妖魔压着打,所以集结仙将找到妖魔的踪迹,一举歼灭。 禺彊理了理金丝袖边,冷哼,“打了一架。” 夜深,瑶玄在她珠光熠熠的卧房中熟睡。 第三,妖族有妖兽可修炼成妖,但是仙族的人只会越来越少,故而,仙族会用灵力创造另一种意义的“人”,让“人族”修炼成仙,壮大仙族。 大约是久站,身旁的几个人开始小声地说话。 瑶玄见她不动,便不耐烦了起来,“人快到齐了,你快过来。” 两日的议会结果有三: “有你一席之位,用得上你。”瑶玄冷哼。 璃月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殿前远处的山峰,蓦然反应过来她问的话,“啊?他们吗?点完卯就回去了。” 瑶玄叹了一口气。 她正思绪游离,便听到珠翠碰撞的清脆声音,她抬头,便看到瑶玄拾级走上大殿,身旁是北海之主禺彊。落阶看到禺疆总觉得有些心虚,上次去人家地盘偷东西,还当着人家下属的面把他打了一顿,实属理亏。 说罢,便不理会他们,拉起落阶走回寝居。 落阶站在殿前,撑开了紫竹伞。 大殿里看不到台阶下的光景,不知道她早上看到的仙泽全部人是否还站在下面,如果是这样的话一整天在外面站着也太受罪了罢? 但是此次连四海之主都来了,看来仙族也没有议和的打算了。 说罢便眼疾手快地拉开落阶缠在脖子上的批帛,落阶想扯住却没来得及,眼睁睁看着围在脖子上的流云纱落在臂弯,露出白嫩的脖子和锁骨。 而会造灵术的,有且只有瑶玄。 落阶放下水壶,“是百年一开,但是一开便是漫山遍野,这朵枯萎了再摘一朵不就好了。” 她们走入大殿,正殿里琉璃碧瓦,玉柱雕花,横梁上挂着雪莲花状的繁复琉璃灯,每盏灯的灯芯都是一颗拳头大的深海夜明珠,与洞溪渊的朴素不同,这里珠光宝气。 这场议会开了两日,第二日的夜里大家才散。 瑶玄一愣,然后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宽慰道:“小事,她连我都打过。” “从前仙泽联合,从未如此大阵仗。” …… 她目光与辰枢看好戏的眼神对上。 落阶无奈道:“其实我可以不睡觉的。”前夜她躺在瑶玄的床上,屋内宝光晃眼,珠帘在风吹动下声音嘈杂。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三族已经水火不容到此地步了么? 昆仑之主瑶玄到了,议会自然就开始。这场仙族的议会从清晨开到了暮色四合。 昆仑山大殿里的玉石长桌旁坐着许多人,大家皆神色凝重。 综上,“这朵百年一开的山巅莲花要枯萎了。” 她在这金碧辉煌的大殿中不显突兀,仿佛本该如此光辉耀眼。 瑶玄走至最里面,落座坐在主位,而落阶,她坐门口的末位。 落阶:…… “我挺开心的。”话落,雪水倒入琉璃瓶。 瑶玄打断她的话,她轻笑,笑意明媚宛若三月繁花,语气坚定,“男人只会阻挡我修炼的步伐。” 答曰:习惯了。 话落,她又抱臂沉思了片刻,道:“前夜你从外面回来时印子鲜红是刚咬出来的,看来不是昆仑山的人。禺疆说你带谁去打他来着?哦,对,魔族之主临渊。” “怎么了?”落阶不解,鲜少见瑶玄这个模样,她心目中的瑶玄,所有皆虚妄,一切皆可杀绝。 橘金色的光落在山巅的积雪上,美得如同幻境。 昆仑雪纷纷扬扬而下,落阶不想淋雪,但看到大家无视白雪落了一身,一脸凝重,她便也不好意思自己撑伞。 她蓦然想起那个玄衣身影,在她独自一人的时候,会提着酒来到她身旁,与她说些无关紧要的话,陪她看月升日落。 第二,由于妖兽会进化成妖,故而安排落阶去镇压诛杀妖兽。 瑶玄不知何故,走到一半时停了脚步,她回身一望,站在人群中的落阶便与她的目光对上。 “我愿与命相拼,誓死杀死妖魔。” 落阶睡不着,她掀开被子下床。 “连四海之君都到齐了,此战声势浩大。” 各个仙泽的人都站起身鱼贯而出,陆陆续续回去。 落阶:…… 瑶玄啧啧称奇,“你这么出息呢,带着魔族去打北海啊?” 落阶:…… 瑶玄断然拒绝,“我与落阶喝酒可以聊些闺中密话,跟你们两个男人有什么好聊的。” 瑶玄摸了摸下巴,“禁忌之恋啊,有些刺激。” 旁边还在议论纷纷的大家都噤了声,好奇地瞧她看过来。 身后两人一动未动,目送她们离开。待她们走远,落阶才小声问道:“你与呈越……” “哎呀,这都被你发现了。” 苦杏酒辛辣苦涩,她竟觉得怀念。 她不自觉低笑出声,她怀念的是他陪她喝的那杯酒?还是陪她喝酒的人? 在今天夜里好像有了答案。 第 37 章 第 37 章 落阶在昆仑山山的这段时日,瑶玄经常跟她说仙族与妖魔两族的战况——那就是大家都没战。 魔族退至若水之后,妖族也销声匿迹了一段时日。现在仙族在昆仑山上养精蓄锐,瑶玄着手创造“人”族事宜。 风平浪静反而像暴风雨的前夕。 …… 落阶打算东去,但是瑶玄说她难得来一趟,让她多留几日。 要留下她的瑶玄却被造“人”族一事忙得不见踪影,落阶这段时日无事可做,便日日去扫山门的千级台阶。 又是一日清晨,落阶拿着扫帚往下走,几日不见身影的瑶玄却出现了,还陪她走台阶。 落阶了解她,知道她定是有话说。故而不理她,自顾自地扫尘埃,等她主动开口。 “连仙族都不知道你的影踪,我又何德何能啊?你说呢?” 仙族见妖族动,他们也飞身上前欲想上去救景偿,但他们不是落阶,刚一入阵便被压制部分灵力。 落阶沉思了半晌,抬眸瞧向她,“上次给你的莲灯,能聚灵气,你拎着多出去晒月光能快些恢复。”除此外别无他法。 话未落,落阶一个旋身,枯叶剑从阙涿身后刺进,血从枯叶剑尖滴落,地上红色咒文大片大片被破坏。 落阶觉得好笑,“你杀她亲友族人,还希望她既往不咎好好呆在你身旁吗?” 为什么是呈越给她送信? 电光火石间,落阶拔下鬓间的发簪,尖锐的簪尖划破掌心,赤金色的血泊泊而出,落阶跪下掌心用力按在咒文上。 她捏着信与眼前的玄鸟四目相对,玄鸟歪了歪头,避开了她的目光,喙啄了啄自己泛着七彩流光的黑色羽毛。 阙涿脸庞的恨意褪去,想起了什么好笑的,又笑了起来,眼底荡着讽刺。“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遵守承诺?你太天真了落阶。” 便是她这一阻挡,给了困仙阵的人逃脱时间,他们退回都落阶身边。 仙血破坏咒文,原本缓慢旋转的咒文不动了,落阶来不及召唤枯叶剑,便看到阙涿的长剑砍断吊着青鸾的玄铁链,落阶闪身上前接住坠下的青鸾。 瑶玄抿了抿唇,倒也没再说什么。 “昨日呈越仙君便带着仙兵仙将出去了。”能直呼呈越仙君名讳的人,也没必要隐瞒。 惊雷落下,阵中的咒文越发鲜红。 仙族的其中一人道:“昨日我们原本是跟着呈越仙君过来救人的,路遇魔族的截伏,仙君被魔族拖住,我们几人好不容易脱身便过来救人。” 困仙阵的他们打得难分难解。 吹起衣裙猎猎。 溪回看着自个跑进困仙阵的仙族觉得有些好笑,便真的大声笑了出来,他挥了挥手,让妖族带着妖兽一同而上。 “如今你为鱼肉我为刀俎,你有什么资格让我遵守承诺呢?” 阙涿不见得她这个淡然模样,看着她勾唇一笑,眼中杀意欲裂,“你自行走进阵中,我便放了树上的五人。” 阙涿恨恨地看着她,紧绷着脸庞,“你怎知不行?” 阙涿站起来,提起长剑冷笑一声,“既然落阶不来救人,这些人留着也没什么意义。” 台阶未下几阶,瑶玄开口问道:“大规模的使用造灵术太消耗灵力了,你有什么好法子吗?” …… 她什么都没说,一步步走近。 落阶探了探青鸾的脖息,见她只是晕厥把她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 阙涿笑了,“落阶,希望你能拖到你全身血液流尽。” 裙摆曳过台阶,耳畔除了风声便是远处的玄鸟啁啾。 落阶不理解他的愤怒,也不想理会他的愤怒,“我已入阵,现在轮到你遵守承诺了。” 风刮着风沙吹了众人一身,大家也顾不上了。 落阶知道留在此地无用,便匆忙往雷电落下的方向赶去。 看这阵势,看起来是要启用大阵的样子。 他哈哈大笑起来,却在下一瞬收敛了笑意,像是给落阶一个下马威,长剑直穿往枯树上的玄铁链砍去。 阙涿看到她破坏法阵,愤怒地向剑刺向树上的景偿,枯叶剑出,抵挡住下一招杀招。 落阶没管滴血的掌心,血寸寸滴落,破坏困仙阵。 坐着的阙涿笑了笑,“落阶呢?落阶还没到吗?” 阙涿淡定地坐在最前方的竹椅上,翘着腿看着前方。 …… 但是能穿过仙族结界来到此地的都不简单,故而他主动问道:“这位仙子,你有何事?” 最后所有人看着景偿摔落在地,被地上的红色咒文切割成碎片,瞬间血雾飞散,肉身祭阵,困仙阵瞬间被修补好。 落阶没听,一脚踏入阵中,身上的灵力刹那被封印。 阙涿受伤,血顺着手臂滴落,困仙阵的法力又减了些许。 “阙涿,寻幽没有跟你说过吗?锁仙阵最忌讳见血,你万不该进来同我在这里打。”枯叶剑抽出,“从前的你或许还能同我打个势均力敌,现今的你早已不是对手。” 妖兽踩踏前来,溅起尘土。 落阶自知不可能带着仙族的这数十人对付妖族的上千人,她提着剑躲开阙涿的攻势,拎起地上的青鸾便闪身逃出困仙阵。 他们想等,但是阙涿没有耐心等。 他们这数十人,去打阙涿带领的妖族无疑是蚍蜉撼树,唯一出路,便是等在东荒的落阶仙君前来。 …… 说话间,方才还隐在厚云后的闪电裂开苍穹,苍雷打在空旷的荒野上。 她到若水三十里外的荒地时正值晌午,空中却乌云密布,不见一丝日光。 营地的兵将都视她为无物,忙着自己手里的事。 与困仙阵相隔的前方是仙族的数十人,两方皆不动。 仙族的剑指前方却无可奈何。 阙涿的剑破空而来,她只能用枯叶剑抵挡,眼睁睁看着景偿从上方掉了下来。 “放过她罢。” 阙涿满意地笑了笑,他原以为要擒住落阶还需要废几番功夫,没想到只需要一句话。她便听话毫无反抗地步入圈套。 阙涿捂着腹中伤口,念了个止血诀,怒目圆瞪,挥着剑便向前。 落阶随手叫住了一个人。 剑锋寒光一闪,剑便冲枯树上吊着的青鸾而去,倏忽间,狂风大作,风中穿出一把剑与阙涿的剑相碰发出令人心悸的铮铮。 落阶没有应话,问了一句来的时候便应该问的话,“呈越呢?为什么只有你们数十人?” 阙涿冷笑,“落阶,你现在可以逃,但是他们就只能以身祭阵了。”他目光落在枯树上吊着的剩下三人。 身后仙族的数十人大声阻止,“仙君,不要去。” 云层后隐约窥见雷电闪烁。 结界碎裂,妖族却也不再上前。阙涿也跳出了困仙阵,念诀止血。 多想无益,她收起了信,匆忙赶去信中所标注的地方。 送信人是呈越,信的内容是两字“速来。”另附一张寥寥几笔的简约地图,是若水三十里外的一处空旷荒地。 “阙涿,你要见我说一声便成,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呢?” 那人一身银色盔甲,皱着眉头看向她。此处都是要上战场的人,而她身穿一身素衣裙装,仿佛只是来游山玩水。 前方地上漂浮着一圈泛着金光的红字咒文,咒文旋转着移动阵心是一棵枯树,树上用手腕粗的玄铁链吊着五人,五人皆低着头一动一动,响雷落在枯树上,围绕着枯树的咒文又扩大了一圈。 “呈越呢?”落阶开门见山。 “落阶,你的骨头我定寸寸敲断,烧成粉,以祭寻幽。” 阙涿冷笑,“我还以为你贪生怕死不敢来呢?” 落阶显身站在阵前,枯叶剑绕了一圈回到落阶手中。 “想都别想,你现在有什么资格同我谈条件!”他亲自欺身而上,执起长剑与她对打。 落阶丢下青鸾,瞬间念诀结起结界,阻挡冲上来的妖族。 风愈发的大。 妖族齐结,黑压压的人头拿着长镰,身后妖兽昂头嘶鸣,叫声响彻天际遮盖雷声。 与瑶玄道别后,她一路往东海而去,路上收拾了几只妖兽,剖了妖丹炼了点小玩意,在东海看了半个月的日出。 阙涿的手下大妖溪回带着妖族在后面看得津津有味。 落阶从上往阙涿的肩膀砍了一剑,对着仙族的人大声喊道:“退回去。” 晨光熹微,碧波荡漾。 狂风席卷惊寒冷意,仿佛刹那间进入了暮冬时节。风吹起她的紫色裙摆和半披的青丝,金色枯叶蝶围绕着她飞舞。 天雷一道道落下,阵修补完成是迟早的事。 乌云层层如盖,一望无际的荒野上暗色四合,完全看不出现在是正午。 他咬着牙齿咯咯作响,“你找死。” 她道:“阙涿,趁现在我还想跟你做交易,把他们放了。” 隐下心中的不安。 落阶从昆仑之境离开是两个月后,碧空万里无云,微风不燥。 雷声一阵一阵,狂风吹过原野。 风过无痕,台阶之上只余她一人。 他见阙涿落了下风,便拉起弓箭,对准了枯树上吊着的景偿,羽箭射出,玄铁链断裂,景偿从空中坠下。 仙族驻扎的营地只余寥寥数百人留守,落阶走了一遍都看不见一个熟悉面孔。 天雷一道道落下,红色咒文缓慢修复。 落阶摊开手掌,手中的枯叶剑与周身围绕飞舞的枯叶蝶化为齑粉。 呈越叫她过来,自己却不见影踪。 她淡定地把散乱的青丝用涤丝捆起,“所以你找我有什么事?” 她骑着小毛驴正准备折转往东南而去的时候,收到了一封玄鸟送来的信。 仙族欲想后退,但为时已晚。 结果却并不如意,妖族数千人带着妖兽就在这里等着落阶前来,他们走不得也不能走。 阙涿见落阶不答话,耐心告罄,示意溪回。 溪回已经等了很久,三支箭一同上弓,对准树上吊着的三人。 弓越拉越满,下一瞬射出。 第 38 章 第 38 章 狂风大作,云层越来越厚,天色也越发的暗。 溪回弓上的三支箭同时射出,冲枯树上的三人而去。 落阶只得提着枯叶剑重回阵中,她身影消失之前只留下一句,“找机会带青鸾走。” 困仙阵未修补完毕,她提着枯叶剑飞身而来,抵挡急速而来的箭矢,其中一支擦着她的手臂而过,她没有躲闪,任由箭矢划出伤口,血液流淌滴在阵中,她趁机结了个结界,挡下剩下的一支箭。 她落在阵中,跪到在地,吐出一口鲜血。 阙涿站在千军之前,看着她的狼狈模样笑了笑,“落阶,我有时间陪你耗,你耗得下去吗?”话落便抬了抬手。 溪回饶有兴致地看着落阶,然后又搭起了三支箭,对准吊在枯树上被狂风吹得摇晃的三人。 箭出再此被落阶挡下。 不过,他们一群人,而落阶孤身一人。 两人从青鸾的房间出来,瑶玄有事要忙,被人唤走了。 十日前,呈越偷偷回昆仑山,恰好妖族和魔族突袭,营地突然没了主心骨,宛若一盘散沙,五位主将带着人撤退,终究不敌。 他思考道:“上回狱法山落阶好像还没有这般……”狠戾。 身后厮杀声刺耳。 …… 这个样子?落阶低头,看着手上缠得厚厚的白色纱布陷入沉思。 …… 阙涿与她剑锋相抵,“落阶,你逃不掉的。” 紫色闪电穿透云层,又一惊雷落在枯树上,咒文逐渐往外扩散。 被落阶劝阻。 她漫无目的地走到了大殿前,看到呈越跪在台阶之上,身上都是一道道长鞭打出来的血痕,染透长衫。昆仑雪纷纷落下,沾染发顶。 阻拦妖族的结界轰然碎裂,落阶提剑一步一杀,身上的深紫衣裙被鲜血沾染,她也不在意,不多时,脚下已尸山成堆。 落阶伤重,闭门修养了两天。昆仑山灵气充裕,恢复飞快。 临渊理了理袖子,挥了挥不存在的尘土,对昼黎道:“你带一队妖族人过去帮一下。” 辰枢从天而降落在落阶身旁。他带来的百个仙将马上加入战局,与妖族妖兽厮杀。 落阶往后结了三重结界阻挡妖族的冲势,往身后大喊:“快走。” 落阶低头笑了笑,“用魂阵,我坚持不了多久。” 她被困在中央,妖族一层又一层的围困。 “嗯?”昼黎震惊,“你说的是……溪回?” 枯叶剑剑尖指地,血顺着剑锋而下。 她纵然不能全身而退,也能带走阙涿。 等呈越收到消息时为时已晚。 她回到昆仑墟,在偏苑脱下衣裙的时候,身上血肉模糊。用昆仑墟的雪水冲洗伤口,一地鲜血流淌。伤口翻开皮肉泛白,看着让人心惊。 局势瞬息扭转。 血流成河,尸体堆积成山。 所以落阶,要速战速决,杀掉阙涿,带树上的两人离开。 辰枢赶到的时候便是眼前的这个场景,风吹黄沙,荒原寂寂弥漫着血腥气。落阶一身伤紧捏着枯叶剑,踩着妖族的尸体一步一杀。 落阶觉得可笑,想要用仙族的阵困住她?还是少了祭阵的青鸾的情况下。 昼黎觉得可惜了,“阙涿就这样被抓,我们的力量又削去了一截,怎么算都是我们亏了。” 她提着剑直冲阙涿而去。 落阶知道他们的想法,拖到困仙阵越来越广,压制她的灵力,诛杀她便不在话下。 魂阵已经祭出,阙涿逃无可逃。这役,是妖族输了。 也是因为落阶之故,他能及时赶到用魂阵收了阙涿。 临渊勾唇一笑,“甚至在你之上。很有意思是不是?” 瑶玄冷笑。 落阶竭力跪倒在地,仅剩的力气握剑支撑自己。 风云骤变,惊雷停歇,风止。 临渊偏头对站在身后的决夙道:“把拦住呈越的魔族叫回来罢。” 捆着青丝的紫色涤丝被隔开,半披的发丝散落,在狂风中吹散凌乱,唯有发髻停留着一只展翅的枯叶蝶。 两日后,落阶又生龙活虎地到处走走。 仙族的数十人在落阶的掩护下已经带着青鸾离开,妖族派了少数人去追,剩余的人回头围困落阶。 此时此刻,溪回已经带着剩余的妖消失在荒原之上,身后的仙族追兵狂追不舍。 困仙阵的咒文沿着枯树迅速扩散开来,不多时,移到他们站着的边缘。 话毕,山顶团起一重黑色烟雾,烟雾消散,早已没有了人影。 临渊负手而立,风吹起玄色衣袂。 昼黎站在他身旁,看完了全程。 当时瑶玄就准备提剑去再杀一次妖族,让阙涿跪着上千级台阶来给落阶道歉。 他感慨道:“落阶太强了。”在困仙阵下救走青鸾,重创妖族,打伤阙涿和溪回,拖到辰枢来支援。“如果辰枢不来,她能跟妖族同归于尽。” “救走的也活不了,拭目以待。”临渊看着即将结束的战场,看着溪回带着剩余的妖族逃脱,“溪回能力在阙涿之上。” 落阶这个位置很妙,至少呈越看不到他们。 再射出去,一次又一次皆尽数挡了下来。 “呈越怎么了?”她没有回头,也知道身旁的人是辰枢。 两人身上都是剑划出来的伤,却都想置对方于死地。 八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叹了一口气,“魂飞魄散。” 就在落阶挥剑劈来之时,溪回一个旋身,往后退了数十尺,上箭拉弓。便是此刻,一直退避的阙涿迎了上来,落阶被拖住,眼睁睁看着枯树上的最后两人以肉身祭阵。 乌云压顶,天色暗得如同没有月光的夜,唯有地上的咒文鲜红得晃眼。天雷越来越密集,恍若催命的钟声。 妖族的人围了上来,却被落阶的结界阻挡。她出剑狠戾,招招都是杀气,阙涿和溪回结节败退。 卷轴出现在辰枢手中,他起手一抛,画卷在空中徐徐展开。 阙涿讽刺地勾了勾唇,“落阶,现在的你确实比以前厉害多了。可惜,再厉害也只有你一个人。” 剑锋划破指尖,赤金色的血从虚空中结了一个符阵。 落阶此战艰难,还要分神打一圈圈围上来的妖。 青鸾等人被带走。 溪回的箭再此破空而出,同一刻,妖族带着妖兽绕过困仙阵冲向身后的仙族。 但是,仙族这次损失了太多人,连唯一能活着带回的青鸾都至今未醒。 落阶步步紧杀,他们两人只是躲避。 瑶玄抱臂倚在门前,淡淡道:“再想不到办法会如何?” 今日,他必定要在此诛杀落阶! 远处的土山上。 “落阶这么厉害,仙族为什么藏着掖着?”这一直是昼黎想不通的地方。“仙族主将是辰枢和呈越,就我现在看来,落阶在他们两人之上。” 下一瞬却出现在溪回面前,面无表情地把枯叶剑送入他的腹中。 此战妖族损失惨重,仙族同样损失惨重,被带走祭阵的青鸾一直未醒,景偿和另外三位主将命陨战场。 她旋身后退,与阙涿隔开一丈距离。 他顺着落阶的目光,看到了跪着的呈越。 “哎?不对,不是才四人么?还有一个救走了。” 跨过门槛的落阶顿住了脚步。 临渊:“不算亏,祭阵的五人换一个阙涿,怎么能算亏呢?” “是,主上。”决夙领命离开。 她见无事可做,便去瞧了一眼还在沉睡的青鸾,昆仑山的药仙全部被召集过来,八人站在房间内束手无策。 天雷击落时同时落在枯树和符阵上,下一瞬,枯树在天雷中炸开,在妖族震惊的目光中化成齑粉。 便是这一刻的分神,枯叶剑只抵挡了两支箭矢,其中一支射断玄铁链,那人跟景偿一样落入红色的咒文里被切割成血雾。 阙涿提剑迎上去,“我必定要你的血祭寻幽!” 血在黄沙中涓涓而流。 辰枢恰好出大殿出来,见她趴在柱子东侧的石雕围栏上,便走过去。 溪回始料未及。 一出手皆是杀招。 身上都是刀伤和镰刀砍出来的伤口,看着严重,实际确实很严重。 他们未受伤前尚且不是落阶的对手,如今两人都受伤,更不可能在落阶手上抵挡几招。 落阶展颜一笑,“你为什么觉得没有了人质,你们还能牵制我?” 狂风吹起她紫色的衣裙,恍若怒盛的花。 临渊笑了笑,眼底都是温柔缱绻,“落阶只适合单打独斗,她没办法领兵,那些人只会成为她的累赘。” …… 她在困仙阵修复之前,闪身离开。 两人沉默。 她皱眉不解。 战场的刀光剑影尽收眼底。 …… “阙涿这东西,就没打算让他们活着回来,还要引你前去把你打成这个样子。” “擅离职守,让他麾下的五位主将中计被带走,部分兵将被杀。” 阙涿和溪回亦好不到哪里去,衣裳染上血污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一个在妖主之上的手下,隐藏自己,不露苗头。如果不是今日他站在高处,恐怕也看不出来。 这不难选。 辰枢夸赞,“落阶,你做到很好。”一人对抗妖族,坚持到他来此。 妖族设困仙阵让落阶来换人,呈越没有办法,写信让落阶到战场。他在带人去支援的路上被魔族拦截,一扣一环仿佛早已算好。 地上鲜红如血的咒文瞬间消散,不见踪影,唯有黄土飞尘。 阙涿见落阶出阵,便知要坏事,提着剑上来与落阶对打。 溪回被她的凶狠模样吓了一跳,慌忙后退。 落阶知道枯树上的人是牵着她的绳,她要救仙族的其他人就要放弃祭阵的剩余两人。 “此次确实是呈越之过,师尊亲自打了三百一十六鞭,罚跪三日,已祭死去的兵将。” 仙族撤回了昆仑之境。 落阶抬眸,对上了溪回惊恐的眼神,她轻轻笑了笑。 远方云聚又散,风雪未停。 “师尊让你伤好后去一趟,想要问问你魂阵之事。” 哦? 第 39 章 第 39 章 夜里的昆仑山寒凉。 浅金色披风滑过青石地板,落阶走进大殿时,呈越还跪在下头。 她回头那一眼,恰逢呈越抬头,落阶觉得都到对视的份上了总得打个招呼,故而她用包得不见五指的手朝他挥了挥。 呈越不悦地眯了眯眼。 …… 大殿的长桌上坐了十数人,皆是各仙泽之主,瑶玄没来,主位空着。 落阶照旧在末位坐下。 她来之前辰枢跟她说过,此次让她前来,是关于魂阵。 微尘道:“辰枢说,魂阵祭出便能困住世间万物,无法反抗是么?一旦祭出,无法收回?” 辰枢:…… 落阶点纸成筏,筏飘在若水水面,不一会,竹筏便沉入水中。 …… …… “三百多鞭,在雪地里跪了三天三夜,啧啧。”说完便觑了瑶玄一眼。 微尘又问道:“只能困住一人?”战场上辰枢祭出魂阵,只收了阙涿,放跑了妖族的其他人。 她想起在北海与禺疆的一战,冰锥穿透身体留下满身的血窟窿,是临渊一路抱着她逃亡,小心翼翼地给她处理伤口,为了让她安睡抱着她一动不动直到天亮。毫无怨言,不谈舍弃。 悬崖上白雪坠入黑暗。 三个月后,一直未醒的青鸾,魂飞魄散。 落阶继续点头,“只能困住一人。” 可惜,她能力有限。 但是她依旧睡不好。 她没有说谎,纸皮兽世间仅此一只,只生活在北岳山,这小东西跑不快咬合力又不行,在这乱世,能活这么久已经让她意外了。 她站起身,大殿前的两人已经不见了。 她挑了挑眉,“别我出去一趟,回来家没了……” 但是,她把纸皮兽的所有纸皮收藏一事,并没有说出来。 故而她只能实话实说,“我没办法再复刻另外一个魂阵。” 为首的冷笑:“我们主上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 …… 落阶未知会任何人,在一天夜里,独自离开了昆仑之境。 进退两难,无后退的余地。 落阶坐在榻上,镂空雕花木门敞开。 落阶勾唇一笑,低声道:“不堪一击。” 辰枢一脸震惊,他在此刻好像突然明白为什么魂阵给他了。 落阶便是这样,横渡若水。 伸手推到她面前,“吃桃子。” 她撑着紫竹伞,一脚踏在若水上,落脚处泛起圈圈涟漪,如履平地。 她觉得有些好笑。 师尊从落阶到洞溪渊的那一刻,就从未信任。今日,甚至没有为落阶说上一句话。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所以,你好好保护自己。” 瑶玄烦躁地在她面前转悠了两圈,眨眼见便消失在她卧房内。 金光一闪,不知什么从他们眼前划过,若水之上的落阶身影消失不见。 其间一年长仙人在众人沉默中开口问道:“那……魂阵可以锻造多少个?” 临渊到底是怎么带着魔族渡若水的呢? 她觉得有些好笑。 瑶玄默默地移开了目光,放下竹篮里装着的两只毛茸茸粉嫩嫩的大桃子。 …… 他们刚一转身,万千枯叶蝶往他们袭来,未曾做出反应,枯叶蝶在他们面前碎成齑粉,强大的灵气冲撞五脏六腑,下一瞬,若水边上的守卫全部倒地。 不多时,风雪中,跪在殿前的人头顶被遮了一把油纸伞。 他们终究殊途不同归,在世间各自沉浮。 落阶其实明白他们的想法,单是能困住世间万物这一点,如果有无数个魂阵,那便能让仙族立于不败之地,妖族和魔族都不在话下。 方才师尊怀疑的目光让他坐如针毡、芒刺在背,他看向落阶,却发现她习以为常得淡然,仿佛早就料到这一幕。 …… 瑶玄走后的第二日,呈越带着人回了南荒,辰枢带人往北荒驻扎。 跟瑶玄的宫殿不同,这里幽暗静谧,她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地方。没有风吹琉璃珠帘的声响,也没有宝物夜明珠散发的耀眼光芒。 是夜。 落阶好奇地看向她,“他回来找你?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吗?” 落阶不知这话该怎么接?看向了辰枢。 落阶站起身,无视众人或探究或怀疑的目光起身,走了出去。 在场送别的的辰枢和呈越:…… 瑶玄离开昆仑山之前跟她说:“最近外面太乱了,你也不要乱跑,就在这里帮我看着昆仑山吧。” 微尘道:“我们也是这两日才知道魂阵的存在。” 他们已经走远,听不清他们吵架的内容。 但是,芥蒂的种子从开始便种下了,无解。 这话说得重,甚至有埋怨的成分在。 瑶玄也没再说什么,“记得看家,我走了。” 落阶笑了笑,“我明白,你也是怕今日这种情况不是么?” 落阶离开昆仑山大殿的时候,呈越还在下头跪着,她没有停顿,径直离开,辰枢跟在他身后。 落阶点头。 魔族善战,带着人一直沿着若水往前推进。 “能说些好的么?”落阶无语。 她也不在乎他们相不相信。 背后腹部手臂全是伤,躺着不行,趴着不行,连侧着都会压着手臂。 “什么人擅闯魔族之地?” 故而她刚坐下,微尘也没什么铺垫,单刀直入,“落阶,辰枢说魂阵是你所锻造的。” 落阶低头看了一眼包成一团的不见五指的手掌,又看了一眼桃子。 妖族自阙涿被魂阵收了之后便一直没有动静。 落阶只得用无关紧要的借口推搪,“魂阵所用到的材料,其中一样是北岳山的纸皮兽褪下的纸皮,但是我这些年无数次路过北岳山,再也没有见到纸皮兽的踪影。” 她顺着落阶的目光看去,悬崖对面是昆仑山的主峰,从这里看去可以看到朱甍碧瓦的大殿,雕花鎏金的巨柱,还是大殿前台阶之下跪着的一身雪的呈越。 风雪凄冷,桌上烛火摇曳,明明灭灭。 她大多时候,都是静坐到天亮。 门外是悬崖栈道,山侧风大,大雪纷纷扬扬落入深不见底的山涧。 枫木林的一百二十八个魂魄锻造的魂阵,要怎么复刻?让长桌上的仙人们都奉献自己吗?未免也太可笑了些。 辰枢知道,这些年在洞溪渊中她锻造了无数法器,几乎都拿出来给他们所用。她除了一把枯叶剑,便只有一把伞,还是掩盖灵气所用。就连魂阵这么所向披靡的法器,说给他就给他了。 “落阶,此事关乎仙族生死存亡,大家都在想办法,连瑶玄仙君都用自己修为去造灵。我觉得在座各位,有能力便不要藏着掖着,也给仙族出一份力。”说话的是个鬓发全白的仙人,落阶不认识,仅限见过几面。 瑶玄从门口走进来,看到她坐在榻上看着外面,疑惑道:“你不睡觉你在看什么?” 为首的魔大喊:“有不长眼的来挑衅我们魔族,列阵。” 上次一战,妖族和魔族都退了,仙族也退回昆仑山。 痛而已,又不是不能睡。 如果有一天在战场上遇见,她真的能狠下手么? 南峰的侧院里。 如鲠在喉,不知道该说什么? 刹那间,大殿内陷入沉默,长桌上坐着的人都不作声。 瑶玄冷哼,“他自找的。” 大战停歇,唯有与魔族的边界线中偶有冲突。 落阶沉思。 “其实你不必愧疚。”落阶宽慰他,“从前我问心无愧,往后亦是。” 落阶:…… 但是落阶确实没有办法。 “临渊在吗?” 若水雾重,等她看清前方的时候,魔族守卫沿着若水站了一排。 她这生遇到的人很多,皆是过客。只有他说与她交换名讳。但是又能如何呢? 直到身后的声音再也听不见,辰枢才开口,“魂阵之事我确实没有跟仙族的其他人提起,也不是因为有私心。不过是……”担心今日的事情会发生。 收了紫竹伞,幻化出枯叶剑。 魂阵的事后来再也没人提起,落阶也落得清闲。 “实在不忍心去看一眼啊。”她怂恿道。 …… 看白雪坠崖,看曦光穿透云层,看木质栈道缝隙里的小蘑菇冒头而出。 大殿里各仙泽之主的争吵声传来。 金色衣裳的昆仑山主低头不知道说了什么,跪在地上的人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然后一个趔趄,栽倒在美人的怀中。 “魂阵确实无法复刻。” 辰枢叹气。 “对了,还有一事。”落阶突然想起什么,“上次把魂阵给你时匆忙,忘记说了,因为是你启用的魂阵封印,一旦你灵力损耗,魂阵的结界便会减弱,到时候阵中的人容易脱阵而出。” 大家都走了,她帮不上忙无事可做,便在昆仑山研究阵法和法器。 落阶起身,他也没有再坐下去的必要。 仙族上次一役折损过多,也无力反抗。 若水延绵千里,雾深浓重,瘴气丛生,水深如浓墨,落叶飘落,瞬刻便沉入水底。 这话很熟悉,多年前她踏入丹穴山领地时,也是同样的话,字句一样,连语气都一模一样。 唯有前方悬崖虚空深邃。 落阶看向辰枢的目光更明确了:你之前没用也没说吗? 她径直走回床榻,无视背后伤口痛入骨髓,盖好被子闭上眼睛。 但是瑶玄的目光一直落在大殿前的雪雕身上,无视她吃不了桃子的需求。 得知青鸾的死讯,昆仑山士气更加低迷,个个都来去匆匆神色凝重。 瑶玄找了一个很适合的地方安置“人”族,她带着人前往。 提着枯叶剑的她一转身,便看到不远处站着临渊。 风吹起玄色衣袂,黑发如瀑,一根木簪随意挽起,他就站在沼泽之上,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临渊朝她伸出手,薄唇张合,吐出两个字,“过来。” 第 40 章 第 40 章 落阶踏上沼泽地,风吹起发间的紫色飘带,枯叶蝶在发髻间展翅欲飞。 临渊倚着树,目光落在她身上晦暗不明,眸底情潮涌动。 她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临渊低头看了一眼她手上的枯叶剑,低声道:“收起来。”语气是他不曾察觉的温柔缱绻。 手中的剑化成万千金蝶消散。 下一瞬,有力的手臂环上她的细腰,用力压进怀里,一旋身,把她紧紧压在树上。 她仰头看他,张嘴未曾说话,他冰凉的薄唇就重重地印了上来。 舌尖描绘着唇线,轻轻啃咬唇珠,感受她在身下轻轻颤抖。 落阶挑了挑眉。 落阶:“我会考虑的。” 落阶点点头,“反正就是在场看我挨揍是吧?” 她提起裙摆,一步步踏上台阶,露出脚腕冰线坠着的紫玉铃铛。发髻上枯叶蝶展翅欲飞。 空谷幽兰的香气侵入鼻腔。 她道:“昼黎不是你的人么?” 临渊被气笑了,“我拿碧流灯做什么?” 台阶之上是魔族宫殿,恢弘的穹顶与昆仑之境的大殿不相上下。 落阶肯定地点点头,“你肯定会喜欢的。” “这种大事你得用点珍贵的东西来交换。”拎起她冰凉的指尖划过她的锁骨。 当然,“把你送到我的床上来”这句话只是调戏落阶,他跟辰枢地原话是“你把落阶送到魔族当我的王后。” 落阶恍然大悟。 “上次荒野一役,阙涿被困魂阵,然后溪回带走了妖族。之前魔族与妖族合作之事是与阙涿探讨的,现在妖族没了主,也不太愿意继续与魔族合作了。” 临渊又继续道:“魔族下一步就是往南荒推进。” 她这样毫不犹豫地回答,临渊就偏不信了。“总是诓骗我。” “对。” 临渊觉得与辰枢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人最后不欢而散,故而合作之事也没有了下文。 “行行行,就碧流灯,给我。”说话间已到寝殿,他把落阶放在榻上。 落阶低声笑了笑,抬眸便看到低头凝眸看着他的临渊。 落阶扭头看他一眼,“计划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告诉我了?” 临渊脚步未停,“我一个大男人撑把伞像什么话?” 落阶觉得好笑,“你是这么想的,怎么没想到跟仙族合作呢?”本是同根,灭掉异族,有什么不能细谈呢? “你这段时日便是在这里捣鼓你的地盘?” 临渊走上玉阶,走向大殿尽头的黑玉制王座上。他随意摊着,肆意风流,他张开双臂低声道:“过来。” “不够珍贵吗?”落阶假装不明白,“还是你想要四十八骨紫竹伞?” “你看啊,虽然我与辰枢没有谈好,但是这个条件我永远对你保留。”他低头含上她的耳垂,轻声道:“你答应当我的王后,所有条件我都可以答应。” “有兴趣吗?与我共享这天地。”修长指尖指向远方,“踩着妖族,杀绝仙族。” “行。”落阶也不想此刻计较,反正亏也吃了,伤也好了,仇可以晚点报。 落阶伸手。 说完不可自抑地笑了起来。 “不要动不动就动粗,嗯?”手捏着她的下巴轻轻摩擦着唇珠。“找我什么事?” 临渊见她一脸茫然便笑了,“上回困仙阵,与阙涿一起同你打的那个大妖。” 临渊掀起眼皮认认真真看着她,落阶试探性问道:“真谈过?” “你也不要一副被骗了的模样。”落阶召唤出碧流灯。 “从前仙族的事你不是不管么?此次怎么是你亲自来?莫不是想见我了。” 他撑着头看着她上前,在最后一级的时候伸手一拽把她拉进怀中,埋头在她颈脖间深吸一口,幽兰香气满腔。 落阶点头,关于魂阵破解之法,应当没人知晓,那辰枢那边就不用太担心了。 睫毛轻颤,红唇水润亮泽。临渊勾唇笑了笑,“落阶仙君自己送上门,真让人诧异。” 落阶就站在殿中,挑了挑眉,“我找你是有正事。” 落阶歪了歪头,摊开手掌,手腕被临渊掐住压在头顶。 临渊抬头看着她,勾唇笑了笑,俯身在她耳畔轻声道:“把你送到我的床上。” 临渊赶紧按住,“别别别,咱们不动粗。” 落阶心里默默道:阙涿都不知道被你算计几回了,溪回不是个傻子也该知道怎么做? 溪回?好像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临渊:…… 指尖轻柔地划过她的手心,她回过神来,歪头看着他。 “所以那日你在场?”落阶侧身看向他。 话落,撞上落阶一言难尽的目光。 “此次与你的交易,我打算用碧流灯交换。”落阶忍住不笑。 粗粝的指腹摩擦着手腕,“我也可以邀约仙君去我家玩些有趣的东西。” “而且,你知道了又能如何?呈越驻守南荒辰枢驻守北荒的事我又不是不知道,就算仙族知道我去打呈越,辰枢还能放弃北荒不成?后面可还有一个虎视眈眈不知状况的妖族。” “也不是。”临渊拉她转了个身,指向延绵千里的若水,“这一片,我都打下来了。” “但是辰枢拒绝了我的条件。” 落阶此刻太阳穴跳了一跳,不用深想,这个条件肯定与她有关。但她还是问了出来,“什么条件?” 他的表情淡了下来,一副我就知道我又被诓骗了的模样。 …… “关于妖族。” 他冷笑,“无趣。” “认识溪回吗?” 临渊对她答应得如此干脆很意外,饶有兴致地笑了笑,“当真?” “那……碧流灯?” 落阶抬眸看了一眼远处的魔,笑了笑,“要在这里说么?” 落阶冷哼。 “但是溪回的出现在大家的意料之外,他从前在妖族没怎么露面,我发现他各方在阙涿之上还是与你打的那一场。溪回在你跟辰枢手底下带着一部分妖族逃脱,我让昼黎带妖去支援,然后就没了消息。” 落阶想起丹穴山上的潦草木屋和仅此一张的竹床,确实不太像话。 穿过沼泽地,眼前是一片看不到尽头的湖泊,湖泊上恢弘宫殿屹立。 落阶心想我又不是阙涿那个有勇无谋的傻子。 “阙涿当了这么久的妖主,肯定深入人心了罢,那当然是带领妖族救回妖主。” “行。” 辰枢当场狠狠地拒绝了,他甚至很生气,“落阶不是我们之间交易的货物。” 大手爆着青筋用力掐着腰。 落阶不解,“他们妖族内部现在在抢妖主的位置?” …… 紫色裙摆滑过石阶,落阶觉得好笑,便真的低低地笑出声来。 “什么姿势也能谈正事,过来。” 落阶不语。 “唉,话不能这么说,你不也揍了他们?” “什么事让你主动来找我?”骨节分明的手玩着她的圆润指甲。 后来阙涿推进锁仙阵一事,也是为了削弱仙族势力,仙族的五个主将命陨,怎么算都是赚的。魔族没理由拒绝。 落阶问道:“阙涿被魂阵所困,如今妖族是什么情况?” “所以现在昼黎要坐妖主的位置,溪回是最大的阻碍。”临渊停顿了一下又继续道:“溪回的术法在昼黎之上,不过我不太了解溪回,谁胜谁负还得再看。” “应当不太可能,目前这个情况,溪回根本抢不过昼黎,说到底,之前北荒的妖族是昼黎统领,后来与阙涿联合。现在就算阙涿死了,于情于理妖族之主都得是昼黎。但是如果换了你是溪回,你想要妖族,你会怎么做?”临渊把问题抛过去。 临渊有些许意外,“哦?你看出来了?” “话题绕远了,这个事我找个时间给仙君赔罪,说回溪回?” 他低声哄道:“与丹穴山的竹床不一样,寝殿我命人打造得很好,床也很软,你应当会很喜欢。” 落阶试探性回答,“照路?” “之前妖族四分五裂,阙涿的势力最为壮大,那时候仙族联合,妖族也被迫联合,昼黎只能依附阙涿,但是他不甘心,便想与我合作把阙涿弄死,他统领妖族。” 落阶歪头避开他狠戾的吻,从他肩上看过去,方才在若水边上被她打倒的魔还倒在地上目瞪口呆地看过来,甚至忘记爬起来。 临渊理所当然道:“虽然你很厉害,他们打不过你,但是总不如亲自看着安心不是吗?”指腹揉了揉她的耳珠,“我怎么舍得?”虽然这个局他出了不少力,但是他不可能看着落阶入局,她可以受伤,但是得活着。 他又继续低头去玩她的手指,描绘圆润的指甲边缘,摩擦如羊脂般的指甲盖。“就是妖族带走你们仙族五个将领之前,阙涿一直想杀你为寻幽报仇这事你也知道,我也提醒过你注意阙涿。后来他定计划开启困仙阵的事我知晓,我不愿你有意外也是真心,便去找辰枢详谈了一次。” “嗯?” “其实仙族不应该留时间给妖族休养生息,现在的情况,妖族可是有妖兽修炼成妖,魔族与仙族都是灵识而生,没了就是没了,仙族和魔族不动,就是给妖族时间壮大。” 他揉了揉她沁红的耳珠,低声笑了笑,“你说用珍贵的东西交换,我怕我不多说你不愿意。” “那问吧。”发髻上的枯叶蝶展翅欲飞的模样很像真的,他好奇地伸手捏了捏蝴蝶翅膀,指尖穿过金光,他讪讪地收回手。 落阶笑了笑,“也许我们所说的不是一个东西。” “你想知道的事基本都已经告知你了,你该兑现你方才的承诺了。”说完,临渊横抱起她走下玉阶,往后面的寝殿走去。 临渊:不就是被骗了吗? “真的珍贵。”落阶提起碧流灯,放在他眼前,“这灯,最近好像要生灵了。” “哦?” 40-50 第 41 章 第 41 章 临渊觉得自己被落阶骗了,但是也没有法子,也能认栽拿了碧流灯。 对于他来说,碧流灯生灯灵和不生灯灵属实没什么区别。 他把碧流灯挂在白釉梅瓶的枯枝上,流光映照琉璃地阶,熠熠生辉。 玄色外袍也脱下挂在枯枝上。 落阶一脸不解。 “怎么了?”挂好衣服的临渊回头,便看到她一言难尽的表情。 “碧流灯就不配拥有自己的树杈子吗?” 临渊觉得好笑,“你送给我就是我的了,怎么处置挂在哪个树杈子是我的自由。” 骨节分明的手抓住她欲想收回的指尖,用力一拉,把人抱进怀中,手掐着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就这样走了?” 落阶笑了笑,“我在这里多留几日又有什么意义呢?时间不可能停滞,我总要离开。” 落阶伸手。 人界在灵音山以南,落阶不想穿过灵音山,只得绕道荒野战场。 落阶不懂领兵,恰逢瑶玄的法器在紧要关头,她就去后山的器炉旁时时盯着。 她不信,源源不断的把灵力输送到瑶玄身上,瑶玄身上的灵力却一直在溃散。 有缘再见?他低头浅笑,下一瞬笑意消失。 “落阶,没想到你还敢来啊?”阙涿冷笑。 枯叶剑落下。 “回不去了。”瑶玄道,“我有事交代与你。” “撤。”溪回大声叫喊。妖族纷纷后退。 她走下榻,坐在桌前,拿起桌上的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抬眸便对上了临渊若有所思的目光。 这个场景很是熟悉,上一次,阙涿布置困仙阵引她入局,便是这个模样。 第三剑捅入阙涿腹中,鲜血顺着盔甲合着雨水流了一大摊。 这话一说,落阶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有种宝物所托非人的感觉。 临渊端起美人倒的茶,笑了笑,低声引诱道:“在这里陪我几日?” 她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冰冷的雨在脸上却是温热的,大雨倾盆,怎么擦都擦不完。 方才的旖旎顷刻消失。 瑶玄笑了笑,“我很喜欢,可惜用不上了。” 而下一瞬,瑶玄身前的阙涿把长剑送进了瑶玄的腹中。溪回第二箭已蓄势待发,落阶不作他想,闪身落在瑶玄身前,挥剑挡开阙涿的攻势,也挡住溪回箭来的方向。 临渊拿过一旁的茶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可惜了,原本想着可以在这里陪你,既然你回去了,我只能去找呈越了。” 给瑶玄做的聚灵的法器是一把璎珞金锁,符合她招摇耀眼的气质,与她浅金色的繁复衣裙也很搭,她应该会很喜欢。 她决定去一趟人界亲自给瑶玄。 她从昆仑山离开的时候,还是碧空万里无云,走进荒野,天瞬间乌云暗涌,厚实的乌云后是电闪雷鸣。 法器现世那日,漫天紫色霞光。 “阙涿出来了,辰枢那边肯定是出事了。妖族此次盯上了人族,我几乎耗尽所有灵力筑了结界,但是我身死,结界被破只是时间问题,你帮我好好守着,可以吗?” 天色越发阴沉,前方仿佛裹了一层迷雾,而灵犀兽独角也越发的亮,能照亮前方的方寸之地。 “落阶,别哭。” “没有用的,你别废灵力了,万一一会妖族杀回来。”瑶玄顿了顿,咳出一大口鲜血。 …… 等她回到昆仑山的时候,呈越攻打若水的消息已经传回昆仑山。 好一个先下手为强。 人群中浅金色的身影一闪而过。 大雨落在荒野上,尸首遍地,血已经被雨水冲刷得浅淡。 话里的暗示之意很明显了。 落阶从袖中拿出给她炼制的法器,坠着东珠的璎珞金锁,她把锁戴在瑶玄脖子上,“我给你做了一把法器,可以快速恢复灵气。你喜欢吗?” 有时候,天命如此。 杯中的茶水饮尽,她把茶盏放回原处,“我有事要回昆仑山了。” 阙涿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你以全身法术……” 这也是她为什么骑着灵犀兽毫无顾忌绕道的缘由。 手上的紫竹伞顷刻下变成了枯叶剑,她瞬身而上,却看到妖兽头上站着的溪回,一剑射穿瑶玄的心口。 落阶抿了抿唇,不答话。 结界有仙族有妖族的。 “我没有哭。”声音冷漠得如同昆仑山的千年冰雪。“只是雨。” 溪回下一支箭已经搭上,瞄准她的方向,落阶抬头,穿过重重大雨对上了溪回的目光。 …… 她提着剑打了瑶玄一顿。 “上一次,我就该以命相换,送你入九天太虚。” 飞快的给瑶玄念了止血诀。 所有人都以为落阶会放过阙涿抵挡羽箭。但是谁也没想到,箭矢射入肩胛的瞬间,枯叶剑也毫不犹豫地捅上阙涿的胸口。 上次瑶玄问她有没有什么可以快速恢复灵力的法子,她想了很久,做了个法器,还在昆仑山锻造炉里,她要回去看看法器好了没有。 茶水喝完,临渊把杯盏放回在桌上,掀起眼皮看向她,“你什么时候才能不那么清醒呢?” 她站起身,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跟我走。” 她答应了瑶玄很多事,她都要做到。 就像现在。 每日便是两点一线,南峰悬崖边的小院和后山器炉。 箭入肉的声音传来,身上却不觉痛,她侧身,便看到早已重伤的瑶玄替她挡了溪回的第二箭。 落阶头一回觉得心慌。 “应话。” 仙族那边也没有什么消息传来。 直到她苍白的脸颊染上红晕,指腹摩擦着她水润亮泽的艳色红唇。 还没等她仔细研究仙族布下结界的是谁,大风吹来,雨中夹杂着血腥味,前方厮杀声震耳欲聋。 身后传来仙族哽咽的声音,“恭送昆仑仙君。” 好像,也不是。她在昆仑山的这段时日,也没见过什么人,离开的时候更是没与别人打招呼,她一向独来独往,如果辰枢不找她,她会对现今的战况一无所知。 风雨凌乱,前方战成一团,妖兽嘶鸣声响彻天际,响雷一个个落下。 灵犀兽似有感应,在她思考时停了下来,用蹄子踢着地上的沙土。 瑶玄得了落阶一句应答,便放心了下来。她知道,落阶答应过的事一定会做得很好。 回忆像凌迟的刀。 “没有。”临渊否认,“给我倒一杯。” 落阶笑了笑,提了提身,主动把唇送了上去。 “落阶。”身后的瑶玄喊得嘶声裂肺。 大雨倾盆看不清前路,惊雷密集接连落下。 银色盔甲的仙族在大片的妖前一个个倒下。 瑶玄?为什么会是瑶玄? 临渊的笑意淡了下来,挥挥手,“走罢。” “别嘴硬了,你眼睛红了。” 落阶渡了若水,便回昆仑山。想了想,半路的时候还是让玄鸟给呈越送了封信。 大风卷起沙尘。 面无表情的落阶凝起灵力一句话没说,禁锢术一道道打在阙涿身上,阙涿被禁锢之术压得一动不能动,手紧捏着手上的剑轻轻颤抖,却无力冲破压制。 她有些累了,想闭上眼睛睡一觉,却还有很多话想跟落阶说:“你为什么会来呢?” 落阶把准备喝的茶放在他面前,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落阶拔掉瑶玄身上的箭,念止血诀止住泊泊而流的鲜血。 “好。”握着的指尖冰凉,落阶尽力捂着,手里的温度一直在消散。 “还有,”她绽出一个笑,雨水洗刷掉她脸上的血迹,容貌娇艳,仿佛她还是那个不可一世的昆仑之主。“昆仑山交给你了。” 不知何时,大雨骤然落下,打在紫竹伞上声声作响。 溪回打了个寒颤,手一抖,射出的箭歪了。 溪回的声音穿透重重雨雾而来,“落阶住手。” 大雨的声响让她回过神来,落阶驱着灵犀兽往紫雷落下的地方赶去。 落阶歪头看着他笑了笑,“所以我现在可以走了么?” 落阶想起第一次与瑶玄相见,在昆仑山的山底,一身金色衣裙高高在上的昆仑之主双手抱在胸前,跟她说:昆仑地界不允许生火烤鸡。然后一脚把她刚烤好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的鸡踢到木灰堆里。 “不要、不要。”落阶撕心裂肺的声音穿透雨雾,她伸手去抓金色齑粉,却空空如也什么都抓不住。 瑶玄看了一眼周围仅剩的为数不多的仙族,“他们是我从昆仑山带出来的,可以的话帮我带他们回去。” 手掌掐着她的腰,含着她的舌尖轻咬一口。 微凉柔软的唇瓣贴上来,临渊愣了一瞬,下一刻反客为主,把她压在桌上,加深了这个吻。 落阶甚至没有分出灵力反抗,任由长箭入肉,把压制法术全部施加在阙涿身上。 “好。” 落阶站起身走到他身旁,指尖轻敲他的肩膀,“谁知道呢?” 落阶低头看了一眼茶杯,疑惑道:“不能喝?” 她眼眸含笑着看着他,仿佛在说,现在满意吗? 她闭上了眼,身体在大雨中逐渐变得透明,最后一道惊雷落下,她的身躯化成金色齑粉,消散在天地间。 理论上来说,此刻,呈越应该在若水打魔族,辰枢在北荒找妖族踪迹,这个时候,荒野的战场上不应该有人。 枯叶剑穿破长空,站在妖兽头上的溪回只来得及侧身避开要害,整条右胳膊被枯叶剑切断。断掉的手臂落入尘土中,被与仙族打斗的妖兽踩成肉泥。 她要死了,恢复的速度及不上溃散的速度,就算落阶舍了修为也没用。 但是,不应该啊! 第二箭朝她的心口而来,她不打算抵挡,下一瞬,剑尖穿过阙涿的咽喉。 深入荒野,沿路有结界的痕迹,但均已破坏。 “我带你回昆仑山。” “我回去了,有缘再见。” “就是为了杀、我。”阙涿捂着心口倒地,落阶跪在阙涿胸口,剑尖已经对准阙涿的咽喉。 临渊见状立马端坐了起来,倾身抓住了她的手腕,“别,别动手,我送你出去。” 她用自身的灵力送到瑶玄身上,被瑶玄阻止了。 瑶玄带来的人只剩下十来人。 她带着他们,踏碎雨雾,消失在荒野的战场上。 乌云厚重,荒原大雨,远在昆仑山千年未曾停歇的大雪,停了。 第 42 章 第 42 章 乌云不散,倾盆大雨不停歇。 一望无际的荒野唯有雨雾深深和看不见的前路。 战场已经离得很远了,鼻尖的血腥气似乎还萦绕不去。 落阶带着的人或多或少都受了些伤,走了许久,她让他们原地休整一刻钟。不敢逗留太久,怕走了的妖族折返。 落阶一边看着他们相互包扎吃灵药,一边留意着四周。 一个伤得较轻的人给大家忙前忙后,他给每个人都分了灵药,抬头看见落阶站在不远处,身上的白衣已经被鲜血染红,他拿出一颗送到落阶面前,“落阶仙君。” 落阶低头看了一眼,摇了摇头,“给其他人罢。” 他踌躇了一阵,低头“哦”了一声,正欲走开。 溪回此刻才正眼看他,“你叫什么名字?” 落阶看着乌云后的那一丝光,轻笑——瑶玄你看,大家都誓死守护你誓死守护的东西,你前赴,我们后继。 “没有。”他看了落阶一眼,“你是昆仑山派了救我们的么?” 其中一妖笑道:“也就这破结界攻不进去,不然好歹尝一下‵人′的滋味,不知道用来煮汤味道怎么样呢?哈哈哈。” 落阶笑了笑,看向惊讶看着她的十数人,“虽然我答应了瑶玄把你们带出去,但是,这趟,我不回昆仑山。” 溪回没搭话,倒是方才说话没人搭理的妖回了话,“肯定在想多少天能攻破人界的结界。” 她无路可退,只能往前。 此话一出,大家都纷纷下注。 “杀了她。” 他道:“回,仙君,是的。” “以我一人,换妖族阖族,不是很划算吗?”话落,她便撑着剑站了起来。 阙涿挣脱了魂阵,那证明辰枢那边已经出事了,呈越被魔族拖得挣不开身,仙族前段时间损失了五个仙将。她不是局中人,都已然看清仙族现今是危急存亡之时。 妖族营地血流遍地,地上数不清的妖族尸首。她踏着血肉,仿佛不知疲倦,枯叶剑捅穿了一个又一个妖。 他站住不动,恭敬道:“仙君请说。” 笑意转瞬消失,她看着他们道:“既然休整完毕,便出发罢。” 溪回捂着伤口艰难地抵挡她第二剑,身后的妖大喊着冲上来。 他要不要先带着妖族退回去? 妖族此战死了妖主阙涿,不会甘心罢休。所以一定会趁胜追击毁掉人界。 溪回道:“你是妖族中少有的有脑子的妖。”不像后面那一群蠢东西,大敌当前还在开什么赌局。 说是落阶单方面的屠杀也不为过。 其他妖兴致勃勃,“不如咱们开个赌局?赌多少天我们能踏烂人界?” 下一瞬,剑锋的寒气耳畔而过,溪回左手提剑回身抵挡,枯叶剑剑尖却穿透他的肩胛。 落阶的目标是他,剑剑狠戾致命,妖族一直护住他后撤,最后发现营地早已被施了结界。他们逃不出去,就像瓮中的鳖。 “仙君……”现在回去就是自投罗网啊!但是这句话他不敢当着落阶的面说出来。 落阶不说话,他抬头看了落阶一眼,便继续道:“昆仑山主带着我等在人界造灵,妖族突然带着妖兽前来见人就杀,我等实力不济,凡人更是无力反抗。 我们没法,只得从荒原上过,但是荒原上也有阙涿的半路伏击,我们被迫迎战,后来的事仙君也知道了。”他的声音越来越少,甚至最后微不可闻被雨声掩盖。 燃着的火被大雨打熄,方才还明亮的营地瞬间陷入了夜色之中。 “不会了。” 戎崖低头看了一眼溪回空空如也的右臂。而且,还在混战中砍掉了他们老大的右胳膊。妖的身体假以时日可以再修炼出来,但是他们老大短期内是无法用箭了。 “那个长得很好看的仙人,是仙族的什么人?”与仙族多次对战,从来没有见过她。倒是仙族的青鸾,带人揍过他们好几回。 “只有溪回?” 她问:“仙族一直没有派人来?” 人群中有站起来,举着满是伤口的右手,“我愿追随仙君守护苍生。” 枯叶剑拔出,血溅当场。 “不回。”她掀起眼眸看向远处隐约可见的群山,“我要去人界。” 今天的夜风很大,吹得远处的树哗哗作响,宛若飘摇的鬼魅。 “啊?”他震惊地睁大了双眼。 小妖没有加入话题,他瞧了瞧溪回的脸色,又继续道:“老大,你是怕仙族的追上来?” 她时常在想,人活着这个世间的意义是什么?她活了几千年,没有找到答案。岁月长河中身边的人一个个消散于天地,她经历一场场的死别,漫无尽头。 她身上紫色的衣裳已经被染成黑色,不知道是她自己的血还是妖的血。 不知道为什么,溪回总觉得有些心绪不宁。 瑶玄用命布下的结界不知道能坚持到什么时候,摇摇欲坠的人界,虎视眈眈的妖族。她不可能现在回头。 “落阶,听过这个名字吗?” 黑暗中不知道谁惨叫了一声,溪回提剑,起身便见到刚刚还在谈论的人。 她脱力跪在地上,手捏着枯叶剑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 落阶淡漠地勾了勾唇角,“不是。” 大雨早已停歇,天边晨曦穿破云层驱散黑夜。 山主使用造灵术消耗过大,也护不住人界。眼看之前所作一起化为虚有,山主无法只能用昆仑信物冰魄寒珠设了个结界,我们在人界等了很久,一直没有人过来,山主怕冰魄寒珠的力量撑不了多久,就带着我等杀出重围回昆仑山找人。” 陆陆续续有人跟着站起来,跟着头一个人大声喊,声音裂破苍穹,“我愿追随仙君守护苍生。” 她提着枯叶剑,世间鲜少对手,但那又如何?她只是孑然一身孤独前行。 “你一人单挑我妖族?”溪回痛得咬牙切齿。 溪回这般想着,天却忽然间下起了雨。 风中传来血腥,刀剑入肉的声音,妖兽嘶鸣。 溪回带着人从荒原逃回来,路上杀了两只鸟,淘洗干净顺手丢他们煮汤的锅里。 长路迢迢,也许她可以坚持走完,不止为了自己。 落阶转身往前走。风雨飘零,模糊她走远的背影。 众人面面相觑。 “我们从人界杀出来,溪回一直追着我们,灵音山是必经之路,但四周全是妖族。 她收回了思绪,继续问道:“人界外围困你们的是谁?” 枯叶剑砍在为数不多的妖身上,溪回无法,大喊道:“杀了她我们才能出去。” 溪回站在最前方,伤得不比她轻。 “杀啊!” 小妖挠挠头,“我叫戎崖。” 身后的妖还在争论几天可以攻破人界,戎崖回头看了一眼他们,低声道:“因为老大你没有带着我们追上去。” “你们也可以不选择跟我走,能不能走出去看你们的命数。但是跟我走,便做好回不去的准备。” 他不知道落阶会不会先带人回昆仑山,还是会直接杀过来?他心里没底。 “是瑶玄带你们来这里的吗?” “老大,你在想什么?”跟他一起从荒原上逃回来的小妖问道。 那便只有一种可能,后来赶来的那个仙族很厉害,他们打不赢甚至有可能死伤惨重。不过也是,能在老大的箭下还能杀掉妖主的人,肯定很强。 但是落阶杀阙涿的狠劲,一直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一层层的法术压制,宁愿受伤也要送阙涿魂归太虚。 他踌躇了一下,问出刚刚一直想问但是不敢问的话,“仙君,我们不回昆仑山?” 戎崖老实道:“应该不会吧,仙族也没剩多少个了,杀了妖主的那个不是也吃了你好几箭吗?还不赶紧夹着尾巴逃回昆仑山?” “不会有人来了。”落阶重复了一遍。 “那……”他顿了顿又继续问道:“仙族还会有人来么?” 没有回应。 “杀了她!” “溪回。” 长发被风吹起,她背后的长镰砍下来,枯叶剑送进身前的妖的心脏里没来得及抽回,抵抗不及被砍出一个血窟窿。她反手一剑,把身后的妖一剑封喉。 戎崖是个灵力低下的小妖,都是听从老大的指挥,今日荒原战场上,他们数百妖带着妖兽,围杀那几个受伤的仙族那简直是易如反掌。 一个鲜少出现的人,没听几回的陌生名字,但是实力强悍。这才是最可怕的存在,因为不了解她。 溪回脸色诡谲,似笑非笑,反问道:“你觉得仙族的会来吗?” 横风斜雨,蓦然间,层层重叠的乌云后,窥见了一丝天光。 就算挥不动剑,就算灵力散尽,就算命尽于此。 两人沉默了良久,眼看其他人都互相帮忙缠好伤口。 方才小妖问他是不是怕仙族追上来。仙族如今自身难保,如果能派人来支援,早就派人来了。瑶玄也不用被他们追着打。 位置与他射她的那一箭一模一样。 戎崖摇摇头。 两人这边说话的动静有点大,不远处休整的人都抬头看过来。 没有其他妖应和,他闭上了嘴不再说话。 戎崖被夸,憨厚地笑了笑。 …… …… 她果然来了。 冰魄寒珠是瑶玄的本命珠,与她一同诞生于昆仑山巅,与她的力量一脉相承,相互联通。她留下寒珠的时候,已经把命舍下了。 落阶叫住了他,“我想问你点事。” 落阶抬手擦了擦唇边源源不断溢出的血,抬头对溪回清浅一笑,“怎么不跑了?” 他们是鳖,落阶也是。这个阵困住的不止妖族。 是夜,寒深露重。 大雨中传来一声嘶哑的“杀。”杀戮顷刻开始。 剩余的为数不多的妖却踌躇着不敢再往前。 妖族营地燃起篝火,妖族围着篝火在煮汤。 之前仙族不派人来,现在也不会派人来。他应当安心在此破了瑶玄留下来的结界。 “你也势穷力竭了,何至于此?”溪回捂着伤口,咬牙切齿道。 但是他们老大没有乘胜追击,带着他们一路赶回来。那就说明老大其实也没有信心能打得过。 落阶没有用法术,她提着枯叶剑一步一杀,数不清的妖一圈一圈地围了上来,兵刃相接。 满地血肉尸首,长镰砍在她身上,落阶知道此趟回不去了。 “那你为什么会这样问我?” 那是瑶玄用命换来的苍生。 她没有食言。 从荒野中带出来的昆仑仙族,落阶没有让他们一同送死。她一人,只要杀绝妖族,也只杀绝妖族护着人界。 长镰拦腰砍过腰腹,差点被砍成两截,落阶闪身避过。虽然避开致命一击,但镰锋划过腰间砍出长长的伤口。她脱力滚落在地上,上方长镰即将落下,再也无力抵抗。 第 43 章 第 43 章 天光乍亮。 围困妖族的结界骤然碎裂。 长镰即将落下时,脚腕处用冰丝悬吊的紫玉铃铛散发出耀眼的紫色光芒,凝成结界抵挡住那致命一击。 落阶趁此刻翻身起来,用枯叶剑把眼前的妖拦腰斩断。灵力耗尽,她力竭跪到在地,枯叶剑消失。 溪回见状,冷笑一声,“上去杀了她。” 众妖举着长镰飒沓而上,下一瞬,长剑从天而降坠在落阶身前,直插尘土,剑身锋鸣寒光冽冽。 魔族之主的剑——渡魂。 妖族不敢动。 他轻轻解开她的衣裳,虽然猜到,但是心脏还是一抽一抽的疼。他面无表情地道:“你这副壳子坏成这样,换一副可能更方便些。” “仙君,昆仑山送来的信。”小将把方才玄鸟送来的信双手呈上。 溪回讽刺地勾了勾唇,“撤。” “临渊,”落阶轻声叫他,“虽然我现在不能打你,但是我会好的。” 乌云盖顶多日,不知为何今夜蓦然乌云散尽,露出漫天繁星。 其实此时此刻,临渊很想说,只要嫁给他,魔族任她调遣。但是看着她一身伤的可怜模样,乘人之危的话说不出口。 呈越皱着眉头展信,信中只有四字:一人速回。 落阶轻声道:“我不想说话,我累了。”药水泡在身上,伤口的痛意暂时消散,她觉得眼皮越发沉重。 临渊不想她睡过去,故意逗她,“怎么不说戳瞎我的眼珠子?” “我救了你,你就想着伤好了打我?你怎么这么出息呢?” …… 临渊拿过托盘上的干净纱布,一层层把她的伤口裹上,包裹到手掌的时候,临渊有些意外,“手掌竟然没伤?” 暮色努努嘴,心想叫我是你,不耐烦也是你。真的是,在魔族当医师真是毫无地位。 临渊,“你睡很久了。” 但是她不敢有怨言,“好的尊上,桌上托盘上有药膏和纱布,泡完药之后抹上缠起来就行。” 落阶一直在昏睡,直到泡完药都没有醒过来。 好不容易全部敷上药,她脸色苍白,额头香汗淋漓。 “但是这张脸我看习惯了。”落阶在他怀里轻声反驳道。 怕她躺在床上压到伤口,便抱着她靠在榻上。她昏睡,他便处理魔族事务。 青丝浸在水中,临渊用手给她揉搓发梢上沾了的血和尘土。 落阶闭眼之后就一直没有醒来过。 把她洗干净的头发用木簪子挽成发髻,“你不是还打算以命换命么?我以为你不想活了。” 临渊把纱布打了个结,把一旁的衣裙给她穿上,魔族的衣衫,裙摆繁复,衣领上还喜欢镶一圈毛边,故而落阶这套粉色的繁复衣裙,裹了一圈粉色毛绒绒。 临渊抱着她离开池子,也顾不上自己浑身湿透,给她擦干水,往可怖的伤口上抹上药膏。 若水河畔。 临渊觉得好笑,“就你这个样子,折返你又能如何? ” 落阶拒绝了,“我不能走。” 临渊咬牙,“我让决夙带人替你守着。” “下去吧。” 药水浸泡伤口,熬过最开始的剧痛,雾气氤氲,有些昏昏欲睡。 是师尊的字迹。 暮色跪在池子边上,雾气弥漫,看不真切。 临渊:“那你退下吧。” “之前从仙族处抢来的灵丹有用吗?” 她顿了顿又继续道:“灵力恢复之前,会一直昏睡。” “很疼?” 落阶皱眉。 “祭阵太消耗灵力了,我没用。”从前临渊说过,她一遍祭阵一边打架虽然所向披靡但是灵力消耗太快容易被拖死。 “说话啊。” 缓过这一阵的痛,她才道:“瑶玄死了,她死之前把昆仑信物做了个结界,那个结界支撑不了太久。”她离开了,妖族卷土重来,大家所做一切便成了徒劳。 临渊要被她气笑了,把她拦腰抱起。落阶挣扎,被他收紧的手臂勒住了伤口,她闷哼。 落阶冷哼。 “这是仙族的人?” “挨揍的时候不觉疼吗?” “我带你回魔界养伤。” 呈越大笑,“全靠在做各位,英勇善战。”他把碗中的酒一饮而尽,众人欢呼。 上回他与她在冰海被打伤那会,虽然伤重,却还是有清醒的时刻。他探了她的心脉,仅剩无几的灵力护着心脉。如果不是她脚腕上的法宝铃铛,估计已经命陨了。 …… 临渊面无表情道:“她全身都是伤。”没法放下来。 临渊笑得讽刺,“你伤成这个样子还能做什么?” “可有法子?” 剥她衣衫的手一顿,“醒了?” 临渊叹气一口气,叫来了暮色。 大约是灵力尽失,滚烫的药浸泡上伤口,她疼得脸色发白,不由自主地闷哼了一声。 闭上眼睛,不想理他。 顷刻间,妖族全部跑走,唯留一地尸首,落阶眼睁睁看着他们逃离,无力再追。 “哦?一人单挑妖族的落阶仙君在我面前低头,真是此生有幸啊。” “乖,先别睡。”他拍了拍她的臀,“落阶、落阶。” 无论什么时候,玄鸟送来的信都是紧急的,他不敢耽搁,马上找呈越。 他把落阶的衣裳尽数脱干净,脱去自己的外袍,抱着她走进药池中。 暮色去熬药,临渊抱着落阶在后院的池子边上等着。 鹿皮靴子停在她身旁,临渊跪在她身旁,指尖撩起她染血的长发别在耳后,“怎么一个人单挑妖族?” 绿色的糊状药膏碰上伤口,她便闷哼了一声醒了过来,“疼。” 临渊靠坐在药池的壁上,她坐在她的腿上,头搁在他宽厚的肩膀上。 落阶惊讶地掀起眼眸看向他。 临渊还想说什么,恰好熬完药的暮色拖着一通黑乎乎的汤药过来。 落阶把脸靠在他肩膀上,没有回答。 落阶毫无血色的唇勾了勾,露出一抹笑,无奈道:“那时候有灵力支撑啊。” 临渊把落阶带回魔界。 临渊皱眉,没说话。 暮色摇摇头,“魔族与仙族修炼方式有壁,没有法子,灵力只有靠她自己慢慢恢复,可以先处理一下身上的伤。尊上把她放下来?” 落阶轻声笑了笑,“这不是渺小单薄么?”人在屋檐下,得学会低头。 暮色倒吸了一口凉气,甚少见伤这么重还有一口气在的。她低头写了张方子,“用药水侵泡会比上药方便些。” “我带你回去。” 女魔入门的时候恭敬地对临渊行礼,“尊上,我叫暮色,是……”话还没说完,抬眸看见临渊怀里的血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为什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声音低沉,却含着不易察觉的微怒。 她有气无力地说道:“我怕妖族折返。” “倒也不必如此阴阳怪气。” 溪回眯了眯眼,“临渊?” “每日子时我把药放好在这池子,尊上你带她过来泡半个时辰,再加上吃些仙族抢来的灵丹,那出不了大问题。” 因为与魔族一战大胜,仙族营地上,大家都高兴地围着喝酒吃肉。 突然,外围巡视的小将快步跑了过来,找到在人群中的呈越。他低声在呈越耳边说了几句。 “很轻了,乖,忍一忍。” “你看啊,你千方百计带回来的仙族,她现在除了皮外伤有点棘手,但总会好的。虽然灵力枯竭,但又不会死,你可以慢慢养着啊。” 捏着他衣袖的手指紧了紧,“能再杀几个。” 暮色上前,轻轻拉开落阶身上的衣裳,露出的肩膀血肉模糊惨不忍睹,连块完整的皮肤都看不到,有的伤口甚至深可见骨。 穿上衣裙,喂了她几颗灵丹,便抱着她回去寝殿。 记挂的事得临渊答应帮忙看守,心上一松。身上的伤口痛入骨髓,落阶闭上了眼。 “寝殿后面有个池子,你去准备一下。” 烤架上烤好的羊被抬下来,又一只被架上去。 他不语,看着那桶药全部倒入池子,白色雾气萦绕而上,顷刻飘满整个院子。 风吹来一阵黑雾,黑雾散尽,临渊出现在落阶身后。 “嗯,睡了一觉,睡得好沉。” 跪在地上的落阶再也支撑不住,倒在临渊怀里。 火堆上烤着的肉吱吱冒油,外皮焦脆,散发着香味。 临渊看出她对这套衣裙不满意,但是他心里有气,见她还挑三拣四,便凉凉地道:“带你回来得突然,有就不错了。实在不喜欢就不穿了,反正也不会出去。” “有用,但是作用不大。”暮色探完脉,把落阶的手臂放回药池中。“尊上,其实现在这种状况,不是挺好么?” 临渊把落阶的手递过去给她,暮色探了探落阶的心脉,良久才道:“灵力枯竭,仅剩一点护住心脉。魔界这地儿瘴气丛生,不适合仙族疗伤,灵气会恢复很慢。” 临渊手臂揽着她的腰不让她倒下去,想避开她身上的伤口却发现她全身都是伤无从下手。 暮色说:“尊上,趁热泡半个时辰,如果凉了你用法术加热一下。” “你也没必要这么忧心。”真不至于她前脚刚走还没来得及坐下喝一口水又被人叫过来。 大家高兴地围上去分烤羊肉。 呈越跟着他离开。 她点头。 临渊让人找了个会医术的女魔过来。 大家都端着酒碗要敬呈越一碗,“全靠主将英明,带着我等率先下手攻打魔族,打得魔族节节后退。” “是,我是仙君的什么人啊,哪有资格说几句?” 落阶:…… 这次打的妖族除了溪回没有法术特别高强的,而且溪回还被她砍了右臂,故而用不上祭阵,一把剑便够了,即使是如此,也因为妖数众多差点命陨。 出事了。 他心头一跳。 他迅速在营地安排布防,把军中将领都交代了任务,匆匆离开若水河畔的营地,往昆仑山赶去。 第 44 章 第 44 章 昆仑之境。 呈越站在昆仑山的山门之中,夜半大风寒凉吹起他的衣袂。他站立不动,整个人如坠冰窟。 山门之上,千级石阶两旁的灯依旧明亮,顺着台阶蜿蜒而上,但是昆仑山千年不曾停歇的雪,停了。 寒风吹过,唯剩山间寂静。 他快速跑上台阶,甚至忘了用法术。每一步都在期望一场昆仑雪,但是每一步都是失望。他疑心这个会不会是个梦,拼命跑却跑不出梦境。 直到他气喘吁吁地站在大殿门前,弯腰大口喘气。 他想进去问一个答案,又怕这个答案不是他想要的。悬着的心空落落。他似下了什么决心,抬头直起身子,便看到微尘站在殿前的门槛前眼神悲悯地看着他。 脸色血色顿时褪尽。 “进去我帮你看看伤口。” “暂时可能不太愿意。” 素手解开了腰间的纱结,粉色流云纱落在琉璃地阶上。临渊伸手,指尖挑开外衣,粉色衣裳从肩上滑落。 “哦?”临渊挑了挑眉,“那你愿意吗?留在魔界陪我。” 落阶也没在衣裳上纠结多久,提出“我想去沼泽地走走。”的想法。 微尘低喝:“坐下。” “现今昆仑山只有我和璃月,璃月去人界看看如今是什么情况?看能不能找到瑶玄他们。若水营地那边已经安排好了,短期内不会出什么状况。我去北荒看看,最坏的结果,若水河畔失守,保住北荒。” 微尘道:“辰枢重伤是七日之前的事了。” “不用看了。” “我知道,你说过了。” 拉她进寝殿,他袖子一拂,门在身后被关上,寝殿顷刻暗了下来,下一瞬,柱子上悬吊的夜明珠驱散黑暗。 呈越把方才璃月倒的早已凉透的茶一饮而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前几日,不知道什么缘由临渊带着魔族退回去了,我们向前推进了不少,如今也不确定魔族会不会卷土重来。妖族的消息也一直没有传回来,现在北荒情况未知。” 大殿正中的长桌上,空空落落的坐着数十人,大部分椅子都空着。瑶玄的主位空着,辰枢也不在,只有璃月坐在他身旁。 她有点好奇,这等神人满身的伤得好到什么程度啊?“进去,我看看伤口。” 听了这话的呈越却比想象中平静。昆仑山的千级台阶上,想到了最坏的结果,如今只是失踪。也许是心底一直说服自己,未有尘埃落定的确切消息,也有万分之一的可能。 暮色把灵丹塞到落阶受伤,惊讶地围着她转圈看,嘴里啧啧称奇,“神迹啊!” 璃月连忙给他倒了杯茶。 大约是大家都沉默太久,呈越冷静地问道:“还有呢?” “人界境况未知,辰枢重伤,落阶没有消息,此趟让你回来,是想让你安排接下来的事情。”落阶在的时候,有什么事总能让她兜底,如今她不在,竟发现无人可用。这是仙族的悲哀。 他抬眸看向在座的各位,“所以?” 指尖轻轻摩擦伤口,不疼但微痒,她颤抖地缩了一缩。 临渊要被她气笑了,他咬牙切齿道:“不必。” 她有些许无语,不过是见天气好,伤口也不疼,“我就出来走两步。” “进来。” 呈越没有回头也没有停留,径直跨过门槛,离开了大殿。 落阶哭笑不得,回头看了一眼,从临渊的床走到这里不过二十步的距离,被她说得仿佛她从北海走到了南海似的。 落阶:…… 她在榻上躺下,第一次使小性子,“不,我累了。” 替她穿好衣服,临渊抬眸看向她,眸中神色晦暗不明。 呈越没喝,推到一旁。 玄色暗纹的黑衣,窄腰宽肩,脸色冰冷漠然,“你只管送药便成。” 他捏起她的下巴,“想知道你在哪里?随时把你抓回来关起来,用捆仙索锁在床上。” “差一点,便能把你拦腰斩断。” 神色冷峻的魔君勾唇冷哼,“我怕再慢些你都能走到若水了。” 落阶歪了歪头,“你应该先问问我,万一我愿意呢?” 人界出事,他们无能为力,只能相信瑶玄的实力能护住人界。但是三日前,千年未曾停歇的昆仑雪停了,而瑶玄不知所踪,这意味着什么在座的每一位都十分清楚。 没有消息瑶玄已故,大家都不敢说,只道不知踪影,不然军心动摇,让仙族的境况更加岌岌可危。 在他踏出门口之前,微尘轻叹一句,“最坏的结果,便也是回守昆仑山。如今……”最后一句,终是没有说完。 临渊站在她身后,目光与镜中的她对上,他轻轻勾了勾唇角,低声道:“脱。” 终究是临渊妥协。 “你怎么起来了?” 她给落阶探了心脉,灵力恢复了那么点儿,身上还裹着厚厚的纱布,但是能走能跳。 镜中的他皱着眉懊恼,落阶鲜少见他这般神色凝重,不知道为什么,话便脱口而出了,“拦腰斩断能活我会爬着回来找你的。” 临渊:? 微尘对此不置可否,“璃月,你能去一趟人界吗?” 她是何许人?目空一切、唯我独尊的昆仑之主。 落阶没有回答。 扯开腰间的结,裹着伤口的白纱松散开来,他一层层拨开,粗粝的指腹偶划过白嫩的肌肤和结了痂狰狞的伤口。 “我不喜欢粉色的衣裙。” 落阶看着暮色匆忙跑走的背影,觉得有些好笑,但是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 房中旖旎顷刻消散。 落阶皱眉。 落阶和她同时回头,看到从另一端走过来的临渊。 其中一个老头道:“禺疆能不能帮上忙?” 白纱全部被拆开,伤痕交错布满全身。 “如果我来晚一点,是不是就看不见你了?” 上完药,临渊让她坐起来裹纱布。 “呈越,此次叫你回来,是有一事要说。” 白色纱布裹好伤口,临渊从案上拿过一套新的给她换上,依旧是粉色。 “事务这么快处理完了?” 呈越:“北海妖族一直不安生,禺疆没办法兼顾北荒。” 最为严重的一道伤从前腹蜿蜒到后腰,跨过半个腰,指尖轻轻点在上头,“还痛吗?” 呈越说完,众人沉默良久。 这个法器与她之前发簪上吊着的紫玉铃铛有异曲同工之妙,与妖族那一战,在关键时刻,便是这个法器化出的结界护住一击,灵力护住她的心脉。 “前天见你的时候也就剩一口气,眼看就不能活了,躺了两天竟然能站起来走到这里看风景,真不愧是你。” 他径直走到桌旁坐下,拿起木制托盘上的药膏,“过来上药。” “四日前的夜里,落阶独自一人离开了昆仑山,此后再无消息。” “确实是我的灵力和少部分灵识。我从转修魔道的时候留存下来的,也算是给自己留的后路。” 暮色示意她把丹药吃了,“手给我。” 微尘叹了一口气,“辰枢重伤,阙涿逃脱。” 微尘沉默了良久。这些年也听了不少关于呈越和瑶玄的风言风语,真真假假不为外人道,但是呈越是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的,也在他门下学习多年,呈越对瑶玄是什么感情,他还能看不出来吗? 微尘:“此趟凶险,实在不行不要勉强。” “为什么送我了?” 晨光熹微,透过镂空雕花的窗柩洒满整个寝殿。 落阶站在寝殿前的回廊,看不远处的湖光山色。暮色端着灵丹过来的时候,看到她站在那里吓了一跳。 临渊:…… 微尘看着呈越的眼,道:“五日前,瑶玄带着昆仑山的人从人界回来,不知所踪。” “可以的,师尊。”璃月肯定道。从前与她一同上学的同窗都能提剑上战场,她也可以。纵然她资质平庸,却努力上进。如今仙族危殆,她理应出一分力。 暮色觉得莫名其妙,她一个女医,送什么药啊?送药找侍女啊。但是她不敢说,只能点头称是,“我先退下了。” “方才不是不让暮色看吗?” …… 之前在西海的时候,临渊说靠这个法器找到她,那时候她还以为是临渊的灵力封印在铃铛里,所以与他相通,但是他前几日发现,护住她心脉的灵气很纯净,没有魔息,她又不确定了。 微尘声音微哑:“先进去吧。” 呈越起身,拍了拍璃月的肩膀。 落阶被她震惊的语气也吓了一跳,“不能起来吗?”她疑惑地问道。 暮色扯了扯嘴角,笑不出来,她修医道,却是身体上一个小伤口治愈都得十天半月的体质。 她站在寝殿中央,左侧是一面巨大的琉璃镜,清晰地映照他们两人的身影。 临渊在她身后冷笑一声,“我不过是走开一阵去处理了些事,你就自己到处走了?”这三日他寸步不离,难得今日她伤好了一些可以自己睡了,他见她未醒,便出去一趟而已。 那时候他还在若水攻打魔族,抢魔族的地盘。 一直低着头的璃月抬头看了她一眼,欲想说什么又有些于心不忍,叹了口气又低下头。 落阶在魔界养伤的第三日。 手背青筋爆起,呈越紧捏拳头,他冷声道:“我去找妖族。” 临渊看向她,粉色衬得苍白的脸色有些许血色,不那么难看。当然,他不想告诉她。 她坐起身便看到脚腕上悬着的紫玉铃铛,“我脚上的法器,灵力是谁的?” “哦,那我们去门口走走吧。” 据一个伟人说,当你提出一个让人不想答应的请求时,要率先提出一个更不想让他答应的请求。这样他就觉得第一个不想答应的请求也没那么过分。 所以当落阶被允许在门口走走的时候,她觉得那个那个伟人说得对。 第 45 章 第 45 章 北荒营地。 风寒凉。 辰枢站在主帐门口,看着远方延绵的青山。 他军下的主将扶醉来报,“呈越仙君在营地外。” “请进来吧。”他道。 扶醉领命前去,辰枢转身进了主帐。 呈越跟着扶醉进去的时候,有些意外,这么多年他一同跟辰枢出生入死,第一次见他伤得如此重。 脸上血色全无,苍白得如同昆仑山巅的积雪。 烈酒入口,宛若一团火一直落入腹中,他放下杯盏。 落日西山,最后一丝夕光敛在远峰后,夜幕降临。 …… “你笑什么?”落阶歪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落阶觉得好笑,“我现在不是在征求你们的同意。” 说起昆仑雪,他的心便往下坠了一坠。 “但愿她不是叛变了。”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若水河畔,临渊才转身回去,他一边走一边问道:“昼黎呢?” 落阶听了这话,沉默了一路,直到他们走完这段路,宫殿近在眼前,临渊才问道:“在想什么?” “我试过了。”洞溪渊十里泊的小木屋旁,她曾经带回来种过,用了很多法子,最后眼睁睁看着它枯萎。 “这便是你们洞溪渊教出来的?” 粉色身影停了脚步,落阶回头,“霜令花不可能在这里生长。” 风吹过带着寒意,她蓦然开口,“明日我要回去了。” “这便是你们洞溪渊的教养么?” “有种你在我家指手画脚的感觉。” 落阶心里反驳,才不是,她只是事事不愿计较。 原本只允许在门口走走,现在已经被允许走下宫殿在湖边逛逛。 落阶在魔族养伤的第七日,身上的伤口已经开始掉痂,但灵力只恢复了一星。 纵然很难。 他转了个方向,往偏殿走去。 辰枢见他双眼通红,安慰的话不知道该怎么说?起身从架子上拿过一壶烈酒。 临渊饶有兴致地看向她,“想种什么?” …… 一直沉默的微尘出来打圆场,“落阶,说到底,这不是你的仙族,你有什么想法可以提出来,大家可以参详参详。” 瑶玄说:那群老头子懂什么?你下次让他们听你的,不听的就打一顿,对,就是用你第一次打我的气势。 “目中无人,目无尊长。” 若水河畔的地方好不容易从魔族抢回来,如今北荒妖乱差不多解决,她一句话便让大家撤回,如果妖族和魔族再次卷土重来,他们之前所付出的将化为乌有,那都是用仙族的人命换来的地盘。 更让众人震惊的是,她走进昆仑主殿,当着各个仙人的面,让外面的仙族全部撤回来。 呈越讥讽地笑了笑,“还说什么无可匹敌的神器,关是关进去了,这般薄弱吗?” 外面的大风吹起主帐的幔帘,寒风卷进来。 她笑了笑,“好。” “临渊,答应我,这半个月魔族不要动,半个月后我回来找你。” “瑶玄死了你就以往自己是昆仑之主,以为自己是仙族之主?” 大家还敢说什么?这不就是他们洞溪渊的仙族。 两人沉默良久,均不说话,唯有两人中间的茶氤氲热气。 这事说到底辰枢其实没有错,魂阵也没有错,是仙族如今力量薄弱。 众人沉默,微尘才继续道:“大家都是为了仙族的生死存亡,没有私心,且看罢。” 选好了,她如往常一样洒脱,与他道再会之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落阶看着一望无际的湖面,跟临渊道:“这片湖不种点什么可惜了。” 辰枢道:“阙涿逃脱那日,带着妖族走了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这段时日我与禺疆碰了几面,定了计划,收拾好北荒的妖乱,在北荒布置好结界,便能带着人回撤。” 只得把气撒到微尘头上。 “我没有办法再等了。”养伤的几日何尝不是避世?但是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人界要解决,冰魄寒珠要拿回来,还有妖族……她叹了一口气。 “思考你的话。” 众人噤声,不敢再言语。 就算有私心又能如何?话已至此,他们确实技不如人,还能如何? “我在想,等你把你的东西全部跟我交易完了,那又该怎么办?”他低低笑了笑,“或者你应该想想,我最想要的是什么?嗯?” “我所知与你所知一样。” “你为什么沉默不语?” 她试探性地说道:“用紫竹伞跟你交换?” 落阶诧异,之前的每一次离开,临渊都不情不愿。 “呈越,”辰枢低喝,“这话以后不要再说。” 走出大殿,落阶站在台阶上,她想起瑶玄跟她说过的话。瑶玄说,你在大家面前唯唯诺诺,连开议会都只能坐末尾,你就不能拿出当初打我的气势吗? 呈越:“若水河畔那边,魔族退了之后一直没有动静。” 临渊召唤出碧流灯,提灯夜游。 临渊陪她出来散步。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能呢?” 临渊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冷笑道:“我不愿又能如何?你又不会为我留……”冰凉柔软的唇瓣贴了上去,贝齿轻咬他的舌尖。