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仙尊被逼疯后开始强娶》
1、01
繁华热闹的长街之上人来人往,临街的酒肆更是客满之状。
倘若有人在经过一方酒楼下时抬头,就能看见酒肆二楼的临窗边坐着一名身姿笔挺的青衣女子。
女子气质出尘,墨黑的长发间簪着一根白玉簪,平和清绝的眉眼间是遮不住的矜贵,只是看着气色不是特别好。
她垂眼将街上来往的行人尽收眼底,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姑娘,这是您要的白茶和云川糕。”店小二将托盘内的茶水点心一一放好,期间还忍不住瞟了眼这位模样出尘的客人还有桌上放的那一把银色长剑。
这是一名修士,还是一名剑修。
他们这座城镇时偶也有历练的修仙者在此落脚,是以这也不算太稀奇,但气质这般出尘的却是少见,也不怪店小二要多看两眼。
“有劳。”云镜禾收回视线微微颔首,声音客气且疏离。
待店小二走后,她才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茶水泛着雾蒙的水汽,袅袅升起。
茶水入口偏涩,云镜禾只尝了一口便将其放下了,而这口热茶让她略显苍白的唇色回了些许气色。
酒肆内为了吸引客人,在一楼处安排了一名年过半旬的说书者,讲述这世间最为世人津津乐道的修仙者和山鬼精怪之间的传闻故事。
此番正讲到一种天地之间孕育出的精怪——梦妖。
偏隅一方的普通人一生也不一定能见到几个修仙者,自是对这些遥远的事迹抱有极大的好奇心。
“这梦妖天地间并不多,千百年可能也就孕育出这么一个,它们以人的梦境为食,还会从梦境中习得人性,以此混入人间方便觅食。百余年前,就有这样一只梦妖出现,它一路花言巧语骗取他人真心,最终被除魔卫道的修士一剑斩杀!”
......
而除去那些斩妖除魔的事迹,更能调动众人好奇的便是一些风月之事。
那说书者刚准备说一桩修仙者之间曲折婉转的风花雪月,就有听客问道:“这修仙者也可以嫁娶吗?”
说书者:“修仙者也是人,自是可以自由嫁娶的。”
这时有一个半大的孩子好奇地问:“那修仙者和妖怪也可以在一起吗?”
这话引起了周围人的讨论,大家开始各抒己见。
那说书者不紧不慢抬起手中的醒木拍了下桌子,道:
“修士与妖物之间本是针锋相对,那相爱更是为天道所不容啊。甚至那只收女修的第一仙门太仓山,它的门规里直接就写了禁止弟子与妖物相恋,违者门规处置,严重者更是会被废除一身修为驱逐下山......”
听到这的云镜禾将搭在茶杯上的五指微微收紧,半垂的长睫掩去了她眼底的情绪。
“诶呦!哪来的小畜生!”
伴随着呵斥随之响起的是一阵摊位东西被撞倒的动静,只见一只不知从哪窜出来的野猫杂乱无章地在街上穿梭着,像是在躲避谁的追捕。
“站住!”一名白衣红带的女子提剑追来,见周边凡人众多,便收起了自己的剑,紧接从她手中结出一道金印,准确落在了那只逃窜的野猫身上。
野猫躲避的速度很快,但金光还是罩住了野猫的尾巴,使其一时间挣脱不得。
“白衣红带,这是太仓山的内门弟子啊。”围观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道。
红衣女子本以为尘埃落定,没想到这猫妖居然是会断尾求生,眼看着它就要逃脱法印扑向周边的人,而她此刻掐诀也已来不及。
她只能急得大喊一声:“快让开!”
云镜禾微微侧目看着下方发生的一切,也看出那只野猫是只猫妖,还有它脖间那抹一闪而过的熟悉赤色。
茶杯搁置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蓦然起身,白色的衣袖拂过桌面,留下了足量的银钱。
衣袂翻飞间,云镜禾已然轻盈落地,而那只猫妖已然落入她的手中被制住。
“仙尊?!”红衣弟子看着面前的人,眼中登时露出惊喜之色。
云镜禾低低应了一声,认出这人是内门弟子,名叫温沂。
她看向自己手中的那只猫妖,对方的四肢被她的术法束缚住,只能龇牙咧嘴怒视着她。
云镜禾用手指勾起它脖间的那缕赤色丝线,看着像是新打的结,她那双本平静无波的眼眸微微一动。
她们方才这一番举动引起不少人驻足观望,云镜禾想要低调些离开,便要离开此处。
后边的温沂见到她显然有些兴奋,一直在后边追问着:“您这段时间去哪了?掌门还有其余几位长老们都在担心,要不是您的长生牌还好好的,我师尊她们都要急疯了。”
“有些事耽搁了。”云镜禾面对后辈喋喋不休的询问并没有露出不耐的神色,“你为何会在此?”