双手轻轻搭在他的宽肩上,踮起脚尖。 临渊轻笑道:“外面的沼泽地种满霜令花树。” “那便,再试一次。” …… “回尊上,妖主在偏殿等了你两日了。” 落阶冷哼,向前走,不再理会他。 他专心致志地玩弄她的耳珠,看着它沁红,“我答应你,那是不是应该给点甜头?” “我明日送你出去。” 落日余晖,远处鸿雁掠过山间。 他垂眸,看到她眸中倒影星辰,明眸璀璨。亲吻过后的的唇水光潋滟。 “不必,让他们回来,我自会跟辰枢他们商量。”她抬头看着枯叶剑,“不服就与我打一场。” 临渊松开她,牵着她的手往回走。 临渊低头笑了笑。 呈越笑了笑没有反驳。 黑暗中传来临渊的冷哼,“你目前灵力还没恢复。” “阙涿从魂阵逃脱了。”辰枢道。 “你们不是在外面冲锋陷阵的军将,没有资格质疑我。” 他把她紧紧搂在怀里,炙热的身体与她相贴,她感受到他身体的蠢蠢欲动。 她却没有再回答,踏上台阶。 倒了他杯中的冷茶,“喝一杯罢,也仅此一杯。我有伤,就不陪你喝了。” 辰枢把冷茶一饮而尽,复又倒上一杯热茶,“看来大雪很快就来了。” 落阶收敛了笑意,认真地看着他。这么多年中,从来没人把她放在心上,没有人在乎她喜欢什么需要什么,但是今天,他说可以在他的魔域种上她喜欢的荷花和她故乡的霜令花。 往前走的身影没有停。 “唔~”她沉吟片刻,“种荷花吧,夏季的时候泛舟湖上别有一番滋味。” “可惜,昆仑山再也不会下雪。”他自嘲一笑,纵然天地间一夜雪白又如何?他最想要的昆仑雪,不会再有了。 翌日,寒深露重的清晨,临渊如约把她送往若水河畔。 呈越:“好。” 落阶轻轻勾了勾唇角,枯叶剑从天而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插在了长桌上。 临渊挑眉,“哦?” 呈越问:“人界的事你知道了吗?” 她不走,临渊也没动,沉默不语的看着她,最终,她选了回昆仑山的路。 “你先回去看着罢,不知道魔族会不会卷土重来。如今妖族什么情况我们一无所知。”辰枢道:“落阶一向有交待,如今失踪了肯定是发生了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情,找到落阶,一切会有答案的。” …… 两人又继续沉默,直到桌上的热茶已经凉透。 “你、你、你……” 大家议论纷纷,其中一个老头说,“落阶,你是什么身份?凭什么让大家听你的?” 落阶茫然的站在原地,不知道往哪个方向? 落阶走后,众人又气又恼,在座的都是之前仙泽之主,平日高高在上惯了,只有别人听他们的份,今日,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落阶把他们压得气势全无,而落阶的战力他们自知不能匹敌,更是生气。 微尘只是微微一笑,站起身,“如今仙族力量薄弱,在外头带人与妖族魔族对抗的是我洞溪渊的人,无人可用时派的是我洞溪渊的人。” 临渊觉得有些好笑,“给你种满荷花,还搭个湖心亭,让你不用泛舟也能赏荷如何?” 老头瞪目,“你是什么身份地位,来指挥我等?” “无关魂阵。之前落阶跟我说,魂阵是我封印的,我与它灵力相通,如若我受伤灵力减弱,魂阵的结界也相应减弱。是我没有把这话放在心上。”以至于妖族围困时,他为了减少伤亡,以一人之力抵抗妖族法阵,给了阙涿脱身之机。 她撂下这句话,自顾自地走出大殿,在她走下台阶的刹那,大殿之上长桌之中的枯叶剑,化成黄蝶齑粉消散。 身上的草药味正浓,却掩盖不了她身上若隐若现的空谷幽兰清香。 是啊,现今在外面带人攻打妖魔的是辰枢和呈越,派人去人界看情况的是璃月,就连刚刚用枯叶剑威胁他们的,都是他们洞溪渊的落阶。 有力的手臂环上她的腰,按在怀里,反客为主加深了这个吻。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从指责落阶变成了指责洞溪渊。 落阶失踪八日后出现在昆仑山,众人震惊。 当时的落阶只是觉得,瑶玄对她打她这件事也太耿耿于怀了,以至于这么多年都放不下。 但是后来的她说:我相信你能替我守好昆仑山。 她感慨,如今真是有武力值才有话语权的时期。从前她不懂,现在仙族被妖族和魔族打得节节败退,她开始懂了,而里面的老头们还不懂。 第 46 章 第 46 章 山门之下,呈越和辰枢在两方遇见。 两人都在对方的眼神里看出了“是你把我叫回来的?”茫然。 远处璃月匆匆跑来,两人更是不解。 台阶之下,三人六目双对。 茫然的眼神又多了一双。 大部队往山上走,他们三人站在原地。日光洒落身上却不觉暖,昆仑山的风带着寒意。 呈越看向辰枢,率先开口问道:“你把我们叫回来的?”他在若水营地收到一封玄鸟送来的信,上书:带着所有人,速回昆仑山。 辰枢更加迷惑,拿出了玄鸟送来的信,两人一比对,一字不差。旁边的璃月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拿出的信只有“速回昆仑山”五个字。 这句气话落阶却认同了,“我确实也怕,所以人界的事很急。造灵术只有瑶玄会,如今瑶玄不在了,人界的生灵便尤为珍贵,你们应该也知道,造灵术锻造出来的灵物生命有限。”便是连仙族都不敢说寿与天齐,何况只是仙族造出来的人族。 落阶拿出了刚刚放入袖中的那张羊皮舆图,指着一处道:“幽都山后有一地界,很合适,且幽都山可作为入口。” 倒是辰枢一脸淡定,“此事,师尊他们怎么说?” 辰枢他们三人到时,便是这样的场景。白衣美人淡漠地侧身倚坐在长桌旁,右手手背托着头,左手玩着一枚紫玉铃铛。衣袂和长发被风吹起。 仙族的原计划,造灵术所造的人修炼成仙,便能补充仙族的力量,但是不一定所有人都有这个机缘。 三人同时看向昆仑之境主峰的方向。 呈越率先走出去,璃月看见他的模样,有些不放心,朝他们笑笑便快步追了上去。 璃月坐下时不解地问道:“只有我们?” …… 辰枢道:“阙涿被收入魂阵之后,妖族便分裂了,溪回带着阙涿旧时的部下要救阙涿,昼黎那边好像另有打算。” 原本放下的心又不自主的提起。 辰枢了然,瞬间想明白桌上的剑痕是怎么来的。 她说话的时候一直保持原来的姿势,看着他们似笑非笑。 璃月当场震惊得说不出来。 落阶接过舆图,看了一眼,卷起来放进袖中。 三人面面相觑,此法子确实大胆了些许,比当初决定用造灵术做一个人界更为大胆。 终究是,痴人妄想。 呈越一言不发,仰头看天上的云,虽然其实早就猜到结果,但是此刻听到璃月的盖棺之言还是免不了心脏抽疼。她没有消息的无数过日夜,他一直在期盼与她一同失踪的落阶会把她带回来。 “我前些日子确定了一件事,就是昼黎与魔族一直往来很深,阙涿和溪回倒是与他们有些缝隙。所以这趟,临渊答应停战和谈,昼黎估计也会答应。溪回那边,阙涿已经死了,妖族被我杀得所剩不多,基本不能成事。” 故而门外的大风一直吹起她的白色裙摆。 昆仑上主殿里。 不到一刻钟,他们已经脱了盔甲换了身常服,一路风尘仆仆,璃月也趁此换了一身。 璃月赶紧把在人界所打听到的事一五一十全部说出来,“前些日子,妖族围困人界,瑶玄用昆仑圣物冰魄寒珠做了一个结界,因为求救的信送不出去,瑶玄就带着昆仑山的人回昆仑山找人,后来因为妖族人数众多在荒野的战场上被围杀。然后……” 落阶:“其实是我让师尊把你们叫回来的,看你们一脸意外的样子,师尊应该没有跟你们详细讲吧。” 这也是她为什么想着和谈的缘由,人界的苍生要护着,妖族虽然被她削了一大片,但是现在的魔族基本是八荒最强。只能暂退。 他顿了顿又继续道:“和谈是我们一厢情愿,妖族和魔族会不会答应还是个未知数。” “我与临渊做了交易,目前魔族帮我们看守着人界。” 听到声响,美人一动不动,掀起眼眸看了他们一眼,轻声道:“回来了?” 落阶回望身后一眼,远处青山寂寥,风很大也很寒。她回身,看着他们三人,“我打算和妖族、魔族和谈。” 大风从门外吹进来,悬挂在高梁上的琉璃宫灯摇晃,灯光明明灭灭。雕花红柱上镶嵌的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 辰枢叹了一口气,“呈越,别意气用事。仙族如今剩下多少力量,你我比落阶更清楚。” 璃月主动请缨,“轮回之境交给我。” 璃月瞬间明白了为什么只有他们三人了。 呈越冷哼,“只怕他们监守自盗。” 落阶知道,临渊的条件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她。 和谈之事还要她去做,只有她一人,分身乏术。 璃月问出了她的疑惑,“那人界外的魔族呢?” 坐下后,三人皆看到光洁的玉石长桌中央,一道剑痕刺穿桌面。 辰枢:“我赞成,不过……” 语气寻常,宛若他们只是去了趟市集,而她在等他们回来吃晚饭。 “落阶失踪之后,妖族就再无消息了。”璃月停顿了半晌,想了想还是说出来,“有一事很奇怪,现在人界外的不是妖族,是魔族。我不确定魔族是不是准备对人界下手,但是我出入人界的时候他们没有拦着。” 呈越把脸侧在一旁不说话。 辰枢起身,路过长桌的剑痕时笑了笑,“下次好好说,这群老头子要顺着。” “为什么是幽都山?”璃月不解。 如今不是伤风悲秋的时候,璃月也顾不上安慰呈越,她继续说:“落阶带着剩下的人回了人界,把他们送进人界的结界内,一人去屠杀妖族。然后落阶失踪。” “你们觉得呢?”她掀起眼眸看向他们。 辰枢道:“都已经回来了,便上去罢。”无论等待他们的是什么。 “所以我想了一个法子。用法术做一个轮回之境,人的肉身死去,灵魂进入轮回之境重新生出身体。” 璃月跑去旁边的案上,拿过来笔墨。 她抬头觊了呈越一眼,飞快地低下头继续道:“然后落阶赶到,瑶玄身死。” “我把你们叫回来,是希望你们能守着人界。”若水河畔和北荒打下来的地界现今来说不及人界分毫,“虽然我与临渊做了交易,但也不敢完全信任,变数都是在瞬刻之间,冰魄寒珠我要取回,人界交给你们了。” 呈越冷笑一声,“为什么?死去的人就算了吗?” 辰枢和呈越还身穿银色的盔甲,落阶见状,道:“要先回去换身衣裳么?” 三人一合计,与落阶去屠杀妖族时间一致。 落阶把一张羊皮舆图丢在桌上,“和谈的事我去,你们探讨一下仙族要哪些地盘,哪些可以划给妖族和魔族。” 眼前的落阶熟悉又陌生。 指尖划过幽都山地界后的河流,“此河名为忘川,河中浊气横溢,如果在此设冥界十八层,可借助忘川河中的浊气支撑此境。” 辰枢沉思半晌,“呈越,你与魔族抢若水河畔的地方的时候,魔族无缘无故突然退了是什么时候?” 呈越摇头,表示不止。 这事也谈得差不多了,每个人的任务都分配完了。 “还有一事,上次我与妖族打了一场,但是没见到昼黎那一派。” “我不打算听他们的意见。” …… 均是不解。 都到山门之下,答案就在千级台阶之上,却无一人敢动。 此时刻唯有辰枢头脑清醒一下,他问璃月,“你去人界了吗?” 她跟临渊说的只有半个月,时间紧迫,要做的事情很多,哪有时间听他们磨磨唧唧说个几天。 落阶“哦”了一声。主要是她觉得这群指手画脚的老头太烦了,七嘴八舌讨论半天也不一定有结果。她可想起上次的议会,开了两天一夜。哪像现在,一个时辰就结束了。 “人界的事你们知道了吧?” 没人说话落阶也不在意,继续道:“瑶玄跟我说,冰魄寒珠的力量支撑不了结界太久,人族是当前首要解决的问题,冰魄寒珠我要拿回来。” 辰枢把用狼毫把舆图上的四海八荒化画了三块,想了想,又蘸了朱砂,虚虚画了一块,“朱砂画的那块,谈不下来也可以给他们。” “现在大约有两种可能,落阶被魔族的临渊救走,只是还活着。”另一种是大家都不愿的猜想。如果落阶身死,那人界外的魔族就是奔着毁了人界去的。 璃月试探性问道:“出、出事了?”总不能出去一趟,昆仑山成了魔族的昆仑山吧?他们不会回去就是一趟瓮中抓鳖罢? 落阶提起桌上的朱砂狼毫,把幽都山带忘川河一并划进去,“法阵我可以去设,其余的就需要你们了。” 三人入殿。 辰枢又问道:“此次,你要答应吗?” 呈越率先道:“我不同意。”凭什么妖族、魔族杀了仙族这么多人,现在还要与他们和谈共存? 一语激起千层浪。 大殿空旷,长桌上只有落阶一人独坐,坐在她的末位上,离大殿的门口不远。 两人并肩走下台阶,辰枢沉默了半晌,终究道:“其实,和谈之事不是没有推进过,只不过,临渊开出的条件我一直没有答应。” 落阶见他们的眼神都落在长桌的剑痕上,笑着解释,“枯叶剑刺穿的。” 落阶不语,看向璃月,璃月还处在震惊之中回不过神来,见落阶他们都看向她,璃月踌躇了半晌,低声道:“我中立。” 她浅笑了一下,并没有回答。 辰枢叹气,“落阶,我只愿你是顺着自己的心,不希望你为了仙族牺牲自己。” 落阶不语,停下脚步看向远方的连绵青山,起雾了。 第 47 章 第 47 章 落阶跟随辰枢和呈越去了人界,决夙见他们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过来,不慌不忙地向前。 “落阶仙君。”决夙行礼,“既然仙君带人到我就带人回魔界了。” “好。”落阶想了想,“麻烦你帮我带个东西给你们魔尊。” 她从袖中拿出那枚已成寻常物的紫玉铃铛,郑重地交到决夙手上,“请务必替我带到。” 决夙点头应是,郑重地收好交到他手心上的紫玉铃铛。 仙族的仙兵仙将在人界附近扎营。 落阶目送魔族离开,直至看不见,她转身抬眸,对上不远处呈越探究的眼神。 她没有理会,施法撤回瑶玄留在人界边缘的结界,收回昆仑山的信物冰魄寒珠。 落阶接过糖,不满地嘟嘟囔囔,“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辰枢低头笑了笑,“没事,你不是要去和谈吗?暂时是用不上了。” 落阶也没理她,召唤出冰魄寒珠。 璃月不知道落阶上来做什么,她想着事情,跟着跟着就上来了。她找了一块大石头,恰好手上有扫帚,她把石块上的尘土打扫干净,然后坐上去。 但落阶不是其他人,她不擅长帮人家想事情。故而她拍了拍璃月的肩膀,“那你继续,我不打扰你了。” 她提着枯叶剑看向呈越,一字一句,“没有凭什么。” 多年前的瑶玄曾说,昆仑山不允许生火,也不允许飞行。 “昆仑山不是禁止飞行?” 两人一同下山。 辰枢摸了摸她的头,“回去的路上小心。” 璃月:“跟你学的啊,你说心不静就扫台阶。” 璃月沉思了半晌道:“没有。” 大概又完成了一件事,落阶此刻心情愉悦,故而她主动开口问道:“你方才说有想不明白的事情是什么?” 璃月一直跟在她身后,她不说话,璃月也不说话。两人沉默一前一后地上山。 赤金色符咒显形,随后淹没在凝结的冰里。 两人又相互交代了些事,便从人界分别。 “那你又凭什么拿着?” “走吧回去了。” “谁又好受呢?” 落阶:? 呈越冷笑,“你是觉得我不敢打你吗?” “现在。” “那是她的东西。” 落阶觉得好笑,手心一合冰魄寒珠消失在手中,右手多了一柄枯叶剑。 她扫台阶是她闲得慌,瑶玄还给她编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用法术虚空画了一道符咒,符咒落在瑶池中央的冰面上。召唤出枯叶剑,往掌心一划,赤金色血液流出,落阶把手掌按在湖边千年不化的寒冰上,血顺着冰流入瑶池的的符咒上。 辰枢叹气,“他与瑶玄的事你也不是不知晓,如今瑶玄不在了,他不好受。” 呈越召唤出霜寒剑,两人谁都不服谁,一触即发。 大概是冰魄寒珠回到了出生地,一直在她手心躁动。 她沉思了半晌,问道:“你还有什么没完成的事情需要完成吗?” 昆仑之境的主峰不是最高峰,,后山更为高耸,而后山的山顶他们惯称为山巅。从主峰山侧一直往上,便能到达。 “没事,现在写上,以后昆仑山禁止飞行。”谁来了都给她走千级台阶! “嗯。” 落阶把桂花味的饴糖含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道:“我没有打算把冰魄寒珠私藏,我只是想送回昆仑山。” 璃月震惊地站起身,反应过来又讪讪地坐下。 …… “落阶,我了解呈越,也了解你啊。”他们认识了这么多年,漫长的人生岁月中,他们是一起走过来的。 “既然没有,那你放下你手里的扫帚咱们就走了。” 璃月见落阶拐了个弯从山侧往上走,提着扫帚跟了上去,“你要去哪里?” “去吧。”辰枢跟池郁交代完,匆忙走过去,“在这种时候你们还要打一架吗?” 落阶率先收回了枯叶剑,“冰魄寒珠我不可能给你。” 璃月茫然不解地点了点头。 她是个有疑问就会问出来的人,故而,她问:“昆仑信物就丢在这里了吗?” 璃月法术一般,剑术一般,仙妖魔大战用不上她。因为时常跟随师尊出门游历学习,学识渊博。所以她平时都在藏书阁整理资料和做些不需要动武的活儿。换言之,她也没有带人出门办事的经验。 冰魄寒珠婴儿拳头大小,通体冰透,冒着白色烟雾,散发着幽幽蓝光。 “啊哈?藏书阁里昆仑山上的山规没写啊。” 落阶回昆仑山的时候撞上了璃月,璃月正在扫山门到大殿前的千级台阶。 冰魄寒珠落入瑶池之中溅起水花,慢慢涟漪渐消,湖面恢复平静,然后水底的寒冰凝结瑶池水,也就刹那之间,整个瑶池已然凝结成冰。 璃月叹了一口气,“也没多少时日有空闲参详了,话说回来,轮回之境是不是要安排了?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璃月说:“那我去问一下师尊罢。”她把手里的扫帚塞给落阶,“我去去就来,你帮我拿着。” 看到璃月瞪大双眼,落阶蓦然发现自己好像没有提前跟她说,她今日回昆仑山放置冰魄寒珠,然后他们就可以走了。 在一次夜半的闺中密话里,瑶玄说她有灵识的时候,便是在昆仑山山巅的瑶池里,眼前有一颗很漂亮的冰珠子,她捞起冰珠子就从瑶池里爬上来,然后在昆仑山造了个宫殿。从此走上人生巅峰,这是瑶玄的原话。 落阶平日独来独往,习惯一人行事,问她带多少人实属不知道。 “啊,啊?”现在?这么突然吗? “山巅。” “我只是认为你打不过我。” 落阶疑惑,“为什么是你扫台阶?” 他转身就走。 落阶当场后悔主动问她,天道奥妙这么深奥的东西,她也不懂。 “那带几个呢?” 璃月嘴角抽搐了一下,她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闭上。走了一半路,终究没忍住问道:“就我们两人吗?不用带些其他人?” 辰枢原本在跟池郁交代事情,在池郁蓦然震惊的眼神中回首一看,便看到剑拔弩张的两人。 落阶收起枯叶剑,从袖中拿出白纱把掌心的伤口绑住。 认识了数百年,辰枢第一次见落阶生气,从袖间拿出一块饴糖哄她,“好了,你的灵力还没完全恢复,跟他打还是自己吃亏。” 凝结成冰的瑶池融化,又回到一开始的模样,风吹过泛起涟漪。 她只能道:“哦,那你努力一下。” 落阶看着眼前的身影消失在目及之处,又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扫帚,陷入了沉思。 “你的性子,打妖族的时候定会战斗至最后一刻,那时候的仙族分身乏术,也大概只有临渊把你带回魔族养伤了。魔界瘴气丛生,灵力能恢复多少?” 两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迷茫。 …… “你需要带几个?” 然后落阶用力一择,把冰魄寒珠丢到了瑶池里。 这个时候换了其他人肯定会说,自己一个人想不明白的事便说出来,旁人帮你一同想说不定就想明白了。 璃月茫然疑惑,“没有这个规定啊。” “冰魄寒珠给我。”不知何时,呈越已经走到她身旁。 辰枢低头笑了笑,而且,落阶一个去镇压妖兽受伤包扎得不见五指也要在第二日坚持上学堂的人,她怎么会在魔界逗留呢?约摸着能走能动就离开了。“算算你回来的日子,也知道你如今的情况了。” 落阶觉得好笑,“那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落阶沉思,“也可以带几个。” 落阶看着远处青山穿入深深云雾,她笑了笑,声音很轻,似乎怕扰了亡魂,她说:“不知道,也许在千年之后,昆仑雪会如约而至也说不定。” “哦。” 落阶嘴角抽了抽,“那你想明白了吗?” “瑶玄啊。”璃月:“有一次我看到你在扫台阶,瑶玄说你思考的时候就喜欢扫台阶,我最近有事想不明白就来扫台阶了。” “而且,”她话锋一转,“你怎么看出来我灵力还没完全恢复?” 呈越倏忽间秃然下来,勾了勾唇,“是啊,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看完全程的璃月:很厉害但是看不懂。 “哦,对了,魂阵先别用了,等我找一个地方安置魂阵再用吧。”不然魂阵祭出后,辰枢就成了靶子。 璃月:“最近师尊在参透天道,见我在昆仑山无事可做,便让我也一同参详。我参不透……” “有什么作用吗?” “昆仑山禁止飞行难道只针对我?” 落阶转身,浅笑道:“为什么?” “没、没有啊。” 直到到达山巅的瑶池旁,拿着扫帚跟了她一路的璃月问出了一路上想问的问题,“你为什么不用法术飞上来?” 落阶更疑惑,“谁跟你说的?” 昆仑山上,艳阳高悬,寒风吹过云舒云卷。 光落在石阶旁的灵藤树上留下斑驳,风吹灵藤树光影变换。白日的灵藤树果实黯淡无光。 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长阶,白色身影缓慢的一级级往下,裙摆曳地,扫帚清扫干净石阶上的尘土。 第 48 章 第 48 章 忘川河黄浊水流汹涌,瘴气丛生。 红色彼岸花分布两岸一望无际,鲜艳如血。 整片冥域被瘴雾笼罩,昏暗如同永不陷入黑夜的黄昏,在雾障中隐约看见天边的暗红日光。 昏暗,颓败。这是位于幽都山后的幽冥之境。 璃月拿着执笔跟他们交代每个人要做的事情,任务分配完之后,她转身,便看到在石头前站着的落阶。 璃月上前,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眼前两人高的灰白石块,不解地问道:“在看什么?” 一块普通大石。 落阶笑了笑,“一片虚无,好像不适合这里呢。” 落阶皱眉,“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既然是正事,临渊把他们带进了正殿。 “不了,我回去带着族人前往妖界。”虽然落阶长得貌美,但是短期内他不想看到那张压榨妖族的脸。 他掐着她的下巴与她拉开距离,“不要以为这招管用。”话虽如此,语气却柔和了下来。 …… 临渊不理他。 临渊皱眉,“你……” “仙君在我的地盘说话还是这么不客气呢?” 璃月不解并茫然,“啊?那你要把它打碎吗?” 话是这么说,临渊却没有看一眼那张羊皮舆图,倒是昼黎直接拿过手上细细查看。 落阶淡漠笑了笑,“你错了璃月。” 临渊淡漠地问道:“既然落阶仙君是来魔族找妖主的,那我回避罢。” 落阶点头,“我的原定计划里,是先屠尽妖族再和魔族议和。” 她含着笑意道:“你怎知我促进三族和平不是为了你呢?” ——你自己听听合理吗? “我没想到你会为了仙族做到这个地步。”临渊冷哼,煮沸的茶水泼灭博古架上的熏香,甩袖走了出去。 唔~桂花茶的味道比白梨花的好。 茶盏里的茶水已凉,落阶饮了一口茶,又放下了。 落阶看着殿中唯一的椅子把目光移向临渊,昼黎似乎跟落阶想法相同。临渊理直气壮地回视。 指尖点在虚空中,几道书写,原本光洁的大石块上鲜红如血的字体显现:早登彼岸。 “想聊什么?” “大概就这些了,没问题的话我们现在就可以签仙妖魔契约。” 昼黎:“不是有茶么?” 璃月:“彼岸在哪?” 她坐在椅子上没动,就在临渊跨出门槛的刹那,指尖一动,生出结界。 落阶知道临渊的言下之意,“是。” 三人落座。侍女端上放了白梨花的空杯子,一人一杯,倒入沸腾的热水,梨花在水中浮沉。 临渊也是第一次听落阶说这么多话,她的声音清泠,宛若冬日的涓涓细流,一字一句都像在心上搔痒。如若她在床榻上与他说情话,那该多美妙。 他抬头。 他们没说话,落阶继续道:“我觉得挺为你们着想了,人界里人迹罕至的深山多的是,妖族不过分占点地仙族也不会过问。” “彼此彼此。” 昼黎起身,“我先回去了。” 昼黎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栈道延绵几里,他们这里只看到一个朦胧的白色身影,但是临渊肯定道:“是她。”魔族崇尚玄色,不穿白衣,况且一算时日,今天是落阶与他约定的半月之期,落阶也该如约而至了。 昼黎连忙说道:“我就是路过,差不多要回去了。” 她离开魔界的时候,让临渊等她半个月,而半个月之期即将到来。 临渊更气了,心想往后一定要在魔界设立禁制,除了魔族都压制灵力。 落阶把羊皮舆图放在桌面,“就按这个。” “没有骗我?” 魔界正殿空旷无人,黑色巨柱高耸,正前方的玉阶之上,是一张玉制的王座。 与他并肩一同看云卷云舒,看青山白头,看万里人间。 落阶觉得好笑。 “当真?” 昼黎走了。 三人不语,很久,久到博古架上的檀木香已经燃烬。最后一丝青烟散去,唯留一室香。 …… 言下之意,能给你们妖族点地就不错了。 临渊起身,重新把架子上的熏香点燃。 临渊站在栈道上,左手拿着一个布袋子,右手从布袋子里掏出一把莲子,往湖里丢。 璃月:…… 昼黎站在他旁边,问他在干什么? 落阶眉目带笑,一副你别装了我都看穿了的模样。 侍女又把博古架上的熏香点燃,檀木香弥漫。 他转身怒目而视,下一瞬一个温软的身影投入怀中,冰凉的唇吻上他的下巴。 落阶比她更不解,“你怎么有这么可怕的想法呢?” “临渊,也许未来的变数猜不透,但是我希望我与你一同并肩,不是为了什么,不是仙族存亡,也不是因为你提出的条件,只是因为我愿意站在你身旁。” 虽然他时常强迫她,但是这种事,对她,他做不出来。 昼黎自知没有与仙族谈判的资本,叹了一口气,放下了舆图。 昼黎:…… 泡完茶,临渊才问:“你们想怎么划分?” 一旁的昼黎震惊了。 璃月:? “划分地盘,三族停战。” 仙妖魔契约召唤而出,在桌子中央泛着碧光,“对了,妖主是代表妖族签的契约,我不希望你们妖族之间有什么内乱影响到我们之间的合作。” “真。” 璃月在一旁幽幽地说:“为了修炼成仙与你一同并肩主宰苍生。” 栈道的另一头,决夙带着一个白色身影缓慢走近。 昼黎听了这话心咯噔一下就提上来,悬在半空之中。溪回怎么挨打的他可听说了,据闻被砍掉的右臂前些时日才修炼长回来。 落阶没有理会他带着酸涩的话,“不必,找你俩有正事。” 临渊不说话。 外间倒是有一张正经的圆桌和椅子。 临渊头也没抬,昼黎看见了,用手肘捅了捅他的手臂,被他一动,右手里的布袋子里的莲子倾泻而出,尽数倒进湖里。 “哦?”临渊挑眉,“落阶仙君说了算么?” “找我签契约,是想好答应我的条件了?”临渊知道她就是个小骗子,方才昼黎在,他没有与她讲条件,现在她反悔他也毫无办法。 昼黎沉默。虽然他没有种过莲花,也觉得莲花不该是这样种的。但这是魔界的湖,种的魔界的莲花,他一个妖族的没资格置喙。 “你看那个人像不像仙族的落阶?” 他犹豫了。 “魔族的话,前些日子呈越从你们手上抢过来的可以给回魔族。” 幽冥之境的结界布好是七天后,落阶离开。 落阶温柔地笑了一笑,宛若春风,“妖主也可以求助魔尊。” 落阶也不催,拿过桌上的茶壶又给自己添了一杯茶。 参不透天道的璃月又多了一句参不透的话。 不多时,两人便走到他们面前,决夙弯腰行礼,“尊上,妖主。” 落阶示意她看向忘川河的另一边。 落阶笑了笑,仰头看他,眸中仿若含着万千星辰,明亮、艳丽。 落阶低头想了想,“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卖的是我的肉、体呢?” 临渊把炉子点燃,把茶壶放上去。 魔界。 临渊抬眸看了她一眼,“没有。” 怔楞间,临渊已经签了契约,昼黎见临渊签了,也没什么好说的。如今妖族势弱,没有话语权,只能屈服之下,签不平等条约。 昼黎拿过来一看,不满:“我们妖族就这么点儿地方啊?” 也许他走的这段路很漫长,他一直以为只有他一人在走,走了数百年,只希望路的尽头,美人可以回眸对他一笑,而如今,漫长的荆棘路,她回身,向他走来,投入他的怀中。 落阶看了昼黎一眼,道:“妖主啊,你在这就很好,省得我去找你。” “人被创造,命运既定,就连死亡都要循着安排走向另一端,也许是不得超生,也许是走向既定的下一世。你说,人活一世的意义是什么呢?” 一望无际的湖,边上已经修好木质栈道。雕花护栏,连绵几里,直通魔界大殿。 昼黎:…… 但是哪里错了,她没说。 “不过,”指尖落在人界地图的那一块,“这一块虽然划在仙族,但是是人族地界,这里三族皆可前往,只有一个,便是不能杀伤凡人。” 恍然间的一句是,他愣在当场。 “种莲花。”很难理解吗? 临渊冷哼,带他们穿过正殿,是藏书阁。 “我此次来,是代表仙族来和你们聊聊。” 临渊讽刺一笑,“你终究是为了仙族把自己的灵魂出卖了。” 签好,落阶收起契约。 落阶慢悠悠地品着杯中的梨花茶,“现在三族是什么情况,大家心里都很明白,再打下去属实没有什么好处,仙族的想法是划地盘停战,你们觉得呢?”唔~不好喝,她把茶杯放下。 “嗯?妖主不留下来吃饭吗?庆祝三界和平。” 碧空万里无云,艳阳高照,吹过的风却带着寒意。 临渊起身,从架子上翻出一罐桂花干,重新冲泡了一壶。 昼黎劝和,“有话好好说,不要吵架。”更不要打架。 临渊想骂人的话被生生截住。 她正襟危坐,对他粲然一笑,“是啊。” 落阶勾了勾唇,“魔尊你坐上去,我跟妖主一人跪在一旁跟你商议点事。” 昼黎怔楞,“溪回还得我来收拾?” 昼黎更尴尬了,来魔族找他是什么意思?临渊这话怎么觉得阴阳怪气的呢? 临渊挥了挥手,侍女躬身出去。 落阶不知他所想,见他不说话,便道:“魔尊有想法可以提出来。”他不语,怎么知道他有什么意见? 临渊低头,看着她的目光暗流涌动,晦涩不明。 从此往后,他不再孤独。 他低头,吻上冰凉的唇。 房间檀木香正浓,一室缱绻。 第 49 章 第 49 章 落阶说带临渊去北荒看霜令花,但是要过段时间,仙族那边事物很多,她要回去安排好。 临渊已经习惯了,她这头说完会与他并肩看山河,那头就说要走。而他只能妥协。 跟在宣纸上画一个大饼一样,又大又圆但是没什么作用。哦,也不是,唯一的作用便是吊着他,像胡萝卜吊驴,让他甘之如饴。 “溪回那边我怕再起什么风浪,我觉得昼黎确实没有能力解决。”但凡昼黎有能力,也不至于妖族分裂。 “溪回这事跟魔族没什么关系。”虽然美色当前,但他没有被蛊惑。 “我可以答应你一件事。”等价交换这事她已经运用得炉火纯青了,虽然也不一定等价。 临渊笑了,笑容里全是不怀好意,手臂揽着她的腰肢把她压在身上紧紧贴着,手指却摩擦着细腰,“在霜令花林,可以吗?” 落阶万万没想到他提出的条件是这个,但是她如今分身乏术,溪回的事确实没有精力去解决,答应临渊是最优的解法。 只是一直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簪子,但是她说:“我很喜欢。” 溪回说他是来投靠魔族的。 “先把八荒之中的奇兽都看一下记录在册,然后给魂阵找一个地方安置。之后我想回一趟北海之北。”再然后,便是去魔族当临渊的王后。 他摸了摸她的发髻,自从上次狱法山,护身法器紫玉铃铛碎裂之后,她的发上一直只有一支素簪子,和翩跹的枯叶蝶停留在簪子上。 他低低地笑着,声音蛊惑人心,“那我便等着仙君兑现承诺了。” 辰枢笑了笑,“你都知道大家的安排,那你呢?” 临渊说:“落阶今天来过,如你所料得不差。当然,结果也如你所想的一致。” 落阶摇摇头,“不用管她,她又不能出现打我一顿。”说到这个,“你说,我现在在这里生火烤鸡她知道会不会特别生气,但是又拿我没办法呢?” 他拿出一支发簪,跟她碎掉的发簪一模一样,通体温润的紫玉簪子上坠着一枚紫玉铃铛。那枚铃铛,是前些日子她托决夙送到临渊手上的。 “如今当务之急是安排仙族的事务,加快安排职位,人界那边的事情也很多,大家觉得呢?” “我去跟师尊说说。”坐在石块上的辰枢马上起身。 她从来都不想争权夺利,如今这样,恰好。 收起了枯叶剑,落阶轻轻笑道:“乐圣仙人,烦请你坐回你的位置上。” 魔族大殿之上,临渊坐在王座上,慵懒地撑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决夙带着溪回走进来。 “师尊把昆仑之主的位置给你了。”落阶说。 他习惯了,如往常一样把她送到若水河畔,看她离开。 辰枢话还没说完,便被落阶打断了,她声音冰冷淡漠,如同昆仑山千年不化的寒冰,她说:“你不同意我现在可以毁约,你亲自带着人去抵抗妖魔吗?” …… 辰枢不解,“这是瑶玄让你看着的昆仑山。” 所以前些日子,昼黎过来问他如今怎么打算?怎么打仙族的时候,他犹豫了。静待落阶的半月之期,落阶也没有让他失望,三界和谈是最好的结果了。 辰枢摸了摸她的头,“不会。” “仙族是大家的仙族,不是你落阶一个人的仙族?” 落阶心想,不是年长的才叫长辈。但是她从小在微尘座下学习,怎么说都是师尊,她不能忤逆。 她冷冷一笑,“我还是这句话,能打得过我,我以后便听你们的。” 落阶当日就离开了魔界,连顿饭都没陪他吃。 “再以天族、神族、仙族划分要职。” 如今仙妖魔三族,妖族的势力被落阶削了一大截,但是仙族也没好到哪里去,上次困仙阵青鸾五人身死,就连昆仑之主瑶玄都命陨荒野战场,如今仙族除了落阶、呈越、辰枢,其他都不堪大用。 辰枢和呈越都从人界回来了,她离开魔界的时候,让玄鸟送了信告知他们可以回撤。 临渊当时觉得可笑,想也没想就拒绝了,拒绝的原因也很简单,他是妖,与魔族的修炼方式本就不同,况且,他前些日子还逼得落阶以命相抵屠他们全族。 她歪头想了一下,“可以。” 一直没有说话的微尘出来打圆场,“落阶,他们都是长辈、都是族人,不必如此,有意见便好好聊,聊妥了便是。大家说呢?” 说完,临渊便离开了大殿。 直到落阶的身影消失在视线范围内,临渊才跟身旁的决夙道:“溪回在哪?带他过来大殿见我。” 瑶玄的主位依然空缺,落阶照旧坐在末尾。今天的风依旧很大,她发上的铃铛摇曳,她穿得单薄,在这暮秋显得格格不入,但是她这个境界,已经感受不到冰寒了。 乐圣仙人整个人都要气炸了,这话说是请,语气里皆是威胁。 “喝下去之后会逐渐魔化,这个过程很痛苦甚至痛不欲生。熬过了,恰好魔界四君还有一个位置空缺。”临渊起身,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喝之前还有机会反悔。” 这事,确实很难不让人心动。 微尘抬手打断他的话,“我没有说你们所做之事不对,其实,纵然你们与大家商议,也会是这个结果。但是,也不要忘记外在的隐患,如果有一日,能绝妖魔,便真的能把心放下了。” 不是她自己做的,是他慢慢打磨出来的。也许,磨的时候,在想她。 辰枢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后来的日子,微尘编写神职,落阶领了个掌管八荒奇兽的闲职。 彼时两人正在山巅看日落。 落阶冷笑道:“坐下。” 原来如此。 决夙吩咐侍女,“把其他魔息送去给其余的妖族吧,他们不愿意喝也不用强求,把他们送出魔界便可。” 因轮回之境还在锻造中,故而璃月不在。 微尘这么说,其他人也纷纷点头。 今日落阶说让她解决溪回,那便一举两得了,把溪回收编成魔族,不也是解决么? “你、你……” 云雾散尽,今日的日落很漂亮。粉紫色彩霞布满天际,极大极圆的夕阳缓缓西坠。 三日后,所有人齐聚昆仑山主殿。 辰枢站起来安抚道:“乐圣仙人,和谈之事是我们与……” 发簪插上发髻,“这些日子空闲时我亲自做的,虽不是法器,但与你先前那支一模一样。” 决夙叹气,“况且这是你先提出来的,也是早有预料不是吗?” 前些日子,溪回一人独自在若水河畔徘徊,被留守若水的魔将带了回来。 决夙在旁边道:“方才尊上也说了,落阶仙君过来了,她的意思也很明白,三族和谈,但是你得死。”决夙说话不喜欢拐弯抹角,“其实你除了这条路也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喝了魔息还能有一线生机,不然,四海八荒之内,哪有你们的容身之处?昼黎妖主那边的情况你也很明白,根本护不住你们。” “是啊,不用腥风血雨,可以看很多很多的风景,不好么?”师尊忌惮她的力量,不想让她在神族中拥有实权,这些她都知道,而微尘的安排,就与她的想法不谋而合。 “在座各位都是在仙妖魔大战中出了不少力,便上升为神,此后灵识自生为仙,历劫成神,人修炼功德圆满飞升为仙。掌管人界、冥界、神界为天族。” 决夙拍了拍他的肩膀,“喝了魔息之后到完全成魔,不可见日光,阳光灼烧肌肤,那简直是切肤之痛。你好好待在你的房间里,别出来晒太阳。” 大家没有意见,这场议会结束得很快,外面尚且日光洒满大地,其他人便离席了。微尘让他们三人留一下。 落阶拍了拍她的肩膀,“能者多劳。” 大约是和谈已成定数,而微尘所说大家均没意见。 放眼望去,现今最有实力的竟是魔族。其实以魔族现在的实力加上溪回的部分妖族,踏平仙族也不是太难,但他还是想给他与落阶一个可能。 微尘继续道:“落阶做得并没有错,仙族如今的状况大家心里也很清楚,和谈是最好的结果了。而且按照划分的地界,仙族也没有吃亏。” 溪回看着侍女托盘里的魔息,伸手去触碰,下一瞬又收了回来。 落阶摇摇头,“不用了,做什么都是一样的不是吗?” “冥界就交给璃月了,呈越上九重天。” “目中无人。”乐圣仙人用力推开椅子,欲想离开,枯叶剑从天而降落在他面前,差一寸便能切断他的脚趾。 辰枢:“师尊……” “以后昆仑山就要交给你了。” 众人面面相觑,上次骂落阶的老头蓦然站起身,颤抖的手指直指落阶,“你、你、你竟然没有经过仙族的同意便私自签订契约,谁允许你这般做的?” 没有人说话,微尘继续道:“都广之野有一通天神树,可上达九重天,我们移居九重天,与人界划分,从此绝地天通。” 临渊拍了拍手,侍女鱼贯而入,每个手上都托着一个木质托盘,托盘上放着透明的琉璃瓶,瓶中是泛着盈盈绿光的魔息之水。 她从袖中拿出签好的仙妖魔契约和划分好地盘的舆图放在桌上,“三族议和,地界已划分,契约签完。” 辰枢笑了笑,“是你想要过的日子吗?” 巨大的橘色夕阳已经坠入山巅,唯剩半圆还在外面。 “我为仙族所做之事,从来问心无愧。”得到什么结果她也认了。况且,她过段时日便要去魔界了,那是她答应临渊的事。 …… 落阶不意外,辰枢很意外。 …… 桌上枯叶剑刺穿的痕迹还在,众人都下意识的移开目光,不看那个位置。 大殿内一片寂静,无人说话。 众人不说话,落阶也不想耗在这里,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去扫台阶。 夕阳全部坠入山巅,天边彩霞依旧,风过云卷,正空之中深邃的蓝正往西边蔓延,渐渐吞噬光亮。 溪回默不作声地听完,也自知没有选择的余地,他不再犹豫,拿起托盘上的魔息一饮而尽。 但是溪回说,他愿意带着剩余的妖族转化为魔,为魔界效力。 很淡,跟她整个人一样。 微尘深深叹了一口气,“如今虽说三界暂时和平,但是妖族和魔族始终是一个隐患,我们在修生养息同时,他们也是。” 日落看完。 她今日离开,也许很久都不会回来了。 但是她会记住昆仑山的这场日落。 第 50 章 第 50 章 落阶出发前,去了一趟魔界,路过荒野战场的时候遇到了临渊。 战场一片荒芜,偶有几棵枯草在烈风中摇曳,黄土中覆盖着白骨。 灵犀兽踩着黄土,走到临渊面前。落阶撑着紫竹伞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在这里散步?” 方才她来时,远远看来,便看到一个黑色身影在游荡,她寻思着那人宽肩窄腰气宇轩昂很像她的魔尊,但是临渊应该不至于像个傻子在此处晃悠罢? 走近一看,果然是临渊。 临渊把她从灵犀兽背上抱下来,“陪我走走。” 他拿过紫竹伞给她挡着不存在的日光,牵着她的手,在满是白骨的旧战场上走走。身后跟着灵犀兽。 “你真的在此散步?”落阶好奇。 他们商量着什么时候出发,落阶在一旁沉默地喝酒。 辰枢摸了摸她的头。 话虽如此,但是下一次见面来得防不胜防。 落阶往南走,到南海时,南荒的奇兽均已记录好,时间荏苒已过百年,她的奇兽册子也已完成,欠临渊百年的承诺确实该兑现了。 “落阶。” …… 临渊:…… 落阶认真听着,也在认真思考,理论上来说,她就是上古神,比她还早,那就没听过。 “不过嘛,传说只是传说,只有你们这些活在传说里的人才知道传说是不是真实的。” “魂阵?” 与灰头土脸一身伤的他们不同,她整个人干净得不染尘土,肤色莹白,发极黑,鬓边铃铛无声摇曳。 落阶好奇,“你认识我?” “至少在我的理解里,不应该有这种东西。”落阶沉思道:“不过也说不准,世间广阔,星河浩瀚,我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 “你第一次见我,我是什么模样?” 枫木围绕的林中,数十个仙人在此把酒言欢,琴音泠泠,有人唱着悦耳的曲儿。 “倒是你,来找我是准备过来与我一同生活了么?” 其他人都转过身来,同她躬身行礼,“落阶上神。” 说罢,便来人把他们带下去安置好。 紫重是个开朗的老头,听她这么说也不恼,笑呵呵地换了个称呼,“小友,你可知这枫木林的来历?” 后来的百年中,落阶一直游走于八荒之中,把一只只错落分布的奇兽记录在册。 蓦然间,落阶想到,一直困扰她的问题问一下紫重说不定有答案。“紫重仙人,问你个事?” 落阶震惊,她从来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她会成为那个传说。 往后,她遇到他们一定要提早绕开。 “对,小友说的不是神器魂阵么?由落阶上神锻造而出,为辰枢帝君所用,所向披靡,妖魔无法抵挡,当世最强神器。” “莫不是眼花了?” “咱们不讲究阶级。我有一法器,有个弱点,便是封印的力量是与封印之人的灵力相连通,如若我想两者切断开来,又有何法子呢?” 坐在她身旁的紫重笑呵呵地道:“上神,你……” 他话没说完就被落阶打断,落阶小声道:“不要叫我上神,我还没习惯这个称呼。” 灵犀兽上前,她翻身上去,“不了,我要早去早回。” “虽说上古神枷锁只是一个传说,不知真假,小友何不试试呢?小友可是现在世间最强的阵法师。” 她抬眸看向他,眉目含笑,后来那个人千方百计在她荒芜的人生中留下痕迹。 他与落阶并肩而站,看向远方的高耸入云的青山,云雾缱绻。他说:“瑶玄的计划很成功,确实为仙族增添了不少力量。”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把我的小毛驴砸得血肉模糊。” 路过若水河畔的时候也会去看一眼临渊,也仅此看一眼,魔界的湖泊已经长满了荷叶荷花,唯有沼泽地依旧是沼泽地。 落阶也在思考,“我也有想过,但是没找到合适的地方。”她甚至还想过安置在昆仑山。 “所以有空我便出来逛逛看能不能再见到。” 辰枢回身,看着方才的数十人已经不见了,他轻笑道:“看,这便是你和瑶玄拼死守护的苍生。” 落阶笑了笑,“可以吗?” 紫重自觉跟她介绍道:“我们这里的人都是从凡人修道成仙的,渡了劫修了仙身,却还没领仙籍。”紫重遥指丹穴山后的那座山头,“我们暂时在那修炼,今日约来这边赏枫,不曾想遇到上神也来赏枫。” 落阶自从在昆仑山离开,便再也没过问过神族的事,如今有凡人修炼成仙,却不领仙籍,甚怪。“那没有人来通知你们吗?” 辰枢了然,跟她说道:“听他们说是你让他们过来昆仑山的?”他们指的是方才那数十个仙人。 她皱眉的样子太过好笑,老头乐呵呵地笑,给她重磅一击,“我以前当凡人的时候,关于现世的神仙史可是要熟读的,等我修炼成仙,发现原来是真的。” 落阶飞快地召唤出记载奇兽的册子,放在辰枢的名录册上,“给。” “传说南荒枫木林是由一羽化的上古神的枷锁所化。” 众人乐呵呵,给她拿来酒盏,倒上醇香的陈酒。 …… 落阶沉吟片刻,“那你是来找那个女子还是找女子要找的东西? ” 临渊侧眸瞧她,眼神里看不出情绪,“你是希望我找什么?” 紫重示意她看周围的枫木,落阶恍然大悟,“你方才说,这片枫木林是上古神的枷锁所化,那是不是?” 落阶:…… 落阶喝完杯盏中的酒,拒绝了紫重给她添酒的想法,匆匆告辞离开。 落阶觉得莫名其妙,“我就是不知道所以才问你啊?” 她打量周围的人,有老有少。 “快了快了。” “临渊,你很好,很好。”她提起身子,轻轻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辰枢快步走到她面前,“怎么回来了?” …… 后面的人都激动地大声道:“可以可以。”传闻中的落阶上神、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落阶上神,与他们同台喝酒,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落阶摇头,“我是准备出一趟远门,来跟你说一声。” 落阶表情碎裂,尴尬地低下头,如果时间可以回溯,在她踏入枫木林的时候便应该吃完手里的桃子,然后出去,而不是在这里听她和她的东西的夸赞。 落阶沉思,“去昆仑山罢。” 这场风沙,让他想起第一次见落阶。 下一瞬,林中的人似是发现了她,全部人皆安静了下来,抬头看向猝不及防闯进来的美人。 其中一人拍掌,“我们怎么没想到呢?” 紫重见落阶的酒杯空了,给她满上酒。 眉眼淡漠,笑意清浅。 “不来魔界过夜么?” 嗯?不是幻觉,好像眼前真的有人。 但是她继续道:“还有一个快死的人非要赔我毛驴。” 她打算先把册子拿回昆仑山给辰枢,然后便带临渊去一趟北海之北。 落阶:倒也不必给我安这个名头,听着总有些尴尬。 荒原空旷无人,唯有一黑一白的绝色抵缠相拥。 落阶觉得这个问题真的与参透天道不相上下,她低头思考了很久很久,久到临渊差点就要说忘了就算了的时候,她才缓慢开口。 “折煞小仙了。” “哦。”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今日她路过南荒的丹穴山,想着都来了,不如去枫木林赏枫,这个季节的枫叶应当红得耀眼。 他解释道:“现今神族太忙了,都没有安排专门的人负责此事,人手已经安排妥当了,此后应该不会再出现这种状况了。” 辰枢恰好登记完成,他把册子收起,跟他们道:“各位现在昆仑之境稍住几日,会给各位尽快安排仙职。” 落阶收起来紫竹伞,落座,空谷幽兰的香气席卷四周,甚至掩盖了浓郁的酒香。 紫重捋了捋胡子又继续笑呵呵道:“说不定老头我领一个地仙的职给小友守护你的魂阵呢?” 但是,她没想到昆仑山的大殿之上,她刚一出现,便看到大殿前的空地上站着一群人。 落阶:…… 两人又聊了很多,紫重学识渊博也喜欢参天道,他懂很多落阶不知道的东西,故而落阶跟他聊得很是高兴。 枫木林跟几百年前的枫木林别无二致,落叶厚积,踩上去沙沙作响。枫木高大,遮挡烈日阳光。大风吹过,仿若吹来尚有人烟时的欢声笑语。 紫重再次邀请,“一起来喝一点。” 她循着人声处走过去,穿过重重枫树,眼前豁然开朗。 落阶正想趁人不注意的时候赶紧离开,刚一转身,台阶之上拿着册子一一登记的辰枢便看到了她,出声叫住,“落阶。” 紫重虽然没有见过落阶,但是这人与记载的一致,并且感受不到她的灵力,那基本就是落阶无疑了。 这数十人便是枫木林所见的仙人。 落阶淡定地拿回紫竹伞,“我走了。” 紫重仙人沉吟片刻,“其实这不是弱点,封印与封印之人相通,那法器有什么意外,封印之人便能第一时间知晓。小友何不找一个地儿好生安置,设立重重封印。” 落阶:…… 眼前的数十人落阶不认识,倒是从人群中走出一个老头,笑呵呵地跟落阶说:“落阶上神,一起来喝点?” “往后你有什么计划?” 他用力地捏了捏她纤细的手,解释道:“当时远远看到的,一个红色身影,不是魔,没有妖气和灵气,我走近转眼就消失不见了。奇不奇怪?” 风吹起她的发,露出莹白的耳珠,临渊伸手一捏,捏出绯红。 良久,临渊才问道:“那我们的北海之北的约什么时候可以赴?” 临渊无语。 落阶点头,也不再纠结。 关于神器紫竹伞的记载,乌黑光亮的紫竹伞柄,素色伞面,能收敛神识。而它的主人,便惯常穿着白衣,头上簪着一支铃铛发簪。 她还在桃林摘了几个桃子。 众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道:“没有,我们去了通天树,上不去。” “前些日子看到一个很奇怪的女子,在这里找东西?” 老头摇摇头,“不识。不过……”他话一转,“我识得你这把伞。” 枫木林的来历?不知。她摇摇头。 “可惜只有我一个人看到。” 几百年过去了,落阶依旧是这个模样,而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被人压着欺负的临渊,也许已经够资格站在她身旁。 风吹起黄沙,寒风萧瑟,眼前荒芜无尽。 她在林中漫步,传来的声音却越发明显。 临渊心想,果然,她只记得她被砸死的小毛驴。 “嗯?” “对,此次回来除了给你册子,还有跟你说一声,我准备回霜令花林了,百年间不见到我也没关系。不用记挂,也不用找寻。” “好。” 她与辰枢道别,走下千级台阶,她想做之事皆已完成,这盛世如大家所愿,也许,现在,她可以为自己而活。 50-60 第 51 章 第 51 章 细雨缠绵,林中云雾缭绕,天色昏暗。 灵犀兽的角发出耀眼的亮光驱散前方的黑暗。 落阶坐在灵犀兽的背上,撑着紫竹伞阻挡雨雾。临渊骑着一头小毛驴与她并肩行走,他没有伞挡雨,穿着一件凡人下雨天惯常穿的蓑衣。 如果不是灵犀兽的样子特殊,他们两人就像普通的凡人,骑着驴子在山间行走。 …… 前些日子,落阶突然出现在临渊魔界的寝殿,彼时他正在睡觉,她上前就把他摇醒,告诉他可以出发了。 临渊看着外面尚晚的天色陷入了沉思。 但是他什么都没说,叫来未寝的决夙安排魔族的事务,打着哈欠的决夙一项项记下。 临渊面无表情地点头应和。 “再一会,嗯?” 也幸亏,这么纠结的事情上到道观就解决了。观主问他们有什么,落阶拿出了一兜灵石,观主表示简直是好东西啊,然后给了他们一兜银子换走了一兜灵石。 蓦然间,她睁开双眸坐起身,临渊瞬间召唤出渡魂剑。 雨雾丛林中穿梭,这里鲜有人烟,临渊说:“其实当初你做紫竹伞的时候,材料还是很盈余的,为什么不量产呢?” 灵犀兽用法术做了遮掩,凡人看来就是一头普通的驴子。临渊也可以用避水术大雨也淋不到他,但是如果路上不小心遇到一个凡人,大概会被眼前避水的人吓死。穿上蓑衣有些掩盖的作用。 他们其实可以用法术去到任何一个地方,但是他恨不得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又怎么舍得瞬间结束到地方呢。 两人一驴一兽在雾气还没散尽的清晨就出城了,可惜天公不作美,刚出城就下起了雨,两人又折返回去买了一件蓑衣。 细细想来,他们与禺疆的关系不太好,甚至有些龃龉。 “嗯?”他似笑非笑地道:“怎么了?” 临渊:好了,也没有纠结的余地。 禺疆无语:莫名其妙。 紫色霜令花纷纷扬扬落下,像一场紫色的雨。 一身白衣胜雪的美人走在花林间,曳地的裙摆拖过地上堆积的花瓣,及腰的青丝垂下,发上铃铛随着美人的步伐一动一摇。 肤色白得晃眼的美人坐在他身上,手掌按在他硬实的腰腹。他的手扶着她的腰,低声哄道:“再动一下。” 落阶跟他说还没去过人界的凡间,据闻热闹非凡,她邀约他一同去走走。 不过也不是毫无办法,经过临渊的多方打听,据说城外的山上有一座道观,道观里有一群修仙的凡人。 “我早该猜到了,也就你不打招呼就闯进北海。” 落阶和临渊一路北上,离开人界,绕过荒野战场,绕过昆仑山,从西荒地界进入北荒,落阶说之前北岳山上的纸皮兽很多次路过都看不到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在了,落阶打算绕路再去看看。 …… 舌尖描绘着唇线,冰凉的唇含着舌尖轻轻逗弄。大手在腰间揉捏,美人在怀里闷哼一声。 落阶躺在临渊怀里,枕在他的胸膛上,感慨:“真美啊。” 落阶:…… 竹筏随波漂流,谁也没管。 在这般美好的时刻,临渊属实不愿与北海再打一架,故而他问道:“你们关系有好转吗?” “拿回去炒海参吧,应该好吃的。” 落阶觉得大家都是神族的,没必要把关系闹得这么疆,她从兜里找了半天,拿出一个手臂粗的紫竹笋,“北岳山特产,给你。” …… 白色的外衣滑落,吻落在圆润白嫩的肩膀上,他俯身在她耳畔,含着耳珠低声问:“冷吗?” 美得不真实。 说完,不等他们回答,便消失在出现的漩涡里。 没有反应过来的禺疆就这样接过了紫竹笋愣在原地。 樵夫也没有深想,以为是哪家不吃人间烟火的闺阁小姐,两人错身而过。 竹筏飘到尽头,是霜令花林。 落阶很惆怅,临渊也很惆怅。 落阶说:“你看,晚上赶路便能看到这么美妙的景色。” 大手用力,把她整个人拉下来,吻上她的唇,轻轻咬着唇珠。 揉着细腰的手落在腰间的纱结上,轻轻一扯,白色腰纱落在地上覆盖在紫色花瓣上,仿佛染上一层烟雾。 落阶安抚道:“出了人界就好了。”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他真的好烦落阶,不想看到他,但是他走之前还是决定挑拨离间一下,“虽然现在三界和平,但是神魔有别,我建议你们保持点距离。” 今夜无云,银河繁星密集,仿若长河划破黑暗夜空。 北海海浪汹涌,竹筏在大浪中飘摇,漫天繁星,还有璀璨的绿色光芒。 大手捏着她的下巴,粗粝的指尖摩擦着水光滟潋的红唇,蹂躏着柔软的唇珠,他勾唇浅笑道:“希望落阶上神不要忘了今日的誓言。” 他放开她,看向她的目光暗潮涌动,晦涩不明,他声音暗哑低沉,“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他们去的是人皇所在的都城迢城,城中如传闻所说热闹非凡,可惜事事要花银子。而他们三界中惯用的灵石在此毫无用处。 落阶说:“你之前还跟我说,一个大男人撑把伞像什么话?” 临渊没说话。 雨未停,落阶哼着一支古怪的小调,清脆的声音穿透寂静山林。 临渊和落阶打算上去看看,他们去的路上研究了半晌,身上的法器就只有碧流灯和紫竹伞,总不能把这两样抵押了,再盘算了一下还有一只灵犀兽,但是灵犀兽要吃仙丹,道观的人也没有仙丹能养活灵犀兽,遂作罢。 落阶无力地靠在他的肩头,小声道:“我累了。” 大约是四周只有拍浪的声响,临渊又一下轻轻拍着她的背。她看着看着开始昏昏欲睡。 临渊:…… “你从前没有看过么?”这般景象,在其他地方没有出现过,只有北海的夜里才能偶然看到。 落阶回答肯定,“如今的禺疆是北海之君。” 北海海水汹涌,临渊望着一望无际的海问道:“如今北海之地管辖之人还是禺疆吗?” 落阶绞尽脑汁回想之前与禺疆仅见的几面,“好像没有。” 临渊掐着她的腰,她咬着唇坐直身子,极黑的长发及腰晃动,发梢偶尔划过他的肌肤微痒。 临渊叹了一口气又继续道:“如果量产,说不定我现在也能拥有一把。” 落阶放松下来,“有事?” 他扯过地上凌乱的衣衫,把玄色外袍铺在地上,“来,跪上去。” 身下的临渊蓦然一动,落阶整个人一颤,不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在他看来,她迷离的眸光毫无杀伤力,甚至想让人狠狠蹂躏。 尝过人间的珍馐宴,看了一场皮影戏,夜里在迢城过了一夜。第二日他们一早便离开,落阶寻思着两人都骑灵犀兽对灵犀兽来说太不友好了,故而用符纸给他化了一只小毛驴。 山间雾深,两人并肩而行。路上还遇到打柴回来的樵夫。 “那你是特意来跟我打个招呼?” 穿过沼泽地,渡过若水。 然后,他们顶着一身月光,看着繁星天际便出发了。 “嗯。”落阶坦然应是。 临渊:“我觉得撑伞也比蓑衣好那么一丁点儿。” “拿了我的笋子还要乘间投隙,真讨厌。” 她摇摇头,眼角染着薄红,双眸像含着春水,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迷离之色让他着迷。红唇微张,她说了句什么他没有听清。 日升月落,巨大的圆月悬挂天边,散落溶溶月色。 樵夫一脸莫名其妙,“晒干了就可以了。” “又是你啊落阶。” 落阶叹气,幻化出一个铁锅,安置在临渊搭的架子上,用法术生了火,炒了一锅笋子,吃完又继续北上。 临渊抑不住大笑,落阶不解地看着他,他捏着她的下巴,笑着道:“我很开心你会这般实诚的告诉我。” 冰凉的手捧着他的双颊,眸色含着万千星辰,红唇艳艳,她笑着道:“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后悔呢?” 用折纸术变出了一条竹筏,两人便往海外驶去。 一朵霜令花悠悠飘零而下落在她的锁骨上,紫色与红痕相映,极艳,风情尽显。 听迢城的百姓说,城西有一间酒楼,能做出世间最好吃的珍馐。落阶想试试,但是身无分文。眼巴巴在街上看着珍馐楼的牌匾深深叹了口气。 “经常能看到啊,但是一个人看和与你一同看心境肯定不一样啊。”她提起身子去看他,眸光中仿若含着星光,比头顶上的银河更为夺目。 北海的风带着幽深寒意,她摇了摇头。 一吻毕,落阶躺回他身上,继续看天外繁星。 两人走走停停,看日升月落,上山顶坐看云起,在隐蔽的山涧里捡宝石。就这样,从北岳山走到北海竟用了四个月余。 他们两人在北岳山剥了三天紫竹笋,笋丢了一地,那只毫无杀伤力只会冲他们怒吼的纸皮兽再也没有出来过。 落阶好奇地问道:“木柴淋湿了还能烧吗?” “所以,这番美景好看,是因为我与你一同看?” 指腹摩擦着娇嫩的背,指尖沿着背脊一路下滑,美人娇吟,在他怀里轻轻颤抖。 落阶了然。 笑靥如花。 他俯身,薄唇吻上她的唇,细细密密地吻沿着下巴一路落在锁骨上,轻咬一口。白皙娇嫩的肌肤瞬间染上红印。 落阶能杀穿六界,但对没有银子一事毫无办法。 临渊站在原地,生怕自己一动便梦碎,醒来后只是在丹穴山那张竹床上,这些年所得到的皆是虚妄。 “临渊,无论往后的路多难走,我都会站在你身旁。” 海上出现一漩涡,漩涡消失,禺疆出现在水面之上。 但是美人缓慢转身,浅笑着问他为什么不走了? 落阶陷入了沉思。 禺疆冷笑,“算是吧。” 他们穿过海上的重重浮冰,一望无际的紫色映入眼帘。 …… 全程迅速得落阶都没有反应过来。 他瞬间闪身出现在落阶身旁,揽着她的细腰便压在旁边的霜令花树树干上,低头狠狠地吻上红唇。 他笑了,胸腔微震。 霜令花在夜色中打着旋轻轻飘落,风止,静谧。像幻境。 男人语气有些许恶劣,勾了勾唇,“才多久就累了?”唇落在她娇嫩的颈,轻轻一吮又增添了一抹艳色。 美人迷迷糊糊不知所措地照做,下一瞬,身后的男人覆了上来,骨节分明的大手覆在她的手上十指紧扣紧紧按压在树上。 他低头,在她耳畔低声说道:“我来。” 明月高悬,微风轻拂,四周万籁寂静,唯有美人轻声吟哦。 第 52 章 第 52 章 圆月高悬。 北荒的尽头静谧。 临渊躺着地上看着苍穹上的月,落阶盖着他的外袍趴在他胸膛熟睡。他的手掌轻轻抚着她的背。 夜半起风了,霜令花簌簌下落盖了美人一身。 如若落阶不是神族,是否可以少很多阻碍?而不是在这千年之中,只能偶间见上一面。此情此景,还有怀中的美人,足够他怀念半生。他闭上眼眸。 …… 远处西边的最后一丝亮光敛在海面之下,深蓝的天色蔓延。冰冷的海水拍打在花林的边界礁石上,溅起水雾沾湿衣裳。 礁石的边缘,临渊坐在霜令花树下,前方支了一张木桌,桌上小炉温着苦杏酒。骨节分明的手捏着冰透的琉璃酒盏,慢慢饮啜着热酒。 临渊敲开了藏书阁的门,他的书案上写过的纸张铺满,案前的人埋头写写画画。 “对,晨露未散的时候方从湖中捞上来。” “据闻之前妖族有一个转化为魔的,叫戎崖的挺有脑子。” 渡过若水回到魔界。 临渊直起身,把她揽进湖心亭,“说真的,你我联手所向披靡,神族仙族妖族又算得了什么。哪止这方天地啊。” “确实。”从他被边吾压着打的时候就看透了,如今因为落阶,也没有看得太透。 …… 落阶:…… 临渊不可自抑地笑,落阶不满地睨了他一眼。 两人绕路也走了好几个月。 落阶低头笑了笑。 “酒烹螃蟹应该别有一番滋味罢?”她满脸期待。 故而一回到魔界,她便走进了他的藏书阁,把门一关自个儿研究去了。 “你叫什么名字?” “因为一个人很孤独。”霜令花林连个活物都没有,北海也是,那时候连禺疆都没有生出灵识。日升月落,花开花落,潮涨潮退,日复一日多美的景致已成寻常。虽然后来在洞溪渊也时常是一个人,但是她已经习惯了孤独。 临渊笑了,“等会你自个儿尝尝。” 她抬头瞧了他半晌,终究妥协。 临渊沉思了半晌,“魔君嘛,有你跟溪回能打就行了,让他干些动脑子的活。” 正在喝茶的临渊猝不及防被茶水呛到,咳嗽不止,等他缓过这阵子,才发现落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喝酒吗?” “唔~”她也不知道煮的是苦杏酒啊。 吃了晚饭,侍女又回来把桌上的碗筷撤走,落阶倚着木栏感慨道:“突然怀念人间的城镇,吃过饭可以散步消食。” 临渊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侍女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暮色之中,“哦?” 他收起了桌子,抱着沉睡的美人走往霜令花林深处走去。 湖中的荷花开得正盛,一眼无际的绿色莲叶中点缀着无数的莲花。 临渊自此无话可说。 关于霜令花怎么在魔界种植存活的方法落阶也有了头绪,两人决定回去。 大手一下把她扣在怀里,他俯下身在她耳边低语,“不是你,是我们。” 临渊算算时间,他们从魔界离开距今已经一年多,是要去过问一下魔族的事务了。 大殿上站着的决夙眼神充满了怨气,但是他敢怒不敢言。 落阶的目光落在荷塘上,“荷花鱼?” 吻沿着耳垂慢慢落在嫩白的颈,前些日子留下的红印还未完全消散,如今又添艳红。 “看星星不好吗?”大手环上她的腰,唇轻轻啄着她的耳珠。 螃蟹煮熟,临渊捞出来,替她剥去蟹壳,喂到她嘴里,似笑非笑地问她:“好吃吗?” 落阶在灵犀兽上睨了他一眼,“这不是你很久之前就明白的道理么?” 他们来时是从人界绕入西荒再入北荒,回去的时候打算去逛逛东荒的景致,再从荒野战场回去魔界。 因为心血来潮去东海看了个日出,遇到东海之君,落阶用紫竹笋换了一串东珠。 也没什么大事,临渊挥挥手让决夙退下。 “你把霜令花林的事交给戎崖吧,这样你省事了。” 决夙挠了挠头,“尊上你是不是觉得我跟溪回没脑子。” 路上顺手收拾了几只散落的凶兽,落阶问临渊要不要选个坐骑?临渊看着长得奇形怪状的凶兽,拒绝了。 临渊:…… 巨大的圆月升在海面上,还是那块浮冰,临渊把美人抱在怀里,坐在冰上放下钓竿。温热的手包着她的手轻轻搓揉。 临渊走到她身旁,捏着她的手抽出狼毫,悬挂回笔架上。 夜深,月色溶溶。 临渊给螃蟹翻了个身,不经意地问:“那以前为什么会离开?” 亭子中央放了一张四方桌,上面放着瓜果和一个煮着茶的炉子。 落阶问他笑什么? 鲜甜嫩滑,确实不用酒煮的好吃,她点点头。 落阶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落阶看了一眼桌上只有煮酒的炉子,掀开壶盖,在他还来不及阻止中把刚刚钓上来的螃蟹放进了炉子上的酒里。 “嗯?” 落阶每日最有兴致的事便是去海上钓雪水蟹,终于在两个月后吃腻了。 侍女端着一个铜锅前来,撤走炉子上煮着的热茶,把铜锅放了上去,瞬间香气四溢。 无骨,鲜甜嫩滑,入口即化,“好吃。” “过来。”临渊笑笑,张开双手。 他用手帕擦干净指尖的蟹汁,牵起她的手,“我们再去钓一只。” 他低头在她脖子上亲了亲,说:“那我们多留些时日。” 在他含着笑意的目光中,酒液倒入她的口中,未来得及吞咽的荷叶酒顺着唇角滑落,他低头,吻掉了唇角的酒,含着她的舌尝着荷叶酒的醇香。 清风吹过带着荷香,惬意得昏昏欲睡。亭中置了一张榻,侧身躺在上面可以看到前来讨吃的锦鲤。 下巴搁在她的肩上,小声在她耳边说着话。 湖中亭修了木质栈道弯弯曲曲通往湖边。 临渊把剩下的蟹腿都拆了,蟹黄放在蟹壳上,让她用蟹腿挖着吃。 他低垂着的眸乌黑眼睫轻颤,看着她的眼角染上绯红,她轻笑,仿佛星辰倾洒,银河星落都藏在她的眼眸。 不多时,白衣美人从浮冰中站起身,一手拎着钓竿一手提着蟹钳,螃蟹在她手里勇猛挣扎。她赤脚慢悠悠地走到他面前。 不多时,另一只也上钩,临渊拿着螃蟹,牵着她走回桌子旁,撤下煮过螃蟹的酒壶,直接把新鲜的蟹放在炉子上烤熟。 桌上的吃食都准备妥当,侍女们都躬身离开,一行人的身影在栈道上越来越小,落阶轻声道:“你这个侍女,名字不错。” 落阶撑着脸,慢慢饮着酒,目光没有离开过炉子上的蟹,她轻声道:“好想一直在这里不回去。” 湖心修了一个亭子,勾栏雕花,檐顶八角坠着琉璃铃铛。湖心亭四周挂着半透的白纱,此时用金丝织造的纱带绑在四周的柱子上。 铜锅里奶白色的汤咕噜咕噜滚着,氤氲着白气。 临渊给她夹了一片鱼肉。 落阶只是原地镇压起来,如今三族和平,也没什么必要再杀生了。 他推门进来,落阶头也没抬。 指尖擦了擦唇角的茶水,他慢条斯理地开口,“这万里江山就不能同我一起看?” 然后临渊说要在沼泽地种出一个霜令花林的时候,决夙的怨气到达了顶峰。 咬着她锁骨的男人不满地捏了一下她的细腰,“专心点。” “是,尊上。”决夙应和。反正他不爱种树,谁爱种谁去种。 临渊勾唇笑了笑,“你知道里面煮的是什么酒吗?” 落阶点点头。 “临渊,我想到了。”她推开他。 炉子上的螃蟹冒着香气,临渊把它们拿下来,拆开蟹壳拆出白嫩嫩的蟹脚肉喂到落阶嘴里。 “目前有四个魔君在管,唔,等我过段时间再提四个上来。” 落阶侧头看他,“魔族的事务就不管了?” 美人把下巴垫在他宽厚的肩,抬眸便看到薄云被风吹散,露出巨大明亮的圆月。 “回上神,奴名叫云歇,在厨房做事。” “你这个地方真好啊。”踏入栈道,瞬间被荷花的清香所包围。 落阶抬头看了一眼,侍女慌张地低下头。 “差不多魔化完全了,大概妖力太深厚,需要的时间很久。”不像那个很拉胯的戎崖,两月就完全魔化了。 他重新倒了一壶竹叶酒,与她一杯杯对饮。 “唔~我只是在感慨,穷凶极恶就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湖中的荷花开得正艳,正是赏花好时节。 临渊拍了拍他的肩,走上台阶之上的玉制王座,安抚道:“过些日子,我多找四个魔君分替你的工作。” 她歪头想了想,起身坐在他腿上,窝在她怀里。 “出去走走说不定有想法。” 两人离开时,临渊笑了。 他道:“禺疆没有用东西跟你换你也给他竹笋了,落阶上神似乎不太公平啊。” 决夙幽幽地道:“仅限于有脑子,灵力太低了,出去只有挨打的份。” ——听着魔族人才很多的样子。 “出去赏荷花吗?” ——我可没这么说。 轮到临渊怔楞,“想到了什么?” 刚上来不久的蟹便被定身决定在浮冰上。 …… 一刻钟没到,浮冰下的雪水蟹上钩。落阶拎着螃蟹就要回去煮,被临渊拉住了,“再钓一只。” 临渊声音嘶哑,“很甜。” 两只螃蟹吃完,酒壶中的竹叶酒也见底,美人把脸靠在他的手臂上开始昏昏欲睡。临渊不让她睡,一下下地捏着她的腰,“别睡,我们玩些有趣的东西。” 暮色四合,太阳西坠。 落阶沉思片刻:“你是想挨揍吗?” 后面的侍女端上来碗筷,还有一碗莲子羹放在落阶面前,“上神,莲子都是今早晨露未散时采摘的,煮好的莲子羹用雪冰镇过,香甜美味。” 关于霜令花在魔界生长一事,他们两人绞尽脑汁想了很久,有一天夜里,在北海之北看星星的落阶蓦然开窍,参透了些天道,说可以设阵禁锢霜令花树,具体阵法怎么设,她要试验一下。 “溪回如何了?” 他叫来了决夙。 后来,临渊出现了。 落阶认真地给酒里的螃蟹翻身,头也没抬,“什么酒?” “当然,荷花鱼。” 她怔楞了一瞬。 落阶在桌前坐下,接过临渊递过来的荷叶茶,“尊上是希望我对着昔日的师尊和同窗刀剑相向?然后与尊上并肩成为这天地共主,再藏锋敛颖有朝一日斩杀魔尊一人独坐高位?享无边权力和孤独?” 落阶慢慢饮啜了一口茶,“弑师杀友的人是不会接受她的天地与别人同享。” 确实很好,漫天星辰,万籁寂静,微风吹拂。 下一瞬,盛着荷叶酒的酒盏便抵在她唇边。 他撑着头,看着远处钓螃蟹的落阶。 路过战场时,依旧黄土盖枯骨,其实落阶对那个在战场上找东西的红衣女子挺有兴趣的,可惜此次路过也没见到。 “不。”案前的人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关于霜令花林的阵法。” 她匆匆离开湖心亭往书阁走去。 徒留临渊一人站在,僵在原地,忍而不发,无从纾解。 第 53 章 第 53 章 当夜,书阁的烛火长明。 魔尊一人在寝殿辗转反侧,门外细碎的风声碍耳,寝殿中微弱的月光碍眼。 他一夜未睡。 天欲晓,今日有雨,浓雾深重。 临渊撑着落阶的紫竹伞从寝殿走到藏书阁。 推开书阁的雕花木门,书案上的烛火已经熄灭,唯有鎏金雕花的柱子上悬挂着的夜明珠散发着微弱光芒。 案上的图纸已经画了厚厚一叠了,有的甚至飘落地上。 案前的美人抬眸,朝着门口站着的挺拔身影笑了笑,“来得正好,阵法图我画出来了,霜令花树为阵型,以月亮为阵眼支撑整个法阵,禁锢花树。”她深思了半晌,“如果魔族需要护族大阵,也可以在这个阵法的基础上添加,你觉得呢?” 落阶:…… “树等我回来再种。” “便是你自个人想太多了,想要两全又无可奈何,最后只得委屈自己,但是说到底,最不该委屈的是你自己啊。你想要自由,便要用力地挣脱枷锁啊。那些束缚你的东西,本不该存在,你说是不是?” “小友热爱自由,没让权力束缚自己。老头生来为了参透天道,现在参透了些许,所以修成了仙身,如若参透得很多,便能历劫成神。止步于此,那也无碍,纵然有朝一日魂归太虚消散于天地,那也与天地融为一体。每个人有自己的道,哪有对错之分呢?” 两人相视哈哈大笑。 辰枢收起册子,跟她说:“关于紫重仙人修成仙一事,还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过往?” 酒坛见底,鹿肉也吃完了。 落阶懂事地换了个称呼,“老头你说,你这么厉害,怎么不上九重天呢?” 她指着悬挂苍穹的月,笑得开怀,“日升月落周而复始,如果阵法借助日月的力量,是不是可以生生不息无限轮回?” 紫重大笑着夸她,“妙啊,不愧是小友想出来的阵法。” 临渊眉头皱得更深。 “我得给你翻翻册子。”辰枢用法术召唤出册子,翻开,“紫重仙人。” 大殿雕花木门敞开,落阶迎着辰枢的目光坐在了离门口最近的位置。风过卷来一阵幽兰香,正在汇报事务的小仙停了下来,大家都看向她。 两坛苦艾酒一条鹿腿,两人从红日当空聊到明月高悬。 “师尊说紫重仙人对天道的见解,能成就一番大业,故而给紫重仙人安排一个九重天上的仙职,紫重仙人拒绝了,主动要去枫木林当一个地仙。当时师尊气得要死,骂他是块顽石,两人吵了一架,吵完又勾肩搭背去喝酒了。喝完就各奔东西,紫重仙人领职上任。” 枫木林。 紫重仙人刹那出现在她眼前,笑意盈盈,眼睛咪成一道缝。“小友来找老头还带酒啊,来来来,我这有盛酒的竹筒。” “后来他们不是上来昆仑山领仙籍么?恰逢师尊回来,两人打了个照面。” 但是老头说她可以多想想自己,她自己想要什么?而不是临渊和神族想要什么。 落阶:…… 落阶起身,邀请紫重看她想到的阵法。 辰枢有些许意外,他笑了笑,“嗯,一路小心。” 不过,辰枢觉得现在的性子暖和了不少,没有从前的淡漠和冰冷。从前的落阶只会拍拍他的肩膀跟他说:辰枢,活着是顺应天命,死也是顺应天命,人都是会死的,看开一点。 落阶把书案上的纸图都收拾整齐,用一块黑不溜秋的纸镇压着。 “什么时候走?” 落阶笑了笑,“怎么会无聊,我得了空便来找你喝酒。” 辰枢扫了一眼众人,温和地道:“继续。” 紫重捋了捋胡子,沉吟片刻,“小友这么厉害也不上九重天啊。” 落阶不可自抑地笑出声来,她踮起脚亲了亲他凉薄的唇,安抚道:“好,下次我提早告知你。” …… “好。”他平淡的应是,走到她身旁,捡起地上不慎掉落的纸张。 敢情在这等她呢。 “有过一面之缘。” “是他?” 她瞧了瞧临渊的脸,还是那个要死不活的模样,叹了一口气,“下次回来,你想要的湖心亭,可以吗?” 昆仑山今日大雾,除了主峰,其余连绵群山都被云雾掩盖,影影绰绰。 “嗯?”落阶不解地歪了歪头。 “行。” 落阶撑着头,玩着手上的毛笔,兴致缺缺。 “老头你从前有布置过法阵吗?” “下次你出远门之前可否提早告知我?”临渊淡漠地勾了勾唇,“我不希望我哪天睡醒,你告诉我你要走了,然后让我未知归期等待。又或者突然在某天夜里出现把我叫起来然后跟我说可以走了。” …… 难得见落阶对别人有兴趣,他笑了笑,“据闻紫重仙人修道成仙之前与在凡间游历的师尊有缘遇见,那时候师尊不是在参天道吗?还是凡人的紫重对天道有独特的见解,与师尊一见如故。两人成了至交好友。但师尊那时候给自己编了一个凡人的身份。” 纸张放回书案,他用同样的语气重复了一遍,“好。” 落阶布置法阵,紫重在一旁恍然大悟,“哦?原来还能这样?”“阵心设在这个位置真是妙啊!”“还能借助枫木的分布?太妙了。” “对了,你回来得正好,人界那边的深山有凶兽伤人,你得空去看看。” “一言为定啊。” 那时候辰枢也在场,“紫重仙人捋着自己白花花的胡子打趣师尊说,这不是我在凡间病入膏肓与世长辞的好友么?” 紫重摇了摇头,“此言差矣,有些人终究一生都参不透些许。而达到小友这个高度的,更鲜有人及。” 直到所有人汇报完毕,大家都离开。 辰枢在正殿之中,主位之上,听下面的人汇报事务。 落阶把两人的竹筒都满上,提起杯子敬他一杯,“你看得太通透啦。” 落阶:…… “好。”她点头应是。“对了,枫木林的地仙是谁?” 她歪歪头,看着面无表情的临渊,不理解但是放轻了声音,“怎么了?” ——说不定老头我领一个地仙的职给小友守护你的魂阵呢?紫重仙人的话还言犹在耳,如今,他确实成了枫木林的地仙。 两人笑得东倒西歪。 “事情办完就回来了,你先让人挖坑。” 落阶先回了一趟昆仑山。 落阶拿着咬了一半的鹿肉笑得东倒西歪。 “你不能画地为牢。” 落阶:“也不是什么大事,关于魂阵的安置阵法也是经过紫重仙人提醒。” 辰枢才上前问她,“北海之北好玩吗?” 落阶笑了笑,“因为以前我有很多很多时间去思考,假若你活很久很久,也会思考出很优秀强大的阵法。” 但是她还是叹气道:“才一百年呢。” 两人相视又哈哈大笑。 “此次也是很突然,我昨日画阵法图的时候蓦然对魂阵的安置阵法有思绪,我回去处置好便回来找你了,好不好?而且……”她话头一转,“我在神族有职务,还要时常出去。” 而不是跟他一同叹气,感慨生命无常。 “你把我带坏了老头。” “哦?” “一言为定。” 辰枢也跟着叹气,“是啊,才一百年。”那几个同师尊年岁相等的尊长,却在这短短一百年中魂归太虚而去。和平也带不来长生。 “好玩。”跟临渊一起,在哪里都挺好玩的。落阶的目光落在桌面的剑痕上,“一百多年了,怎么不修一修?” 白衣美人裙摆拖过地上堆积的枯叶,手上提着两坛苦艾酒。 临渊的重点落在她要回一趟昆仑山,不满地皱眉,“什么时候回来?” “客气了,上神。” 笔直站立在门前的男人讥讽一笑,拽住了她的手腕,他淡漠地开口,“落阶,我们聊聊。” 辰枢有些意外,“你认识?” “你这个阵法啊,老头要参透也得花很多很多时间啊,往后在枫木林的日子,可不无聊了。” “以往我离开你都不是这个模样。”她绕开他往外走。 “有了,多写仙人点拨。特带酒带感谢。” “晓得了。”她上前环住他的腰,“我真的要走了,很快回来。” 紫重给她割了一块烤得焦香的鹿肉。 辰枢笑了笑,“紫重仙人挺有意思的。但是你突然来问枫木林的地仙又恰好与他有一面之缘,我想想这事应该不是巧合罢?” “我不是不让你出去,不要临出门的那一刻才告诉我要走。”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临渊也不好再说什么,只道:“今日下雨,我送你出若水。” 临渊不假思索,“好。” 落阶以为她没听清,“你让人先挖着,我有事要回一趟昆仑山,霜令花树等我回来再种。” 之前很多想不通的事皆被紫重仙人点透。她不愿辜负临渊也不想与神族割席,以为她在中间便能维持微妙的平衡,但是临渊想要的不止这些,而神族想要的更多。她对两头毫无办法。 落阶觉得他莫名其妙,不曾深思。自顾自地从厚厚地纸张里翻出一张图,递给临渊,指着上面错落分布的坑,“按这个挖。” 落阶原本想直接走,又想起离开魔界之前临渊跟她说过的话,故而她耐心地跟辰枢解释,“我去枫木林设个结界放置魂阵,然后再去人界处理伤人的凶兽,之后我就不回来了,有事让玄鸟给我送信。” 当时师尊脸上五彩纷呈,无语、尴尬、不知所措,是辰枢在微尘座下求学几千年未曾见过的模样。 落阶若有所思地抿了抿酒。 “放置魂阵的阵法小友有头绪了吗?” “传闻落阶上神淡漠无心,在我看来传闻便不可信。他们不懂你,不敢靠近你,与你无话可谈,那是他们的问题,转头便说你淡漠无心,啧。小友有什么问题呢?” 紫重:“有,我们偶尔下山去村镇中收一些小妖,当然,法阵也是简单粗糙得很。简直比不上小友的分毫。” …… 辰枢:“开玩笑的。大家都很忙,不太顾得上,而且当初与你一同在这桌子上争锋相对的神仙们,好多都魂归太虚了,这道剑痕何尝不是一种纪念呢?” 辰枢笑了笑,“留着用来威慑一下不听话的人。” “现在。” 竹筒相碰,酒香清冽。两人席地而坐,吃着烤鹿肉,喝着杯中酒。 紫重哈哈大笑,“小友又何尝不是?应该我来敬小友,有小友才有如今这方和平天地。” 临渊:“嗯?” “及时行乐,别管什么身后名啊。” 辰枢恍然大悟。 落阶心想,你这纪念大可不必。 “击掌为誓。” “击掌为誓。” 手掌相击,从此便多了一个酒友。 第 54 章 第 54 章 落阶这一路思考了很多,故而她回魔界的第一件事,便是给临渊讲她这段时日发生过的事情。 彼时两人正在湖心亭煮茶。 她离开了数月,已入暮冬。湖中的莲花荷叶依然翠绿艳丽,细雪落在荷塘里,别有一番割裂感。 炉上茶水冒着热气,她靠着围栏饮酒,亭外细雪飘摇,风吹广袖,风流肆意。湖中锦鲤被她手中的鱼食吸引,都争相游过来抢食。 今夜层云密布,无星无月。 湖心亭四角挂着琉璃荷花灯,无比应景。 坐在四方桌前煮茶的临渊道:“上回你说,羡慕人间的城镇,可以饭后散步消食。魔界也打算造一座城,给愿意当贩夫走卒的魔做些营生。” 落阶把手中的鱼食都撒了进去,走到临渊面前,玉臂环着他的脖子坐在他腿上,笑意盈盈。他总是,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紫重笑了笑,摇头,“不要有违天道啊。” 落阶淡定地收起册子,召唤出枯叶剑,“你想死我也可以成全你。” 白裙落地,极黑的长发遮盖裸露的背部。 