说话时云镜禾手中的猫妖身上的灰白的毛发成片竖起,口中还发出咕噜的凶狠声,只是被她看了眼后那声音又小了下去。
“我同师姐们下山历练,刚在前边巷子分开就看见这只正要伤人的猫妖,我便一路追赶它至此了。”温沂解释道。
其实下山后收妖也是一个重要的弟子考核环节,可以评判弟子的修为和能力,但知晓来龙去脉后的云镜禾没有要把这猫妖还给温沂的意思。
好在温沂也不是特别在意这个,转而问她:“仙尊,您接下来是要回太仓山了吗?”
“我还有要事,暂且不归。”云镜禾说。
一般人听到这就不会再继续往下问了,但显然温沂不是一般人。
“您是还有什么事吗?”
“嗯。”云镜禾停顿了一下,“我要寻人。”
她对温沂说这个,也是想让她把这个消息带回去。
“寻人?莫不是仙尊您的朋友,那需要我帮忙吗?”温沂有些兴奋。
“不,”云镜禾垂下眼,乌眉下的双瞳紧紧盯着指间挂着的红绳,“她是个骗子。”
后边那一句话她说得极轻,转瞬便被周边人群的喧闹给掩盖了。
待云镜禾拜别了温沂,带着那猫妖来到一处僻静之地,她将它脖间挂着的绳子取下,与其对视。
“给你这东西的人在哪?”
......
在去往京中的官道上,沉黑的夜色覆盖住了此刻的一片狼藉,唯独掩不住那一阵阵刺鼻扑面的血腥气。
一群持刀的大汉不停穿梭在这支刚被他们劫杀的商队之间,检查着是否还有漏网之鱼。
在一辆宽大的马车底部,有一大一小的身影紧紧缩在一处,不时听见有打砸的声响传来。
“阿娘,我们什么时候能离开啊,我怕。”小姑娘怯生生地缩在母亲怀中。
那为母亲只能紧紧搂抱住孩子,用嘶哑的声音轻声哄着,“嘘,幺儿别怕,别怕......”
没一会儿小姑娘又瞪大了眼睛,从她的角度上看去,能看见不远处马车断裂的前横上好似坐着一名少女。
与那满脸疲惫恐惧的母女俩不同,少女秀气的面容上看不见一丝恐惧,悬空的脚尖前后摇晃着,甚至轻轻哼着小调。
下方的横杠随着她摇晃的动作发出不堪重负的响声,仿佛下一秒就会断裂,但她脸上却丝毫不惧。
少女纤纤玉指在黑暗中快速翻飞着,像是在编织着什么东西。
这边的动静很快就引起了附近大汉的注意。
那名持刀大汉小心翼翼走过来,在发现有活人后下意识就举起刀要砍去。
眼见着那刀就要落下,那少女也丝毫没有要躲开的迹象。
紧接着,那大汉手劲一收,锋利的刀锋离她的脖颈只差寸许,接着刀锋一转,擦着她的身侧落下,削落了一缕被微风吹起的乌黑长发。
“小娘子模样俊,胆子也不小,不如跟我回去当个婆娘。”一脸横肉的大汉哼笑着。
少女终于慢慢抬起头来,“你弄断了我的头发,这事要怎么办呢?”
她声音里透着丝丝的甜意,有着女儿家独有的俏皮天真,像是裹着白霜的糖果。
大汉放肆大笑道:“一点头发而已,你想要老子如何赔你都成!”
少女娇嫩的唇瓣一弯,像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真的吗?”
她终于抬起自己的双手,只见那张开的十指间是隔纵横交错的红线。
一阵清风徐来,天际掩住月色的乌云也渐渐散开,让皎洁的月慢慢显露出来。
少女指尖的红线也隐隐透出诡异的红光,而她还依旧笑盈盈对人笑着。
“不可随意伤人性命!”
少女在听到这个声音后脸色骤然一僵,她迅速合上双掌要跳下去,但那大汉却要来拦她。
她气得直接把那人踹了一脚,却把自己的脚给踢疼了,想要使力却发现自己现在又成了一个普通人。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差错,什么力量也使不出来。
也就是这一番耽误,她没能走成。
眼看着那大汉就要抓住她,不知从哪来了一股莫大的力量,径直将大汉推开数米远。
大汉的同伙也陆陆续续聚集了过来,在大汉的指示下要上前去把那少女给抓过来。
然而还没等他们靠近,一柄银白的剑带着剑鞘拦于面前,巨大的威力卷起一阵狂风,逼得他们连连后退,甚至站不住重重跪下。
直到有一只修长的手握住那把剑,周边的一切才慢慢平息下来。
来人持剑立于夜色之下,月光倾斜在她的身上,能看见她半明半暗的面庞。
“你是何人!快放开老子!”