惊雷尽数打完,层层重叠的乌云散去些许,却一直未见祥瑞降下。落阶心道:这位仙友估计渡劫失败了。 落阶看着盘旋起来半座小山高的蟒蛇,灰黑的鳞片形成诡异的花色,凶狠地朝着她吐着信子。 雷电裂破苍穹,一道道惊雷落下。 落阶把苦艾酒放在门口的架子上,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辰枢身上,“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的雷劫为什么会来得如此之快?” 紫重仙人点头,重重地咳了一声,鲜血已经染红了半件衣袍,“一定不要跟任何人说,是任何人,切记。” 落阶绽出一个笑,却被哭还难看,“我来找你喝酒的,带了凡间你最喜欢的那家店的苦艾酒。” 落阶忍俊不禁,“神族总会知道的,也没有必要瞒着,况且,我想辞去神族的职务了。”原本也不算什么重要,她把该镇压的都镇压了,也出不了什么乱子。 紫重呵呵一笑,“小友,你是从洪荒活到现在的神了,生离死别见过不少,应当习惯啊!” 落阶:…… 众人让开,落阶看到床榻之上的紫重仙人和坐在他床边的微尘。 “落阶上神。”众仙行礼。 落阶把凶兽分布的地图拿出来,一张羊皮地图铺满了整张桌子,已经镇压住的凶兽用红色朱砂圈上,密密麻麻全是红圈。她瞧了半晌,道:“还剩最后一只,在南面,等春到我去收拾收拾。” 听得亭外雪打声,堙落湖中尽消亡。 这次花的时间不算太久,春还没过去,回魔界顺道经过枫木林,落阶决定去找老头喝个酒。 愤怒的声音却越说越委屈,落阶都想上前安慰它了。 修长手指翻过书页,“我前些日子向禺疆讨的鲛绡已经让人取回来了,你的婚服已经让人在做了。你选个日子?” 落阶惊讶地抬起头看向他,“禺疆竟然肯把鲛绡给你?” 他摇摇头,“大概天道如此。” “小友,我有事要跟你说,你听好了。” “你得空去一趟无荒城,不要跟任何人说,切记。” …… 妖兽似乎不想跟落阶正面对上,落阶在山里寻,妖兽便一直绕着山逃。落阶进山之前便布置了结界,反正巨蟒也逃不出去,她便慢悠悠与它周旋。 她啃着枇杷,靠坐在围栏上,看着外面飘摇的雪,雪落在荷叶上消失不见,一时分不清雪是幻觉还是荷叶是幻觉。她想着事情,默默地把枇杷吃完。 她随口一句这湖泊应该种些荷花,他便给她种上,甚至用灵力支撑着它们永不凋零,暮冬依然盛放。她感慨霜令花除了北海之北不能看到,他陪她跋涉千里,走到北荒尽头,把霜令花树带回来想法子种上。她羡慕人间的城镇,他在魔族仿若一个人间城镇。 “我们的婚宴定在初夏如何?”临渊把剥开的枇杷递过去。 “再修炼一千年?那我以前修炼的一千年算什么?算我倒霉吗?我天天起早贪黑,我容易吗?” 落阶接过,“好。” 深山雾重,落阶撑起紫竹伞,她走过的地方雾气散去,她离开后又重新聚拢。 每逢冬日她便在魔界不出,临渊没什么事的时候就陪她在湖心亭喝茶看书。偶尔在亭中拨云撩雨,鸾凤颠倒。 唔~那看来交易不小啊! …… “你想辞便辞了。”临渊摸了摸她的头,“都不算什么大事,嗯?” 原来,这个世上真的有人,愿意事事以她为尊,替她完成她想要的事。 原本阳光明媚的天色蓦然间暗了下来,风起云涌,乌云密布。 “行了。”落阶拿出册子记下来,“你在这座山头再重新修炼一千年,我设了结界,凡人闯不进来。” 临渊按着她的腰,勾唇笑了笑,“难得上神这么主动投怀送抱。” …… 时光荏茬已过数百年。 亭中两人相拥,共看一场暮雪。 落阶叹了一口气,“话虽如此。” 蟒蛇一听这句话更生气了,张嘴蛇嘴却吐出了人声,“我在这山里修炼得好好的,是凡人闯进来了,一圈人围着我打,我逃走的时候尾巴扫到人身上,他摔在树上把脖子摔断了能怪我吗?” 湖中荷叶无穷碧,粉白莲花争相怒放,大雪纷飞隐没其中。 “老头没想到还能见小友最后一面呢?也是意外之喜啊。” 紫重仙人撑着坐起身,落阶立马上前扶住他,血不断溢出嘴唇,染红了白花花的胡子。 “怕神族有意见咱们便不请神族了,不让他们来。”他勾唇笑了笑,“如果你是怕魔族有意见的话,成婚当日你把枯叶剑插在魔族的城门中央,路过的魔都得先磕个头。” 紫重仙人的声音唤回她的思绪。 落阶疑惑,但是不知道该问谁?眼前的仙友只有几个见过几面,连名字都叫不上。 “好。” 她跳下灵犀兽向前走去,众人自动分站两旁空出一条道。 落阶撑着紫竹伞从湖边的栈道走过来,风吹起她繁复的白色裙摆,与湖中摇曳的盛放白莲相映。 她骑着灵犀兽,路过人界的城镇时,还绕道去买了两坛苦艾酒。她觉得苦艾酒又苦又辛,实属不喜欢,但是老头就莫明地喜爱,他说:人生又何尝不是辛苦?如今成了仙,却有些怀念这种滋味。 壶上白雾氤氲,临渊给她倒了一杯茶。 落阶皱眉,“你杀人了?身上怎么有血腥气?” 蟒蛇:“我就差一点就修炼成人型了,你杀死我吧,我也不活了。” “小友。”紫重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暗哑、气若游丝。 真真可惜。 “太可惜啦,老头子喝不上了,不过没关系,我魂归太虚后便和天地融为一体,你到时候敬我一杯,我也算喝过了。” 骑着灵犀兽的落阶暗暗心惊,仔细一数,一共四十九道,是飞升渡劫。落阶沉思,是何方仙友呢? 临渊支支吾吾,“做了点交易。” 冬日的魔界很是惬意。 落阶不懂。 落阶歪头笑了笑,修长的指尖把腰间的花结轻轻一扯,白色外衣沿着肩膀的娇嫩肌肤滑落。 他慢慢地合上眼眸,嘴里还说着话,“我原本渡雷劫失败便应该立刻消散的,是小友你的法阵护着了我仅剩的灵识,还能同你好好道个别,我很高兴了。” 前方是紫重在枫木林的小木屋,落阶推开门,屋内的人跟外面一样多。 故而临渊时常感慨这亭子真是建得妙啊。 临渊低头笑了笑,指尖凝聚诀印,下一瞬,湖心亭悬挂的莲花灯尽数熄灭,四周挂起的纱帘落下。 他低头吻在她白皙圆润的肩膀上,吮出红印。 落阶擦了擦眼泪,笑了笑,“我这次来,是打算请你去喝杯喜酒的。” “哦。”它淡定地回应,慢慢把尾巴缩进水潭里。 况且他手里捏着三界签订的契约,总不能打起来,一切都可以商议。 众人离开,走在最后的璃月掩上了木门。 妖兽所在位置是人界边境的一座深山,根据记载是一条千年巨蟒。 她摇摇头,她不习惯,岁月长河太长,她所珍重的人却很少很少,她没办法接受他们一个个离开。 据闻藏在深山里的蟒沾染人气便会破了道行,何况还沾染上血腥气? 湖心亭碳炉上煮着热茶,四方桌上放着人间带回的话本子。 “好。”她郑重答应。老头却好像再也坚持不下去,声音越来越小,“你再坚持一下,我给你想想法子。” 亭中男人翻着手中的书卷,见她过来,起身替她解开身上毛茸茸的厚实披风。她如今的修为已经感受不到寒冷,不过是为了应景。 “无荒城?” 落阶勾了勾唇,想对老头笑一笑,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你、今天渡劫吗?” 落阶离开魔界往南面而去,路过枫木林时与紫重仙人喝了顿酒,她便南下镇压妖兽去了。 寒风吹过,纱帘卷起缝隙,枕在他肩上的落阶,抬眸窥见外面幽深的夜色和纷飞的细雪。 紫重仙人吐出一大口鲜血,染上了身上靛蓝色的袍子,他说:“你们先出去吧,我有话跟小友说。” 穿过结界到达枫木林的时候,却被眼前景象惊在原地。枫木成片倒塌,树干被劈得焦黑还冒着火光。地上往日堆积的枯叶尽数烧毁,露出焦黑的泥土。仙族几十人站在焦土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落阶穿过结界。 却都是熟人。 辰枢脸上有些悲悯,“我们……” 结果那妖兽是真能躲,落阶转了一个月,倦了,决定速战速决。结界越缩越小,直至最后,巨蟒被她围困在山里的水潭前。 三月芳菲,桃花盛开。 临渊起身,用帕子替她接过果壳,也知道她在想什么,“反正你不修魔道,便留着神籍罢。” 落阶下意识念诀布下了一个结界。 她低头,吻上他的唇。 紫重仙人靠在床榻上,身体逐渐变得透明。落阶擦干了眼泪,跑到门边拿起方才放下的苦艾酒,幻化出酒盏盛满,她双手端着酒,躬身行礼,低声道:“恭送紫重仙人。”那是对尊长的礼数,落阶神阶在他之上,但却是他教会了落阶很多道理,受得起落阶上神的大礼。 落阶话落,床榻上的紫重便消散化成金色齑粉,散开如同飞舞的萤,转眼间消失不见。唯剩一室虚空,只有屋中摆设证明曾有人在此停留。 落阶把酒盏中的苦艾酒倒在地上。 第 55 章 第 55 章 撤去了屏障结界,落阶推开小木屋的门。 门口站在数十人,微尘站在最前面。 她躬身给微尘行礼,“师尊。” 微尘点头,“紫重呢?” 落阶顿了一顿,道:“紫重仙人已归太虚。”声音轻得仿佛怕惊醒沉睡着的人。 微尘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带他们来听紫重讲学,却没想到他的雷劫来得防不胜防。”众神皆在,也算送他的老朋友最后一程。 众神眼神悲悯,只有落阶面无表情。 大家都有些不知所措,微尘跟众人道:“都回吧。” 搬好寒楠木箱子,他起身时不慎撞到了架子,悬挂在上的碧流灯被他撞落在地上,灯在玉石地面上滚了几圈。 站在璃月边上的呈越讥笑,“落阶,你不是为了一个魔,把自己置于这个境地吧?” “落阶,别吃。”璃月摇了摇头,“万年修行不易。” 他正准备上前把碧流灯捡起来。 她不愿再当神族的傀儡,只想做自己,她错了吗? 她低头沉默,良久才道,“好。” 灵鞭落在地上扬起尘土,微尘看着去意已决的落阶,“既然你已决心与魔道为伍,我阻拦不住,但你不能用在正道学的本事去屠昔日同窗。” 临渊合上箱子,抱到木架子的下方,想着她回来的时候,便可以挂在架子上让她一进门就能看到。 “在这里吧师尊。”红枫飘落,她轻轻绽出一抹笑。 微尘冷哼,“带去无界灵狱。” “是。”碧色光韵流转,白光一闪,碧流灯已重新悬挂在寝殿内的枯枝上。 无界灵狱深处。洞口的结界泛着幽幽冷光。 他说的,至此以来,他唯一的愿便只有她。 她纠结了几百年的话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说出口,“我想辞去神族的职务,当然,神籍我也可以不要。” 碧流似乎诧异他的冷淡,“主人没话要问我吗?” 故而临渊到妖族地盘的时候,小妖主动引他前往。 “落阶,我知道,再给你一日,你便能破了这灵狱的结界,但是我教你术法,不是让你投身魔道与昔日同窗为敌。” …… 昼黎挑了挑眉,“什么魔族姑娘能入你眼啊?” 碧流思索了片刻,“没有了。” 临渊点头表示知晓,“回灯里吧。” 昼黎比他更醉,脸埋在酒坛里,脑子已经不转了,“啊?你可是、魔、魔尊啊!把她抢、了、绑起来。” 他倒在床上,被褥都沾染上落阶身上的幽兰香。拥着被子,沉沉睡去。 无人替她说话,无人帮她一把。 不是因为魔族,只是临渊,和三族无关。但是,有何区别? …… 她趔趄了身子,喉中腥味上涌,她呕出一口血。捏着剑柄的手越发用力。 她为了破灵狱的结界已经筋疲力尽,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丝灵力在支撑。 时光倒退多年前,年少的她给微尘敬茶,三杯茶,三句期盼,“希望你尊师,重道,心怀苍生。” 低头看着装着散灵丹的瓶子良久,终是伸手把它拿了过来。 微尘疑惑地打量了她几眼,平静道:“回昆仑山说。” “盛名在外的落阶,为了情爱这般作践自己,弃苍生于不顾。真真是可笑。” 璃月脸色煞白,向前一步,“师尊。” 她倒出丹药,散灵丹上缭绕着绿色的灵光。吃下去,万年修为散尽,她只是落阶,不再是盛名六界的上神。但是,那又如何呢?她为神族付出的已经够多了。 真冷。她想。 如果临渊选择她只是因为她的地位,她散尽修为落得六界不容,她也认了,但是现在,她也想勇敢一次,向他靠近。 风起,吹起她半披的长发,她低头笑了笑,“所以,其实我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对么?” 微尘的话说得很明白,如果她还是选择魔道,便把一身修为散尽。 正在写请帖的临渊搁下笔,上前来,亲自打开木箱。 目送辰枢的身影消失在枫木林深处,落阶蓦然想起紫重曾经跟她说过的话,“你想要自由,便要用力地挣脱枷锁啊。”此情此景,突然便无端生出了勇气。 醇香的烈酒倒入杯盏中,放到他面前。 血顺着唇角流下,她抬头,“我不明白。”貌美的脸如同昆仑的长年积雪,冰冷苍白。 回到寝殿,落阶还没有回来,但是应该快了,他心想。 第二道鞭落在背上,“你重道了吗?” 故而她沉默了。 璃月又看向落阶,“落阶,你跟师尊道个歉,说你只是口不择言,并不是你所想。” 魔族崇尚玄色,故而落阶的嫁衣,玄金色丝线绣着繁复的霜令花,裙摆重重层叠,外面罩着一层艳丽的红色云纱,最外面是流光溢彩的透明鲛绡。 如果此刻紫重仙人还在,必定会偷偷的给她竖个大拇指。可惜他不在了。但是老头说他会融于天地,此时是否也能听到她的选择呢? 有什么问她的,不过是一个灯灵。但临渊还是顺着他的话,挑了挑眉问道:“你知道什么?” 临渊拿起桌上写好的请帖,决定亲自送去妖族给昼黎。 他握拳抵在笑意盈盈的唇边,忍住不笑出声来。 昼黎皱眉思考了半晌,想不明白,又趴回桌上。 他自个儿踏着月光,回了魔界。 无界灵狱是用来关押罪神的地方,微尘在里面设了重重结界,可怕的地方在于,里面的法阵还会吸食灵力。 临渊推了推他,见他醉得不省人事,便唤来小妖,把他们妖主搬回去睡觉。 为了一个魔么?她低头笑了笑。所有人都觉得她和临渊在一起是错的,临渊接近她只是因为她在神族的地位,那些深情背后全是算计。真的是这样么? 临渊:……怎么把他的小心思说出来了? 云歇笑了,带着其余侍女退了出去。 “落阶,我没想到你会如此自甘堕落。”微尘摇摇头,指尖画诀,泛着金光的捆仙绳落在她的手腕,灵力顺刻被压制。 微尘睨了璃月一眼,怒喝道:“你要给她求情吗?给一个欲想背叛神族的人求情?” 他冷哼,“你不会懂的,她主动说嫁我。”骄傲溢于言表。 云歇笑了笑,“嫁衣这么漂亮,上神回来看到定会很喜欢。” 刹那间,风止。众神愣在当场,周围安静得落针可闻,连树上的鸟鸣都顷刻远去。 风起云涌,天色顷刻间暗了下来。 “是。”辰枢临走时拍了拍落阶的肩膀。 “落阶,”微尘面上温怒,但是在场人多,他不好发作。只得压低声音,也压下语气里的怒意,“之前有传言说你勾结魔族妖族,我原是不信的,如今你说要脱离神族,是因为魔族吗?” 灵狱璧上的幽幽冥火在她眼前模糊,她闭上了眼。 她看着微尘的身影消失在结界中。 美得不可方物。 临渊笑了,今日果真是个好日子,碧流灯的灯灵竟然在这一刻化形了。不过,于他无用。 他丢下遣灵丹,留下一句,“好自为之。”后拂袖而去。 微尘站在她身前,看着这个被结界无数次挡回去拍在地上依旧一次次站起来的倔强人儿。 昼黎已经在山上摆好酒盏等他了。 梦里是一片空谷幽兰,一身白衣的落阶站在其中,朝他伸出手,跟他说:“临渊,我等你来接我。” “哦?” 他拂袖而去,唯留不知所措的众人,和站立不动的面无表情的落阶。 “你选择坠入魔道,是我这个师尊没有做好。”微尘冷笑,“你去无界灵狱反省,什么时候想通什么时候出来。” 随后全是倒吸凉气的声音,还有众人震惊碎裂的目光。 这些年里,临渊时常找昼黎喝酒。 “师尊,我有事与你说。” 他从衣襟中拿出请帖,修长手指推到他面前,“我要立后了,请你来魔族喝杯喜酒。” 魔域。 那个人,会为了她,抱着她狂奔几千里离开北海,不曾舍弃;会为了护她,把自己存着的修魔道前的灵力做成护身法器给她;为了救她,退兵让出打下的地盘穿越战场而来从妖族的长镰下带她回魔族。他这么好,她不舍得让他孤寂一个人。 …… 他去寝殿后方的池子里洗净一身酒气,披上寝衣,露着健硕的胸膛和腰腹,慢吞吞地走回去。 丹药吞入腹中,她口中腥甜的血一并咽下。撤回仅剩的灵力收回枯叶剑,全身软弱无力,无从支撑,倒进了冰冷的潭水里。 灯灵笑意盈盈,声音清越,如同溪流,“主人,我叫碧流。” 在云歇的示意下,身后的侍女把寒楠木的木箱子放在地上。 一身白衣的落阶单膝跪在水潭旁,右手握着枯叶剑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躯体,血顺着枯叶剑流了一地,沾染白裙。 临渊目含笑意,眼尾染上薄红,已有些许醉态,“昼黎,几千年了,我一直心心念念可以娶她为后,终于如愿了,我很高兴。” 这一出防不胜防让落阶愣在原地,其他人也愣住了。 大概落阶也不知道,碧流灯的灯灵会把秘密和盘托出罢?等她回来告知她的时候,她的模样肯定可爱又精彩。 “哦?”这话勾起了他的兴致,碧流灯还有秘密?落阶锻造碧流灯时他在场,不过是用来聚灵罢了,但是他一个魔族又不需要聚灵,日常便当普通的灯在用。 而昔日的同窗好友,一起上场杀敌她用命护过的战友,此时并排地站在一旁。她一个个看过去,他们的表情或漠然、或疏离、或怜悯、或可惜、或轻蔑。却每个人都在袖手旁观。 更可怖的是,灵狱中设置了吸食灵力的法阵。她身上的灵力一日比一日弱,纵然修为深厚,也扛不住多少时日。 落阶站立不语。 微尘冷笑,“我原以为你会为自己辩解几句。” 他看了一眼辰枢,“不是说天君找你有事么?你先去忙罢。” “构建魂阵灵力结界的魂魄是碧流灯在月夜所聚,用碧流灯聚月之精华,便能破坏魂阵所构建的世界中的平衡,故而能打破魂阵阵法的结界。主人应当要知道碧流灯的所有秘密。” 其实她早该知道的。她为了神族征战多年,付出良多,最后不过是一身孤寂。 她不过是想六界共处,没有战争和杀戮,她错了吗? 倏忽间,躺在地上的碧流灯散发出耀眼白光,白光过后,一个碧色衣裳的女子出现在寝殿内,女子从地上站起身,手提着灯。 见到他来,打趣道:“不是说这段时日很忙吗?怎么得空找我喝酒?” 临渊低头笑了,“我知道了,还有吗?” 碧流笑了,“碧流灯是破解魂阵阵法的钥匙。” 下一瞬,地上金色符咒运转,结界生成把她禁锢其中。 “那回灯里吧。” “啧。” 云歇带着人走进临渊的寝殿。 碧流笑了笑,“我可以告诉主人一个关于碧流灯的秘密。” 落阶摔倒在地,吐出的血已经染红了白裙。她撑着枯叶剑起来,苍白的手指紧捏枯叶剑,她哑着声问道,“为什么人神魔妖不能平和共处?难道把天下的妖魔屠尽了才叫心怀苍生吗?”她原以为三界和谈六界和平,纵然她不是神又有什么关系?她错了,错得离谱。 她躬身行礼,“尊上,上神的嫁衣已经做好了。” 昼黎:“昂?你是在取笑我一个妖孤零零吗?” 临渊勾唇笑了笑,“你来了不就知道了?” 昼黎难得见他笑得如此开怀,“什么事心情这般愉悦?” 第三道鞭落在背上,“你心怀苍生了吗?” 两人倒酒一来一回聊了半天,酒坛见底。 “我有吗?我没有。” 平日不苟言笑的临渊也忍不住勾唇笑了笑,“她喜欢素色衣裳,不一定喜欢这套嫁衣。”但是,如果是穿着嫁给他,她定然会欢喜。 “如今我问你,这三句话你做到了吗?”手上的灵鞭落在她背上,片刻背上便洇然出一道血痕,“你尊师了吗?” “你当然不明白,我让你在灵狱反省,你只是想着离开。”怒意半个月来已然消散,剩下的只是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你还记得你拜师时我跟你说过的话吗?” 她被微尘关进灵狱,她破了捆仙绳用枯叶剑砍开重重结界,她每次以为自己快要成功的时候,永远还有下一层结界在等她。 临渊在桌旁落座,笑了笑,“忙完了。”前些日子一直忙他和落阶的婚宴,如今一切都准备就绪了,日子也选好了,只等落阶回来便成。 她嫁给临渊,做魔尊的魔后,就不心怀苍生了吗? 她不知道,好像万年来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个笑话。 算了…… 第 56 章 第 56 章 魂阵内,霜令花树摇曳,花瓣簌簌落地。 狂风渐小。 这是他们所看到的关于一千年前的落阶丢失的所有记忆。 临渊看着她,目光晦涩不明暗流涌动,他声音嘶哑,苦笑道:“这便是你没有回来的缘由么?” 粗粝的手掌抚上她娇嫩的脸颊,“我竟然怪你忘记了。” “是我失约了,无可辩驳。”落阶的神情无比平静,平静得让他觉得诡异。 “临渊,”她淡漠地道:“你回魔界吧?” “你想做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心底有个声音一直叫叫嚣,杀了他们,把他们都杀了,死了就死了罢,临渊血洗九重天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大家都归于混沌,何尝不是一种和平。 不过,她已然生出了魔障,和关押在城里的妖魔鬼怪有何区别呢?她就是妖魔鬼怪。 她不说话,枯叶剑向前一掷,“往前走一步试试?” 昙华急得团团转,“找不辰枢上神了吗?” 众人见劝不住落阶,便祭出法器阻拦。 落阶不开口,天君也不开口。 后来,那些作了孽需要镇压的妖魔,都会关在无荒城里,如今的无荒城就是一个妖魔鬼怪的牢狱。她忘记的五百年里,曾去关押过妖魔,却未进去看过一眼。 她转身看着临渊,“你走,我会来找你的。” 落阶用手背擦了擦唇边的血迹,淡然道:“你先走。” 他勾唇对身旁的人笑了笑,目光却落在呈越与他身后的天兵天将身上,用所有人都听到的声音说:“如果你没有回来,我拼了这条命,也会带着人血洗九重天,说到做到。” 空了的酒坛落在地上,瓦片碎了一地,她随意躺在地上,手无力的落在碎片上,血色侵染白色衣袖…… 她幻化出枯叶剑,走了一刻钟,蹲在一棵枫木前用枯叶剑挖树根的泥土,不多时便挖出一坛酒。她已经忘记这坛酒是什么时候埋在这里的了,也许是她失去记忆的五百年中,她来找紫重仙人喝酒的时候埋的,但是,不重要了。 “落阶。”指尖划过她的眉角,“你想做什么?我可以帮你。” “落阶。”临渊拉住她的手,下一瞬,握着的手只余虚空,她已经消失在魂阵内。“落阶。”他大声重复,没有人回应。 临渊没有做错什么,这一切都只因为她,他不该被关在这里。 但是,她忘记与临渊相关就算了,为什么连紫重仙人魂归太虚前的话她都忘了呢? 真真是可笑啊! 她淡漠地笑了笑,“无事,只是你不该在这里。” “你说什么?”妄师惊讶地看着她。 那时候的她什么也没想,如今想来,微尘是怕她出来打开杀戒?所以让神族的人来看着? 落阶笑了笑,拒绝了。 “你真的要为了一个魔与同族动手吗?” 众神布置结界,把她困在其中。 今日,她想喝酒。 昙华他们见牵制住了落阶,便分两人去拦截临渊。便是这会的功夫,方才去叫人的斛离带着呈越和数千天兵天将回来了。 落阶其实不知道自己的执念从何而来?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屏障困着她,逃不开挣不掉。她好像……生出了心魔。 无界灵狱的结界自行打开,她走了出去,外面阳光正盛,日头耀眼,神族仙族甚至九重天上的神仙都站在灵狱的门前,个个深色凝重,见她出现,众人跪在地上,说:“恭迎落阶上神出关。” “碧流灯呢?” 她抬头看向他,“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这次不会再食言。” 她轻轻一笑,笑得诡异,枯叶剑突然迸发出杀气。 这个场景,一如一千年前。岁月再重演,她好像没有逃出这个牢笼。 …… 红枫飘零,一派祥和。 昙华自知他们几人根本不是落阶的对手,如果落阶真的打算放走魔尊临渊,他们根本无从抵挡。她叫斛离去九重天上叫人。 提着枯叶剑的落阶上前,与众人战至一起。她不想伤害他们,故而每一招都是防守和阻拦。 呵。 剩下的人站在结界外,祭出法器,念出法术,五彩神光绽现。 上仙斛离也急了,“落阶上神在做什么?” 也许是醉得深了,她恍惚间梦见了从无界灵狱醒来时的情景。 “不会再有人尊称你一声上神。” “受四十九道天雷,与无荒城的鬼怪关在一起。” “落阶。”临渊怎么敢走?从无界灵狱出来之后的落阶,总是让他觉得心惊。 落阶摇了摇头,“我不走,我还有其他事要做。” 昙华来时,眼前狂风大作,枯叶乱飞,遮挡眼前的一切。但是她一看便看到在阵心的落阶。 头上阳光炫目,耳边恍若响起了脚步声,她笑了,多年从未问过自己:这些年用命为神族征战天下值得吗? 落阶抬头回望,不卑不亢。 “你先去天牢待着吧,等辰枢从西海回来再说。” 渡魂剑剑柄把拦临渊的两人打倒在地,他飞身至落阶身旁,与她站在一处。 落阶在枫叶林布了法阵,念起魂阵的咒语,幻化出枯叶剑,把手腕割破,血顺着指尖滴落布满枯叶的土地。 紫重仙人让她去一趟无荒城,不要告诉任何人。是不是代表,连神族的人都是不可信的?她不知道无荒城有什么秘密,但是紫重仙人这么说肯定有缘由。 天君妄师站在高位上的玉座上,看着台阶之下的落阶。两人沉默。 枫叶林深处卷起狂风,乌云遮天蔽日,阳光不再,风叶四起,紫金色神光乍现,把她包裹其中。 长剑祭出,他冷笑道:“落阶,师尊当初便是担心今日的状况,才让你忘了以前的事,一千年了,你还是要执着的与魔族为伍吗?” “落阶,”妄师叹气,“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吧,把临渊关回来,之前的事当没有发生过。” 落阶勾唇笑了笑,“好。” 落阶:“好。” 后来紫重仙人路过时加固了结界,还加上了一道天劫咒。 附近的一个上仙匆匆而来的时候就是看到这么一个场景。他以为是魔族派人过来破阵就魔尊。他匆匆往九重天而去,天族派了数个上仙上神到来。 斛离:“辰枢上神在西海,太远了。” 天君走下玉阶,走到她面前,“微尘如今闭关修炼,哪一天他出来了发现你成了这个模样,我又该如何交代?” 落阶上前阻挠,枯叶剑与呈越对上,两人打得难分难解。招招有来有回不过是落阶放水了,呈越半身修为给了璃月,如今凭什么与她一战? 走出了魂阵,她出现在枫木林。林中静谧,寻常的鸟鸣啾啾也听不到了。 “神籍中消去你的名字。” “也无碍,你等我一天。”她转身就走。 …… 已封阵之血祭魂阵。 …… 昙华看到这一幕,急着往前走了几步,“上神,切莫放他走。” 呈越冷笑,“落阶,你真的堕魔了。” 今日阳光明媚,是个适合游山玩水的好日子。 九重天的天宫。 他懂落阶的执拗,她说不走就真的不会走。 一千年前的枫木林,她没有反抗,便是后来的无界灵狱五百年。所以今日,好想跟他们痛快的打一场。 她布下的结界已经被昙华他们所破,但是同时,魂阵也破阵。 落阶笑了笑,“天君,你可知我一千年前为何被关在无界灵狱?” “来不及了,先阻止她。” 无荒城原是一个普通城镇,一千年多前有妖兽在城中吸吃人类精魂修炼,仙族派人去时已成荒城,城中只余妖兽,一个凡人也没有了。当时的仙族因为三界大战刚结束,无力诛杀妖兽,便在城外布了结界,把整座城镇压起来。 拍开坛口的封泥,抬手往嘴里灌,湿了衣襟。 妄师看着她认真地道:“落阶,你可知叛族是什么罪名?” 落阶不语。 呈越大喝,“快追,别让他跑了。” “呈樾上神呢?璃月上神呢?让他们来劝劝落阶上神啊。” 临渊沉默半晌,“给遗音了。” 微尘怎么舍得她这身修为呢?她早该知道的,她吃的根本不是什么散灵丹,不过是修改记忆遗忘前尘的忘尘。她忘记临渊,就可以继续做神族的傀儡了。 她震惊不已,“为什么是落阶上神在打开魂阵?” 结界碎裂神力反噬回来,落阶吐出一口血,她捏着枯叶剑挡住穿透大风而来的杀招,一跃而下接下掉落的画卷。 临渊出现在她身后,把她揽入怀中。 关于无荒城,她也略微有所耳闻。 昙华急哭了,“上神,求你了。” “不需要交代,这是我的选择,我不会后悔。” “我们一起走。”这几个人再来十倍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临渊慢慢后退,黑色烟雾聚齐,散尽时已没有他的身影。 落阶停了手,面目冰冷地看着呈越。昙华他们也退至呈越身后。 妄师背手而立,叹气。前些日子神魔大战,折损了不少人,如今神族的落阶上神竟然叛族放走了关押的魔尊。枫木林里这么多人看着,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收场了。 他不能在这里杀人,不然死去的人得算在落阶头上。他看得出落阶不想与神族动手,但是他在这里不走,势必要打起来。 看到此情此景的呈越此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妄师转身望向她,却从她淡漠地眼神中似乎看到了一千年前的答案。他讥讽一笑,不知道是讥讽自己还是什么?一千年了,她的选择从未变过,纵然辰枢回来又能如何?改变不了结果。 她看着他笑得淡然,“我可以跟你做一个交易。” 妄师挑眉,“哦?” 第 57 章 第 57 章 诛仙台。 九级的高台之上,巨大的雕花铜柱高耸直插入云端,八条手臂粗的玄铁链扎入高台之下。 柱子下端,白色神女被玄铁交错捆在柱子上。 天空层云密布,紫色闪电裂破苍穹。惊雷一道道不知道落在何方,只闻令人心惊的声响。 台下乌泱泱的人头,九重天上的神仙尽数到齐。 柱子上的白色神女,是上古天神落阶,名动六界,一把枯叶剑无人能敌,世间最强法阵师炼器师,却也是第一个走上诛仙台被剔神骨的堕神。 昙华站在人群中,看着台上的落阶,大风吹起她极黑的发和白色裙摆,昙华想起碧水瑶天的盛放白梨花,如她一样,纯洁又绚烂。 旁边的人在议论落阶犯了何罪才被送上诛仙台。昙华知道不过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罢。一个上古神祇,生来不凡,从洪荒大战时到今日走上诛仙台,每一步都走得灿烂辉煌。 落阶从诛仙台下来后便去了枫叶林,上次她在枫木林放走了临渊,如今的枫木林无人看守,也无人在此。 落阶说,他还有时间好好考虑,诛仙台雷劫之后是他的最后期限。 “我说的不是事实?” 她先天为神,未受过渡劫天雷之苦。她勾唇一笑,闭上了眸。 “不要。”她说完这话便昏睡过去了。 这消息是云知告诉他的,云知从九重天回碧水瑶天,路过灵音山,顺道给他带来这个消息。 四十九道雷刑结束,落阶一声未吭。白色衣裙血迹斑斑,通天柱上的玄铁链被解开,她脱力跪在地上,擦了擦嘴角流出的血,召唤出枯叶剑支撑摇摇欲坠的自己。 她轻笑,“再会。” “很疼,比之前每一次灵力耗尽频死的时候都疼。”她又闭上了眼。 是因为临渊也付出真心么?所以她才会不顾一切的选择离开? “你这人会不会说话?” “好。”落阶轻笑。 剑拔弩张,气氛一触即发,仿佛下一刹就会刀剑相向。 吱嘎一声,木门被推开。 他不知道她有没有想起什么?有没有发现自己忘记了部分过去?落阶从来没有提过。 他想起了一千年前,无界灵狱深处,洞口的结界泛着幽幽冷光。 …… “我带你回魔界养伤。” 他小心翼翼把她覆在脸颊的发丝别回耳后,“我抱你回去,一点都不累。” “我寻思着这个消息我不告诉你,短期内也没人告诉你了,昙华说落阶受了很重的伤,让我去给她瞧瞧。但是人不见了,我找不到人我也没有办法啊,我先回去了。” 无畏众神目光冰冷,她头也没回。 紫色雷电穿过厚厚的云层,沿着通天的铜柱落下,带着火光重击在柱上的人影上。 “为什么?” 无荒城的存在就像不可控的刀,不知道哪一日会反噬? 他把她身上沾满血的衣裳换下来,给被雷劫打地焦黑的伤口上药。 临渊来到时便看到躺在枫叶林小茅草屋前昏睡的血人,他飞奔过去把她揽入怀中,可能他太用力罢,硬生生把睡着的落阶抱醒了。 落阶得到她想要的结果,苍白的唇绽出一抹笑,绕过妄师一步一步往诛仙台下走,血色脚印留在每一阶的青石台阶上。 …… 落阶睡了三天,枫木林灵气很盛,确实对养伤有奇效。落阶身上的伤已经掉痂了,露出粉色的娇嫩的新肉。临渊算算时候,约莫落阶也快醒了,便在院子里等她醒来,结果等来了不速之客辰枢。 “作孽太深,总要救赎一下自己的。”其实她很信任辰枢,但是无荒城一事,紫重说不要跟任何人说,她便没说。 一次也没回。 辰枢:…… 辰枢这么冷静自持的人都快要被气死了。 但是那日九重天的大殿上,落阶说她跟他做个交易。 想到她在枫木林养伤确实比魔界养伤要好上不少,便没有强制带她回魔尊。 愤怒被抚平,他忍不住笑了,“这时候还想这个,是有多想跟我玩?疼不疼?” 他不知道去哪里找落阶?但是去枫木林,是冥冥中的指引。 落阶受了天谴变为堕神的消息传到他这里的时候,落阶已经不知所踪了。 白衣美人慢慢渡到桌边,坐下,拿起临渊的杯子把茶水一饮而尽,“你们在聊什么?”她把杯子放下,示意临渊再给她倒一杯。 “去无荒城。”她喝完茶水,润了润干渴的喉咙,心情愉悦了些许。 台下的昙华捂着嘴哭了出来,别过脸不忍再看。 “落阶,”辰枢回头看她一眼,“永夜城的小院永远给你留着。” “对,辰枢上神太忙了,请回吧,我送一下上神。”临渊站起来送客。 “你接下来去哪儿?”辰枢问。 诛仙台的风大,通天柱捆绑她的玄铁让她不能动弹,雷声吓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她却不觉得害怕,内心荒芜平静,有一种选好了便尘埃落定的释然。 因为和妖族签了和谈协议,需要落实的细节不少,这些天辰枢一直待在灵音山。 落阶摇头,“你是魔尊,不合适啊。” 临渊一副你有病的表情,“我要带她回魔都。” 落阶进无荒可以解决天族一直以为的心头大患,弊端也有,像众人所想,一旦落阶有歪心思,便是毁天灭地的打击。 他席地而坐在水潭旁边,看着水潭幽暗冰冷的水,看着水潭底沉睡的人。碧波荡漾在她苍白的脸上,她闭着眼眸。 但是落阶说她愿意孤身入无荒城,渡城中的怨气。 落阶在灵狱沉睡了五百年,醒来的时候忘记了临渊。天君要给她封个职位,她想了一想,拒绝了。后来封印昼黎,他建造了永夜城,落阶就在永夜城安了居,很多时候都闭门不出。 辰枢:…… 抽离灵魂的痛直入骨髓,铜柱上的人却未吭出一声痛哼,鲜血大口大口被吞出染红白色的衣襟,指尖焦黑血肉模糊。 辰枢不爱在这种事上计较,率先开口问道:“落阶如何?” 枫叶林有结界。受了雷刑体内便有神谴,在结界外七天雷刑便会再次到来。她修为散了一半,再也受不住一丁点的伤害,只能在这将养。 “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临渊忿然作色,看到她一身伤便想带着魔族屠尽六界。 落阶继续摇头,“你是正神,我是堕神,殊途。而且,事关六界,你还有很多事要做。” 她一直知道,她骨子里生来便不是一个逃避的人,她宁愿清醒着痛苦沉沦,也不会主动消去自己的记忆,逃脱曾经。但是她醒来的五百年,一切都太正常了,没有人愿意提她在无界灵狱的五百年,众神仙都骗她说她只是在灵狱闭关修炼,连辰枢和璃月他们都闭口不谈。 她把自己困在了这里。 但是一身伤的血人绽出一抹笑,轻声说:“我不是神了,我以后可以经常光明正大去找你玩儿。” 一直在云端上观刑的天君妄师落在落阶身前,“罪神落阶,私自放走魔尊临渊,打伤同族,现已受四十九道天谴雷刑,关进无荒城思过。” 底下众神众仙惊了。 辰枢有些不满,“不要这样说,你没有错,错的从来不是你。” “我在这里休养半个月就入无荒了,数千年了,谁也不知道现在的无荒是什么模样,我进去说不定有一场恶战呢?” ——枫木林是神族的地盘,这木屋子是我师尊好友的地方,现在显得我像个外人似的。 临渊听闻落阶受了四十九道雷劫脱离神籍的时候,生生砍断了魔族大殿上的黑玉王座。大殿上魔族跪了一地,临渊消失在原地。 “坐。”临渊在院中的石桌上煮了壶茶,招待辰枢坐下,俨然一副主人的模样。 辰枢送走云瑶,看着灵音山的重重云雾,无可奈何地笑了。 “我已经是罪神了,还能反抗不成?” “我陪你去。”临渊开口。 妄师做这个决定的时候,被很多人阻止,无荒城里都是穷凶极恶的妖魔鬼怪,但是落阶是三界大战时一人单挑妖族还活到了今时今日的上古神祇。让她去无荒城不就是等于把无荒城的妖魔鬼怪送她了吗? 直到落阶从魔都逃出,辰枢便知道,这一段尘封的轮回,再度开启。 那时候临渊问她,“如果恢复的记忆不是你想要的你又该如何?” 被打断的辰枢更不满。 琉璃地砖之上,白衣神女笑得淡然,“无荒城里的妖魔鬼怪是不是已经让天族头疼已久?”神族无力诛杀,只得关押。但是这么多妖魔鬼怪关在一处无疑是在养蛊,一千多年过去了,如今里面是何种模样没人知晓,也没人敢去看。 …… 落阶终究还是选了那条她想走的路,几千年了,他从未跟她聊过她想要的是什么?但是他又何尝不明白不清楚呢?他无法阻止,也不想劝她,只是心疼罢了。 决绝坚定,那是落阶。 他逐渐想明白了,落阶除了他,对其他人都很淡,他以为是她天性凉薄,如今看来,不过是,从来没人真心对她。他以为自己与旁人是不同的,其实有什么不同呢? 今日风很大,跟启动魂阵寻回消失的记忆时一样大风。 事到如今,妄师只能赌一把,送落阶光明正大之法入无荒城。 …… 辰枢不知道她什么时候醒?日复一日只有无了期的等待。他空闲的时候也会坐在水潭边同她说话,每次都希望她从潭底醒来同他打招呼,但每次都失望而归。 落阶笑了笑,“辰枢,你从前不是很头疼无荒城吗?我想去找找法子,看能不能渡一下城中的妖魔鬼怪?而且,我去看守无荒,是天君罚我去的。” “让我去吧。”辰枢说道。 她气若游丝,“不要,太累了。” “落阶,好自为之。”天君在她身后说道。 昙华想,是她最想最想成为的人啊! 风起云涌,雷电渐密。 璃月说落阶吃的是忘尘,不会沉睡。她不醒过来只是她不愿醒过来。原本无界灵狱里师尊布下的结界已经被破了,现在洞口的结界,是落阶沉睡前凝成的。 她无从找寻,直到遇到临渊。岁月轮转回到原点,她的选择依然没变,只是选了更决绝的一种方式。 而且落阶已经生出了心魔,但凡她生出歪心思,里面的妖怪放一只出来都是毁天灭地让人头疼的存在啊。 临渊嘲讽一笑,“还没死。” “上神。”台阶之下,昙华哭出声来。 临渊冷哼,“你们神族难得有人说些人话。” 说完他又心疼地松开了她一点。 她拂开昙华伸过来想要扶她的走,“我已不是神。”声音黯哑如同被砂石碾过。 “我要带她回永夜城。” …… 临渊引他出去,“走吧,辰枢帝君。” 气定神闲的辰枢:好烦,想打死他。 落阶看着两人的身影走远,笑了笑,关了门继续回去睡觉。 第 58 章 第 58 章 枫木林红枫如火,一黑一白两个身影走在枯叶中,枯叶碎裂沙沙作响。 “你为什么不阻止她去无荒城?”临渊问。 辰枢冷笑,“我都未曾阻止她与你的神魔恋,凭什么阻止她去无荒城?” 临渊:“你是谁?凭什么阻止我和她?” 辰枢:好想打他一顿,算了忍一忍吧,注意自己的身份。 “我送到这里了,你自己回吧。”临渊也觉得自己与他话不投机半句多,便不打算再客套了,不想再装。 辰枢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对了,那只幻魅……” “叫遗音,下次介绍你们认识。”临渊转身回去。 辰枢:…… …… 是夜,窗外璀璨星河。 临渊拿手帕盖上了夜明珠,上床,盖好被子,“就寝吧。” 遗音:…… 不待他回答,遗音又问,“你能不能抢过来?” 遗音很开心,撑着愉快地往前走。 淡漠的美人此刻有些不好意思,她试探性地说:“那……一会给你撑一下?” 窗外月盈如水,红枫树影影重重。 她用手撑起半个身子,努努嘴看着临渊,“你知道那四十九道天雷打下来有多疼吗?我都挨天打雷劈了,你让让我怎么了?” 落阶点点头。 落阶沉吟片刻,“按你说的遗音应该没有把柄在你手上受你胁迫吧?她怎么会答应呢?” 饭后他们散步到城郊,落阶如约拿出了紫竹伞。 她点点头。 “算了,还是睡觉吧。” 她害怕的。 落阶点点头。 正在喝水的遗音呛着了,“输了?”她不敢置信,还待再问,突然发现街上已经没有白衣女子的身影,唯有人潮如织。 临渊低声笑了笑,脸贴在他怀里的落阶感受到他胸腔的微微震动,不满地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他。 “没有。”从前三界大战时辰枢一直阻止不拿落阶当交易筹码,后来落阶消失,重新出现之后忘了前尘往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辰枢因爱生恨困住落阶,太过生气想着捅死他得了。如今发现是误会了,但是这话不能跟落阶说。所以他乱讲,“我叫遗音去随便杀的,逮着谁杀谁。” 怎么了?这么风轻云淡是怎么回事? 遗音:…… “这把伞是上古法器啊。”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曾经的她想要两全之法,对他对神族,都没有作出抉择。几百年了他从未有任何的催促,但是她答应与他成婚的那天,他高兴地一宿没睡,拉着她在湖心亭胡闹了一夜,天光微熹时才把她抱回寝殿,然后自己又去找昼黎喝酒。恨不得昭告天下。 落阶:“算了,睡觉吧。” “不是,我叫她去杀的辰枢,只是辰枢运气好没死而已。怎么了?” 临渊思考了一下,毫不犹豫拒绝了,“我打不过啊。” “因为我用碧流灯跟她交换了。” “临渊。” 遗音诧异,“这世间你打不过的人甚少,而且她收敛了气息,你怎么知道打不过呢?” 人声鼎沸,夜色渐晚,长街上却越来越多人。拥挤的人群之中,长街尽头走过一个白色衣裙的女子,身姿曼妙,肌肤若雪,她在夜色中撑着一把白伞,在人群中稍显突兀,她并不在意别人的目光,一步一步走得从容。 “我很喜欢你这个恃宠而骄的模样,往后你不用捏着情绪,你不高兴可以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不用什么都背负在身上。只要你开心就好,好不好?” 遗音:?你谁啊?配跟我坐一块吗? 最后希望破灭,结果却也在她的意料之内。选好了,压在心上的大山随之消失。 “要不我们出去比划比划吧?” 落阶睁着眼,毫无睡意,想出去看星星,“睡太多了,睡不着啊。” 正在倒茶的临渊顺着遗音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了长街之上,人群之中的落阶。 遗音撇撇嘴,把花生米丢进嘴里。 卖包子的摊贩察觉有东西落在头顶,四处张望找不到何物?恰好有一对夫妻来买包子,摊贩便不再理会,高高兴兴地招呼客人。唯有那颗花生米落在青石板上,隐没夜色。 “好好好。”临渊认命,把她身上的被子又拉上来了些许,“那便讲讲你没有赴的那一场婚宴?” 她闭上眼。今日月色和他陪伴入睡,会是一个好梦。 临渊牵过她冰冷的手,十指紧扣握在手心。他低低地笑了笑,“她只是喜欢收集宝物。” “要用的时候借过来就成。” 落阶闭上眼眸,“想听睡前故事。” 怎么今天个个人都要来问幻魅,幻魅有什么好问的?他不满,“睡觉。” 十里长街上挂满了红灯笼,风吹灯笼,灯火明灭。 临渊忍着笑,“介绍一下,这是无荒城的城主落阶,这是馥虚灵镜的主人遗音。” 听完这谁还能睡得着啊? 临渊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肩,“睡吧。” 她突然沉默了下来。 她选了最难走的路,但有什么关系呢?像老头说的,她可以做自己,只是落阶。 这顿饭吃得很愉悦。那道醉青蟹落阶和临渊一口也没尝。 “嗯?” 街道两旁的小贩争相叫卖,游人接踵擦肩,热闹非凡。 她对临渊绽出一抹笑,灿烂仿若窗外的星辰,她说:“好。” 她真的后悔了,她就不该来。今日临渊让碧流带话,邀她去城中的茶楼吃饭,她彼时正在数曲觞流水中的素心莲,一听去人间的城镇便欣然前往。 忍着笑的临渊没有出卖到底,遗音想让他抢过来这话他没说。 买包子的夫妻走了,遗音又拿起了一颗花生米正欲再丢,被临渊阻止了,“别丢了,一会人家上来找你我可不管啊。” 落阶:“客气客气,你才是了不得的人物,用捡来的骨头把辰枢帝君捅了个重伤。” 遗音面无表情地道:“我想吃那个醉青蟹。” “我们来聊天吧,关于上次刺杀辰枢的幻魅。” …… “对了落阶,遗音刚刚看上了你的伞。” “辰枢得罪你了?”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再来几道素菜如何?” 临渊沉吟片刻,“那我就给你讲讲,我怎么从一个日日挨揍的无名小卒到统领魔族最后走上魔尊的位置吧。” “下次带你跟她认识一下,她那里很多好玩的宝贝。” 但是,落阶依旧点点头。 遗音回过神来,习惯性地戴上了做生意时的面具,她轻轻一笑,人畜无害,“很早便听说过落阶上神的名号,是六界都不敢惹的人物。” “你想聊什么?” 遗音:…… “临渊,”她轻声叫他,“你是存心不让我睡觉么?” 人界城镇。 这时轮到临渊不满了,“又要听睡前故事,这又不听那又不听。”他没好气地说,“如今脾气倒是长进了不少。” 最后点了一壶凡间很出名的陈年女儿红。 临渊觉得这根本不是什么大事,在遗音处借宝物太容易了。况且,他是碧流灯的主人,他与碧流是有契约的,说是碧流灯给遗音,不过是给她玩玩罢,遗音根本没有法子用碧流灯。 她平日不参合六界的事,也鲜少打听,但是上古神落阶判族一事简直惊天地泣鬼神,她听说了,也只是觉得落阶与她也不是同路人,遂没有放在心上。结果临渊让她过来一起吃饭,她根本不想跟落阶吃饭好吗? 路人皆回身去看美人,美人轻轻颦蹙,其他人便不自觉地退避,给美人留出一段路,生怕蹭脏了她的裙角,污染了她的仙气。 等他好不容易停了下来,眼梢已经染上了薄红,他粗粝的指尖抚摸着落阶的肩,“我很高兴。” 下一瞬木楼梯传来很轻微的脚步声,遗音回首,看到刚刚长街上的白衣美人渡步而来,淡漠的眼眸扫了一圈茶楼二楼,便慢慢悠悠地走过来,坐在他们的这一桌。 她不知道怎么开口告诉昔日的师尊和同窗,她不想当神了,她想嫁给临渊。但是她知道自己不会得到祝福,她就像在薄冰上行走的人,明知道随时会掉下来,却希冀自己也许是特别的那一个。 落阶点点头。 遗音起了坏心,拿桌上盘子里的炸花生米丢买包子的男人。 落阶:? “睡觉罢。” 落阶和临渊对视了一眼,两人均想起北海之北的霜令花林里烹的苦杏酒雪水蟹。 “那别睡了,来点好玩的。” “其实这件法器对她无用。”紫竹伞能收敛伞下人的气息,而遗音是幻魅,根本没有气息。“她随便拿把伞也可以。” 临渊先是抵着唇在笑,然后不可自抑地大笑了起来,完全控制不住。 遗音:出卖我? “所以你就用碧流灯换她去刺伤辰枢?” 说得跟真的一样,她一个字都不信。方才明明说他特意让她杀的辰枢。 临渊:“这个卤牛肉看起来也不错。” “因为我上次打输了。”语气淡定从容,仿佛输的人不是他。 临渊:…… 落阶:…… 临渊和遗音坐在茶楼的二楼,雕花镂空木窗被推开,两人靠着围栏,看向下方无比热闹的街道。 但是临渊和落阶好像都没有理她,两人抬头看墙上挂着的木牌,“尝尝这个鱼羹?” 落阶:…… 哦对,魂阵破阵前她问过临渊碧流灯在哪?他当时说给遗音了。她只想着用另外的方法破阵,也没有深想。原来…… “所以碧流灯这么轻易就换出去了?” 临渊:…… 红衣白发的幻魅卸去伪装,在月色盈盈下撑伞旋转,开心得没心没肺。 不过遗音单纯,并不知晓。 九州明月高悬,微风不燥,月下两人牵手散步。 玩够的遗音过来还伞,没心没肺道:“我回去了,下次来馥虚灵镜玩儿。”一边说着一边向前走,几步后消失在小道上。 “这遗音,也是个妙人。”落阶望着她消失的方向感概道。 第 59 章 第 59 章 郊外树影摇曳,神女撑着伞走在小道上,踏碎月光。 极黑的及腰长发被夜风吹起。 落阶蓦然回首,笑靥如花,看着落在身后的临渊轻声道:“走了,回枫木林。” 临渊向前,伸手握住她微凉的指尖,“我们今天不回去,去城中过夜。” 她歪了歪头,“城中过夜?” “嗯,”长臂把她揽在怀里,“我们去客栈住一夜。” 落阶突然有了兴致。 夜色渐浓,城里长街上的人却越来越多。 落阶入城时收了伞,临渊揽着她,在拥挤的人群中慢悠悠往前走。 “有太阳才见海市辰楼。” 路上特色的小吃很多,有些永夜城有,更多的是没有,故而落阶看什么都很有趣。 他把美人抱进浴房,木桶之中白雾氤氲。 落阶没走,临渊问她,“在想什么?” 烛光在他眸中明灭,眼底暗潮涌动,他含着她的耳垂,声音暗哑,“你的伤应该都好全了对么?” 临渊挥挥手,热情小二躬身退下,顺手关上了门。 房间对着城中的仙女湖,推开另一头的门,是一方檐廊和半人高的围栏,檐廊下放着一套桌椅,桌上放了小炉煮着茶。 也没有很甜啊,为什么孟婆说糖葫芦很甜?难道是小狼妖的配方有问题?这般想着又吃了第二颗。 落阶:想走,但不好意思。 “夫人买核桃吗?” 教训完小猴忙不迭地跟他们道歉,方才盆里最大的那块银子是他们放的,还给了两块饼,“小猴实在太不懂事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打扰贵客了。” 临渊无奈,问了落阶,只得分它一只。 两人走出好远,落阶才敢偷偷回头看一眼大娘,“你还真买啊?” 他要了一间上房,在客栈的三楼。 老叟连忙说道:“我家住在山底下的村庄里,这小东西从山上下来的,来我家讨吃的,我家家底薄,就靠种田为生,养不起它,赶走又自己跑回来。心软了就养下来了。有一次带它去市集,自己就在那卖艺,旁人给了几块铜板,后来便偶尔带它出来挣点家用聊以为生。” 临渊低头笑了笑,又从灯笼摊子把方才落阶看中的八角琉璃灯买了下来。 落阶接过,临渊给了银子。 老叟说完,跟他们道别,背着东西慢慢走远,四处嗅嗅的小猴慌忙跟上。 大娘拿起一支红色的扶桑花簪子,在她发髻上比划,“多衬夫人啊,衬得夫人面如桃花。还有这支。”金色步摇,精细的多重流苏,“衬得姑娘贵气了不少。” 老叟回头,看着吃着烧饼的小猴气打不来一处,“你吃了贵客一个饼也就算了,还吃两个?” 手臂被大掌拉住,临渊勾唇笑了笑,“我们回去把整个摊子都买下来,夫人定然会一支支戴给我看的对么?” “念个洁净诀不就好了。” 大概落阶不是第一个要画花灯的人,老叟熟练的倒上糖浆,手迅速地滑动,一个花灯糖画便画好了。 中间是一个老叟带着一个小猴。 临渊就着她的手咬走了一颗,含糊不清地道:“海市辰楼罢?” 小二热情地介绍道:“这是仙女湖,传闻下雨天起大雾的时候便能看到湖中仙女在戏水。故而咱们的客栈,雨雾天可是很多人客的。但是不是雨雾天也没关系,夫人看看这月下的波光粼粼,看看岸边的花灯摇曳,看看湖边亭台楼阁的灯火,多么美啊~” 落阶一手提灯,一手拿着花灯糖画。 老叟把东西都收好背在身上,小猴跟在他身边,路过他们的时候,小猴不走了,朝临渊伸出了手。 “夫人公子请坐,这茶是上贡天子的茶,可是很珍贵的,只用来招待贵客,两位可以在这里赏景喝茶,我让人搬沐浴的热水上来。” 大娘皱着眉看了一眼他们手上的不便宜的琉璃宫灯,又看了一眼落阶头上温润罕有的紫玉铃铛发簪,皱了皱眉,但是不死心,“这个吧,这个便宜,只需要两枚铜板。” 铜镜前,他轻轻扯开美人的衣带,外袍滑落,被他接住挂在了木架上,粗粝的指尖沿着白皙的肩头一直落在腰间,铜镜中的美人轻轻颤抖。 临渊起身,一把抱起了落阶,俯身低头在她耳畔道:“沐浴何妨不是情趣呢?” 小猴吃完烧饼,拉着老叟的裤腿吱哇吱哇,“行了行了,别拽了,裤子要拽下来了,一会给你买香蕉。” “夫人买肉干吗?” “你说仙女不在瑶池戏水为什么会在凡间的湖中戏水呢?”她顺手把糖葫芦递给临渊。 落阶从吃食里拿出那串糖葫芦,咬了一口,临渊看着她鼓起的脸颊,忍俊不禁。 路过一个买发簪的摊子,上面琉璃珠花发簪琳琅满目。摊贩大娘叫住了他们,“夫人头上这么素,让你夫君多给你买点簪子啊。” 临渊把最后的一块烧饼给了它。 长街尽头的湖边,层层围了几圈人,一阵阵喝彩声,落阶探头去看,看不到,随着人群的走动,她和临渊走到了第一排。 “动物尚有灵性。” 两人又继续在人群中前行,糖画吃完,唯剩手里的花灯在风中明明灭灭。 他把手里的吃食都放在桌上,拿起烧沸的热水泡了茶,放在落阶面前。 “我赶集的时候听说的。” 一圈走完,小猴回去放下铜盆,心满意足地吃起了烧饼。老叟在收拾物品,大家见没什么看的了,都三三两两散去。 临渊认同地点点头,肯定是这样了,最合理的推断。 大家都纷纷丢下铜板,有的还放了碎银。小猴蹦蹦跳跳来到落阶他们面前,临渊放了银子,但是小猴不走,一直看着临渊手上的……烧饼。 落阶沉吟半晌,“可是亲眼所见?” 小二让人把一大桶热水送进了浴房,又关门退了出去。 “姑娘你别乐了,要啥图案啊?”老叟拿着糖壶看着她。 临渊掏出两枚铜板,接过木头簪子。 落阶接过木头簪子,“我觉得这个就很合适。” 临渊:…… 临渊低头笑了笑,“不好意思大娘,我们家贫,买不起。” 两人看了一会景色。不一会,小二就来敲门说送热水进来。 落阶:“甜。” 大娘拿出一支木头簪子。 落阶笑了,“像个小跟班。” 临渊笑了笑。 落阶:…… “我听我死去的阿奶说的。” 说起这个老叟就有话说了,“姑娘有所不知,每逢大雨雷电的日子,云层中便会出现游龙的身影。” 临渊觉得有些甜,喝了一口茶压压,“可能最开始的传闻是下雨天有人在湖中戏水,传着传着变成了下雨天有仙人在湖中戏水。后来大家觉得仙女戏水比仙人戏水更为合理。” 落阶看了旁边的花灯摊子,一个五层的木架上挂满了各色各样的灯笼,她指向一盏红色的八角琉璃宫灯,“可以画成这个模样么?” 临渊挑了挑眉,“沐浴?” 临渊收回目光,看着她含笑的眼眸,问她要什么图案? 灵犀兽好歹是只神兽,它罪不至此。 大娘疯狂示意。落阶不解,素吗? 长街走完,落阶提着琉璃宫灯,临渊手上全是落阶看中的吃食。 敢情没人亲眼见过,都是传闻,凡人可真有趣啊。落阶低头笑了笑。 小猴有礼貌,放下铜盆双手接过烧饼叼进嘴里,又拿起铜盆求打赏去了。 小童父亲把他抱起来骑在肩膀上,跟小童说:“小心点吃,别掉你老爹头上。” “这里比永夜城还热闹。” 落阶好奇道:“怎么带它出来卖艺?” 修长的手臂揽着她的纤腰,低头埋在她的颈脖之间,空谷幽兰香沁入口鼻,他轻轻落下一吻。抬头时与铜镜中的她四目相对。 两人退出糖画摊子的拥挤人群,临渊道:“尝一口?” 临渊捏了捏她的耳垂,“可以的。” 落阶沉吟片刻,“灵犀兽能卖艺吗?” “夫人买烧饼吗?” 前些日子,伤口掉痂,新长出来的嫩肉呈淡淡的粉,这几日已经长好了,看不出哪些地方曾经被天雷劈得血肉模糊。 “夫人买糖葫芦吗?” “我听我邻居说的。” 小童慌忙点头,惹得落阶轻笑。 她看着巨大的圆月倒影湖上,风吹过泛起涟漪,蓦然想起方才店小二说的那个传说。 小猴伸出两只手指,老叟:“买两根买两根。” 落阶:…… 落阶挑眉,“两枚铜板的木头簪子就很重视吗?你甚至连贵的都不舍得给我买。” 忽然,前方的摊子吸引了落阶的目光。老叟拿着糖壶在桌子的石板上画了一只大公鸡,旁边的小童高兴地拍手,接过来左右看看不舍得吃,最后伸出粉红舌尖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 小猴在翻着跟斗,人群里都在拍手叫好,小猴半点不畏惧人,翻完跟斗拿起旁边的铜盆,抱着盆沿着围圈的人要打赏。 落阶:…… 小猴吱哇吱哇,老叟:“好好好,买两把买两把。”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不买就是对夫人不重视了。” 她看向了老叟正在画的龙,有些好奇,“这龙这么栩栩如生,你们可见过龙?” 小猴乖乖地蹲着等老叟收拾。 临渊选中的客栈,是临湖的,离他们看猴子卖艺的地儿也就几十步路。 …… 她看着溶溶月色感慨道:“希望无荒城里的妖怪尚未泯灭人性还能救一救。” 老叟开始支支吾吾,一旁的看客也开始支支吾吾。 不等她回答,他抱起她,置于雾气缥缈的沐浴桶中,白色手帕撩着热水落在她的白皙背部。 大手掐着她的脸,下一瞬与低头的男人唇齿相接。 一室缱绻。 第 60 章 第 60 章 星月西沉,东方微晞融入夜色,外面天色将亮未亮,带着一层朦胧的暗蓝。 城中的人陆陆续续起床,开早市、置办货物、摆摊开店,也有抢最新鲜的蔬果。嘈杂声驱散原本的寂静无声。 临湖客栈,房中四方桌的烛火已经燃烬,徒留一堆红蜡。炉里的熏香白烟袅袅。 床榻上,美人长发散了一床,白皙的背上全是点点红痕,覆在她身上的男人的薄唇一下一下的亲吻着,有时候力道重了,便留下薄薄的红印。 床褥上的纤纤玉指轻轻抓了抓虚空,轻声道:“天亮了。” 粗粝的手覆上她,男人在她耳畔低语,“嗯,天亮了。” 床榻的位置可以透过镂空的的雕花木门看到仙女湖。 榻上被褥凌乱,他们从昨夜到现在,看湖边的亭台楼阁熄灭灯火,看湖光山色幽暗,看晨起薄雾,看晨光初上。 人首蛇身:“呵,凭什么?” “哦?”落阶随手翻了翻,《小猫妖》《小狐仙》《小雀妖》。 客栈一楼的屋檐下,廊梁挂着的灯笼照亮前方的一方天地。 …… 嗯?竟然还有城主? 两人在檐廊喝茶看书赏雨,直到夜色降临,湖边楼阁掌灯,大雨一直未停,雨雾阻隔,连对岸的灯火都瞧不真切。 这么说也对,有人在旁边瞧着总有些不自在。 蓦然间,人群中有一个声音大喊道:“她一个人,怕她做什么?大家一起上。” 换来落阶大笑。 落阶把空茶盏递到临渊面前,他替她续上一杯热茶,“好像要下雨了。” “这是……妖族写的?” 落阶:…… 她站在城门处打量这片深林,前方是无荒城里的妖魔鬼怪,对着她窃窃私语。 众妖怪附和,“对对对,上去打死她,跟之前所有进来的妖怪一样。” 指尖翻过一页话本,“临渊,你说,这到底是什么运气让我们看到雨雾天的仙女湖呢?” 临渊勾唇一笑,“碧流灯生出了灯灵,同你在一起的时候,她在一旁,总觉得三个人的世界有些许拥挤。” 落阶绕开他往外走,不满道:“雨雾天都看不到仙女戏水,不住了。” 他指了指桌角那一摞书,“这是城中新出的话本子。” 她入无荒城那日,天气很好,未知会神族的任何一人,唯有临渊带着云歇来送行。 落阶低头看了一眼夜明珠,手里的书翻过一页,“还是碧流灯好用啊。” 鱼面鲜香扑鼻,奶白色的鱼汤,面上整整齐齐码了一层又嫩又滑的无骨鱼片。 落阶欲哭无泪,“一整夜了,你还没餍足么?” “过于同质化。”她放下话本,开始吃面。 临渊倒也没有说什么。 “胜者为王,你打赢我们城主再说。” “碧流灯不适合了。” “她要看管这一城的东西,总要靠自己树立威信的,不要小看她。” “这不等会就有答案了么?” “此话怎说?” 此刻,大家都开始惊慌地向后退,生怕自己走慢了被枯叶剑割下头颅。六界广为流传的话,不要惹魔族尊主,不要惹妖族之主,不要惹神界几位尊神,都是从洪荒杀出来的主儿。杀他们就跟玩儿似的。 他笑不可仰,拍着美人的背安抚,“快了,快结束了。” “是什么东西?” 临渊把桌上的东西都收拾好了,两人退房。 兽化的魔:“被神族抛弃的堕神没有资格统治我们。” 落阶:…… “出去早市逛了逛。”早上的时候,他起身时,她把被褥一卷便睡过去了。楼下嘈杂,他便下去逛了逛,恰好附近有一家卖话本子的书局,店里人不少,他想起落阶喜欢看凡间的话本子,便进去瞧了瞧,选了几本热销的。 话落,噼里啪啦的大粒雨点便落了下来。风越来越大,雨也渐大。湖中渐渐起雾,还有零星未靠岸的游船匆忙的往岸边赶,船夫甚至来不及穿上蓑衣便淋透了全身。 临渊看着那个白色身影淡定从容且义无反顾的向结界走去,枯叶剑也没拿,只是撑着紫竹伞仿佛只是去人间的城镇游玩一遭。 窃窃私语变成了惊慌的疑问,“竟然是堕神?” …… 落阶念诀打开无荒城的结界,原本晴朗的天蓦然间风起云涌,大风卷起城前的沙石,远方沙尘中传来凶兽的嘶鸣声,尖锐响彻天际,让人心惊。 碧空万里无云,大风微凉。 下雨天的仙女湖确实是另一番精致,雾气弥漫远处群山隐隐约约,从这里看去仿佛一副展开的水墨画。 落阶拒绝了临渊,她说:“就是如今的无荒城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我才不能带着云歇。”多一个人还要护着,自带软肋,不可。 “但是上神重伤刚愈……” “世间第一个堕神?” 美人披着曳地纱衣,赤脚走到他面前坐下。 掌柜送他们出门,“慢走啊贵客。” 他们三人站在无荒城前,入目是高大的城墙,宽大的城门已变成结界模样。无荒结界外的石碑,无荒城三字已暗淡得几乎看不清。 “唔~或者你想看魔族打妖族,魔尊打神族的话本子吗?” “吃面。”临渊推了推面碗。 “落阶?”没有人认出她,倒是认出她手上的枯叶剑。 落阶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所有人都听清,“从今日起,我就是无荒城的主人。” 大雨天的长街空无一人,唯有一把素伞,伞下牵手的两人踏碎长街积水。 身后的男人恶劣地笑了笑,捏着她的脸与她四目相对,看她眸中含水,眼梢染上薄红,低头咬她艳丽如花的唇瓣,“夫人这么好……玩,怎么够呢?” 从前的每一次,无荒城的结界被打开,就会有一只妖怪被送进来,可能很强也可能很弱。原来无荒城的原住民肯定不愿意新来的东西来分食城中约等于无的资源,并且,新来的妖怪不就是补品么? 落阶回了枫木林,把枫木林的小屋子收拾整齐,锁上门布了结界才和临渊一同离开。 落阶看着前方的妖魔鬼怪勾了勾唇,有人型的妖,有半兽半人的妖兽,还有完全兽化的魔,还有怨气深重的恶鬼。 “太顽劣了。”临渊批评她。 放过水润亮泽的红唇,临渊抱着她翻了个身,“在上面,嗯?” 剑指黄土,她冷冷一笑,不像神女,更像地狱走上来的恶鬼,“如若我今日把你们屠杀殆尽,倒是省了事。” …… 粗粝指尖数着脊骨,一下一下落在腰间,轻轻磨蹭。唇齿相离,指尖蹂躏她的唇珠,伸进去逗弄舌尖。 云歇很担心,看着淡定的临渊很是疑惑:“魔尊,您不担心吗?” “对,打赢我们城主。” 落阶收了紫竹伞,敛不住的仙气四溢。 无荒城在群山之前,为了与人界隔绝开来,神族便施法改了地貌,如今的无荒城,远离人间城镇,在群山之中。 无荒城妖魔鬼怪众多,落阶,大抵是第一个进去的堕神罢。 “你出门了?” 他们退,落阶进。 只是,今日进来的人,甚怪,身上没有任何灵气,看不出是什么东西?大家都不敢轻举妄动,只在原地观望不敢上前。 热情小二宛若被泼了一盆冷水,今个儿不想热情了。 落阶其实想象过无荒城的样子,但确实想不到会是这个模样,吸食怨气的大树郁郁葱葱遮蔽天际,宛若深山老林,数不清的藤蔓缠绕大树,早已看不出城镇的模样。 有些胆小的妖魔已经开始后退。 幻化出枯叶剑,剑身大约杀过太多的妖魔,染过数不清的鲜血,杀气森然,让人心生恐惧。四周枯叶蝶翩跹。落阶语气依旧淡漠,一字一句,“不服来战。” “城主来了。” “她出生于洪荒,是经历过洪荒大战的神,有什么可担心的呢?现在的妖魔鬼怪相比于洪荒的人来说宛若襁褓的小孩子。” 天色有些昏暗,两人在看书,临渊拿出来一颗夜明珠放在桌上。 说起城主,大家都激动起来。 故而每一次无荒城的结界被打开,城中所有妖魔鬼怪都会齐聚在城门处,吃掉进来的东西拔得头筹,增强自身修为。 上午天色不错天气晴朗,过了午时,天空便乌云密布,天色顷刻间暗了下来。风一吹湖上泛起重重涟漪,湖中游船都往岸边停靠。 临渊看着雨雾重重,调侃道:“莫非你真的信了这个所谓的传闻?” 热情小二笑呵呵道:“两位贵客,外面这般大雨,怎么不多住一晚上呢?” 临渊握拳抵着唇笑了笑,“书局里执笔者确实是只笔妖。” 檐廊下,临渊坐着桌前煮茶,沸水之中,绿芽舒展,浮浮沉沉。桌上还有一碗当地特色的鱼面。 落阶撑开紫竹伞,两人走进雨中离客栈远了些,两人对视一眼,才抑制不住大笑出来。 “把她头拧下来。” 临渊抵着唇低低地笑着,热情小二转过身,皱起了脸,他强忍住笑意,“对,都没有仙女戏水。” 骨头架子:“你以为你是谁?” 临渊说不知无荒城什么情况,让她带上云歇入城,这样亦有人照顾她。 美人抱着他的脖子,埋头在他肩上嘟囔,“不要。” “城主呢?让城主来。” 大家自主站开了一条路,一只妖兽从末尾的人群中走来。 脸部中央长着一只角,五条尾巴扫过落石,全身赤红,形似豹。封印在章莪山的上古妖兽,打伤了璃月的狰。 正待落阶思考着狰为什么在这里的时候,他急速地朝落阶冲来,卷起大片尘土飞扬,却在半路上变换成一身黑衣的唇红齿白的少年,在落阶未曾反应过来时一把把落阶拥入怀中,如击石般铿锵的声音喊出一声,“姐!” 众妖魔鬼怪:“……” 60-70 第 61 章 第 61 章 落阶接管无荒城比想象中容易多了,在狰的出现。至少她以为会有一场恶战。 她收起了枯叶剑,“我不太喜欢这里乱七八糟。” 众妖魔鬼怪:…… “既然大家有空就收拾一下这里罢。” 众妖魔鬼怪:“凭什么?” 落阶轻轻一笑,摊开了手掌心,方才消失了的枯叶剑出现在手中,“我这个人其实没什么耐心,想活还是想死自己选一个吧。” 众妖魔鬼怪不敢出声。 她要城门前的空地走了几圈,最后选了一块地,把枯叶剑插进去。“选城中最大的一棵树移栽来这里罢。” 妖兽双爪破了诀印撑住枯叶剑,随即变换成一个破旧衣裳的少年,躺在地上可怜兮兮地求饶,“姐姐不要杀我,求求你放过我吧。” 枯叶剑破开凝结在他周围的妖气,爪子在四散的妖气中直取她的咽喉,她收回刺向他心脏的剑收回格挡住她咽喉前的爪子。妖兽很强,和她对打不落下风。 众妖怪愣在当场,她扫过来的目光,看他们仿佛看做腊肉的好材料。 她浅浅笑了笑,“前些日子去人间,看到凡人喜欢把鸡鸭鹅开膛破肚用特制的香料腌制,然后挂起来风干。” 夜里想抢别人灵石的心思也歇了。 “说说吧,你怎么会在这里?”妖魔鬼怪已经在他们身后很远,回首已瞧不真切。 “想挨揍是不是?” “晒腊肉。” 他们见落阶没有挪开枯叶剑的意思,便小心翼翼地抽出剑,插在不远处的另一个坑里。 “章莪山上有妖兽,进去的人都出不来。姑娘万万不可去啊。”她打开记录妖兽的册子,章莪山上就只有一个上古妖兽狰。 细数一下能打赢狰的上神,为了璃月去的章莪山,该是辰枢没错了。“那血灵草还在章莪山吗?” “因为大家来了都是直接拔草,拔着拔着都没了,它离开章莪山又不能活,只有天天看着它的我才知道它会结果啊。” 地上一堆灵石发出幽幽绿光,吸引着他们贪婪的目光,好想全部抢回去,但是,抬眸看见似笑非笑的落阶,卑微夹紧尾巴只敢拿一颗。 困在地上的骨妖瑟缩了一下。 “刚刚有参与种树的都拿一颗吧。”落阶说完,又躺回摇椅上。 下一秒妖兽的爪子正要落在她背后,她闪身幻化出枯叶剑格挡,剑身和利爪触碰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不在了。”不待落阶接着问,他又赶紧道:“血灵草的果实也有同样的效果,一颗血灵草可以长出两个到四个血灵果,最后一个血灵果被摘下,血灵草就会枯萎,我原想着等你来摘最后一个果的,但是你一直不来,我怕还会有人来抢就把最后一个果子也摘了。” 妖魔鬼怪们走远,落阶才拿起茶盏跟狰碰杯。琥珀色的茶汤花香四溢,凡间买来的,用炒好的茶叶包裹在重瓣茉莉的花瓣中窖干。 落阶:…… 落阶恶劣地笑了笑,“一刻钟之后我要看到树在这里。”纤细的指尖一指,枯叶剑剑锋泛着冰冷杀气,“不然的话,你们应该知道的。” “你想跟那副骨头吊在一起?” 狰挠挠头,“姐,我替你去把他们都打一顿?”反正又不是没打过。 狰挠挠头,“但是好多人来抢的呢,整座山头就剩下这株了。” 落阶站起身,手一扬,地上出现一堆小山高的灵石。妖魔鬼怪都两眼放光,这对于需要增长修为的妖怪来说无疑是极品。 但是,少年重诺。 众妖魔鬼怪不解面面相觑,狰顶着众妖怪的目光挠了挠头,问道:“用来做什么?” 狰:姐你这松弛感让人羡慕。 狰挠挠头,“不认识啊,我在章莪山这么多年没出去过,都不知道这个世间原来这么险恶了。” 他们是识时务的,一哄而散找树去了,生怕误了时间枯叶剑就剥他们的皮做鼓。狰被关进来之后,穷凶极暴,为了在这里有一席之地压着他们原住民打,现在凶残的狰在落阶面前就是个乖巧温顺少年郎,谁看了不害怕啊? 落阶用桌上的炉子开始煮茶,还有上次没看完的话本子,“不用,坐下来一起喝杯茶吧。” 把无荒城逛了一遍,这里也比普通城镇大上些许,要说什么特别之处属实没有。紫重仙人让她来,应该不是什么浅显易见的东西,且在这里住下来吧。 不到一刻钟,那棵据说是无荒城中最大的树已经搬过来了。 狰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很听你的话哦,所有来抢血灵草的人我都打跑了,一年多前不是打伤了一个上神么?然后没过多久另一个上神就来找我麻烦了,我打不过他被他关进这里来了。” 蓦然间,四周枯叶蝶飞舞,凝成无数条泛着金光的线把妖魔怪鬼中的那副骨头架子拖了出来,下一瞬,骨妖的手臂肱骨便被金丝切断。 浓云散开,月光散落山头,她看清了眼前的少年,约十六岁的模样,唇红齿白,和他的真身相差甚远。 “我也不知道那个上神这么弱,没几下就差点魂飞魄散了。明明是来抢东西的,被我打跑了还叫人来找我麻烦。”狰嘟嘟囔囔。 …… 狰冷哼,少年心气,“关我进来的就不讲道理。” 落阶幻化出一张石桌,一张竹制摇椅,她躺在摇椅上感叹,“他们跟你一样听话就好了。” 原本大家不动手就是想观望观望,如今谁还敢观望啊? 他从袖中掏出了四颗像骰子一般大的果实。半透的白色果肉,被薄薄的褐色皮壳包裹。 “我有个宝贝给你。” 妖兽四肢撑地,一跃便向她冲撞而去。她冷笑一声拎着枯叶剑迎着妖气而上。 落阶恍然大悟,又问道:“血灵果种下去可以长血灵草?” 落阶未动,枯叶剑还在原地,落阶手上却多了两块肱骨,她低头打量着已经玉化的骨头,“当鼓槌倒是不错,就是缺一个鼓,诸位能贡献一下自己的皮吗?” 落阶跟狰回到城门处,枯叶剑还插在原地,她要的大树还未移栽过来。 妖魔鬼怪们不约而同地看向树枝上飘摇的骨头架子,点头表示认同。 她自此离开,再也没有去过章莪山。 “好。” 她那时候从西海回来,路过章莪山不远处的村落歇脚,准备借道章莪山。村里人得知纷纷让她绕道。 她浅浅地笑了笑,“所以,你们是打算敬酒不吃,吃罚酒吗?” 少年带她去的地方是个山洞,里面有一株发芽的小草,据狰说这是血灵草,可以生死人肉白骨。 左手结了诀印,把还想要冲过来的妖兽压在地上,枯叶剑剑尖对准心脏准备一穿而过。 “如果有人来抢,你就把他打跑,不用手下留情。也别为难那些路过的村民了。” 落阶把肱骨丢在地上,曳地长裙划过地面,她慢悠悠地上前一步,地上的肱骨应声而断,被压制的骨妖喊得嘶声裂肺。 月光爬上树梢,落阶想起第一次和狰相遇的情景。 落阶捡起两个放起来,剩下两个留在狰的手心,“给你,如果有一天你能离开这里回到章莪山,你可以继续种。” 真有趣。她想。 山上草木不生,人迹罕至。 “狰,你陪我到处走走。”落阶扫了一眼众妖魔,“我回来之前希望树已经栽好在这里了。” 落阶还没笑,狰已经大笑了起来,“如果是我肯定把剑送回阿姐的手里,让你收起来啊。”枯叶剑放出来本来就是为了威胁他们的,结果他们自己换了个地方威胁自己,太好笑了。 …… 城门正对着的应当是昔日长街,泥土中依稀还能看见旧时的青石板。两旁的房屋已是残垣断壁,有的甚至已经看不出曾经有房屋,地方早已被大树和藤蔓占据。 “对了,”落阶蓦然开口,“我不喜欢城内的人打打杀杀抢别人东西,被我发现了的话,挂他旁边吧。” 旁人耻笑他,“有没有可能是你不守规矩才被关进来呢?” 曳地裙摆从砂石地面划过,却无人敢动。 落阶摸了摸少年的发顶,“我来就是想办法送你们出去的,不然你真的以为我山长水远过来奴役你们这群妖魔鬼怪吗?” “不是啊,我还是很讲道理的。” 她不听村民的劝告,在一个星夜里去找妖兽的麻烦。 “嗯?” “真的吗?”狰惊喜地抬起头,“我真的可以回章莪山吗?” 落阶发话,“散了吧。” 她说:“好,这株草从现在起这是我的了,你帮我看着。” “嗯。” 狰单纯地挠挠头,“神就不用讲理,你是堕神更不用讲理。”来奴役无荒城的妖魔鬼怪有什么奇怪的呢? 大家往回走,嘴里还骂骂咧咧,“老子以前在外面都没守过规矩,关进这破地方还要守规矩。” “你做得很好。”她夸他,手拿起一个放在手心里仔细打量,“但是记载里没有关于血灵草有果实啊。” 落阶淡定饮啜了一口茶,“如果让我发现城中还有更大的树你们都要被惩罚哦。” 落阶低头笑了笑,“有机会我让他给你赔罪。” 她旋身回望,一只妖兽立在地上凶狠地看着她,圆月在那瞬间拢入云中,黑暗随即而至,地上妖兽不见踪影。 大家都很积极,树不多时便载好了,落阶把地上蠕动的骨妖挂在了树枝上,没有了手的骨头架子在树上迎风飞扬略微有点好笑。 她不想考究狰有没有骗她,她也不想要血灵草,她不需要生死人肉白骨。而且她想,在这种腥风血雨里混日子,哪一天就不在了,就算被骗了,也算了。 妖魔鬼怪们:…… 落阶笑了笑,“让你们干活那当然不能让你们白干的,毕竟我是讲道理的人。” “把你关进来的神你认识吗?” 但是,她剑使得好,法术使得也很好。 人群中传来一个愤怒的声音,“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啊?” 她收回了压制他的法阵和枯叶剑。 裙摆滑过瑶碧玉石,留下一串沙沙声。她看了看月光,刚准备拿出紫竹伞的时候,后方阴影一闪而过,她转身跃开一步,锋利的爪子在她耳旁落空。 众妖魔鬼怪纷纷退后,被枯叶蝶困着的骨妖无处可逃,被结界压制得起不来,在地上扭动。 她慢慢饮啜,还饶有兴致地问树上的骨头架子,“要一起来喝点吗?” 骨头架子愤怒地转过头去,惹得落阶大笑。 狰看着风中飘摇的骨妖,挠了挠头。 第 62 章 第 62 章 无荒城的月色跟外面一样美。大树郁郁葱葱,树上的装饰也很好看。 就是城中破破烂烂让落阶觉得有种活在废墟之中的错觉。 她决定去一趟昆仑山,问辰枢要一下永夜城的构造图,无荒城的结界也要重新布置了。 “对了,你帮我做件事,这一堆灵石都给你了。”落阶指了指面前小山般在月色下散发着幽幽绿光的灵石。 树上的骨妖听了羡慕地瞪大了眼眶。 “天亮之后我会离开,我回来之前你帮我把城中的妖魔鬼怪都逐一登记。生于哪里?来自哪里?因为什么被关进来?被谁关进来?” 茶盏续上茶水,她饮啜了一口继续道:“他们怎么说你就怎么记。我回来发现神族那边的记录核对有出入的话,我自会找他们算账。当然,这话你不用跟他们说。” 狰点点头,沉默了很久才茫然道:“但是我不识字啊。” …… 怎么这么多议会要开啊? 落阶看了一眼,轻声道:“三百灵石都不值。” 说话间,两人也行至山门处,入目是延绵向上看不到尽头的台阶。昙华一边走一边吐槽,“也不知道谁规定的昆仑山禁止飞行,一千级台阶啊!不累的吗?哦对,确实不累,但这也太不合理了吧。” 落阶笑了笑,“不知道。” “去趟昆仑山。” 来时惊天地泣鬼神,走时甚至还对着站在城门前的妖魔鬼怪笑了。妖怪们不敢笑,因为落阶走了,枯叶剑还插在坑里。 云知整个人跳起来,“你知道云瑶族的白昙花有多稀有吗?你们吃的仙丹就是白昙花炼制的,这玩意一次开花就那么一两个时辰,我每次采摘都生怕自己速度不够快,偶有几朵尚未来得及采摘就枯萎了,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痛吗?” 一脸期待地看着落阶。然后看着落阶从水壶里给他倒了一杯白水。 临渊冷哼。 落阶穿过长街的时候遇到了正在砍价的昙华。 “所以你现在在这里烤鸟是在报复她?” 昙华对她抱歉地笑了笑,走进大殿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这是落阶至今没有想明白的。 …… 他顿时变得失望,“我就不能喝那个茶吗?” 落阶不满,“我怎么知道她的昆仑山不能生火。我辛辛苦苦烤好的鸡,她说踢掉就踢掉,哼。” “你还记得之前我们所有人为什么炼丹课不及格吗?”辰枢饮了一口酒笑道。 落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问故而没有回答。 可惜,欲买桂花同载酒。 骨妖没想到惊喜来得这么防不胜防,还能跟他们一块喝这个好像很珍贵的茶,他点点头,坐在了狰旁边的凳子上。 落阶觉得昙华跟城西的熊妖百晓生应该组一个说书组合,两人一唱一和肯定所向披靡。 “这个琉璃盏是我模仿你以前在洞溪渊的琉璃盏做的,你看看是不是一模一样?” 辰枢笑着道:“谁能想到他们竟然记错了炉子呢?” 落阶的桌椅还在原地,她跟狰说:“我出去七天,七天后回,你有什么让我带的吗?” 她抬头看向树上迎风飘荡的骨头架子,“你识字吗?” 落阶:…… 然后落阶就走了。 辰枢应和,“那确实,四十九道天雷不能白挨。” 外面群山连绵,太阳当空,微风不燥。 给烤得香脆的飞鸟刷上酱汁,“错了,我现在是堕神我又不用守规矩,你们想打我还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这么一想确实很爽。” “哦。”临渊的语气沉寂了下来。 始作俑者不敢说话。 落阶把踩裂的肱骨收了回来,用纱布给他缠了回去。 昙华感慨,“如果是人间这么冷的季节该下雪了。但是为什么昆仑山不下雪呢?也不对,我听说以前的昆仑山的会下雪的,上神你知道为什么后来不下了吗?” “记得。”她低头笑了笑。 落阶安慰她:“但是盛放的刹那你看过就够了。” 而空地上,一身玄衣的男人负手而立,他目光平静,宛若无波无澜的湖水,与她对视的刹那,暗流涌动。 就算多像,那也不是原本那只。时光如白朐过隙,谁也没办法再回头。 落阶:…… 辰枢笑了笑,隔着众人同她道:“等我一下。” 临渊这段时日都在陪她,几乎没多少时间在魔界,魔族的事物已经堆了一大堆了。 大殿里的人看向落阶的目光都有些欲言又止,不由自主地想跟她行礼,又惊觉她已经不是上神了。 辰枢低头笑了笑,“昆仑山禁止生火。” 落阶淡定地翻过飞鸟的另一面,“瑶玄又不能爬起来踢翻我的烤鸟。” “那你怎知我的白昙花不是云瑶族的?” “那你跟在狰旁边做记录吧。” 因为云知曾经的话还言犹在耳,她说,“落阶你说有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 辰枢原本在跟旁人说这话,大殿中刹那间安静下来,辰枢抬头,与在门口的落阶目光对上。 云知又说:“就好像我们族中的昙花一样,刹那芳华,又瞬息枯萎。” 远处昆仑山脉云雾缭绕,风吹拂带来寒意。 昙华戴着刚买来的手镯左看右看,确实太好看了,三百灵石还是值当的。买了喜欢的东西,她心情愉悦,问落阶,“上神你也去昆仑之境吗?” 无荒城的结界被打开,外面顿时飞沙走石,结界闭口,狂风渐消。 昆仑山下的永夜城。 是的,就是记错了炉子,然后材料什么的放错了,导致整个炼丹房的所有炉子的丹药全部失败了。落阶找到最后一样材料回来准备加进去的时候发现,她的炼丹炉里最后一样材料已经加了三倍。辰枢的炉灵木多烧了五回,回来已经糊锅了。 临渊不动也不言。 那时候一人分了一个炼丹炉,青鸾他们决定合作,一人负责看火,两人负责砍灵木,剩下的人去找材料。当然,落阶和辰枢没有参与他们的多人协作项目。 他试探性地看向泥土中被落阶踩裂的肱骨,“那我的手……” …… 摊主很生气,落阶倒是很淡定,“其实你这个思路是没有问题的,可惜只有种在云瑶族的白昙花才有疗伤的功效。” 长街热闹,虽然比人间的城镇差了些许。 两人穿过永夜城便踏入昆仑地界。 他倒进头骨里,砸吧砸吧了嘴,点评道:“没什么滋味,跟白水没啥区别。” 昙华是昙花仙,看上这个镯子不过是看上面的昙花好看罢了,这灵力低下的法器,用它来疗伤跟等死有什么区别?她无语,“三百灵石。” 但是为什么大家都练失败了呢? 落阶指尖一点,金色绳索化为万千枯叶蝶消失不见,挂在树上的骨头架子咣当一下就掉了下来,骨头散了一地,不一会他就重新组成了一副骨架,拉风地跑过来。 落阶:…… “啊?”昙华转身,惊讶地道:“上……上……” 一路上昙华给她讲神族仙族天族的各种八卦,落阶认真听。 辰枢结束议会之后,从山巅的瑶池旁边找到了正在生火烤肉的落阶。 “我不敢累。” 落阶歪头看向他,轻声问道:“你一直在这里没有离开么?” “云瑶族的白昙花太珍贵了,我甚至都不敢让其他人帮我炼丹,每次都是我苦唧唧地看炉子。” “这是只值三百灵石的东西吗?”摊主生气,“你再仔细看看?” 所以,这么珍贵的白昙花,是不可能从云知手指缝里漏出来的。 摊主热情介绍,“因为是宝贝啊,这位客人你看,这可不是普通的镯子,这上面的昙花可是云瑶族的族花,云瑶族是什么?是仙族里举世无双的医族啊!用他们族花白昙花做的手镯,那简直是疗伤的好东西啊。” 落阶笑了笑,“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辰枢哈哈大笑,他拿出雪水酿的酒,然后掏出了用了万年的青铜盏和新烧的琉璃盏。他满上了陈酿。 月色溶溶,水渊旁是一群奋笔疾书的少年郎。 “这个问题我问过好多人,他们都说不知道。” 骨妖忙不迭地疯狂点头,语气讨好,“我会字我会字,我就说不能当个文盲吧,果然知识改变命运嘿嘿。” “喝水吗?” 落阶接过,细细地看了看,与他的青铜盏碰杯,“确实一模一样。” 临渊嗤笑,“不去。” “你累吗?辰枢。” 辰枢大笑,“她曾经跟我吐槽过你很记仇来着,我当时就说,不会啊,落阶从来不把这种小事放在心上的。如今看来,倒不像假的。” 落阶夸赞,“是个明白人,哦,是个明白神。” 落阶安抚,“好好好,我回无荒城之前陪你去人间吃饭。” “你……你们!没有眼光!”昙华没有说完的话被愤怒的摊主打断。 一脸茫然的昙华,现在不是很想要了。 千级台阶的尽头,大殿之上,辰枢在准备开议会。 落阶看着已经泡了几回的茶叶,还是给他冲水泡了一杯。琥珀色的茶汤已经变得清浅,快要看不清茶色了。 …… …… 落阶:…… 狰看着他这副装扮,点头思考了一下,“你这新皮肤有点好看是怎么回事。” “那时候的日子真的很快乐,外面凶险,但是有师尊他们顶着。而如今,那些长辈们都一个个魂归太虚了,跟我们一起在洪荒杀出来的同伴,如今更是所剩无几了。”陈酿一饮而尽。 昙华震惊的声音让落阶停了脚步,“这什么宝贝要三万灵石啊?你怎么不去抢?” 但是这怎么说服摊主呢?落阶灵关一闪,“这样吧,我让云瑶族的族长过来跟你说说?” 骨妖快乐地转了一圈,“真的吗?适合我吗?要不我以后都这样?” 天光微熹,妖魔鬼怪又三三两两聚集过来,对着地上的灵石两眼放光。 临渊朝她伸出手,“担心你应付不来,不敢走。三天后你不出来,我就杀进去了。” “那行吧,我最近有些忙,等我忙完带你来无荒城玩啊。” 落阶点点头,转身就走。 那天全体留堂,每个人都要把所有炼丹方子各抄五十遍才能回去。 狰沉思了片刻,摇了摇头。 落阶点头。 “三百灵石卖你。”摊主毫不犹豫地把手镯塞给昙华。 临渊决定先回魔族处理事物,落阶一人去昆仑山。 她慢慢走过去,把手放进他温暖干燥的手心里,却被他用力的拉过去拥入怀中,他闭眼埋在她的颈脖,“去哪里?” 烤得焦香脆皮的烤鸟,落阶分了辰枢一半。 两人沉默地吃肉喝酒,直到烤鸟只剩骨架,陈酿已见底。他们起身下山。 走时,落阶回望瑶池一眼,池水平静,未起波澜。 第 63 章 第 63 章 群山云雾缭绕,走下石阶仿若踏在云端。 从山巅离开的路上,辰枢问她,“你来昆仑山总不能来看看我罢?” 落阶一副你有什么好看的表情。“我来拿永夜城的建造图,还有无荒城的记录。” “哦,对了,忘记问你无荒城里何种模样了?”看她全须全尾地回来,竟然忘记问了。 “里面的妖魔鬼怪倒也没什么,就是怨气太深重了,我总觉得如果不解决的话会生出恐怖的东西。” 辰枢问:“可有法子解决?” “我先把那些罪孽不深的送出去,不能让怨气继续积攒。” 辰枢点点头。说话间两个人已经走到了藏书阁,辰枢从架子里找出了永夜城的构造图,“要这个干嘛?” 落阶百无聊赖地逛着,抬眸间,人群之中玄衣男人负手而立,安静地站在一个摊子前看一个摊主作画。 被翻红浪,两人玩闹到第二日清晨,永夜城永不会天亮,竹床四角的风铃灯依旧明亮。 摊主哭了,他一边擦眼泪,一边看着美人画画。双腿都抖成筛糠。 两人对视,谁都没有说话。 恰好小狼妖扛着插满糖葫芦的草把子走过来,落阶愣了,小狼妖也愣了。 六目相对,三脸面面相觑。 店小二给他们一人端了一盆杂菌拌饭。 落阶记挂着不知道小狼妖什么时候开摊,便催着临渊赶紧离去。 落阶拿过书册,没接话,只是道:“之前我送回来的凶兽册子我也要拿走。” 她不理他,径直走进幽兰的小道中,踏上竹床的阶梯,她转身回看,临渊站在门廊不动,隔着重重花海看向她的眼神暗流涌动。 终于出了永夜城,跨过城门的刹那,黑夜退却,城外阳光正盛。 小狼妖不走,他们也没有办法,继续埋头吃饭。 临渊叮嘱他,“你的眼泪小心点儿,不要滴在画上,有瑕疵我可不要。” 他低低地笑着,“怎么会?你都在身侧要什么虚假的美人?那当然是留着你不在的时候用啊。” 话落,便与她微凉的唇瓣相贴,轻咬着唇珠,粗粝的指腹落在她白皙的锁骨,压着她整个人倒在台阶上。 他还半路提意见,“对了,不要画白衣,太素了,画成……嗯,就画成粉裙子吧。” 两人穿戴整齐,站在小院的大门后。 临渊走在花丛之中捡回昨夜随意丢掉的衣衫,慢条斯理地穿着,“谁回自己的小院还得鬼鬼祟祟啊?你自个人鬼鬼祟祟也就算了,连带着我也得鬼鬼祟祟,整得我像被偷的人似的。” 辰枢转身,看到落阶所指,拿出来一看,确实是,“但是残缺了。” 穿过书房便是后院,入目是满庭院的幽兰,幽兰之中是一张吊脚竹床,竹床四周垂着白纱帘幔,风轻轻一吹撩起白纱。床顶四角挂着风铃状的灯,此刻散着幽幽冷光,风铃摇晃却没有声响。 落阶不应。 一大盆的杂菌饭吃完,小二给他们续了茶。临渊问他们要在这里坐多久? 摊主:…… “永夜城能与人通,人间可以用的钱币这里也可以。” “嗯~”落阶摇了摇头,“我怕他把金株还我。” 临渊问她:“他什么时辰来开摊?” 落阶皱了皱眉,把手里的古籍放回原位,她随意看了看附近的书架,却在一个最底层的角落看到一个无荒城字样的书册,“是不是这个?” …… “你好像不意外它残缺不齐。” 昙华恍然大悟,“但是,两串糖葫芦两颗金株会不会太贵了些?” 临渊扯了扯嘴角,“怎么?你怕他找你追债?” 然后落阶在他们两人鬼鬼祟祟的目光中走了过去。 落阶温柔地笑了笑,摊主用力地按住了自己的桌子。 落阶收起来,“行了,我走了。” “嗯?” 临渊:“看到了。”那又如何? 落阶摇头表示不知。 临渊的声音半点没压低,“谁一大早上吃糖葫芦啊?”然后眼疾手快地拉开了小院大门。 他指尖翻飞,召唤出图册,泛着金光的册子自动翻页停留在无荒城那一页,奇怪道:“咦?确实在这里啊,怎么没有了?” 辰枢沉默了半晌,“能进昆仑山藏书阁的人不多,我会找出来的。” 玄色衣袂划过花朵摇曳,外袍被他顺手脱下丢在小道上,在落阶震惊碎裂的目光中,骨节分明的手解开了腰带。随着他的步步走动内袍松开露出横硕胸膛,窄腰在轻薄的衣衫下若隐若现。 落阶:…… “等卖糖葫芦的小狼妖收摊。” 临渊:…… 在永夜城路过她门前时,小狼妖见到她有些激动,“上……上……上神,好久……好久……不……见了。” 说罢便走到最深处的书架上,落阶看他翻找,随手拿了一旁的书籍翻看。 摊主小声地道:“美人听到该掀我摊子了,等她走了我悄悄给你画。” 落阶指了指酒楼正对着的小院,“看到这个小院了吗?” 辰枢抽了抽嘴角,拍了拍她的肩膀,“好想法。” 他踏上竹床的阶梯,俯身倾向怔楞间的美人,手指掐着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强迫她与他对视。他勾唇一笑,魅惑众生。 落阶淡漠地跟着笑了,揶揄道:“怎么?魔尊是打算把八个画中美人都点上眼睛请出来陪你?” 风吹起四周的白纱,竹床内重叠的人影若隐若现,缠绵缱绻。 临渊不满,“你在看什么?今晚去你在永夜城的小院过夜。” 落阶没回答,但是坐在小院门前台阶的小狼妖垂头丧气地走了。 临渊指节抵着下巴思考了片刻,抬眸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落阶,他对着摊主指了指落阶,“给我画这样的,画八个。” 落阶转头看向他,“我没有跟你说你也没有发现吗?永夜城下了禁制,用不了法术。” 她下山的时候又遇到了下山的昙华,两人又结伴同行。 落阶冷哼。 两人道别。 落阶歪了歪头,“为什么这么问?” 落阶轻轻笑了笑,“但也不少不是么?” 摊主见他有兴致,便在纸上画画,画出一只鸟,点上眼睛,小雀鸟便鲜活地站在纸上鸣叫。他再画一只兔子,点睛,白色兔子出现在纸上,摊主又画了一根胡萝卜,然后便是兔子吃胡萝卜。 她在小狼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拉上了大门,拉着临渊匆匆跑走,小狼妖扛着草把子在身后狼狈地追。 落阶不解,“你在笑什么?” “奇怪,无荒城记录的书卷明明在这里啊。”他疑惑。 她侧耳倾听,用唇语问临渊:“你听到有人买糖葫芦吗?” …… 这个落阶一早已经想好了,“跑快一点,他追不上。” “想把无荒城打造成第二个永夜城。”现在的无荒城看着闹心。 落阶挑了两串糖葫芦,给了两颗小金株。昙华惊讶,“这里还能用小金株?” 紫玉发冠束发身段挺拔,玄衣低调,在长街来来往往的人之中却很是显眼。 “你这地方让我有些意外。” 画完一幅,卷起放到一旁,直至八幅完成。临渊付给摊主八万灵石,摊主心虚地觊着落阶,心虚地接过装着灵石的储物墟。 她闷哼一声。 她往外走,路过辰枢身旁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平时要忙的事情很多,无荒城的事你就别管了。” 临渊:…… 落阶:“我的。” “在下家境殷实,金株付得起,灵石也不少,只要你能画。” 惹来临渊的冷哼。 落阶邀请临渊去城中的茶楼吃饭,说是吃饭,就真的吃饭。 落阶认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没有发现,但无荒城确实有问题不是么?” 落阶的前院毫无景致,只放了一套石桌椅。走过前院,是落阶的书房,一张空置的书案,无数的书籍。落阶介绍道:“这些是从昆仑山誊抄来的。” 他低低地笑了笑,“不然为什么要躲?” 她不满地嘟嘟囔囔,“如果你昨天不是出现在永夜城,我早就离开了。”言下之意哪会像现在一样藏头露影? 临渊沉思了片刻,“他真的好像在等你,但是他怎么知道你会回来呢?又怎么知道你会走正门呢?” 一整天旋地转,她被丢在被褥之上,还未来得及坐起身,滚烫的身躯便压了下来。 落阶认真地看着小狼妖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落阶才放心地带临渊回去。 “你去无荒城,不是没有缘由的对么?你发现了什么?” “给他画。” 她用仅存的理智用手撑开他贴上来的身躯,被临渊另一只手紧紧压在紧实的胸膛上,沿着腹线慢慢落在幽闭地带。他慢慢凑近她的艳丽唇瓣,将贴未贴,他说:“城主不喜欢么?” 永夜城热闹,游人来来往往,人声鼎沸。 他们坐的位置临窗,可以看到人潮如织的大街。 满庭幽兰只有一条辟开的鹅卵石小道通往竹床。 临渊不解。落阶又继续道:“我平日喜欢用金株买糖葫芦,今天小狼妖终于发现了用金株买糖葫芦是不对的。” 临渊低头笑了笑。 这话在摊主耳朵里就是威胁,明晃晃的威胁!意思就是我就在这里看着,你敢给他画试试看?摊主瑟瑟发抖,倒是意淫美人的男人很是淡定,“她都说画了,你在等什么?” 摊主问临渊,“你想画什么?我帮你画好,你回家点上眼睛就能活了。” “明天开门被他堵住怎么办?” 落阶笑了,她没想到它会残缺,但是残缺也在意料之内。 落阶用勺子吃几口饭,然后看一眼长街。 最后一串糖葫芦已经卖掉了,小狼妖没走,还在她小院门前徘徊张望。 辰枢没有应下,落阶也没再说什么。 “落阶,”辰枢叫住她,“你是不是早就猜到册子会缺失?” 落阶拿过两串糖葫芦赶紧走,剩下小狼妖扛着插满糖葫芦的草把子在身后“啊啊啊”的追赶。 落阶愣住了,小狼妖也愣住了。 摊主:我在等死。 临渊低头笑了笑,迈着步子走上幽兰的小道中,目光却一直落在她娇艳的脸上。 昙华说她今天先不走了,要在城中住一夜,明日要听百晓生这个月的见闻。 辰枢翻找,拿出来,是齐全的。 他恶劣地笑了笑,揽着她的腰把她抗在肩上,走上竹床。 落阶在吊脚竹床的阶梯上坐下,手肘撑着腿托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临渊放下勺子,按住她的手,“你到底鬼鬼祟祟在看什么?” 辰枢把整个书架都翻了一遍。 落阶跟临渊说不用送她回去了,两人在城外分别。 …… 落阶回无荒城时得知一个消息,在落阶离开的第二日,一个狐妖闯过了结界逃出城去了。 第 64 章 第 64 章 落阶进城的时候,无荒城依旧热闹。 狰躺在她的竹制摇椅上,缠着绷带纱布的骷髅架子坐在圆桌前提着狼毫记着什么。落阶心想,还挺听话的。 过去一看,整个人陷入了沉思。 狰见她回来,高兴地站了起来,“阿姐你回来了?” 骨头架子听到声音,抬头对落阶咧嘴一笑。 落阶:“你别这样笑,瘆得慌。” 骨头架子:…… 笑不出来。 狰挠了挠头,说:“一只狐妖闯过结界出去了。” 无荒城的结界里有天劫咒,只要是无荒城出去的妖怪,七天后便会惹来天谴,劈得渣都不剩。 树上的妖怪大叫:“我变成无荒城最强有什么用啊?”他呜哇呜哇的大哭了起来,“我逃出去了还不是要死?我要结束这无望的人生。你们不要阻止我。” “什么?我们出去还要用灵石交换?” “骨架,你的字是谁教你写的?” “等你们存够了足够的灵石再跟我讨要出去的法子吧。” …… …… 就算不回来,就算回不来,那也是她自己的选择,她不后悔就好。 落阶:“我要把无荒城建成这个模样,当然,我是个讲道理的人,不让你们白干活,大家每日打工四个时辰,我会每个给五颗灵石,建造完之后还可以一人分一间。” 千年狐妖法力高强,竟硬生生的闯过了结界。妖怪们蠢蠢欲动,狰讽刺地说了一句,“闯出去有什么用?七天后天谴至还不是死在外面。” 骨架生气了,把头一扭跑了。 狰问:“你要出去把她找回来吗?” 众妖魔鬼怪听了这句话,心思才歇了下来。 犀神香插在陶瓷香座上,散着吸引妖怪的浓烈香味。烟灰在风中飘散,香越烧越短,大家紧张地看着香又看着城门处。 “据说一开始大家还是很忌惮她的,但是她好像从来不主动招惹别人。平日也不太出来,阿姐你来那日,她就没来。” 落阶看着树上随风飘扬的妖怪,放下了手里的毛笔,“你不喜欢灵石?” 第五日,落阶把无荒城中的各个妖魔鬼怪的来历都一一记录清楚。翻了翻才发现还差狐妖兮夏。 “凭什么拆我们自己建的房子?” 落阶把永夜城的房屋分布图钉在大树的树干上。 如今大家都知道有可以出去的法子,打了鸡血似的干活,生怕存不够灵石。他们也想过会不会是落阶骗他们的,但是她给灵石也不含糊,拿着灵石也不亏。士气霎时高涨。 她之前在北海之北的冰雪里,跟鲲打架,从鲲手上抢过来了一颗冰珠子。 众妖怪:没人阻止你。 落阶笑了笑,“你干的活是将功抵罪,不然你还在树上挂着。” 骨头架子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小心翼翼地问道:“我没有吗?我也干活了呀。” “这香刚好至夜半烧尽。” 她从结界挤进去,低头看着手臂上露出来的皮肤,烙印在上面的符咒并没有消失,像用小刀可在皮肉上刻画出来的一样。红色字文逐渐腐烂,血肉模糊,流出来的血沾染了身上的衣裳。 直到有一日,一只疯了的妖怪冲出来大喊:“啊啊啊啊啊我每天抱着这么多灵石睡觉有什么用?我不想砍树啊啊啊啊,我不要打工,我想死。” 其实无荒城中的妖怪都对狐妖会不会回来很好奇,这些日子还开了赌局,赌她几天回。 狰小心剥去糖葫芦外面的油纸,咬了一口,惊讶地睁大眼睛,含糊不清地道:“人间的东西这么好吃么?” 一旁的狰挠了挠头,“我不知道,阿姐你觉得她会回来吗?” 原本天黑之后妖怪们不会在城门处逗留,但是今日为了赌局,下了赌注的都在摩拳擦掌,想知道自己能不能赢。 兮夏用自身修为格挡,却是徒劳。 结界内的符咒快速飞转,快得像上千把锋利的小刀,要把结界内的人撕成碎片。 册子里记载的狐妖名唤兮夏。被关进无荒的原因是在一个凡人身上使用禁术相思引。而该凡人是下凡历三世情劫的上仙长暮。 落阶勾唇笑一笑,“以前建造的全部拆除。” 妖怪们日日灰头土脸,砍树木建房子。落阶亲自记录妖魔怪鬼们进来的缘由,狰负责做督工。 正在砍树的妖怪们:…… 落阶笑了笑,“吃吧,我下次出去还给你带。” 茶壶氤氲热气,她倒了一杯茶,慢慢饮啜,“不知道那只狐妖还回来吗?” 落阶冷笑,“不去,她有本事出去,定有本事回来。” 狰沉思了半晌,“没什么存在感,但报复心很强。” …… 落阶又问:“之前有妖怪逃过出去吗?” 直至暮色四合,月上梢头,城门处一直没有动静。 骨架:…… “对,凭什么?” 原本一派祥和,大家都很遵守规矩。 落阶:“说说这个狐妖?” 翌日,天高气朗,烈阳高悬。 “行了,都回去吧,明日一早过来聚集,我有事让你们做。” 从今日起,落阶开始在无荒城搞基建。 狰挠挠头,“狐妖的魅惑之术修得好啊,虽然一身伤,但是用魅惑术控制了一部分妖怪替她打架。反正后来,那些她进来时调戏过她的妖怪,后来都被她想办法弄死了。” 落阶看着桌上记录的纸张已经垒得厚厚一叠,但是上面的字,形似鬼画符,她从上扫下来目过一遍,一个字都没看懂。 狰:…… 树上的妖抽抽噎噎地自己下来,垂头丧气地打算回去继续砍树,落阶叫住了他。他害怕地背脊一挺,他可没忘记骨头架子的肱骨是怎么被切下来被踩裂的,现在还用绷带白纱布捆着。 “哦。”他又折返回去,垂头丧气地收回了绳索。 沉默,死一样的沉默,唯有风吹过的呼啸声。 她打开那本从昆仑山书阁拿的记载无荒城的册子,幸而狐妖的那一页没有缺失。 落阶:…… 一双白色鞋子出现在她的视野中,她缓慢地抬起头,是一张美艳不可方物的脸,美人逆着月光,神色淡漠,语气更是淡漠,她说:“你是出去找他吗?” 在犀神香还有一小指节的时候,城门结界处传来动静。 落阶觉得莫名其妙,“我让你们干活给你们灵石当报酬,你们在我这儿讨东西就不想付出是吗?” 妖魔鬼怪们都探头探脑去看,却见结界被撕开一条裂缝。 据狰的说法是,那日他和骨架在这儿记着城中妖怪的来处,当时妖魔鬼怪挤满在这里,人群中传来一声惊呼,八卦的众人便往城门口看去,万人空巷挤满在城门处,跟落阶进城的那一日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落阶有时候觉得他们这群东西还挺有意思的。她拿出一炷香,遣狰点上。 魂阵之中,她想起了前尘往事。想着既然都进无荒城了,不如想想法子让关在里面的不太恶劣的妖怪出去,不能让城中的怨气持续增长。 他嘿嘿一笑,“看别人坟头的墓志铭学的。” 她低声呢喃,“所以狐妖出去有什么事情呢?” 好像有点意思。 结界的咒文穿过一切抵挡的法术烙刻在身上,宛若被烧红的铁贴在皮肤上,又烫又疼。狐妖忍受着极端的痛苦,咬牙强忍着不喊出声,嘴唇因疼痛被咬烂。 “她比我来得要久很多很多,她的事迹也是逃出去那日我听其他人说的。说狐妖长得貌美,被关进无荒城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了,但是你知道的,无荒城这种地方美貌就是原罪,太弱的妖怪丢进来好像都会被吃掉。但是因为狐妖好看,有的妖怪就想要玩弄玩弄。” 大家不敢说话。 众妖魔鬼怪敢怒不敢言,一哄而散。 狰想了想说:“没有。至少我来了之后没有。” 拿起桌上的纸张一页页翻过,能认清的字实在没有几个。果然,不能对他们期待太高。 狰监工之余拿藤蔓给落阶编了宽大的藤编椅子,落阶试了一下表示硌得慌。狰沉思了片刻,说:“你别坐了,让干活干不好的来坐。” 落阶拿出茶炉和茶壶准备煮茶,恰好桌上的一堆废纸用来点炉子刚好,还省得用法术生火。 当时狰还问她要押吗? 落阶把从永夜城买来的两串糖葫芦递给了狰,“这几日辛苦了。” 树上哭得乱七八糟的妖怪,“昂?” 据说不回和回的赔率是一比三十,如果狐妖回来可以赢一个灵石,狐妖不回可以赢三十个。落阶其实对狐妖回不回没什么兴致,不过是想从妖魔鬼怪手里赢走他们手里的灵石罢了。 喉咙火辣辣地疼,兮夏张嘴想说话,却发现自己说不出声音来。 …… 算算时日,今日就是狐妖离开的第七日,今日不回,明日天谴雷劫即至。落阶知道四十九道天雷劈下来是什么滋味?这雷劫,不是她一直千年狐妖的修为可以承受的。 “不要,我们自己有房子。” 落阶:…… “把你的绳子拿走。” 她拿出茶叶放在茶壶中,问狰这几日有发生什么事吗? 众妖魔鬼怪:…… 说话间,一串糖葫芦已经吃完,狰看着另一串不舍得吃。 落阶看着茶盏里沉浮的白色花瓣笑了笑,“也许吧。” 所以妖怪们不敢出去,但从未有人完全歇掉逃跑的心思。 此珠能炼化成水,水能洗涤怨气。除尽妖怪们的怨气便送出去洗心革面做个好妖怪。 然后一众妖怪的震惊目光中,他自己拿出绳子挂在城门处大树的树枝上,把自己挂了上去。 她双手撑在地上,正打算拼最后一点力气去抵挡会上来吃掉她的妖怪。蓦然间,风吹过一阵幽香,很淡,不应该出现在妖怪身上,更像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女。 落阶看着他觉得有些好笑,“你怎么知道我来这里就没有法子送你们出城呢?” 众妖魔鬼怪都不明白。 故而她拿了十颗押狐妖回。输了又没有什么关系,灵石而已,她多得是。 无荒城没有人能出去的原因,除了结界很难冲开,就是无荒结界下了天劫咒,出城七日天劫必定如约而至,大家不愿意被关在这里,但是逃出去也躲不开天劫,无可奈何罢了。 三日过去了,攀着大树的藤蔓被清理干净,长得郁郁葱葱的大树也被砍掉了不少,四周空旷,烈阳高悬时,驱散阴暗。 下一瞬,原本插在坑里的枯叶剑突然从天而降落在妖怪们面前,落阶笑了笑,“我特别不喜欢别人问我凭什么?” 比月光更冷的美人问:“你是去找长暮吗?” 她愣了半晌,声音像被无数砂石磨过,诡异得不成样子,“长暮是谁?” 美人勾唇一笑,语气极尽嘲讽,“竟是一只傻狐狸。” 第 65 章 第 65 章 傻狐狸在听完落阶的话之后再也坚持不住,维持不住原型变回狐狸本体。 皮毛焦黑,血肉模糊,在黄土中沾染泥垢。 大约是狐狸这般凄惨的模样让她想起曾经的自己,转身离开的步子如何也迈不开。 落阶低头叹了一口气,拎起地上的狐狸。狰带路,把她带到狐狸住的草屋。 外面看来同其他草屋没什么区别,里面的东西倒是干净整齐。 落阶在狐狸的草屋中找了一个铜盆,用灵药化了水,把狐狸丢进了铜盆之中,莹绿色的药水浸泡全身。他们离开的时候,落阶还顺手给她关上了门。 两人一同回去,月色下,狰突然想起什么,拿出了二十颗灵石递给落阶,“这是赌局赢来的十灵石和赌本。” “哦,”落阶说:“给你吧。” 长街热闹,大家都很喜欢自己的新房子,到处看看逛逛,有人看到落阶门前牌匾上写的“浮生小筑”也想让落阶给他们写一个。 大殿之中没有其他人,唯有黑玉制的王座上,玄衣魔尊随意瘫坐,手臂靠在雕花扶手上撑着头,笑着看下方八个一模一样的美人。 树妖:“你这鬼画符好意思收我四灵石?我呸。” 他挠挠头,“阿姐,你特意叮嘱建的池子已经建好了,要去看看吗?” 接下来大家都期待自己抓阄能抓到什么房子,兴匆匆地让落阶赶紧安排。她把这事交给狰,自己去给自己的府邸题字去了。 恰好此时狰安排完事情过来,指了指还有几家空置的屋舍,“还有几个人没来,包括那只手上的狐狸。” “刺骨吗?” 狰摇了摇头,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然后树妖哭了,一边哭还一边伸出树枝抽打骨头架子。骨架挨揍了也很不忿,就跟树妖打了起来。 狰疑惑地挠挠头,“那像我这种是?” 两个人抱头痛哭。 树妖:“你欺骗我不识字糊弄我,城主的字就不长这样。” 他抱着手臂,“冷。” “狰,”落阶从前就不适合团队合作,如今更是不会调解矛盾,“把他们拖去关水牢三天。” 落阶哦了一声,走上府邸的石阶,“去看看狐狸能不能动,能动就让她滚过来,不能动就把她拎过来随便丢一间,其余的不愿意来也不用管,明天除了这条主街的屋舍全部拆除。” 跳舞的美人旋转,桃夭粉的裙摆像盛开的桃花,娇艳欲滴。美人发端上的金色步摇随着舞步摇晃,长袖飞舞交错缠绕却又在下一瞬分开。 “什么意思?” 骨架哇一声哭了出来,指了指自己裂了的大腿骨,“我帮他写字他不给我灵石还打断我的腿。” “别用灵力抵抗。” 除了沿着长街两旁的房子,其他地方都种了各种花草树木。 “是因为她伤重?” “这冰水可以净化戾气和怨气。”她笑着蹲下,嫩白的指尖伸进池中搅了搅,水冰冷刺骨,仅是浸泡指尖微末,冰寒却沿着血液遍布全身,冷得似乎要把整个人冻住。她淡定地收回手,“戾气和怨气越重,便会觉得越冷得刺骨越难熬,但是因为冰水可以净化戾气,所以慢慢地就不觉得冷了。” 落阶没有回答狰的疑问,她抬脚离去,只留下一句,“刹那的欢愉真的能抵挡余生孤寂吗?” 围观的妖怪们自觉让开一个大圈,生怕祸及池鱼。 “嗯。” 狰收起来,小心地看了她一眼,“你赢了赌局,为什么不开心呢?” “那你如今喜欢这里,所以不想离开么?” 落阶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头,“不觉刺骨只觉得冷便没什么戾气,你很快可以出去了。” 他勾唇笑了笑,笑意不明。已经走上台阶的美人一个旋身落在他怀里,坐在他的腿上,他下意识地伸手,揽着美人纤细的腰。 美人入怀,空谷幽兰的香气席卷四周。 落阶巡视了一遍,满意地点点头,觉得比起一开始乱七八糟的样子,现在已经很不错了。 写完之后,树妖不满意了。落阶的字一撇一捺一转折都是风骨,但是骨架写出来的字跟他以前被道士贴的符没什么两样。树妖不愿意付灵石了。 翌日,云淡风轻,落阶推门而出打算走走的时候,遇到昨日的树妖和骨架在吵架,看热闹的妖怪围了一圈堵住了去路。 落阶表示可以,但讨她的笔墨,一字要一百灵石。 “什么感觉?”落阶问他。 落阶觉得少年可爱,低头笑了笑,“那你可以一直留在这里,等你哪一天想回去了再跟我说。” 狰应是。 树妖愤怒地指着他的“草木皆兵”语气里满是委屈,“他写成这样还好意思问我要钱。” 滚在地上的树妖和骨架狼狈地松开了对方,低着头沉默不语。 “啊?”好突然,狰迷茫地睁大了双眼,不解地看向她。“出去么?” 城门用青石板铺了一条长街,街两旁是一间一间三层小楼阁,长街的尽头,是落阶的府邸。 落阶笑了笑,“伤重不是意料之内么?” 她抬头看着迷雾朦胧了的圆月,说了句狰听不懂的话,“为什么人总会舍生忘死的追求虚妄呢?” 骨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嘿嘿一笑,“我就说知识改变命运。”他用指骨指了指自己,“我写,收费便宜,只需要一灵石。” 树妖的树枝一抽,骨架的腿骨和青石地板一起裂开,骨架瘸着腿把树妖的树枝打折了。两妖抱着打成一团在地下翻滚,围观的妖怪们又退开了一圈,两人打着打着似乎触碰都什么东西的时候,而那个东西好像有些凛冽的杀意,他们同时愣住了,抬头看上去时看到落阶似笑非笑的脸。 不远处是一座小山,山顶人工开挖的小湖灌满了水,氤氲白雾。水沿着小溪流流下来树林之中,灌满每一个池子。 “她回来了,神族也不会追究无荒城逃出妖怪的罪过了。”狰转念一想,她都成了堕神了,大约是犯了很大很大的罪,看管不力逃了一只狐妖而已,又算得了什么。 “我砍一天的树才五颗灵石,写一个字就要一百灵石。你太黑心了。”树妖怒目而视,把头一扭。 白皙的小脚踩在黑色的台阶上,如同珍贵的羊脂玉,白得晃眼。临渊欲想端起酒盏的手顿住了,目光落在玉足上,眼底暗潮涌动。 唇红齿白的少年不好意思,但是没敢忤逆落阶的话,害羞地把黑色外袍脱去,穿着暗红色的轻薄里衣走进池子里。 一刻钟之后,落阶终于知道他们在吵什么了。关于昨日的门前牌匾题字。树妖不会字,骨架自告奋勇说一灵石给树妖写一个字,树妖答应了,让他在牌匾上写上“草木皆兵”四字。 魔族大殿上,高耸的黑色巨柱金蛇缠绕。 高大的树遮天蔽日,日头高悬时会落下斑驳,每棵树上吊着素灯笼,夜里时映照下方的池子。 狰惊喜地抬起头,眼睛如何银河沼沼中明亮的星辰,“我可以留在这里?” 三月后,无荒城已按照落阶的要求建好。 …… 骨架:“便宜没好货你不知道吗?城主的字要四百灵石,我的只要四灵石,能一样吗?” 落阶勾唇笑了笑,并不应话,脸上就是“我明码标价你爱写不写”。 “你不是一直想回章莪山么?” …… 狰不明白,但也没问。 落阶白色的裙摆被蹭了一层灰,在层层繁复的纯白裙摆中显得那么的刺眼。 狰想了很久,“我不喜欢这里,章莪山是我的故乡,我想回去。但是如今阿姐在这里,章莪山只有我一个,这里很热闹。”他觉得自己说得语无伦次,不知道阿姐能不能听懂,有些低落地垂下了头。 “啊?”情窦未开窍的狰挠了挠头。 大殿后方传来悦耳的丝竹声,下方站着八个美人跟着声乐开始翩翩起舞。 …… 落阶的府邸在长街尽头,却不是无荒城的尽头。城主府后面是一片茂密的森林,落阶让狰在林中挖成一个个方形池子,大大小小各不一样,铺上青砖琉璃装饰雕花,有的可以容纳三四个人,有的能容纳五六个妖兽。 “以后让他们过来泡池子,一个时辰收一颗灵石。” 落阶起身,狰哗啦一声站起身,他匆匆拎上外袍,跟随上落阶的步伐。 落阶示意狰随便找一个池子进去泡一泡。 丝竹声乐未停,其中一位美人如同轻巧的小雀鸟碎步走出了人群,衣袖翻飞,赤脚走上了黑石台阶。 临渊笑了笑,指腹按在美人娇艳的唇瓣上,声音暗哑带着情欲,“用这里喂。” “原本你们的纠纷我是不应该管的,但是,”落阶垂眸看向刚铺好便被劈裂的青石地板,“你们在城中打架,还损坏了物品。” 落阶看着那四个字,怎么看都不像草木皆兵。 他碰到水的刹那畏缩了一下,他原以为是温泉水,氤氲的白雾是热气所致,却不曾想是冰水。 骨架:“咱们说好的一字一灵石,我写了你就得给钱。” 落阶过不去,被迫看热闹。 丝竹声未停,剩下的七个美人舞步亦未停。怀里的美人端起一旁四方桌上的黑玉石酒杯,双手敬上,“魔尊饮酒。” 黑瓷冰透的酒盏盛着琥珀色的酒液,慢慢饮啜。 美人侧头一笑,笑靥艳丽地如同从前丹穴山里漫山的桃花,琥珀色的酒液倒入唇中,美人提了提身子,俯身时极黑的青丝垂落覆在他的手背上如同心上有小虫爬过,触动心弦。 下一瞬,美人微凉的唇印了上来,醇香的美酒夹杂着幽兰香令人沉溺其中。 揽着她手臂的手收紧,临渊低头笑了笑,“美人可愿陪我春风一度?” 第 66 章 第 66 章 美人放下空了的酒盏,纤纤玉臂环上魔尊脖子,呵气如兰,“尊上是希望我一个陪你,还是我们八个一起陪你呢?” 临渊捏了捏美人的下巴,看了一眼玉阶之下依旧在跳舞的美人,低头在美人温软的唇上亲了一口,“她们都不如你。” “哦?”美人清浅一笑,手掌摸着他的胸膛,若有似无地撩拨着,“我与其他人有何不同?我们都一模一样呢。” 八张一样的脸,一样的身段,一样的桃花步摇和衣裙。 细细密密的吻落在唇瓣,沿着脸颊落在耳珠,他低声道,声音被情欲淹没,“因为她们都是假的,唯有你是真的。” 垂眸的美人眼睫轻颤,如同展翅欲飞的蝶,美人笑意淡了下来,“哦?是吗?” “我独宠你,你为什么不高兴呢?”大手落在美人腰间的纱结上,却被美人用手按住。 “尊上宠的是我,还是长着这张脸的我呢?” 美人不动。 而临渊买画时,摊主理应已经告诉他了。 手脚麻利地给她挽发。 床上垂下的白色帘幔缠上美人的手腕,男人一掌拍在美人的臀上,“跪好。” “但是他不识字。”落阶叹气,“城里都是没文化的妖怪啊。” 临渊气笑了,“城主莫不是觉得魔族都是没文化的罢?” 美人搂着他娇笑。 落阶没说什么,任由云歇给她挽了一个魔界女子们喜欢的流云发髻,插上牙骨雕刻的扇骨发簪。 临渊笑了笑,指尖在她手一点,金色的链子缠上手腕。 说起这个,落阶就叹气,“我原本有个帮手来着。”她让狰去问城里的人要什么,狰不识字,但是他记性好啊,他当着落阶面背下来的时候她是哭笑不得的,只能狰背一个,落阶记一个。属实麻烦。 “嘘,你只是画皮怪,要叫我尊上。” 临渊无语了,“你有这个时间多陪陪我,你要多少灵石我都有,填满无荒城都行。” 落阶简直要被气笑了。 夏热酷暑,太阳渐渐西移,街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我们去寝殿好不好?”玉阶之下美人跳的舞他已经无心再看了。她坐在他怀里,一动一静都让他不能自抑,情潮涌动,往他们紧贴的地方汇集,他现在只想抱着她回去,撕碎她的衣衫,让她在身下娇吟。 “哦?”踢开寝殿的大门,绕过层层黑纱,他把美人轻轻放在榻上。目光落在她曼妙的身姿上,“她不会知道的。” 榻上的美人动了,翻了个身背对着他继续睡回去,临渊拍了拍她的腰,“起来了,不是说今日要去凡间的城镇买东西么?” 美人咯咯直笑,指尖点在他的唇上,发髻上桃花枝摇晃,桃花瓣簌簌落下,却如同幻境般在半空消失不见,美人说:“尊上,自古红粉骷髅,美色误人。” 旁边卖炒瓜子的姨娘笑了,“黄娘子哪用羡慕别人,你家那汉子也是能干的,每次上山猎的东西那是最多的。” 临渊把她打横抱起,“魔族结界会对神力压制,别挣扎,嗯?” 美人怒了,“难道不该怪你吗?我昨夜就说要走,是你非要留我。” “一会误了时间又该怪我了。” 美人侧头笑了笑,“画画的摊主没有跟尊上说么?他画的东西过了子时便会消失不见。” 已经醒了的临渊不知道云歇是何意?有些不悦地道:“来了就侍候夫人更衣,跪在地上做什么?” 等女子走远,摊主才羡慕道:“长得貌美,夫君也好看,还陪着出来买东西,真真让人羡慕。” 落阶盘算着还有什么需要采买,随意应道:“给无荒城的妖怪买的,之前在他们身上花了不少灵石,总得挣回来。” 临渊走下床榻,接过美人手里的梳子替她梳头,镜中映照美人眉眼低垂,催促道:“你快些,时间快到了。” 倒是落阶惊讶,“云歇会字?” 美人坐到琉璃镜前,拿起梳子便开始梳头发,“你别管,反正规矩就是这样的。” 临渊把她放在床上,抚了一把她滑嫩的脸颊,像流氓调戏良家女子。“我倒要看看子时过了,不能走的画皮怪会变成什么?” 貌美女子打开手上的书册,一个个念道:“桂花香粉一盒,山榴花胭脂两盒,黛……唔……螺子黛。” 落阶不理他。 床榻上,美人拿开身上的手,坐起身来。白皙的纤细小腿伸下床榻,走到殿中捡起地上凌乱的衣衫披上。 “嗯。” …… 貌美女子说一样摊主拿一样,终究是买齐了。摊主用盒子把她所买的东西都装起来,她身旁的清俊男人自觉地接过来拿着,付了银子。 美人侧头笑了笑,“尊上,天总会亮的。”你也会挨揍的。 临渊去大殿处理事务回来,恰好落阶挽好发。他多看了两眼,点评道:“我觉得你穿紫色的衣裳比白色的好看。” “下次夫人来可以唤奴来伺候的。”云歇真的要被吓死了,往日未曾见落阶穿过粉色衣裳,今早一进来看到满地的粉,以为他们尊上宠幸了别的美人,如果被上神知道了,他们不用活了,会不会把他们魔界夷为平地也不好说。 长街两旁摆地摊的人越来越多,买胭脂的摊主因为来晚了找不到好的位置,只得求一旁卖果子的老叟给她腾了一点位置。 她讪讪地笑了笑,“夫人想要些什么?我底下的箱子里还有,我给你找找。” 临渊不解地问道:“你买这么多东西做什么?”他瞧了一眼,还有什么匕首长剑等等,“这等凡物你又用不上。” 临渊笑了,“你还要关起来的妖怪有文化,是不是要求太高了。”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直到夜半圆月高悬,殿中合欢香经久未熄。 “让云歇过去吧。”临渊一直想让云歇跟着她照顾她,这样他也能放心些许。从前云歇在魔族宫殿的厨房打杂,因为落阶的一句话提去了寝殿侍候,却事事做得完美,人也进退得宜。 卖胭脂的摊主笑了笑,点头应是。 终于把最后一样买齐了,画上最后一笔,合上了书册。 “哦?是吗?” “想看你一个人跳给我看的。”他突然站起身,在美人惊呼之中突然把她横抱起来,他踏下黑石阶,大殿上长袖善舞的美人刹那间消失不见,殿外不绝于耳的丝竹声瞬息安静,声乐和跳舞的美人仿佛只是一场幻境。 临渊抬头看了看美人脖子上的痕迹,满意地笑了笑,“难道你不应该问,如若美人全都长成这张脸,我会喜欢么?” “回无荒城啊。”落阶拍掉他的手,“玩的时候快活了,现在就不遵守规则了?” 被他一催临渊更是手忙脚乱,最后置气地把梳子一丢,掐着她的脸与她四目相对,“所以你要赶着去做什么?” 临渊看着她记录的册子上全是落阶的字迹,好奇道:“你不是出来之前还去一个个问他们要什么然后记下来吧?” 落阶叹气,“不敢,现在是无荒城没文化啊。” 美人清浅一笑,“这个问题的答案,尊上刚刚给过了。” 她原是两张四方桌拼在一起的,因今日位置有限,她只张了一张桌子,故而面前挑选胭脂的貌美女子皱着眉说出,“就这些没有了?”的时候,她恨自己为什么不早点出门。 …… 落阶摇摇头,“你不懂的了。”要度化城里的东西,得给他们希望,也给他们找些事情做,不然没事做不是打架就是自己藏着想东想西,想着想着就得感慨天道不公,要毁天灭地了。 云歇敲门进来的时候被地上的粉色衣裙吓了一跳,什么都没敢说马上跪在了地上。 “好好好,是我错了。” 因永夜城能与人通,有些有仙缘的凡人便能在永夜城进出。据闻曾有一人误入永夜城,见到摊主的画龙点睛之技,便让摊主画了个美人,点上眼睛之后把美人送去有权有势的官家行贿,官家与送来的美人玩到半夜,床榻之上子时一过,美人在眼前消失不见,官家硬生生吓傻了,而送美人的人也被官家家人送入了牢狱。 云歇小心翼翼道:“夫人昨日过来了?” 临渊确实不懂,从日头高照时一直陪她买东西都华灯初上。 落阶歪着头瞧着他,一副你这是何意的模样。 “实在不行我给他们请个夫子吧?” 狼毫把册子上胭脂那几行勾掉,往下看便是弓箭武器了。 听到了落阶的声音,跪在地上的云歇才松了一口气,慌忙爬起身收拾地上散乱的衣裳,从衣柜中拿出一套干净的熏好香的雪青色衣裙侍候落阶穿衣。 “临渊。” …… 而幻境之外,魔尊抱着美人急不可耐地往寝殿走去。 天光微熹,榻上美人还在熟睡。 他低头埋在美人的颈脖间,轻轻咬了一口,留下轻轻地红痕,像雨打桃花凝落成泥。美人低低地笑着,“如若我不是这张脸,尊上还喜欢么?” 后来辰枢得知这事后,特意交代画画的摊主,此事要告知任何买画的客人。 临渊笑了笑,“摊主说的是美人消失不见,可没说美人消失前还把衣裳穿好。” 临渊撑着头看着赤脚在殿中行走的美人,“不睡觉在做什么?” 但是她不允,她低头笑了笑,“尊上不继续赏舞吗?”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出了云山镇,云山镇是离无荒城最近的一个城镇,从这里采买完绕两个山头就到了。故而采买的东西落阶也没有用储物墟收起来,只是用灵犀兽伏着。 两人在云山镇外道别,临渊说:“过几日我忙完手上的时候便带着云歇来无荒城找你。” 骑着灵犀兽,扛着一草把子的落阶头也没回挥了挥手,不一会就消失在夜幕之中。 第 67 章 第 67 章 落阶骑着灵犀兽入城的时候已然是深夜,明月高悬,长街寂静,连两旁的小楼都没有亮着的烛火。 一人走这段路有些许孤寂,没有人也就算了,连照亮前路的也只有灵犀兽发光的独角,她决定要把这长街挂满红灯笼,看着就喜庆热闹。 落阶到城主府的时候殿内灯火通明,狰还没睡,坐在前厅翻着手里的书籍,她从永夜城小院带回来的书。 “能看懂么?” “看不懂。”狰摇头并叹气,突然才惊觉落阶已经回来了,“阿姐。” 落阶跳下灵犀兽的背,不解地问:“这么晚不休息在这里看书?”看书是上进,但是他不识字那就是无用功啊。落阶疑惑。 狰合上书,轻手放到桌上,嘿嘿一笑,“阿姐你说今日回来,我便等你。”说着连忙接过落阶手里插满糖葫芦的草把子。 落阶:“都是给你的。” “第几世了?” 站在门口的落阶淡漠地笑了笑,“据我所知,你好像没有灵石跟我交换吧?” 狰站起身让出了门口,迎上落阶平静如水的脸色,默默走开了。 走到博古架上挑选茶盏。 她没有管还在流血的手,在笔架上拿了一支新笔,拿过纸重新写,写着写着却写不下去了,“我只是偷用了禁术我就要被关在这里吗?” 插满糖葫芦的草把子就立在长案旁,狰一边吃着糖葫芦一边收着灵石。 她摇了摇头说只有一个。 狰:“等最后一个人来拿她的东西。” “但你是,堕神。” 翌日一早,狰便出门挨家挨户通知说东西已经买回来了,让他们带好灵石来浮生小筑的前厅领。 因为大家都齐聚前厅,别人买来的东西自个儿也想要,便在大厅之中交易了起来,但是因为灵石没谈拢大家越说越大声快要吵起来。 落阶都不用深想,是那只逃了出去又回来的狐妖兮夏。 “是吗?你的模样,恨不得杀死阻碍你们的人。” 落阶摸了摸少年的发顶,“你去忙吧,我在这里等。” 骨架愣住了,他知道这是城主给他买的,但是卖他一串怎么了?上次城主带了两串,狰一颗都没舍得分他,他说什么了? 落阶笑了笑,笑容里含着自嘲,“因为我善良?” 落阶:“喝过孟婆汤,前尘往事尽忘。” 落阶笑了一笑,看不出何意。 正在饮茶的落阶没有搭话。 落阶不知道妖兽会不会患龋病,大约、应该、不会吧? 老奶奶心道是哪家疼弟弟的娇娇小姐,只说一句小心龋病。 手心的血滴在纸上,像冬日枝头摇曳的红梅,美艳刺眼。 狰震惊:“这么多糖葫芦都是给我的吗?” 他小声地跟狰打商量,“能不能卖一串给我?” 茶壶里的沸水咕噜咕噜冒着热气,落阶从茶罐里夹了一小撮兰花香的岩茶置于杯中,沸水冲进杯中,茶叶沉浮。 “好。”狐妖应下,她把衣袖里所有灵石都掏出来放在桌子上。“这是我仅有的东西了,都给你,你帮帮我,我只是想出去。” 语气里全是质问和不甘。 捏着长案的手突然脱了力,她沉默了很久,话像问落阶,却又像在问自己,“是啊,我恨的是谁?我应该恨谁?” 落阶心想,是个有文化的狐妖。她也没看着,走向茶桌,把炉子点燃,把茶壶放上去煮。 落阶出来时已经晌午了,前厅堆在地上的物品已经清空,只有长案上放着一盒桂花香粉,不知道是谁的还未来领。 人群后的落阶:…… 正在伸手拿糖葫芦的狰高兴地跳了起来。 狰站起身,正想说话,厅前的台阶上便走上来一个人影,青色衫裙,发髻上毛绒簪子摇晃,脸色比她还苍白,嘴唇毫无血色。 落阶浅笑着接过来,什么也没有说。她指了指长案上的桂花香粉,“你的。” 反正明日也是给妖怪们的,也懒得收拾。落阶拍拍手就准备去睡觉,“对了,我给你找了个教你识字的夫子,过几日就来了。” “我戾气重吗?”妖狐凄然一笑,“我没有戾气。” 书案写字的人蓦然问道:“那日,你说的长暮,是谁?” 长街之上人头涌涌,大家都往城门处聚集,城门结界的咒文飞速转动泛着耀目的金光,是城门正在被打开之象。 觉得有点儿丢人,想跑。 “但是他说话不算话。” “你不是爱吃么?” 落阶:“我可以帮你,但是前提是,你别再做这种蠢事了。” …… 兮夏察觉到她的目光,抬头看着她笑了笑。 捏着笔的人怔楞了,她看向落阶的目光没有动,却像透过落阶看向虚空,她笑着,笑容里却满是涩意,“一个故人。” 落阶:“在这里做什么?” “城主,”狐妖抬头看向她,努力绽出一抹笑,“他们说你可以让我们出去对不对?我想出去。” 落阶皱了皱眉,走了出去,狐妖跟在她身后。 她愤怒地按着桌子,却在下一瞬对上落阶平静的目光,她冷静了下来,良久,她才低声道:“抱歉,我失态了。” “第一世。”兮夏这一刻突然明白了,落阶让她写来历,但是她什么都知道。她笑了笑,说起往事,“他说过,无论轮回多少次,他都会找到我。” 狰坐在前厅的门槛上发呆。 身后的妖魔鬼怪大喊:“对,置我们城主于何地?”骨架喊得尤为大声。 狰大声道:“这是城主给我买的。” “第几世下的相思引?” 下一瞬狰又继续道:“无荒城是你们想来就来的?置我们城主于何地?” “我不需要,拿走。” 兮夏说:“我来拿我的香粉。” 他生气了,把头一扭走了。 “其他人可以忘,但是他不能忘。”捏着笔的狐妖用力,手里的毛笔被折断,木刺戳伤了她的手心,她像没有感觉一样,“他忘了,那我算什么?算什么?” 兮夏蓦然发现自己说错话了,她想再说什么,外面长街上却传来了吵闹声。 大家敢怒不敢言,都拉着出去外面讲价去了。 兮夏抢过落阶手里的衣袖,拉下来掩盖丑陋的伤口。 落阶匆忙往城门而去,到拥挤的人群后,只听到狰大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擅闯无荒城?” 落阶,“是啊,我是堕神。” 落阶心里清楚,她被关不是因为用了禁术,而是对历劫的上仙用了禁术。她阻碍了长暮历劫,这是天族不愿意看到的。 落阶心想,你们倒也不用如此说话,因为在外看来,无荒城就是一座妖怪牢狱,说句不好听的,谁都能进来啊。 狰烦了,一拍桌子全场安静下来,“别吵着城主睡觉,不然把你们都打一顿。” 茶盏里的茶已经见底,落阶又添了一次水,沸水落入杯中,她淡漠的声音响起,“你恨的是谁?” 兮夏没说什么,安静地执笔描墨。 狰挠了挠头,“但这也太多了。” 她买糖葫芦的时候说买下全都要了的时候,卖糖葫芦的老奶奶奇怪问她是要去摆摊子卖吗?老奶奶看她长得好看觉得不能哄骗人家,还说要摆摊卖得自己做才能挣钱。 落阶喝完了杯中的茶,示意她拿一张新的纸,“把刚刚的问题再写一遍。” 因为骨架跟树妖打架被关水牢三天,错过了这次的无荒城采买活动,他来瞧热闹,只得眼巴巴地看着。羡慕地看着狰咬着糖葫芦。 她说是给弟弟买的。奶奶嘴角抽搐了一下问:“家里很多弟弟吗?” “我可以送你出去,但是前提是,你别再自己去闯结界了。”落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开了狐妖的衣袖,手臂上的咒文烙印在皮肤上,腐烂,血肉模糊。“你是不是已经发现了,结界留下的伤根本不会好?” 兮夏拿了正想离去,被落阶叫住了,“上次我做记录的时候你不在,今日补上吧。” 兮夏笑了笑,从袖中拿出两颗灵石递给落阶,“一颗是香粉的,一颗是你给我疗伤的灵药的。” 兮夏愣住了,“那你为什么会帮我?甚至帮无荒城的妖魔怪鬼?” 不知谁眼尖发现了落阶,大声喊道:“我们城主来了,定要你们这群不知所谓的东西横着出去。” 落阶笑了笑,“也许只是因为你戾气太重了。” 正欲拿茶盏的手指顿了一顿,落阶没有回答她的话,狐妖也没再问。 落阶走过来,抽走她手里的笔挂回笔架上,丢下一张莹白手帕,把被狐妖捏成一团的纸丢在纸篓里,“不用写了,包扎一下伤口,不要弄得我这里全是血。” 狰帮她把灵犀兽背上的东西都卸了下来,全堆在了前厅。 兮夏愣得很久了,她从未对无荒城里的其他人说过自己的事,但是此刻,不知道为什么就回答了她的话,“第二世。” 兮夏看向她的眼眸蓄着泪,要落不落,眼神却全是恨意,“我不该恨吗?” 落阶拿过一旁架子上的书,翻开,发现是讲小狐仙的,她抬头看了一眼正在落笔的狐妖,又把书盖上了。 狐妖不解,还是跟落阶走去了书阁,落阶递给她一张纸,让她自己写。 她手里拿的灵石是泛着蓝光的更高阶灵石,不是落阶带过来的那一堆。 落阶倒了一杯茶,慢悠悠地开口,“你上次出去找谁?” 这群?落阶愣了一愣,她以为来的是临渊,竟然来了一群? 在落阶怔楞之中,众妖魔怪鬼一边喊着横着出去,一边给落阶让出了一条路。 落阶:…… 第 68 章 第 68 章 长街之上,妖魔怪鬼分站路两旁。 人群后的落阶与城门口的四人目光对上,美人衣裙繁复,曳地裙摆拖过青石板长街,落阶站在众人面前,笑意盈盈道:“是辰枢帝君和魔尊啊,真是让无荒城蓬荜生辉啊。” 方才还嚣张的众妖魔鬼怪:…… 尘离剑和渡魂剑被收起,辰枢和临渊都没有说话。 他们两人在城门外撞见应当是意外,因双方都带着人,顾忌着面子均没有动手,只是冷笑着点了点头算打过招呼了。 辰枢打开了无荒城的结界,临渊跟随着一同进入,结界的金色耀眼光芒散去,眼前却挤满了无荒城的妖魔鬼怪,盯着他们的眼神都宛若盯着一块烤香了的肥肉。 两人都听过无荒城的妖魔鬼怪很难对付,均不约而同召唤出了长剑打算恶战一场的时候,妖怪们让开了路,一身白衣的美人笑着迎了上来。 苍穹日头高悬,神女踏着日光,发髻紫玉铃铛摇曳。而妖怪们只是安静地看着他们。 根据茶楼小二的指点,他们三人去了隔壁街的一家当铺,得知他们要买房子,掌柜拿出了几张房契任他们挑选。 落阶安慰道:“不至于,狰还没开窍。” 然后落阶又把他们带回了无荒城。 狰见他们熟悉,带着众妖怪散了,万人空巷的长街当即空了,只余他们五人。 临渊拿起杯子,尝着他给落阶买的兰香岩茶,“忙完就来了,就是不凑巧,遇到了辰枢帝君。” 临渊:所以招待去两座山头外的云山镇吗? 三人一同离开云山镇,落阶打算去荒山寺把之前的阵法撤了,正欲跟他们道别,回头发现两人都跟在她身后。 临渊建议道:“去云山镇买个小院,你把法阵设在屋内,这样往来是不是会好些?” 说起这个临渊就来气,“不是你们神族阻挠,我们千年之前就已经拜天地了。” 临渊冷笑,“再看一眼把你眼睛戳瞎。” 夜半,风起,窗棂外花枝摇曳,投下剪影。 掌柜摇摇头,看见落阶貌美,也想多聊几句,“那家女主人可不想卖,她当时也没有死当,说如果被休弃她就回来这儿养老,不过这么久都没有回来赎,我估计如今在京城享福了。” 镂空雕花木门被推开,三人跨过门槛,不是浮生小筑书阁外的花园,是一座破庙。 落阶觉得掌柜这几句话真难理解,一个享福的人怎么会想着自己会被休弃呢?也可能是她不了解凡人。 由于方才动静发生时落阶在书阁泡茶,煮茶的炉子还没熄,她直接把他们带进了书阁,他们三个一坐下,云歇就自觉上前煮水拿茶叶。 落阶:…… “说说吧,怎么一起来了?” 落阶:…… 落阶目光落在辰枢手里牵着的金色锁妖链上,又看向被捆着双手朝她娇笑的美艳女子,“这是?” 辰枢:…… 临渊笑出声来。 落阶不赞同地摇摇头,“有朋自远方来,得招待。” 辰枢无语,把锁妖链递到了落阶手上。落阶知道何意,唤来狰,“带去水牢。” 落阶觉得在大庭广众之下叙旧实属不雅,邀约道:“来我家坐坐吗?” “你们说话再这样阴阳怪气,我现在送你们出城吧。” 三人一同走出荒寺,穿过草盛树高的密林。落日黄昏,雀鸟归巢。 “你呢?艳鬼不带去幽冥司带过来这里做什么?”落阶剥了颗瓜子,便看到同时递过来的核桃仁,皱眉拒绝,“自己剥自己吃。” “这几日我得空,还有事要跟你说。” 落阶瞧着这个瓷盘有些眼熟,看了一眼博古架,木架上画着十二凶兽的瓷盘果然空了一只。不过,她多看几眼,觉得这个盘子装瓜子确实挺合适的。这般想着,云歇又装了一盘核桃端过来。 两人不再接话。 落阶目光落在不远处碎裂的青石地板上的灰烬,也许真的有人路过借宿歇脚,“那他们会信诸天神佛现身显灵吗?” 穿过长街,五人浩浩荡荡往落阶的浮生小筑去。一路上有妖怪藏在家里探头探脑去看他们,怕被发现,看一阵又把头缩回去,一会又伸出头来,一时之间,长街楼上全是奇奇怪怪的脑袋。 三人的目光同时落在前方金身脱落的神像上。 落阶悄悄松了一口气,感慨道:“比收复无荒城还可怕啊。” 辰枢把核桃仁吃了,说:“这个艳鬼有点特殊,化为厉鬼修行了五百年,有点道行,之前送去了幽冥司,璃月的几个手下为她大打出手,都争相抢她要与她冥婚,璃月实在头痛,不知道怎么处理。我想着就先带过来看你这里有没有法子?” 三人喝了一会茶,落阶打算邀请他们去城中的茶楼吃饭,蓦然发现无荒城没有茶楼,应该挖掘一下爱做菜的妖怪。她这般想着,“晚些时候去云山镇吃饭?” 同时沉默。 落阶未回话,辰枢冷笑,“你们拜过天地了吗?” 她现在觉得传送法阵设在荒山寺确实不妥,原本想着荒山无人,她往来也方便些。 临渊嗤笑,“你都说这是荒山寺庙,哪来的人啊?” “艳鬼。” 掌柜笑呵呵地收起其他房契,道:“姑娘好眼光,这房子位置很是抢手呢,也恰好是这两日过了赎回的时间,姑娘晚几日来估计就错过了。” 艳鬼,鬼如其名。与落阶的美貌不同,艳鬼美得很具象,那张脸艳丽如扶桑,肤色极白,红唇艳艳,青丝长极脚踝,一身水红色的衣裙,笑起来有两个小梨涡,美得扣人心弦。风起,吹过她身上浓烈的脂粉香。 因为房子只是设阵之用,临渊和辰枢都没有给意见,落阶选了一家在长街的侧巷里,这样采买东西较为方便。 长街不长,一会就走完了。长街尽头是浮生小筑,门口站着狰。 临渊冷冷地勾了勾唇,“这么说我还得谢谢辰枢帝君了。” 付了银子,拿了房契,落阶去刚买的新房子看了一眼,设了传送阵。 “魔族近日没什么事,我去无荒城陪你几日。” “你知道内幕?临渊不会在计划着打神族吧?”虽说当初三界签了停战协议,但是落阶失踪之后,三界都不打算遵守了,大大小小的冲突不计其数,就算云歇现在说魔族有这个打算落阶也是信的。 艳鬼睁着含水的眼眸,委屈地看着落阶,泫然欲泣,“奴家这么漂亮,姐姐忍心把人家带去水牢吗?” 实际的无荒城似乎与传闻中不太一样。 落阶点头,觉得提议确实不错,故而三人在云山镇吃过晚饭,落阶便拉着他们两人去找房子。 “我们也不一定非要吃饭。” 落阶假装看不到,问辰枢,“你这个宠物需要跟我们一起聚聚么?” 临渊身后的云歇上前一步,躬身给落阶行礼,“见过尊上夫人。” 辰枢:…… …… 辰枢:…… 两人两看两相厌很久了,今夜一起吃饭已经耗尽了所有耐心,故而落阶这话说完,便头一扭各自回房了。 圆月高悬,月光幽冷,就很适合睡觉。 狰看到他们过来,朝辰枢翻了个白眼。 落阶叹气,“算了,我在想想法子吧,先回去睡觉。” 辰枢冷哼。 幸而当初建造浮生小筑的时候多预留了几个房间,落阶给他们一人安排了一间,怕他们半夜起床看到对方会打架,落阶还把他们的房间安排得南辕北辙。 昨日落阶从云山镇出来回无荒城的时候路过这座破庙,在这里设了传送阵,这样她从无荒城往来就较为方便了。没想到今日就用上了。 落阶看向临渊,“不是说过几日吗?”昨夜分别的时候才说过几日忙完手上的事情便带云歇过来,落阶怀疑他直接回魔界把云歇拎着就来了。 落阶还想说什么,云歇端过来一盘瓜子。 落阶笑了笑,手轻柔一翻,手掌向上指尖指着前方。“欢迎光临无荒城,各位这边请。” 太阳西斜,三人起身,落阶带着他们出门。 “我觉得我们三人走在这里也很怪异。”落阶小声说道。 艳鬼:…… 辰枢沉默了半晌,“你这样突然出现在这荒山寺庙之中,万一被人看见呢?容易把人吓个半死。” 临渊笑了,泼了一盆冷水,“怎么?无荒城就没有艳鬼的目标吗?” 长街很宽,两旁是林立的带小院的三层小阁楼,青砖石瓦的路两旁有稀稀零零的几个小摊,上面摆的东西都是落阶从外面带回来的。 行吧,装核桃也行。 艳鬼收起眼泪扭头就走。 落阶头疼,但不想拉偏架。 云歇笑了,“魔族和神族立场不一样,况且城主也知道,你从上神到堕神这事,双方都在怨恨对方,城主你是不在意,他们可没让这事过去。” 辰枢嗤笑,“那不就没有?” “你们不回去?”落阶疑惑。 辰枢心想可不一定,当初落阶也很单纯,还不是被临渊骗走了。 落阶看了一眼,问临渊,“你养的宠物?”不然不送去幽冥司牵着带过来做什么? 辰枢冷笑,“是不凑巧了,如若不是我开了结界,魔尊还不一定进得来呢。” “你说我要不要摆桌酒宴,让他们握手言和呢?” 但是掌柜的这话,她看了几眼前屋主的名字。薄月,真是个好听的名字啊。 临渊再加了一盆冷水 ,“方才那个唇红齿白的少年看着就像艳鬼喜欢的。” 落阶:…… 头一回辰枢觉得临渊的阴阳怪气还是值得思考的,他沉默了良久,道:“无荒城的妖魔鬼怪应该不至于吧。” 落阶不了解典当,有些好奇,“主人不是卖掉吗?” 临渊不满了,皱着眉道:“我为什么要睡在这里?我要睡你的房间。” 临渊夸赞道:“不错,这么短时间把这里变成这个模样。” 大红木柱的红漆已经斑驳龟裂,露出原木色。贡案已经缺腿倾倒,满地尘埃。 她试探道:“你们实在不想睡我给你们冲壶茶你们在这里坐到天亮吧。” 云歇不知道何时出现在落阶身后,笑着道:“自古齐人之福难享,三人行总会有些拥挤。” 大家都很尴尬。 落阶的卧房,垂落的白纱被风吹起,露出美人安静沉睡的脸。 卧房内幽兰香若隐若现,人影慢慢走近床榻,香味逐渐浓郁,人影俯身深吸了一口,享受地笑了笑,人影伸出白皙的手指捻起落阶散落的黑发,轻轻卷着玩。 另一只手静悄悄地伸进了被子里…… 第 69 章 第 69 章 窗外月色幽冷,卧房昏暗只有微弱光线视物。 白皙的手指捻弄着床上美人的青丝,伸进被窝的手在小心翼翼地摸索,正待再深入的时候,下一瞬被一只冰冷的手掐住,床榻上的美人缓缓地睁开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大半夜不在水牢睡觉,在这里做什么?” 穿着水红色抹胸长裙的艳鬼身子又俯下去了些,美人酥胸半露白得晃眼,她娇滴滴地说:“人家在水牢睡不着,姐姐的床又香又软,可以分我一半吗?” 落阶坐起身,扣着艳鬼手腕的手一直没有松开,“我不喜欢与人同睡一床。” “姐姐又在诓骗人家,今天所看,你明明跟那个黑色衣服的有一腿,都颠鸾倒凤过了,还来骗我说不喜欢与人同睡一床。” 这种露骨的话从未有人在落阶跟前说过,饶是落阶如此清冷一人脸颊都因这话染上绯红。 艳鬼娇嗔道:“姐姐已经尝过男人的滋味了,不如尝尝我的。姐姐试过了我的手段之后就明白男人啊也不过如此。” “既然男人也不过如此,那你怎么在幽冥司勾得个个为你神魂颠倒的?” 拽着她的狰吓了一跳,生怕魔尊那把剑砍艳鬼的时候殃及池鱼把旁边的他砍伤了。在落阶目光示意下赶紧带着怒气冲冲的艳鬼走了。 “我不想知道你的名字,你现在马上回水牢。” 临渊见她在沉思,问她,“那你这段时日在无荒城发现了什么?” 那也是云歇第一次看到他们尊上这么可怖的模样,她慌张不知所措,只想赶紧去找布擦地上的血迹,被落阶阻止了,落阶轻声道:“不用忙活了,你回去歇息罢。” “狰找个房间安排给这位……姑娘吧。” 落阶无奈,邀请道:“一起去城中逛逛么?” “譬如?” “往前翻?”她沉思,“再往前便是人间城镇了,而且都千年过去了,无从查究。”城志早就没有了,朝代更迭,更是难寻。话虽如此,也是一个方向,落阶记下来。 两人一直没有说话,从浮生小筑一直走到城门口,转了个弯又走回去。 他念诀施了个结界,几步上前把落阶揽在怀中,埋头在她脖子上咬了一口,低声在她耳畔道:“上次你在魔界疗伤的时候一同泡药池,我便想着日后一定要与你在池中玩些有趣的。” 长街安静,与永夜城不同,永夜城的夜市永远热闹。夜深,长街只有他们两人闲逛,两旁的小阁楼都熄了烛光。 红灯笼是今日狰带着人挂上的。 临渊总结,“既然如此,那便是你们神族有问题了。” 临渊无所谓道:“我当时是没有这个心思,不过,现在有了。” 唯有阁楼门前挂着的红灯笼照亮长街,连绵的灯火宛若盘旋的游龙。 临渊觉得好笑,“无荒城是你们神族的地方,你问我?” 渡魂剑还握在手中,剑尖滴血落在地板上,临渊脸色冷峻,“什么脏东西都能进她的卧房吗?” 提起渡魂剑的手被落阶按住。 落阶:“哦?那怎么不见你去勾引璃月?”既然男女不忌,说权势,整个幽冥司谁又比得上璃月呢? “所以你问我待到什么时候我也不晓得。”落阶叹气。 地上受伤的艳鬼更加受伤了。 穿过小巷,是一片树林。高大的树木遮天蔽月,林中的光亮来源于挂在树上的灯笼。 “譬如,记载无荒城的册子缺失了部分。” 临渊冷哼。 落阶:“你还记得进魂阵找记忆之前我跟你说过吗?一个羽化了的好友,他弥留之际曾经同我说,让我来无荒城看看。但是他没有跟我说来看什么,所以我得在无荒城找到他让我来的缘由。” 临渊不语。 “这哪里冲突了?我爱慕姐姐是真心的。” “为什么?”他不解,情事上落阶从未拒绝过他。 “何必这么生气呢?” 落阶愣住了,“你脱衣服干嘛?” “你也回去睡觉。”她对辰枢道。 落阶觉得好笑,“哪是璃月长得寡淡,你只不过想给自己找个庇护罢了。美色惑人,让他们都倒在你的石榴裙下,为你所驱使。在这无荒城,你挑中了我仅此而已不是吗?” 一个个池子大大小小氤氲白雾,池水从山上留下来灌注。 临渊气笑了,“你拿擦过地的破布来擦我的剑?” 艳鬼突然就爆起了,“你一口一个东西骂够了没有啊?”渡魂剑的魔息在体内穿梭疼得要死,他还一直在骂,她半夜爬床落阶都没有生气,他算什么东西生哪门子气啊? 既然都逛了,便都看完吧。 落阶点头,“无荒城的妖怪越来越多,放在这里也不是个事,我想着有些怨气不深的,洗洗送出去。” “倒是个好法子。”临渊说着,便脱下了外袍,挂在池子边上的树杈上。 狰和辰枢看到被刺伤的艳鬼都愣了一下,还是推门的云歇急匆匆奔到落阶身旁,看她没有受伤,连衣袂都没有粘上血,松了一口气跪在地上,“是云歇办事不力,没有看好夫人,请尊上责罚。” 临渊走过去,蹲下,用手探了探池中的水,虽然冒着白雾,确是冷水。他疑惑道:“这是洗涤戾气的水?” 落阶把帕子丢在桌上,“不行你再念个洁净诀。” “要去看看么?”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到浮生小筑,夜色依旧,踏月而归。 临渊勾唇笑了,“夜色这么好,都走到这里了,情之所至,不如一起来泡泡池水。” 狰一脸懵地上前,一把拽起艳鬼。她闷哼了一声。 “外面的传言,无荒城里都是凶神恶煞的妖魔鬼怪。” “是,其实说起来确实很多妖怪实力强悍,但是与我们在洪荒时打的妖兽相比,简直小巫见大巫。所以你说,六界之中传言到底是谁传的呢?” 艳鬼不满地嘟嘴抱怨,“人家有名字的,不要叫人家妖怪嘛。” 被钉在床柱上的艳鬼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我不要。” “这倒也不用质疑,像你方才说的,无荒城是神族的地方,总不能是你跟昼黎在神族的眼皮子底下弄出这种事吧?”落阶叹气,“主要是我想不明白,无荒城就是一个关妖魔怪鬼的地方,能有什么问题呢?” 临渊:“那你有没有想过再往前翻。” 门口一直没有说话的辰枢嗤笑,“艳鬼半夜摸进来,堂堂魔尊又何尝不是呢?” 临渊用力拔出渡魂剑,艳鬼捂着伤口跌坐在地上,门外的人推门进来。 下一瞬,艳鬼的凄厉叫声穿透耳朵,浓郁的脂粉香顿时被血腥气所替代。 落阶牵起他的手,与他十指紧扣,拉着他的手出门。她叹气,“明明我是受害者,还要我来哄你。” 临渊点头,“但是来了发现并非如此对么?” “主要是我不是在无界灵狱睡了五百年么?中间很多事情都不知道,而且时过境迁无从考究。”落阶想了想,“除了这个,还有很多很奇怪的事。” 辰枢勾唇一笑,转身就走,回去睡大觉。 临渊指了指浮生小筑两旁的小巷,问道:“这里通向哪里?” 落阶转身就要跑,被临渊拖回来,低声哄道:“我设了结界,没人会来,也没人看见。” 落阶无语,“我都伤成那个样子了,你还生出这么恶劣的心思?”那时候的她说只剩一口气都不为过。 落阶勾唇笑了笑,“真是一只诡计多端的妖怪。” 临渊冷笑:“这便是你们无荒城的水牢吗?关个东西都管不住。” 临渊冷笑,“怎么?现在城主是怪我打扰了你与美人春风一度吗?”他挣脱落阶按住他的手。 问题是,这满城的东西,找不出几个能打的。也不是,他们只是打不过落阶,但是拎出去,还是让很多神仙头疼的东西。 临渊:“你打算在无荒城待到什么时候?” “我也是挑的好吧,那个幽冥司司主是吧,长得太寡淡了,哪有姐姐好啊。”说着另一只手便攀上了落阶的肩膀。 “还有一个让我很头疼的地方,这里的妖怪不一定从关进来就活到今天。”换言之,有很多可能被其他妖怪打死吃掉,她记录下来的妖怪是不齐全的,会不会跟已经死去的妖怪有关系,她也不知道。 落阶淡定地下床,靠着微弱月色下的光穿好了外衫,指尖一划桌上的烛火燃起。 临渊收起渡魂剑,转身欲走,被落阶拉住手腕,“你都把她戳了个对穿了,还没消气么?” 落阶头疼,整件事她最无辜,现在好像全是她错似的。 落阶叹了一口气,拿过架子上的帕子,蹲下把滴到地上的血迹擦拭干净,抬眸的时候看到渡魂剑的剑尖还在滴血,便顺手替他擦拭干净。 妖怪冷哼,“姐姐都不会怜香惜玉的。”说着把水袖一甩,脂粉香扑面而来,袖子一把打在了落阶的脸上。 云歇瞧了一眼临渊的脸色,见他没有说什么,躬身退下。 “哎呀,男人嘛不过是玩物,那多玩几个又如何?而且他们哪比得上姐姐啊,我就是看上了他们的权势罢了。” 狰方才估计还在蒙头大睡,头发凌乱地竖着,像个炸毛的小动物。现在更是一脸茫然。 她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一道冷光忽而从黑暗中袭来,床榻下刚站起来的艳鬼毫无还手之力被一把长剑刺穿肩胛钉在床柱上。 “太冷了。” 临渊皱眉,“冷?” 她深吸了一口气,转身看着他,平静地道:“临渊,我可能,生出了心魔。” 第 70 章 第 70 章 落阶望着他,一字一句,她说:“临渊,我好像生出了心魔。” 临渊皱眉,“什么时候的事情?” “也许从无界灵狱开始,亦或者是从魂阵出来,我不知道。”很多时候,她都会想,要不把他们都杀掉,全部杀掉世间就安静了。她想不明白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她做了很多事,但是好像没有被认同过。她不知道做什么才是对的。 一切都是徒劳。 她以为她只是没想明白,但是池水的冰冷刺骨让她清醒,如今她不得不承认。 但是,无解。没人可以帮她。 神族所有人都说她自甘堕落,成为堕神是她咎由自取。她觉得她只是做了自己认为对的事,但是衍生出来的心魔骗得了自己,骗得了别人,却没有骗过天道。 那四十九道天雷不是她叛族的处罚,只是直到她入了无荒才看清。 临渊:…… 落阶来云瑶族多次,还是第一次遇到碧水瑶天的白事。 她低头莫名其妙地笑了,她也算有始有终,云知继位时她来观礼,她葬礼误打误撞也来送她一程。 三人在无荒城门口分别。 她觉得这样想是不对的,她反复问自己,真的不对吗?但是谁又能决定对错呢? 因为之前答应了兮夏帮她找治疗咒文的伤,现在还有一个体内有魔息的艳鬼,她只得去碧水瑶天找云知想想法子。 …… 心魔蠢蠢欲动。 …… 落阶走进书阁的时候,辰枢已经在泡茶了。 艳鬼撇撇嘴,“知道了。” 落阶震惊地不知所措愣在原地。她认识云知几百年了,因为岁月太长,她早已忘记她们相识了多久。而现在突然告诉她,你的好友去世了,你来得巧啊,刚好参加她的葬礼。犹如当头一棒,打得她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族人见她不可置信的样子,无奈解释道:“虽然知道落阶上神难以接受,但是讣告已经送往神族,千真万确。” 云瑶一族世代长居东荒,有事派人去东荒找就可以了,除了有点远,一切都不是什么问题。但是落阶没人可派,虽然不太愿意亲自去云瑶族,但也没什么办法。 临渊没有笑,把她紧紧揽在怀中,郑重地道:“没关系,无论你变成什么模样,我都会在你身旁。” 他蓦然发现自己说错话了,他道:“上神过来祭过也是送了云知族长一程,我送上神出去罢。” “对了,你记得带上艳鬼参加。” 故而族中有人去世便会按照习俗停灵七天,再葬入碧水瑶天的墓地。 与他们分别,落阶赶往云瑶族。 落阶没有回答。 厚重的朱红木门大开,云瑶族的人用托盘端着百花进进出出。族中有名望的族人皆跪在大殿上,殿中挂着一重又一重的白纱,风过卷起纱布,供案上的白蜡烛火光明明灭灭。 想毁天灭地,想把这些烦人的东西都砍死。 她站起身,“无荒城没有人会医术,我得去看看艳鬼。你们要打架的话出去打,别弄坏我的地方。”说完也没理他们,径直走了出去。 落阶心知他误会,便赶紧解释道:“我不是代表神族来吊唁的,我此次前来,是找云知有事。” 落阶醒来后,也加入其中。 云瑶族虽为仙族,寿数却不长,迄今为止未有活过五百岁的族人。与如今的仙族不同,云瑶族不是天生灵识的仙族,能自行繁衍后代,故而云瑶族族人众多。 “我就说姐姐最好了吧,哪像那些狗男人。” 由于无荒城里有两个伤者,落阶也没有用慢悠悠地骑着灵犀兽去,用了传送法术瞬刻到达。 临渊:“我在尚且如此,如若我不在呢?” “无荒城落阶。” 她进去把博古架的檀木熏香点上,在茶桌坐下时,辰枢已经给她倒好茶了。 把她鬓边的发丝别回耳后,他抬起她的下巴,认真地看着她,“就算你想毁了这方天地又有什么关系呢?你不想陪我看日升月落,我陪你一同消散天地又何妨?我们总归在一起的。” 落阶愣了一下,接过幽冥司送来的鎏金帖子。 落阶说不用了。族人疑惑:“族长的葬礼在七日后,上神不打算参加么?” 辰枢:“这不是被你戳了一剑?” 艳鬼被挣安排在浮生小筑不远处的小楼里。临渊也没有下重手,不然以临渊的剑法,艳鬼得身首分离。 翌日清早,晨光熹微,碧空如洗。 落阶确实不想参加她的葬礼。云知曾说,她们一族其实已经认命了,一切都是注定。她只需要顺应天命,该死的时候死了便是。 “贱男人不就是这样吗?下贱胚子,像条狗一样招招手就过来,哪有姐姐的好定力啊。” 他们两人下次不要同时来就行,太闹心了。口头协定太不稳妥了,她决定回来之后在城门的结界再加一层禁止。 辰枢笑了笑,“璃月忙百鬼夜行的事真的没空管她,反正你管一群妖魔怪鬼也是管,多一只艳鬼应该也没什么事。” 后来的每一年里神族都会派人参与夜行,除非有特别重要的事情,不然辰枢和呈越都不会缺席。 临渊:“你不会的,如果你这么想,那就是否定你之前为苍生所做的一切。而且,你悟性这么高,会找到压制心魔之法。” 旧事翻篇,辰枢也不打算现在说出来,显得神族没有肚量似的。就是看到临渊听到这话还不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气不打来一出,不看临渊一眼,只跟落阶道别转身消失。 百鬼夜行,每年七月十四夜幽冥司开门,让百鬼们回人间看一看生前的亲人。以往每一年都是璃月拿着招魂幡在前面引路,落阶走在队尾跟随。 落阶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勾人这套别在无荒城用,男的不行,女的也不行,谁都不行。知道吗?” 夜深人静时,偶尔会生出毁天灭地的想法。生灵消散,大家一同归于天地,重回混沌。再也没有尔虞我诈和互相残杀。 落阶接过云瑶族人递过来的一束小白花,上前放在冰棺前的供案上。她沉默了良久,上前指尖念诀,分别点在冰棺的四角。 族人引着她往碧水瑶天的大殿走。穿过种满白昙花的山谷,来得云瑶族的大殿。 落阶无语了,“那你还在这个时候送过来?” 辰枢说这话的时候临渊恰好走进来,听了冷哼一声,“没什么事?半夜爬床了还没什么事?” “临渊,我想救无荒城的妖魔鬼怪,但是我好像救不了自己。” 她说得没错,但是落阶一向不惯着别人,“你不要我就拿走了。” 落阶去瞧了一眼艳鬼的伤口,给了两颗灵药。 曾经活泼好动的人如今安静地躺在冰棺之中,嘴唇红艳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冰棺中的人一身繁复的绣满白昙花的白色朝服,头上插着金钗步摇。云知继位云瑶族时穿的便是这一身,没想到停棺下葬也是这一身,云瑶族真的,有始有终。 …… 艳鬼不满地撇嘴,“灵药治伤,又祛不了体内的魔息。” 辰枢拿出一张帖子,“璃月得知我来无荒城,特意让我给你送的帖子,下个月的百鬼夜行,请你务必到。” 落阶义正言辞地跟辰枢说:“你下次带妖魔怪鬼进来得经过我同意,没事不要擅自进城。” “真的么?就算我想要毁了这方天地?” “好。”落阶上前抱着他的窄腰,把脸埋在他胸膛,说:“那你穿上外袍我们回去睡觉吧。” 辰枢冷笑:“落阶法术在你之上,她还打不过一只艳鬼吗?还是你不信任落阶?” 引她到大殿的云瑶族人说领她去客房休息。 艳鬼不甚满意地接过。 落阶:…… 其实艳鬼没什么好看的,她就是看着他们觉得烦找个理由出来。 族人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终究有些不忍心,“这场葬礼的主人,便是我们云知族长。” 她又看了一眼临渊,这个没关系,他打不开无荒城的结界。 落阶穿过群山到碧水瑶天的时候,看到云瑶族在办白事。白纱挂在树上,像路引往碧水瑶天深处。 因云瑶族德高望重,故而葬礼会邀请六界前来吊唁。 碧水瑶天前站着云瑶族的族人,看见落阶立马上前,“请问客人是从哪里来的呢?” 族人也没有再说什么,心道她应该也不会害他们族长,况且云知族长已经死了,还能诈尸不成? 落阶赶紧制止,昨天好不容易才哄好。“要不你们以后别来了,我看见你们就头疼。” 也与现在的仙族不同,云瑶族身死,肉体不会立即消散,会和凡人一样慢慢腐烂,灵识会与肉体腐烂一同慢慢消散,却不能像凡人一样轮回转世。 大殿的尽头放着一座冰棺。 临走时辰枢又跟她道:“忘记跟你说了,下个月的百鬼夜行我大约是没空参加了。”说完睨了一眼临渊。 落阶:“这事就是告诉你,美色不是时时都有用的。” 有一事落阶不知道,就在落阶沉睡的五百年中,有一年的中元节,临渊带着魔族过来捣乱,见鬼就打,还把璃月也打了一顿。 落阶也知道艳鬼的这种思想已经根深蒂固了,她不好为人师,故而也不打算再说什么。只道:“反正辰枢帝君把你送进来了,你就在这呆着吧。你体内的魔息我给你想法子。” 她接过茶盏,“你昨日说有事找我,是有什么事?” 大约是,凡人死了之后,还会有在人间的亲人挂念,每逢中元节会路祭烧纸,盼望已故的亲人早登极乐。但是于神仙而言,魂归太虚便是世间之外化为云烟。 剑伤也是小伤,严重也是因为渡魂剑有魔息,魔息在体内乱窜,会有钢刀刮骨之痛。 她只是想用这种方式纪念那些岁月长河中辞世的旧人,故而幽冥司每一年的百鬼夜行,落阶都会参加。只是没想到,璃月怕她今年不来,特意让辰枢给她送帖子。 刚好有借口把辰枢和临渊赶走。 跪在地上的云瑶族人都一脸茫然地看着她,其中有人问道:“上神这是在做什么?” 云瑶族居的碧水瑶天是个山谷,也方便这个医仙族在山上种灵药仙草。 “哦,原来是落阶上神,这边请。”族人说道:“没想到讣告刚遣人去了神族,落阶上神就到了,真是迅速啊。” 她那时候还夸云知看得开,云知说没有办法啊,看不开又能如何? 云知是认命了,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想替她认命。 她成为堕神已是忤逆天道,那么再忤逆一次又何妨? 70-80 第 71 章 第 71 章 离开了碧水瑶天,她想拿回碧流灯,却发现自己不知何处寻觅遗音。 她站在群峰前茫然地想了很久,最后决定去一趟魔界,问问临渊怎么才能找到馥虚灵镜。 三千里的若水看不到尽头,面前是生花林纷纷飘落的霜令花。永生不息,永远绚丽。 落阶走进生花林,紫色花瓣打着旋飘零而下,落在紫竹伞上,如淋一场紫色的花雨。她突然觉得走累了,收了伞,盘腿坐在树下看着漫天的紫色。 …… 霜令花林外,魔族大殿前。 魔君决夙正在清点魔将,溪回在旁边看着。 溪回沉思了很久,问决夙,“你说此次尊上为什么不派我去呢?”天天待在魔域,有点无聊了。 玩蟋蟀的美人抬起头来,发髻上的紫玉铃铛跟随她的动作摇晃,她歪头看着溪回半晌,轻轻勾唇一笑,“你竟然还活着?”语气轻柔如春风缱绻,在场的人却听出了杀气。 他不知道现在跑还来不来得及?但是总不能原地等死吧。 “怎么突然过来了?” 章莪山所生长的血灵草,果实可以生死人肉白骨,而她手里就有两颗。她用法术把云知的魂魄禁锢在冰棺之中,只待她拿到碧流灯招魂结魄。 什么去吊唁?谁去吊唁在这里点将啊?把去搞破坏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他翻了一个白眼。 他们尊上刚才无荒城回来,听到这个消息头也没抬,随意道:“那就让决夙去。” 她刚刚想了一想,现在是云瑶族的葬礼,她直接去跟云瑶族的族人说我能复活你们族长把她的冰棺给我吧,这样的话应该会被他们一族人乱棍打出来。既然已经用法术禁锢魂魄,等到六日后云知下葬,她去挖棺材神不知鬼不觉。 指腹摩擦着她滑嫩的手腕,他漫不经心道:“什么事?” 落阶冷哼。 决夙不解地看向他,顺着他的目光看到前方的人,白衣美人盘腿坐在层层重叠的落地花瓣上,手里拿着根枯树枝,正在跟地上的蟋蟀玩。 “云知死了。” 临渊:“云瑶族一族寿岁天定,你招魂就是忤逆天道。” “能有什么事?尊上一年到头都不在魔界,也没……”他突然顿住了。 下一瞬,在剑气挥落的紫色花瓣中,玄衣的临渊从天而降,如同救世神一般。他把落阶揽入怀中,手握着她的手腕,枯叶剑消失不见。 临渊问她,“什么时候去馥虚灵镜?” 决夙一脸疑惑:“你得罪夫人了?” 落阶摇头,“我找你有事。” 决夙心里默默道:怪不得不让你去,那是仙族的地盘,据闻他们的尊上夫人和云知族长有些交情,万一他们尊上夫人也去吊唁,但是夫人现在是堕神,碧水瑶天不让她进去,他们魔族不得去给她撑撑场子吗? “好,但是这次我不想留遗憾。”虽然云知时常压榨她干活,让她收灵草,去浇水,但是,她有事,她从来都是不远万里从东荒赶来,毫无怨言。 “怎么在这里?事情做完了来找我玩么?”粗粝的指腹揉着唇,被落阶一手挥开。临渊低头看着被打掉的手笑了笑,“你以前不会动手的,哦不对,你以前动手都是用枯叶剑的。” 临渊笑了笑,“我们这一生,很多人都会在岁月长河中羽化而去,救得了一个,你会不会后悔救不了第二个?但是落阶,就算救不了,那也是天命如此,与你无关,不必愧疚。” 落阶勾唇一笑,“如今我想做的坏事都可以赖给心魔么?” 临渊低头亲了亲她的唇,“不然呢?以前的你根本不想做坏事。” “带你去湖心亭煮茶。” “咱们当初签神魔契约的时候说好的,不要让溪回分裂妖族破坏三界契约,溪回投靠魔族,确实如你当初所愿。如今翻旧账不好吧?”临渊挑了挑眉。 “我想用一下碧流灯。” “你都猜到了。”落阶认真地看向他。 溪回投靠魔族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临渊和落阶有一腿好吗?谁能想到一个魔界尊主一个上古神祇天各一方的人物竟然有不可告人的关系,现在好了,神妖大战的时候他把人得罪透了,现在人成了他顶头老大的夫人。 他大约猜到了,落阶是因为云知想起瑶玄。落阶与云知认识,她如果去过碧水瑶天就该知道云知魂归太虚了,但是她现在出现在这里,他不确定她是不是知道。所以他没敢提。 摩擦着她手腕的手一顿,“哦?” 落阶想了想,“云知招魂的事得六天后,但是我要先把碧流灯拿到手。” 落阶清浅一笑,“够了。” 决夙:“夫人,有气可以打一顿,先把枯叶剑放下怎么样?” 