“不长眼的东西你哪条道上混的,敢坏我们好事你死定了!”
那群杀人劫财的大汉皆被束缚着朝着死者们跪下,饶是用尽浑身力气也无法动弹。
云镜禾没有理会背后的那些谩骂,而是慢步走到马车面前。
“缨缨,出来。”
被喊了名字的时缨紧紧挨着那对母女,手指抵在自己的唇间作“嘘”状,请求她们当做自己不存在。
可马车却突然浮空而起,慢慢露出云镜禾的身姿来。
时缨当即又要跑,但再次被拦下了。
“你是来杀我的吗?”月色之下,时缨咬着唇问她,全然没了先前那一副戏弄他人的怡然模样。
她现在什么力量都没有,只能当个任人宰割的羔羊。
云镜禾定定看她,“跟我回去。”
“跟你回去干什么?”时缨拧着眉问,她都那样对她了,定然是没什么好事。
云镜禾微微抬眼,吐出二字:“成亲。”
“我不——”时缨话还未说完,就被云镜禾捂住了嘴。
云镜禾垂下眉眼,漆黑的眼眸审视着她,以往温雅的面容里隐约泛起一丝让时缨看不透的情绪。
“缨缨,”云镜禾轻声低喃她的名字,眼里是有些病态的偏执,“此事没得商量,你还记得自己说过什么吗?”
“我早忘了!”时缨偏脸躲开她的手,狠狠瞪着她想要挣脱束缚,却不得成功。
朦胧月色下,鸦青色的睫羽压住了云镜禾眼中的情绪。
她微抬眼皮,神色显得晦暗不明,下一秒竟是缓缓笑了。
“没关系。”
当初是你说要到我的身边来的,也是你说要与我共度一生。
倘若你忘了,那我便将这些始末再说予你听一遍。
2、忆往昔1
三月前。
晨光熹微,淡然的曙光划破远处的苍穹,给雨后的山林镀上一层虚无缥缈的光影。
林间处,一声惊雷乍然响起,惊起成群鸟雀展翅腾飞,扰乱了此间的安宁。
雨后的地面低洼出蓄积了少许的积水,树叶幽幽漂浮在上方。
忽而有只鞋面素雅的靴子一脚踩在上方,向四周溅开少许水花。
待其抬步离开时,留下脚印的那处树叶与泥土混杂在一起,泥泞中好似还掺了少许的血色,但很快又被浑浊的泥水给搅浑了。
眼前阵阵发黑的云镜禾喘着粗气往前走了两步,手中滑腻的血几乎令她要握不住自己的剑。
她的视线忽明忽暗,且变得模糊不清,只能跌跌撞撞在此间走着,想寻个地方坐下休憩会儿。
只是没走多久,她的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失去平衡的她踉跄着往边上倒去,手上胡乱摸到一棵树以站稳。
停下来的云镜禾忍着体内灵脉翻江倒海般的疼痛,她抬手努力凝出一丝灵力,想要再次试着给太仓山传个音讯。
只是从她指尖凝出的那点灵力少得可怜,清风一吹便消散了,随后便是再努力也无法再凝结出半点灵力来。
最先掉落在地上的是她的长剑,她想要弯腰将其捡起,却在一瞬间失去意识倒了下去。
昏昏沉沉间,她听到耳边传来一丝动静。她费力地睁开眼,却只能看见一片模糊的粉色裙摆,与周边景物深沉的色彩格格不入。
那人蹲下时裙摆扫过了她的面颊,她不由得闭上眼,鼻尖嗅到一丝清甜的气息。
在感知到对方即将碰到自己时,她聚起最后一丝力量起身,将对方一把压在身旁的树干上。
“啊——”
一道随之响起的惊呼声落入云镜禾耳中,只是这声音像是隔了一层浸水的棉布,沉闷且遥远。
她也不知道此刻的自己其实看起来有些骇人,过分苍白的脸和一双无法聚焦的眼,身上还沾染着殷红的血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在世间游荡徘徊死不瞑目的女鬼。
云镜禾能感受到对方好似在推着她,但她此刻无法过多思考什么,只能遵循着本能行事。
对方似乎开口说话了,只是这传来的声音太遥远,听不清。
她张了张嘴出声,但是也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更不知自己说了什么。
在模糊的视线中,她一把抓住伸到眼前的东西。
指间是一片柔软滑腻的触感,她意识到这是女子的手腕。
而在知道对方是个女子的瞬间,云镜禾的第一反应是稍稍松了口气。
所剩无几的清醒在这一刻也消耗殆尽,她松了手上掣肘的劲,身体渐渐歪斜,随后闭上眼倒靠在了对方的身上。
半梦半醒间,她感觉自己的鼻尖好似剐蹭过了一片温热的皮肤,而后腰间的皮肤隐隐一痛,再往后便彻底没了意识。
而被云镜禾压住的那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给推开。
失去意识的云镜禾倒向一边,再没了别的动作。而后就算是她的脖颈被人掐住,她也只是微微皱了皱眉,没有生出别的反抗动作来。
只是下一瞬一道刺目的金光从她的胸口一闪而过,将对方给弹了开去,随后那道金光才慢慢收回到她脖间的那个吊坠之中。
对方看着自己被灼伤的手掌有些气恼,她作势要离去,但走了几步又折返了回来。
“长得倒是还行,不过怎么看也活不长了嘛。”她提裙蹲了下来,咬唇看着躺在地上的云镜禾,歪着脑袋思忖着什么,随即微微一笑。
......