临渊叹气,“我知道瑶玄的事于你而言确实难以放下,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咱们试试放下仇怨往前看看。” 临渊蓦然抬头,用审视地目光看向她的眸子,“你想做什么?” 但是决夙走不得,他又不能加入战局,他们捆在一起打输了,还得被尊上罚去岩牢。打赢了,哦,他们不可能赢。他们加起来都打不过一个被压制神力的落阶。 临渊:“那我更不能打开啊,在属下面前挨打我会很没有面子的。” “所以你是怪我翻旧账吗?” 落阶不语。 落阶:“你解开禁制,打你的就是枯叶剑了。” 故而他在原地急得团团转。 他以为他要死了。 落阶抿了抿唇。 话落,原地的白衣美人消失不见,霜令花林中突然生出无数只金色蝴蝶向溪回袭来,溪回没法只得提剑抵挡,他挥动着手里的长剑,剑气把枯叶蝶砍成齑粉。 落阶冷哼。 他握着美人的手腕把她压在树上,轻声低哄,“冷静点儿。” 早不久,魔族收到碧水瑶天族长云知羽化的消息,当然,魔族和仙族向来不对付,碧水瑶天是不会邀请魔族去参加他们族长的葬礼的。但是,妖主昼黎派人过来说,日子如此无聊,咱们可以不请自来去送云知族长一程,顺便从碧水瑶天偷点辅助修为的灵药。 溪回:…… 两剑相碰发出锵鸣声,林中寒鸦展翅飞走,远离是非之地。 “是啊,忤逆天道。但是我时常在想,如果当初我再厉害一点是不是可以救下瑶玄不会留下遗憾?而如今,我有法子救云知,放弃的话我好像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 临渊侧头示意,懂事的决夙立马上前拉起被钉在树上的溪回匆忙带着人走出了生花林。 “我送送你。”溪回笑了笑,“你说你此趟前去能不能带上我呢?我觉得我混在三十人里也挺不起眼的,多我一个也不算多。” 馥虚灵镜,遗音所缔造的幻境。只有想交易的凡人才会找到入口,而遗音,从不跟神做交易。 临渊心知她做了决定的事便无可挽回,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他也不再劝,“我把碧流叫过来,她会带你去馥虚灵镜。” 决夙笑了笑,然后狠狠拒绝了,“尊上有事找你找不到,我俩都得关岩牢。” “其实你真的想溪回死,签契约的时候就上天入地追杀他了,你那时候其实也不在意他是否活着不是吗?你今日看见他想杀他,不过是心魔作祟罢了。” 两人说话间已走进了生花林。 蠢蠢欲动的溪回焉了。 溪回觉得有些不对劲,“你不是去偷东西吗?带这么多人合适吗?” 落阶收回目光看向他,似笑非笑地道:“不来也不知道魔尊大人阳奉阴违啊。” “嘘~”溪回竖起手指放在唇上示意决夙不要说话,但是晚了。 决夙不解,“你跟着我做什么?” 是福不是祸,是锅躲不过。今日不就迎面撞上了么? 落阶从临渊的肩窝上看着仓惶逃跑地数十人,轻声笑了一笑,“他逃得了今日,难道还能逃一辈子不成?” 决夙:“你咋啦?”他们尊上夫人而已又不是没见过,大惊小怪的。 他抬起她的脸,“你不是不讲理的人啊,当初三界大战谁没有动手呢?谁对谁错说得清吗?签订契约的那一刻起就代表前尘往事翻篇了。” 说话间决夙已经清点好魔将,加上决夙一共三十人。 “夫人,别打了……噢,”决夙两眼一黑,枯叶剑剑尖已经戳穿了溪回的肩胛。 他当时不就是为了躲避落阶的追杀才投身的魔族吗?结果现在说她会往来魔界?事已至此没有退路,还是小命要紧,他平日在魔界只得鬼鬼祟祟避让。 落阶笑了笑,“我不气,只不过他欠我一条人命,虽然几千年过去了,总得还不是?” 决夙邪魅一笑,“可能尊上觉得我适合去吊唁?” 溪回笑得比哭还难看,“魔域结界压制,你在这里打我没好处。” 无数金色的枯叶蝶之后,迎上了枯叶剑的剑锋。 决夙赶紧上前拦在中间,有长眼的魔将已经回去大殿唤他们的魔尊了。 溪回转身就跑,下一瞬,原本坐在花林的人已经提着枯叶剑堵住了他的去路。 那时候他刚转化为魔,临渊把他提为了魔族四君时只说了一句话,落阶会往来魔界,让他注意点。 溪回且战且退,却怎么也逃不出落阶的剑。挥剑的美人淡漠一笑,指尖念诀,一道无形的结界把他钉在树上,他挣脱不开,眼睁睁看着枯叶剑朝他袭来。 但是不能拖过七天,不然天道会发现的,到时候天雷会把她和云知一起劈成齑粉。她必需先拿碧流灯,然后静候第七天云知下葬。 临渊点头,对着虚空道:“碧流。” 花林中的突然生出涓涓细流,在半空中凝成水溪旋涡,水光散去,碧流出现躬身行礼,“主人,落阶城主。” 第 72 章 第 72 章 薄月第一次见到遗音是在深秋的一个夜里。 馥虚灵镜的大殿隐在千万年未曾停歇的苍茫风雪中。红衣白发的女子赤足自蜿蜒的冰阶缓缓而来,曳地的红色裙摆拖过冰面的细微声音在这个空荡荡的大殿更显得恐怖空灵。 薄月站在空旷的大殿中央,看着远处冰阶上的女子蓦然出现在她身前。 “坐。”女子水袖轻扬幻化出一张石桌。 薄月没有推拒,顺从坐下。 “我来这里,是跟遗音老板做一个交易。”薄月轻笑,未曾因为女子冰冷凄清如同鬼魅般的气质感到害怕。 来馥虚灵镜的人都是来跟她做交易的。遗音轻笑,“你有什么宝物跟我交换么?” 薄月笑了笑,摇了摇头,“我没有什么宝物跟你交换,但是,听说遗音老板收灵魂对么?” “我给遗音老板讲个故事,我与我夫君的故事。”薄月轻笑道:“也许遗音老板会因为这个故事有些兴趣。” 落阶看着高挑的身影消失在漫天风雪中,若有所思地转身看了一眼遗音。 “不然呢?”遗音头也没抬。 溯风凛冽,漫天风雪。 落阶心道:别琢磨了,亏了。 “你这柱子里封的是怨灵?” 落阶拿起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不要误会啊,我只是说你这句话有歧义。” “没关系,我没有气息,区区仙族,他们应当发现不了我。” 遗音不解,摸了摸玉石桌子的边缘,“是我收藏的宝贝呢,只有你这个规格的过来才有资格坐这个桌椅。” 遗音:“我得去找找,这碧流灯有什么用啊?还要你大费周章来借。”说着便蹲下身去巴拉角落里的一堆宝物。 她伸手接过碧流手上的灯,下一瞬,碧流化成溪水光韵流入灯中。 落阶点头,“对。” 遗音:“我觉得是你先动的手。” “不过你也知道,我这么大的馥虚灵镜打开门就是做生意的,谁来借东西我都借那就不太合适了。” “我想遗音老板帮我做件事,但不是现在,我的灵魂可以给你,但也不是现在。” 落阶:“据闻?是从临渊那里听来的吧?” 遗音觉得有趣,她跟凡人妖魔做交易,大多都是用珍贵的宝物来交换。就连魔族尊主,让她刺杀一个上古神祇也是用上古神器作为交换。但是于她来说,拿灵魂交易是她最喜欢的生意了,因为稳赚不赔。 “你笑什么?”遗音不满。 …… 遗音指尖划过壁画,“但是挺好看的不是吗?” “是来找我玩么?”煮好的热茶倒进冰雕茶盏放在落阶面前。 “我可以去看看么?看你怎么招魂。”在馥虚灵镜闲着也是无聊,不如看看这漂亮的琉璃灯怎么用。 山洞里堆满了宝物,拳头大的夜明珠堆在角落里发着柔光照亮山洞。山壁上挂着不知道是什么朝代的壁画,一整块切割下来安置在这里。 遗音手一挥,冰面上的石桌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套玉石桌椅。“怎么?你认识吗?” 薄月点点头站起身,转身走出了大殿。 遗音去拉她的手,“外面都是凡间的东西,你的碧流灯在里面。” 落阶想了想,“名字有点熟悉。”如若不是重名,她在云山镇新买的宅子,房契上好像是这个名字。 “据我所知,你不跟神族的人玩,听临渊说你也不认识妖主昼黎,而凡人只是你的客人,所以,真的有人找你玩吗?”落阶以为遗音会生气的,结果她只是沉思了一下。 大殿中央的冰阶之上,是冰封王座。冰阶之下环绕着一条九尺宽的流觞曲水,往大殿深处延伸,不知道去往何方。 什么东西于遗音而已都是一样的,无数法器堆积成小山,泛着灵光。 风雪中的人撑着一把素色油纸伞,一身单薄的白色衣裙,与冰天雪地格格不入。 遗音笑了笑,“走进这里的人谁没有贪嗔痴妄呢?连自己灵魂都要卖掉的人,可不是会生怨么?” 茶杯相碰,往事翻篇。 遗音把她带进冰封王座后的秘境,与漫天风雪的大殿不同,此处就像一个普通的山间石窟。 她也知道,如果落阶在神族真的有朋友,怎么会沦落到为了一个魔受四十九道天雷变成了堕神呢? 但是故事已经说完了,梦也该醒了。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做这桩生意?”她只是个商人。 落阶低头笑了笑。 落阶轻笑,“你这里不是来来往往很多客人么?” 她刚想开口说句什么,大殿外的风雪中却蓦然间出现了一个人,薄月一惊,随即想到这本是仙山琼阁,出现什么都不觉怪异,便沉默不语。 明明是她先说她没朋友的。 “但是生出了怨气。” 冰盏承着的温酒未曾褪却暖意,薄月在冰封的大殿中从深夜坐到天亮也未感受寒冷,这里的一切都好像水月镜花。 落阶笑了笑,叫了一声,“碧流。” “哎?”遗音站起身,打量着眼前的灯灵。 “他不会这般小气吧?这事还记着要报复我?”她嗤笑,堂堂一个神族帝君这般心胸狭隘。 “这灯竟然生出了灯灵?这般想着,我与临渊做的交易也不算亏。”遗音指尖捏着下巴思考。生了灯灵的上古神器,换刺伤辰枢,她应该挣了。 她低头看着玉石桌椅皱了皱眉,“太冷硬了。”加上在这冰封的大殿之中,刺骨的寒冷感油然而生。 遗音笑了笑,“据闻永夜城有一家酒楼做的菌子饭很好吃,有空我们去尝尝吧?” 落阶:“可以聚魂结魄。” 遗音爽快地答应让落阶猝不及防,她想起临渊说的,在遗音那里借宝物可太容易了。 那人踏进大殿中,收了伞。薄月终于看清她的模样,与殿外的风雪一样冰寒的脸,头上紫玉铃铛摇晃。 落阶笑,“我们为什么互相伤害呢?” 遗音见她对壁画有兴趣,给她介绍道:“一百年前吧,忘记哪个国家的丞相卖我的,但是要我自己动手去取,像话吗?” 薄月诧异地看了一眼面前的神仙,被遗音的话打断了。 遗音:“你想要什么?” 山洞之中,半空中生成溪流,汇聚成人影,一身碧衫的碧流提着灯出现在她们跟前。 遗音撑着头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这漫长的岁月太过无聊罢了,如果没有人同我玩,一点乐子也没有了。” 幻化出冰盏给薄月倒了杯温酒,遗音清澈如孩童的眸子注视薄月良久,最后笑着道,“好,我喜欢听故事。” “不是。” 遗音不理她,幻化出烧水的炉子和茶壶杯盏,自顾自地开始煮茶。 落阶笑了笑,“我不是不愿意带你去,但是我们要去的地方是仙族的地盘。” “我用完就还你,应该不久。” 遗音无语了,欠上了血债就是麻烦。 遗音站起来跟她说:“你先回去吧薄月,你的生意我接了,我会找你的。” “是啊,他们会给我讲故事,说他们的郁郁不得志,说他们的不甘,说他们的欲望。但是那些故事于我而言,不过与凡间的说书人说的话本子一样罢了。”遗音抬眸看向落阶,“我与你不同,你生于神族,从有灵识开始便与同族一起,而我孤独了上万年。其实我很羡慕你的。” “你说的找,就是这般翻找?” “所以你的意思是,别有所图的只有临渊?” 正在沏茶的遗音抬头,“是用来跟我交易的灵魂。” 冰盏中的温酒已经见底,薄月知道,这是遗音在下逐客令。 落阶打量着她的大殿,大殿广阔,两旁的冰柱顺延着往大殿深处看不到尽头,冰柱里面水光流动。 虚无,不真实。可以逃避现实。 落阶转身,走到她面前坐下。 遗音哈哈大笑起来,“怎么啦?你揭我短不允许我戳你刀子么?” 落阶:“你想要什么?” 遗音歪头看向进来的白衣美人,轻声笑道:“落阶上神,哦,落阶城主是来找我玩么?” 壁画的下方放着一个个檀木桶,里面放着卷着的画,少说也有上百幅。 画中画的是人间的祭祀,一群人围着大祭司载歌载舞,百姓围在外面观看。确是盛况。 她没有坐下,越过遗音慢慢往前走。 “我来找你,是想借一借碧流灯。” 落阶实在不想打击她,但还是告诉她了,“辰枢应该也会出现。” 遗音:“你别管,反正你就说换不换吧。” 遗音其实也不在意她什么时候还,因为归还回来也是丢在这里,她只是想知道这灯有什么用?故而又重复了一次方才落阶没有回答的问题,“你灯有什么用?” 落阶:……有种分了三五九等物品的感觉。 “哦?”遗音笑了,眉毛轻挑看出她甚有兴趣。在馥虚灵镜千年的无边寒冷与寂寞中遇到无数贩卖灵魂的人,却从未有一个人敢提这样的要求。 遗音冷哼,“我就知道你们没有真心想找我玩的,都是别有所图。” 落阶:“换啊,碧流灯给我,用完还你。” 落阶笑了笑,“别装了。” “可以。” 美人进来后,只是淡漠地看了她一眼。 落阶其实很想告诉她,你没朋友,没人问你借东西。但是刚刚碰了茶杯,也喝了里面的茶,这般说话就不合适了。 遗音抬头看她,“所以你现在是要去招魂?” 越往里走,宝物越多,全都堆在一起,珠宝首饰,金饼元宝,各式各样的瓷器花瓶,到最里面,是法器。 “他可能也不会报复你,但是你敢去么?”落阶小道。 “不去了。”遗音不满地挥手,放满宝物的山洞已经消失,她们又回到了大殿中。“滚吧。” 落阶笑了笑,“走了,等我有空了带你去永夜城。” 第 73 章 第 73 章 落阶从馥虚灵镜离开,幻境褪却,回到了最初出发的地方,魔界。 她出现在湖心亭的时候,临渊正在湖心亭处理公务,见到她突然现身也不觉意外,放下手里正在批复的文书给她倒了杯热茶,“这趟可还顺利?” “顺利。”落阶接过茶杯坐下,慢慢饮啜。 临渊觉得奇怪,“既然顺利,那就说明碧流灯也借到了,怎么这副模样?” 枇杷剥好皮递到她手上,落阶接过咬了一口,汁水充沛酸甜可口,“我只是在担心,我把一个死去的人突然复活,仙族的其他人会怎么想呢?” “以前的你可不会这么瞻前顾后。”临渊见她吃完,用帕子把她的指尖擦拭干净。 她站起身,走到凉亭雕花勾栏旁的长榻上坐下,看着湖中前来讨吃的鱼,笑了笑,“以前的我是什么样的呢?” “以前的你?呵,意气风发,提着枯叶剑一副不服来战的模样,打不赢你就得闭嘴。” 决夙:“尊上吧,毕竟魔界有结界压制。” 溪回沉吟,“夫人这剑术确实使得好。” 被连累的戎崖:……真是谢谢你们了。 又剥好了一颗栗果,转头发现落阶提着枯叶剑看着他。 溪回:“没出息!” 说起赌注,大殿前的魔都竖起耳朵,结果他们尊上不说话了,还抬步走过来,蹲在滚下台阶的魔身前。 说话间,三人已跑到大殿前,他们来晚了,殿前台阶之上已经挤满了密密麻麻的魔。 决夙看他狗腿的模样觉得无语,“刚刚是不是让你不要来,真是活该。” 软糯香甜。落阶点头,让他再剥几颗。 他突然顿了顿,“额……尊上,我这伤不碍事,咱们赶紧去岩牢吧。” 落阶叹气。 …… 溪回翻了一个白眼,“两人都没有用法术,用的是剑术好吗?” 落阶觉得他这话好笑,“所以,你也是这么被欺骗的么?” 临渊对上她的灿灿明目,紫玉铃铛摇晃,极黑的青丝随风飘动,白衣神女提着剑跟他说“你输了。”不止这一刻,他其实,从未赢过。 “怎么了?”剥好的栗果肉喂给她,看她吃得双颊鼓囊,像只偷吃的小松鼠。 溪回从卧房中捂着伤口跌跌撞撞而出,撞上了过来看他的决夙,就这一会功夫,数个魔将飞快地与他们擦肩而过。 戎崖叹气,“也怪那个侍女,偷听只听到半截。” 临渊攻击她,“没有长出心肝的人,倒是生出了心魔。” 滚下台阶的魔:“我明明是个受害者啊。” 说话间两人身影交错,外溢的剑气往大殿这边袭来。众魔哇然后退,生怕被劈成两截。 临渊突然开口,“去待五天罢。” “今天是你当值守卫有没有如入侵你不知道你问我?”溪回本来身上有伤还跑得慢,还要被他追着问,一身火气。 溪回气得头昏脑涨。 幸而跑着跑着戎崖也出现了,跟着他们一起跑,顺便解答了决夙的疑惑,“尊上跟尊上夫人打架啊,据说还下了赌注。” 戎崖:“不重要,但你是让尊上输了的罪魁祸首。” 决夙挠挠头,“我们在这里看尊上的热闹不好吧?” “什么玩意?你别拉着我,尊上在打架,我要去看热闹。一会跑慢了看不到我打死你。” “当然,你的傲睨自若是骨子里带来的,你温顺淡漠的脸欺骗世人。” 临渊气笑了,“所以你是今日才发现我的好?还是今日才反省不该打我?” 他侧身,枯叶剑抵在他的颈脖上,只差半寸一剑封喉。 决夙更不明白,追着已经跑走的溪回,一边追一边问:“尊上跟谁打架啊?有人入侵魔族吗?谁入侵魔族还得尊上亲自去打啊?” 而时光荏苒数千年,他早已得偿所愿,而她画地为牢把自己困住。 两人身影交错,刀光剑影晃眼,修完低的妖甚至没有看清剑法的招式。 落阶挑眉,“哦?” 溪回无语:“我带着伤还要跟你们去岩牢我容易吗?” 众人叹为观止。 落阶清浅一笑,“来打一架。” 大殿前的空地已经快要站不下了。 临渊勾唇一笑,“我只是分心了。” “不知道啊,侍女没听清。” 方才对着落阶的笑意收敛,临渊亲切问候:“有受伤吗?” 溪回用手肘捅了捅戎崖,“你觉得谁会赢啊?” 戎崖:“不愧是打得有来有往的两个人,换了是我的话……”话没说完,突然想起两天前在生花林挨揍现在还裹着伤的溪回。目光不由自主地移过去。 躺在地上的魔马上爬起来,摇摇头,“没、没有。” 没人理他。 落阶接过鱼食。 撒鱼食的手顿住,落阶回头,歪头静默地看向他。 戎崖摇摇头,“我觉得不会,看尊上这么拼命的样子,我估摸着赌注应该挺大。” 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你说得对,我选这条路就是为了做自己想做的事,而如今我还在瞻前顾后属实不该。”她在桌边坐下,拿起茶杯发现杯中茶水早已凉了。 “你记得你曾经说过么?我问你我们打架谁厉害一点,你说我不祭法阵,只用剑术的话打不过你。但是我与你这场赌局,只用剑术我也没有抱怨过不公平不是?”她手松开剑柄,架在他脖子上的枯叶剑化成万千金蝶消失不见。 临渊道:“既然没有,去岩牢待三天罢。” 临渊低头笑了笑,“我只是想赢这局赌注。” 决夙一脸不解,“你房间有东西追着你打?” 溪回走出来,指了指还缠着纱布的自己,“尊上,你看我……”话还未说完,对上了临渊身后的落阶似笑非笑的眼神。 但是那时候低微的他,只想摘拥明月,得到她,把她困在身边,让她在身下求饶。 滚下台阶的魔:“我再也不看尊上热闹了。” 与落阶打得难分难解的临渊只得分心念诀结了一个结界,便是这会功夫,枯叶剑绕开他的进攻,直冲他而来。他只得瞬身回避,渡魂剑收回时割断了落阶一缕青丝,不够快未能抵挡枯叶剑的下一招。 决夙在旁边凉凉地道:“你真的打得过吗?” “落阶,曾经的你牵动我的心神,如今的你又何尝不是呢?”从前害怕得不到,现在害怕失去。 其实临渊怎么会跟她说,他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是见色起意。那时候的他虽然已经抢了一座山头,但是跟光风霁月的她相比,他就像地底的尘埃,谁都能来踩上一脚。 说完他站起身,看向台阶上的三位魔君,“既然你们这么空,也一起去岩牢待三天罢。” “你坐好,我剥你吃。” 渡魂剑出。 溪回:“好想知道赌注是什么?这样就容易猜谁会赢了。” 溪回捏着下巴沉思,“按照他们两人的关系,尊上应该会放水。” 溪回跳起来,“我靠,你看我干什么?我是打不赢吗?我那是不敢跟夫人动手,懂?不敢跟打不过是有差距的。” 生花林前的空地上,渡魂剑的剑气与枯叶剑的金色蝴蝶相碰,灵光四散,一玄一白两个人影打得难分难解。 火苗突然窜上来,席卷小炉上的干果。“哎哎哎糊了。”落阶伸手去翻,被临渊制止。 “哇,这身法变换,这杀招。” “你这么好,我以前还打你真是不应该啊。” 戎崖:“就算你能打死决夙,也不代表你能打得过夫人啊。” “有区别吗?” 方才想看八卦跑得多快的三人,如今就有多想哭。 决夙:…… 三人连同滚下台阶的魔哭丧着脸一起往岩牢走去。 “怎么?后悔反省了?” “啊?赌注是什么?”溪回只知道在两人在打架,不知道因为什么打?八卦因子熊熊燃烧。 溪回一脸奇怪地看着他,“哪个不长眼的敢攻打魔族啊?”他挣开决夙的手,捂着伤口往外走。 溪回气笑了,“等我好了我们打一架看看。” “是啊。”他把榛子栗果丢在炭炉上,从木架子上给她拿了一盒鱼食,看着一直扑腾讨吃的锦鲤示意她,“看你半天了,给人家喂点吧。” 临渊让她咬一口,“熟了吗?” 溪回冷笑,“你不也跑得很快吗?” 炭炉上的栗果烤出香气,他拿了一颗剥掉外壳,嫩黄的果肉冒着热气。 “嚯,这剑术确实牛。” 临渊抬头看她一眼,把自己那杯热茶喂给她。 说话间变故发生,因为大殿前挤着的魔太多,个个都想探头探脑去看,拥挤中有人被挤出去,从台阶下滚了下来,恰好进了剑气的范围内,眼看就要被劈开两截。 决夙、溪回:…… 决夙拉着急着走的溪回,“你都伤成这样了去哪?” 她把鱼食全部倒进湖中,锦鲤们争相抢食。落阶把空了的鱼食盒子放回木架上。 他回头看了一眼方才匆匆跑走的几人,“咋啦?有人攻打魔族啊?” 落阶歪头一笑,“你输了。” 落阶笑了笑,“是啊,我答应过的。” 决夙:“尊上这闪身一避,反应好快。” “我从不在乎你变成何种模样,只要你还在我身边。你答应过的。” 魔族的岩牢不是牢狱,是临渊设的一个历练场,里面危机四伏,养了无数的魔兽。去待五天就意味着他们在里面五天不能合眼,不然稍有不慎就会被魔兽啃食。 四人垂头丧气往岩牢而去,方才还说再也不看尊上的热闹,结果路上却一直在讨论那个赌注是什么?从上古神器猜到灵丹妙药,四人走到岩牢前都没有答案。 四人感慨,到底是什么赌注让他们尊上这么生气?真的好想知道。 第 74 章 第 74 章 夜色四合,明月高悬。 湖心亭外一片静谧。 雕花廊角的莲花灯没有燃烛,四周昏暗,白纱低垂掩盖凉亭内的缱绻。 平日煮茶的炉子和文书已经撤走。四方桌上白釉瓷瓶插着几株盛开的荷花,亭外夜风吹进来,夹杂着莲花清香。 桌旁美人半倚,拿着手里的雕花桃木簪子挑着熏香炉里的媚、香,指尖轻轻一点,熏香炉燃起白烟,幽幽的不知名香气瞬间弥漫整个凉亭。 落阶把簪子插回发髻上,她回头轻轻一笑,“这个香是云知送我的一堆灵药里面的,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用上。” 雕花勾栏旁的长榻上坐着的男人没有回话,深邃目光却落在她身上。 她站起身,身上披着一件半透的藕粉色纱衣,白皙圆润的肩膀隐约可见,宛如荷花花瓣尖尖上的那一抹胭脂色。 他用力一扯,手腕间的伤口更深,顿时血流如注。 落阶退后,走到四方桌前拿去一条手臂长的火红色毛茸茸的尾巴。 一吻毕。 落阶低头笑了笑。 浴池热气氤氲,他抱着她走入池中。 她轻轻挣脱了被握着的手,临渊欲想抓回,手腕却被金色的链子锁住,甚至不能往前半寸。 临渊以为她因为好友去世觉得难过,“要不要再添一只酒杯?” 月落星沉,东方绽放出霞光,橘色与紫色交错,层云重叠。 下一瞬,被释放的双手揽着她的腰把她提起来,翻身压在长榻上,白嫩的手腕被他抓起来压在头顶,血沾上她白皙的手,鲜红刺眼,他理智被撕碎。另一只手掐着她的下巴,逼她迎合。 云歇不在,临渊也没有在寝殿安排侍女,寝殿无人,他便抱着她往殿后的浴池走去。 临渊的目光随着她的步履游移,最后仰头落在她水光潋滟的粉色唇瓣上。 落阶歪头想了半晌,清浅一笑,“不记得了,大约是哪只灵兽断尾逃生的时候遗留的吧?” 临渊闭了闭眼睛,无可奈何一笑,现在这个时候谁还要看尾巴啊? 临渊冷笑,“你会吃亏?你在说戏言?” 落阶把酒壶中的酒倒出来,递给临渊一杯。 全身灵力被法器压制,他连抵御媚、香的能力都没有。而他心心念念想压在身下的人,笑意清浅,赤足在他面前晃动,连吻都是一触即离,彷如毛茸茸抚在心上,心痒难耐。 夜夜被纠缠。 但是自从临渊知道她有毛茸茸的尾巴之后,她在魔界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凉亭的白纱帘被风轻轻吹开,她窥见了荷叶底下,朝这边张望的锦鲤。 落阶看了一眼临渊,其实细细算来,临渊来了,魔界也算有人到了。 赤脚踩在凉亭的木质地板上,一步步走近。 “那下次再给你一次机会?” “就是可惜了,如今云瑶族在办丧礼,也顾不上这些花,最多两个时辰之后就要枯萎了。” 男人声音沙哑,勾唇一笑,“好玩吗?” 他心不在焉,“后悔什么?” 落阶顺从地走过去,低头与他猩红的眸对上,眸底情潮翻涌,冷涩晦暝。 “坐下。”男人轻轻地吐出两字,落阶环着他的颈脖坐在他的大腿上,衣料轻薄,臀上的炙热让她一惊。她未来得及说话,男人便凶狠地低头吻了下来,含着她的舌尖狠狠吮弄。 落阶:“她又不在。” 落阶没有挣开,她另一只手捏起男人的下巴,倾身落下一吻,轻柔,一触即离。 美人无力地攀着勾栏,咬着唇问道:“后悔什么?” 他声音嘶哑得不像话,细细听还有微微的喘息声,“哪里来的?” 临渊:“跟你的好友喝一杯。” “嗯?” 落阶起身,毛茸茸的尾巴抬起他的下巴,让他仰头看着她,微凉的指尖擦拭他唇间的鲜血,下一瞬却被他侧头含住。 他想掐她的腰让她深入,奈何两只手腕都被法器困着无法挣脱。而她淡定从容,偶尔一吻也是浅尝辄止,他无从纾解。 落阶无奈,只得解开金色的锁链。 确实不在了。临渊沉默,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后山静谧,夜色四合,唯有苍穹洒下的月光照亮天地。 虽说如此,于他来说又何尝不是奖励呢? 她抽出指尖,指腹轻轻描绘着唇瓣,她俯身在他耳畔轻声道:“尊上不要着急,夜还很长。” 他的身子俯压下来,锁链却束缚住他的手腕,让他无法深入。 她低头笑了笑,上前跪在榻上,面对面坐在他的大腿上。她把脸轻轻靠在他的肩上,轻声道:“尊上后悔么?” 是赌局的开始,也是她求饶一夜的开端。 她微凉的手掌落在他紧绷的胸膛,沿着腹线一路往下。他闷哼一声。 “后悔与我打一架。” 落阶轻轻笑着,抚摸着尾巴的柔软绒毛,落在临渊眼里,这手跟抚摸在他身上毫无区别。 落阶伸手握住悬吊在檐廊上的金色链子,沿着链子抚摸落在他的手上,被临渊一手反握。 眼前的昙花的白色花瓣合上,花蕾垂下,只开了两个时辰的白昙花。与早逝的云瑶族一样,何尝不是宿命呢? 酒壶见底,昙花观赏完,落阶说带临渊去看看其他灵草。 临渊侧头,吻落在她白皙的脖子上,轻轻一吮便是一道红痕,像冬日大雪枝头的红梅,绝艳璀璨。 他的剑术在落阶之上,如无意外这场赌局他必赢,他根本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他只是没想到,法器把他锁上之后,落阶会拿出媚、香和尾巴。 她低头打量着尾巴,抬头对上临渊晦涩不明的目光。 法器是一条金色的锁链,可以抑制灵力,与凡人无异。 他拍着她的背,“起来,日出很好看。” 临渊走下榻,捡起地上丢了一地的凌乱衣衫,把外袍给她披上,抱起她瞬间回到了寝殿。 他低头埋在她的颈脖间,怀里温香软玉击溃理智,他含着她白嫩的耳珠喘息道:“解开。” “虽然花期短暂,盛开的时候漫山遍野的白昙花很好看的,从前云知还在,白昙花盛放的日子便来采摘。”他们坐在花丛中,看着眼前的花刹那绽放,香气浓郁。 她拿起尾巴走到他面前,柔软的毛拂过他的脸颊,从脖子一直滑落到胸膛。临渊闭了闭眼,手握成拳头,手臂青筋暴起。 他依然未餍足,粗粝的指腹落在她的背上,他低声问道:“后悔吗?” …… 临渊勾唇一笑,“赌约已经结束,现在轮到我了。” 今夜月色很好,落阶邀请临渊去后山看看云瑶族的白昙花。 落阶轻轻一笑,“后悔答应这个赌约。” 落阶从墟里拿出一壶酒和两只杯子,问临渊,“喝点吗?” 临渊皱眉,“我只是后悔没有尽全力,没有赢。” 只是变故来得太快,而他小瞧了落阶,只是一个瞬身的功夫,她便找到破绽,赢下这个赌约。 她决定提早两日离开。 算算时日,明日就是云知下葬的日子。三界中的不少人也来了,神界、仙界、冥界皆派人前来,入住碧水瑶天,参加云知明日的葬礼。 半透的外衣顺着白皙的手臂滑落地上,他腰间的腰带被解开。 落阶沉吟片刻,“那你跟着我干嘛?” 落阶原定计划是在魔界待到第七天,然后偷偷去把云知的棺材掘出来,把魂魄收走。 临渊没有说话。 临渊:“以前我跟你在枫木林招魂的时候,你也没问过我跟着你干嘛啊?” …… 酒杯相碰,烈酒入喉。琼浆玉液和昙花一现,怎么不算美好呢? 夜确实很长,她逃不掉。 临渊微微一笑表达了自己的无语。 “过来。”他声音低哑,微不可闻。 “另一个山头上,云瑶族种了一种仙草,夜里会发出荧光,跟夜明珠一样的荧光,漫山遍野煞是好看。” 临渊说反正也无事可做,可以陪她一同前往。 落阶侧头避开他狠厉的吻,“尊上玩不起是不是?” 她鸦黑的睫毛轻颤,苍白的脸染上绯红,仿佛抹了一层胭脂。 坐在榻上的人玄色衣衫松松垮垮,露出精壮的胸膛,双手被金色的锁链悬吊在半空之中。大约是方才点燃的媚、香药效已经上来了,他的耳尖沁出薄红。 赌局也很简单,谁输了锁链就用在谁身上。 “尊上要认赌服输啊。” 临渊沉吟,“我们今夜是打算看一夜的灵草仙草么?” 远处的云瑶族大殿人来人往。 落阶想了想,“你是担心我跟神族的人对上会吃亏么?” 其实他确实有些担心,无论如何,他在她身旁总能安心些。 落阶倒也没说什么,两人一起往碧水瑶天去。 “不要用力。” “这尾巴其实我保养得还不错,偶尔拿去洗洗刷刷晒太阳抹上脂油,你看毛光亮滑。” 握着的拳头越发用力,青筋暴起,因为灵力被压制,挣脱时法器的锁链勒入血肉,在手腕间留下一道伤痕,鲜血从手腕流下,温热的血滴落在她身上,她一惊。 落阶:“啊?你那时候不是就在旁边的丹穴山吗?我以为你闲得无聊。” 惹来在他怀中睡着的美人对着锁骨啃了一口。 天光微熹,四方桌上的熏香已经熄灭。 落阶:“差不多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 今夜无云亦无星,明月逐渐高悬。 她却真的拿出了毛茸茸的尾巴。 说起来他们两人鲜少动手,打架的次数一只手数得过来。但是昨日落阶说,她在遗音的宝库里发现了一件法器,已经借过来了。 “但是你的好友明天就下葬了,你不去看看吗?” 落阶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好友后天就要复活了,我去参加她的葬礼像什么话?” 临渊:…… 第 75 章 第 75 章 云知的葬礼很热闹也很盛大。 昨夜往来的人很多也是只闻其声,今日一见,更为直观。 三界的各路神仙都来了,云瑶族不大的正殿站满了人。因为太拥挤,有的人选择站在外面的空地上。 彼时落阶和临渊正盘腿坐在云端。 临渊:“你这好友还挺德高望重的。” 落阶笑了笑,“医仙一族,悬壶济世救死扶伤,她受得起所有人敬仰。” 大约是下葬的时辰到了,大殿中吊唁的人都退了出来,在殿前的空地上分站两排,生面孔很多,熟人也不少,辰枢、呈越、璃月他们都在。 殿前空出了一条道,道两旁站的人太多便稍稍有些拥挤。 “湿了一会用个净身诀不就好了?” 昼黎没说完的话被临渊打断,“说你自己的事不要提我。” 云知说前面有个山洞,昼黎说让她扶一下,被云知拒绝了,“你身上又是血又是水的,别沾我身上,那个山洞不是太远,你再坚持坚持。” 路两旁的人都躬身相送。 辰枢:“不太对,七天前我与落阶在无荒城分别,她说来找云知,照理来说,她应当比我们早知道云知去世之事。”他是回了昆仑山才收到云瑶族的讣告。 “对,不欢迎,不欢迎。” 妖族也愤怒,但是忌讳神族人多,洪荒时的几位战神也在,只敢与云瑶族推搡。 蓦然间,不知道谁的法术打在了云知的棺椁上。 昼黎沉吟片刻,“这事就得我从魂阵脱身说起了。那时候你重新封印魂阵时不是与我打了一场吗?我那时候伤重,逃离魂阵之后便遣人去云瑶族求医,当然,这事被云瑶族拒绝了,我其实也不太意外。” 大约是天命如此,她这一生救过很多人,却没办法救自己。 “我也没想到造成今天这个局面。” 他们虽然离开,但是落阶记挂着明日要掘坟一事,也不打算走太远。 云知又继续道:“你自己得要有求生意志啊,你连爬上岸的意志都没有吗?” 云知嘿嘿一笑,“在下不才,云瑶族族长。知道云瑶族吗?世代仙族。知道云瑶族族长吗?云瑶族当世最厉害的医仙。” 此时因妖族而起,昼黎也有些愧疚,捂着受伤的额头,“无论怎么说,妖族也是真心想送云知族长一程,闹成这个样子非我们所愿,抱歉。”说完示意妖族一同走。 昼黎:“那是顺便,顺便懂吗?主要目的是来送云知。” 落阶布下了阻挡的结界,上前解释道:“我只是不想与神族对上,暗暗送云知一程,看到她的棺椁被破坏前来护着。” 场面一度混乱。 落阶对他和云知的关系倒是好奇,“你与云知相识?” 昼黎:“落阶,你有听过大妖赤血吗?” “是,妖主。”众妖离去。 昼黎身后的大妖五堰不满,“我们妖主敬重云知族长,特意来送一程,你们是什么态度?” 正值混乱之际,不知道谁用起了法术,另一方也用法术抵挡。一时之间法术金光乱飞,来吊唁的的神族没遇到过这种场面,有的愣在当场,有的上前拦着。 昼黎不满,“云瑶族也不欢迎你们啊。” 昼黎叹气,自己拿过酒坛给自己满上。 呈越想向前拦着,奈何族人众多,根本拦不住。 昼黎根本不信一个,看她年纪不大,就算是修仙的凡人,能力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不耐烦,“我是妖啊,这么好救的吗?” “是有这个规矩,但是这里不就只有你和我吗?谁能知道啊?”作为云瑶族最离经叛道的族人,云知根本没有把规矩放在心上。表面上遵守,不过是为了仙族脸面。 “抱歉,妖族来晚了。”昼黎带着人出现在棺椁前,“不请自来恭送云知族长一程。” 呈越嗤笑:“大约是想与神族割席罢。” 云知撑伞站在岸边,跟他道:“你还能动吗?自己怕过来吧。” 云瑶族人冷笑,“云瑶族与妖族不共戴天,我们云知族长也不需要妖族来送。” 众人愣住了。 他身后的妖都怒了,“小小云瑶族竟敢打我妖主。” 全程沉默的昼黎对妖族道:“你们先回去罢。” 临渊皱眉,“你不是约我来偷仙丹的吗?” 落阶出现在冰棺前,未来得及抵挡方才混乱中飞过来的法术,眼睁睁看着棺椁四角中的其中一角的禁锢结界被打掉,落阶只来得及补上一个。 落阶凌空一击把冰棺往大殿推去,众人回头。被愤怒遮眼的云瑶族人已经管不上谁是谁了,大声喊道:“胆敢动我们云知族长的棺椁,谁给你们胆子。” 云知便是那时候路过的,披着斗篷撑着伞,看到昼黎的时候吓了一跳,“嚯,怪不得我娘说不要走夜路,敢情是会看到尸体啊。” “那时候临渊不是受伤吗?在魔界策划怎么把你……” 变故来得猝不及防,辰枢上前,“妖族怎可出手伤人?” 落阶不解,“你们妖族做了什么让云瑶族这么恨啊?” 他们三人在挤在人群中间,稍稍有些局促。璃月小声问辰枢:“落阶为何没来?” 昼黎想说句什么,一块大石头直接砸在了他的额上,顿时血流如注。 丝竹奏乐,云瑶族德高望重的长辈都穿着白色衣衫从大殿中走出,云知的冰棺从大殿中抬出。 临渊和落阶觉得此事确实没什么道理,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临渊只得给他倒满酒盏。 大约是这一夜的历史过于黑暗,昼黎根本没好意思告诉云知自己是妖族之主昼黎。 落阶:“就算这样,云瑶族就算与你们妖族不共戴天,那也没什么关系,反正仙族和妖族一向也不对付。” 便是这个动作,落在了辰枢眼里。 临渊主动接过酒坛,给三只酒盏斟满。 他们一群人转身离去,云瑶族手上还有拿着石头的,都往他们身上砸,“快走,别脏了我们的地。” 昼黎垂头丧气,“找地方喝一杯吗?” 便是刹那功夫,昼黎身后的大妖回头,隔空一拳把云瑶族领头的那人重伤在地。那人躺在地上吐出一大口鲜血后晕死过去。 烈酒入喉,昼黎说道:“说好的啊,咱们带着人来送云知,那云知的葬礼多有排面啊?六界都来了,天君都没这个待遇。” 璃月也上前拦着,“今日是云知族长的葬礼,咱们有什么恩怨等云知族长下葬了再论。” 正午的烈阳被高大的竹子遮盖,他们寻了一块空地。 落阶上前,“今日是云知的葬礼,有什么恩恩怨怨都放在一旁,别扰了大事。”千万不要耽误了云知的下葬时辰,禁锢术只能骗天道七日。 昼黎愣在当场,“不是说云瑶族除了神仙不医治别族吗?”他前些日子还遣人去求医,拒绝的回信还在衣襟里。 半个人泡在水里的昼黎咬牙切齿道:“我还没死。” 落阶心想,你是没打算去闹事,但已经闹得这么难看了。 落阶在神族多年,可太懂阶级划分了,当然,没有说出来打击昼黎。 “如果我说我可以救你。你还会觉得我烦吗?” 昼黎带人转身欲走,云瑶族人:“快滚,不要脏了我们云瑶族的地。” 璃月和辰枢没有接话。 当场混战一团。 落阶:“我等先走了,切勿悟了下葬时辰。”她扫过神族的其他人,眼神示意临渊撤退。 昼黎接过:“明明约好一起来的,你怎么自个儿来了?魔族其他人呢?” 临渊落后一步,虚虚挡在落阶身后。 云知到死的那一刻也不知道自己曾经救过的妖是妖主。 幸而云知也对他的身份也没兴趣,两人分别时云知说:“你别跟人说是我救的你啊,你说出去了我也不会承认的,只会跟别人说你造谣。” 那日引落阶前去给云知送花的云瑶族人指着落阶道:“落阶,我们原以为你背叛神族沦为堕神,但与我们云知族长相识一场,不至于来捣乱。不曾想你还带着魔族前来。” 昼黎:…… “大妖赤血之前在北冥被封印,不知道什么缘由逃了出来。反正你想知道就去问你们的北海之君吧。大妖受了伤,就去云瑶族求治,云瑶族世代医仙只为神仙医治便拒绝了大妖赤血的求医。大妖赤血恼羞成怒,血洗了云瑶族,你们也知道云瑶族灵力低下,根本反抗不了一只大妖,族人死的死伤的伤,后来就放话六界与我妖族不共戴天。”昼黎拿起杯中酒一饮而尽。 昼黎目光落在竹林深处,“这事说起来跟我们真的没关系啊。” 昼黎不满,“你别在这里看着我,烦。” 原本还在云端上的落阶只道了一句“不好。”人便消失不见了。 落阶摇头。 云知坦然一笑,“我不会净身诀。” 奈何越来越混乱,喊话已经没人听了。 临渊心想这种时候你就别提了。他在落阶探究的眼神中挠了挠额角,“出了一点意外。” 落阶觉得好笑,“我原本还是挺受欢迎的,如果不是因为你的话。” “后来因为我受伤,妖族中便有人想趁机把我杀掉坐上妖主的位置。你说这不是搞笑吗?我被封印在魂阵五百年了他都没本事做妖主,怎么我一回来就要杀掉我证道啊?你们说说他怎么想的?” 云瑶族是医仙,法力低下,但是抵不住他们的愤怒,石头是从四面八方而来,连云知的棺椁都被放在了地上。 昼黎哦了一声又继续道:“妖族五百年里分崩离析,我回去又恰逢内乱,加之受伤,在与叛徒打架的时候掉落了山崖。被恰好路过的云知救了。” 昼黎眼中璀璨的星辰蓦然暗淡,他咬牙切齿:“我!重!伤!” 落阶幻化出了一张石桌,从墟从拿出了三只酒盏和一坛玉露酒。 愤怒的云瑶族人根本听不进去,“大家听我的,打死妖族祭云知族长。” 昼黎:“哦,对,那时候你在无界灵狱沉睡。” 身后的云瑶族人大喊:“云瑶族不欢迎。” “而且我也只是想送云知一程,又不是去闹事。” 云瑶族人冷笑,“说得这么冠冕堂皇。我们云瑶族不欢迎不请自来之人。” 她撑着伞风雨不沾衣袂,他狼狈不堪踉踉跄跄地跟在身后。 那天的夜幽深,伸手不见五指,但是岸边的仙女仿若倾泻银河中最明亮的那颗星辰,就这么烙印在昼黎的心中。 落阶无语。 云瑶族的人上前摇晃地上的人,“族老,族老。” 临渊从天而降落在落阶身前,给她打掩护。 云瑶族人把手一甩,“不需要堕神来教我们云瑶族做事。” 昼黎:“走。” 站在最前头的云瑶族人面无表情地大喝,“云瑶族不欢迎妖族,请回。” 呈越笑了,“哪里不对?这不是很明显么?来过知道云知的死讯后便走了,也不来送最后一程。” 昼黎抬手阻止,“既然云瑶族不欢迎,我们走罢,也算送过云知族长一程了。” “哎?你们说,这有天理吗?我请问呢?一只被封印的上古大妖跑出来屠杀,这帐记我妖族头上你们说这合理吗?” 云知:“我知道我知道,但是我不想湿了衣裙鞋袜。” 他指了指妖族又指了指临渊,“你们都是一伙的对吗?云瑶族世代悬壶济世,受不得这种委屈。” 昼黎不同意,“这话就不对了,咱们现在条约都签订好了,往后妖族可以修炼成仙的,这不就是一族的吗?分那么细干什么?” 云知就站在水涧边看着他,“哟,是妖族的呢。” 昼黎愤怒但无能无力,他狼狈地撑着最后一口气坐起身,一动便落入水中,下雨天的水涧急流汹涌,他差点被水冲走,云知赶紧从一旁捡了一根棍子把他扒拉上来。 落阶觉得他的情绪奇怪地莫名其妙,但还是道:“这里不远处有一片竹林,要不去那里喝一杯?” 昼黎还未来得及说话,云瑶族人愤怒不已,拿起地上的石头便往昼黎他们方向丢去。 三人往附近的竹林走去。 这一段救命之恩,昼黎连临渊都未曾告知。 他们在碧水瑶天前分别。 落阶属实没看懂,“你跟云知什么交情啊?而且看起来云瑶族不太欢迎你们。” 大妖们上前,“我们妖族一片好意,这便是云瑶族的气度么?” 那夜大雨,昼黎重伤掉落悬崖落在水涧上的一块大石头上。身上全是深可见骨的伤口,血混着雨水染红了山涧。 原本在听故事的落阶睨了一眼临渊,临渊望天。 但是昼黎,却想带着妖族的人送她一程。只是,出了些意外。 他真的没有扰她安宁的意思。 私心里,想见她最后一面。 第 76 章 第 76 章 今夜无月无星层云重叠,夜色深重。 山中起了雾,风吹过带着寒意,却吹不散拢积的大雾。 云瑶族的墓地在碧水瑶天后山的树林里。 树林里种的树名为长生树,被碧水瑶天的灵气滋养上千年,粗壮、高耸入云,但这就是短命一族的云瑶族的墓碑。 据说云瑶族每一个族人去世,棺椁便埋在长生树底下,然后在树干上刻上棺椁主人的墓志铭。 林中静谧,落阶和临渊穿梭在树林之中。 临渊:“大半夜黑黢黢的,我们在人家墓地逛是不是不太合适?” 她叹气,“都怪昼黎,不然我们看着冰棺下葬,还用得着找半天吗?” 落阶沉吟片刻,“确实有些惆怅。”她原本是打算神不知鬼不觉的带走云知的魂魄,然后顺便去云瑶族求个灵药,但是被昼黎一搅和,云瑶族现在视她为妖物,恨之入骨。她走近一步都得给石头砸,昼黎额头的伤还历历在目。 落阶觉得好笑,“醋了?” 昨夜落阶突然想到,虽然她不能去云瑶族讨灵药,但是辰枢可以啊。她跟临渊急匆匆折返,幸而辰枢还在云瑶族的墓山中思考人生。 辰枢是猜到了,但还是希望落阶给一个否定答案,而不是轻描淡写地说你猜的是对的,“你可知你这么做是在忤逆天道?” 为了确认没有找错人,落阶把今日刚埋进去的冰棺掘了出来。冰棺里确实是云知仿佛只是沉睡的脸,和七天前并无区别。 两人沉默思考。 临渊揽着她的腰,回头对着辰枢嘲讽一笑。 落阶:“你这么说,确实有些道理。” 万劫不复么?落阶笑着道:“其实我不在乎。” 话刚说完,浓雾中的树林后走出一个人,背手而行,白衣翩翩。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自知自己天赋不够,“如果云知族长尚在肯定有法子,可惜了,我等才疏学浅没有办法帮辰枢帝君。” 故而今日他们三人在竹林中喝酒喝到暮色四合,昼黎说要回去了,他们两人谁也没拦着,甚至没打算告诉他可以复活云知,就让昼黎一个人垂头丧气地回了灵音山。 …… “辰枢,”落阶笑了笑,“我忤逆的事情做多了,不差这一件。” 辰枢垂眸,神色落寞,“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她侧头跟临渊说,“我们走吧。” 辰枢出来的时候临渊便看到他了,他没有说话,专心致志把土盖回去。 风过,乌云迷雾又聚拢。 林中浓雾越来越深,长生树原本生得高大遮天蔽月,今夜没有月光,幽深得伸手不见五指。看得更不真切了,落阶只得拿出碧流灯照路。 落阶蓦然停了步伐,但是她没有回头,“如果有朝一日我所做之事违背了神族的法则,我希望你动手的时候不会手软,当然,我也不会怪你,永远不会。” 辰枢上前一步,“我不希望你最后万劫不复。” 临渊落下一子顺便嘲笑她,“才放完狠话说要背道而驰,没到一刻钟又回头,你真出息。” 落阶手起念诀,把冰棺四角的禁锢术撤走。魂魄从冰棺而出,刹那间,收集魂魄的碧流灯散发出耀眼的光芒,把整个树林照耀地恍若白昼。下一瞬,光芒散去,碧流灯重归于之前的模样。 “落阶,你这段话何尝不是对我的讨伐?”他们相识了几千年,他眼看着她走上不归路,他却毫无办法。落阶说恨自己无力,他又何尝不是?他想把所有人都护在羽翼之下,结果谁也没护住。 辰枢听了她的话也陷入了沉思,良久才道:“按理来说,云知是云瑶族中少数天赋极高的医仙,她这个族长当之无愧,能超越她的怕也找不到第二个了。如果你用招魂术再捏一副躯体把她复活,她身上不再是云瑶族的血,应该能骗过天道,往后寿与天齐。你觉得云瑶族会要一个万寿无疆的族长么?” 落阶收回碧流灯,看了一眼冰棺中原本沉睡的美人已经变成白色骷髅,“把土埋回去罢,莫要让云瑶族的人发现了端倪。” 落阶没有用传送法术回去,也没有召唤灵犀兽,只是提着灯,与临渊并肩行走在这幽深的夜色之中。 她叹气,“都怪昼黎。” 昨夜寒深露重乌云盖顶,早上起来竟然晴空万里,艳阳高照。 落阶与辰枢的目光对上,她清浅一笑,“你不是已经猜到了么?” 蓦然间,她灵光一闪,拳头击中掌心,“我知道用什么方法了。” …… 呵! 落阶堵了临渊黑子的路,“不影响啊,话还是该说明白的。” 他当时整个人十分的茫然无措。 故而一大早,辰枢应落阶的要求又回去云瑶族了,他们就在碧水瑶天外等辰枢回来,等着等着无聊便下起了棋。 临渊觉得莫名其妙,“辰枢帝君,我一个魔族尊主,落阶一个堕神,跟你们神族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怎么?现在你要来教我们做事吗?”他不说话已经是很客气给他面子了好吗? 临渊心知她今晚做这种鬼祟之事被辰枢发现了难过,他岔开话题,“云知复活要多久啊?” 这事确实应该怪昼黎。 落阶怔楞在当场,不知道他为什么此时此刻出现在此地? 落阶沉吟片刻,“你说如果云知诈尸了,云瑶族是让新族长上任还是继续让云知当族长呢?” 回去的山路蜿蜒,路两旁怪石嶙峋,石缝中长着杂草和不知名的紫色小花。 落阶有些茫然,“不知道啊,应该没那么快吧?”古籍记载血灵草可以生死人肉白骨,但是没记载肉白骨要多久啊。 辰枢见她不说话,又问了一遍,“或者说,你打算做什么?” 辰枢见劝不动落阶,看向正在提着铲子把填好的土拍结实的临渊,气不打来一处。怎么?落阶杀人他临渊还负责埋尸吗?“她想不通,你不劝她也就算了,你还跟她一起闹?” 辰枢:“云则暂代族长,新族长考核通过后方才继位,约摸着没那么快。” 而碧水瑶天外,落阶和临渊在一块大石头上盘腿坐着,中间放了一副玉石棋子,两人在专心致志地下棋。 落阶用虺蛇血在冰棺四周画了一个法阵,把碧流灯置于阵中心的冰棺之上,碧流灯缓缓升至半空中,灯上悬吊着的琉璃散着微弱的碧光。 落阶上前一看,树干上的名字也是新刻的,确实是云知的名讳。 辰枢也好不到哪里去,孤独的身影站在雾重的树林中,低着头不知想着什么,大约是如果落阶真的被心魔所控,屠杀苍生,他能不能下狠手为了苍生把昔日好友斩杀在尘离剑下?结果这位好友走了又回头让他帮个忙。 辰枢看着她手里的碧流灯,皱眉问道:“你在做什么?” 落阶点点头,接过灵药收起来,随意问道:“云瑶族新的族长还没定吗?” 辰枢就这样站在原地,目送着他们离去,山中的浓雾遮盖了双方的身影,直至再也看不见,仿佛应了落阶的那句话,背道而驰。 辰枢温和地笑了笑,“突然想起有事忘记问云则了,便折返回来一趟。” 临渊提醒她,“那无荒城中那两个伤患怎么办?” “无妨,连云瑶族都没有法子,那确实在这世间也很难找到医治之法了。”辰枢接过云则递过来的灵药,谢过后告辞了。 走出了碧水瑶天的地界,临渊冷哼,“挺出息的,在我面前跟别的男人说什么我永远不会怪你。” 辰枢站在云瑶族的大殿前,云瑶族的暂代族长云则匆匆从殿内出来,他上前行礼,“辰枢帝君还没走,是云瑶族招待不周了。” 落阶叹气,“我没有这么想。不过复活云知一事我确实势在必行,这漫长的人生中我时常后悔,恨自己不够强大,在很多事上无能为力。我今日有法子复活云知,我不想放弃,也不想日后回想后悔。” 云则给他倒茶,“辰枢帝君喝茶,是还有什么事吗?” “辰枢,与你无关。只是我们今后可能要背道而驰了。”落阶提着碧流灯,四周黑暗,也只有她手中的灯泛着微弱的灯火,照亮眼前的方寸之地。 辰枢把所求之事说了,云则沉吟片刻道:“魔息倒是很好解决,云瑶族有专门解魔息的灵药。只是……封印留下的咒文何解我目前还没有思绪。” 两人的棋局还没分出胜负,辰枢便从碧水瑶天出来了,把两瓶灵药都给了落阶,又把云则的话转述了一遍。 云则把他引进大殿内,大殿垂延的白纱已经解下来了,冰棺下葬,供案撤回,又恢复到从前的模样。 起阵,山中蓦然起风吹散了重雾,苍穹之上浓密的乌云散去,月光倾斜,流入碧流灯内。 “不过,”云则话锋一转,“云瑶族有灵药可以压制伤口不再恶化。短期内彻底根除是没什么法子了,抑制伤口不再恶化也可以慢慢好转,只是需要的时间很长。” 临渊冷笑,“妄言。” 落阶没有再说话。 “这里。”临渊扯了扯她的袖子,指着前方的一棵树,树下的泥土是新翻的,还带着湿润。 临渊在一旁冷笑,“你要复活云知也没问她想不想活啊。如果她想活,那便是她的命数,她注定要走的路,是争是抢她自己决定,你们替她操什么心?退一万步来说,她不想活了,你让她提刀自戕就行了。” 落阶:…… 辰枢:…… 第 77 章 第 77 章 落阶回到无荒城的时候,发现无荒城热闹了不少。 长街两旁的摊子比前段时间多了许多,想来也是云歇的功劳,因为云歇不是被关进来的妖魔鬼怪,她可以自由出城,落阶便把传送法阵告知云歇,让她可以从云山镇进出。 城门处的大树都挂上了不同样式的灯笼和花灯,灯中是飞舞的低阶萤妖,夜里会发出耀眼的光芒,形同烛火。 而大树下,骨架正在拿着一串糖葫芦在嘎嘣嘎嘣地咬着。看见落阶,含糊地喊了一声城主,然后转过身对着树干继续吃。 落阶走过去,看着他,“你是怕我抢你的吗?” “没有啊。”骨架咬着糖葫芦侧了侧身,挡住落阶的视线。 落阶:……莫名其妙。 她走的时候撂下一句,“我让他们以后都不给你带糖葫芦。” 临渊瞟了一眼骨架,手背在后腰跟上落阶的步伐,轻笑道:“有时候你也挺恶劣的。” 临渊又道:“还有一个敢逆天道的城主。” “你跟他说这些干嘛?”落阶埋怨,让孩子多学点字。 坑已经挖好了,落阶把血灵草的种子丢下去,狰埋土。 落阶:“一则坏消息,能救你的人已经死了。” 他拿过一旁的灵水,浇上灌溉,“每日一壶,快高长大。” 狰挠挠头,怎么一回来就要问功课呢 ? 被关在门外的落阶沉思,“我怎么就性子恶劣了?” 城主夫人?落阶觉得好笑,“什么乱七八糟的?叫魔尊。” 狰觉得临渊说得对,当初他阿姐怎么揍他的,他现在依然历历在目。他沉吟了片刻:“所以说,只要够强,权力什么的都不重要?” 电光火石间,落阶突然想起,“完了,忘记给狰带东西了。” “额……”云歇沉思了片刻,斟酌用词,“还行。” 落阶转身就走。 “其实细细说来,我同你阿姐打架这么多回,基本都是我输。”临渊坦言。 落阶笑了。 “嗯?你竟然打不过她?你可是魔尊!” 血灵草种好了,阵法也画好了,落阶坐下来,顺手接过临渊递过来的擦手帕子。 落阶连忙阻止,“不是,你就是这么教孩子的吗?” 落阶:“所以呢?” “我只是没想到上神的性子这么恶劣。”兮夏低头笑了笑,关门送客。 云歇尴尬一笑,“大概天赋如此?” 落阶带着临渊招摇过市,两旁摆摊的妖怪见到他们都礼貌的叫他们,“城主,城主夫人。” “落阶上神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清冷艳绝,一把枯叶剑从洪荒厮杀至今。” 临渊把茶续上,“但是你阿姐不需要权力也能把所有人都踩在脚下。” 狰认同地点点头。 落阶:…… 临渊端起茶盏,饮啜一口,“她的言下之意是现在的没几个能打的。” 她用虺蛇血画阵的时候,狰在一旁认真看,还用手指在虚空中跟着画。 落阶从袖中拿出一片树叶递给狰,“给。” 落想了想,“那副骨头架子呢?” 连书案都是纤尘不染。 临渊:“我这几日都在无荒城,同你练练?” 落阶见状,问道:“想学?” 狰委屈,自己拿过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狰:“阿姐你回来了?” 狰用小铲子把土拍结实,“生长指的是不能生出血灵草的功效。” 她看着狰迅速跑走的身影,无言以为。 落阶想了想,“看着挺好学一个人啊。” 临渊似笑非笑地看了落阶一眼,揶揄道:“也许你阿姐一个已经吃不消了。” 狰:“妖兽是不会无缘无故变强的,我得去抓紧时间修炼,再见了阿姐。” 狰点头,“如果是血灵草的话就快一点,不需要等它长出来。” 他站起来就要走,被落阶叫住了,“急匆匆去哪里?” 他看了落阶一眼笑了笑,“前几天同你阿姐打了一架,输了。” 临渊在院子中煮茶,听闻他们的话,接过话茬:“她说的耗费灵力也是其次,主要是一边用法术一边用剑法需要一心二用,如果那么简单的话,也不至于世间上这样打架的人几乎没有。” 兮夏抬眸看她,冷静地问:“那好消息呢?” 落阶手里的核桃应声而开。 “累什么累?手握权与力,什么事不能吩咐手下去做?”狰不理解,“我前几天看了云歇姐姐从云山镇带回来的话本子,里面说了,人间的帝王都是三宫六院后宫佳丽三千,我不敢想阿姐养三千个面首得多快活啊。” 落阶懂了,“就是说种出来的血灵草没有生死人肉白骨的功用?” 云歇在一旁笑了笑,“狰勤奋好学,已经识不少字了。” 她以为这么小声他就听不见吗?临渊冷笑,“别逼我再砍你。” 但是没人理她。 兮夏:…… 落阶看着她婀娜的背影,“体内的魔息还没清除干净就敢来挑衅你,挺有骨气。” 狰点头,“其实用它埋进土里的那一刻,就是生出血肉的开始。” 狐妖拿着落阶给的灵药愣在当场,“暂时没救是什么意思?” 狰来了兴致,“既然这样,我阿姐怎么不打死你,抢了你魔尊的位置呢?” “哦?”落阶不知道为什么话题转到这上面。 落阶震惊,“啊?你都认这么多字会看话本子了?” 落阶:…… 落阶:“挖个坑把血灵草的种子埋下去等它长出来?” 落阶又补了一句,“但是不确定时间。” 云歇躬身行礼,“尊上,夫人。” 血灵草种好,稳妥起见,落阶在一旁画了个阵法。 那无解,落阶生而为神,太明白天赋这种东西有多重要。 临渊冷笑,“无荒城哪个没骨气啊?连狰都敢朝辰枢翻白眼。” 临渊没理她,继续怂恿狰,“你不是很讨厌那个辰枢吗?你多练练说不定就能打赢他。别学阵法这种虚无的东西。” 落阶就站在兮夏家门口,告知她,她暂时没救了。 艳鬼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穿过长街,狰和云歇都在浮生小筑门前等他们。 “长生树的树叶,永不干枯,你可以用来作书签。”她背着手上台阶,突然想到什么,“最近跟云歇姐姐学字学得怎么样了?” 骨架咬在嘴里的糖葫芦就这么滚落在地上沾染灰尘,他拿着签子,整副人快碎了。 站在她身后的临渊,“跟你聊天太挫败了,脆弱一点的像那副骨头架子,现在已经该哭了。” 落阶笑了笑,“不是我不想教你,主要是这种打架方式比较耗费灵力,没什么必要。” 落阶不在无荒城的这段时日,云歇把浮生小筑收拾得整整有条。 狰蹲在她旁边拿着一把小铲子。 临渊:? 落阶:“逗他玩罢了。” 落阶:…… 落阶先去看了一眼艳鬼,把灵药给她,艳鬼觑了临渊一眼,小声嘟囔,“一个魔尊整天都没事干的吗?天天粘着别人真不要脸。” 狰一拍掌,“我悟了。” “不是说血灵草除了章莪山不能生长吗?” 落阶:…… 说话间,两人已迎了上来。 临渊喝了一口茶,“你阿姐。” 狰认真思考临渊的话,“有道理。” 落阶:“她能复活。” 临渊皱眉看了他一眼,“自己没手吗?” 临渊似乎很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也许她觉得统领整个魔族太累了。” 落阶在书阁翻了两天古籍,把血灵草的用法再三确认后,她在浮生小筑的后院找了一块地。 她在同一张桌子上,但是又仿佛不在。 临渊笑了,“悟性太挺不错。” 落阶低头笑了笑,“也不是,我们洪荒都是这样打架的,就是现在没必要这样打。” 狰点头,他对阵法有兴趣,但是更想学一边打架一边用的阵法,“想学那种你在章莪山按着我打那种。” 她怕临渊一会就得掀他们摊子。 “你也可以这么理解。譬如,你打得赢我,你就可以统领魔族,但是你也可以选择不统领魔族。要不要当魔尊只是你的选择,但是你拥有这个选择的前提是,你打赢我了。” 把东西收拾好的狰也坐下,朝临渊伸手。 临渊劝狰,“其实我觉得你也没必要学这种不一定用得上的东西,你不如多修炼,去哪里都能按着别人揍。让别人臣服在你的利爪之下。” 狰接过,“这是什么?”看起来像一片普通的树叶子。 临渊看了她一眼,眼神像荡漾着碧波的春水,落阶移开目光,不敢对视。 …… 落阶笑不出来。 “你想学的话书阁里很多阵法图,你自己去看,不懂的来问我罢。”擦干净手,接过临渊剥好的枇杷。 “城主,”兮夏笑了笑,“我被关进无荒城之前听过你的名讳。” 单纯情窦未开的狰没听明白,但是他觉得不重要,“怎么会有人不喜欢权力呢?把所有人都踩在脚下的感觉,想想都迷人。” 狰点头,他看了一眼落阶,小声问临渊,“你跟阿姐谁打架厉害?” 狐妖兮夏住的地方就在浮生小筑旁边,落阶上前敲门,婉拒了狐妖邀请她进去坐坐的想法。 兮夏:…… 临渊笑了,“我以前在丹穴山过的是什么日子你也知道,弱小只能挨打这个道理我明白,你也应该明白。你没有办法护他一辈子,他总要靠自己不是吗?” 给茶壶添上热水,他拿过桌上的枇杷,剥了一个喂给她,“怀璧其罪。他身上带着血灵草,在无荒城尚且在你的羽翼下,离开了无荒城……” 落阶叹气,“也许你是对的。”他总不能一辈子留在无荒城。 第 78 章 第 78 章 无荒城这几日热闹。 妖怪们都缠着云歇去云山镇给他们买东西。 之前只有落阶能自由进出无荒城,但是谁也不敢让落阶去采买,除非她主动开口。但云歇就不一样了,云歇好说话。 云歇早上去云山镇逛早市,晌午回来把大家的东西分一分,下午教狰学字,忙得脚不沾地。 人手不够,落阶只得去后头池子看着妖怪们泡汤。 她之前放在城门口的竹制摇椅狰帮她搬来了此处,她躺在摇椅上,一手里拿着话本子,一手收着灵石。活脱脱像凡间开澡堂子的老板娘。 手里的话本子翻过一页,落阶道:“一下午才来这么几个人,怪不得这么久一个出城的都没有。” 池子里冷得牙关发抖的妖怪说:“这水太冷了,还刺骨。” 临渊:“行。” “考核了一下,字基本认全了。”话本子收拾好,他牵着她的手回去。 落阶:…… 临渊想了想,“这代表不了什么,时间过去了太久,妖兽的寿命并没有那么长。” 狰拿着渡魂剑都打不赢赤手空拳的临渊好吗?真是离了大普。 彼时落阶正在买葱油饼,她想了想,要了四个。 后院的血灵草已经长出了新芽,落阶浇了一壶灵水。 落阶锻造之术在六界的名声谁人不知啊?神族的人都不一定能在她手上讨一个法器。 决夙说完就躬身退了出去,木门关上。 落阶笑了笑,“当然。” 她叮嘱狰,“我这几天有事出门一趟,你记得帮我浇水。” “多陪陪你不好吗?”他上前把文书拿去长案上放好,“没让其他人来,就云歇带着决夙进出。” 啃着桃子的人一顿,“你揍他了?” 临渊勾唇一笑,理了理衣袖,负手而去,“没什么,人总得有目标不是?” “姐夫天天给我陪练,我最近还学了剑法,等我与姐夫再练几日,定能与你再过几招。” 他们从浮生小筑直接去往云山镇的小院。 “可能有些许鼻青脸肿。” 临渊宽慰道:“我没用渡魂剑,赤手空拳他都打不过不怪我啊。” 落阶:“你去吗?我带你去看看,可热闹了。” 落阶看着那一摞半个小童高的文书,“那我不打扰尊上忙了。” 浮生小筑的书阁门却被敲响,落阶诧异地看了临渊一眼。这个时候狰和云歇都已经歇下了,谁还会这个时候敲书阁的门? 临渊没敢说她在无界灵狱的时候,因为他遍寻不得,便趁着百鬼夜行的时候去找幽冥司麻烦,还把璃月打了。 “虽然昆仑山上关于无荒城的记录有缺失,但是结合我问无荒城里的妖魔鬼怪得出的结果可知,最早关押在无荒城的那一批妖怪,全都没了。” 决夙指了指四方桌上的一摞高高的文书朝临渊道:“尊上,这是魔族这段时日积攒下来的事务,你批复完我过几日来拿。” 临渊点头,“魔界听到的也是这样。” “从无荒城死去的人身上入手。” 落阶笑了,语气平和地威胁艳鬼,“别想着逃跑,你身上有无荒城下的天劫咒,七天后不回无荒城就会被雷劈死。” 凡间历七月十四,落阶带上艳鬼出发。 “说起这个,”落阶有些哭笑不得,“现在无荒城的结界还是我新设下的。原本的封印灵力减弱后,新来的人又叠加一层,然后无数结界和法阵叠加,已经分不出是谁设下的了。” 夜深,书阁。 “狰今天学得怎么样?”落阶啃着桃子问。 落阶低头想着他的话,“不好查,但也是一个方向,只能去幽冥司找璃月了。” 落阶以为狰学乖了,结果第二日又要与临渊比划。 “过几天不是中元节么?辰枢不是让你去参加幽冥司一年一度的百鬼夜行?” 她转身欲走,被坐在长案前的临渊拉住了手腕,用力一扯整个人抱进怀中。双手紧紧环抱着她的细腰,他把脸埋在她的脖子里,低声在她耳畔道:“留下来陪我。” “哎?哎!” “哦?”临渊翻书的手一顿,侧身看过去。 狰兴奋地走了。 “目前的情况是,最早那一批啃吃百姓精魂的妖兽全都没了。” 彼时落阶正在给血灵草浇灵水,她看着狰还没消肿的脸颊劝道:“你要不要多练习几天才跟他比划呢?” 艳鬼翻了一个白眼,“这么开心的时刻不要说这种话,我听不得。” 给血灵草浇完水的落阶哭笑不得。 狰十分心动,试探性问道:“能不能比渡魂剑更厉害?” “他方才跟我说,他昨日研究了一夜阵法,觉得自己有所领悟,然后要跟我比划比划。”临渊摸了摸鼻子望天,“我以为一只上古妖兽不至于这么弱。” 书案上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芒,落阶翻着手里无荒城妖魔怪鬼的记录册子。 他把脆甜的大桃子递给她,替她把桌子上的话本子都收拾好。 他温热的唇落在她白嫩的脖子上,细细密密的吻从脖子落在耳垂,他声音喑哑晦涩,“我赔你。” 临渊建议,“要不你换一个方向?” 坐在案前没动的人衣袖一挥,书阁的门应声而开。 妖怪:“……” “可以。”落阶一口应承。 …… 落阶不满,侧头看他,被他低头吻住。 “你自己练练。”落阶道:“这样吧,等我回来,你的剑法能在我手下过二十招我便给你打造一把剑。” 落阶侧身看他:“哦?这么自信?” “整理好,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临渊在翻着书架上的古籍,随口问道:“都整理好了?” “啊?”狰怔楞在原地,“云歇也不能打啊,无荒城也没几个能打的啊?”不然他也不至于被关进来后就把城中的妖怪都打服帖了。 “临渊!” 长街上似乎还热闹,嘈杂声从前门传来。 她看着云山镇热热闹闹,凡人人来人往,感慨道:“外面的世间真美好呐!” “嗯?”落阶抬眸看他。 话落,整个人被他提起来放在长案上,宽厚的身影压了下来。 “这有何难?渡魂剑也是我做的。” …… 落阶震惊,“真打坏了?” 落阶拒绝,“不了,太冷了我不喜欢。” “下次知道了。”临渊望天。 狰点头,拍了拍胸脯,“放心阿姐,交给我,我种血灵草可是很有经验的。” 恰逢临渊路过,听了这话轻飘飘道:“城主怎么能保证一定比渡魂剑好呢?” “但是渡魂剑可是世间数得上名头的剑,随随便便就能超越吗?” 临渊勾唇笑了笑,“看来这里确实不对劲。封印和结界看不出端倪吗?” 落阶似笑非笑地看着临渊,“怎么?现在打算常住无荒城了?连决夙都自由进出了?” 风吹门前四方桌上的烛火明灭,决夙抱着一摞文书站在门口,见门开了径直走进来后,还侧身用脚尖一勾把门带上。 他把文书放在四方桌上,作揖行礼,“尊上,夫人。” 落阶眼睁睁看着前几天狰给她做的灯托散落成一堆树枝。 落阶两眼一黑。 落阶被他气笑了,“你就不会让着点?” 狰对被辰枢揍了一顿关进了无荒城此事怨念颇深,只想着有机会能打回去,临渊觉得很合理,绝对不是因为他看辰枢不顺眼才怂恿的狰。 夜至深,情欲淹没,瞬刻恒长。 她把手里的书册收起来,“六界里关于无荒城的传闻,无荒城原本只是人界的一个普通城镇,为了修炼的妖兽进城啃吃城中百姓的精魂,后来因为神族无力诛杀城中的妖兽把整座城封印起来。” 狰也摩拳擦掌,“等我拥有比渡魂剑更好的剑,打辰枢便更有胜算了。” 落阶点头,“这是一个可能,主要是一只都没剩,无荒城的由来便无从考究了。而关于无荒城是谁封印的,根本没有记载下来。” 妖怪们:“城主你来试试吗?” 艳鬼表示出来了真快乐,除了同行的临渊让人生厌,一切都很美好。 落阶忍俊不禁,虽然不忍心还是把残酷的事实告诉他,“你姐夫陪我出去,这几日没人陪你练了。” 手里的话本子再翻过一页,落阶淡定道:“想出去又不想付出,没有这么好的事。” 狰点头,他也想知道。 “不要。”她挣脱就要起身,被临渊抱回来按在大腿上。 临渊沉吟了片刻,“应该在擦药吧?” 暮色四合时,妖怪们一个个穿好衣服离开。临渊过来找她,手里拿着一个大桃子。 落阶叹气。 落阶摩拳擦掌,“我觉得我的锻造之术应该比洪荒时还要进步不少。” 落阶把目光移向临渊,“你平时到底教他什么?” 粗粝的指腹蹂躏着水光潋滟的红唇,临渊低笑道;“我们试试在案上。” 转眼便到了七月中。 “那他现在在干嘛?怎么不过来?”池子是狰在管,他这个时候应该过来登记一下今日泡汤的妖怪。 妖怪附和,“对,对啊,没有多少人受得了。” …… 明月高悬,长街渐渐安静。夜深,妖怪们都回去休息了。 狰收起浇水的瓷壶,“我最近进步得可快了,等你回来了,我们比划比划。” 狰摇摇头,“姐夫说的,学多久没用,得实践才能进步。他说你们从前在洪荒抢地盘,天天打架所以大家都很厉害,因为不厉害的都被打死了。我在章莪山就是因为来抢东西的人偶尔才来,所以我缺少练习的对象。” “没了?”临渊皱眉。 他把案上的所有文书全部扫落地上,连同案上树枝搭造成鸟巢模样盛着的夜明珠。 她看向艳鬼,“我只是怕你想不开。” 她丑话先说在了前头,万一艳鬼真的生出了逃跑的心思还得掂量掂量,不然真跑了还要她四处找。 落阶接过摊贩刚煎好的葱油饼,“走了。” 第 79 章 第 79 章 冥界的白昼永远如暮色残阳。 鲜红如血的彼岸花一直延绵到忘川河畔,一身石榴色衣裙的艳鬼仿佛隐没其中。 她站在落阶伞下,有些惆怅,“不太想见到故人。” 落阶觉得有些好笑,“为什么?不是把男人玩弄在股掌之间吗?” 艳鬼叹气,“我那是迫不得已下所使的手段。” 她嘟嘟囔囔,“我都离开了还要回来,万一他们缠上我了怎么办?” 落阶:“那是你自己留下的风流债,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艳鬼冷哼。 正在翻册子的落阶手一顿,她往前翻了几页,看到无荒城中记录阳寿的册子上,看到了慕烟的名字。 嗯? “你要求真多啊。”落阶点头,“走了。” 正在队伍排队的鬼魂噗呲一声笑出声来,“嘿嘿嘿,幸亏我要投胎了,不用在冥府打工。” 璃月一愣,“你是在无荒城发现了什么吗?” 呈越冷笑:“怎么?在神族影响你想事情吗?” 落阶看到了队伍之中变回原形的艳鬼,愣了一下,“你是怎么死的?” 落阶笑了笑,“很多事情想通了罢。” 孟婆正在桥边煮汤,见了她,“下次可以给我带两个葱油饼吗?一个吃不饱,可以的话再摊两个鸡蛋。”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奈何桥边,明天是中元节,今日幽冥司热闹,连奈何桥上排队领汤的鬼魂都比平日多。 出了幽都山,与临渊汇合,三人往云山镇的方向走。 孟婆:“被关进无荒城?没见过哪只关在无荒城的妖魔鬼怪能乱走的?” 落阶:“你好烦。” 璃月拿着招魂幡走在前面,身后是用铁链锁住的百鬼和压着百鬼的鬼差,浩浩荡荡一群人。 落阶心中惊讶璃月的敏锐,但是表面还是不动声色,“没有,不过是想渡一渡城中的妖怪,怕有漏网之鱼,便来找你要册子。” 她发现,无荒城的一切都像裹了一层迷雾,想拨开迷雾,发现一切都是徒劳。解开一层还有更深的一层。 落阶:…… 落阶问璃月,“这些幽冥司要留存吗?我誊抄一份。” 夜渐深,林中雾气深重。 呈越闭嘴。 轮回台风大,吹起三人的衣袂,辰枢说了一句什么,他们都没有听清。 呈越:…… 落阶觉得好笑,“你太操心了,快去快回。” 出了幽都山。 孟婆一手舀汤,一手拿着饼啃,含糊不清地道:“你去那什么劳什子无荒城当城主了?” “骗你干嘛?”艳鬼玩着自己的头发,“想不起来了,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璃月拍了拍阴司送过来的册子,对落阶道:“你要的记载都在这里了。” 落阶哭笑不得。 “我说我跳下去之后你们不要打架?” 无荒城中死去的人,可以消散于天地,也可以不在幽冥司,但是不能成为一只有修为的鬼。 “下凡做什么?” 呈越大声问:“什么?” …… 于神仙而言,死了便魂归太虚,有些人,想再看一眼再说一句话都没有机会。 送走了辰枢,两人往回走。 她只得跟随在队尾。 呈越冷笑,“神界的事岂是你一个堕神探究的?” 落阶皱眉,“你没有投胎轮回,怎么会忘记呢?” 落阶看着她,“知道自己家在何方吗?” 一直在她身旁的呈越低着头,落阶其实知道,他也许跟她一样。 落阶回首,便看到宛若残阳的天边走过来两个人,玉冠束发,芝兰玉树。 孟婆幽幽地道:“说得你投胎成人之后就不用打工似的。” 幽冥司。 “你说你都忘了?” 落阶没再问。 孟婆:“我就说吧,幽冥司就应该多放假,把我们都熬成什么样了?” 指尖点在这个名字上。 艳鬼张了张没有嘴唇的嘴,“忘记了。” 辰枢:“是啊,原定计划前几日投身轮回台下凡一趟,因为云知的事耽搁了几日,便拖到了今日。” 落阶收起了紫竹伞,拿出葱油饼递给孟婆,又给了黑白无常。 临渊摸着鼻子不语。 翻着册子的落阶突然问道:“艳鬼叫什么名字?” 路上香灰纸钱随风飘荡,是生人祭祀亡魂的仪式,怀念故去的亲人。 在无数堆积的事务中抽出身来,跟着百鬼走这一段路,在这一夜想念那年的昆仑雪。 幽都山中百鸟归巢,唯有空灵的虫鸣。 方才说话的魂哇一声哭了出来。 葱油饼吃完,她用衣袖擦了擦手指的油花,面无表情道:“能把我也关进去吗?” 他收回刚刚想的话,他们就不可能心平气和。 落阶拿起一本随手翻看,璃月给落阶倒了一杯茶置在她手边,“关于无荒城,幽冥司其实没有特别留意,说是城中百姓都被妖兽吸食了惊魂,所以很多鬼魂没有到幽冥司报道也算正常。” 夜色四合,七月正值酷暑,冥界幽寒,甚至有点凉风阵阵。 黑白无常:…… 出了幽都山,没有进冥界的临渊出现在落阶身旁。 艳鬼不理解她为什么太阳下山又没下雨的时候打着伞,离她三步距离走着。听她这么问,翻了个白眼,“这么久了你现在才知道我的名字啊?” 艳鬼翻了个不存在的白眼,“我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忘记我就不会忘记了。” 她撑起紫竹伞,走进了烈烈花丛之中。 …… “怎么知道?”艳鬼愣了一下,“我有记忆以来,梦里一直有人喊这个名字,我以为是在喊我。你这么一问,我又不确定了。” “什么味道这么香?”一旁的艳鬼突然被这股香味吸引,循着香味来的方向就走去。 鬼魂还能回人界看一眼他们在凡世的念想。 长剑插回剑鞘,呈越冷哼。 “那你现在知道了。” 落阶宽慰道:“不会。” 蓦然间,寂静中传来了一股诡异的香味。 落阶不知道有没有相信这个说辞。 孟婆:“所以真的不能把我关进无荒城吗?” 活得太久,经历一场场无能无力的死别。 长街点着路香,引领百鬼前行。 呈越已经忘记多久没跟落阶这么心平气和地走在路上了。 落阶和呈越把辰枢送去了轮回台。 …… 临渊没理他。 三人说话间已到幽冥司门口,由于璃月今日太忙,便顾不上要去凡间的辰枢。 正在一旁玩着自己修长漂亮指甲的艳鬼道:“还是无荒城好啊,住漂亮的房子,还不用打工。” “原来你叫慕烟。” 落阶不解,看向临渊,“什么叫又?” 一直没说话的辰枢对落阶道:“我们走吧。” 天欲晓,晨露未晞,百鬼散尽。 落阶沉吟片刻,“你这么说也没错。” 冥界打工人:无差别同情所有人。 白无常笑:“年纪轻轻就老眼昏花,啧啧。” 落阶把艳鬼往黑白无常那边一推,“她今晚要参加百鬼夜行,你们安置一下。” 走出冥界已经暮色四合。 阴阳路,往生门,百鬼夜行,生人回避。 说话间花海中的两人已走到面前,呈越拍了拍孟婆的肩膀,“有假期已经很不错了,不要要求太多。” 黑白无常惊喜:“连我们也有吗?谢谢城主。” 落阶把册子都收起来,“行,那我拿走了。对了,可以不要跟别人说我来拿过这些东西吗?” 以为她要问无荒城的璃月突然怔楞了一下,“是辰枢带去无荒城的那个么?叫慕烟。” “你真的不能跟司主说让她给我们多放假吗?” 落阶:“幽冥司不好吗?” 璃月摇摇头,“这份是誊抄版。” 孟婆冷哼。 她有些急躁,“就是想不起来啊。” 岁月流逝,活着的人只能用这种方式怀念。 其实说来,璃月对无荒城也不是特别了解,她能力一般,关押妖兽这种事属实轮不上她。如果不是落阶无缘无故入了无荒,她想她根本不会留意无荒城这三个字。 落阶还想问什么。时辰到,前头的璃月摇铃,队伍开始走动。 “你这是升职了还是降职了啊?” 一同跟随在队伍的呈越见了他,马上拔出了剑,“你又来闹事?” 落阶其实有点诧异在这里见到辰枢,“你前段时间不是说你不来了吗?” 她撇嘴,“不会太晚了么?” 他打破了沉默:“你如今,确实变了不少。” 三人走过奈何桥。 黑白无常都在。 孟婆继续面无表情:“幽冥司根本没有假期好吗?” 落阶思考半晌,“降职了吧?毕竟我是成了堕神被关进的无荒城。大家只是不知道怎么称呼我故而叫一声城主而已。” 璃月点点头。 “你先放好剑。” 寒暄完毕,葱油饼也派好,正准备走。听到孟婆说:“我发现你们九重天上的神仙就喜欢穿白色,是因为看起来仙骨飘飘吗?” 她摘了一朵彼岸花把玩,“大家都说媚色侍人低等,但是我活着的时候,从来没人教我除了美色外的生存之法。” “那你怎么知道自己叫慕烟?” 落阶离开的时候带着艳鬼走过奈何桥。 孟婆用勺搅着汤,叹气,“她怎么不能多来几趟呢?” 艳鬼原本娇艳的脸蛋不见了,取而代之是半个破碎的头颅,脸上的五官被硬物砸得血肉模糊。 落阶无奈告知,“我只是一个被关进无荒城的堕神。” 过于反常了。 落阶:“你看错了,呈越上神穿的是月白色。” 中元节的夜里,有人在这偏僻寂静的深林中燃犀香。 犀香,顾名思义,犀角制成的香,点燃后能与鬼通。一般作招魂之用。 落阶与临渊对视了一眼,匆忙追上了迷失在犀香中的艳鬼。 第 80 章 第 80 章 夜色融融,今夜无星无月,林中幽深。 高大的树木缠满藤蔓,在黑夜中犹如蛰伏的鬼魅。 树林中的空地上,碎石嶙峋,寸草不生。 空地中央放着一张供桌,桌两旁,悬挂着招魂幡的槐木棍子插在泥土里。红线绕过棍子缠在四周围的树上。 男人身穿黑衣,整个人融入夜色之中,他把供桌上的物品一一摆放好。 七月中正值酷暑,他在这里却不觉得热,四周寒气随着他摆放物品越来越重。 夜风吹过带着刺骨的冷,桌上白烛明明灭灭,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吹灭。 男人拿出火折子,点燃了犀香,插上压着生辰八字的香炉里。 落阶道:“我们不能插手凡人的命途。既然你找了这么多人,自己也亲自试过了,便知道此法无用,以后别做这种事了。有缘的人,自会再次相见。” 缠绕在四周的红线被风吹得紧绷,忽地,红线断裂迎风飘荡,若隐若现的鬼影瞬间蜂拥而上,尖叫声呼喊声刺耳,魑魅对泣。 落阶笑了,目光扫过所有人,包括地上被阵线所伤的孤魂野鬼,“那我们中可有你的夫人?” 树林中的风越来越大,招魂幡被风吹得翻飞,越来越寒。 临渊勾唇一笑,“啧,还跟人家说有缘自会相见,一个在馥虚灵镜,一个死后入黄泉。多深的缘分都不可能相见。” 曲调古怪。 鬼魅当然不可能搭话。 他们三人入云山镇的时候天已大亮,旭阳东升,早市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好不热闹。 他皱眉不语。 此刻便想安慰一句,“死去的人都会轮回转世,你们今世缘分已尽,放下吧。” “我对她亏欠良多,我戎马半生,为家国为天下为苍生,却未为过自己,而现在,我只是想再见她一面。”他这话是笑着说的,但是眼神里全是苦涩和不甘。 落阶:“你们无荒城人士都喜欢咸豆花么?” 树林中被招魂阵吸引而来的孤魂野鬼被金线的法术所伤躺在地上呻吟,黑白无常上前用锁链把地上的孤魂都锁起来准备带回冥府。 落阶望天叹气,“这不是说明没有缘分么?” 空旷的树林中突然出现了这么多人,略微有点拥挤。 大约他也觉得这太强人所难,故而没有说话,低头默默离开。 “这宅子是我同我夫人的故居,我去找当铺的掌柜,他说宅子已经过了当期,刚卖出去了。你们可否卖回给我?多少银子都可以?”他有些急切,大约是想到神仙怎么会缺银子,声音越来越低。 黑暗中的男人低头笑了笑,笑容里是苦涩和期待。他声音嘶哑,如石粒碾过,“阿月,是你吗?” 三人吃完早饭,落阶要去书局买最新一期的话本子,艳鬼是个肚里没有半点墨水的艳鬼,对书局一点兴趣都没有,就说要去买些胭脂水粉,还要去看看成衣铺子的漂亮新衣裳。 虽然他的夫人可能根本不会轮回转世,只会在馥虚灵镜的无边冷意中生生世世煎熬。 得落阶点头,他才起身。 “给你半个时辰,逛完了自己回小院。” 落阶停了脚步,没有回头,“但是我也说了,我们不能插手凡人的命途。” 那人皱眉:“神仙也要住人间?” 落阶选好了话本子,临渊付了银子,接过来拿着。 落阶没有回答,倒是临渊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落阶笑不出来。 那人看了看宅子又看了一眼落阶,奇怪道:“这宅子是你买下来的?” 走出巷子是静谧的长街,与无荒城设了传送法阵的小院便在前面。 他看着可怜,但是落阶还是毫不犹豫拒绝了。 倏忽间,原本断裂红线的位置被金线接上,若隐若现的鬼魅撞上金线发出凄厉的惨叫,下一瞬全部显形。 然后在艳鬼碎裂的目光中,临渊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个桃子,切成小块放进了落阶的碗中。 蓦然间,原本只有骨笛声的林中传来了无数婴儿的啼哭声,在这夜里让人寒毛直竖。 落阶不知道自己是同情那个一生为国的将军,还是同情那个把自己灵魂卖给馥虚灵镜的薄月? 说话间两人已经穿过小巷。 艳鬼不满,“哪有人豆花吃甜的?当然是加卤汁啊!” 临渊绕过他就要推门,“你管我们住哪?” 大约都有吧。 “你为什么觉得你用这种方式能见到你夫人呢?”落阶问他。 那人转身,恰好风过,传来一阵犀香。 而始作俑者只是一一扫过在场所有人的脸,幽深晦暗的眸中,失落油然而生。 死去的人怎么会是阳寿未尽呢?他不愿意相信。 临渊笑了笑,“看来在幽冥司有收获。” “那我不是见到了你们?”他道。 “我还有一事相求。”大约是难以启齿,他想了很久才开口。 他拿出生人骨制的笛子,吹响了招魂曲。 落阶问道:“请问你要找谁?” 临渊说还没逛过云山镇的早市,三人就随意逛了逛,还找了巷子中一个豆花摊子,三个人一人吃了一碗豆花。 落阶用金线扯着犀香吸引的艳鬼,与五步之外的呈越和黑白无常面面相觑。 穿过了热闹的大街,走进无人的小巷子,临渊问:“艳鬼是无荒城的人?” “今日是她离开无荒城的第三日,七日之后天雷劈她又不是劈我。”她不回来就不回来呗。 原来不抱着希望的人震惊地抬起头来,“仙人当真肯帮我?” 如果这个招鬼神阵法没用,他们又怎么全部出现在这里呢? “我找过很多术士道士,他们都说我夫人阳寿未尽,招不到魂,但是,她的尸体是我亲自下葬的。” 男人目光投在落阶身上,皱眉问道:“你在笑什么?” 艳鬼看着落阶加了桂花糖的豆花皱了皱眉,“甜的?” 如果说云山镇的房契名字是巧合,她前些日子在馥虚灵镜见的薄月应当不会是巧合。 落阶点头,她感慨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省事,她早饭时似是而非的一句话,临渊马上听懂了。 呈越觉得好笑,冷声道:“在阴气最重的中元节招魂,你一个大活人是怎么想的?” 就连一旁的白无常都笑了,“难道你一个区区招鬼法阵还能从我幽冥司把人叫上来不成?” 远处的村落传来鸡鸣声,天快亮了。 落阶和临渊带上艳鬼率先离开。 临渊鼓起掌来,一下一下在这寂静中稍显突兀,“该夸一句你们伉俪情深么?” 大约是落阶这一路上太沉默了,临渊觉得有些奇怪,“你认识方才那个人?” 薄月。 下一瞬,供桌上的白蜡烛熄灭,红线之外鬼魅若隐若现,蠢蠢欲动想要越过红线把吹奏的人撕成碎片。 落阶温和地笑了笑:“是啊,这是我同我夫君的新宅子,怎么了?” 落阶没有理会他们的讽刺,目光落在香炉下压着的生辰八字和名字上。 他收起折刀的时候还勾唇看了艳鬼一眼,在艳鬼眼里这就是妥妥的挑衅。 艳鬼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落阶回望,发现男人与她对视半点不惧。不过也是,中元节深夜孤身一人在荒凉的树林中迎鬼神,何等胆量。 落阶摇头,不过,“我曾见过他的夫人,在馥虚灵镜。” 临渊看着他消失在大街上的身影,朝落阶笑了笑,“你永远这般心软。” 男人面无表情地道:“我只是想再见我夫人一面。” 她冷哼,咬牙切齿地吃着她的咸豆花。 临渊看着艳鬼离开,“不怕她偷跑?” 吹响骨笛的人仿佛没有看到眼前的诡异景象,笛声未停。 落阶叹了口气,看着他沉默了很久,最后妥协了,“你先起来吧,我想想办法。” 他的夫人与遗音做了交易,所以在凡世中死去。那么,他知道吗? 大约是感同心受? 不过她说完又沉默了。 供桌上的犀香即将燃烬。 落阶挑眉,“有问题?” 落阶关上门,“大概,我只是对守护苍生的人敬佩吧?” 理由只有一个,这里设了传送阵,要换的话过于麻烦。而且这个位置她觉得很合适,闹中取静。去逛市集方便,院前又没有多少人往来。 听了这话,呈越皱起了眉,“许是你遇到的都是骗子。” 但是,如果她不帮他们,故事的结局大约是双方含恨,永不相见。 临渊欲想关门,门外的人却大力跪在了地上,一生高傲从未低头的大将军弯下了背脊,他像是很久没有睡觉了,脸色憔悴,嘴唇干燥苍白,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我只是想再见我夫人一面。” 艳鬼脚步轻快地走了。 大约是缘分,她见过薄月,也见到了她夫君。 只是,门前有一个很奇怪的人正在敲门。 这是近日第三次看到这个名字了,真是有缘分啊。她低头笑了笑。 想起曾经孤立无援的自己,想起袖手旁观的同窗。 是他。 他低着头,就在他们跨入门槛的时候,他说:“你说有缘的人会再次相见,而我们短短两个时辰便再见,是不是说明我们有缘?” 他身上血腥之气深重,却是个满身功德之人。如果落阶没猜错,他应当是个保家卫国的将军。 “也不算,只是越发觉得,无荒城的问题很多。” 两人并肩走回去。 此刻落阶唯一可以确定是事情是,没有重名,也不会重名。 她不知道。 当作她心软吧。 “其实我也有私心,我想知道他们的过往,也许比看话本子有意思,你说对吗?” 80-90 第 81 章 第 81 章 落阶出现在馥虚灵镜的时候,遗音正坐在流觞曲水边上,半截莹白小腿泡在冰水中。 她撑着脸颊看着水面上的莲花灯发呆。 落阶走到她身旁,问道:“在看什么?” “选哪一盏?”遗音反问她,姿势未变。 “这是什么?” “凡人无情无尽的欲望啊!”遗音纤细的指尖一下下点着脸颊,“他们许下的愿望会流到这里,我选中一盏,他们就能进入馥虚灵镜同我做交易。” 原来如此,落阶之前还在想,那些人是怎么找到馥虚灵镜的?原来不是凡人找到遗音,是遗音选中了他们。 遗音提了提下巴示意,“你选一盏?” 夜风微凉,大夫看着躺在床上满身伤口还在不停沁血的人叹息着摇了摇头。 听到这句话的落阶也沉默了。 “怎么了?” “等我把粮草送去雁城,见他最后一面,回到京中你就可以取走我的灵魂了。这样外人就道我是病逝,他没有休妻,不会背上骂名。” “你是神啊!”遗音用手拨动着水,莲花灯流得更快了,“凡人跪拜神佛不就是为了自己难填的欲壑吗?” 我没想过我有一天真的能嫁给他,我真的很开心。 “我们之间很多事都是这样,他做得很好,没有人能寻出错处。但是,多余的东西,他从来都不会给。” 不待落阶回答,她长袖轻扬,那日的场景重现。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薄月也跟着一笑,“是啊,可以嫁给他,是我做梦都不敢梦的事。只是,委屈他了。” 我夫君在京中买了一处宅子,把她养在了外面。 这个结果走向遗音和落阶都始料未及,两人愣在当场。 桌上的冰盏被茶壶取而代之。 遗音笑了笑,“哦?原本祈神真的有用呢。” 薄月笑了笑,“也许吧,后来我再也没提过去看游灯会。人就是这么欲壑难填,总是奢望一些自己没有的东西。” 遗音笑了笑,“但是你嫁给他了不是?” 后来回了京中,有一年的元宵节,西市有游灯会,我很想去,因为光明正大走在他身旁的人终于是我了,与他一同游园猜字谜的是我,我不用羡慕别人。” 遗音茫然地抬起头。 薄月继续道:“虽然他在云山镇三年,但是他从来没有颓废,每日都早起炼武,看书写字。我原是不识字的,是他耐心地把我教会。 “怎么突然问起她来?” “情深?”遗音一脸古怪地看着她。 那时候我们没有多余的银钱,买宅子的钱还是向镖局老板借的。我们只能把云山镇的房子抵押给当铺,拿了银钱还了账,上路回京。 他母亲身体一直不好,常年要吃药,我挣的银子都补贴给他们了。 “其实这个故事讲不完整只是我在逃避。 遗音歪头想了想,“我不明白。” 我只是孤身一人,无人相伴。所以我羡慕地跟了他们一路,像一个阴暗的小人。 我出门跟着丫鬟护卫,马车接送,不用多走两步路。 薄月摇了摇头,发髻素净,只有一支便宜的木簪子。“不止为了他,也是为了百姓。雁城城破,边关失守,多少百姓流离失所,他们何其无辜。” “我们没有相爱,没有至死不渝。没有的东西,何从讲起呢?” 遗音说:“你现在有钱,可以赎回来。” 可能我做得不够隐蔽,他发现了,还认出了我。你不知道,那时候我多高兴,他竟然记得我。” 我远远瞧上一眼,少年将军英姿飒爽,意气风发。 说到这里,薄月笑了笑,她笑起来很好看,像芳菲四月的桃花。 如鲠在喉。“后来呢?”落阶问。 薄月笑了笑,落阶却从这个笑容里看出了无可奈何。 京中的人都道我运气好呢?竟然嫁给了宇文将军。京中很多千金小姐都羡慕我,同时也很多人说他很快就把我休弃了。 薄月不见了,落阶和遗音依旧坐在石桌旁。 落阶叹了叹气,“只是看他一腔情深,有些许可怜罢了。” 那时候我身上所剩的银子也没多少,要吃饭谋生,只能继续摆摊卖豆花。 他是罪臣之子,想去大户人家做护卫,人家不要,只得去码头做些苦力的工。 遗音皱眉,“他不爱你,但是给你买很多金簪镯子,这是何道理?他给你你从前没有的东西,这不算爱么?” 可惜,他母亲没有活着看到。 押送粮草的路上遇到了山匪,将军夫人为了护着粮草身中数刀。 下一瞬,幻境消失。 那段日子,每天睁眼就是想着挣钱,粗茶淡饭,一件衣裳坏了补到不能再补也不舍得丢。 所有人都离开,房门被关上。 薄月放下冰盏,提出了自己的请求,“三个月前,他领兵前往雁城。运送至雁城的粮草一个月前就该送到了,但是直至今日还没有消息。雁城的粮草一日比一日少,不出半月便要用尽了。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就算弹药粮绝,也会战至最后一刻,纵然以身殉城。 遗音道:“既然你是为了苍生,等你寿终正寝时我才取走你的灵魂,这样你就可以跟你夫君幸福地过完这一世。” 遗音觉得好笑,“卖给我的灵魂不能轮回转世,生生世世都要在这里陪我。为了一个不爱你的人,值得吗?” 落阶觉得自己站在一旁有些许突兀,她坐在了石凳上,但是薄月仿佛没有看见她。 “那些跟他在一起的日日夜夜都是我偷来的,我以为我能想得通,但我只是一个心胸狭窄的人。我没有办法看着他另娶他人,看着孩子出生后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他从边关回京那日,长街万人空巷,全是来看他的。 “我在京中卖豆花,经常听到人说,宇文小将军在秋猎中拔得头筹,三日就把哪里的土匪打得失魂丧胆,诸如此类。我想着,若是有朝一日他能来我的摊子吃完豆花该多好,我能同他说上一句话,我得多高兴。 “我夫君是个大将军,年仅十三岁便在边关建功立业,战功累累。京中无一人提起他不是夸赞。 遗音给落阶倒了一杯茶,“真的是情深么?” 后来,我们挣了银子,除去他母亲的医药费,也能存下来一点。两年后,我们在云山镇买了一处宅子。虽然宅子很小也很简陋,但是这样的日子,是我曾经做梦都不敢想的。 他对我也很好,在京中买了大宅子,请了很多家仆,给我买绫罗绸缎和很多我从未见过的头面首饰,金簪镯子。 落阶笑了,“我又没办法实现他们的愿望。” “你又不是人,不需要明白。” 我知道外人只是妒忌。 落阶看着薄月苍凉地笑意,突然生出了同情。原以为的深情,不过是一厢情愿的深情。 不过遗音很快就想通了,她问落阶,“你要听听薄月给我讲的故事吗?” 而现在的遗音跟幻境中的遗音重叠,她在给薄月倒酒。 想要什么他都会送到我面前。就连圣上的赏赐,他都会全部给我。” 她似乎在回忆那夜的花灯多么漂亮,游人人来人往,他把她拥护在怀中。 她说:“来不及了。” 我猜得没错,没过多久,他同我说,他想回去继续保家卫国,守卫边关。 他们退婚后,叶家千金就另嫁他人,对方与她门当户对。 大约是老天眷顾,他后来发现了我的豆花摊子,下朝之后会过来吃一碗豆花再回家,我总是偷偷给他盛最大碗。他第一次给的铜板,我用红线穿起来挂在脖子上。 再后来,他家牵涉的那桩谋反案子被平反了。 “他年少时有一门亲事,是礼部尚书的千金叶小姐。他们青梅竹马,如果没有谋反的案子,他们会成亲,过上很幸福的日子。 我变卖了家中给我留下的宅子,拿着这些年卖豆花存下来的银子,偷偷跟着他们一路南下。 他家世显赫,而我只是街上卖豆花的孤女。我们云泥之别。” 不过,搬进去没多久,他母亲便病逝了。 掀起白纱,忽然想起那日馥虚灵镜里薄月望着杯中酒出神笑着说出的带着遗憾的话。 大将急了,“夫人,将军在来的路上了,你再等等他。我再去催一催,你务必等等他。” 她摇了摇头,“已经没有意义了。” 我偶然撞见过。” 他母亲身体不好,路上吃不饱穿不暖,病了连个大夫都没来瞧一眼。我拿银子偷偷贿赂官差们,才给他母亲请了个大夫。 天之骄子一朝跌落尘埃。 遗音喃喃自语,“难道我对情深有误解吗?” 所以,我想跟遗音老板做个交易,可以送粮草去雁城,解雁城的燃眉之急么?我用我的灵魂来换。” 所以,他回了军营之后,很快靠自己一步步往上爬,成了大将军。 大约,老天也在怜惜我夫君。叶家失势,叶小姐的丈夫病逝,她婆家说她克夫把她赶了出来。 他母亲便说他也到了成亲的年纪了,之前与叶家的婚事也不作数了,让他娶我为妻。 “拜一个愿想罢了。” 落阶问她:“你还记得薄月吗?” 结果薄月只是摇了摇头,苦涩地笑了笑,“来不及了,叶小姐快要临盆了,如果我不死,他的孩子出生就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殿外风雪交加,薄月从积雪中深一脚浅一脚慢慢走来,坐在了遗音幻化出来的石桌上。 不久后,因他饱读诗书,身手很好,得一个镖局相邀,不用再去码头做苦力了。 粗糙的手拿起盛着温酒的冰盏,饮了一口又继续道:“流放路上真的太苦了,他家很多人都受不住生病去世。但是我也没有办法,我身上的银钱不多,只能顾着他母亲。幸好,到云山镇时,他母亲熬下来了。 遗音把腿从流觞曲水中收回,赤脚站在她面前。 “但是,他没来。” 从一个落魄少年讲到他重回云端。 其实我知道我们不会回来了,但是我舍不得卖,那是我们第一个家。” “你们先下去吧。”床上微弱的声音道。 好吧。“所以呢?你来找我玩?” 薄月端起冰盏,看着里面的温酒,把这段尘世深情娓娓道来…… 染血的粮草送进雁城,一并送进去的还有一身伤奄奄一息的将军夫人。 但那也是我此生最幸福的时光。 坐在一旁淡定喝茶却没被人看见的遗音一步步走到床边。 遗音给她空了的冰盏满上,“也许他只是有事要忙。” 我知道他志不在此,他是宁愿战死沙场,都不愿意碌碌无为地过完一生的人啊。 落阶:“所以?” “后来?”遗音想了想,“后来我替她准备好粮草,她雇了人一同押送去雁城。不过中途出了点意外,跟她给自己写好的结局有些许出入,但是也没改变结果。” 遗音想起那一夜。 月老祠的传说,在桃花树下簪桃花的恋人,可以生生世世在一起。 多美好的传说。 落阶:“中元节那日,我遇到了她的夫君了,她夫君求我让他再见他夫人一面。” 大将急了,对着大夫道,“真的没办法了吗?” 薄月说:“我给遗音老板讲一个故事,我与我夫君的故事。” 捏着酒盏的粗糙手指一紧,薄月愣了很久,随后绽出一个很漂亮的笑,“因为我夫君他不爱我。” 他说,我一个未成亲的女子,跟他住在一起也不合适。 好像一语成谶。 我们租住的是一个很小的院子,我与他和他母亲三人同住。他母亲说,我一个人背井离乡跟着他们,让我一个人在外面住不合适。 可惜好景不长,他回京的第三年,他家牵涉进一桩谋反的案子中,天子念在他家战功赫赫,只判了流放之刑。 自此只有我们两人。 薄月笑了笑,“他对我好,只是因为责任也是偿还流放三千里路的恩情。我知道他不爱我,是因为我见过他爱别人的模样。” 在落阶看来,这大约是一个情深不寿的故事,如果不是她听到故事的结尾。 流放之路三千里,很苦。 “既然你们神不实现他们的愿望,那他们在拜什么?”遗音一脸天真无邪地问道。 但是,遗音觉得奇怪,“很多人来我这里给我讲故事,都是讲他们如何相爱,如何至死不渝。你一直在讲你夫君。” 遗音觉得这样真好,她第一次做这样的好事。给一个故事画上美好的句号,现在不爱又如何?两人在一起久了,总有一天会相爱的。就算不想爱,她也得到了他,占有一生。 那年尚在京中,我曾在月老祠见过他们,少年意气风发,少女娇羞美好。他们会并肩同游,一起猜字谜投壶拿彩头,一起写桃花笺,他还会给她簪桃花。 落阶想起那个中元节夜里,那个一身孤勇,只身迎鬼神的将军,只为见他夫人最后一面的将军。不应该是个薄情之人。 他真的很好很好是不是? 遗音想了想,“记得啊,我们交易已经完成了。”她青葱指尖一指,不知落在哪一根冰柱上。 大将军飞奔而来,没有见到他夫人最后一面。 从此参商永隔。 遗音收走薄月魂魄的时候,薄月气若游丝的最后一句话是,“其实现在这个故事的结局也挺好的,往后世人说起宇文将军,不会说他娶了一个低贱的市井商女,大约会说,宇文将军的夫人也是巾帼英雄。其实,元宵节的游灯会我一个人去了,花灯延绵长街宛若游龙,真的,很好看。” 第 82 章 第 82 章 从馥虚灵镜回到无荒城的落阶情绪低落,她去书阁找临渊,推开门发现书阁里还有别人。 她没有打扰他们,沉默地坐在四方桌前倒茶。 临渊看了她一眼,把狼毫悬挂回笔架,示意戎崖拿走。 戎崖抱起书案上批复好的文书准备告退。 坐在四方桌前的落阶看了他一眼,“决夙呢?” “决夙忙,派我来,嘿嘿。”戎崖说完挠挠头走了。 落阶看着他匆匆跑走的背影,“他们是把这里当场游玩之地了么?” 临渊走过去坐在她身旁,拿起桌上的葡萄剥皮,“传闻无荒城妖魔鬼怪凶神恶煞,如今被落阶城主治得服服帖帖,大家好奇来看看罢。” …… 遗音:“还有什么好吃的吗?” 长街两旁挂满各式各样的灯笼,延绵到暗色的天边尽头。 “快到了。”其实不远,目之所及已经看到了,不过游人太多,走得慢罢了。 狰拎着壶正蹲在血灵草前看,落阶蹲在他旁边问他看什么? 落阶和遗音走出巷子的时候都很沉默。 “那阿姐你的好友估计很快长出来了。” 落阶道:“宇文将军确实文武双全。” 落阶:“算了,还是我吧。”忤逆天道的事情干多了,有种债多不用愁的感觉。 落阶并不这么觉得,“如若他真的是负心汉,又怎么会从不远万里的边疆来到此地呢?” 前方的摊子可以猜灯谜,摊子周围人群拥挤。他们三人站在外围,略显突兀。但是谁也没上前。 落阶仔细看,的确是,绿芽上一点荧光色的果子,细微得如同尘埃,不仔细认真根本看不清。 胸口插着一把匕首,血染了半件青衫。 他看到她们诧异的神色,解释道:“我怕我夫人找不到我们的新家。” 遗音还是在流觞曲水中纠结选哪一朵莲花灯,她见了落阶,“来找我玩吗?” 行吧。狰点头应是。 遗音说:“既然想不到怎么说?便让他们见面自己说吧。”她属实不爱动脑子。 落阶诧异地看向他,宇文昱坦荡回望。 出了长街,走过青石桥。 落阶没有回答,说了句似是而非的话,“你说宇文昱还记得他没有赴那个元宵之约么?” 落阶把灯笼拿回去小院门前挂上,两人又沉默地往外走。 他穿戴整齐面容平静地躺在床上,那支他亲手做的桃木素簪依旧插在发上,双手紧紧抱着一个骨灰罐子。 这一个月里,他应当都在这里削竹篾,扎灯笼,糊纸。 嘴里咬着糖葫芦,遗音含糊不清地道:“记得,一个负心的大将军。” 但是遗音皱眉,“你谁啊?” 宇文昱收敛了笑意,“虽然仙子答应帮我,但我已经不抱希望了。其实想一想,我想再见她一面也不难,黄泉路上总归能见到的。” 遗音震惊,“你不会画画?” 听了这话,遗音多看了簪子两眼,但是没说话。 这样再见一面真的可以释怀么?她不太相信。 遗音的葱油饼吃完,两人也走到了花灯摊子前。 圆月高悬,月色倾泻。 …… 落阶点头,“今夜云山镇有中秋游园灯会,一起去吗?” 遗音想了想,“记得或者不记得还重要吗?” 落阶看到路边有卖糖葫芦的,她过去给遗音买了一串,“尝尝?” 指尖捻着葡萄喂进她嘴里,指腹还顺便蹂躏了一下唇珠,“情绪怎么这么低落?难道故事不如你所猜测的那般?” 她叹了一口气,“说好的不插手凡人的命途呢?” 她见落阶没有回话,叹气道:“其实这事总归是好办的,他想见一面便让他见一面呗,反正薄月如今在馥虚灵镜,见一面多简单。” 落阶不解,“啊?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画画?” 摊子旁搭了一个六尺高的木头架子,上面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素灯笼。 落阶:…… 落阶转身,是一月未见的宇文昱。 走进里间,她们见到了人。 她起身往后院走去。 说起这个,出门一趟,回来还没有时间去看一眼血灵草。 “今日遇到你们也是缘分。”宇文昱看着落阶道:“找我夫人一事便算了。” 她不知道落阶为什么这么说? 遗音扫了一眼画好的花灯,似乎没有看到满意的,但是实在不会也无可奈何。 遗音飞快地站起身来,“走走走。” 摊主说旁边有颜料可以自己画。 遗音想要,跟路人打听清楚位置,拉着落阶就要前往。 两人同时沉默。 她说:“明日我来找你,让你再见你夫人一面。” “是啊,见一面很简单。”她站在桥上,看着顺着水流飘走的河灯,“但是两人已经阴阳两隔了。” 突然,一道声音插进来,“在下略懂丹青,如若仙子不介意,我给你们画吧。” “对了,”狰突然道:“阿姐你说回来就同我比划比划,现在来么?” 临渊把剥好的桃子递过去,“有误会问清楚不就好了么?” 他说这话的时候很平静,让落阶有种心如死灰的错觉。 她试探地咬了一小块,皮脆果子软糯,酸酸甜甜,“好吃。” “那我替你插手?” 落阶笑了笑,让出了位置。 桥下的小溪飘满荷花灯,岸边挤满人,都在许愿放河灯。 宇文昱不知道想到什么,蓦然笑了笑,“以前在云山镇时家徒四壁,也没有多余的银钱送礼物给我夫人,便亲手雕刻了这簪子。是随处可见的桃木,可以辟邪,也希望她能安康。她……一直很爱惜。” “其实招魂那天我就想好了,如果见不到她,我便去黄泉路找一找她,一路上有人相伴总不会太孤单。” 没有上次见到那般落魄,下巴的胡茬已然打理干净,模样清俊,身穿青衫,发上插着一支素簪。 两人又走回宇文昱家,落阶上前敲门,屋里的人没有回应。 遗音:……感觉自己和馥虚灵镜被歧视了,但不确定。 遗音看了一眼长街上的人,都是三三两两一起走,有恩爱夫妻,一家四口,三两知己好友。 落阶生怕她下一句说出,你也配替我画画的话,赶紧道:“这是宇文将军。” “宇文将军的素簪在哪里买的?手工似乎不错。” 落阶笑了笑,“宇文将军真是与夫人伉俪情深。” 遗音看着红艳艳地果子,有点犹豫,“好吃?” 落阶试探性地叫他,没人回应。 “我夫人她很喜欢游灯会,她曾邀我一同去看,我被派往临城剿匪没有赴约。后来她便不提了,我公务也繁忙。那时候总觉得,我往后还有很多时间陪她做很多事情。而如今,那些没来得及做的事情,成了遗憾。” 落阶摊摊手表示不会。 …… 所有的遗憾真的可以在见面后释怀么? 落阶叹气,“只是觉得,一个为苍生舍命的巾帼英雄,带着遗憾长眠馥虚灵镜,有些凄凉。” 这个簪子落阶见过,在馥虚灵镜的幻境中,薄月的发髻上。 宇文昱把画好的灯笼递给遗音,落阶选了一个圆球素灯笼,点上烛火像一轮明亮的圆月。 遗音认认真真选了一盏,指着一旁挂着的图样,说要这个仕女追月图,让落阶给她画。 只是今日,巷子两旁都挂满了花灯,各式各样的花灯一直延绵到巷子深处的小院门口。 落阶反驳:“你从洪荒活到现在不也没学吗?” 狰若有所思,“阿姐,你看看,这个芽上这一点是不是果实?” 落阶:“但是我这几日有事,要不你多练习几日也能多些胜算。” 说话间糖葫芦已经吃完了,遗音问:“你真打算帮他啊?” 院中放了很多做灯笼的竹篾,落阶蓦然想起画花灯时,他露出的手上的无数细碎伤口。 他没接话,提笔勾略,几笔便勾勒出仕女的背影。 “遗音你看,这一路上根本没有形单影只的人。” 推开院门,檐下也挂满了灯笼,整个院子亮如白昼。 他说:“可以挂在你们小院门口么?如果她找不到这里来,回到以前的旧家,她总归能看到的。她一直想回去。” 宇文昱有些许讶然,转念一想,她们是神仙有什么不知道的呢? 落阶笑了笑,与她继续前行找画花灯的摊子。 “话说回来,人间的仲秋佳节,你不跟临渊一同来游玩,邀我来作甚?” 落阶啃着桃子,若有所思。 他的屋子的陈设与她买下来的小院一模一样,大约是主人用心布置过的,那段曾经,不止薄月一个人记得。 落阶接过灯笼的时候,懊悔为什么没有答应把小院还给他。 宇文昱走进屋中,拿出两盏八角花灯,每一面都是执手的两人。 落阶叹气,“其实我也不确定。”虽说她活得久,但是鲜少接触这种情情爱爱的东西,看走眼也说不准。 她无奈道:“那我们总不能抓他过来问,你知道你夫人为什么觉得你不爱她吗?” 她们要怎么解释薄月的魂魄为什么在馥虚灵镜?直接告诉他,你的夫人为了你为了百姓把自己的灵魂卖了? “你还记得薄月的夫君么?” 落阶想起她们离开前他说的话,拉着遗音便穿墙而过。 遗音质问:“你从洪荒活到现在都不学吗?” 长出果实了? 两人在河边站到天光微熹。 “要不买这个已经画好的。”落阶劝她。 遗音诧异:“这么快就出门了?” “嗯。”落阶。 “我觉得中间有点误会。” 遗音说:“这些莲花灯会飘到馥虚灵镜。” 仲秋佳节,落阶又去了一趟馥虚灵镜。 临渊突然便不知道怎么接话,只得沉默地再剥了个桃子。 她转移话题,“你还要再吃点什么吗?” 落阶心中隐约有些不安,正待说什么,宇文昱便道:“有一事还是想仙子帮个忙,虽然有些冒昧。” 遗音眉头更深,“是你啊。” 游人手上都提着画着不同花色的花灯。 他躬身作揖,“谢谢仙子了。” 落阶估摸一下,她解决薄月的事,回来估计可以把云知的魂魄揉进血灵草里了。 不一会,遗音拿着葱油饼边走边吃,“画花灯的摊子怎么还没到啊?” 说着三人来到一个巷子前,巷子幽深,只有尽头一户人家。 云山镇游人如织摩肩接踵,路两旁的小摊贩叫卖,好不热闹。 倒也不用如此迫切。 他说:其实想一想,我想再见她一面也不难,黄泉路上总归能见到的。 而他早就做好了决定,亲自去找她。 在千里冰封的馥虚灵镜生活了万年的遗音第一次觉得惋惜,她小声道:“你怎么可能在黄泉路上重逢薄月呢?那是痴人说梦。” 第 83 章 第 83 章 无荒城后山。 烈阳高悬,竹林郁郁葱葱。 落阶拿着一支手指粗细的竹条,狰站在对面,手里紧握着渡魂剑。 竹林肃静,气氛一触即发。 临渊站在不远处,拿着一兜瓜子在一旁观看。 狰有些紧张,他只有二十招的机会。 落阶不动,他率先飞身而上。 二十招之后,狰和渡魂剑一起躺在了地上。 另一个人倒是不认同了,“将军夫人那是巾帼英雄,我觉得她配宇文将军绰绰有余。雁城城困,是将军夫人带着粮草送进雁城的。” 遗音把空了的杯子推到临渊面前,示意他添茶,“先放你那里吧,我也不急着用。” 临渊上前,把刚刚剥好的瓜子仁放在落阶手心。 叶映寒让婆子给遗音泡茶,遗音拒绝了,“受将军夫人委托,我来问几句,问完就走。” 临渊含着她的唇笑了笑,“难得你主动投怀送抱。” 叶映寒城西的宅子不大,只有两个婆子。 落阶有些意外,但她也没说什么,只是道:“碧流灯差不多用完了,正准备还你呢。” 遗音跟落阶道:“我正待去找你呢?” 遗音也不想多言,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你肚子里的孩子呢?” 落阶感慨遗音的行动力,宇文昱是早上去世的,晚上她已经去了一趟迢城回来。 这辈子的遗憾永远成了遗憾,无法弥补。 除了去过馥虚灵镜的人,应属临渊与遗音相识最久。连临渊也不知道,那…… 又一中年男人搭嘴,说:“就算是宇文将军的又怎么样?那也是情有可原,男人嘛三妻四妾都是正常的,何况宇文将军那个正妻,就是一个低贱的商贾孤女,从前就是在京中卖豆花的,怎么比得上高门教养出来的贵女。” 昨日飘满莲花灯的小河流今日只剩涟漪。 “游灯会不好玩么?从云山镇回来就闷闷不乐。” 果真是,造化弄人。 狰爬起来,小声地问临渊,“你说阿姐她是不是放水了?”不然怎么刚好败在第二十招呢? 说完拉着她盘腿坐在原地。 “没来得及。” 她在将军府不远处的一家茶肆中打听。 今日,遗音在迢城找到了将军府,长街热闹,将军府却门庭冷落。 “陪我在这里喝点酒?”临渊道。 当天晚膳吃的是临渊亲自下厨炒的笋。 他幻化出酒盏,给她倒了一杯竹叶酒。 叶映寒苦涩地笑了笑,“是亡夫的。” 茶肆老板连忙跑出去端凉水。 老叟摆摆手,说:“那都是传言,不作准的。” 临渊笑了笑,“我倒是无所谓。”他一向对除了她以外的事情没有兴趣。 叶映寒叫住了她,“其实我与宇文昱之前不存在相欠,但是京中的流言确实因我而起,姑娘去将军夫人坟前告知时,能否帮我带上一句抱歉。” 那人一脸不信的模样,“那叶映寒都有身孕了,她夫君又死了,说不是宇文将军的谁信啊?” 茶肆老板是个年约六十的老叟,说他在将军府门前开茶肆已经开了五十年了,什么都知道。 “对,我的双生姐姐。” 桂花在茶水中沉浮,香气四溢。 “哦?”拿着酒盏的手一顿,“你们没告诉他,他的夫人在馥虚灵镜么?” 不过她想知道的话,他也可以去打听打听。 遗音没有用在茶肆用的借口,直接开门见山。 遗音摇头拒绝,“我这段时日没空。” 其实无荒城比云山镇大得多,不过城中多是妖怪,只有一条主街。远不及人来人往的云山镇。 那中年男人疼得在地上打滚,遗音在桌上放下银子就要离去。 遗音说自己是将军府的远房亲戚,来投靠宇文将军的。 蓦然中,多是青衣麻布的人群中出现一个红衣猎猎的身影,她穿过人群,走到落阶和临渊面前。 不知道怎么无端端脚在虚空中一滑,一整壶冒着白气的热茶便往那中年男人身上倒下来。 她正想问还有没有家眷留在迢城的时候,邻桌替她问了。 既然不需要他侍候,临渊拿出方才还没吃完的瓜子。 “你不想?”落阶反问。 落阶歪头想了想,好像确实如此。几千年了,他们立场相左,却从未怀疑过对方的真心。 遗音说完就开始没心没肺地吃茶点,转移话题非常迅速,“对了,我还没去过无荒城呢?” 刚好茶肆老板端着刚煮沸的茶水而过,准备给遗音上茶。 手掌轻轻拍了拍她的纤腰,“回去了,我给你炒笋子。” 所有问题问完,遗音离开。 “客官们,尝尝咱们家的招牌茶点,这是桂花牛乳糕,这是桃酥,这是麻卷,这是桂糖糍粑。”小二端上一碟介绍一碟,“上齐了,客官们慢用。” “哦?临渊也在啊。” 也好,给这个故事添上最后的旁枝末节。 他们三人从茶楼离开,遗音跟他们挥手道别。 “不用你喂我喝。”落阶不满。 落阶有些意外,“遗音的姐姐你见过吗?” 店小二推荐桂花茶,他说:“深秋八月,金桂开得正好,晒干的桂花冲茶一绝。我再给你们上些茶点配桂花茶,妙不可言。” “你想知道?”临渊问。 热闹的长街渐渐安静,夜已深,今日是八月十六,月亮比昨日的更大更圆,月色照在小镇上,亮堂如白昼。 叶映寒皱了皱眉,不解,“将军夫人不是已经过世了么?” 老叟说:“宇文将军在两个月前就辞官了,据说辞官的第二日就散尽家仆,什么也没带,就抱着她夫人的骨灰一个人走了。” 遗音笑了笑,“将军夫人生前委托的,我收了钱,问了答案,还得去她坟前告诉她。” 落阶更加诧异了。 “你……姐姐?” “往日情分?”遗音笑了,“据我所知,当初宇文家牵扯到谋逆案里,叶家便与宇文家火速退婚。没有龃龉已是好的了,哪有什么情分可言?” 落阶点头,“他死了。” 店小二退了下去。 狰点点头,把渡魂剑还给他便一溜烟地跑了。 长街两旁的灯笼还没撤走,依旧明亮。 “我以为你会有耐心跟他玩玩呢?”结果招招狠手,速度飞快地结束。 败的速度太快,以至于临渊的瓜子还没嗑几颗。 缺失的最后一块被填补上,落阶听完,有些怅然若失。 出门的时候路过地上的男人,状似无意地踩上了他的手,她笑了笑,声音如同冬日的泠泠泉水,彻骨寒冷,“说错话了,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要给你惩罚。” “都是一群拜高踩低的人,叶家失势,我便是无用之人,何况,我被赶出来之前尚不知自己有了身孕。” 落阶很想一同去看看那个双生姐姐,但是她走不开,血灵草的果实已经长出来了,不日便要给云知移魂。 落阶前面是一支新长的竹笋,她青葱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剥着笋衣,“但是我们有很多时间可以解释清楚误会。” 落阶吃着桃酥的手一顿,与临渊目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里的不解。 唇齿间的酒香醉人。 “别说见,压根就没听过这号人。” 三人找了家临河的茶馆。 落阶和临渊与她背道离开。 临渊捏起她的下巴,把酒灌进她嘴里,语气平静地宽慰道:“凡人死了还能轮回转世,我们天生灵识死了便死了,你应该同情自己。” 叶映寒在家,正在绣孩子的衣裳。 遗音不解,“你亡夫的唯一骨肉,他们不要?” 落阶把竹条一丢,正欲与临渊一同回去,却被临渊拉住了手腕。 落阶:“哦,那你要忙些什么?” “哦?”迢城,当朝皇都。 故事讲完,杯中桂花茶已凉透。 “只是有些感慨罢了。来生的事谁能说得准呢?” 恰逢此时店小二端茶上茶和茶点,三人静默。 遗音笑了笑,打听了叶映寒在城西的宅子,便往城西去。 小镇热闹,大约是酷暑,夜间比白昼游人更多。 …… “在云山镇遇到宇文昱了?” “我今天去了迢城一趟。” 叶映寒没再说什么,“我现在住的宅子确实是宇文将军买的,我夫君病逝,婆家把我赶出来无处可去,宇文将军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给了些关照。” 叶映寒好像也打算隐瞒,“我鲜少出门,京中的流言最近才有所听闻,实际不是如外面所言。” 临渊笑了,“反正他都死了,让遗音把薄月的魂魄放了,剩下便看他们自己造化了。” 可惜了。 落阶一愣,接话,“那你这几天要来逛逛么?” “宇文将军不是还有一个外室在城西吗?” 瓜子仁喂给她,临渊说:“我们之间没有误会。” 叶映寒抚着肚子笑了笑,“宇文家的谋逆案原本是全家抄斩的,我父亲看在两家的往日情谊,从中周旋了许久才判了流放。打点官差的钱也是我家出的,不然,真以为将军夫人一个弱女子能拿着银钱跟一路吗?” 遗音端起桂花茶喝了一口,满唇齿的芳香,她看向落阶,“你怎么不问问我要忙些什么?” 落阶叹气,“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她放过手上蹂躏的竹笋,双手攀在他的肩上,低头一吻。 她甚至不会用。 “我嫁去了凡间的姐姐,生了个女儿,我去瞧瞧。” 恰逢此时茶肆老板端着一盆凉水回来,遗音让开,那盆凉水就全部浇在还在大声叫喊的中年男人身上。 饭后临渊邀请落阶去云山镇散步。 她又使劲碾了碾,抬眸看向四周不敢说话的看客,“多嘴多舌,死后是要下拔舌地狱的。” 两人在镇中逛夜市,顺便把明日云歇要采买的东西都买上,也省得云歇明日再出来一趟。 小二走后,遗音才继续说:“我找到了那位叶千金。” 临渊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阿姐还不屑于放水,再去练练吧。” 每个人都有情有义,都做了对的事,为什么是这个结果呢? 凄厉地惨叫声响彻整个茶肆,那人一边惨叫着一边蹦跳着想甩开滚烫的茶水,奈何热水沾着他的裤子与他的皮肉粘连在一起。 走的时候不忘把方才落阶剥掉笋衣的竹笋挖走。 落阶问遗音,“来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遗音是上古战场怨气所生出的幻魅,迄今为止世间唯一的幻魅,连个同类都没有,她说她还有个双生姐姐。怎么能不叫人诧异? “其实我跟宇文昱都心知肚明,我们的婚事无论哪一家出事都是要作废的,怨不得对方。” 中年男人嗤笑,“到处粮草告急,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妇人,还不知道用什么筹集来的粮草。” “最近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云知移魂,狰的剑,对了,无荒城没有剑炉,我还得去一趟昆仑山。” 蓦然间,临渊低头吻上她的唇,把所有话都缄封都吻中。 他说:“不急,来日方长。” 第 84 章 第 84 章 落阶这段时日都在无荒城不出,天天去看血灵草的长势。 狰告诉她,等血灵草成熟了就可以移魂了。 但是血灵草什么时候成熟,狰道说不准,得看着。 她只得天天去瞧一瞧。 临渊见她没什么事,最近也不出去,就回了一趟魔界。 她无事可做,每日给血灵草浇了水后就在书阁研究从冥界拿回来的无荒城的名单,但是名单翻来覆去的看,除了艳鬼的名字认识,其他都没什么印象。 最无奈的是,艳鬼还不记得了。 她得研究一下有没有法子可以窥探一下艳鬼的记忆。 来慢了的骨架举起手,“我知道我知道。” 大家都不说话。 兮夏看着落阶,“我在无荒城对落阶上神也有所听闻,一个上古神祇,为了一个魔受了四十九道天雷成了堕神关进了无荒城。” “哦,那倒不是,那时候刚受了雷刑,半身修为没了,以为你们都很是凶神恶煞。” 兮夏给她端来了茶,“没有灵石。” “狐妖?”云歇一脸茫然,“没见过狐妖。” 结界的符印烙印在白皙的肌肤上,和黑红色的痂印一起,看着可怖。 “那你在抖什么?” 她侧身让开,“城主怎么得空过来了?” 狰追上落阶,“阿姐,原来你法术用得这么好?” 落阶真的服了,他急急忙忙跑过来,然后一顿操作,说了半天没说明白。 “那倒不用,”他只是有些好奇,“既然你法术这么厉害为什么拿着枯叶剑进城啊?是用来威慑我们?什么这是枯叶剑不长眼你就上来这样?” “我受够了,天天说泡那个池子可以出去,到现在都没人能出去,都不知道是不是骗我们的。我跟你拼了。”被冻住的一个妖兽猛的冲破了禁锢术,举起利爪直冲她而来,还没走两步被凌空出现的枯叶剑穿透肩胛钉在树干上。 云歇敲门,送进来一碗甜汤。 兮夏没有回答落阶的问题。 狰一脸坦然地问发抖的骨架:“你做坏事了?” 瓷杯搁置回桌上,落阶起身离开。 “泡池子的时候打起来了。” 狰此刻才真切的理解临渊之前所说的话,如今六界没一个能打的。他阿姐随手一个法术,他们就毫无招架之力,她进城时拿着的枯叶剑,更像是威慑之用。 落阶拿着茶杯,看着里面漂浮的茶叶,闻言抬头看着她,“所以我的下场不足以让你醒悟么?” 落阶:“都住手。” 看热闹的艳鬼笑出声来。 落阶冷笑,紫色的曳地长裙拖过地面,她不紧不慢地走到妖兽面前,施施然拔下了枯叶剑,“看来你不记得我说过的话了。” “人妖殊途,你为什么执迷不悔呢?” “今日是什么?”落阶把册子都放回书架上,回头好奇问道。 “所以我其实很有自知之明,在无荒城苟活么?不知道哪一日就被其他妖怪撕碎吃掉了。在这里日复一日过着无望的日子,同死了有什么区别呢?不如拼一把。” “伤呢?”落阶提了提下巴。 兮夏来开门的时候看到落阶有些诧异。 没人理她。 她顿了顿,“我以为城主会是最理解我的人。” 下一瞬,纤细的指尖在虚空画了一下,沾上池水的所有人都被冻结禁锢在原地,姿势保留着打架出招时的姿势,看着有些滑稽。 话还没说完,枯叶剑一剑封喉。 落阶把杯中的茶一饮而尽,“你别再逃出去就是谢我了。” 青葱指尖接过茶盏,淡漠道:“我以为你是不想活了,拼了千年修为冲过结界。” 落阶转身就走。 “洗涤池的水可以洗净戾气,你想出去就要去多泡泡。当然,你不想出去当我没说。” “你快去看看啊。” “看看你的伤。”紫色衣袂拖过门槛。 落阶拿起茶杯,发现杯中的茶水已经凉透,又不动声色地放下。 她对门口的云歇说:“看着点她。” 从魔族回来的临渊看到这一幕乐了。 翌日,昨日有份参与斗殴的妖怪,都被落阶从水牢提了出来。 “我……我害怕啊。” 花香四溢。 但是落阶此时不知道狰所想,她只想知道大家为什么打架。“说说吧,为什么打架?谁先起的头?” 她问云歇,“那只狐妖呢?” 落阶回首看向还被禁锢术冻住一动不动的妖怪,诡谲一笑,“我拿你们当乐子,你们又能怎么办呢?” 落阶勾唇笑了笑,心想真是傻狐狸。长暮是下凡历劫的仙君,命数司命仙君早已编好,死了那叫神仙归位。 落阶心里一惊,不会死了没人知晓罢? 落阶:泡池子也能打起来? 落阶皱了皱眉,吩咐云歇,“无荒城再加一条规矩,没有要紧事不能疾走。” “听狰说,你没去泡过池子?” 她吃完甜汤,就去找狐妖。 “我知道我这一生都没法出去,我一直很想见他一面,相思引让我与他相通,他有危险,我想救他,就算是死,我也在死前见到他了,无憾了不是么?” 兮夏把袖子拉下来,“一天天见好。”已是很好。 落阶有些无聊。 “妖怪们这几日听话吗?”落阶半个月没有出浮生小筑了,也没关心妖怪们的近况。 落阶走到四方桌边坐下,接过云歇递过来的勺子。 骨头架子,“没……没有啊。” “谁打起来了?在哪里打?” 她给落阶倒茶,双手敬上,“很谢谢你,我以为我活不了了。” 每日下午这个时辰,云歇都会煮上甜汤送过来。 落阶:…… 所有妖怪都露出了惊恐的眼神,就连骨架都抖得骨头咔咔作响。 狐妖的小院收拾得很干净利索,落阶也没打算参观,就在庭院中的桌椅坐下。 他一边捡起自己的骨头拼起来,一边大声道:“不好啦不好啦城主。” 兮夏扯开袖子,身上的伤有些已经结痂掉痂,却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回城主,是酒酿桂花丸子。”云歇回话,“云山镇的桂花开得正好,他们最近喜欢用桂花做糕点和甜汤,我特意去学的。” 狰不理解,让他帮忙收拾收拾妖兽的尸体。骨架也不敢不听。 大约是落阶皱眉的样子太可爱了,惹得狐妖哈哈大笑。 她蓦然想起那个不听话的狐妖,除了上次送药好像就再也没有去看看了。 狰在劝架。他把体型巨大的魔怪丢进水里,溅起巨大的水花,落阶下意识的念了个屏障诀,除了她和站得远的艳鬼,打架的看热闹的都被溅了一身。 幽冥司拿回来的名单没有头绪,她只得放在一旁。 就是这时,长街那端骨头架子飞快地跑过来,跑得全身骨头摇晃,仿佛下一瞬就要散架了。 落阶赶到后山的时候,魔怪和妖兽还有几个妖在大混战,池子的树木全部倾倒,一片狼藉,树上原本悬挂着的灯笼在地上踩烂看不出本来面目。 兮夏认真点头,“等我伤好了,我就去泡池子,等你亲自送我出去。” 艳鬼倚在远处的一棵大树上抱臂看热闹。 话落,跑得快要散架的骨头架子踢上了门槛摔倒在地,果然散架了。 众妖怪欲哭无泪。 云歇:“没什么事。” 落阶侧头看了她一眼,“不劝架还好意思笑?” 无荒城的妖怪都很听话。 “其实,我怎么能跟你比呢?”兮夏说:“你入无荒城,平日凶神恶煞的妖魔鬼怪都要臣服。” 她看向狰,狰迎上她的目光摇了摇头说:“我来到的时候已经在打了。” 落阶:…… 落阶也不想在这里跟她讨究这个,她上前,指尖点了一下狰,禁锢术解除。 落阶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 “大可不必。” “只是,我高估了自己,我没有欣然赴死的勇气,我想活着,所以拼着一口气又回来了,大约如果不是你,我应该已经死了。感谢你是真心的。”她说:“但是我身无长物,或者你需不需要人帮你扫大街?” 云歇点头应是。 “没想到不堪一击是吧?”狰垂头丧气地补充。 酒酿桂花丸子用冰碗装着,上面冒着丝丝凉气,白胖的小丸子上漂浮着点点干桂花。 落阶:“所以呢?” “不说的话所有人都去城门口的大树上吊着吧。”她冷笑,“谁先说就免罚。” 狐妖看在眼里,又从茶盘上拿来一只干净杯子,又给她倒了一杯。 艳鬼一脸理所当然,“他们打架跟我有什么关系?不要伤及到我才好。” “好。”狐妖点头应是。 “他们打起来了。” 兮夏笑了笑,跟随她进门。 方才跟着附和的其他妖怪瞬间噤了声。 落阶指着昨日打架时打倒的一大片树木,跟他们说:“都给我一棵棵移栽回来。” 她在吃着,云歇便在书阁内收拾,半点闲不住。 妖兽还是愤愤不平,“谁知道你是不是拿我们取乐,看着我们满怀希望的样子觉得有意思。我们……” 落阶亲自监工,大家一边种树一边心惊胆战,生怕下一瞬枯叶剑就把他们切成两半。 她把沾了血的枯叶剑搁在妖兽的脖子上,“我要杀你们易如反掌,诓你们?我闲得慌么?” 妖兽身首异处,鲜红的血流入池子,瞬间染红。 那个没有骨气的骨架忙前忙后斟茶递水,被众妖怪睥睨。 缘由也很简单,一个魔怪占了大池子,然后被其他妖怪说挤着他了,大家谁也没让谁,双方都很气愤,然后打了一架。 “想学?”落阶挑眉。 众妖怪灰头土脸地干活,落阶端着茶优哉游哉地看着。 “干快点,种完树过几天还要去竹林削竹子做灯笼,什么时候做完什么时候从水牢里出来。” 大家不敢怒也不敢言。 第 85 章 第 85 章 遗音第一次见到行苍,是在姐姐余韵婚宴那日。 余韵的婚礼在三月。 三月芳菲,延绵十里怒放的桃花与十里红妆相映衬,轰动整个越国。 越国是南方边境的诸侯国,虽是小国,因位处南方,雨水充沛,土地富饶。 简单来说就是非常有钱。 说来可笑,余韵会嫁到越国当王后,也是源于遗音曾与越国国君夏侯暄有过一次合作。 三年前,邹国兵起,越国与其他诸侯国以镇压为由攻打邹国。 邹国城破,主城坞城的城印却不知所踪。 遗音在高喊声中,被安排坐在了行苍旁边。 她垂眸,看着宫人颤颤巍巍地蹲下,颤抖着手去拿地上的头颅,覆在面上的黑发散开,是不曾闭目瞪大的双眼。 说罢,她起身就走。艳丽的长袖从他眼前划过,寒冰冷雪的味道侵入鼻腔,他莫名其妙地笑了笑。 她一饮而尽杯中美酒,放下杯盏时却对上行苍深究的眼神。 大殿上尖叫声彼此起伏。 那一刻的余韵眼里含着星辰,尽数是对未来的期盼和喜悦,她重重点头,“阿音,我会幸福的。” 行苍还没来得及接话,夏侯暄和余韵抱着小公主过来。 沉香木的香味被浓郁的血腥味所取代。 也是巧合,恰好坞城城印就在她手上。 遗音绽出一抹笑,“不认识。” 遗音歪头看着她,笑意盈盈,“只是,你所开出的条件还不足以离开馥虚灵镜。” 盒子是雕满莲花的万年沉香木,香味浓烈甚至盖过了大殿的龙延香。盒子便是千年难得一见的珍品,那盒内的该是什么东西? 夏侯暄接话,“怎么会?你做得很好。” 遗音和行苍第二次见面,就是现在。 话落,方才端着茶过来余韵,却瞬息间出现在王座上,一身满绣的繁复华服,金簪珠冠步摇晃动。 遗音笑意盈盈地介绍道:“这是我,姐姐。” 他愣了一愣,讪讪地收回手,“心动不止一瞬,还能来日方长。” “爱情的滋味?”她不解地看着他。 红绸缠着的乌木箱放满了大殿。 遗音:“是我考虑不周,吓着姐姐了。” “祝遗音老板坐拥这天下。” 夏侯暄说:“遗音老板大约听来不少可歌可泣地爱情故事,就没有想过投身其中么?” “祝越侯坐拥这天下。” 那些如同蝼蚁一样奉上自己灵魂的走投无路的人,跪倒在馥虚灵镜冰阶之上的人。 “哦?”行苍有些许讶然。 男人轻笑,坐在遗音对面自己给自己斟了杯茶,“我叫行苍,来跟遗音姑娘做个交易。” 遗音觉得可笑。 但是那张脸,夏侯暄认得,周国国君谋士孙和璧。 遗音笑了笑,被他这般一说都快要心动了。 他蓦然道:“余韵真的是你姐姐么?” 他捂着伤口脸色未变,只有眼眸中一闪而过的讶然。 跪在桌旁的侍女给遗音空了的酒盏斟满,遗音理所当然地端起,敬了行苍一杯,“好久不见。” 邹国国君死前把城印与遗音交易了,换他的家眷一命。 夏侯暄负手而立,气宇轩昂,他举手投足都像演练了千万遍,他侧头对她一笑,灿如天光乍亮,“难道遗音老板不想尝一尝爱情的滋味么?” 遗音笑了,“其实我很心动,可惜,我不喜欢你。” 在那个罪孽弥漫的孤寂大殿中走出来的人,不会有资格得到幸福。 遗音让他带走,他说:“先送给遗音老板,万一哪一日遗音老板想通了呢?” 见她不搭话,行苍问道:“是很重要的人吗?” 所以,在众诸侯国的日夜找寻中,夏侯暄拿着城印接管了坞城。 夏侯暄想要扩大疆土,而遗音,只想要乱世。 倒是一旁的行苍搭话,“小公主长得很像王后。” 遗音退后了一步,“我怕。” 其实遗音已经想不起他的模样了,但是她看到行苍,总会想起那个雪夜和白衣胜雪的神君。 又惹来一众人的尖叫。 酒盏相碰,两人的话似是而非,却同时道: 那日的馥虚灵镜,似乎也没有不欢而散。 杯中酒饮尽。 众人都伸头探脑期待着是什么出自馥虚灵镜的宝物。 夏侯暄衣袖一挥,“周国竟派人刺杀孤与王后?太不把越国放在眼内了。” 她不知道自己日后会不会想通,但是此时,与她八分相像的余韵端着茶过来了。 遗音抬眸。 她问余韵,“真的想好了吗?只要你走出了馥虚灵镜,就没有资格再回来了。” 大约是,夏侯暄娶馥虚灵镜真正的主人才是目的。半年后,余韵说,她答应夏侯暄的求亲。 瞬息间万籁寂静。 一旁抱着小公主的余韵一脸茫然。 行苍的视线从小公主脸上收回,落在遗音脸上。世人皆道馥虚灵镜王座上并蒂双生,两人长相八分相似,但是与余韵很像的小公主,却无本分遗音的颜色。 说话的男子模样俊朗,一身普通的白衣却掩不住身上与生俱来的贵气,普通的白瓷茶杯握在手上却像拿着的是举世无双的琉璃冰玉盏。风华绝代。 余韵把手里的婴孩递给一旁的侍女抱着,亲自接过遗音手上的雕花木盒。 热闹非凡的越国王宫中的宫宴,祝贺国君和王后的小公主出生。 站在了夏侯暄和余韵面前。 修长的手执着地朝她伸来,似乎在期待她回握,“我们还有好几十年,也许你能找到让凡人长生之法。” “我确实应该不记得你了。”遗音看着他,“其实这么多年中,一面之缘的人我都没有记起过,但是,你的脸让我想起一个人。” 行苍低头沉思间,夏侯暄和余韵已经带着小公主去往别桌。 所有诸侯国翻遍天地都在找坞城城印,毕竟谁找到,谁就是新任城主。 余韵低头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小脸蛋,“是啊,她像我。” 两人几乎同时侧头看向殿外的千盏花灯齐放。 金线织锦的襁褓中,粉雕玉琢的小公主闭眼沉睡,鸦黑的眼睫纤长。 夏侯暄见到两张八分像的脸愣在了原地。 行苍没有接话。 遗音觉得有趣。 而如今,余韵却笑靥如花坐在玉撵中在人海中走向她的幸福。 遗音真是想发笑,他一个附属国的国君,一个凡人,凭什么娶她? 所以,是如他所猜中的那样吗? 两人默契共饮。 嘈杂热闹宴会上,丝竹声悦耳动听,衣着清凉的舞姬扭着细腰软肢。 她懊恼地瞪他一眼。 用十车夜明珠和一斛东珠让遗音找坞城城印。 便是那时,越国国君夏侯暄找到了遗音。 夏侯暄握着余韵的手与她一同打开。 原来是祈求长生。 长案上早已放置好珍馐美酒,遗音拿着酒盏,与不远处的夏侯暄遥遥举杯。 木盒中的人头滚了出来,散乱的头发被血块结成团,腥气瞬间弥漫整个大殿,脏污的血染上了琉璃地砖。 赤脚的舞姬在鼓上轻快地跳舞,水袖轻扬。 在一众惊慌失措的人中,遗音抬眸看到了一旁坐着的行苍,修长白皙的指尖端着白瓷酒盏,淡定地喝着酒。 她转身离开时,他摔倒在地的姿势宛若那一抹雪花。 她笑了笑,纤纤玉指一晃,落在前头的冰封王座上,“其实她才是那个王座上的人。” 不料夏侯暄拿着一车车的宝物去馥虚灵镜求娶她。 丝竹声未曾停歇,高台上跳舞的舞姬已经换了一批。 她回转眸光,余韵的玉撵却已消失在街角。 古战场上零落的风雪中,掀起帘幔从帐中走出的神君,白衣墨发,肱骨捅进他的腹中,赤金色的血瞬间染红白衣。 遗音诧异,“古战场的怨气可以生出我,为什么不能生出我姐姐呢?” 在遗音看来,这桩交易已经完成了。两人今后就应该毫无交集。 坐在二楼茶馆的她静静饮尽杯中的冷茶。一身红衣胜血却掩不住与生俱来的冰冷。 余韵说:“阿音你要抱抱她么?” 遗音看着余韵惊慌失措地脸,有趣地笑了笑:“前些日子,越侯与姐姐狩猎不是遇到了刺客么?你们一直找不到人,如今我给你找来了。” 野心和利用浮在明面显而易见。 遗音就是这样出现,手上捧着一个盒子,红色曳地长裙从看台中走过,穿过甩着青色衣袖的舞姬们。 “你喜欢宝物,越国最不缺的便是宝物。用琉璃和黄金砌成的宫殿,无数宫人供你使唤,冬日里永不停歇的地龙。”他狐裘披风中伸出冻得通红的双手,“这里寒冷孤寂,何必留恋?” 众人这时才看清盒子里的人脸,气愤早已盖过惊恐,义愤填膺地高喊着让国君出兵周国讨一个公道。 可惜。“你是凡人岁数,而我不死不灭,我们终究是殊途。” 遗音不满他突如其来的侵入,她冷冷一笑,指尖指向虚空,玉撵消失的街角。她说:“去找越国王后啊,她才是馥虚灵镜的主人。” 故而她狠狠拒绝了。 余韵尖叫一声,退回被夏侯暄一把抱住,手上的木盒便随即掉落在地上。 行苍回敬,“我以为你不记得我了。” 余韵笑得开心,也没有强求,“幸亏方才她在睡觉,没有吓着。” 夏侯暄不愧是一国之君,此刻只是淡定地让宫人过来,“把遗音送的贺礼放回盒子里。” “姑娘不下去看热闹吗?今日是越国国君与馥虚灵镜主人的大婚。越国的一大盛事。” 遗音拿着象牙筷子,轻轻敲击白瓷杯沿,与鼓声伴奏。 嘈杂声中,遗音突然道:“一年前你曾说与我的交易,如今还想要么?” 捏着酒盏的白皙指尖一顿,“哦?” 第 86 章 第 86 章 无荒城。 血灵草不日便要成熟了,落阶怕出意外,天天在书阁里跟狰研究古籍,以保证万无一失。 临渊看着埋头讨论的两人,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明明以前落阶招魂,都是他陪在身边的。 恰好这时,云歇端着甜汤进来。 她看到临渊愣了一下,把手上的托盘放在桌上,甜汤拿出来。“尊上也在啊,我再端一碗过来。” 临渊:…… 他感觉自己有点多余。 自从上次在他阿姐手上抗了二十招,临渊就说他出师了,平日自己多练练就好,再也没陪他对打过。今日竟然难道说跟他比划,他急迫地跟了出去。 低沉的声音说着情话,她侧身与他的目光对上,眸中含着笑意仿若稀碎星辰。 狰慌忙用手掌遮住了眼睛。 白日的长街依旧热闹,扈城人喜着青衫,但是人群中,遗音一看就看到从长街那头走过来的人。 门外的男人慢条斯理地走进来,“我陪他练完了,现在他自己在练。” 临渊语气淡然,“你不怪他不敲门,怪我教坏他?在魔界,敢这样闯进来,已经被拖去岩牢惩戒了。” 她看了看天色,重新画了一个法阵。“今夜应该有月光,今夜移魂罢。” …… 落阶皱眉,不是不想给他镶宝石,只是“不硌手?” 临渊笑了笑,“那答案很显然易见,他在别处得知的。如果无荒城是个死胡同,你试试从他那里入手?” “我去看看血灵草。”落阶欲想起来,被结实的手臂环着细腰按回腿上。 她觉得她都主动开口了,他断没有拒绝的理由。以她以前所遇之人,甚至惊讶地马上答应。 临渊撑着头,目光落在她的图上,“这是什么?” 他勾唇笑了笑,粗粝的指尖摩擦着艳红的唇珠,在不察觉间深入搅动唇舌,似是逼她妥协。 三日前,越国小公主的百日宴,遗音问行苍,他一年多前说与她的交易还打算继续吗? 行苍抬眸看她,虽然神色未变,她却从他眼中看出了笑意。 反正碧流灯这种神器他用不了就对了。 落阶想了想,“还是不一样,因为无荒城被封印的时候城中的人都死了。” 结果,他只是捏着酒杯沉默了良久,说:“我所求之人已经去世。” 看她无力挣扎,看她眼角染上绯红。 他双手揽着她的腰把她抱起来。 落阶深深叹气,“关于无荒城的事哪哪都不对劲,但是就是不知道哪里有问题。真让人惆怅。” “你有没有怀疑过他是否参与其中?” 一刻钟后,临渊就施施然地回来了。 落阶:“刚好还有千年玄冰剩下,也不需要特意去寻材料。” 狰想了想,“我其实想要把刀来着,不打架的时候可以砍砍别的。” 吃甜汤的时候,落阶问狰:“你想要什么样的剑?” “问题就出在她忘了。”落阶说:“所以我在想,能不能探取她的记忆?” 他一触即离,粉嫩的唇顿时艳丽水润。 落阶又问:“那你想要什么样的刀?” 逼她与他身躯紧贴,他身上的炙热隔着薄薄的衣裳让她避无可避。 落阶不知道他的跳脱思绪,心道他这个问题也太莫名了。 落阶知是他被打扰了兴致不满,觉得有些好笑,“你好了吗?你好了我去看看血灵草准备移魂了。” 听了这话,临渊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话虽如此,但是我总觉得隐隐有些不安。” 不过他还是有些担心,故而他问,“我的刀我应该能用罢?”不要锻造出来太厉害 临渊:“能不能像曾经的枫木林一般,招魂回溯?” 狰摇了摇头,“如果我的刀镶满灵石宝珠,然后插在敌人前面,得多有排面啊。就像你当初把枯叶剑插在无荒城门口一样。” 落阶抚着临渊的背,跟狰说:“武器应当用来打架,不是用来杵在门口让人看了害怕,别人害怕是因为你,而不是因为你的刀。” “还想刀柄镶满灵石宝珠。”狰提要求。 落阶这段日子把关于无荒城的记载看了无数遍,自然知道不可能,“不会,紫重仙人修炼成仙的时候,无荒城已经是现在的无荒城了。” 落阶叹气,“有思路,但没有法子。” “唔~主要是招魂用的碧流灯要月光才能启用,月圆之夜最佳。但是嘛,如果没有月光其实也没多大关系,用法术驱散云层,月亮自然就出来了。” 他说:“容我想想。” 他倾身把她压在臂弯里,无视她的挣扎,把她双手手腕紧握,唇舌深入。 “想你多陪陪我。”临渊走到桌边,俯身在她耳畔轻声道。 叶子里的果实已经从尘埃长成了拳头大小,散着荧光宛若一颗夜明珠。 落阶把笔悬挂回笔架上,“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艳鬼是无荒城人士。” “咳咳。”正在吃甜汤的临渊呛到了,拳头抵着唇咳嗽,纵然是咳着的,也掩盖不住弯起的唇角。 今日第三日,遗音在他们初见时的酒楼吃饭。 书阁中的旖旎气氛对狰的心灵造成极大损伤,他只丢下一句,“阿姐我去后院等你。”便飞快地跑了。 狰懂了,反正就是要条件,没有条件得自己创造。 “你……”话未落,大手掐着她白皙娇嫩的脖子把他压在身前,唇舌纠缠。 便是这一句想想,遗音在扈城等了三日。 落阶摇头,“枫木林当时有结界困住里面的魂魄未曾消散,故而能招,无荒城的人一千年前就死完,魂魄都不知道去哪找?况且枫木林有灵气支撑法阵,这里没有灵气不说,怨气丛生,要开启法阵不易,要支撑这么庞大的法阵更是难上加难。” 临渊觉得她低头皱着眉头思考的模样实在可爱,忍不住凑上前咬了一口粉红娇嫩的唇。 眼底的情潮未退,他在她耳边低语,“先别起来。” 蓦然间,门外响起了脚步声,下一瞬,门外的人推门而入,“阿姐血灵草长成了,噢你们在做什么?非礼勿视。” 落阶到后院的时候狰在浇最后一次灵水。 落阶哭笑不得,“你……” 狰嘟囔:“知道了。” 他随意瘫坐,占据了她宽大的紫檀木椅,她只有在他腿上的一席之地。 长案前的落阶抬眸看了他一眼,“不是说陪狰练练么?” 遗音在越国主城扈城等了行苍三日。 落阶:“你这样会教坏孩子的。” “跟渡魂剑一样的。”放下瓷羹,手起在虚空比划了一下。 紫重仙人成仙之前,甚至他修仙的这一世出生前,无荒城已经已经被封印起来了,他一定不会是那个第一人。 落阶沉思,“应该不至于刀也用不了吧?” 落阶给他倒了一杯茶,临渊接过,喝下去顺了气才道:“你还要多练练,走吧,我跟你出去比划比划。” 她当时觉得自己有些太上赶着了,故而她说:“上次未曾问清楚便拒绝你是我不对,但是我也不能无了期等你,三日后,若你没有别的所求,此趟交易便算了。” …… 他含着她的耳珠,声音嘶哑低沉,带着不易察觉地喘息,“在案上,再试一次?” 指腹描绘着圆润的指尖,“那你有法子了吗?” 留下还没反应过来的落阶。 她偏不语。 “其实,无荒城门的重重结界,无荒城何妨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枫木林呢?”临渊道。 “落阶,你有没有想过,你来无荒城这么久,都没有找到根源所在,那么,让你来的人是怎么知道无荒城有问题的?” 其实她没有跟行苍约定地方,如果他想不到在这里见,那便是没有缘分。她吃过午膳,就回馥虚灵镜了。 说时迟那时快,落阶迅速把脸埋在他颈窝。 骨节分明的手捏着她的下巴,逼她对视,“回答我。” “那魂魄去哪了?” 遗音:…… 提笔画图的落阶笑了,“支开他想做什么?” “啊?”狰茫然。 狰沉浸在他镶满宝石的刀上,忽视笑得快要噎住的临渊。 狰:? 临渊冷笑,“而且,都这么大个人了,还算什么小孩子?” 落阶看着他,静待下文。 “哎,笔墨滴下来了。” “其实我一直觉得紫重仙人的雷劫来得太奇怪了,但是当日众目睽睽,至少我和辰枢都没有看出端倪。”他们两个都没看出不对劲的地方,神族的其他人估计更看不出来了。 其实她当时也是想看看他一向平淡的脸会不会生出这样生动的神色? 她也跟着沉默了很久,最后道了一句,“那你还有别的愿望要求吗?” “这个问题神族好像一直都没人深究过,就连这里的魂魄没有去幽冥司,大家都觉得理所应当。所以我觉得,第一个封印无荒城的人,属实可疑。”落阶翻遍了神族的记载,都没有这个人的存在,这不应该,除非他不想别人知道。 他眸中情潮涌动,吻渐渐沿着白嫩的颈脖落在锁骨,衣领被扯开,锁骨染红红痕。 “反正无荒城的已成定局,也不用着急马上找到答案。” “走走走。”狰迫不及待地起身。 不过转念一想,他也不干招魂的活。这么一想他又释然了。 临渊淡定地收回手,拿过手帕擦拭着指尖的水迹,语气不悦,“下次进来之前先敲门。” 他用不了。 “那你拿稳。” 临渊把玩着她纤细柔软的手,想起是有这回事,“不是说她忘了么?” 狰把水壶放下,挠挠头有些不解,“为什么一定要今夜?还要有月光啊?我翻看书籍,也没有说移魂要月夜啊?” 一身青珀色衣袍,清冷出尘,负手而行,穿过人潮在酒楼前停了脚步。 他蓦然间抬起头来,与趴在窗沿的遗音目光对上。 遗音勾唇一笑,喊来小二,“上菜。” 第 87 章 第 87 章 扈城明月楼,最为出名的是铜锅牛肉。 行苍上楼的时候,店小二端着铜锅上来。 铜锅中间烧着银碳,锅里是牛骨头熬的清汤,薄切牛肉放满了一桌。 遗音拿着竹筷,点了点碗沿,邀约道:“坐下来一起吃。” 她对面的位置上,已经放了一副新碗筷和一碗明月楼蘸牛肉的特制酱料。 行苍坐下,又点了一壶花雕。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来?” 遗音一脸莫名,“我不知道。” 行苍说:“应当没有。” 启阵。 行苍放下筷子,“你方才烫得太久,牛肉已经煮柴了。” “我是凡人。” 遗音皱眉,还要等?不过算了,她回馥虚灵镜等也是一样。 遗音耸耸肩,脚步轻快地离开。 行苍放下筷子,“你还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我所求之人已经死了么?” 虺蛇血画出法阵,金色符咒显现。 土壤收集好,云歇捧上来,问落阶:“城主,这要种些什么?” 行苍又继续问:“都布置好了么?” “这样啊?我想着我们约定了三日,今天刚好是第三日。” 行苍发现遗音出现在他房里是当天的深夜,房内一片漆黑,只有莹莹月光透过镂空的窗落在青石板上,照亮她的脸。 艳鬼不满地走了,嘴里还在嘟嘟囔囔。 云歇摇头,“不对。” 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行苍深吸了一口气,“虽然我们约好了三日,但是遗音姑娘可以白日再来,真的不急在这一时。” 碧流灯散发出刺眼的碧色流光,地上法阵飞速旋转。 狰拿着铲子把红色的土壤铲进云歇捧着的木盒中。 今夜移魂,狰和云歇两人虽然不懂法阵,但是都不约而同前来观看学习。 临渊拍了拍他们两人的肩膀,“你俩不适合学阵法,太没有天赋了,放弃吧。” 转身便听到狰和云歇埋头在争论。 遗音不理解,一来一回要多久?但她没说话,就与他约定三日后在扈城城门见。 遗音皱眉,她还是想要那面镜子,心里盘算着强抢的可能性大不大的时候,行苍似乎看出来她的歪心思,赶紧又道:“不过好友还有一处祖宅,你看可以吗?” “遗音姑娘估计对凡物也不感兴趣,我家祖上传下来一面镜子,名唤前世来生镜,顾名思义可以看到人的前世和来生。我可用此镜跟遗音姑娘交换。” 看到他醒了,她慢慢地开口,“你找到你那位故人的信物吗?” “嗯。”她知道啊。 遗音心想,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于她来说,除了神妖魔三界的地盘,她去哪里也是瞬息之间的事。 行苍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热茶。 “我是幻魅,幻魅不需要睡觉。”她懒懒地应道。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 下一瞬,虚空中两人现身,在行苍淡定的目光中走到庭院中的石桌旁坐下。 遗音将就再吃了一口,确实好吃多了,牛肉嫩滑多汁。 遗音点头,“这个倒也简单,你把他生前的物品拿给我。那你呢?拿什么跟我换?” “还是要过段时间,等云知血肉长出来才能走开。还能顺便回一趟昆仑山,借用一下剑炉,嗯,用剑炉锻造一把刀。” 狰:“你这法阵没画对,这里这个角不是这样的。” 落阶淡然地看着她,“别逼我在这里布个驱鬼阵法。” 行苍慢悠悠地穿上鞋,越过坐在榻上的遗音,拿过一旁木架上的外衣披上,穿戴整齐。 她饮啜一口,确实不错。 她没回答艳鬼的话,“你大半夜不睡觉到处游荡做什么?” 遗音觉得奇怪,“你们凡人说话是不能拿着筷子吃的吗?” 行苍坐起身与她对望,无语地问道:“你半夜不就寝就是来问我故人的信物?” 筷子在锅中烫着牛肉,裹上特制的蘸料,咬上一口。遗音皱眉,“啧,也不过如此,还说什么越国特色,别的地方不爱吃是因为难吃吧。” 落阶路过时看了一眼,“你俩都没画对。” 遗音看着他的眼睛,夹了一块肉在嘴里,笑得小人得志,含糊不清地说:“你是说你们不能这样?” 呈越点头,“都好了。” 移魂结束,落阶收起碧流灯。 遗音皱眉,“我拿完就走了,你不用穿,一会睡觉还要脱,多麻烦啊!” …… 落阶站在阵前,临渊站在她身旁。狰和云歇都在身后。 行苍扶额。 落阶点头。 三日后,遗音又来了一趟扈城。 狰拿过朱砂笔,在旁边把记忆中的法阵描绘出来。“是这样。” 下一瞬,碧流灯中一个金色光球显现,缓缓下坠落在地上的血灵草果实上,两方融合,金光侵蚀果实上的荧光,慢慢地,血灵草果实脱离血灵草落在落阶所画的法阵阵中。 行苍重复一次,“三日后城门处,卯时。”别大半夜的来翻他起床。 行苍浅然一笑,“家中规矩,食不言寝不语。” 行苍觉得有些好笑,拿未用过的竹筷给她重新烫了一块放到她碗中。 临渊看了一眼,“种幽兰吧,你在永夜城院子中的幽兰花。” 临渊接过朱砂笔,在纸上的空白地画了出来。落阶点点头。 落阶低声跟临渊道:“打击他们的热情干什么?” 明月高悬,杯中茶水渐冷,如这盛世月光。 临渊说:“到时候我陪你去一趟。” 行苍见已经聊完,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看来我平日应该多往来人间才对。” 天地间如同裹着一层银色的大雾,血灵草的果实越发光亮。 行苍笑着道:“恰好好友与我从小一起长大,都是一个镇子的,前世来生镜也在祖宅,那便麻烦遗音姑娘陪我走一趟了。” 落阶:“昼伏夜出是不对的,你要调整一下作息了。” “但是我很急啊。”她起身坐在他对面,“我想要前世来生镜。” 另一边,果实在镇中没入土地之中。 热过的花雕酒醇香扑鼻,酒香馥郁。 她坐在他床边的塌上,一身红艳艳的纱衣,歪着头,一言不发地望着他看。 都怪遗音。 落阶沉吟,“种什么好呢?” 落阶一想,好像也对。“那不打扰你游荡了,但是希望你下次不要随便来浮生小筑,未经主人同意去人家家里是不礼貌的。” “我需要睡觉。”行苍无奈。 行苍认命地叹了口气,告知她一个很遗憾的消息,“由于好友去世太久,他的宅子也卖掉了,扈城之中找不出他的遗物了。” 艳鬼:“但我是鬼啊,去人家家里要什么别人同意啊。” 祖宅啊,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也行吧。“勉强可以。” 临渊不满地揉了揉她的腰,“让他们别浪费时间。” 血灵草枯萎后的土,可以种珍稀灵草,不可浪费。 行苍笑而不语。 没有了果实的血灵草暗红色的叶子开始化成水,艳红的叶液仿若鲜血一般滴落在土上,渐渐地,整棵草化为血水消失不见。 两人垂头丧气地拿过桌上的木盒和铲子。 小二送上来刚点的花雕,行苍接过,给她倒了一杯,“尝尝,扈城人喜爱的吃法,铜锅煮肉配陈年花雕酒。” 碧流灯褪去光华,飞回落阶手上,原本地上画出来的法阵已经消失不见,不是地上一块红色的土壤,完全看不出曾经祭阵的模样。 落阶无话可说,撤去了后院中的结界,怕被误闯的人打扰移魂,她在院中布置了结界。 艳鬼:“我白天睡觉,不得晚上才出来么?” 艳鬼茫然:“我是鬼啊,鬼就应该昼伏夜出不是吗?” 云歇、狰:…… 结界一撤,艳鬼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窜出来,惊喜道:“这么晚你们不睡在这里做什么?我方才看到这里有魂魄的光,我寻思着过来看看,结果被结界挡住了,好不容易闯过结界进来,好像又什么都没发生。” “可以。”遗音对这面镜子很感兴趣,有了它,她就可以多做几项生意。保不齐有人想知道自己的前世来生什么的。 云歇、狰:…… 已经醒了,睡不着,他端着茶壶去庭院赏月。 行苍:…… 璃月看着遗音消失的方向,沉吟了半晌,“她有发觉么?” 她见他的目光落在面前的碗筷上,恍然大悟,“哦,方才见你到楼下才让店小二添上的。” “那便好。” 她很满意,安排妥当。 行苍笑了笑,“当然,我也没有这样的所求,只是他有一心愿未了,而他死得突然,我还没来得及得知他未了的心愿,遗音姑娘可有法子?” 碧流灯悬在血灵草之上,碧色琉璃在风中叮铃作响。 狰和云歇都用一种暴殄天物的眼神看着他们。 落阶不甚在意,“那还得去永夜城一趟,上次遗音不是跟我说,她还没去过永夜城么?等我去还碧流灯的时候顺便跟她说一声。” 她放下杯盏,“说说你的所求。” 云歇记性没有狰好,故而还带了笔纸。 遗音认真看着他,“我没有本事起死回生。”跟幽冥司抢人什么的,她还没有这种通天本领。 但是行苍说:“扈城公务众多,我离开之前需要与同僚交代一下,我们三日后出发罢。” 落阶心想,撤了结界你才闯得进来,当然什么都看不到啊。 行苍道:“那还请遗音姑娘等候几天,我回去找找友人的遗物。” 深夜安静,月光倾泻。所有人都入了梦乡,唯剩他独自一人在院中喝茶。 “明明是。”云歇眼睛都没敢眨,照着画出来的。 她转念一想,血灵果才埋在土里,最后关头她也不敢走开,万一出了些什么意外就前功尽弃了,连云知的魂魄都保不住。 “嗯?” 临渊理了理袖子,“也不知道画画的书生摊主还在不在?” 落阶:…… 第 88 章 第 88 章 遗音和行苍约好在三天后城门处见面。 她在城门口站了一刻钟,行苍才姗姗来迟,十里长街,他在匆匆行人中牵着一匹马不急不躁地慢慢走近。 长街人潮如织,仿佛都成了浮光掠影,唯有他淡漠眉眼笑意清浅。 “遗音姑娘久等了。”行苍停在她身前,浅浅一笑。 遗音的目光扫过他的脸,落在乖巧地立在他身旁的白色骏马上。“不是,你牵着一匹马是为何?” 行苍惊讶:“难道你要让我走路吗?” 遗音沉默了很久。 身后众人来来往往。 …… 方才跟遗音争吵的男人一口一个包子,遗音还没吃几勺子粥,那人用手把嘴上的油光一擦起身就走,只是还没走几步,那人就摔了个五体投地。 “不想喝就放在一旁吧,我去买吃的。”行苍站起身,走到摊子前要了两碗粥和一屉包子。 吃饱的行苍勾唇笑了笑,遗音不满,质问他笑什么? “我还未来得及吃朝食,可否请遗音姑娘一同用食。”行苍挑了一张干净的桌子坐下。 遗音开心了,手上的玉骨扇摇得更欢了。 “啊呸,”那人正欲发作,看了行苍一眼,一骨碌地爬起来走了。 行苍放下筷子,“小小争吵罢了,何必呢?” 遗音继续沉默。 遗音瞄了他一眼,撇撇嘴,“为什么大家对我的姐姐这么感兴趣呢?”落阶是,夏侯暄是,连眼前的人也在问,真是无趣。 落阶侧头看他,半副骨头浸在水中有些滑稽,她道:“你的话,差不多了,你想什么时候出去?” 终于,遗音打破了沉默,“要不,你先去,到了用意念召唤我?” 狐妖没在理他,从池子上来就走了。 “我没有父母,名字是与生俱来。”拿起最后一个野菜包子,空着的手指百无聊赖一下一下地点在木桌上。 遗音点点头,“也行。” 临渊在书阁看魔族的文书,只有她一人闲着。 “我又不需要骑马,我为什么要会?” 行苍看了一眼平整的地面,很难让人信服。 遗音觉得好笑,“不然呢?” 与馥虚灵镜做交易的人无数,夏侯暄也是平平无奇的一个罢了。在她漫长的人生中不会留下波澜,可惜,他心高气傲不甘平凡。 无荒城。 由于狰突然生了去云山镇看看的兴致,落阶便让云歇带着他出去逛逛。 周围开开往往地人很多,嘈杂不堪。遗音本来就厌烦,桌前多了一个人影,她以为是行苍回来了,抬头一看,是个不认识的中年男子。 “吃什么?”行苍拿过桌上倒扣的茶杯,给她倒了一杯茶。 行苍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接话。 行苍愣住了,他不解地道:“我以为你无所不能。” 她喝完最后一口粥,催着行苍出发,“快快快,我想看看那面镜子。” 遗音根本没有当一回事,“没事,我会护你周全的。” 行苍不知道她突如其来的雀跃是怎么回事,只是随意问道:“还有谁对王后有兴趣呢?” 一旁的狐妖嗤笑,“就你这个连人型都修炼不成的样子,出去了不还是要在深山老林里躲着?” “是我怕一人路上孤寂。” 遗音冷哼,“他?一个玩物罢了。” 行苍没有接这个话题,只是道:“你叫遗音,是绝世遗音之意么?看来你父母很是爱你。” 正好馥虚灵镜的风雪她也看腻了,不如出来看看这盛世人间,沿途风景。 遗音见行苍没说话,以为他是听不懂,“反正你一个凡人也不认识什么神,更别说堕神了。” 行苍笑了笑,“我活着一天便跟你做一天朋友不也可以?” 她都做到这份上了,遗音觉得自己一直站着也太不礼貌了,叹气坐下。 “跟幽冥地狱的恶魔差不多吧。” 橘子又大又甜,咬一口汁水充沛,她很快吃完一个,又拿一个出来剥,“之前夏侯暄还让我给他找长命百岁的法子,啧,他算什么东西啊?” 落阶?天地之间唯一的堕神,除了落阶还有谁?她识得遗音? “为什么选中他?” 行苍说他们此行会途经周国,但是因为夏侯暄被周国谋士孙和壁行刺,七日前越侯已经让人出兵周国了。 只是,“你没有父母哪里来的姐姐?” “你跟我想象中的馥虚灵镜的主人不一样。” 遗音点头,“我确实如此。” 遗音心情愉快,还拿了个包子吃。 行苍见她满脸嫌弃,笑了笑,从袖中拿出帕子把一旁的长凳擦拭干净。 “是我考虑不周了。” 彼时他们正路过一个乡村市集,两人正在茶摊歇脚。 “这是我桌子。”遗音不满。 茶叶冲洗倒进沸水中,行苍问:“真的是孙和壁刺杀越侯吗?” 中年男人还要再说,看在手里的碎银子份上,端起自个的包子冷哼一生就走了。 “因为他异想天开。”为什么选中他?不过是因为他一届凡人,还妄想娶她。 方才的郁闷一扫而空,遗音有些高兴,“你怎么知道是我呢?怎么不能是他自己摔的呢?” 不过,等日后大家都知道她的姐姐,那就很有趣了。她有些期待。 行苍知晓她不喜路边的劣茶,故而路过城镇时买了一包上等茶叶带上,路上只讨热水自行冲泡。 骨架怒了,“你管我去哪?你是不是嫉妒我可以出去?你还要在这里。” 世人皆惧她,甚至不敢同她多说几句话,他是唯一一人说与她同行的,不曾仰视,给予平等。 今日看着池子的是落阶。 大约是两人一马在城门处站立太突兀了,路过的人都瞧他们一眼。 出了城,遗音坐在行苍的良驹上,行苍牵着缰绳走路。 与生俱来?神的名字便是与生俱来,伴随灵识而生,如同身体的一部分,刻入骨血。她是幻魅,理应如此。 行苍觉得好笑,“又不是我惹的你,你生我气作甚?” 在这里吃东西的都是往来的小贩和赶着出城的商贾,青衫麻衣行色匆匆,走过溅起浮灰。 行苍不动声色地道:“你与越侯不是很要好么?” 行苍用托盘端着早饭回去的时候,遗音已经跟人吵起来了。 行苍把早点放在她面前,被遗音怒瞪了一眼。 啃着野菜包子的遗音好奇,“你想象中的我是什么模样?” 行苍笑了笑,却是不允,“一个人上路太过寂寞了。” “随便。”她又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吃的。 中年男人放下手里的包子就要坐下来。 太多目光落在他们身上,行苍有些不自在,把白马的缰绳交给守城的守将,邀约遗音到不远处的早餐摊子。 准备吃早饭的男人愣住了,“我吃饭啊。” 路边摊子的茶水就是十钱半斤的劣质茶叶所冲泡,冲一大壶喝一个早上,早就凉透了。 遗音在马背上一边剥橘子一边感叹道:“你真好,可惜凡人短命,不然我们还能做朋友。” 行苍去牵回他的马匹,还借了一匹给遗音。 男人觉得莫名其妙,怒道:“什么你的桌子,这谁都能坐,你凭什么不让我坐?” 遗音拿着玉骨扇给自己扇风,“我都说你先去再叫我的,是你非要让我同行,怨不得我哦。” 入冬了,风过带着寒意。 “所以呢?”遗音不解。 市集上有卖刚摘下来的橘子,行苍买了一兜,给遗音拿着吃。 遗音侧头看在跪在她不远处的男人,笑了笑,“倒也不用如此大礼来道歉。” 她低头慢条斯理地开始吃粥,虽说是不上档次的路边摊子,但是咸粥的味道确实不错,米香浓郁,绵密顺滑。 那人握紧了拳头,仿佛下一秒就要来打她,“千金就去茶楼里吃,跟我们这些穷人坐一块还这种大小姐做派,给谁看呢。” 她冷笑,“你什么身份配跟我坐一个桌子吗?” 她接过茶杯,喝了一口未咽下去就尽数吐回杯中。 行苍想起遗音和夏侯暄在花灯放飞的刹那,相视一笑和那句坐拥天下的祝酒语,怎么看都像一个阴谋。 遗音看着他的马笑嘻嘻道:“我不会骑马。” 日落西山,天边蓦然间生出粉紫色的漫天霞光。落阶看得出神,骨架叫了她好几次她都没听到。 “城主,你说我出去了还能再回来吗?” 她拿着话本子在看,一旁泡着水的骨头架子突然问她,“城主,你看我天天都来泡水,什么时候能出去啊?” 茶水冲泡好,遗音饮啜一口感叹道:“这才叫游历人间,喝前几天那种又苦又涩的茶,那叫下凡受罪。” “我一个好友,嗯,是个堕神,她得知我姐姐生了孩子甚至想跟我来看看。” “城主!” 遗音冷声道:“你干什么?” 遗音也没有在意,继续剥橘子吃。 那就跟他玩一下。 远处青山连绵,此处世人忙碌。 遗音不说话。 行苍赶紧过去拦着,拿了一块碎银塞到男人手上,小声道:“对不住了,她不习惯与别人同桌。” 遗音皱着眉站在旁边,不情不愿。 “所以我们可能会遇上攻城的越国军队,也可能遇到反击的周国军队,反正一路上不会平静。” 碧空万里无云,今日阳光正好,透过树叶落在地上留下斑驳。 茶喝完了,歇得差不多,他们继续启程。 行苍低头笑了笑。 骨架本是随意一问,没想到有意外惊喜,他震惊地再问了一遍,“城主你是说,我可以出去了?” “什么东西这么难喝?又苦又涩还是凉的。” 落阶回神,“你多呆几日吧,我这几天没空送你出去。” 她把话本子一盖,急匆匆地走了。 徒留在池子里不解的骨架。 第 89 章 第 89 章 日落时彩霞漫天,入夜后却无星无月。 初冬的夜,寒深露重。 庭院中一片暗色,唯有檐廊下悬挂着的素色灯笼有些许光亮,却被寒风吹得明明灭灭。 下一瞬,灯笼熄灭。 唯有庭院中的花草树木在黑暗中摇曳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染着寒霜的木樨花树下,黑色的泥土被拱起,地底下似乎有东西在蠕动。 忽然,一抹惨白从泥土中伸出来,修长的手指拨开泥土。 无星无月的天空闪过一道雷电。 云知举着伞,伞下的方寸之地竟成了空域。 他过去埋血灵草的地方一看,扒开倾倒的木樨花树,只看到地上一个大坑。 “落阶。”她焦急地喊了一声。 估计整个房间都是结界,落阶布置的第四重结界。 此刻躺在床榻上的也是临渊,落阶被他拥在怀里动弹不得。 她坐在软榻上等落阶来找她,大约是躯体是新造的,与魂魄还未完全融合,她等着等着就没有了意识,直到他们推开了门。 石凳上坐着一个人,一身繁复地暗紫色纱裙,手端着一盏碧色茶盏,正歪头看着她。 