等云镜禾再次醒来恢复意识时,脑中还有些茫然。
她睁开眼,但眼前是一片墨沉的黑暗,身体微微一动,熟悉的疼痛感无处不在叫嚣着,她闭上眼想要忍下这份难耐的痛楚。
但也是这份疼让她渐渐清醒过来,回想起自己这一身伤的由来,还得从数日前说起。
前些日太仓山收到一则信息,一个远在千里之外,受太仓山庇佑的城镇上有强大的妖邪作祟,为害一方,当地的民众苦不堪言,故而来寻求太仓山的帮助。
门内得知这个消息后便立即派了弟子前去查看除妖,可派去的弟子却迟迟未归且杳无音讯,直至传回一道濒死弟子的求助音讯,这则信息中说是那处盘踞了一条残忍嗜血的千年大蛇。
当时恰逢太仓山内在举办仙门大选,门内事务繁忙,重要的人皆抽不开身,这次再只派弟子去又不放心。
于是,向来在门派事务中置身事外的云镜禾接下了这桩差事,独自前往那座城镇斩妖除祟。
她到那之后方才知晓,对方其实是一只千年妖蛟。
蛇五百年成蟒,又五百年成蚺,再五百年化蛟。
而《广雅》中曾记载:有鳞曰蛟龙,有翼曰应龙。
这只蛟龙借助了当地特殊的灵脉走势增强了妖力,已隐隐有应龙之相,实力不容小觑。
云镜禾光是将其引导不会伤到城镇居民的地方就废了不少时间和力气,随后也是颇废了一番力气才将它斩杀,只是还是没能防住对方临死前的反扑受了重伤,还中了对方的蛟毒。
在将那妖物斩杀之后,她给门内送了简短的灵信讲述此事已然解决,但没说自己受伤一事。
她本觉得自己身上这伤应当也无大碍,那蛟毒也没感觉到有什么不适的地方,故而想快些御剑回去。却不想在途中,伤毒骤然发作而她体内的灵力也趋于不稳,她竭尽全力才安然落到了那片茂盛的林中。
林中——
想到这的云镜禾重新睁开眼,眼前依旧是一片暗色,但这里显然不是在林中。
她下意识想去摸自己的佩剑,却意外的摸到了一床柔软的棉被,此外身边并无它物。
还有云镜禾记得自己昏迷过去前应是早晨,现下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莫不是自己昏睡了一天。
只是这天未免也太黑了些,一丝光亮也不曾透进来。
还有这是何处。
她想用灵力弄出些光亮来,却发现自己现在无法使出半点灵力来,这番变化倒是让她不由一愣。
云镜禾快速思考着,难道是自己体内的毒,才让自己没了灵力。
正当她艰难地坐起身时,依稀听见屋外传来一段不知曲调的哼声,是名年轻少女的声音。
这不免让她想起自己晕过去前,似乎也是遇见了一名女子。
不知是不是同一人。
在她回想之际,那点哼歌的声音也是越来越近,调子也愈发清晰,直到在某一处才停下,随之传来了木门被推开的声响。
云镜禾循着声响传来的地方看过去,不曾想还是一片黑暗,她不由得皱起眉。
而那边推门声也戛然而止,随即响起少女诧异的声音:“你醒了?!”
不知怎的,云镜禾觉得对方这话里带着一丝不可置信,就像是不相信她此刻能醒过来一般。
也不知是不是对方也察觉到了这点,说道:“你先前身上好多血,我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呢。”
她的后半句话是嘟囔着说的,语调有少许的拖长,似是在惋惜。
“今日多谢姑娘相助,在下云镜禾,还不知姑娘姓名。”云镜禾率先开口道,她想着自己现下身上似乎没带什么值钱的东西,待回了太仓山,择日再来报答。
只是对方迟迟没有回答,这让云镜禾不免有些疑惑出声:“姑娘?”
不远处传来竹椅咯吱的声响,少女口中一字一顿重复着她的名字,“云—镜—禾?”