木樨花树下的坑越来越大,坑中的人影慢慢往上爬,黑色的发与夜色融为一体。 她环顾四周,发现身处的地方陌生,雕梁屋瓦都未曾见过,连屋檐下已经熄灭的灯笼都不是她惯常所用的形状。 坐着的落阶放下茶盏。 落阶有些愧疚,“血灵草我也是第一次用,不知道竟然会如此?” 亮光散去。 她想起了昨天半夜刨了半天的坑,点了点头,“对。” 她整个人从土坑中爬出来,无数天雷在下一瞬尽数劈在这个小院中,电光之下亮如白昼双目什么都看不清。 云知:什么东西? 她瞧了他半晌,趁他不注意,指尖念诀,把上回从遗音那里借来的压制法力的锁链把他双手捆绑了起来。 因为受了剩下天雷的人是临渊。 一重一重结界往他身上结,却比不上天雷下落的速度。 云歇也震惊了,“血灵草的果实呢?” 轮到临渊一脸讶然,“你此刻还在关心你的被褥会不会弄脏?你这个没有心肝的人,我就知道,从前我就该看明白了。” 落阶沉思,“也许连我也一起劈。” “姐夫你在吗?”还是狰的声音。 无人回。 下一道惊雷落下时,檐廊下,一个黑色身影与她擦肩而过。 她在庭院中布置好了结界,整个无荒城应该无人所知,只是她算漏了临渊。 狰挠挠头,“凡间里把雷劈过的树木叫雷击木。” 落阶想了想,幻化出紫竹伞递给云知。 云知:“那你站远点。” 落阶单膝跪在地上,用手支撑着躯体,她抬头,云知看到她唇边溢出的鲜血。 门外传来敲门声,她手上的动作未停,玄衣被脱下,背部血肉模糊。 他冷哼一声,转身背对着她,再也不理她。 云知愣愣地接过紫竹伞。 “你的伤口的血不要沾染上被褥。”落阶把未说完的话说完。 “阿姐你在吗?”是狰的声音。 血灵草的记载也没说生出的血肉会被天道所不容,她今日看到漫天紫霞的时候察觉到不对劲,她在庭院中等了大半夜,果然看到云知爬出来了。 落阶不敢掉以轻心。 他站起身,把她抱回卧房。 落阶让他快走,他低头亲了她一下,临渊说:“四十九道天雷的痛,也该让我同受。” 最坏的结果是两个一起劈,她得准备着结法阵。 落阶觉得好笑,上前坐在床沿,微凉的手指欲脱下他的衣裳。 落阶:? 人影费了好大力气才从坑中爬出了一半,她回头一眼,骂骂咧咧,“哪个人才把我活埋了?” 临渊忽然出现,把她护在怀中,以身躯替她挡住天谴。 云歇:“是有什么作用么?” 覆在她身上的人未曾动弹半分。 云知一脸茫然,“天谴冲我来的?” 落阶上前阻止,“你的伤。” “那我阿姐尚好吗?” 落阶沉吟片刻,“三重结界也挡不住天谴呢。” 狰松了一口气,绽出一抹人畜无害的笑,甚至露出两只可爱的小虎牙,“姐姐是土里埋的东西吗?” 男人低头笑了笑,“我也不是不能舍命奉陪。” 落阶点头。 她昨夜听不到外面的声响,不知道落阶在外面怎么样了。 “也是。”云知认同,一个活了这么久的上古神,宝贝肯定很多。“那现在怎么办?” 他穿着玄衣,看不出衣衫染血,落阶伸手一摸却满手濡湿。 她记得她睡过去之前还不敢放下手里的伞,现在伞已经不在了,料想落阶应该无事。 躺在榻上的人只是淡定地掀起了眼皮,勾唇朝她笑了笑,“我都这个模样了,城主还要玩些有趣的玩意么?” …… 刨土的人顿了一下,“天谴?” 云歇一脸茫然地看向他,“什么雷击木?” 落阶无视门外的人,“是不是不能用神界的灵药?我让云歇回魔族请医女。” 狰跟在身后同样震惊,“嚯,雷击木。” 落阶站起身,慢慢走到她身旁,指尖一动,刚刚挖出来堆积的黑泥全然覆盖回云知身上。 坑里的人拨开身上的黑泥,惊雷落得更加密集了。 庭院中所有树木都被劈成焦炭,方才落阶坐的石桌也劈成碎石块。 四十九道天罚结束,树木倾倒,一片凌乱。 她嘴唇开合,说了两个字。但她身上布了结界,云知听不到,但是她猜到了。 天雷依旧,久不久一个不知道落在何方,但是天象未变。 雷声虽然远了,可一直未停歇。 她问:“我是不是已经死了?然后你把我复活,惹来了天谴。” 雷声远去,闪电也减弱了些许。 端着茶盏的人抬头看上苍穹,蓦然间,裂出一道紫色闪电,一道道惊雷不知落在何方,似乎要掀起风云。 云知被她的话气笑了,一笑就更爬不动了。 云知睡眼惺忪一脸茫然。 昨夜第一次天雷落下时,她在自己身上结的三重结界尽数碎裂,她一个趔趄跪在地上,重新结结界的同时让云知快跑。 两人四目相对。 眸中情潮涌动,他大刺刺地张开双臂,整个人躺在床榻上,露出健硕的胸膛。 云知一想到自己现在滑稽的样子就想笑,“你不来帮忙吗?” 落阶没动。 其实云知说得对,落阶确实无事。 云知看到这个景象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呢? 落阶催她,“你赶紧啊,别笑了。” 没办法分出心来推开他,只恨自己凝结界的速度不够快。她大喊,“临渊,你走开。” 躺在床榻上,一直把她紧紧搂在怀里,也不让她看身上的伤。 落阶说的是,“快跑。”她没有犹豫转身就往屋里跑。 她被强大的力量吸进房间里,木门被合上的刹那,云知看到那个黑色的人影把落阶抱在怀里,用自己的身躯挡住了纷纷下落的惊雷。 如若此刻有人路过定会吓死过去。 云知加紧速度。 云知一手撑着伞一手刨着身上的土,还一边用手肘撑着往上爬。 云知疑惑,“你阿姐是谁?” 狰看着满地倒塌的树木,突然反应过来,“糟了。” 落阶哄他,“让我看看背上如何了?” 落阶从床上起来,准备看看他的伤口。 落阶:…… 他说:“你已经用结界当了很多道了。”曾经的落阶被捆仙索压制神力硬生生全部受下,他如何能比? “绝了不代表我没有啊。” “不看,有什么好看的。” 落阶用手帕擦去伤口上的血污。 云歇:…… 寒风吹过,一身单薄衣裙的她颤了颤,她正想爬起来,抬眸刹那看到不远处有一套石桌椅。 落阶退开,“你刨土试试?” 临渊笑了笑,“不疼。” 落阶点头。 云歇上前一步,“是云知族长吧,请问落阶城主在何处?” 他说:“当时的你,每一道是不是都这么痛?” 落阶一动,细腰被身后的人紧紧环住。 只是没想到她手刚出土,天谴瞬时而至。 落阶摇头,“不知道天雷是先劈你还是先劈我,万一先劈你,我靠得太近就殃及池鱼了。”虽说如此,但她知道,劈她的可能性更大,因为云知拿着紫竹伞,毕竟是能收敛神识的上古法器。 狰转身跑向屋内,他用力推开门,木门撞到墙上被反弹开来,巨大声响把软榻上睡觉的人吓醒。 门口设了结界,他们进不来。 她怒了,“你看我刨了半天土你不来帮我你坐在那里做什么?” 云知不明所以,“不劈你一个堕神,劈我一个满身功德的医仙,这不合理。” “用来驱鬼怪邪魔。”狰指了指自己。 她不敢动不敢添乱,约莫着时间天雷已经劈完,她试探性开门,发现开不了。 昨夜回来便一直是这个姿势。 窗外天光大亮。 怄气的人叹了一口气终于开口,“让云歇来就成,云歇能处理这种小伤。” 云知摇头,“不知,昨夜她把我关进此处,我就不晓得外面发生了何事。” 云知怒了,“你干大事之前都没有万全之策的吗?我现在半截身体还在土里你不想想办法?” 应死之人复生,惹来天道清除。 云知有些惊讶,“你用的血灵草?不是说血灵草一百多年前就死绝了吗?许多人寻遍章莪山都找不到一棵。” 临渊跪在地上,把她抱在身下。痛刺入骨血抽离灵魂,他一口口血呕出,染红了落阶的紫衣。 朝阳初升,驱散冬日的寒霜薄雾。 早起的云歇走进后院看到满目疮痍吓得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房门被合上,她再也听不到外面的声音。 感同身受不过只有半分。 小伤?落阶笑了。 她指尖一动,撤了结界,门应声打开。 门外的狰还保持着敲门的动作,坚持把未说完的话说完,“你们都不在、吗?” 第 90 章 第 90 章 门口敲门的狰有些许尴尬。 看到落阶完整的坐在床边,松了一口气,“你没事就好了。” 落阶站起身,狰看到床榻上的临渊。他挠挠头,躺在床上那个似乎不是很好。 “云歇。”落阶看向狰身后的云歇。 云歇站在门外,低着头非礼勿视,听到落阶叫她,才上前一步,“云歇在。” 落阶侧身让开,“他受伤了,他说你会医术,你帮他看看?” 落阶走出门,狰跟随在她身后。 “云知怎么样了?”落阶侧身看向屋里的人,他已经坐起身。 粘上药膏,微凉指腹落在伤口上,躯体一颤。 这有差别吗? 似笑非笑的样子一点都不像是疼的模样。 背上鲛绡擦拭过已经止了血的伤口,在他的大幅度动作中又裂开,她伸手一摸满手黏腻。 落阶在想是不是昨天的天雷把他的脑子劈伤了?也不知道云歇会不会看脑子,要不要请魔族的医女过来。 狰挠挠头,“我怕你跑出去。”他在无荒城久了,无荒城的妖魔怪鬼都是阳奉阴违的人物,嘴上答应的事情从来不做,不让做的事情总想去尝试一下。 灵力被压制,她挣扎不开,他的吻越来越深,越来越狠戾,甜腥味落入咽喉,唇被咬破了。 美人认真回望,一字一顿,她说:“落阶心悦临渊。” 她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我很愿意的啊。” 这三天她无聊得发慌。 房间那头,云歇用灵丹化了一盆清水正在擦拭伤口上的血污,不一会盆中清水已经染红。 云知摇摇头,“不,忤逆天道的刑罚你已经替我受了,往后的路纵然多难行又何妨?都是我该承受的。我很高兴你为我做的这些。” 心虚的落阶端起茶盏喝茶,并不回话。 云知提出疑问,“那我们怎么才能知道行没行呢?” 云知叹气,“我也怕雷劈啊,我怕死,你真不用这样。” “既然如此,”云知坐在四方桌前,拿过最上面的那本话本子,“那我便看看最热销的人间话本子有多好看吧。” 云歇端着空碗出去,狰也跟着一起出去,然后守在门口不走了。 云知皱眉,把自己的想法跟落阶说了,“我觉得我不能浪费有限的寿数去看没有益处的话本子。” 云知又拿过她另一只手细细查看,“什么人能用法器把你两只手都捆起来啊?” 大掌捏着脸逼她强行对视,他勾了勾唇,“城主为什么不看我?” 云歇也无解,因为他们落阶城主不看医书。 她微凉柔软的手轻轻摩擦他的腰线,指尖已经触到伤口,她用力一按。 云歇笑了,“回云知族长,是的。” 言下之意是,仙魔有别啊族长。 云知在睡觉,睡醒一轮狰还在看着她。 临渊闷哼一声,微微缩了一下眼瞳,看她的眼神从幽深变得晦涩不明。 他怕云知也会这样,毕竟这个时候很关键。 云知皮笑肉不笑地道:“谢谢你啊。” 四周散发着血腥味,她分不清是他身上的还是她唇上的,相互纠缠。 言归正传。 看起来像伤重,实际上一点都不像,三天没停歇,伤口刚止血又被他的大动作挣裂开,他像个没事人一样。 落阶没有打扰她哭,她看到桌上炉子上煮着热茶,便顺手拿过茶盘上的茶盏提壶倒茶,衣袖滑落,正在哭泣的云知忽然看到她手腕间的血痕,顿时收了哭声,“咦?你这是什么?” 没有了云瑶族血脉,云瑶族还承认她这个族长吗?她死而复生天族又有何想法?这些都是她往后要独自面对的。 “你要不要来碧水瑶天啊?”她做的东西很好吃,云知想把她带回云瑶族就可以天天吃到。 云知:…… 云歇每日都会过来送甜汤,看她无聊还给她拿了一摞落阶平日看的话本子。 指尖扫过唇珠沿着细嫩的脖子落在锁骨,下一瞬,指尖被唇齿取代,他用力一咬,血珠沁出,如冬日枝头的积雪和怒放的红梅。 落阶决定先稳住,她无奈道:“你要上药了。” 云知不爱看这种情情爱爱的东西,她觉得人应该就在有限的生命里发光发热,有这个时间不如多看医书。 他呼吸灼热,烫得她身躯一颤。 她这一移开目光,便看到四方桌上未曾翻动的话本子,“不爱看这几本吗?都是人间近期最热销的。” 落阶不解,“没有啊,怎么了?” 狰看了一眼艳阳高挂的天空,没有雷劫前风起云涌的景象,“我已经按照计划,把灵水给她喝了,照理说应该没什么大碍了。” 恰好此时云歇从门外进来,端着一碗甜汤,“云知族长,吃点东西。” 云知从榻上下来走到桌边,“哦,是糖丸子茶。” 他指尖一动,木门应声关上。 临渊自己伸手解开了玄衣,落阶的目光落在他血肉模糊的背上,宽肩窄腰,背肌线条流畅,情动时摸上去滚烫。 “哦,是这样吗?”云知反应过来,她云瑶族血脉的躯体已经死了,现在是复活后的身躯。 “我只是想,”大手落在她的腰间,轻轻一扯腰结散开,“这么深刻的痛,是另一种感受。” …… 云歇没有说话,笑了笑端过血水便悄声退了出去。 鲛绡擦拭干净伤口,云歇拿过药膏正要涂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落阶伸手接过了药膏。 “不是,”云知无语,“落阶叫你看着不是这样看着的。” 云知眼疾手快地握着她想收回的手腕仔细瞧了瞧,“这是法器所伤。” “疼?” 她问落阶,“你男人的伤很重吗?” 他看着她,眸光幽深,嘴唇张合轻轻吐出两个字,“不疼。” 落阶想逃,手腕被他用力握住吗,她不敢用力挣扎。问他:“不疼吗?” “不客气。”落阶回以一笑。 粗粝指尖摩擦她情潮涌动时染上薄红的眼角,他勾唇一笑,拒绝得果断,“不用。” 碗里是茶汤泡着白嫩嫩的软糯丸子,丸子中间包着煮融化的糖浆。 她侧脸躲开,被他执着地捏着脸掰回来继续亲吻。 落阶默默移开目光,甚至藏了藏手腕被法器压出的红痕。 临渊在她不可置信的碎裂目光中,俯身把她按在被褥上,狠戾的吻落在她微凉的薄唇上,如同暴风雨过境。 云知:? 云知一边吃着甜汤一边问:“你是落阶的侍女吗?” 落阶望天不敢说话。 “有限的寿数?”落阶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你现在与天同寿啊。” 云知正襟危坐。 落阶沉吟半晌,“你喝一段时日之后出去走两圈看有没有雷劈你?” 她用手肘撑了撑欲想起来,被他一手压了回去。 “狰每天给你喝的灵水可以掩盖你原本的灵气,你每天要按时辰饮下,至于要喝多久,我也不晓得。” 云知看向她,目光如炬,刹那间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了什么,“被雷劈完的魔尊不会还这么猛吧?” 云歇浅浅一笑,“我是魔尊从魔族派过来伺候落阶城主的。” 粗粝的手掌把她的手按在结实的腰腹上,“你不喜欢?” 云知在房间呆了三天落阶才过来。 “你这副躯体没有骗过天道。”落阶确实也意外,不过是第一次用血灵草生死人肉白骨,有些意外属实正常,她也做了准备。 身前的人伸出手抓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扯。她本就靠着床沿,被他一拽,整个人倾倒在他怀中,手心托着的瓷罐脱手而落碎了一地。 狰负责看着云知。 然后轮到云知不解了,“他伤不重你三天才来看我啊?” 云知会心一笑,“你耳垂红了。” 落阶抽回手,把倒满热茶的茶盏放到她面前,“说了这么多口舌应该干了,喝茶润润吧?” 她举起手腕,示意他解开法器,“你身上有伤,我来好吗?” …… 她笑了笑,“从前我很羡慕你们,我总怕时间不够,做得不够多,碧水瑶天后山转瞬即逝的昙花每一朵都在告诉我,枯萎花落是我的终场,没有例外。你做了这么多就是为了复活我,甚至忤逆天道,我怎么会不愿意呢?” 落阶坐下继续道:“其实复活你之前我没想过你愿不愿意,临渊说得让你做选择,因为之后所有的后果都是你一人承担,旁人帮不了你。” 他放开她,低头笑了笑,“陪我疼,嗯?” “你也知道血灵草我第一次用,其实不知道会不会对的云瑶族血脉造成影响,你能引来天雷,按道理来说不影响。但是我不确定你喝完灵水之后是何模样?” “说你心悦我。”他抬起头看她,眼底情欲涌动困着她无处可逃。 落阶上前一步,把话本子盖上,放回原处,“我走了你再看。” 她轻声喘息,仅剩的理智消失无踪,她看着他的眼眸,像落入梦境旋涡,自知不对却无法抽身,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说:“好。” 落阶收回目光,吩咐狰,“你回去帮我看着云知吧,暂时别让她出房间门口。” 云知无聊了三日,终于等来了落阶。 疼的话就上药啊。 落阶:“……” 临渊伸手拿过方才落阶捆住他的法器,金色锁链缠绕在她白嫩的手腕上,他慢条斯理道:“疼。” 云知心道可惜了。她很快就把碗中的丸子吃完,把碗一推,朝云歇一笑,“再来一碗。” 狰领命前去。 一句话仿若打破海浪结界,惊涛骇浪瞬间把她淹没。 落阶点点头。 落阶面不改色,“茶太烫了。” 云知搓搓手诡秘一笑,“上次我送你的合欢香你用完了吗?要不要再要一点?” 落阶想了想,“再、再要一点吧。” 90-100 第 91 章 第 91 章 天高气爽,云薄天晴。 冬日的艳阳洒在身上驱散些微寒意。 行苍和遗音快到周国边境渭城的时候,已然深冬。 其实按照骑马的路程预计,他们应该快到行苍的家乡了。 问题就出在遗音不会骑马,还不允许他共乘,他每日只得牵着马徒步,故而走了两个月,他们才出了越国,身处与周国交界的村落小镇。 岁暮天寒,行苍裹着一件狐狸毛斗篷,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前两天刚下了一场雪,小路结了一层薄冰,稍有不慎便会摔个四脚朝天,他们脚程更慢了。 马背上的遗音也披着一件厚实的绣花斗篷,裹在里面的红纱裙摆随风飞扬。 行苍给她买斗篷的时候遗音很是嫌弃。 行苍似乎没有生气,但是看向她的眼神依旧幽深,他说:“在你眼里,我也是蝼蚁。” 行苍谢过,继而又问道:“这村里是否能借宿?我们走了大半日也累了,留宿一晚再作打算。” …… “那头的血气都冲过来了么?” 行苍掀开厚重帘幔的时候,有些意外里面竟然坐满了人。 店小二此刻才姗姗来迟,打着哈欠问大家不睡觉在这里干什么? 遗音沉思。 遗音看着他,不确定地问道:“你生气了?” 冬日的夜更是连行人也没有。 行苍未动,望着软榻上安静侧躺着的人。 “所以你生气是因为我骑了你的马,让你只能走路?” 直到其中一人的手摸上了她的手,她下意识拿肱骨把那人拦腰斩断,血瞬间溅了出来。因为未来得及用结界,血大概是那时候染上的。 她踩在血上,一步一顿,裙摆拖地,衣袂却未曾染上血污。 遗音眉毛蹙得更深了,“所以呢?这跟你是蝼蚁又有什么关系?” 行苍的房内点着香,但是遗音觉得熏香中还有驱不散的血腥味。 行苍没理她,自个儿拿主意给她挑好了。 行苍要了两个房间。 彼时他们正在一个小村落歇脚。 行苍点头,“是啊,你一手挑起的战争,你不想去看一眼么?” “我怎么知道?” 地上躺着三个人,应该是六块人,三个人被拦腰斩断,内脏肠子流了一地,血染红地板。 床上的人一动不动,“他们做错了事,该受惩罚。” 出了酒馆,两人酒馆老板指路的方向走。 “过来。”行苍朝她伸出手。 门开的人光顾着呕吐,没看到这诡异的一幕。 小二脸色更惨白了,跟房间地上躺着的无甚区别,他想绽出一个友好的笑,发现自己笑不出来,整张脸诡异得不成样子。“这……这些都是来住店的客人,我、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 刚脱下外衣,他听到走廊的另一头,细碎的推门声传来。 行苍反问,“你为什么觉得我生气了?” 遗音若有所思。 另外两人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什么? 行苍见到,问:“怎么了?” 行苍回头看着她,眸底平静地如同深潭,语气寻常,“不敢。” 行苍要被气笑了,“你骑马,我走路,我不应该累吗?” 遗音更加不解,“有什么好看的?不是说城破了吗?越国军队烧杀抢夺有什么好看的。” 行苍耐心解释,“我知道你不怕冷,但是在大家都怕冷的人间,你不怕冷就太突兀了。” 按照规划的路线,他们还有二十里就到周国边境渭城。 只是她不懂。 行苍心想,真好哄啊。 恰好老板端着热好的酒上来,接过话头,“前面那渭城啊,被越国攻破了。” 跟在行苍身后的人已经在尖叫呕吐了。 行苍:…… 正在展示他家漂亮冬衣的掌柜愣住了,掌柜看了一眼外面稀薄飘零的雪,再看了一眼遗音单薄的衣裳,劝道:“姑娘,过两天下大雪的时候就冷了,你这身单薄的衣裳可顶不住啊。你看看我们,都穿棉袄了。” 走廊的人心想她都敢杀人,你还怕尖叫声吓着她吗? 行苍看着他的样子捂住了遗音的耳朵,下一刻,尖叫声如约而至。 行苍也没管她,她在房间内,他也不好脱掉外裳,穿戴整齐双手放在小腹闭眼睡觉。 店小二挠了挠头,说:“最近往来的人多,今日只剩下两间房了,一头一尾,客官介意吗?” 一壶茶喝完,夜已深,楼下不知不觉已经安静了下来,行苍打算更衣就寝。 木楼梯踏上去还吱呀作响。 下一瞬,凄厉的惨叫声回荡在客栈。 过了良久,店小二情绪才稳定了下来,脸色煞白地问:“你是说,他们摸黑进你的房间,然后自己断成两截?” “唔,我发现你是人间少见的好颜色啊。” 一楼依旧热闹,住店的人在楼下聚着喝酒,吵杂声传来。 行苍叹气,当然不是啊。 尖叫声响起,下一瞬安静。 一旁的行商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 他叹了口气,“我从扈城走到了这里,你从来没有问过我走路累不累?” 当时两人站在成衣铺子,行苍让遗音挑一件自己喜欢的,遗音皱着眉拒绝了,“我不怕冷。 ” 行苍看了她一眼,“你的袖口染上血了。” 行苍无所谓,遗音不需要他担心,遂答应。 酒馆老板转头跟行苍他们道:“这位公子啊,如果你们要去周国,看来是要借道了。我看啊,你们是去不了渭城落脚了,不如趁天色还早,赶往下一个城镇。” “你明明长得不像他,但是看到你我就想起他来。” 行苍不满,“你们这是黑店吗?大半夜有人上女眷的房间,是想做什么?” 清晨的第一缕光落入窗户,行苍睁开了眼睛。 他说的不是没有,而是不敢。 那行商冷笑,“我们一行人便是从渭城逃出来的,越国军队一进城就烧杀抢掠,现在的渭城就是人间炼狱。” 大约是遗音貌美,斗篷兜帽遮盖了一头白色长发,客栈一楼坐着的人都多看了她几眼。 遗音不满,出了门还嘟囔着不需要。 “有受伤吗” 店小二说不出话来。 掌柜挠挠头嘿嘿一笑。 遗音低头看了一眼,确实,不过就一滴,这人倒是眼尖。 “你不想去渭城看看么?”行苍牵着马,她跟在身旁。 被行苍制止了,“我选了最好的一件,你一定会喜欢的。” 行苍坐起身,下床洗漱,随意问道:“谁?” 行苍觉得好笑,“是啊,你独自一人活了上万年,没人告诉你是非对错,你做的事只按自己的心情来,却没考虑过别人半分。” 遗音:“我冷不冷另说,看得出来你很想做这桩生意。” 酒馆老板赶紧上前阻止,“我们这小地方,不聊政事,不聊政事哈。” 旁人搭话,“说是周国幕僚去刺杀的越侯,我看啊,栽赃嫁祸罢了。” 确实简陋,两层小楼。 是因为她没有把这个世间的人和事放在眼里,所有东西于她来说只是玩物,谁会在意玩物的感受呢? 应当是住店的客人,走马的商队,他们进客栈的时候那三人就在楼下喝酒。 “他们所做之事是建立在伤害别人的份上,如若只是普通毫无还手之力的女子,又该如何呢?” 行苍靠着窗,泡着茶赏雪景。 小村庄夜半安静。 村口有一间酒馆,门口挂着酒旗,路过的人可以两文钱买一碗热酒暖暖身。 听他这么说,遗音高兴了,“我以为你会说他们罪不至死。” “哦,真的吗?”遗音打消了回去的念头。“那我们去吃饭罢。” 行苍此刻觉得是自己错了,他要求一个幻魅懂是非对错,真真可笑。 遗音冷笑,“这些如同蝼蚁一样的凡人,死了就死了,跟你有什么关系?” 遗音说:“我以为你会进来骂我,说我草菅人命。” 遗音面不改色地点头,“不然呢?我一个弱女子还能把他们砍成这样不成?” 遗音指尖一动,桌上的蜡烛燃起,那两人看到了地上两块的同伴,还有在软榻上拿着一根染血的骨头似笑非笑的美人。 他无语,“看什么?” 遗音疑惑地看着他,“你很累吗?还有二十里而已,怎么不进渭城再歇?” 所有人都慌乱跑出来。 两人没有说话,找到了酒馆老板所说的客栈。 遗音不解,“我们为什么要在这破地方留宿?那老叟不是说让我们绕道吗?” 大约是看上了遗音貌美,又是独自一个房间,偷摸进去想做什么不言而喻。 他带着遗音走回自己的房间,关上门。 行苍点点头,“既然如此,告官吧。” 遗音恍然大悟,拉着行苍回去要好好挑选。 窗外落着小雪,客栈外面是一个荷塘,这个季节莲藕已经挖干净了,只剩风过微澜的水面。 他愣了一下,刚脱下的外衣穿回身上,他夺门而出。 床沿坐着的人眼睛不眨地看着他。 老板给他们指了路,“有,咱们这地儿与两国互通,经常有行商在这落脚,村里面有客栈,虽然简陋,但也能住。” 方才那三个人鬼鬼祟祟推她门的时候,遗音还不知道他们想做什么,只是在黑暗中静静地看着。 两人找了角落一张桌子坐下,要了两碗酒。 直到她走出门口,走廊上的人看见她,眼神像活见了鬼,惊恐地后退。 遗音站住不走了,蹙眉看着他,“你是在怪我?” 行苍示意她上床榻睡觉,她摇摇头,“我不需要睡觉,你睡吧。” 遗音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有些意外,“我以为你会关心他们。” 行苍这个时候属实不想与她争吵,如果她生气一走了之得不偿失。只是听到她方才所言,有些抑制不住。 …… 她垂眸看向地上的尸块笑了笑。 行苍没有犹豫直接跑向走廊的尽头,遗音的房间门半开,浓重的血腥味直冲口鼻。 “一个故人。”似乎觉得这样说不对,遗音想了想又道:“我杀过他来着。” 拿着铜盆的人一顿。 遗音站起身,却没继续这个话题,“我们今日,是要去渭城么?” 第 92 章 第 92 章 渭城二十里,一路都是逃命的难民。 冬日细雪纷纷,破旧棉衣全裹在身上,在湿滑的小路上面容悲戚地行走。 逃亡的人南下,他们逆着人流北上,但是没有人好奇地看他们一眼。 遗音还在没心没肺地剥着橘子。 一路上行苍都没说话。 战乱后的渭城满目疮痍,城门倾倒,守城的将军头颅悬挂在城墙上。 入目是被火烧黑的房屋,青石板被血污染成褐色,地上的尸体丢在一旁没人管,城中都是腐臭味。 城中已经没有一家店开门,如村落的酒馆老板所言,他们想在渭城住宿落脚已然不可能。 行苍的斗篷脱给了小童,他现在一身单薄的青色棉衣,雪落在肩头,沾湿了衣裳。 磕头的声响更大了。 行苍:…… 进城没一会,他们手上已经拿满了东西,糖画,灯笼,折扇,发簪,柿子。 三日后,天清气朗,是难得的艳阳天。 火烧起来的时候,两人并肩走出小巷,身后人彘在哭喊着救命。 虽说是猜猜,但是她没等到行苍回答又继续道:“我遇到一个人,他说他快死了,希望死之前吃个饱饭。我又不是什么善良的神仙,他要吃饱饭我就要给他吗?笑话。” 遗音冷哼,“不必了,一会又说我把你当成蝼蚁。” “不留。”行苍冷静道。 遗音想了想还是告诉了他,“我的灵力来自那些封印在馥虚灵镜里的灵魂。” 遗音不敢说话,其实她知道行苍在怪她,虽然他没有说出来。 遗音解下自己的斗篷递给他,“你不要染了风寒,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路过卖字画的摊子的时候,小白兔在纸上吃着胡萝卜。遗音看了一眼,不感兴趣。 遗音:“乱世之下,走投无路的人就会跟馥虚灵镜交易,我、只是一个商人。” 遗音问:“城中热闹?” 三人被行苍一喝愣了一下,看到他一人站在巷口竟然调笑了起来,“他想多管闲事哈哈哈哈。” 遗音问他不冷吗? 他满是泥垢的手狠狠地抓了一下地面,突然跳起来大喊一句,“我跟你拼了。” “我洪荒时便有了灵识,但是灵力很低,时常被妖兽欺负,我每次遇到都只能逃跑,很是憋屈。” 下一瞬,男人双腿尽断,还没死去,只剩下身体和惊恐地脸躺在小巷子里。 她咯咯笑起来,“你怎么会这么想呢?其实馥虚灵镜就是一个幻境,与我同生。” …… 另外一半在越军围着的烤架上。 遗音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会?馥虚灵镜这么安静怎么还会喜欢安静呢?” 其中一人阴翳地笑了笑,在行苍的注视下,伸手抱住了女童的头。 妄言瞬间被揭穿,但是遗音没有放在心上。 不待行苍又问,遗音继续道:“是我错了,也许你说得对,他们在我眼里是蝼蚁,我可以主宰他们的生死,但其实,他们都是有血肉,会疼会哭。” 他惊恐地看着遗音。 …… “但是他说,让他做什么都可以。我那时候刚好缺一个仆人,我说,你这残破身躯我属实看不上,你的灵魂给我吧,当我仆人,他竟然答应了。然后我发现,我的灵力提升了。” 行苍上前,脱下自己的斗篷披在小童身上,抱起她时才看到她身后凌乱的木堆里,是一个妇人被打到全身淤紫的尸体。 遗音什么都感兴趣,这里瞧瞧那里看看。 “后来?”她歪头想了一下,“我没办法修炼,我好像是这个世间另类的东西,不过也是,世间唯一的幻魅,也没错。” 继续道:“你猜猜我后来怎么发现禁锢凡人的灵魂会有灵力?” 原来如此。 行苍放下缰绳急速跑到小巷口,小巷里发生的事让行苍捏紧了拳头,他大喝道:“你们做什么?” 遗音说实在不行要不他们还是去一趟城里,抢一匹马也好,时时让他背着,他们脚程更慢了。 她披着斗篷,覆在他背上,他也不觉得冷了。 “你问,我答。” 遗音笑了笑,“你看,我生来就是做这个生意的。” “但是你知道吗?”又一口咬掉了狐狸尾巴,“和馥虚灵镜做交易的人,只能是我选中的。” 躺在地上的半匹马睁着眼死不瞑目,它全身雪白,唯有额头中间有一撮黑毛。 大雪越落越大,两人并肩走在长街上。 遗音一拍掌,“太好了。” 遗音顿时就怒了,上前就踢翻烤架。 行苍想了想,“为什么会买卖灵魂?” “哦?” 行苍又问:“后来呢?” 行苍蓦然紧绷了一下,随即笑道:“是啊。” 行苍这段时日来算是看明白了,本性不坏,就是没人教她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只是按着自己的喜好行事。性子像个小孩子。 便是这一刻,遗音凭空出现在巷子里,她拿着一根肱骨,朝着他们三人的右臂敲了一下,那三人的右臂像熟透的瓜果蓦然间炸开,四周顿时一阵血雾。 正在烤马肉的十几人好不容易吃个肉,一下就被人掀翻了,顿时比遗音还愤怒。 行苍没再说什么,说去找一找丢失的马匹。 “那馥虚灵镜呢?是需要灵力支撑?” 遗音撇撇嘴,“因为没人跟我玩啊。” 额头已经嗑得血肉模糊,遗音手起,其中一人拦腰斩断,只剩下拧断女童脖子的那人。 远方青山竟然还没白雪皑皑,遗音有些意外。 长街两旁全是摆摊的小摊贩。 行苍原本打算带着女孩的尸体去埋起来,她身后那个大约是她母亲,行苍搬不动两人,他放下女孩,拿出火折子,点燃了巷子里的木头。 城中连饭馆都没有,遗音不用吃饭,但行苍要,两人又试图找还有人住的人家。 遗音也没再说什么。 她似乎很期待,行苍问他:“我以为你喜欢安静。” 遗音叹气,“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走路。” 她看上的东西,行苍也不吝啬地给她买。 那人声音颤抖,“她、她已经死了,怎么原谅我?” 行苍说:“找找。” 遗音一副恍然大悟地模样,“对哦,那看来不能放过你了。” 下一瞬,左手也没了。 行苍看着斗篷上绣满的粉色桃花陷入了沉思。 行苍喘着气,“聊什么?” 下一瞬,满地尸体,遗音收起肱骨,拍了拍手,像拍掉不存在的脏污灰尘,她对行苍说:“走吧。” 行苍回头看了她一眼,神色平静,“一直没有问你,你挑起战争,只是为了有趣么?” 遗音点头,“是啊,古战场上捡的,用着顺手便一直用了。” 行苍跑过来已经来不及,眼睁睁地看着他拧断了女童的脖子。 行苍停在原地,眸光不明地看着她。 行苍拒绝了,说:“差不多快到了,没必要绕路。” 行苍跟她说:“今夜会进城过一夜,这两天快到我的故乡了。” 两人走了半座城,找到遗音坐骑的时候,它就只剩一半了。 天越来越冷,积雪已经到小腿,行苍背着人走得越发艰难。 他们进城是恰好入黑,城中热闹,游人如织,长街两旁挂着灯笼延绵十里,宛若游龙。 遗音坐的马没了,只能跟着行苍一起走。 行苍也跟着叹气,蹲下身道:“上来,我背你。” 遗音叫住他,“你说我是不是错了?” 行苍深深叹了一口气,“我不说你。” 前方传来幼童的哭喊声,行苍加快了脚步上前,他们循着声音而去。 遗音拿着糖画,一口咬掉了狐狸的头,她道:“扈城第一次见面,你就好像认出我了。” 越来越近,除了幼童哭喊声还有男人的笑闹声。 路上已经没有行人了,寂静荒芜。 遗音把手里的橘子皮一丢,看了一眼四周,皱眉问道:“这里成这样了,我们还要停留吗?” 三个穿着盔甲的男人围着一个八岁的女童,女童的衣裳已经被撕烂,裸露的肌肤在下雪的冬日里冻得通红。 遗音有些高兴,荒山野岭赶路,落脚都是村落,大雪之后连个热闹的市集都没有。 行苍抓到话语里的漏洞,“王后呢?” 那三人开始害怕了,惊恐地看着遗音,跪在地上磕头喊饶命。 行苍冷笑,“真是畜生啊。” 她竟然意识到自己错了。行苍心想也不枉此遭。 不记仇,忘性大。 行苍回头看了一眼,不动声色地问道:“你这个骨头,是武器?” 遗音轻轻一笑,声音冰冷清冽,她说:“你们刚刚可没饶她一命。” 他摇摇头,“这城中也没有铺子开文,无妨。” 他们一路北上绕开战乱的城镇,落脚在附近的小村庄里。 但是,没人来得及救他,就像行苍来不及救下女童一样。 女童嘶哑地哭喊声戛然而止。 大约是越国军队烧杀抢夺太可怕,他们连续敲了几个房子都没人来开门,两人只得放弃,赶往下一个城镇。 遗音说:“太安静了,不如我们来聊天吧。” 她歪头笑了笑,拿起肱骨敲了其中一个人的头,那人瞬间脑浆迸裂,混着鲜血溅了剩下两人一身一脸。 遗音笑了,“你给那女孩磕个头,她原谅你我就放过你。” 行苍一脚把那人踢飞在地,剩下两人拿起巷子里堆积的木棍就要打他。 一路上两人都很沉默,他们走出巷子,方才遗音骑着的马已经不见了。 “啊?哦,你是说我姐姐吗?她是第二只。” 遗音笑了笑,“你们喜欢虐杀,其实你们应该也看出来了,我也是喜欢的。我看着你们求饶的样子也觉得有趣。” 行苍想了想,“热闹。” “那你怎么鲜少出来呢?” 遗音走了几步才发现他没有跟上来,她回头,两人隔了几步的距离,行人穿插在两人之间。 人潮如织的长街,两人隔空相望。 行苍漠然一笑。 第 93 章 第 93 章 巨大的圆月高悬,长街人潮如织。 行苍和遗音突兀的站在路中间安静对望,路过的游人来来往往像没有看见他们。 遗音轻轻笑着,笑意清浅单纯,手上却多了一根骨头。 那一刻,摩踵擦肩的游人成了模糊不清的影,寒风拂过长街,带着昆仑雪山的寒意。 风声凛冽,热闹的长街已经消失不见,唯有眼前昆仑积雪一片茫白。 雪地之上,红衣白发的幻魅和青衣神君相对望。 她歪头一笑,“是你吗?辰枢。” 行苍看着她明媚的笑意,在这种场景下也不由自主地绽出一个笑,“意外吗?” 遗音知道他有备而来,想离开似乎不是那么容易。 幻魅的事呈越好像不知道,璃月耐心解释。 后来,按照计划他在幽冥司轮回入凡世,对外宣称下凡历劫体验人间疾苦。 “如果这只幻魅有实体,不就是打一架的事情么?但是她有实体么?” 遗音看着他的眼神疏离幽冷,“如果我偏要呢?” “你为什么不躲?为什么不挡?” 一想到辰枢,她眼神便落寂下来,想着算了,一命换一命吧。 但是找她不易。 他们站着的地上金色法阵显现,她是幻魅,世间之处无一不能去。这个法阵是针对她,显现出她的实体,禁锢着她,让她不能消失回到馥虚灵镜。 辰枢笑了笑,“我去罢。” “人间运行有它的准则,你不该破坏,也不该草菅人命。” 他笑了笑,“我如今是凡人之躯,挡不了。” 行苍负手而立,神色平静,“带回天族审判。” 辰枢不知道她身为六界之外的幻魅为什么会嫁给一个凡人? 口中的甜腥一并吞下,灵力瞬间消散。 “天君遣人送进幽冥司的任务,把幻魅解决了。” “一只不知年岁,不知底细的幻魅。之前神魔大战的时候她不是把辰枢捅伤了么?那是她第一次出现在我们眼前。据我们所查,她蚕食灵魂而生,缔造了一个叫馥虚灵镜的幻境,她帮人完成心愿,然后别人把灵魂给她。” 遗音别说以一敌三了,她打一个昙华都够呛,她心想就算今日死在昆仑山,有朝一日因不散的怨气复生,她也能就近去掐死辰枢。 终归是她欠他的。 他去从王朝辞官去越国当幕僚,编制了一套诓骗她的谎话,只待她入局。 璃月思考片刻继续道,“把灵魂卖给她的人不会轮回转世。” 呈越挥出狠厉一剑,她手中的骨头脱手而落,落在辰枢的尸体身侧染上血。 但是他没有忘记自己此番的任务。 束手就擒是不可能的,她落在他手上是她轻信了别人,辰枢现在说的每一句话她都不会再信了。 那一夜,战场之上大雪纷飞。 双方对峙,谁都没有动。 怎么可能只是去交代清楚这般简单?与其最后死在神族手上,不如现在拼死一博。 没人想到她会突然发难,行苍想不到,隐在暗处的神仙们也没想到。 为了在遗音身边潜伏不被发现身份,辰枢严格按照幽冥司的轮回流程投胎成凡人的,除了没有喝孟婆汤,所以他带着记忆。 呈越瞬身上前,大手掐着她的颈脖把她按在雪地上。 “有人送了我一盏漂亮的花灯,让你明天不要在战场上碍手碍脚。” 呈越一脸疑惑的望着辰枢,“你如何知晓?” 遗音拿着肱骨一下下地敲在掌心。 璃月叹了口气,“还有一个事情,我最近发现有一个凡间的城镇,一夜之间所有人全部死去,魂魄不知所踪。这事之前已经上报九重天了,天君的意思是可能与幻魅有关。” 行苍回望,“没必要做无谓的挣扎,跟我回昆仑虚把你所做之事交代清楚。” 璃月无奈,“现在就是不知道怎么抓回来啊?” 半夜无眠,想着出来走一走,结果一出帐便被刹那出现的她捅了一骨头。是的,骨头,辰枢当时还一度怀疑这肱骨是她路过古战场时捡的。 黑子落入棋盘,辰枢头也未抬温声道,“来了?” 遗音笑了笑,捏紧手上的肱骨,抬头看着法阵外的人。 辰枢继续道:“她跟凡人做交易,如果伪装成凡人呢?” “抓阄?” 她欲过去捡回,未走两步被璃月拦住了去路。 抬眸的一瞬,凛冽寒风卷起白雪覆盖在辰枢身上。 三人陷入了沉默。 郁郁葱葱的竹林,杏衣女子从竹林深处款款而来,一步一步从容淡定。 璃月饮了口茶淡定道:“好像是最近,这只幻魅开始插手人间命途,扰了很多人的命运,司命星君焦头烂额的补救,最后无可奈何的奏了个折子上天君的案头。据说,九重天为此特意开了个会讨论此事,奈何根本没有人知道这只幻魅的底细,所以派人送了个折子过来幽冥司让我找你们想想法子。说来你一直待在九重天,没理由这件事情不知晓啊。” 大概雇主原话的意思是,把辰枢干掉,不要让他碍手碍脚。而她理解的意思是,只要让他上不了战场。所以她这一捅没有下死手,但是战场瘴气入体,却也让他伤重。 执起茶壶,给自己续了一杯清茶。指尖沾上茶水在石桌前画了一个阵。“如果她用灵体我们无法压制,只能画个法阵,困住才能抓住她。” 遗音怔楞在原地,无视法阵外现身的各路神仙,她茫然地看着辰枢。 瓷杯落地碎裂,在他们疑惑的目光中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手滑。 她回身定定地看着他,“看来我跑不掉了。” 行苍笑了,“不是。” “如果是凡人呢?” 遗音轻蔑一笑,“你做梦。” 三人相视一眼,眸中的问题都是,谁去? 呈越和璃月同时看向他。 捏着棋子的辰枢愣了一瞬,“遗音?” 这些年中他在凡世寻寻觅觅多方打听,把得知的零碎拼凑些许片段,她除了买卖灵魂还会与妖族和魔族交易宝物。 呈越拔出剑,一个闪身出现在法阵中。 再后来,璃月和呈越找到在凡尘历劫的他,告知,“我们刚刚打听来,越国国君夏侯暄将要迎娶的夫人,就是馥虚灵镜的主人。” “让我们三人解决一只幻魅?是怎样厉害的幻魅啊?”呈越讥笑。 …… 下一瞬,身后昙华的一剑刺穿她的身体,她避无可避,瞬间吐出一口鲜血。 呈越被另外两人看傻子的眼神看着,蓦然反应过来,哦,对,他被幻魅捅伤过。 璃月在石桌前落下座,接过呈越递过来的清茶,顺手把书涵丢在黑白子分抗两庭的棋盘之上。 “跟妖族不是还有细节要商议么?我最近和辰枢都在越林山。” 行苍没说话,但是遗音懂了。 璃月无语。 “你以为凭你就能抓住我?”她转身欲走,行苍未动,四周的雪忽然间扬起,把她包裹其中。 遗音飞身而上,骨头迎上呈越的长剑发出铮铮声。 时光如白驹过隙,再回首已是千年。 三个月前的越林山上。 竟然敢骗她来。 还是呈越先开口,“先把幻魅抓回来罢。” 她赤着足一身烈焰红裙,宛如从池塘中走出的不谙世事的红莲花妖。她把肱骨捅得更深,歪着头娇媚一笑,髻上流苏发簪在风中叮当作响。 行苍捂着胸口,鲜艳的血在苍白的手指缝隙中溢出,瞬间染红青色衣裳,他跪在地上,吐出一大口鲜血。 遗音眼里茫然浮现,片刻消逝,她笑道:“既然不是因为我捅伤你,所以你设局把我引到这里是为了什么?” 她唯一的优势已经没有了,论打架,其实她连一个仙族都打不过,更别说是辰枢帝君了。 “有。”一直沉默不语的辰枢答道。 “我从不跟神做交易。” 玄铁链把她困住让她动弹不得,昙华上前捏着她的脸逼迫她张嘴,一瓶锁仙水尽数倒入她口中。 他的手按在雪地里支撑身体,但是生命流逝地太快,他快要支撑不住了,他抬头看了遗音一眼,“不要挣扎。” “所以你是为了报我捅伤你的仇?” 璃月皱眉,“确实比较难,我们一接近她就会被发现了。” 后来,他在越国时才得知,原来越国国君娶的馥虚灵镜主人叫余韵,不是她,心中竟生出隐蔽的欢喜。 说完,他整个人脱力倒在雪地里,鲜血红得刺眼,他闭上了眼睛。 她拿着肱骨,一个闪身出现在行苍面前,在行苍意外的目光中把肱骨送进了他的胸口。 “我们之前查幻魅之事天君应该不晓得,为什么突然要解决遗音?”辰枢不明白。 璃月和昙华也没有干看着,一起上去围住遗音。 后来,在落阶那里得知,她叫遗音,生于洪荒的幻魅,会幻术,有一个叫馥虚灵镜的幻境,与凡人买卖灵魂。 “我何德何能啊,竟然让上古四大神祇都聚集在此。哦,不对,还差一个落阶。”她冷冷一笑,“所以你们不动手等什么?是怕打不过么?” “因为神族不满我与凡人交易?”遗音冷笑。 呈越挑眉,“哦?跟幽冥司抢生意。” 她笑了笑,张嘴无声道:“两清了。” 呈越沉思半晌,“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但是怎么找到她和引到法阵上呢?” 后来他特意去打听了那只幻魅,神界对她一无所知,而大多数见过她的人,灵魂都留在了那个她造的幻境中。 但是芳菲三月,茶楼上的她一口回绝了他的请求。 她容色清冷,却笑得狡诈,红衣裙摆滑过木楼梯,她的身影消失在茶楼二楼。 没关系,他们来日方长。 第 94 章 第 94 章 暮冬时节的无荒城,下了一场大雪。 城中妖怪都很震惊,因为无荒城百年来从未下过雪。 妖怪们都不摆摊了,聚集在长街欢呼。 更甚者有人嬉笑着从城门处跑到浮生小筑门口,又折返跑回去。 外面的热闹声让关在房间里的云知很茫然,她攀着房门,叫住了路过的狰。 “无荒城的妖怪今天是疯了吗?” 狰也很茫然云知的话,“今天无荒城下雪啊。” 云知嗤笑,“下雪怎么了?雪是有毒吗?”把你们一城人都毒疯了? 关于落阶为什么想看昆仑雪云知也不知道缘由,大约是落阶的神色过于落寞,云知只得安慰道:“在人间的传说,大雪是祥瑞,那便祝落阶城主如愿以偿吧。” 临渊抬眸看向她,“你点了什么香?” “看到下雪兴奋吧。”谁知道呢? 临渊看着她,眸色越来越幽深,他声音嘶哑,“你怎么没事?” …… “之前无荒城的阵法设得如同牢笼,没有人间四季,后来我重新设了法阵,便与人间一般。” 几千年过去了,她无比怀念那一场昆仑雪,可惜再也没有见到。 院里寒风凛冽,大雪不停。 “下雪就下雪啊。”云知还怀疑他们无荒城的雪不正常呢。 云知点点头,“原来是城主想要看下雪。” 便是这一出,大家都知道落阶被砸是不会生气的,为了报平日所受压迫之仇,大家把火力对准了落阶。 骨架流下感动的泪水。 正在攻击云知的落阶后脑勺狠狠被砸了一下,满身都是雪粉。 云知不怀好意一笑,“那正好,我这几天研究了一种更为厉害的合欢香,送你当谢礼了。” 他的大声喊叫,全部人都看过来,临渊礼貌一笑,下笔神速,众人震惊。 出去长街一看,果然是造反了,全城的人都在攻击他们的城主。包括躲在人群后面的艳鬼和狐妖。 落阶捡起铁铲的时候一个不小心,剩下的半个雪人也散架了。 临渊负手看着,突然低头在落阶耳边低语,温热的唇擦过她的耳垂,她一颤。 有人夸赞骨架,他骄傲得下巴指天,说自己真是先天堆雪人圣手,简直太有天赋了。 狰丢下这句话便走了,留下茫然的云知。 落阶望天,“提早吃了解药。” 云知说:“我想明日回去碧水瑶天了。” 落阶拍了拍她的肩膀,告诉她真相,“无荒城根本没有阻挡天雷的结界。” 落阶磨磨蹭蹭地挪过去,临渊眯了眯眼,“我怎么觉得你有些心虚呢?” 云知给雪人戴上草编的帽子,有点不确定地问:“无荒城有结界,我出去稳妥吗?” 雪越发的大,淋着雪的众人头上都一片白茫。 骨架躲在树后,挖起积雪团了一个头颅大小的雪球,抱着冲出去大喊一声“受我一击。”看也没看就用力把雪球择了出去。 狰从骨架手里把铁桶抢回来,拿着铁铲邀请落阶,“阿姐,堆雪人吗?” 落阶心虚的移开目光,“冷、冷梅香。” 然后临渊如愿在一副骨头架子身上看到了震惊。 落阶在长街的另一头看着他歪头一笑。 妖怪哭了,好不容易才捏好的很圆很圆的雪球一下子没了。 落阶点头,“看来是好了。” 一时之间,云知多了很多同盟。她仰天大笑,大喊着:“落阶你也有今天。” 大家都用送葬的悲悯目光看着骨架。 骨架哭得更大声。 温热的气息落在耳珠,落阶下意识躲了一下,“云知说明日离开,我打算明天去一趟昆仑山,你要一起吗?” “但是今天下雪了。”落阶看着她。 临渊从魔族回来,浮生小筑没人,外面声音嘈杂,他还以为无荒城造反了。 顿时,刚刚还在打雪仗的众妖怪又堆起了雪人。 半个月前,落阶在一个寻常的夜里过来,看见她亦未寝,说今夜月亮很好,让她一起出门去城中逛逛。 真真是比深山里的七步蛇还要可怕。 临渊捏着她的下巴,逼她对视,他冷笑一声,“还在嘴硬?” 落阶看着被雷劈糊了的她陷入了沉思,良久才说:“还不行呢。” 落阶轻轻一挣便挣开了他的束缚,站起身推开来,“云知说做了改良,里面添加了压制灵力的药。” 落阶回头一眼,是瑟瑟发抖的骨架。 恰好落阶从前院走来,邀请云知出门打雪仗。 落阶:“你不想出来打雪仗吗?” 但是大家都笨手笨脚的,唯有骨架的雪人堆得又大又好看。 躲在众人身后鬼鬼祟祟丢雪球又怕被砸的骨架看着临渊拿着纸笔记,他好奇上前问道:“你在写什么?” 临渊浅然一笑,“记一下你们谁砸了落阶几下。” 下一刻,落阶挖起一大坨雪就往骨架身上砸,他抱头鼠窜,慌不择路地撞到了狰面前。 她不动声色地关上门,走到博古架旁的四方桌前。 把狼毫悬挂回笔架上,临渊张开双臂,“过来抱一下。” 她的发上衣肩上全是雪,她却笑得开怀,面若三月的桃花,明媚娇艳。 更癫狂的是他们无荒城的城主啊! …… 桌上的白釉瓷瓶插着一支霜令花,估计是临渊从魔界回来的时候带过来的。 “哦?”落阶拿起铁铲。 “好。”落阶笑了,愿能如愿。 临渊说:“方才你被众人砸雪球的时候,其实骨架也有份,他在妖怪群后面阴恻恻地攻击你,一点都不大方。” 两人走到城门处,看到高兴得不知所措的骨头架子吊在树上荡秋千。 她还以为落阶来找她出门,是她已经可以出门了,结果刚出门口还未走完七步,一个天雷砸在了她的头顶。 云知当时:? 案前看书信的人头也没抬,“今日大雪,点冷梅香应一下景罢。” “这样啊……”落阶沉思片刻,有了主意。 云知:“听狰说无荒城之前从未下过雪,为什么今年突然下了?” 云知愣着看了一眼落阶,尖叫一声便要往浮生小筑跑回去。可惜,这条长街,城门和浮生小筑南辕北辙。 落阶回到浮生小筑的时候,书阁灯火通明,临渊在案前处理公务。 堆好雪人,落阶认真地看了一会,甚是满意,两人一同回去。 他埋在她的肩窝,在她耳畔小声问,“所以你方才在心虚什么?” “据说今日才新上的,店里人山人海。”他伸手一扯,把她拉入怀中紧紧抱着。 其实半个月前应该是差不多了,故而天雷劈下来的时候落阶也很震惊。 “一、二、三……六、七。”数完,落阶在身后叫她的名字。 她什么也没想,下意识地跑回布了结界的房间。 云知:“……” 云知很满意,也很安心。 云知:“想啊,但是……”她怕雷劈。 云知抽了抽嘴角,“无荒城里的东西总让我觉得有种癫狂感。” 落阶移开目光,看向长案上新买的话本子,“新出的吗?” 云知愤怒,也顾不得天雷将至,她转身,从一旁的妖怪手上抢走了他刚刚捏好的雪球,一下砸回落阶身上。 “去一趟昆仑山,我很忙的,因为你,我的事都耽搁了许久。” 狰彼时整拿着一个铁桶,骨架喊着救命。狰嘿嘿一笑,把铁桶扣在了骨架头上。 云知道:“也不急,我也可以再苟一下,多苟半个月稳妥一点。” “哦?” 刚刚点燃的香,味道散开来。 连吊在树上的骨头架子都差点被砸散架,他匆匆从树上下来,也加入了混战。 落阶嘴上说着对不起,但神色没有一点愧疚,嘴角还有压不住的笑意。 “就是那种,别的地方干不出来这种事,但是放在无荒城就不奇怪了。” 原本泪眼婆娑的骨架哇哇大哭,“你报复我。” 血气瞬间往某一处涌去。 云知,“你要去哪?” 长街旁的妖怪发现还能这样玩,都把手里的雪球丢出去。 落阶问她:“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落阶蹲下,在地上用雪捏了一个拳头大小的雪球,用力砸在云知的背上。 “那是。”骨架骄傲地道。 “好啊。”他执起她的手把玩。 骨头架子嘴一撇就要哭。 “哦。”她慢悠悠地点上香。 所以连法器都不需要用了,她也不会因为心软替他解开锁链,导致她整夜的求饶。 落阶倒是很淡定,“你不出去怎么知道呢?” “来。” 从白天一直玩到夜色降临,雷劫一直未至,云知蓦然才反应过来,惊喜地问落阶,“我是好了?” 云知摇了摇头,“不太敢。” 落阶满意了。 所以她今天说什么也不敢出去了。 然后落阶一个手滑,手里的铁铲掉在了雪人上,骨架的雪人顿时被削掉半边身子。 一刻钟后,两人并肩走在长街。 云知听到了,但是不想回头。 “但是以前的无荒城从来不下雪。” 一时之间整条长街都在混乱的打雪仗。 她看着在长街上疯跑的妖魔鬼怪们,问落阶,“他们怎么了?” “正好,我明天跟你一起出门罢。” 天雷劈在天灵盖上的疼痛直击灵魂,她不想再尝试。 落阶望天看着大雪飘零,寒风凛冽,很久很久,她才说:“我只想昆仑山下雪。” 云知撑着紫竹伞,落阶在淋雪。 落阶点点头,然后指尖在虚空中一划,下一瞬,云知手上的紫竹伞消失了。 临渊觉得有些熟悉,记忆回到湖心亭的那一夜,她拿着狐狸尾巴划过他的胸膛。 她慢悠悠地走到骨架的雪人旁,扰了一圈感慨道:“你这雪人真好看啊。” 骨架尖叫了一声,“什么?还有记仇本子?” 此情此景,整条街都安静了。 临渊没有加入大混战,而是站在一旁。 书阁里烛火不灭,里面的人一夜没睡。 …… 没睡好的还有另一个房间里的云知,她一闭眼,梦里皆是魔尊提着剑追杀她。 第 95 章 第 95 章 昆仑之境。 灵狱深处昏暗,唯有石壁上火光幽幽照亮方寸。 五条禁锢灵力的锁链从壁上伸出,锁住红衣美人的腕部和颈脖。 昙华站在遗音面前,无奈道:“你什么都不说,犟着有什么意义呢?” 遗音嗤笑。 昙华继续道:“关于你买卖灵魂扰乱人间秩序的事情证据确凿,那些罪名你推不掉的。” 遗音挑衅一笑,“那杀了我啊。” 昙华叹气。 遗音听到落阶的名字,睫毛轻颤了一下。 遗音不说话了。 “哦?”临渊确实是有些意外,虽然落阶成了堕神,但神族的人还是对她毕恭毕敬,就连天君妄师都给落阶几分薄面,所以没能上去,就很让人考究了。 落阶陷入了更深的沉思,“她有个姐姐已经很古怪了,看了这么久还没回来就更古怪了。” …… 那两人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道:“未得辰枢帝君口谕,我们不能放任何人上山。” 两人并肩走回落阶的小院。 她所受的痛,如若她能活着出去,终将还给他们。 临渊彻底觉得无趣了。 只留下一脸茫然不知所措的小狼妖。 冬日的昆仑山长阶结着霜。 为了快些走完流程,幽冥司司主璃月全程陪同。 “不在,辰枢帝君下凡历劫了。”那两人大约是认出她,虽然不让她上山,还是有问必答。 呈越嗤笑,“我们做的又不是见不到光的事,你在怕什么?” 昙华叹气,劝道:“你又何必呢?你有什么要求也可以跟我们说,我们都会尽力满足的。你这样犟着,受罪的也是你自己。” 落阶坐在竹子搭成的阶梯上,摇了摇头,“我没能上去。” 呈越理了理衣袖,“跟你做交易的凡人的名单。” 寒深露重,薄雾缭绕。 她抬头看向他,明明是笑着的,眼中的恨意如同藤蔓缠绕着他。 三十鞭子打完,动手的仙将退下。 “不过,”呈越笑了笑,“倒是有意外发现。” “不是给狰锻造一把刀吗?材料这么快送进剑炉了?” 既然辰枢没回来,为什么昆仑山多了两个守卫? 昙华没接话,心想,既然不怕落阶上神知道,为什么要拦着不让人上来? “好啊。”遗音突然道。 呈越嗤笑,“明日再打三十鞭。” 如果不是眼前两人确实是仙族,落阶都怀疑是不是魔族或者妖族攻上去了。 昏暗角落里放着一张椅子,椅子上的呈越开口,“还是不说么?” 小狼妖也跟着他呵呵一笑,他挠挠头,跟临渊说:“但……但是,落阶……上神……很……很久……没有……回……回来了。” 临渊看到路边摊子有卖桂花糖的,给落阶买了一块,随意搭着话,“现在让她来也成。” 天君来了都不一定听话的人。 …… 呈越:“落阶发现了不对劲,最迟今夜,她就会偷偷上山。” 呈越觉得好笑,“找十万天兵天将拦着落阶吗?” 他看着眼前的幻魅,“你认识落阶对吗?” 落阶不敢过去了,怂恿临渊上去把最后一支糖葫芦买了,这样小狼妖今天就收摊了。 守将:“落阶城主莫要为难我等。若确实有事,落阶城主可在永夜城稍等。辰枢帝君回来,我等会汇报辰枢帝君。” 昙华应下,觑了呈越一眼,试探性问道:“要不要加强昆仑山戒备?” 临渊假装闲庭信步的路人去买糖葫芦,小狼妖递过糖葫芦,“你……你上次……不……不是……跟……跟落阶……上神……一……一起……出门……的……吗?” 下一瞬,昏暗角落里走出一个人。 昙华低下头,从前落阶还是上神的时候,对神族和仙族有所顾忌,他们也没本事拦着,何况如今再也没人能压制。 落阶觉得好笑,不走心地安慰了他一下。 但是昆仑山不下雪。 他定定地打量着遗音良久,冷声道:“既然她不想说,打到想说罢。” 故而昆仑山脚的永夜城也不下雪。 落阶差点忘了这茬,不过,她不了解永夜城其他人的出摊和收摊时辰,还是很了解小狼妖的。 昙华从灵狱外走进来,跟呈越道:“呈越上神,方才守山门的仙将来报,说落阶上神来了。” …… 遗音冷笑,“有什么好说的?”不是说证据确凿无从抵赖么? 遗音坐在地上,红色裙摆像盛开的扶桑花,妖艳凄绝。 到了城西百晓生驻扎的茶楼得知,百晓生外出还没回来。 长鞭一下一下的抽在被玄铁链锁着的人身上,被抽打的人却咬牙一声未哼。 昙华继续劝说:“我们虽然杀不了你,但还是能一直把你关着的。事已至此,你有什么要求可以说一说,我向上禀告。” 昙华摇头,守门的人没说,“但是往常落阶上神往来昆仑山从未有人拦着,我怕她发现端倪。” 真让人头疼。 遗音不说话。 落阶在山门处被人拦了下来。 “她一只幻魅有什么可担心的。”临渊笑道。 昙华只是一介仙君,不懂之事当然得谦虚,故而她问:“怎那我们怎么办?” 昙华摇摇头,“应该快了,我派人去幽冥司看看。” 落阶知道现在此刻是上不去了,只道:“那辰枢回来让他去永夜城找我。” 遗音浅然一笑,“把刚刚那个人杀了,你们想要什么我都答应。” 遗音狠狠瞪了他一眼,“呸,伪君子。” 落阶蹙眉。 虽然永夜城只有黑夜,但是城中还是按照城外昼夜算时间的。 落阶无法,只得说:“永夜城有个百晓生,知晓六界之事,在城西的茶楼说书。” 他看了看手中的糖葫芦,继续瞎掰,“去别人家做客总不能两手空空,买串糖葫芦做礼。呵呵。” “哦?”临渊似乎对这个感兴趣,拉着落阶的手就要往城西走。 守着山门的两个仙将说:“近日昆仑山戒严,闲杂人等不得上山。” 遗音冷笑,朝呈越翻了个白眼。 一旁一直没说话的遗音突然开口,笑容里都是嘲讽,“落阶来了,你心虚?” “我找辰枢帝君有事。” 如果落阶知道遗音关押在此,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风雨来? 昙华继续道:“不过被守着山门的仙将拦了下来。” 落阶更觉奇怪,昆仑山有结界,闲杂人等不能山上,故而一直都未曾设守将。 永夜城的长街永远热闹,落阶蓦然想起一件事,“之前借碧流灯的时候答应遗音,带她来永夜城玩来着。” 落阶认同地点点头,“确实也是。” 落阶含着桂花糖沉思,“我去还碧流灯的时候找了她几回,好像都不在馥虚灵镜。” 临渊点头,“是啊,我找落阶上神有事。” …… 昆仑山上,灵狱深处。 两方安静对峙,谁也没有再开口。 “派人去幽冥司催一催辰枢,辰枢回来后,把落阶交由他负责便可。”只要辰枢能把落阶忽悠走就行。 临渊失落形于色。 临渊拿着糖葫芦愣了一瞬,没想到这口吃的小东西记性这么好。 呈越站起身,问昙华,“辰枢帝君还要多久回归神位?” “这样啊,那我下次再来。”临渊丢下这一句话,下一刻消失在人潮如织的长街上。 但是好几日了还没见人回来,而眼前的幻魅又什么都不肯说。 “辰枢帝君在山上吗?”她又问。 辰枢投身轮回台下凡历劫,数日前昆仑山一战,遗音把行苍这具身体捅死了,按照流程,辰枢要去幽冥司消阳籍,随后上神归位。 胸有成竹的落阶千算万算,没算到小狼妖今天的糖葫芦没卖完,剩一支孤零零插在草把子上。 落阶和临渊到永夜城的时候恰好黄昏,踏入城门的刹那,夜幕降临。 远处连绵千里的群山云雾缭绕,阻挡落日。 呈越看着遗音,“有没有说上来做什么?” 临渊看着踏入城中的刹那像走进一重幻境之中,倒是认同。 一万年了,落阶还是第一次被拦在昆仑山下。 人间入冬。 小狼妖一般晚上会收摊回家,这个时辰应当不在了。 对,辰枢是下凡历劫了,七月十四那日,她和呈越还把辰枢送到轮回台。 路上临渊蓦然想到一件有趣的事,“你说今天卖糖葫芦的狼妖在吗?” 遗音料定他们不敢杀她,而天族确实不敢,因为关在馥虚灵镜里灵魂不知道会不会因为遗音的消散而消失,他们不敢赌。 落阶琢磨着回了永夜城。 临渊不满。 临渊道:“她上次不是说她嫁去凡间的姐姐生了个孩子,她去看看么?” 两人优哉游哉地闲逛着,走到画画书生的摊子,书生不在。 呈越不动声色地看在眼里,没接昙华的话。 落阶说:“我回永夜城的时候很喜欢在黄昏,这样就不会有割裂感。” 呈越讽刺一笑,“落阶啊,就喜欢跟你们这种妖孽为伍。” 遗音身上的红衣是法器,但是灵力被禁锢,法器已经护不了她。 然后,他成功看到小狼妖的笑容凝固。 临渊正在躺在她的吊脚竹床上赏着兰花,见到她这么早回来有些惊讶。 听了呈越的问话,昙华愣了一瞬,呈越都不知道的事,她如何能知道呢? 昙华一愣,惊喜道:“你说说,我回禀上级。” 空中挥舞的金色长鞭发生可怖的呼啸声,抽在肌肤上瞬间氤氲出一道血痕。 他拂袖而去。 他看了一眼幻魅,勾唇笑了笑。如果他猜得没错,落阶认识遗音。 遗音冷哼,“跟你们神族没什么好说的。” 昙华又一愣,知道遗音是溜她玩,不再说话了。 遗音笑了,笑得开怀,“你们这种在人间的戏折子里,叫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她收敛了笑意,一字一顿,“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第 96 章 第 96 章 今夜层云重叠,无星无月。 整个昆仑山一片寂静昏暗。 落阶出现在大殿前的空地上,发现这里连个人影都没有。 白天的时候,守山的仙将明明说的是昆仑山戒严。 人影都没有,戒什么严? 她想不明白。 守将说辰枢还没归神位,这话也不一定是真的。 她决定天亮之前把昆仑山翻一遍。 蓦然间,云雾中紫色法术一闪而过。 山巅的瑶池依旧没人,结界完好无损。落阶用法术探了一探瑶池的水底,冰魄寒珠好端端在池底。 “呸,你是什么东西配跟我好好说话吗?” …… “你的意思是,馥虚灵镜里其实没有八万魂魄?” 他道:“这里煮茶不合适,一会我给你煮。” “还喝水吗?”辰枢决定换一个话题。 遗音移开目光。 他从未怀疑落阶对瑶玄的真心。 她转过头不理他。 呈越负手而立,看着瑶池方向,他看着山,却更像穿过山看向虚空。 忽然,灵狱中传来了脚步声。 几千年过去了,人间的雪下了一场又一场,他却从未等到那一场昆仑雪。 “辰枢和璃月回来了吗?” “我什么都告诉你,那我这几天的揍不就白挨了?” 他看着桌上的东西,都是一路上给遗音买的小玩意,还有用丝绸茶囊装着的半包茶叶。 灵狱的山洞是一条很长的甬道,来人走得从容,不紧不慢。 好想出去把他们都杀了。 与他一同生于洪荒的同窗所剩无几,就连师尊都闭关不理世事。 “啊哈?”遗音觉得好笑,“我们两人的事两清了,现在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我喜欢怎么说话就怎么说话,你管得着吗?” 遗音朝他翻了个白眼,“我说你们做神仙的真虚伪,打了这么多天还装模作样的。给谁看呢?” 很多凡人修仙是为了追求长生不老,而他们这种生来长生的人却妄想祈求一场白头。 遗音在这里被关了数日,早已不知朝夕。 遗音笑了笑,“是啊,看见你还活着确实有些失落。” 辰枢实话实说,“有点困难。” 在山壁的火光下,她看清了来人的脸。 “你怎么对这事这么抗拒?”辰枢属实不解。 “我上次一骨头捅坏了你的脑子?”遗音一脸莫名其妙,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 辰枢捡回青铜盏,又重新倒了一杯,递到她手中,“唇都干了,喝一口罢。” 青铜酒盏咕咚咕咚在地上滚好了几圈。 两人又继续沉默。 遗音被他的眼神看得有点发毛,不满道:“看什么?” “其实神族现在只是希望你把馥虚灵镜的魂魄放了,你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 “行。”遗音提要求,“就喝我们在人间喝的那个。” 她咕嘟咕嘟把一整杯喝完,吧唧了一下嘴,“嗯?怎么是水?” 那人眸光平静地看着她,“看见是我,你为什么这么失落?” 辰枢拿起茶壶又给她倒满。 他语气温柔,带着安抚。 被遗音一手打掉。 辰枢才反应过来自己确是冒昧了,默不作声地把她的衣袖扯好,盖上可怖的伤痕。 馥虚灵镜里的八万魂魄是瑶玄用命守护的,遗音凭什么? 欲想捡青铜盏的辰枢顿了一下,抬眸认真看着她。 算了,他们神族都是那个冰山样子。 …… 果然,下一刻她说:“把打我的那人杀了。” 虽然他与落阶都无法认同对方的想法,但是在瑶玄这件事上,他们目标一致。 辰枢挑眉:“谁打的你?” 她刚刚一动,玄铁链陷进肌肤中,顿时血流如注,手腕亦是。 曾经天阶并肩同行,而走着走着只剩下他一人,路很长,繁花似锦,心却荒芜孤寂。 他上前一步,大蹲下身撩开她的衣袖,入目之处全是血痕交错,触目惊心。 她势必要在昆仑山找一个答案。 辰枢被她的理直气壮整笑了,“你现在是阶下囚,还要求这么高。” 玄铁链除了锁着手腕脚腕,还锁着脖子,白皙娇嫩的颈脖已经一圈血痕。 辰枢皱着眉,有些不悦,“他们打你了?” 遗音斜眼看他,“有本事杀了我啊。” “虽然我把你诓过来这事是我不对,但是你捅我一骨头我不也没跟你计较么?你跟我说话不要这么恶劣行么?” 呈越未动,“落阶上去了。” 但是他不敢停下来,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路,他只能往前走。 “啪”一声,辰枢被遗音下意识的一巴掌打得偏了头。 “本来在这里就烦,看见你更烦,你能不能快点滚啊?” 白衣神君负手而立,清冷出尘。 辰枢:“……” 遗音看懂他的眼神,顿时怒了,“反正我就这个要求,能做到再来找我。快滚,看见你就烦。” 辰枢笑了,“两清?你捅了我两次,我骗了你一次。你怎么算的两清呢?” 辰枢被她嚣张的模样气笑了,“你现在是阶下囚,能不能有点阶下囚的自觉?” 说完遗音沉默,按照他那个破性子,被锁着估计也就闭目养神,淡定非常。 幸亏收了起来,不然他现在去哪找她在人间喝的茶。 寒风呼啸,吹散了些云雾。 赴黄泉又如何?总归有人相伴。 遗音翻了个白眼,“啧,你算什么东西啊?你问我就要答?” 他看着她脖子的伤口,眸光晦涩不明,“他们为什么要打你?” 今日雾重,昆仑山山巅被遮在重重浓雾之下。 她睨了辰枢一眼,“真是小气,连杯酒都不舍得给我喝。” 就算落阶发现端倪,哪里能这么快找到她。 路上寂静,连个守将都没有,唯有寒风拂过吹起繁复的裙摆。 遗音想了想,“我不认识,是个男的,就那日在雪地里抓我的人中的其中一个。反正你别管是谁,你就说能不能杀吧?” 突然想起什么,她又道:“记得我的茶。” 昙华:“还未曾。” “来来来,换你被锁着看你暴躁不暴躁。” 他归位那日在幽冥司,璃月指了指桌子上的杂物跟他说,他尸体衣襟袖子里的东西她都拿回来了。 “你去问问落阶上来做什么?” 但是怎么才能出去呢? 遗音冷笑,“怎么?你们神族还喜欢插赃嫁祸啊?” 真是可笑。 他向前走了一步,壁上火光映照在他的脸上明明灭灭。 他看着她。 “是。”昙华应下告退。 辰枢顺了顺她有些凌乱的青丝,“前段时间也没这么暴躁啊?” 得,又回到原点。 遗音愤怒,“掀我衣服你不觉得冒昧吗?我是阶下囚你就敢来掀我袖子?” 在他身侧汇报着事务的昙华也看到了,她愣了一下,“这是法术波动,瑶池有人上去了?” 遗音歪头一笑,眼里的狡诈让辰枢觉得熟悉,上次她就是这么笑着报复跟她吵架的男人。 辰枢觉得好笑,“及时止损,现在坦白能少挨几顿揍。” 灵狱昏暗,壁上烛火微弱。 他原想着都不要了的,想想还是全部收了起来。 辰枢头疼,得,这个比落阶还执拗。 所以,来的人是谁? 他身姿颀长,眉目如画,一如那年古战场初见的模样。 他拿出一个茶壶和一只青铜酒盏,倒满,递给她。 辰枢眉头皱得更深了,“打了这么多天?” 她其实也愿意把所有宝物都给落阶,换落阶救她,就怕落阶看不上她的宝贝。 “那你在这里干嘛?看见你就烦。快滚。” 身上的伤很疼,坐在地上很冷,但是她没力气起来了。 他们说落阶上来昆仑山了,也不知道落阶愿不愿意救她。虽然落阶是堕神,但也不代表她会与神族为敌。 石壁的角落上滴着冰水,让山洞中更加幽寒。 遗音乐了,“你说你们神族搞不搞笑,问我有什么要求,我说了你们又做不到,那你问什么?浪费我时间。” 遗音看了他半晌,犹豫了很久还是点了点头。 她很希望来的人会是落阶,但是也知道不可能是落阶。 “不喝,没有味道不喜欢。” “我问,你答。” 辰枢大约是摸透了她的性子,知道她得顺着毛来。 自从被关进来之后,她每天都要被打三十鞭。遗音琢磨着,今天应该没过完吧? 昆仑后山。 “啧,”遗音才不在乎,“你们有本事打死我。” 那里放着冰魄寒珠,是落阶放回来的。 不过现在还是先去山巅看看冰魄寒珠,冰魄寒珠是昆仑信物,闪失不得。 “莫非那两个人拦的就是我?”落阶百思不得其解。 遗音沉思,好像是这样,她语气缓和下来,“那你想怎么样?” 辰枢无语,深吸了一口气问她,“能不能好好说话?” 落阶怀疑昆仑山出事了,会第一时间上瑶池看看。 遗音睨了他一眼,“我不喜欢没有味道的你就不会泡点有味道的?” 辰枢看了看她被锁着的手脚,“你很忙吗?”不然何谈浪费时间? “好,现在我们来商量点事行吗?” 可惜,他们终究殊途不同归。 遗音接过,冷哼,“假好心。” 辰枢盘腿坐在地上,跟她一样席地而坐,“说句公道话,如今神族不杀你,不过是因为你手里的八万灵魂,若是天族不在意了,打算一拍两散不要那八万灵魂,你连谈判的资格都没有了,到时候吃亏的还是你。” 从前有灵力相护,馥虚灵镜的冰天雪地也不觉得冷,而现在,灵力被禁锢,法衣没有了作用,她竟然感受到了寒冷。 “记得。”辰枢站起身,手握上了锁着她脖子的玄铁链。 遗音惊恐地站起身,“哎哎哎,不是,我们谈崩了也不用下手这么快吧?” 回应她的是辰枢淡然一笑。 第 97 章 第 97 章 昆仑山侧峰,亭台楼阁交错,檐下琉璃灯在风中飘摇。 落阶凭空出现,撑着紫竹伞。 大约是夜深,楼阁里灯火通明,外面一个行走的人都没有。 前边是山涧,唯有一条木栈道蜿蜒在悬崖山侧。 落阶走在栈道之上,蓦然停住了脚步。 这个房间是她曾经在昆仑山的住所,她敲了敲门,里面没人。 她伸手欲推开门,手掌按在门上却又顿住了。 落阶收回了手。 “说实话,天族怀疑幻魅不是没有道理的,几千年了,也就馥虚灵镜会收凡人的灵魂。”呈越杯中的茶水喝完,自己拎起茶壶给自己倒。 呈越:“既然有人,问她不就好了?” 落阶没有回答。 呈越不认同,“妖兽寿数有限,说不定都死了。不说妖兽,就是神族从洪荒至今还留存在世的,还剩几人?” “我打的。”月白色的身影从回廊那头走来,痛快地承认。 辰枢摇了摇头,“不确定,但如果是真的,其他魂魄去哪了?” 落阶说她先走了,还准备带上遗音。 无荒城中第一批被关进城中的妖兽全都没了,一只都没剩。现在的妖魔鬼怪是后来陆陆续续关进去的,每一只我都问过了,都说不知道。 她走过来,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药香。 落阶原本在一旁淡定喝着茶,听着觉得不对,“你们把遗音抓过来是因为怀疑她收了人间的八万魂魄?” 辰枢当然不能告诉他是因为这茶遗音指定要喝,他淡定道:“你往常也不管我泡什么茶啊。” “一个破城镇有什么好逛的。”她冷哼一声就生气走进了里间。 辰枢淡定地应了一句,把旧茶叶倒掉,又拿出了丝绸茶囊,无视呈越探究的目光重新泡了一壶。 数量差距很大啊。大家此刻都是这样想的。 “这样吧,先把馥虚灵镜的名单和幽冥司的核对一下,看差的是哪些?”辰枢提议道。 红衣白发的美人不用猜都知道是谁,她一直找不到的去看凡间姐姐的遗音。 完了,这个黑锅是背身上了。 “辰枢你把前因后果说说。” “茶啊。”辰枢把茶饼翻覆了一下,能看出是茶。 遗音一听永夜城就生气,她怎么被辰枢诓骗是历历在目的,她当时一进永夜城就知道完了。 她侧身回望,然后吓了一跳。 她不情不愿,“但是你有你来馥虚灵镜,他们都不能来,弄脏我的地。” 辰枢低喝道:“呈越。” 落阶没有理会昙华,她走上前,走到辰枢身前。 “我去无荒城之前,也以为无荒城的精魂是被妖兽所吃。但是我去无荒城的这段时日,发现了很多不寻常的事情。 呈越:“这茶比较特别?” 落阶见状觉得有些好笑,揶揄道:“想不到正直的辰枢帝君也会用这种手段把人骗来?” 辰枢另有其想,“你的意思是,如果是妖兽啃食精魂,艳鬼是怎么变成艳鬼的?” 遗音一拍桌子,准备骂骂咧咧,被落阶劝住了。 呈越皱眉,“还有其他佐证吗?” 被呈越拦了下来,“你走可以,她不行。” 遗音有点心动,看了呈越一眼,又不想答应。 呈越才不管艳鬼是怎么变成艳鬼,反正有艳鬼问问不就好了吗?故而他重复了一次,“问那只艳鬼啊?” 昙华用托盘端来了灵药和白纱布,带遗音去里间处理伤口。 方才还没人的殿前空地此刻出现一个人,一身月白色衣衫,芝兰玉树,风吹起他发冠上的发带。 虽然紫重仙人曾经交代过她去无荒城的事不能跟人说,但是如今事关重大,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呈越不动声色地泼掉了杯中的清茶,让辰枢重新给他倒一杯,又被遗音瞪了一眼。 这就有点意思了。 遗音把脸埋在她的颈窝,带着哭腔道:“他们打我呜呜呜。” 落阶的神色告诉了他答案,不太信。 但是落阶之前上昆仑山找记录无荒城的册子,而册子部分缺失,就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下一瞬,大殿前的呈越身影瞬间消失,落阶拔腿就跑。 落阶也是怕遗音挨打,既然有辰枢这句话,她也是放心的。 辰枢满脸无奈,“我说不是我打的你信吗?” 落阶摇了摇头,“不止馥虚灵镜。” 沸水冲入茶壶,瞬息茶香缭绕。 落阶勾唇笑了笑,一脸欣慰。 辰枢长话短说,“人间有一城镇叫江阳城,一夜之间全部覆灭。璃月说城中的人都阳寿未尽,但是全都没了,魂魄也没有到幽冥司轮回。璃月把这事上报了九重天,天君就让我们把遗音带回来。” 他慢慢饮啜着茶,悄悄地观察着两人,目光一移,对上了落阶似笑非笑的眼神,他被水呛了一下。 “不要。”遗音拒绝了。他们神族的事情凭什么让她帮忙就帮忙,就骗她来关起来,还打她。 “明日我带你去逛逛永夜城?” 辰枢一人给他们倒了一杯茶,轻声道:“我问过遗音了,她说,馥虚灵镜里没有八万魂魄。” 辰枢也是这个想法,遗音性子恶劣,她只要一逃就是海阔天高任谁都难找,“让她在昆仑虚吧,我亲自看着。” 他不确定问道:“艳鬼?” 两人隔着深渊夜色凌空对望。 落阶边往辰枢那边走边收起紫竹伞,走到回廊交错路口,另一头的昙华叫住了她。 辰枢:…… “她忘了啊。”落阶回答地很是坦然。 遗音想了想,不太记得起了,“一万来个吧。” 他们两人没有回答,但是落阶在他们脸上看到了肯定答案。 恰好跑到落阶身边的昙华知道自己来晚了,懊恼地退至一旁。 呈越冷笑,“啧,稀罕。” 辰枢:“不止馥虚灵镜?” 走出悬崖的木栈道,前方亭台错落。 大约是落阶的神色过于严肃,呈越头一回没有反驳。 落阶的目光落在遗音手腕和脖子上的伤痕上,震惊地看着他,“你打的?” 辰枢:“不是,你听我说……” 呈越冷哼,不再说话了。 遗音说馥虚灵镜里面没有八万魂魄,但是神族那边说有。 “来昆仑山找我吗?”语气平静仿佛落阶是来找他雪山上烤肉喝酒一般。 但是不对啊,“无荒城的精魂不是被妖兽所吃吗?”呈越不解。 落阶觉得好笑,但是还是忍住了,她正了正色问遗音,“馥虚灵镜现在多少个灵魂?” 我们大胆假设一下,如果没有所谓的妖兽进城啃吃百姓,这个情况是不是跟江阳城一样,一夜之间所有百姓都死了,而魂魄不知所踪。” 落阶快步上前,“辰枢?” 辰枢慢悠悠地转过身来,朝她浅浅一笑。 辰枢在煮茶,落阶和呈越沉默地看着,谁也没有说话。 幻魅单纯好骗,但是也只能骗一次,如果放走了,想找一只幻魅可就难了。 “还有无荒城。” 呈越:…… 前面的人顿了一下,停了脚步。 她脖子上手腕上的伤口全都缠上了白纱布,衣服上的血污也整理干净了。 呈越皱了皱眉,“能确定吗?” 如今说什么也不能让落阶把她带走。 他又补充道:“之前馥虚灵镜买卖灵魂,人数不多,且神族一直对幻魅不太了解,故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一整个城的人都没了……” 一刻钟后,所有人都坐在了辰枢的寝殿外间。 她皱眉看了昙华一眼,看向辰枢。 呈越没再说话。 呈越也冷笑,“落阶,你与魔族为伍就算了,这个为祸人间的幻魅你也要护着?你是不是太不把神族放在眼里了。” 原本在辰枢怀里沉睡的人蓦然睁开了眼睛。她看了看四周,目光落在落阶身上,立刻挣脱辰枢的怀抱赤脚跳下地,大约是身上有伤,一晃就要摔倒在地,落阶连忙蹲下抱住她。 然后遗音又瞪了他一眼。 落阶怀里的遗音听到他的声音紧紧搂住了落阶的脖子,如果此刻临渊在此,肯定把她掀到一旁,她庆幸临渊不在。 辰枢和呈越蓦然间反应过来,江阳城之事跟无荒城之事如出一辙。 炉子上的水沸腾,辰枢又把壶中的茶水续上。 她此时才看清辰枢怀里还抱着一个人,红衣白发的美人在他怀里沉睡。 无荒城至今已经数千年了,这个人肯定不是人,而这段时日就落阶身边的鬼就只有艳鬼。 有什么好看的呢?早已物是人非。给她送桃子的人已经不在了。 落阶拍了拍遗音的背安抚,看向呈越冷笑道:“出息了。” 剩下的去了哪里众人也没有头绪。 如果这样下去,人界很快就覆灭了。 哦豁,有点意思。 落阶穿过回廊,转角处的琉璃灯被风吹得叮铃作响。 遗音冷哼。 大家折腾到将近天亮,璃月还在幽冥司,这事还得璃月来了才详谈。 前方一个身影出现,正在往前走。 她说完,自觉把空了的杯子递过去,呈越不满地给她也倒上。 落阶身影隐入其中。 他掰了一块放入茶壶中。 遗音理所当然地接过来喝了一口,咂巴咂巴嘴,然后说:“味道太淡了。” 恰好此刻,包扎完的遗音出来了。 从这里看出去可以越过悬崖看到昆仑山主殿,那里曾经有过一对碧人,如今也成虚妄。 落阶探究的目光看向辰枢,一副你解释啊,你快解释啊的模样。 呈越和落阶都点头。 说了一大堆,茶都喝干净了,一切好像从未开始。 夜里的昆仑山寒风凛冽,遗音没有灵力,被风一吹打了个寒颤。 三人沉默。 这话呈越说得确实有理。 辰枢看了一眼,道:“先找个地方给她伤口上药。” 辰枢从茶盘上拿了一只干净杯子,给她倒了一杯清茶。 遗音瞪了呈越一眼,然后挪了一下椅子在落阶旁边,才挨着落阶坐下。 “我发现了一个曾经是无荒城中的人。”落阶抬眸看向辰枢,辰枢回望,电光火石间,他想起来一个人。 遗音不满意,但是她不满意也没用。因为落阶跟她说,“他们两个加起来我打不过,你身上还有禁制,我带着你跑不掉,你先委屈一段时日。” 无荒城的事辰枢一知半解,呈越一点都不了解。 但是镶满灵石的骨头…… 直到辰枢拿出一个丝绸茶囊,从里面拿出半饼茶叶。呈越看着博古架上各色各样的陶瓷茶罐,又看了一眼他的茶饼,“这什么?” 落阶摸摸下巴,“我帮你把你的肱骨镶点灵石炼成神器你看如何?” 三人坐在茶桌前。 辰枢:…… 会跟无荒城有关吗? 辰枢汗颜,“如果你跟我说你认识她,我也不至于用这种手段啊。” 落阶:“你要找她也没问我啊?” 好像是这样…… 第 98 章 第 98 章 落阶回到小院的时候,临渊正躺在吊脚竹床的阶梯上喝酒赏月。 玄色衣摆随意摊在阶梯上,他大刺刺地半躺着,手里拿着一壶桃花酒。 举起酒壶倾酒,仰头饮酒,喉结起伏,肆意风流。 院中幽兰随风摇摆,幽兰香与酒香混合,让人迷醉。 临渊见到她回来,笑意盈盈地张开双臂,“来。” 落阶走上阶梯,坐在他怀中。 她神色平静,临渊看得出她有心事。“怎么这副模样?昆仑山发生了什么?” 不过想想,大约也不是什么大事,不然也不会这么平静地回来。 “大白天睡什么觉?” 临渊心里默数着“一、二、三。” 辰枢:“落阶呢?” 落阶震惊地无法出声。 抱着她的临渊抑制不住地笑,胸膛震荡。 下一瞬,榻上的人坐起身,“辰枢?” 就着一轮月色,桃花酒入喉。 鲛绡蒙着双眼什么都看不清,唯有风中传来的幽兰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合欢香。 榻上的人没动。 临渊觉得好笑,手肘撑在最高一阶竹梯上,撑着头乐不可支,“落阶姐姐,你来昆仑山的目的是借剑炉是不是?都来多少天了,材料都没送进剑炉。你对得起在无荒城眼巴巴等着的弟弟吗?” 临渊突然想起了什么,低声在她耳畔道:“我今日出门买了点有意思的玩意。” 眼睫颤了颤,她睁开了眸。 …… 落阶问上最后一个问题,“合欢香是谁给你的?” 他低声在她耳边说:“让我来,嗯?” “好好好。”临渊收敛了笑意,定定地看着她,然后猛地凑上去亲了一口。 辰枢冷笑,他在落阶的小院就没敲过门。 辰枢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临渊,道:“璃月到了,刚刚昙华过来找你,没能进门。” 她想扯下眼前鲛绡,温热粗粝的大手却按住了她的手。 两人一同出去的时候,木樨花树下的辰枢已经把半壶桂花茶喝完了。 