她没有靠近云镜禾,而是看向坐在床边的对方,看似无意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提防。
“正是。”云镜禾试着下床,摸黑中寻不到自己的鞋子,反倒是小腿不小心撞到床边的矮凳好几次。
她只好停下动作,估摸着方向朝那名帮了自己的姑娘有些歉意说道:“能劳烦点下灯吗。”
竹椅摇晃的动静停了下来,她问:“点灯?”
“嗯,有——”
‘有劳’二字还没说完,云镜禾突然就意识到一件事,双眸虚无地看着一个方向,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她想起方才这位姑娘进来时说的话,对方在惊讶自己醒来。
所以她是能看见自己的。
而她的眼前却只有一片黑暗......
另一边听了云镜禾话的时缨从竹椅上起身,快步走到她的面前站定。
此刻外边的天虽是阴着,但暗沉的光也足以让她看清这人那双墨色的眼眸像是没有焦点般看着前方。
她茶色的眼珠微转,抬起手在对方面前晃了晃。
云镜禾虽看不见,但感知犹在,她能感受到眼前似乎有什么,下意识伸手去抓,却是抓到了一只手。
触感有些熟悉,和自己昏迷前触碰到的一样,是同一人。
“抱歉。”她立时松开手礼貌致歉,还往后退了一步,但她忘了后边是床,一时不察竟跌坐在上面。
接二连三的失礼,让她觉得有些尴尬。
而下一刻,她察觉到有一阵轻风朝着她扑来,夹杂着她先前闻到过的清甜气息。
“时缨。”
少女的嗓音轻灵悦耳,令人无法讨厌。
“什么?”云镜禾微微后仰,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
可时缨俯低身子靠近,一双手背在身后,数条编织齐整的小辫子在胸口前轻轻晃着。
“我说,我叫时缨。”
3、忆往昔2
云镜禾这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说自己的名字,她微颔首,客气且疏离地喊了声:“时姑娘。”
她说话时音质松沉,如同古琴一般。
话音还未落下,她就感觉自己的眼角处被人轻轻一点,纤长的眼睫蓦然一颤,像是被惊扰了一般。
还不等她作何反应,就听见时缨问道:“你——看不见吗?”
云镜禾闻言一顿,“嗯,出了些意外。”
她一边说,一边思索着接下来自己应当如何行事。现在的她灵力全无,一双眼还看不见了,行动自然是不便的,若是就这样离开,能不能找到回太仓山的路都是个问题。
思来想去间,此时最好的办法便是暂且留在此地养伤,只是这样的话,就免不了要麻烦这位带她回来的时姑娘再收留她一段时间。
她先前无意中握住对方手腕两次,不曾发现对方身上有妖气或是灵力的存在,应当只是个普通人,留在这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可素日来都是别人来求她,自己倒是没怎么麻烦过别人,是以有些不知该如何同对方开口说这事。
只是这般僵持着也不是办法,她轻吸一口气开口,“时姑娘,我——”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被打断的云镜禾抿了下唇,“尚可,多谢关心。”
她也看不见时缨因为打断她而偷偷弯起的唇。
“可你应该受了很重的伤吧,我找到你的时候身上可是有不少血呢,你还看不见,也不方便走吧,不妨就在这住下来修养一下吧。”时缨这一番话说得颇为善解人意,也是恰到好处。
刚想瞌睡就有人递了枕头过来,云镜禾静默一瞬,“尚不知时姑娘家中都有何人,是否会你的家人造成困恼。”
“只有我一人,其余人嘛,都死了。”时缨的语气一如既往地轻快,好似死的不是她的家人一般。
云镜禾没想到她家中只剩她一人,语气不免放柔了些,“抱歉,时姑娘愿意现今收留我,来日我必定会报答。”
时缨听到‘报答’时,秀气的眉微微一扬,欢喜道:“好啊,那你以后可得好好报答我。”
云镜禾闻言认真地点点头,“好。”
像是在应允一个郑重的承诺。
接着又听见时缨问:“我从前就听了不少知恩图报的故事,他们都是以身相许的,不如你也这般?”
“我非良人之选。”云镜眉间微不可见的皱了皱,语气也变得严肃了些,“况且婚姻大事并非儿戏,时姑娘要觅得良人须得谨慎才是。”
“可我就是觉得你长得好看啊。”
云镜禾被她说得哑口无言了一番,“皮相乃外物,你该注重的是那人内里。”
“诶呀,你怎么这么——”时缨说着就要上手再点一点这个古板啰嗦的修士,但这次没能碰到就被抓住了。
外边微弱的光落在云镜禾的眼中,像是被水浸没的黑石。
云镜禾捉着对方的手缓缓放下,她从小在太仓山与师姐妹们一同长大,但彼此之间也不会逾矩。
同辈们不会这般对她,后辈们自是不敢这般对她。
虽然她们相处的时间短暂,但不难感受出这位时姑娘与她平日里接触的人不太一样。
她正思忖着该如何开口,可她显然是低估了面前这人的不同。
时缨居然抬起另一只手在她的额间点了点,继续说完未说完的话,“你这人怎么这般一板一眼。”
云镜禾感受到额间那一触及分的触感,心里第一反应不是生气,而是错愕。
而这一幕落在时缨眼中,让她觉得颇为有趣。
云镜禾本想说些什么,但碍于对方怎么说也是救了自己的人,生生将话给压了下去。
既然对方不懂欲他人之间的距离,那她自己注意一下便是。
“时姑娘,你可曾见到一把银色的长剑。”云镜禾适时转移了话题。
“银色的剑?”
云镜禾感到时缨直接坐在了她的边上,她有一瞬想要起身,但又觉得这样有些太过刻意。
“嗯,那是我的剑。”
“没有啊,我光是带着你回来都很难了好吧。”时缨这话里多了几分埋怨,带这修士回来真的给她造成了不小的困难。
最让人不高兴的事,这人还活过来了。
听到自己的灵剑没有被带回,云镜禾是有些失望的,但她也无法去要求时缨做什么,毕竟对方带她回来已是仁至义尽。
自己现在没有灵力,也感应不到灵剑的位置,只能祈祷在她恢复期间不会被他人捡了去。
“你为什么会带着剑,你是行走江湖的侠士还是修士?”时缨故意问她。
“前者。”云镜禾撒了点谎,不过一个失去灵力的修士与普通人也差不了多少。
听到她回答的时缨觉得有些有趣,又问:“那你这一身伤和眼睛是怎么回事?”
云镜禾随意编了个理由,说自己是不小心从山坡滚落到这个林子,偏还被毒蛇咬了,眼睛这才失明了。
她说完话后有一会没听见时缨的应答,她现在看不见,只能靠声音去分辨,于是微微侧过脸,“时姑娘?”
“那你还能看见吗?”时缨话里似乎有些思量的意味。
云镜禾以为她是怕自己就此赖上了她,想让她安心,“应该可以。”
只要将体内的余毒清了,应该就可以恢复。
“是吗?”时缨语气里似乎有些失望。
对此云镜禾虽然有些疑惑,但也没有太在意。
“时姑娘,请问帮我换下来的衣物现下在何处?”她记得自己应当还剩了些丹药在收纳袋中。
“丢啦。”时缨说道。
云镜禾不免一愣,“丢了?”
“当然了,你那衣服血迹和泥渍混在一起,还破了好几个洞,不丢难道还留着吗?”时缨说得理所当然,全然觉得自己做得有什么不对。
“那你可曾见到过一个锦袋?”衣服没了便没了,锦袋更重要些。
“锦袋?”时缨回忆了一下,好像是有这么个东西,只是她怎么也打不开,一气之下一起给丢了来着。
“里面的东西很重要吗?”
云镜禾听她这么说,隐约猜到或许是和衣物一起丢了,她不想给她什么压力,“也没有特别重要,没了的话也没事。”
“你等我一下!”时缨说着就风风火火离开了,云镜禾因看不见只拦了个空。
时缨离开后,屋内骤然安静了下来。
云镜禾试着站起身,想要靠凭触觉去感受一下自己所在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样的。
期间不免有些磕碰,不过她也能感觉到这个家中似乎家具不多,看样子比较清贫。
不由想到时缨说自己一个住,她偶尔外出除妖时也会接触一些普通人,知晓在这世道中,一个普通女子独自存活没那般容易。
时缨愿意留下自己,应该是个心肠不错的人,那些有些失礼的举动或许也只是无心之举。
她不该过多要求对方。
同时云镜禾觉得有些奇怪,自己受伤的地方她都有印象,可是这会儿传来疼痛感的还有些陌生的地方,她试着去触碰,似乎并没有伤口的存在。
有些奇怪。
不知不觉间,她发现自己已然走到了门口处。
时缨走时并未关门,她站在门口,感受到凉风夹杂着细雨覆面而来。
原来外边下雨了。
意识到这的云镜禾眉心一皱,若她知晓外边在下雨,定然不会提起那锦袋。
“时姑娘。”她试着喊对方,可惜没有得到回应。
正当她想着往外走时,听到了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云镜禾退让不及时,与其撞了个满怀,她伸手去扶对方,摸到一身的水汽。
“是这个吗?”时缨的声音适时响起。
紧接着她的手中被塞了一个东西,摸着就是她带着的那个锦袋。
“是。”云镜禾刚刚感受到对方指尖的冰凉,想来是有些冷。
“冷死了,你堵在这里做什么,快让我进去。”时缨推着她往里走。
云镜禾顺着她的力道往后退,直至退至屋内。
“你这里面究竟是什么呀?”时缨关好门后好奇地凑过来,盯着云镜禾手里的锦袋。
“只是些药物。”云镜禾这次没有说谎,她鲜少在身上带别的东西,特别是值钱的东西。
她打开袋子,从里边拿了些瓶瓶罐罐的东西放在桌上。
眼看自己忙活半天,结果就是这些东西的时缨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她坐到一边的椅子上,双手支在桌上托着脸颊生闷气。