辰枢没好气道:“你把落阶叫起来。” 言下之意,他们应该有事找她很急,但是临渊不急,就看落阶急不急了。 没忍住自己走去书阁的博古架上拿出一只白瓷茶杯。 临渊指了指高悬的明月,“晚上。” “对,”落阶猛地坐直了身子,“我从昆仑山下来的时候就说忘了什么!” 锁骨脖子上全是红痕点点。 落阶怒了,转身贴着他的胸膛双手掐着他的脖子,威胁道:“不准笑。” 她也不确定在这里留到什么时候,“你要不要先回去?” 三日后,璃月到了昆仑山。 临渊:“谁让你来别人家不敲门的?礼数呢?” 六目相对间,门口小狼妖一脸震惊,临渊和辰枢都一脸不满地看着对方。 她整个人陷在他的臂弯之中,空中弥漫的合欢香让她全身无力。 落阶:…… 落阶:惊喜说不上,现在有些惊怕。 昙华一脸不解地走了。 临渊一句玩笑话,落阶却陷入了沉思,“不对,如果那个人死了,江阳城又是怎么回事呢?” 临渊坐在床沿,伸手轻轻挠了挠她的下巴,她无意识地蹭了蹭。 临渊摇头。 辰枢:“你在这里,方才敲门怎么不应?” 四方桌上的合欢香早已熄灭,美人枕着火红色的尾巴睡得正香。 “不好看么?我特意给你准备的惊喜。” “想开点,万一他已经死了呢?” 从无荒城离开那日,他们三人同行在云山镇吃豆花,他把落阶支走在旁边买葱油饼的时候拿着渡魂剑威胁的云知。 临渊耸耸肩,自顾自地喝茶。 “不劳烦辰枢帝君了,辰枢帝君坐下来喝杯茶罢。” “左右无事,你不是还要帮狰锻造他的刀么?”来的时候便知道留的时间大约不会短。 粗粝的指腹擦着唇上水泽,他抱起她坐直,捏着她的脸让她看向前方,眼前的鲛绡从脸上滑落,男人低声在她耳畔轻笑道:“看。” 临渊:“不叫。” 身后的男人头埋在她颈侧一下下地吻着,见状,用力咬出一个红痕,他声音淡漠,“我不喜欢别人碰你。” 辰枢看了一眼桌上只有一壶一杯,唯一一只杯子还是临渊方才喝过的。 谁进无荒城没有她同意都进不去。 “城主要被惩罚了。”外衫被扯开,露出圆润的肩膀,吻细细密密地落在白皙肌肤上。 落阶把昆仑山上发生的和听到的事都跟他说了,不遗留任何细节。 “之前不说是怕有人阻止我去无荒城,如今我都入主无荒了,无荒城的结界也被我重新布置。”说是铜墙铁壁也不为过,现在的无荒,是她的无荒。 衣袂滑过她的手背,她没抓住,他走下了竹梯。 辰枢也不爱在这种小事上计较,出门的时候只丢下一句,“我们这段时日应当很忙,魔尊也不适合上昆仑山做客,委屈你在永夜城暂住了。” 临渊也没什么头绪,“那你现在有什么想法吗?” 落阶震惊:“我觉得有些拥挤了。” 临渊痛快承认,吻却一刻未停,“是啊,不然怎么有理由惩罚你呢?” 男人低笑,“怎么会呢?让他们都来伺候城主。” 被她禁锢在怀中的落阶倏地收回了手。 辰枢被他气笑了,“现在是午时。” “哦?” 他指尖一划,幽兰花丛八个舞剑的临渊消失不见,竹床上白色纱帘落下,掩了一室缱绻。 临渊一边听着一边把玩着她柔软的手,听她说完,“紫重仙人不是不让你说么?都告诉他们了?” 良久,他才意犹未尽地放开她。 落阶转身就要掐上他的脖子,身子一滑整个人扑倒在他身上,临渊被压在阶梯之上,抑制不住大笑,“哦?投怀送抱?” “你一定会喜欢的。”说完,从衣襟里拿出鲛绡蒙上她的眼眸,他亲了亲她的耳垂,而后站起身,“等我回来。” 指尖轻轻划着她的手心,她无意识地蜷了蜷手。 “那我自己去叫。”辰枢抬脚欲往里面走,被临渊拦住了去路。 “喝酒吗?”虽然是在问她,拎起酒壶的手却毫不含糊。左手掐着她的脸,右手把酒液倒入她的檀口。 风过白纱动,四方桌上的烛火摇曳,在风中明明灭灭。 除非江阳城和无荒城不是同一人所为,但是,她不太信这种巧合。 临渊勾唇笑了笑,“城主大约没有猜到,你也会有今日对吗?” 面前的八个人整齐划一地舞起了剑。 门口卖糖葫芦的小狼妖挠了挠头说落阶上神好久没有回来了。 与她十指紧扣,把她抱入怀中,紧紧揽着她的腰,背部与他胸膛相贴,炙热无处可逃。 桂花茶倒入杯中,临渊慢条斯理道:“睡觉。” 如水月色之下,幽兰花丛中,八个一模一样的临渊。 “另一个我也不行。” 迷茫地看了他半晌,翻身背对着他准备又睡过去。 落阶:? 彼时临渊正在他院中的木樨花树下泡茶看书。 落阶身后的临渊挑衅地笑了笑,他就知道辰枢会打小报告。 临渊低低地笑着,轻轻在她耳垂舔了一舔,怀里的人一颤。 紫玉发冠下黑发被风吹起,他们安静站着,手里提着长剑。 临渊勾唇笑了笑,“辰枢在外面等你。” 临渊嗤笑,他谁啊?凭什么给他开门? “嗯哼。”临渊又补充道:“再早的时候,有人来敲门,我没理。” 落阶侧头去看他,“这段时日要留在这里了。” “额……”落阶道:“我已经批评过他了。” 一刻钟后,辰枢一阵风似的撞开了落阶的院门。 落阶:…… 下一瞬,月下舞剑的男人上前,单膝跪在落阶身前,在她震惊碎裂的目光中执起她的手,在她手心虔诚地落下一吻。 “不过话说回来,我当初突然要去无荒城,为什么没人阻止呢?如果无荒城有秘密,那个人不应该千方百计阻止我前去么?还是他真的这么自信,笃定我不会发现什么?还是发现了什么,都无力挽回。” 昙华来落阶永夜城敲了一次门,没人回应。 吊脚竹床里合欢香越发浓郁。 临渊侧头看了一眼四方桌上熏香氤氲,低笑道:“云知啊。” 合欢香? 虽然临渊大多数时候都在无荒城陪她,但是他的公务也不少,经常无荒城魔族往来,连八大魔君都要轮流给他送文书。 幽兰花丛中的八个男人都没有穿外衣,玄色里衣敞开,露出健硕的胸膛和腹线。 他把美人抱起身,一步步走上竹梯,把人放在软榻上。 她坐在阶梯上,靠着竹栏。 揉捏的手突然重了力道,美人闷哼出声。 月色溶溶,城中吵闹声依旧。 临渊对他熟门熟路的模样很是不满。 辰枢看着不可一世的魔尊,满脸写着不信。 “所以,你是故意的么?” 在落阶不解的目光中,临渊执起她的手掌轻轻拍了拍。 “没有,”落阶有些茫然,“大家商议了一下决定等璃月过来。” “如果城主不喜欢别人伺候,我也不是不能独自伺候城主。”粗粝的手捏着她的下巴,美人已经情动,眼波流转仿若淌着春水,眼角染上绯红。 “我突然想到,下次让那个画画的书生给我画八幅美人和八幅魔尊,城主觉得如何?” 他低头亲在她的唇上,舌尖描绘着唇线,手一下一下的捏在腰间。 辰枢反手关上门,质问:“你为什么在这里?” 大约是她的模样太可爱了,临渊没忍住低头亲了亲柔软的红唇。 落阶两眼一黑。 他冷哼一声拂袖走进里间。 眼睛被蒙着看不见,感观无限放大。 临渊:…… 他得回去跟魔族八个魔君研究研究,看能不能把神族打下来。 辰枢太烦了。 第 99 章 第 99 章 今日的昆仑山艳阳高照,碧空万里无云,远方延绵青色。 时隔两千年,昆仑山的正殿里坐的还是他们四人。 上一次四人在此齐聚还是三界和谈前夕,他们商议划分地盘。 时光荏苒,转眼已是千年,早已物是人非。 也不是,眼前的长桌依旧是千年前的模样。 光洁的玉石长桌中央,枯叶剑剑痕犹在。 落阶无奈,“这桌子你们真的不打算换一下吗?” 恰好此时昙华端着茶进来,笑着道:“这张桌子是不可能换的。这可是见证三界从神魔妖大战到和平的重要转折。” 昙华放下茶盘,一人分了一杯茶,“这在上古史里可是要考的。” 四人叹气,然后三人同时看向落阶。 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众人口中了。 是个有骨气的幻魅。落阶笑了。 遗音看了她许久,终究是低下头。其实她也明白其中的道理,“我只是气不顺,凭什么啊?有事不能好好说?” 落阶看着他,“瑶玄知道你这么不解风情吗?” 落阶:…… “成,来来来,咱们击掌为盟。” “她不知道。”落阶的回答也很是正直,“说真的,你输了面子也没丢到哪里。毕竟神族也没几个能打得过我的,总比被闷头打一顿好吧。” 她把碧流灯挂在门口的梅花花枝上。灯坠了一下枝头,梅花簌簌下落,在青石板上消失不见,像一场幻梦。 考什么?考落阶上神是怎么用枯叶剑劈坏桌子威胁当时在座的所有仙君? 呈越冷哼,“你信她鬼话。” 寝殿里燃着熏香,桌上放着瓜果。 璃月被茶水狠狠呛了一下。 遗音躺在软塌上,一手拿着一串葡萄,一手端着一杯梨水。一口葡萄一口梨水好不快活。 夜里的昆仑山安静。 落阶把遗音送回辰枢的寝殿。 “所以呢?”落阶问道。 “说真的,现在天族介入此事,辰枢想护你也护不了多久。我还是建议你放了吧,对你有益无害。” 遗音叹气,“我想回去了。” 这真的是上古史,不是她的黑历史么? “不要,外面险恶。”遗音拒绝,“这里就挺好的,有吃有喝。” 她看到落阶进门,还分了她一个桃子。 落阶道:“馥虚灵镜的魂魄不放,他们是不会放你离开的。”不会虐待,但是会一直关在昆仑山的灵狱,直到她想通为止。 三人继续忙活,不帮忙的闲人落阶给大家打下手,煮个水倒杯茶什么的。 “江阳城一事也许与你无关,但对于神族来说,却是顶顶大事。一天查不出真相,神族都不会善罢甘休。现在这事交由辰枢他们三人,还有可谈判的余地。一旦这事九重天自行处理,你的处境就更难了。” 剑炉燃着柴火,渐渐温暖。 她提着碧流灯走去大殿,路上风大,灯影在风中摇曳。 她退出去时,丢下最为重磅的一句,“来昆仑山报道的仙人们,第一站都会来参观这张桌子。” 气氛平静祥和。 落阶嘴角抽了抽,“后悔当时没有坚定地让你把桌子换掉。” 辰枢率先开口,“如何?” 山外高悬的太阳西坠,漫天彩色的晚霞辉映,天色暗了下来。 紫色裙摆滑过门槛,长桌上的三人同时看过来。 外面寒风凛冽,她身上没有灵力,很冷。 指尖一点,飞快圈着人名。 来龙去脉昙华都告知她了,遗音挑衅,呈越受不住挑衅要给她点教训。然后就成这样了。反正呢,就是两个人都没有好好说话。 “得当着遗音的面打,下次吧,先干正事。” 辰枢叹气,她真的好记仇怎么办? 她扁嘴,“你说的确实有道理。” 名册翻过一页,呈越没好气地说:“你不帮忙就算了,还想打架?” 弦月西坠。 所有名册都过了一遍。 辰枢咳了一下,从容淡定地喝了一口茶,问道:“你有后悔当初戳的那一剑么?” 辰枢让他去住客苑,遗音不去,说怕有人半夜摸黑进来打她。 璃月点点头,“遗音呢?” 让大家意外的是,除了无荒城和江阳城还有其他城镇牵涉其中。 遗音冷哼,“馥虚灵镜的魂魄越多,我的灵力越强,都放走了那我就太弱了。” 最后落阶还是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站起身。 遗音冷哼,“要不我现在冲出去跟他拼了,不然这口气实在咽不下。” 落阶两眼一黑。 落阶摸了摸她的头。 三人的目光又看向呈越,然后四人叹气。 落阶:…… 这里一点都不好,她不喜欢。 落阶看他的模样,心情愉悦了。 遗音心动。 遗音一脸茫然地打断她,“呈越是谁啊?” 落阶张了张嘴,又想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道:“但是你现在会被抓来也强不到哪里去啊。” 而且,当着幻魅的面被打一顿面子真的没丢到哪里去吗?打死他都不信。 辰枢无奈耸肩,他不信也没有办法啊。 落阶:…… 璃月哭丧着脸,“漪漪想坐我的位置好像不是梦。”她确实失职了,大约不是她是上古神,早已经被撤职了罢。 灵木送进剑炉,点火。 落阶笑不出来。 落阶倒是淡定,“我在你怕什么?” …… 辰枢望天,“我睡地上。” 呈越:……你也知道你不干正事吗? “是啊,那是她与生俱来的能力。”落阶答道。 …… 故事不长,却是瑶玄的一生。 一刻钟后,遗音坐在小板凳上看着落阶把材料送进剑炉。 落阶低头笑笑不敢说话。 落阶点点头。 落阶默默移开目光。 落阶抱着灵木路过,顺手摸了摸她的头,“辰枢在,没有人会打你。” 遗音叹气。 在昆仑山大殿的呈越此刻还不知道他成了交易条件。 落阶又道:“你的骨头镶宝石吗?” 落阶觉得有意思,又摇了一下梅花枝,花瓣落下来,枝头的花却不见少。她笑道:“这个法阵设得很有意思。” “你想听故事吗?” 原本认真的璃月蓦然间笑出声来,再也压制不住,笑了良久,直到呈越不满地看着她,她才收敛了笑意道:“遗音知道这个打一顿是这么正直的打一顿吗?” 长桌上的其他人都拳头抵着唇忍着笑意。 “我不是替呈越说话啊,他与瑶玄的关系,在此事上少了些许理智,也是能理解的。他做事过激确实是他不对,但是……” 辰枢只能自己去住客苑,遗音也不许,怕他走了有人偷偷来打她。 一人分了一册,他们三人一下午已经把璃月带过来的看完了,现在一看,便马上能看出不对来。 遗音歪头想了想。 落阶笑了笑,“等我想想从哪里开始讲起,就从昆仑山吧,她是曾经的昆仑之主。” 遗音点头。 呈越一听,整个人如同被戳了一刀子,神色落寞了下来。 四人都喝完杯中茶水,正题开始。 落阶把桃子放回果盘,邀约道:“这里无聊,我带你出去走走。” 遗音小声问:“只有她一个神会造灵术么?” 弦月东上,月色如水清冽。 遗音愤怒,但遗音无能为力。 她姿势没变,还是看着外面的夜色,“我拿名册的时候答应了遗音打你一顿。” 剑炉中青色火焰不熄,红衣白发的美人一直安静听着。 落阶坐到了遗音身旁,遗音靠过去挨着她,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 她慢悠悠地走到桌旁坐下,幻化出从遗音手上拿到的名册,“这是馥虚灵镜中人员的名册,我已经看过了,确实没有无荒城中的人。” “哎?不对。”遗音认真地看着落阶,眼睛一眨不眨,“我怎么觉得你是他们派来的说客呢?” “就是有点舍不得,都是我辛辛苦苦交易来的呢。” 璃月手掌凌空拂过,桌上出现一排书册。 呈越不满,“有什么好看的?” 落阶看她不说话,又继续道:“你看啊,你与辰枢的情分,他会不会为了你对抗神族?更别说我一个堕神了。”对抗神族的幻魅和多说,也有可能关在同一个灵狱里。 辰枢无奈一笑,“她说她脑子被打坏了,要静养。” 遗音心动,遗音成交。 “行,打吧。”呈越丢下书册,就要站起身。 昙华分完茶,把煮茶的小炉端上桌,放上煮水的茶壶。 落阶沉吟片刻,“这样吧,我找机会打他一顿如何?” 遗音霸占了辰枢的寝殿,说什么都不走了。 落阶硬着头皮告知她,“打你的人。” …… 落阶看了一眼璃月,揶揄道:“幽冥司司主失职了啊。” 手掌相击,盟约定下。 她看了一眼门外没人,问落阶,“你不能带我逃跑么?” 遗音震惊地看着她,落阶手忙脚乱地又加了几块灵木。 “这是这些年里没有到幽冥司报道的名册,幽冥司刚整理出来的。”璃月指了指最边上的一卷,“这是无荒城的,已经誊抄过一份给落阶了。” 落阶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五个镇,三个村庄。 落阶无语,“看我干嘛?人又不是我打的,呈越去道歉。” 辰枢叹气,“明明是呈越的错,为什么受过的是我呢?” 遗音冷哼,“我还怕他不成?有本事打死我。啧。” 落阶坐在椅子上,撑着头看向外面延绵的远山,门外寒风吹起她的紫色裙角,她慢悠悠地开口,“呈越,我们来打一架吧?” 材料送进剑炉,落阶又去数灵木,摇摇头,“你跑了他们找不到你,但是能派人围剿我的无荒城。” “无荒城名册中的人,我已经在馥虚灵镜确定过,没有这些人。”落阶把无荒城的书卷移到一旁。 按照幽冥司在册的生卒年排序,无荒城最先,八个村镇轮流,直到最后的江阳城。 大概因为村镇的凡人不多,幽冥司没有察觉,直到江阳城事发。 落阶沉吟片刻,“像不像,在做什么术法?” 第 100 章 第 100 章 昆仑清晨的风微凉。 第一缕晨曦穿过云层,大殿的夜明珠光芒暗淡了下来。 落阶说完“像不像在做什么术法?”这句话之后,在座四人同时沉默。 其实落阶的猜测不无道理。 但是不能深想,如落阶猜测那般,就跟神族脱不了关系。 最初的无荒城,是神族封印的。 “大家有什么想法吗?”辰枢问。 “我有一个猜测。”呈越淡定地倒了一杯茶,慢慢饮啜完才道:“如果无荒城是那个人的第一次尝试,可能由于没有经验故而留下不少破绽,如果你们是他,会不会做些补救?譬如,找个时机进无荒城毁灭罪证。” 落阶迎上三人的目光,她阴恻一笑,“竟然被你们发现了。” 落阶点头,她习以为常了,他一向很忙。 辰枢端起茶杯,呈越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辰枢想了想,“其实我们的猜测也许是对的。” 辰枢见落阶上来,回头一眼,千级石阶上空无一人。 粗粝的指腹揉着她的耳珠,他低声道:“也成,那我忙完回无荒城找你,走了。” “前尘镜,也许你能用得上。” 一整天,落阶翻遍神族所有法阵图和法器图,“没有发现用人类魂魄修炼锻造的法器和法阵。” 恰好此时,昙华走进来,递上了一张拜帖,她在辰枢耳畔低语了一句。 “无聊死我了。”说完狠狠瞪了一眼辰枢。都怪他,不然她现在在扈城高兴玩乐了。 又一天过去了。 落阶问:“怎么了?” “哦。”来昆仑山拜访的人多的是,跟她也没什么关系。 让他一人走完这千级台阶。 一室死寂,无人动作。 中途歇息,事情还得继续。 落阶拿着糖葫芦,撑着伞走回大殿前。 这面镜子是他诓骗遗音的那根胡萝卜,吊着遗音这只傻驴子。 …… 辰枢:…… “他的目的是什么?”璃月问道。 落阶探究的目光看了辰枢好几眼,辰枢移开目光。 他丢下手上的名册,“脑子转不动了,璃月来,咱们下一盘棋。” 辰枢:“……” 落阶抬头疑惑地看着他,辰枢回以浅笑。 辰枢继续道:“答案也许在艳鬼身上,她丢失的记忆对我们来说至关重要。” “如果是这样,那便是隐藏在我们中间的邪神了。” 他无奈道:“我说落阶上神,我们走这台阶走了几千年全因落阶上神的一句话,怎么,魔尊就走不得了么?” 璃月手指捻着糖葫芦,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踏上最后一级台阶,临渊问:“特意来迎我的?” 但是辰枢觉得这句话有点像诅咒。 辰枢:…… “那我就不能留你们了。” 辰枢:…… 辰枢叹气,“我去哪给你找一串糖葫芦?” 辰枢觉得有些好笑,“你以前也不是这么有趣的人。” 辰枢看了一眼那边认真下棋的两人,邀请落阶,道:“外头日光正好,出去逛逛么?” “嗯?” 遗音跑到落阶面前,把桃子放在她空着的手上,“你在忙什么?怎么都没有找我玩?” 大殿前艳阳晃眼,落阶撑起了紫竹伞。 落阶摇头,“我这边的事情估计快要忙完了,我忙完先回无荒城。” 四人一致同意。 落阶鬼鬼祟祟地往辰枢的方向看了一眼,小声对临渊说:“他诓你的,别听他的,不用走下去。” 回望一眼来时路,披荆斩棘只有自己,但是半路上出现一个人,他别无所图,只想一起同行,有什么理由不选他呢? 若是弄坏了他还要想别的法子。 落阶不是乱猜,艳鬼是无荒城人士,一个早应该死去的人有了修为,这听着就觉诡异。如若不是她自己修炼,那就耐人寻味了。 “过段时日我来接你?” 落阶很好心地分了一颗糖葫芦给璃月,辰枢一旁幽幽道:“临渊走了千级台阶特意给她送上来的。” 两人并肩走在大殿前的空地上,远方青山连绵,宛若铺开的水墨画卷。 落阶把玩着糖葫芦不理他。 呈越问:“有可能是他自行创造的法子吗?” 璃月下结论,“可能是神族太无趣了。” “大概希望他能给我送糖葫芦?” 落阶叹气,“好想吃一串糖葫芦。” 落阶撑着头看着外面的艳阳,叹了口气。 他原打算事情尘埃落定之后,把这面镜子送给遗音赔罪来着。 昙华退下。 “要进来坐一坐吗?”落阶邀约。 他想了想,还是跟落阶道:“你用的时候护着点,我往后还有别的用处。” 临渊揽着她的腰紧贴着自己,伸手把她被寒风吹落的鬓发别回耳后,“上来找你是要跟你说,我有事要回一趟魔族。” 落阶也跟着笑了,“当你没有依靠的时候,你只会想着靠自己,因为别无选择。” 璃月续上方才的话题,“既然无荒城的罪证可能已经毁灭了,我们只能看看后面的村镇有什么线索了。” 此话一说,四人沉默。 “也许你也跟其他人一样不能理解,但是有朝一日,那个人出现了,也许你就明白了。”落阶郑重地拍了拍辰枢的肩膀,像好友的叮嘱。 辰枢看着落阶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拿着手掌大的桃子,属实有些羡慕了。 辰枢愣在原地。 继续翻看阵法图。 呈越蓦然被噎了一下。 众人:…… 辰枢叹气。 “怎么了?”辰枢抬头看她。 话落,枯叶剑从天而降插在玉石桌上的剑痕里,剑气四涌吹起众人的鬓发。 话说完,桌上的枯叶剑消失不见。 璃月望天,小声道:“一统六界。”带着八万的傀兵,不统一六界还等什么? 烈阳西坠,橘色霞光布满天边,殿前仿佛也罩着一层橘色的薄雾。 辰枢和璃月的目光随着呈越的话落在落阶身上。 遗音看了一眼严肃辉煌的大殿,摇了摇头,丢下一句“你忙完找我玩。”然后就跑得没有踪影了。 “想回永夜城了。” 呈越揶揄道:“咱们的落阶堕神啊,有种只是来借剑炉顺便看看热闹的感觉。” 千级台阶延绵到大殿前,石阶上,一身玄衣的男人正拾级而上。 他在永夜城这么久能不知道落阶门口卖糖葫芦的是只狼妖吗? 辰枢不笑了,落阶望天。 遗音跑到辰枢身旁时,绕开了挡路的辰枢时,还翻了一个白眼。 辰枢想了想,从袖中取出一面琉璃镜,背面怀梦草缠绕,正面平滑宛若幽深平静的湖水。 “好。”临渊静静看了她半晌,俯身落下一吻,周身腾起一团黑雾,黑雾散尽,面前已经没有临渊的身影。 辰枢点点头,“让他上来吧,让他走千级阶梯,就说落阶上神定的规矩,谁来了都得走。” 落阶叹气,“这个我也知道,其实这段时日我一直想办法看怎么回溯她的前尘,这不是没有想到法子么?” 四人又从清晨讨论到晌午。 落阶看着辰枢僵着的背影忍俊不禁,她压了压笑意,“快忙完了。” 辰枢看见了,有些不满,皱着眉头道:“瞎跑什么?” 辰枢觉得好笑,“糖葫芦跟临渊有什么必然联系么?” 毕竟,这么多年里入无荒城的神只有落阶一人。 辰枢这句话像提醒,临渊负在后腰的手伸出,递给落阶一串糖葫芦。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其实也只是一瞬。 辰枢低头笑了笑,“不像你啊。” 呈越反问,“如若是你呢?” “没事,有人送来了拜帖。” 临渊勾唇一笑,“你如何知晓?从前落阶每次来魔族我都亲自去若水迎接。”说完还挑衅地看了辰枢一眼。 “从前的落阶上神从不会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落阶检讨,“早知道去枫木林借剑炉得了,我来掺和什么啊。” 辰枢摇头,“真让人寒心。” “不好说,”落阶沉思片刻,“做法阵或者法器,也只是我的猜测罢了。如若把城中的魂魄炼化成有灵力的傀兵也不无可能。” 辰枢道:“落阶回无荒城,我们三人去江阳城和其余八个村镇看看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罢。” 辰枢不满道:“堂堂一族之主这么闲吗?上我昆仑山有何贵干?” 如果他不是知道临渊在永夜城,他差点就信了她就是想吃糖葫芦了,就差让昙华去给她买了。 两人说话间,千级石阶上的人越来越清晰,负手而行,气宇轩昂,衣袂飘飘。 紫色裙摆滑过门槛,落阶进门坐下,“不然呢?这是天君交给你们的任务,跟我有什么关系?” 落阶无视他的话:“就是那种外面裹着一层薄薄的糖衣,一口咬下去脆脆甜甜的,中间的山楂酸甜软糯。” 落阶叹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太想吃糖葫芦了,我好像看到临渊了。” 辰枢深吸一口气转身就走,一步都没有停留。没眼看。 落阶心虚地点点头。 落阶开心地接过,上前一步,微凉的吻落在他的唇上。 “怎么不在山门迎接呢?”临渊皱眉看向辰枢,“这便是你们昆仑山的礼数么?” 辰枢:“别说了,我也想吃了。” 檐廊的另一头,红衣白发的美人赤脚跑过来,手上拿着一只大桃子。 中间只有落阶走开一下去剑炉看了冶炼中的刀,添了些灵木。 辰枢没好气道:“能在这里迎接你就不错了,难不成你们魔族迎客从若水开始。” 落阶一听有些兴奋,“是吗?那我们去一趟永夜城罢,我小院门口的小狼妖做的糖葫芦可好吃了。” 落阶撑着头,“你们也太无趣了。” 收拾桌上的名册,其中一册是辰枢整理的,从无荒城至今尚在的仙族和神族名册,上面人员众多,这个方向不好查。 但是…… 辰枢指尖划过上面一个个名字,他只是希望,那个人,不要是神族或者仙族的。 100-104 第 101 章 第 101 章 第三天入夜,落阶扛着狰的刀就下山了。 三人在她身后目送她离开。 辰枢欲言又止,终究忍不住道:“别扛着刀走,不然守山门的守将以为你要去打架。” 扛着大刀气势冲冲的人走在山上,谁都会怕的好吗? 落阶头也没回:“我就是去打他们一顿,顺便试试这刀如何。” 辰枢:…… 呈越冷冷一笑,“谁说落阶不记仇来着?” …… 但是黑影太多,密密麻麻重重叠叠,他丢多少符纸都无济于事。 躺在地上的守卫:…… 推开门,狐妖的地方一如既往的整洁,纤尘不染。 守将躺在地上,不敢怒也不敢言,无奈道:“落阶上神,我们也是听上面的命令。” 是继江阳城后的下一个城镇么? 狰和艳鬼都意外地看向她。 光阴流逝,数千年已过去,从无荒城到江阳城,她不知道那人想要做的事情做到了没有,往后再拖,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别的百姓遭殃。 因为妖怪的传言,城中百姓已经不在夜里出门。 玄朝摇头。 落阶撑着伞走在长街上,往城门走去。 换一个方法等死罢了。 他们在明处,那人在暗处,过于被动了。 幕后黑手狼子野心,把整座城设成一个,就像设成一座炼丹炉,要把所有人都炼化。 黑影太多,遮天蔽日,已经看不出现在是正午时分。 玄朝点头,“你也是?” 玄朝只得往前跑。 纵然如此,她也不应该在此刻离开无荒城。 “我都说了我是鬼肯定是白天睡觉的啊。” 也不奇怪,百姓抓妖不会只求一个道观,多求几个效率会高些。 月色溶溶,落阶总觉有些不安。 两人又在窗户上贴上符纸,黑影远离。 事不宜迟,拖下去只会越来越糟糕。 “什么时候走的?”落阶一边问着一边走向狐妖的屋子。 两人飞快出门。 有的孤家寡人,有的带着年迈的老父亲,有的一家三口抱着幼儿。 他怀疑,被吃掉的人都变成了黑影。 玄朝:“你找到出城的办法了吗?” “哎哎哎,我还没看两行。” 但是,狐妖留下的信让她不得不离开。 “找她干嘛?她都有本事冲出去,定然有本事回来。”艳骨玩着自己长长的红色指甲打断落阶的话。 元夕:“你找到出城的办法了吗?” 狰和艳鬼面面相觑。 狰点头。 两人同酒楼中的百姓说他们要出城求救,让他们不要撕毁门上的符咒。 相思引能在其中一人有生命之危时被另一人所感应,而且能知道对方的位置。 落阶一目十行地看完,在艳鬼好奇地目光中把信收起。 玄朝沉吟片刻,“我们得出城求救。” 山门之下,落阶一招就撂倒山门的两个守卫。 玄朝站在义庄门口,看着外面空着飞着的无数黑影陷入沉思。 来人是隔壁山道清观的小师妹元夕。 她很清楚,如今当务之急应该是探取艳鬼的记忆,可惜她还没想到法子。 兮夏在历劫的长暮身上用了上古禁术相思引。 …… 他的活人味道引来天上盘旋的黑影,他们发出凄厉的尖叫,全都追逐他而来。 狰垂着头,“她半夜出去的,等我们发现的时候人已经跑了。”只看到结界处还在转动的符文。 元夕也点头。 源源不断的黑影俯身飞下来包围他,他分身乏术。 符纸丢在门上的黑影,黑影燃起一团火,但是,门前的黑影重重叠叠包围了一层又一层。 “该死的,怎么这么多?”他低声咒骂。 “好。” 里面的人没有动静,玄朝不想再等,用力推开了门。 落阶又继续道:“近日不太平,我回来之前,云山镇的传送阵会暂时关闭。” 落阶回到无荒城时得知一个消息,狐妖又穿过结界逃出城去了。 今日无荒城的月色依旧皎皎。 玄朝安抚众人,“各位不必惊慌,我今日便会出城回天玄观求救,只要各位不要出去,不要动门上的符纸便不会有问题。” 她只能主动暴露主动出击,只盼那人能自动露出马脚来。 狰试探性问道:“外面出事了?” 城西义庄,这里原是北州城一个善人所创办的义学,供穷苦人家的孩童上学。如今却成了北州城的避难之所。 他抽出剑,抵开身后的追影。 玄朝在门上又贴了一张符纸,对瑟瑟发抖的众人道:“各位不必惊慌,我在此处布了结界贴了符纸,外面的黑影进不来。” 那真是不巧了,就在她回来的前一夜。 “无事。”落阶笑了笑,“我会尽力护你们周全的。” 始料未及的是,第二日早晨,从未出现的黑影蓦然出现,啃食百姓。然后黑影越来越多了。 她要去看看…… 门里抵着门的人被推倒在地,两人飞快地跨过门槛。 …… 元夕:“拼死一搏罢了,我掩护你破结界。” 艳鬼自讨没趣地跟在身后。 说完他便不顾众人的挽留飞快出了门。 他想带还活着的人出城,但是整座城都被设了法阵,他们犹如瓮中的鳖无处可逃。 长街安静,两旁的红灯笼依旧明亮。 元夕把玄朝拉到一旁,低声问:“是城中百姓让你来收妖的?” 正对着门口的四方桌上,放着一封信。 因为艳鬼是无荒城幸存者一事已经暴露了,还是她主动暴露的。 仅剩的人怕得要死,大家都目睹天空上盘旋的黑影是怎么把一个大活人啃成骨架,最后连骨架也没有的,岂敢不听。 “天玄观只有你一个人来了?” 她应该在无荒城请君入瓮的。 他也是这般想,困在义庄中的人连一口水都没有,熬不住几日。 落阶上前看,信封上写着“落阶城主亲启”。 北州城。 黑影的头是骷髅的模样,拖着黑色的尾巴,看到活人便像雄鹰一般从天空俯冲而下啃食血肉,骨架不留。 两人同时叹息。 两人对视了一眼,均下了决定。 如果他来除掉艳鬼以绝后患,那就好办了。 狰说这话的时候正扛着他的大刀,惆怅地看着落阶。 “昨夜。” 落阶清楚知道,这个梦是真实的。 玄朝祭出符纸抵挡进门的黑影,元夕配合无间把门关上,玄朝一把拍上一张符。 艳鬼撇嘴嘟嘟囔囔,“小气。” 玄朝跑出了义庄。 众人原本安定了些许的心又提了起来,“玄朝道长,我们……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怪物进不来,我们迟早也会饿死的。” 元夕:“……” “哦。”落阶淡定地越过她走进了狐妖的小院。 天玄观在城外,三日前,收到城中百姓求助,说夜里有路人失踪怀疑被妖怪吃掉了。 师父派他一人来除妖,来了之后,城中虽有邪祟气息,但亦未看见妖怪的踪迹。 “你半夜不睡觉在这里做什么?”落阶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而她目前所知线索,还不能推算出那人是谁? “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元夕道:“有几处地方我设了结界,但是没有粮食,熬不了几天,就算黑影破不了结界,大家也是要饿死的。” 他朝众人一拱手,继续道:“我要去其他地方看一看,大家不要出去。” …… 看到光洁的地板,狰下意识站在门口不进去了,艳鬼才不管,绕过狰就进门。 玄朝:“……” 落阶皱了皱眉,“她要出去你们没拦着?” “你可有法子?” 而落阶去找他们的缘由也只有一个,全是法阵的城镇,啃食百姓的黑影。 元夕朝他大声道:“你对付门上的黑影,我替你阻挡身后。” 落阶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写给我的又不是写给你的。” 义庄四周布置了结界,义庄之中挤了上百个百姓。 前面是一家酒楼,大约是里面有活人血肉。门外无数黑影在撞击厚实的木门,门里的人似乎也在全力相抵。 不敢说话。 困在茶楼中的百姓感激涕零。 他一边跑一边从衣襟里掏出符纸,念诀后把符纸丢向黑影,符纸碰上黑影便炸出耀眼火花,顷刻间把黑影燃烧殆尽。 她看到落阶拿着信,踮起脚跟着看,“是狐妖写给你的吗?” 落阶无视她继续跟狰道:“你帮我看着点艳鬼。” 落阶收起大刀扛在肩上,浅笑道:“打你们一下,打呈越一顿,我还是很公平的。” 狐妖的信说,昨日她梦到了他夫君被困在一个城中,那个城里全是法阵,无数黑影啃食城中百姓的血肉。她夫君这一世是修仙的道士,因百姓之请进城抓妖,却再也出不去了。她违背了当初答应落阶的承诺,很抱歉,她可能回不来了。 两人肩背相抵杀着黑影,玄朝敲门,“是我,天玄观的玄朝。” 如果那人是神界的,能在昆仑山上把关于记录无荒城册子的部分毁掉,能进出昆仑山,能进出藏书阁,想必地位不低。 玄朝不作他想,一张张符纸不要钱地往木门上丢,一团团火花燃起,酒楼门前的台阶终究是干净了。 他们踏入兮夏的屋子时,艳鬼正倚在门边看着。 落阶一边走出去一边跟狰道:“我要出去寻一下狐妖,你……” 蓦然间,不远处的小巷子里飞出来一个人,用长剑砍掉了一只想啃食他胳膊的黑影。 他只得把人分批安置,设上法阵阻挡黑影。 他皱眉,“你也是?” 落阶心满意足地回了无荒城。 黑影闻着血肉的味道又来了。 玄朝和元夕撒腿狂奔不敢停留,直奔城门而去。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他们走后不久,门外一只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撕下了门上的符纸…… 第 102 章 第 102 章 北州城。 玄朝和元夕肩背相抵用剑厮杀黑影,一路往城门处而去。 但是黑影实在太多,遮天蔽日,杀都杀不过来。 两人无法,只得跑进小巷里的一家空屋舍。 他们离城门口只有一里地,就是这短短的一里地却黑影交错,阻挡前路。 元夕在窗缝看着外面,“城门处的黑影好像特别多。” “嗯。”玄朝拉上门缝,从衣襟中拿出一瓶药粉,倒在胳膊的伤口上。 这是去义庄之前,为了救一个小童,被黑影啃了一口,也幸亏他反应及时,只是伤了一道口子。 情况过于紧急,到现在才有时间处理伤口。 元夕也拉上窗户,她回头,看他渗血的胳膊,“你没事吧?” “小伤。”他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块白纱布,飞快把伤口包扎起来,用牙齿咬着纱布绑了一个结。 元夕上前,“需要我帮……”忙吗? 话还没问完,他已经利落地包扎好伤口。 元夕看着他清俊不凡的侧脸,确实是世间少有的好颜色。 也是少有的修道天才。 师父说,玄朝的资质,是能问鼎仙途的。 可惜了,她资质不如他。如果能与他结为道侣,该有多好,一同登仙问道。 “你方才想说什么?”玄朝突然看向她,打断了她的思绪。 元夕一愣,反应过来,“我是想问,你可有出城的法子?” “没有。”玄朝沉吟片刻,实话实说,“只能尽力一试。” 他不是阵修,对法阵专研不深。但是不拼一把,也是在城中等死。 元夕听他这么说,深深叹了一口气。 “我们得出去看看,但是黑影这么多,我们光顾着杀黑影,也顾不上看结界。如何是好?” 说话间,玄朝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根线香,用符纸点燃香,顿时整个房子弥漫着一股诡异的香味。 元夕惊讶地看着他手中的线香,“迷踪香?” 很是珍贵的珍宝,来之不易。她没想到玄朝竟然随身携带有,不愧是天玄观早已定好的下一任观主。 玄朝点点头,“这根香燃烬之后,半个时辰内可掩盖我们两人的活人气息,所以半个时辰内走不出结界,我们也要折返。而且机会只有一次,因为香只有这一根。” 这一局,是生死局。 迷踪香燃烬。 两人试探性推门出去,黑影果然无视他们,依旧在空中盘旋。 元夕看着头上密布的怪物,小声问他,“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 玄朝:“像傀儡。” 元夕:“到底是什么人?想做什么?”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结界处,金色的符文漂浮在半空像一面看不见的墙。 玄朝沉默了很久,才道:“布置这个法阵的人,不简单,至少我们不是对手。” 上面很多符文他都未曾见过。 结界没有攻击力,但是阻挡了他们,也阻挡了城中的黑影。 不知道结界被破,城中的黑影是会逃窜去其他地方还是毁灭殆尽? 将近半个时辰过去了,他们两人用尽方法,结界纹丝未动。 元夕说:“时间快到了,我们要先撤回去再想想法子。” 玄朝收回砍在结界上的剑,正准备离开,下一瞬,坚不可摧的结界中出现了一条裂纹。 他皱眉,正想着难道硬砍可以? 下一瞬,结界上又多了一条裂纹。 两人对视了一眼,均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希望。 外面有人在破结界。 大约是迷踪香的味道越来越淡,天空中盘旋的黑影蠢蠢欲动。 玄朝看了元夕一眼,“你先回刚刚那个空屋舍,我帮一下。” 元夕摇摇头,“我不走,我掩护你。” 玄朝没再说什么,他拿起长剑,指尖擦过剑锋流出鲜血。 黑影闻到血腥味蜂拥而来。 元夕提着剑杀着俯冲下来的黑影,玄朝用血在剑锋上画了一道符,他提着剑刺穿结界。 结界的裂纹越来越多摇摇欲坠。 下一瞬,一个人影穿过结界,扑进他的怀中。 “荀安,我终于找到你了。” 玄朝一把推开她,“姑娘你认错人了。” 时间已过,迷踪香的效果消失,加上他伤口上的血,无数黑影蜂拥而至。 元夕大喊,“我们快出去。” “结界未破。”只是这狐妖闯进来了。“我们先退回去。”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无数的黑影往这里来,他们连前路都看不清。 衣襟里的符纸不要钱似的丢出去,但是,很快就耗竭。 元夕甩掉一只啃食她胳臂的怪物,大声道:“你看看能不能破结界?我们先出去。” 一直站在一旁看着的兮夏突然道:“荀安,我可以帮你们出去。” 挥动的长剑未停,玄朝道:“出去后救下这城中百姓,我定会报答姑娘。” 兮夏看着他皱着眉的模样,突然笑了,“好,我帮你出去,你娶我。” 杀着黑影的玄朝一个踉跄,咽喉差点被咬断,他急急退了两步,“姑娘,在下修仙之人。” “娶我,无论生死,娶我,我只有这一个要求。” “我们之前素未谋面。” “娶我。” “好。” 元夕大喊,“玄朝!” 兮夏笑了笑,念诀结枷。 这里的结界对她来说不及无荒城的千分之一,只是,无荒城的结界伤害太大了,她好不容易修炼回来的修为几乎散尽,只余一成。 但是够了。 一条命,换他娶她。 她拼尽余力,为他觅一线生机。 大约是狐妖身上的妖气比人肉更为吸引,黑影都往她冲来。 玄朝见黑影把她围得密不透风,他飞身上前,长剑破开黑影,给她留了空位。 便是玄朝那一退,原本肩背相抵的元夕背后留了空门,她身后的黑影俯冲而下就要咬掉她的头。 恰好那一刻,狐妖吐出一口血,血腥味引得黑影更为疯狂,发出刺耳的鸣叫声就要啃食掉她。 两边都是危难,千钧一发之际,玄朝做了选择,拿着剑砍掉了元夕背后的黑影。 兮夏此刻分身乏术,无力抵抗。 玄朝眼睁睁看着黑影啃上了她的手。 她回头看了一眼玄朝,字字泣血,“你为什么不选我?你明明答应要娶我的,为什么?” “我这么爱你,为什么你每一次的选择都不是我?为什么?” “啊!” 狐妖的尖叫比黑影更为凄厉。 玄朝心一空,想朝她的方向跑去。 突然,四周蓦然安静了下来。 啃咬狐妖的黑影变成一团黑雾消失,狐妖吐血跪在地上。 城中仿佛出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黑影竟然放弃攻击他们争先恐后地想飞走。 霎那间,怪叫声凄厉可怖。 长街那头,出现了一个紫色身影。 曳地裙摆拖过长街的青石板,极黑的长发随风飘荡,她撑着一把素伞,闲庭信步仿佛只是来赴一场人间惊鸿宴。 一身伤的玄朝和元夕慢慢后退,不知道来人是敌是友。 美人走得从容,所过之处,金色枯叶蝶飞舞,巨大的黑影被小小的蝴蝶啃食掉。 她走到他们面前,歪头看了他们两人一眼。 风吹过,恶臭的血腥中一股若有似无的幽兰香出现。 她在狐妖面前蹲下。 兮夏见是她,眼里滑出一串血泪,“对不起。”是她违背了承诺。 “为什么把自己弄成这样呢?”落阶目光落在她白骨深深的手上,手掌已经被吃掉,只余一截白骨和止不住的血流淌在地上,一地的血染上她半身裙摆。 脸上血迹斑斑,发丝凌乱,狼狈不堪。 落阶把鲛绡缠在她的手腕上,血止住了。 玄朝脸色有些惨白,他低声道:“你是妖,我以为你能护着自己。” 落阶看了他一眼,浅浅一笑,却是对兮夏说:“你先跟他们出城好吗?” 兮夏如今的修为几乎没有,城中现在什么情况她还不知晓,落阶不能带着她。 元夕低声道:“这里有结界。” 话落,他们四人已经出现在城外。 那面堵着他们的要命结界,在她眼前仿佛不存在。 外面鸟语花香,流水潺潺,与里面的人间炼狱不同。 只是瞬息之间。 玄朝皱眉,问道:“你是……神?” 落阶笑了,“我不是。” 他还待再问,眼前的人已经不见了。如果不是残留的幽兰香,仿佛没来过一般。 北州城的结界还在眼前,上面被他们攻击而来的裂纹已经不见了,又是一面完整的结界。 …… 落阶撑着紫竹伞走在北州城中。 所过之处枯叶蝶翩跹,黑影消散。 怪物的凄厉尖叫可怖得让人心惊。 眼前是一家酒楼,木门大开,黑影在里面交错游走,看不真切。 落阶踏上台阶,踩上地上的符纸。 她一进屋内,黑影消散,地上躺着几具没吃完的尸体。 无人生还。 落阶的眸光落在门前地上的符纸上,看起来是长暮把人救在这里,离开的时候还在门上贴好了符。 可惜,在他走了之后,有人把符撕了下来。 目的嘛,估计就是不让北州城有人生还。 大概,幕后黑手的愿望要落空了。 之前江阳城城灭后,城中所有法阵都被撤走,仅有的残余,不足以看清法阵曾经的模样。 而这里就不一样了。 她打量着城中布置的巨大法阵。 她在昆仑山上把神族所记载的法阵全部看过,都没有这样的。 更像是,为了练傀兵而所创造出来的。 法阵应当提早半个月便布下了,只等一个合适的日子。可惜,还在历劫的长暮所凡人之躯,没有看出来,不然,也不会如此惨烈。 黑影是被戾气侵蚀的魂魄,黑影啃食掉人类肉体,人的灵魂便会受法阵影响而转变成新的黑影。 越来越多的黑影吃人,直到城中所有人死绝。 然后,收走所有的黑影炼化? 当初的无荒城也是如此么? 她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但是,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第 103 章 第 103 章 暮色四合,天色暗了下来。 山林中渐渐起了雾。 玄朝看了一眼天色,跟她们道:“我们要走快一点了,今夜会有雨。” 北州城外,翻过这座山便是天玄观。 如今北州城的事不是他和元夕能处理的,得回去天玄观求援。 玄朝和元夕走在前面,兮夏踉跄着跟在身后走着。 她一直低着头,神色不明。 元夕回头看她,兮夏对她粲然一笑,她莫名觉得林中好像起风了,寒意沁入骨血。 元夕见她走得慢,也慢下来脚步。 她低声问兮夏,“你认识玄朝?” 兮夏收敛了笑意,“他不叫玄朝。” 元夕想了想,“姑娘认错人了么?” 兮夏看了她一眼,勾唇一笑,“我认得你。” 元夕觉得莫名其妙,她想了很久确实不认识眼前的人。 她又问,“姑娘是不是认错人了?” 兮夏讽刺一笑,“怎么会呢?” 狐妖明明是笑着的,眼角却滑下了一滴泪,“他为了救你,把我锁起来,切割我的血肉。” “你不知道,妖也是会痛的啊。”她低头看了一眼已经没有了手掌的双臂,妖血染红鲛绡。 元夕觉得心惊,不由自主退了半步,但是晚了。 兮夏突然发难,狐狸尾巴蓦然卷上她的脖子。 明明是九尾狐妖,八条尾巴却尽数断裂只剩下一条。 她字字泣血,“我那么爱他,他怎么忍心的呢?” 尾巴逐渐收紧,“我求他不要,我说我会死的,他说跟他有什么关系?” “呵,跟他有什么关系?那我们的山盟海誓算什么?他说过的,生生世世都会爱我,为什么不算话?为什么?” 元夕透不过气来,她想扯开困着她的尾巴,却没有了力气。 怀中的符纸已经用完了,她没办法对付狐妖。 元夕看了一眼雾气浓重的前方,玄朝的身影快要消失不见了。 他没发现她们没有跟上。 脖子的骨骼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碎成齑粉。 她就要死了。 尾巴却蓦然松了力道,兮夏哭着说:“上一世的事情我不计较了,我放了你,你可以把他还给我吗?” “求求……”她吐出一口血,“你了……” 兮夏咬着唇,低头看了一眼从胸口穿出来的剑尖,血一串串滴落。 狐狸尾巴松开,元夕得以喘上气,捂着脖子用力咳嗽。 长剑拔出。 她笑着跪在地上,抬头看着去而复返的玄朝,满脸泪痕,她声音很轻很轻,“这是你第二次要杀我。” 一直酝酿着的大雨便是此刻倾盆而下。 起风了。 胸口的窟窿血止不住,手掌已经没了,连捂住伤口都不能。 玄朝冷漠地看了她一眼,拉起元夕的手臂就走。 兮夏想站起来跟上,发现已经站不起来了,她朝他们伸手。 没人理会。 他们丢下了她,身影消失在雨雾中。 她一直挣扎着爬起来,终究是徒劳。 夜雨淋在身上很冷,血一直源源不断流出,混合着雨水,染红整件衣衫。 她躺在地上,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只希望他可以回头。 但是没有,他再也没有回来。 从暮色四合时分到夜半。 雨越下越大,打在她眼睛上,她快要睁不开眼了。 妖丹碎裂,生命在流逝。 好冷,躺在地上好冷。 大约都是报应吧,她明明答应过落阶,一定会好好在无荒城洗净戾气再光明正大地离开无荒城,她食言了。 雨声很大,她慢慢开始听不见了,雨落在树叶上的声音好像离她越来越远。 雨幕之中,一个白色身影慢慢走过来,踏碎落叶。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绽出一抹笑。 纸伞挡在她头顶,挡住了倾盆大雨,却挡不住寒意侵蚀。 伞下的人看着她,声音带着同情和悲悯,她说:“你好像,快要死了。” 落阶蹲在她身旁,手按在她的伤口上,给她注入灵力。 但是,没有用。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发现自己已经说不出声来。 落阶看着她,“你是想说对不起吗?” 她点点头,微不可察。 “你已经跟我说过了,在北州城的时候。”落阶声音很轻,“没关系的。” 眼角滑落泪水,她闭上了眼眸。 冰冷的雨带走身体上最后一丝温热。 落阶轻轻叹息,“你是长暮的情劫,他又何尝不是你的情劫呢?” 可惜。 小狐狸没有渡劫成功,千年道行散尽,死在这个荒凉的山头。 没有机会重头再来。 大雨一直下到天明,未曾停歇。 …… 北州城往北二十里的蛟江镇外。 落阶遇到了辰枢他们四人。 辰枢、呈越、璃月还有跟在身后不情不愿的遗音。 彼时恰逢赶集,他们站在一群匆匆忙忙的小贩中略显突兀,还是辰枢提议先去镇上找个安静地方再聊。 大家都没意见。 他们找了一家酒楼。 早市热闹,酒楼刚开门,有些许冷清。 小二和掌柜在柜台后打着瞌睡。 呈越敲了敲桌面,打瞌睡的人马上醒了,连忙站起身把他们引向了二楼。 二楼也没人,遗音不满地嘟囔,“都没人来,肯定很难吃的吧?” 热情小二笑容碎裂,“现在是早市,人是少了些,中午和晚上那人可就多了,有时候还没有位置呢。” 遗音一脸不信的神色,“早市没人那开着干什么?” 小二心想,这不是等来了你们这群早晨来吃饭的人么? 他笑笑没说话。 其他人都坐下,遗音也不好再说什么。 除了遗音,对于他们四人来说,不过是找个谈事的地方罢了。 故而,只有遗音积极点菜。 热情小二:“这牛肉可是新宰的,肉摸上去还是温热的呢。” 遗音:“来两斤。” 热情小二:“好嘞,还有这鸡,新鲜得很,方才还在打鸣。” 遗音:“来一只。” 热情小二:“好嘞,还有那菜,逢着露水摘下来的,才刚送到。” 遗音:“来一篮子。” 点完菜,热情小二上了一壶茶飞快退下。 不一会,他端着一个炉子上来,一锅烧开的牛骨汤和遗音刚点的菜。 “上齐了客官们。” 大家都没有动筷子,遗音也没有理他们,自顾自地刷着肉。 四人喝着茶,遗音认真吃着肉。 呈越感慨道:“没心没肺就是好。” 落阶笑了笑,“说来,跟她也没什么关系。” 遗音筷子一转方向,把刚刷熟的牛肉放在落阶碗里,“快尝尝,好嫩。” 落阶夹起来吃,夸赞道:“味道不错。” 他们也放下茶杯拿起筷子。 辰枢问落阶:“你不是回无荒城了吗?” 落阶点头,“无荒城跑了一只狐妖,出来寻一下。” 遗音看向她,“寻到了吗?” 落阶笑了一笑,“也算。” 遗音不太明白也算是什么意思,正待再问,落阶问道:“你们准备去哪?” 江阳城和八个村镇都不在这个方向。 呈越道:“我们原本分了两路去看看江阳城和八个村镇,中途感受到了这边法阵的异动,便来看看。” 璃月点头,“我和呈越来的路上遇到了辰枢,他说他也是感受到了法阵异动才过来的。” 辰枢烫了两条据小二说的很新鲜的菜,道:“不过看你从南边来,应该是从法阵那边来?” 他们遇到落阶的时候大约猜到了,故而也不着急去看。落阶能离开,那就是处理完了。 辰枢把烫熟的菜夹给落阶和遗音。 落阶把北州城遇到的事简单说了一下。 璃月皱眉道:“真的是在练傀儡?” “看起来是这样。”落阶把菜吃下去,不愧是新鲜的菜,很是鲜甜。“我总觉得有些奇怪,暂时还没有头绪。你们呢?” “把之前出事的城镇都看了一遍,几乎没有法阵的痕迹了,仅有的些微痕迹我们也描下来了。” 辰枢手掌一翻,一叠纸出现在他手中,落阶放下筷子接过来。 她突然想到什么,拿出一张纸,指尖在纸上蜿蜒,把在北州城看到的法阵画了出来。 辰枢接过,璃月和呈越都凑过头去看。 三人同时摇头,“没见过。” 如落阶所料,因为她也没见过。 收起图纸,拿起筷子又继续刷肉。 落阶想喝水,发现杯子空了,顺手递给了呈越。 呈越不满地看了她一眼,还是拿起手边的茶壶给她倒满。 炉子氤氲热气,五双筷子刷得火热朝天。 辰枢道:“现在唯一的线索还是在艳鬼身上。” 呈越挑眉,看向落阶,“所以,你不在无荒城看着艳鬼吗?” 落阶吃完嫩滑的鸡肉才慢悠悠开口,“不瞒你们说,现在连你们都进不去无荒城,艳鬼还是很安全的。不过我也不打算在外逗留,跟你们碰面说一下情况我就回去了。” 话虽如此,还是回去亲自看着比较心安。 临渊上次回了魔界,也不知道回来没有,无荒城虽然重重结界,但是没一个能打的。 落阶说:“你们若是没什么公务在人界先暂住吧,我感觉这个事情没那么简单。” “我们也是这般想的。”辰枢一边道,一边把刷好的牛肉片放在遗音的碗里。 遗音夹起牛肉片,挑衅的朝呈越扬了扬,然后一口咬进嘴里。 呈越嗤笑,“自己是没手吗?还要别人烫给你吃。” 遗音旧事重提,她问落阶,“上次你不是说帮我打他一顿吗?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大家都在,就今日吧。” 辰枢叹气,心想,你惹她干嘛呢? 落阶爱莫能助地看向她,“不行啊,刚刚说了,我赶着回无荒城啊。” 呈越笑得更大声了。 遗音想了想,把呈越放进汤锅里的鸡腿夹走了。 呈越:…… 第 104 章 第 104 章 夜。无荒城。 今日天色不好,无星无月,夜色浓稠,有些风雨欲来的预兆。 近日无荒城戒严,云歇让大家夜里尽量闭门不出,长街上原本热闹的夜市也不见了。 唯有长街的红灯笼在风中摇曳。 长街寂静,路上一个妖怪也没有。 只有狰一个人扛着他的大刀在巡逻。 风吹过,他紧了紧衣襟,走着走着,身旁蓦然间出现了一个人。 脂粉香扑面而来。 狰差点跳了起来,见是艳鬼,皱着眉不满地看着她,“你半夜不睡觉在这里游荡什么?” 艳鬼怒了,“我说了多少次了,我是鬼,我白天睡觉。” “哦哦哦。”狰心虚地移开目光。 艳鬼冷哼。 “城主不是说你最近要注意一点吗?还出来游荡做什么?” 艳鬼看了看自己修长的红色指甲,指了指空荡的长街和熄了灯的屋子,“就是因为城主是近日戒严,大晚上的大街上连个人都没有,无聊死我了,看见你,陪陪你咯。” 狰无语。 艳鬼又道:“这么漂亮的姐姐陪你逛街你不高兴啊?” 狰:“主要是,你身上的脂粉香太浓了。” 艳鬼冷笑,“真是不解风情的小屁孩。啧。” 过了一会。 狰道:“晚上无聊你就白天出来啊,作息颠倒不利于身体健康。” 艳鬼表情碎裂,差点变幻出原型,“我是鬼,鬼啊。” “哦。”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城门处。 结界符文平日会隐藏,不走进城门的范围,远远看着就像一个普通的城门。 平静,无事发生。 狰看了一眼,转身就打算回去睡大觉。 但是艳鬼没动。 狰回头看了她一眼,正想说话,下一瞬,城门的结界蓦然浮现,金色屏障显现,红字符文飞速旋转。 艳鬼努努嘴,“你阿姐大半夜回来了?” 狰皱眉看着结界,严阵以待。 他拉着艳鬼的手臂无声后退,艳鬼不解地缩了缩手,“怎么了?” 狰说了一句让艳鬼心惊胆战的话,他说:“阿姐回来不会走城门。”姐夫也不会。 只能是破结界之人。他不知道来人是谁,但是那个人,极有可能就是阿姐说的冲着艳鬼来的人。 艳鬼还一副不知所以的模样,“啊?城主不走城门,那现在大半夜谁进来啊?” 风过无痕,却带来一股肃杀之气。 狰快要被她气笑了,“来杀你的人。” “啊?”艳鬼蓦然尖叫吓了他一跳。 狰不满地盯着她,“你在鬼叫什么?” “不是,”艳鬼有些慌了,“城主不是这个世间最为厉害的法阵师吗?怎么她设的结界还能被破解呢?不能吧?” 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了,狰不知道那个人什么时候会破坏结界进城来,他只能尽力阻拦。 少年拿出刀严阵以待,“你回去,浮生小筑的后院有一个房间,已经布置好结界了,你进去。” 他想了想,又道:“你去找云歇,云歇会带你去的,快跑。” 狰话落,艳鬼拔腿就跑。 长街上她的身影消失又出现,狰回头一眼,已经跑出了很远。 他提着刀专注的看着结界,符文依旧在飞速转动。 蓦然间,身后传来艳鬼的尖叫,已经跑走了的人折返迅速跑了回来。 狰一看,差点心肝俱裂,天空中金色丝线宛若金针簌簌落下,阻挡艳鬼的前路。 她往回跑,金针一直跟在她的身后,走慢半步,金针就会把她扎成刺猬。 但是城门的阵法依旧,只是上面的符文转动慢了下来。 狰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此刻,艳鬼已经跑回他的身边。 金针停了下来。 狰紧握着手里的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结界处。 结界未破,那人的力量已经穿透结界,那是何等的强大? 艳鬼低声道:“如果我跑不掉,你快跑。” 狰坚定地摇了摇头,“我答应了阿姐要看着你的。” 红字符咒归位不动了。 金色的结界之中,一个穿着黑袍的人影走了进来。 周身黑气萦绕,用的却是仙术。 狰看不懂。 黑袍人举起右手,手掌迸发出金色丝线直冲艳鬼而来。 狰飞身上前,手起刀落,锋利的刀锋砍断金线,他刀一挥,拦路的金针尽数被砍断。 黑袍人似乎愣了一下,目光落在他的刀上。 趁此时刻,狰嘶声裂肺大喊,“跑啊。” 艳鬼毫不犹豫转身就跑。 黑袍人反应过来,欲想截住艳鬼,却被狰阻拦。 大约是这边的打斗声吵醒了无荒城中的妖怪们,长街两旁原本熄灯了的屋子都纷纷掌灯。 黑袍人的目标是艳鬼,只想速战速决,他绕过狰飞快地闪身出现在艳鬼身边,手掌中金线飞出就要缠上艳鬼的颈脖。 艳鬼一个闪身退到木柱前,落空的金线再次冲她而来。 她已经无路可退。 她以为自己要死了,下一刻,狰急速跟来,大刀砍上黑袍人背后。 黑袍人侧身一躲,金线再次落了个空。 那人回身一脚把狰踢出去飞在木柱上,狰吐出一口血。 黑袍人追上艳鬼,前面的路已经被堵住,她只能沿着屋子的回廊往前跑。 金线预判了她的走向,在她前方一寸就要截住她的去路。 便是此刻,听到声音的骨头架子开门出来看热闹,门乍一打开,原本打算截获艳鬼的金线缠上了骨头架子,黑袍人用力一扯,骨架被扯出来丢在了地上,顿时散成了一堆骨头。 艳鬼趁此时机绕过回廊跑回了长街。 已经走了一半了,还剩一半就可以跑到浮生小筑。 她不敢停。 黑袍人也没停,目标坚定,直冲她而来。 狰在身后追赶。 大约是动静太大把无荒城的其他妖魔怪鬼吵醒了,大家都不明所以欲想冲出来。 但是,却在打开门的刹那,一股力把他们拍了回去,长街好像已经形成了一个奇怪的阵法,他们进不去帮忙,只能隔空看着无能为力。 追赶者艳鬼的黑袍人身影在长街消失。 下一瞬,出现在艳鬼面前。 艳鬼被迫止住了脚步。 他抬起手的刹那,风吹过,艳鬼突然道:“我认得你。” 那人突然笑了一声,“那我就更不能留你了。” 金线在下一刻变成金针,勉强赶到的狰一把推开了艳鬼,两人滚落地上。 黑袍人垂着头看了一眼狰,冷笑一笑,“是你自己送上门来找死的。” 他原本打算进来悄无声息杀掉艳鬼离开,就是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凶兽一直在阻拦。 凶兽手中的刀一看便是落阶打造的神器,锋利无比,切开他的金线就像匕首划断棉线一样简单。 他有些烦了,决定速战速决先杀掉这东西。 黑袍人一脚踢上狰的胸口,金针从空中出现,狰拿起大刀抵挡,一个翻滚躲过了下落的金针。 艳鬼也没有停留,爬起来就往浮生小筑跑,她不能拖狰的后腿。 长街还剩一点,她要努力跑完。 黑袍人见她想跑,手一挥便生出了一道屏障阻挡了她的去路。 狰一个翻滚就要起身,金线缠着他的腿把他拖在地上,他用力把自己的大刀朝屏障择过去。 刀锋穿过屏障,屏障碎裂。 艳鬼继续跑,狰大吼,“拿上刀跑。” 艳鬼没有犹豫,回头拿上刀。 黑袍人冷笑,“没有武器的你什么也不是。” 手掌张开,金色的线缠绕狰的身体,用力收紧,狰吐出一口血。 黑袍人一脚踢开狰,就要去追艳鬼。 屏障再次落下阻挡前路,艳鬼毫不犹豫一刀砍了上去,屏障碎裂她继续往前跑。 狰满嘴都是血,看着艳鬼头也不回的身影,心里默默道:好样的。 还有一里就到浮生小筑门口了,再坚持一下。 黑袍人不再管地上的狰,他见屏障拦不住艳鬼,拔腿就要追。 被地上的狰抱住了大腿,用尽全身力气。 他咬牙切齿,用力一踢,狰丝纹不动。 就是此刻,浮生小筑的门蓦然打开,明亮的灯光照亮黑夜。 浮生小筑的门破开了屏障,云歇从里面跑出来接应艳鬼。 眼看艳鬼就要跑进去了,黑袍人怒火中烧。他用力一脚踢碎了狰的骨头,狰所有灵力都用在手上紧紧抱着他的腿不放手。 他急了,手中幻化出一柄剑,泛着冷光的剑锋刺穿狰的胸口,血顿时喷射而出,他呕出一大口血。 狰一声未坑,拼尽了最后的灵力就是不放心。 背对着他逃跑的艳鬼看不见,但是出来接应的云歇看到了,她用力咬着唇不让自己叫出声,深深吸着气拉起艳鬼继续跑。 云歇不敢回头,她跟狰早就商量好了,就算两人拼了命也要把艳鬼保下来。 快到了。不能放弃。 狰胸口的长剑被拔了出来,血染红少年月白色的衣衫。 曾经在落阶身前求饶的少年,此刻咬紧牙关没有吐出一句痛呼。 黑袍人怒不可揭,长剑一下一下的刺穿他的胸口,他快要坚持不住了。 他死死地抱着黑袍人的腿,看着艳鬼和云歇的身影就要踏上浮生小筑的台阶。 那人用力一脚,他被踹出数丈远,整个人趴在地上动惮不得。 全身的骨头都像被踢碎,他的头埋在青石板上,想抬头看看她们进去了没有,但是,已经动不了了。 他已经很努力了。 就差最后一级台阶。 云歇落了半步,用力把艳鬼往里一推,却还是慢了一瞬。 金色屏障在就她们眼前生成,艳鬼撞在屏障之上滚落台阶。 她灰头土脸地爬起来,云歇捡起地上的刀欲想砍碎屏障,结界却丝毫未动。 云歇回头拉过艳鬼挡在身后,把刀塞回她的手中。 黑袍人身后,地上的狰已经没有动静了。 黑袍人闲庭信步地走过来,不紧不慢,仿佛已经胜券在握。 云歇指尖划过刀锋,血珠一串串滴落,她快速转身,用血在屏障上飞快地画了一道符咒。 这个破阵方法是她在书阁看到的,觉得这么简单的方法为什么要注释着不要轻易使用。 她问过落阶。落阶说,这个符咒会反噬修为,如果不是生死存亡之际,不要用。 但是,此刻就是生死存亡之际。 她大吼一声,“破。”屏障结界应声而碎。她反手把艳鬼推了进去,“后院的那个房间,你知道的,快跑。” 符咒和结界的力量被反噬,她吐出了一大口的血。 黑袍人冷笑一声,“又是一个不知死活的东西,还是一个低贱的魔。” 他瞬身上前,手掌中飞出的金线把她缠绕成一个蝉蛹,金线逐渐收紧,她挣扎不开,骨头断裂的声音响起,她紧咬着牙齿,堵着门口甚至不哼一声。 “去死吧,一群碍手碍脚的东西。” 【完结】 第 105 章 第 105 章 骨骼咯咯作响,金线越缠越紧。 云歇觉得自己要喘不过气了,此刻她在想,她可能要死了,希望艳鬼可以坚持到城主回来。 眼前的人和物已经开始模糊,金线的光芒刺眼。 她闭上了眼。 下一瞬,捆在她身上的力量消失了,渡魂剑从天而降切断金线。 云歇支撑不住自己,滚落台阶,匍匐在地喘着粗气。 他们尊上从浮生小筑的门口走出来,从容走下台阶,从青石地板上拔出了渡魂剑。 临渊右手提剑,左手背负在后腰,风过吹起他的玄衣。他冷笑,“什么人竟敢独闯无荒城?” 黑袍人知道今晚是杀不死艳鬼了,只得先行撤退。 但是,临渊回来了,怎么会让他走? 黑袍人一退,临渊马上提剑跟上。 临渊一个闪身,拦在了黑袍人面前。他提剑负手而立,渡魂剑剑锋泛着冷光。 他勾唇冷笑,“无荒城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么?” 他垂眸看了一眼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狰,又看了一眼趴在地上吐血的云歇,“什么东西竟敢来欺负到无荒城头上了?” 临渊提剑率先而上,黑袍人手中的金线向他袭来,被锋利的剑锋尽数切断。 渡魂剑直穿黑袍人施下的屏障,那人无法,只得幻化出长剑抵挡。 剑锋相碰,发出令人心惊的声响,下一瞬,黑袍人的剑便被砍成两截摔落地上。 抵挡最致命的一击,黑袍人的身影已经后退在十步之外。 临渊踢了一下地上的劣质剑骸,讥讽一笑,“连自己的本命武器都不敢拿出来,怎么?是怕有人把你认出来么?” 黑袍人转身就走,临渊跟上。他且战且退,对临渊的每一招攻击都只是躲避。 临渊知道黑袍人的目的是离开无荒城。 无荒城中的结界,落阶重新布置一番,在无荒城中,各方的灵力都会受到压制。 而且看他的模样,根本不敢漏出自己的真面目,是怕人认出来罢? 黑袍人在无荒城中便会被束手束脚,那临渊怎么会让他逃脱呢? 临渊一个闪身拦在他身前,黑袍人止住了脚步,下一瞬,金针从天而降落成一个阵法把临渊困在其中。 临渊挥剑躲避,黑袍人趁机穿过黑夜往城门结界而去,金针被尽数斩断,临渊跟了上来。 他手腕翻转,渡魂剑凌空而出直取黑袍人背后空门,那人蓦然间停了脚步,在千钧一发之际,黑袍人转身直面凌空穿来的渡魂剑,临渊还以为他不怕死。 下一刻,长街两旁的结界骤然碎裂。 黑袍人朝右边伸出了手,方才还在结界内看热闹的妖魔鬼怪被一股力量抓了出来,瞬息间飞至黑袍人和渡魂剑之间。 临渊一惊,渡魂剑瞬息间消失不见,唯有一道剑气穿过妖兽的躯体。 被用来挡剑的妖兽瞪大双眼吐出一大口鲜血,然后像被丢破布一样随手丢在了地上。 临渊伸手,消失的渡魂剑重回他的手中。 他扫了一眼长街四周,冷声道:“回去躲好不要出来。” 胆小的妖怪已经躲回去了,但是有不怕死的,大喊着冲出来要帮忙。 刹那间,长街之上挤满了妖魔鬼怪,把黑袍人围在其中。万人空巷,与落阶进城那日有过之而无不及。 黑袍人低头冷笑,“落阶竟然真的能收复这一城的恶兽?我以为她会死在这里。”受完雷劫几乎散尽修为,入城时就该被千兽踩踏而亡。 临渊提剑,笑得轻蔑,“你太少看她了。” 落阶低调不争不抢,不是因为不能,只是她不想。 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临渊说起落阶唇角还是不由自主地绽出一抹温柔笑意,“她从洪荒杀到今日,在六界之中威名远扬,而你,又算哪位?” 这一句话,彻底惹恼了黑袍人。 他声音低沉,冷意更甚昆仑山的积雪,“我本不想在这里与你们动手,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黑袍人抬手,手势交错,周身腾起一阵黑气,临渊大喊一声,“后退。” 但是来不及了,黑气往四周冲击开来,除了瞬息之间后退的临渊,围着黑袍人的妖魔鬼怪都被黑气冲倒在地。 那人冷冷一笑,手掌摊开,一卷画轴出现在他手上。 临渊目光落在画轴上,心头一惊,“魂阵?你到底是谁?” 之前他被困魂阵,想起前尘往事的落阶破阵把他从魂阵中带了出来,枫木林中的魂阵已经收回落阶手上。 后来落阶受堕神之刑后,在枫木林养伤时,把魂阵交回给辰枢。 眼前的人决不是辰枢,但是他却拿着魂阵。 临渊想不明白。 黑袍人诡秘一笑,“我原觉得时机未到,既然你这么用力阻挠,想必是天意吧。” 他把手里的画卷用力一择,画卷在苍穹之上徐徐展开,把整个无荒城上空都遮住了,看不见浓云密布的天。 画卷之上蓦然落下无数的黑影,黑色骷髅一样的头拖着一条长尾巴。,看到长街上的妖魔鬼怪就要冲上来啃食。 无荒城中的妖怪都是有修为的,与凡人不同,怎会坐以待毙? 大家都从地上爬起来击杀黑影,长街上的人顿时被黑影拖住了,无人理会黑袍人。 临渊挥剑砍断想啃食他胳膊的黑影,黑影发出凄厉噬耳的惨叫声。他已经明白了,黑袍人祭出来的根本不是魂阵,只是与魂阵相同的卷轴。他到底要做什么? 不待临渊再想,黑袍人身形一闪,消失在妖魔怪鬼包围的圈子里。 临渊顾不上其他人,只得提着渡魂剑跟上截获,不让那人走出无荒城。 黑袍人狂奔,临渊跟紧。 黑袍人没停,无荒城确实不是一个动手的好地方,落阶的法阵层层重叠,压制灵力也压制法器,他在这里讨不了好处。 现在不止是临渊,连无荒城的妖怪都出来围堵他。 落阶虽然还未回来,但是他知道,北州城之事拖不住落阶太久。 他的原定计划,用北州城支开落阶,他潜入无荒城神不知鬼不觉的杀掉艳鬼,然后离开。 结果遇到一只碍手碍脚死拖着他的上古凶兽,还不凑巧撞上临渊。 他在这里和临渊打斗讨不了好,迫不得已舍弃一张卷轴拖着无荒城的妖魔鬼怪。 他必须要先出城。 身后的临渊还在穷追不舍,眼看已经到了城门结界处。 临渊一个瞬身落在他身前,挡着前路。 执剑的人负手冷笑,“既然来了,为什么要急着走?” 黑袍人没动,风吹过,吹起他的黑色衣袂。 那人笑声诡谲,大声道:“既然你要找死,我便成全你。” 被迫计划提前而已,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黑袍人抬起手,指尖在虚空中画了一道法阵,红色字符翻飞,他手掌印上空中漂浮的法阵,突然,他跪在地上,一巴掌拍在地上,手掌的法阵印在青石地板上,瞬间法阵扩大铺满整个长街,灵力向四周翻涌。 临渊不知道是什么法阵,不敢站在上面,只得瞬身闪开离开法阵的地界。 地上红色字符急速转动,黑袍人站在法阵中央,他的手垂下,指尖滴血,吸食了血的法阵越发鲜红。 风雨欲来的天越发幽暗,蓦然间,紫色闪电裂破苍穹,一道惊雷从天而降劈在艳红的阵法上。法阵的灵力向四周扩散,顷刻间,无荒城的所有结界尽数碎裂。 黑袍人站在阵中,他被法术反噬,猛的吐出一大口的鲜血。 没有无荒城的结界压制灵力,卷轴中飞出来的黑影更加狠戾,声音越发尖锐可怖。与无荒城的妖魔鬼怪纠缠一起,长街之上战至一片混乱。 临渊以为他破阵是为了逃跑,提剑就上去截住他的去路。 黑袍人阴恻一笑,手中化出一柄无形剑与他战至一处。 很明显,那人的剑术在临渊之下,但是他的法术高超,临渊一直无法打赢他。 没有了无荒城结界的压制,黑影的力量更为强大,追着无荒城中的妖怪的血肉撕扯,黑影吸食妖怪血肉之后,天空上方的画卷越发光芒四射。 金色的光照耀,整个无荒城亮如白昼。 临渊与黑袍人交战,也顾不上无荒城的其他妖怪,他只能拖着黑袍人,等落阶回来。 在昆仑山的时候,落阶说他们已经理得差不多,她会先回无荒城。按理来说,落阶应当比他早回无荒城,她如今不在就是有事出去了,大约是这才让黑袍人有可乘之机。 无荒城结界一破,落阶会有所感应,估摸着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了。 他只要不让黑袍人逃脱,等到落阶回来。 那人似乎已经不打算逃离,更像是在拖时间。 临渊的剑招越发狠厉急进,打得黑袍人节节败退。 无形剑与渡魂剑交锋之际,临渊一个错身,直取他的心脏,那人猜到临渊想法,回身阻挡。无形剑被击开,他只得侧身闪躲,渡魂剑剑锋擦着他的手臂而过划出一道血痕。 飞出去的渡魂剑下一瞬飞回临渊手中,临渊瞬身上前,黑袍人抵挡得愈发吃力。 天空中的电闪雷鸣,紫色裂开穹苍,风起云涌。 后方妖怪和黑影的厮杀声越发可怖。 临渊反手一剑,直冲他咽喉,黑袍人无形剑相抵,临渊身影消失在他眼前,却在下一瞬出现在他身后,渡魂剑刺穿他的腰腹。 他瞬身一闪,终是被刺出一个伤口,黑袍人用手捂着伤口,指尖念诀,伤口的血马上被止住。 指尖沾着赤金色的血,他用自己的血画了一道诀。 红色的符咒与天空中的画卷相碰,裂出一道口子。 无荒城突然狂风涌现,画卷生出一股力量,把底下的黑影和妖魔鬼怪都吸入其中。 刹那间惨叫声响彻天际。 临渊反应过来,他原以为不是魂阵,只是养黑影的容器,这般一看,就是复刻的魂阵。却比落阶所锻造的魂阵更为诡秘,黑影啃食精魂后似乎会增强画卷的法力。 画卷的力量越发强大,周围的风越来越大,临渊用尽全身灵力相抵,发现根本无法抵抗。 黑袍人冷冷一笑,笑声却突然被止住,因为临渊提着剑上来刺穿他的肩胛。他愤怒不已,用力一掌拍在临渊的胸膛上,临渊被击飞出去,吐出一口血。 灵力已经不足以抵抗画卷的力量,但这不是落阶的魂阵,里面的一切都是未知的,他不能去。 渡魂剑剑尖插入青石地板上,临渊紧握着剑柄,单膝跪在地上盯着前方的人。 临渊提剑打算再来一击,黑袍人却瞬身出现在他眼前,一脚把他踢飞出去。 画卷吸食他,他被风卷到半空之中,即将被吸入其中。 蓦然间,冰凉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他就这样被硬生生扯出了风眼之外。 落阶瞬间在四周布上结界,阻挡画卷的吸入,原本被吸到半空之中的妖怪跌落回地上。 黑袍人见落阶出现,马上收回卷轴,飞身欲走。 落阶消失又出现,拦住了他的去路。 风吹起落阶的长发,繁复的紫色裙摆被吹得如同盛开的繁花,落阶笑得淡然,“既然来了,不坐下喝杯茶吗?” 黑袍人一句话没说,转身想从别处离开,发现不知何时,辰枢、呈越、璃月站在他身后,四人的站位把他围困其中。 辰枢率先开口问道:“你是什么人?” 黑袍人依旧没有回答,手里幻化出一柄无形剑,剑直冲最为薄弱的璃月而去,璃月没料到他突然发难,反应飞快的呈越瞬身过去提剑阻挡,便是此刻,呈越的位置成了缺位。 黑袍人从缺位的位置冲出去,下一瞬,临渊出现在呈越原本的位置,提剑阻挡他的去路。 呈越拉开璃月,迅速变换位置,四人还是呈包围之势把他围困在中心。 黑袍人逃离的计划落空。 辰枢看着黑袍人,再次问道:“你到底是谁?”辰枢皱眉,那人对他们非常了解,他甚至清楚他们四人之间,突破的缺口是璃月和呈越。 那人对他们的了解深厚得像是在照镜子。 意料之中的没人回答。 落阶轻轻笑了笑,“你们还没猜到么?” 她扫过他们三人皱着眉茫然的脸,看向黑袍人,“是你对吗?师尊。” “师尊”两字一出现,在场所有人都震惊,就连临渊也是一脸不可置信。 璃月看向落阶,“怎么会是师尊?不可能。” 落阶目光依然落在那人身上,原本所有一切都只是猜测,她见到复刻的魂阵那一刻,猜测闭环,答案尘埃落定。 “你想复刻魂阵对吗?枫木林里紫重仙人藏起来的那张魂阵图纸,是你的,对吧?”那张她曾经看过的锻造不出魂阵的图。 黑袍兜帽被掀下,黑袍人一直隐藏的面目被揭开,千年之前已经闭关不出的微尘看着众人冷冷一笑。 璃月仍然不相信,睁大的双眼含着泪,“怎么会?一定是你这个怪物伪装成我师尊的模样。” “你一直教导我们要心怀苍生,如今你把苍生置于何地?”她从孩童时便拜在微尘座下,一直被微尘带在身边悉心教导,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她所学的原是虚妄,教她心怀苍生的人现在把苍生踩在脚下。 眼泪从夺目而出,璃月死死咬着嘴唇,“你说啊,你说是不是你这个怪物伪装成我师尊的模样。” “璃月。”呈越低声喝住她。 微尘冷笑,“我复刻魂阵也是为了天下苍生。” 落阶觉得好笑,眼眸冷意如同冬日溪水,“你用这么多苍生的命去复刻魂阵说是为了苍生?” “落阶,从前我便知道,你与我们不是一路人。”微尘摇头,而后冷漠地看着她,“妖魔弑杀神族和凡人,为什么要留着他们?” 落阶笑了,“妖魔不是生灵么?为什么不能留着?” 微尘:“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落阶看了一眼天,觉得好笑,便真的笑出声来,“好一个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她生来是神又如何?她不是洞溪渊生出的灵识,所以她是异族,被排斥在外,从未得到公平。 “其实三界议和的时候你根本不同意对吗?但是你没有办法不同意,神族就是打不过妖魔,你被迫接受这个事实。 所以出头议和的我在你看来就是做错了,你觉得我应该为神族战死到最后一刻也要杀绝妖魔,不应生出与妖魔共存的心思对吗?” 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诛心。 微尘听到这话却笑了,“不对吗?落阶。妖魔的心思本就是不纯,杀绝有什么不对?我们神族为什么要护着人界?如果没有妖魔的存在,人族还需要我们护在身后吗?所以我有什么不对?牺牲一部分的凡人,保护剩下的凡人。” 他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昔日我不是这般教导你们的吗?” 他想得到一个认同,却无人认同。 “师尊,我以为是我生出了心魔,其实原来是你。”落阶看着他,“紫重仙人做错了什么?他只是发现了你的秘密,你就把他置之死地?他是你的好友啊!”紫重仙人的雷劫来得蹊跷,她不信微尘没有从中动手脚。 “他错了,他错在不应该阻止我。” 风过寂静,无人说话。 微尘叹了一口气,道:“其实你一直是所有人当中最为聪慧的,可惜,与我的想法背道而驰。我其实后悔没有杀掉你,明明很多机会,我却依旧留着你。” 无界灵狱的时候,她入无荒的时候。 “是啊,这么趁手的工具,留着给神族卖命不好么?” 微尘笑了,“你对自己的认知可真是正确啊。” “所以师尊,事已至此,不认输么?” 微尘摇头,“输?我可不会输。我的想法依然没变,杀绝妖魔,就能把苍生护在身后,就算没有苍生有什么要紧?甚至连神族都不需要有。” 话落,在场所有人都一惊。 微尘伸出手,手掌上出现四张卷轴,他冷冷一笑,把它们全部扬至半空之中。 画卷在半空之中徐徐展开,无荒城内忽然之间生出一股狂风,卷起每个人的衣袍。风太大甚至吹得睁不开眼睛。 “四个魂阵,是我给你们的坟墓。”指尖划过虚空,微尘大喝,“起。” 魂阵祭起,生出了强大的力量即将要把在场所有人都吸入其中。 微尘看着落阶哈哈大笑,“魂阵对你无用,但是,他们四人,你能保住谁?” 落阶施下一道屏障,暂时阻挡魂阵的力量。他们四人用法术相抵,却也帮不上落阶的忙。 方才从半空中掉落的妖魔鬼怪瞬息间被吸入魂阵之中,吸食了妖怪的力量,魂阵愈发强大,风也越来越大。 微尘不是落阶的对手,但是,他只需要等到四个魂阵把临渊、辰枢、呈越、璃月四人的灵力吸食完毕,便能生出更加强大的魂阵对付落阶。 落阶生出的屏障层层重叠,微尘生出黑影啃食落阶所设的结界。 两个隔空斗法。 “落阶,你别忘了,你从前的本事都是我教的,压制你还是容易。” 落阶淡漠看他一眼,“师尊,你错了,你连锻造魂阵都需要复刻,还花费了这么多年,用了这么多魂魄,其实你与我,还是相差很远。” 微尘听了也不恼,嘴里念着诀,打破落阶所设的屏障。 临渊之前与微尘打斗时已经负伤,不知道能坚持到何时?落阶看了一眼实力最弱的璃月,璃月似乎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如果璃月被吸食,就无可挽回,他们都得死在这里。 她自知不能任由此下去,她得想法子破局。 周围狂风四起,落阶回头望临渊一眼,魔尊玄衣翻飞,风吹起他的发,他用渡魂剑支撑自己跪在地上,他抬眸与她对视,张嘴只说了两个字。 两个字,是破局的关键。 落阶用尽灵力叠加在屏障上,微尘被她的法力压制唇边已经溢出了鲜血,他依旧淡定。落阶对他粲然一笑,收了压制微尘的灵力,飞身退至辰枢一旁,大喊,“魂阵给我。” 微尘眼中慌张一闪而过,用法术攻击落阶和辰枢,落阶设下的屏障被击碎,落阶管不上了,接过魂阵后以身挡住了攻击辰枢的杀招。 她滚落地上,吞出一口鲜血。 落阶施下屏障减弱,璃月终究坚持不住,被魂阵吸至半空,呈越毫不犹豫的撤了自身法力去拉着璃月。 没有犹豫,落阶爬起来,择地有声,“师尊,我从来都没有错,错的人是你。”她用尽灵力祭出魂阵。 画卷铺开,把她和微尘都吸入其中。 狂风翻飞,风过无痕,眼前是被毁前的洞溪渊。 她和微尘相对而立,她手里紧握着枯叶剑。 微尘看到眼前景致,有些许恍惚,白发的老头子似乎变成曾经的慈祥模样。 水渊旁他们上学时的桌椅依旧整齐,昔日的朗朗读书声似乎还萦绕耳边。台阶上山宗还是记忆中的模样,什么都没变,却又什么都变了。 曾经在这里读书的人,如今提着剑看着他。 微尘回过神来,轻轻一笑,“你想杀了我?” “是。”眼神不曾回避,她直视着微尘的眼睛。 “在魂阵里杀了我,你也会死。” “我知道。”她缔造出来的魂阵,她又怎么不知道呢?魂阵之中是幻境,困在幻境中的人死去,幻境崩塌不复存在。 微尘复刻魂阵,所以微尘也知道。 微尘冷笑,“为了杀我,不惜赔上你自己。” 落阶声音平静不带一丝悲伤,她垂眸看着书桌上不知道是谁镌刻的小抄,“你不死,他们就要死了。” “我们两个,换他们四个,怎么算都是很划算的。”落阶顿了顿,“师尊,其实我在这里杀死你,又何尝不是回到最开始。” ——我从北海攀山涉水而来,拜入你的门下,是一切的开始。 落阶瞬身出现在微尘身前,手中的枯叶剑毫不犹豫捅进他的腰腹,赤金色的血顺着剑尖滴落。 下一刻,山宗的屋顶像融化的蜡,慢慢滴落下来。水渊平静的水面开始冒出泡泡,桌椅和树木也在慢慢融化、滴落。 眼前整个景象都在融化,慢慢变成灰色,唯有他们两人是鲜艳的。 微尘低头看着刺穿他的枯叶剑,吐出一大口鲜血染红衣襟。 落阶歪头看着他,“师尊,好像一切都是宿命,从这里开始,又从这里结束。” 她笑了笑,声音平静不起波澜,“何必呢?” 问他,又想是问自己。 整个洞溪渊都在融化、崩塌,直到所有景象变成灰色,幻境消失…… 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