本来就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带回来,还好心给她清理干净,现在自己不但等不到这人死,甚至好像要把她给救活了。
“你那是个什么袋子,我怎么就打不开。”
云镜禾摩挲着指尖摸着锦袋上凹凸的绣纹,这个袋子能容纳数十倍的东西,是修士身上最为常见随身携带的收纳袋。
只是她的略有些不同,加了一道只能自己打开的禁制。
她原先还有些担心失去灵力的自己会打不开,但好在并没有。
只是她先前说了自己是江湖人士,便对时缨解释这袋子是从别处买来的,特殊地方就是只能自己打开。
“劳烦时姑娘,能否帮我看一下这些药瓶上写的字?”云镜禾问。
因为这些丹药的瓶子都长得一样,光靠摸是不出来的,她也不是药修,靠闻也分辨不出。
原本还有些不高兴的时缨一听这话来了精神,自己等不到她死,但现在这机会不是送上门来了吗。
“好啊!”时缨将一堆瓶瓶罐罐给搂到了自己面前,对着光仔细辨别着上边贴着的字条。
她一瓶一瓶念出它们的名字。
“麻烦将化毒丹和五转丹给我一下。”云镜禾说出自己想要的丹药,化毒丹能解毒,五转丹则是能调和她的灵脉。
虽不知它们对自己的伤和毒有没有效果,先试试再说。
“哦,行。”时缨笑吟吟拿了两瓶名为玄中丹和离火丹的丹药给她。
云镜禾自是不疑有它,将它们倒出后一同服下。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伤似乎都没有被处理过,只是换了衣裳而已。
于是她又从那对瓶瓶罐罐中找到唯一能区分出来的外伤药,准备给自己上药。
时缨看到她的动作,“你是要上药吗,我帮你啊。”
说着不等云镜禾拒绝,她一手拿过药膏,一边就要去拉云镜禾的衣领。
云镜禾何曾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一时间竟没能阻止她的行为,两人在争夺领口的过程中,只听见“刺啦”一声。
“时姑娘!”云镜禾闭了闭眼,声音里带着些薄怒,耳朵也染上红晕。
4、忆往昔3
屋外雨势渐大,滴滴答答沿着屋檐滴落下来。
云镜禾深吸一口气睁开眼,兀自将破损的衣物抓在一起,“多谢时姑娘你的好意,但这事我自己来。”
语气里多了两分忍耐。
时缨也没想到自己随便找来的这身衣服这么不结实,她根本没用什么力,就这么被撕开了。
“你都看不见,怎么自己来?”时缨不想放过这个可以“加害”的机会,她转了转眼珠,“况且你要是拿错药了怎么办?”
云镜禾听她这样说,面色才稍稍好看了些,想来对方也是关心她,并无恶意。
只是她拒绝的态度依旧坚定得很,牢牢抓着衣领的模样有几分像个宁死不从恶霸的良家女子。
“外涂的伤药只此一瓶,不会弄错,你切放宽心。”云镜禾放缓了语气。
“就一瓶啊。”时缨看向桌上剩余的瓶瓶罐罐们,发现确如其所说那般,这才悻悻然转身坐了回去,“那你自己上药吧。”
云镜禾拿着药站在原地,耳边不时传来时缨把玩桌上那些药瓶的声音。
时缨的态度转变有些快,她不知对方是不是生气了。
“你怎么还不去?”时缨问。
她抿了抿唇,“我须得更衣上药,不知家中可有纱布?还有烦请时姑娘告诉我此处可有遮挡、挂衣的屏风。”
只听见时缨轻叹一口气,她抬起脑袋环顾一圈,“这里纱布有没有我不知道,屏风倒是有一个。”
云镜禾自知自己可能给对方带来了不小的困扰,先前衣服被撕破的气恼又散了几分。
或许自己不该这样,人家本就是一片好意。
但除去她不喜欢被人看见自己的身体,还有个原因就是她身上的伤是那妖蛟造成的,伤口上附着没有清除干净的妖毒,普通人要是不小心触碰到,可能会危及性命。
所以她不能让时缨来帮忙上药。
她听见时缨起身过来的声音,垂在身侧的指尖突然被人触碰到,转而被握住。
云镜禾吓了一下,下意识想抽离,却被握得更紧。
“别乱动啦,我这不是带着你去脱衣服嘛。”时缨说话毫无顾忌,好像意识不到其中别的意思。
云镜禾也不想再多生事端,于是安静被她牵着走。
对方的手有些凉,不知是不是因为方才为了帮她找锦袋而受的凉。
在她东想西想间,时缨带着她绕到一片竹屏后方,带着人认了认此处地大致布局,还给她重新拿了一套衣服后便离开了。
云镜禾独自静站了一会儿,她扭头看向自己来时的方向,试探性喊了声:“时姑娘?”
“又怎么了?”时缨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听起来有些提不起精神。
“无事。”云镜禾这才松开已然被她握得皱巴的领口,开始宽衣解带。
她身上的伤口并不多,大多是在肩膀和上臂处。先前便已简单处理过,现在虽然还有渗血,但她估摸着应该也不是很严重。
只是她身体有些地方也有点隐隐作痛,基本分布在腰间和四肢上,摸起来没有伤口,也没有肿胀。
但她不记得自己有被撞到哪里过,她现在看不见,只得作罢。
这里没有纱布,她将那件破损的衣物撕开当做绷带缠绕。
那件衣裳似乎尤其容易撕开,她甚至都没用太多劲,衣料也比较轻薄,大概是质量一般。
因着看不见,云镜禾穿衣服倒是颇废了一番功夫。
而且这些衣服的布料摸着和那件被撕毁的衣服差不多,衣领似乎也有些大,就算是她穿戴整齐了,还是会露出一小片脖颈以下的皮肤。
云镜禾穿衣向来是严丝合缝的作风,不过她现在也没有去挑三拣四的资格,有的穿就不错了。
她出去的时候,时缨还坐在桌前把玩着那些药罐子。
“时姑娘。”云镜禾凭着惊人的记忆力回到桌前。
时缨闻声抬眼,对上她那双暮色沉沉的眼睛时,恍惚间还以为对方是能看见的,下意识将自己掀开的标签一角又给压了回去。
“什么事?”
得到回应的云镜禾伸出手,将宽松的袖子捋上去,露出修长的小臂,她摸着几处隐隐作痛的地方,“我想请你帮我看看,这里是怎么了?”
白皙修长的小臂上有几处青紫的淤块,因着肤色浅,倒显得有几分骇人。
“没什么,只是一些淤青,”时缨有些心虚地看了眼云镜禾,“咳,兴许是你滚下山坡时撞到的吧。”
绝对不是她拖着人走的时候撞到的!
不过这也不能怪她,谁知道这人看着清瘦,却那么沉呢。
云镜禾蹙了蹙眉,只能应下这个说辞。或许真是自己在林中不小心撞到的。但未免也太不小心了,撞了这么多地方。
时缨看着云镜禾,视线下移看到从她领口处露出的那条项链。她先前就有看见过,只是她拿不下来。
而且她记得那道灼伤自己掌心的金光,就是从这个项链中发出来的。
要不是这东西碍事,自己早就得手这修士的金丹了。有了它,或许巫风那边又会多些胜算。
“你脖子上挂的是什么?”
云镜禾闻言摸向自己的脖间,避重就轻道:“是长辈送的生辰礼。”
这是她已经仙去的师祖送的结丹礼,里面有她老人家布下的法印,关键时刻能护她性命,而且世间除她之外无人能将其取下。
“那可以给我看看吗?”时缨靠近了些。
云镜禾察觉到她的靠近后,不动声色退开了半步,“抱歉时姑娘,这个要求我不能答应你。”
“为什么?”
时缨声音听起来又不高兴了。
“长辈所赠,不能擅自取下。”她想到什么,又叮嘱了一句,“外人若是带着目的触碰,可能会被里边的机锋所伤。”
“那别人就不能碰了吗?”时缨不依不挠继续问。
云镜禾沉吟半晌,“也不是。”
时缨听到这话来了兴致,“是什么?”
“我的伴侣可以。”云镜禾慢慢说道。
师祖曾说那道禁制不会对她的道侣设防,但那种情况,是不可能发生的。
彼时的云镜禾这般坚信着。
时缨双手抱臂,做思考状,“你有伴侣吗?”
云镜禾一怔,缓缓摇头,“不曾。”
“那还省事了。”时缨道。
云镜禾微蹙眉,“嗯?”
下一瞬,她感觉自己脸颊一凉,像是被人捧住了,耳边是少女脆生生的声音。
“那我来当你伴侣不就行了?”
5、忆往昔4
云镜禾生平第一次被人这般捧着脸,但她却有闲心笑了出来。
看来人在遇到超出自己往日理解范围内的事情时,是真的会笑。
“你笑什么?”时缨在皱眉时,鼻子也会跟着微微一皱,显出几分俏意。
云镜禾伸手将她的手拉下来,嘴角的笑意也渐渐散去,“时姑娘,你多大了?”
“十八。”时缨不知道她为何要问这个,但还是回答了。
而且这是她为数不多的真心话。
云镜禾听到她的话,心下想着凡间女子十五及笄,十八这岁数或许在此处是早该嫁娶的年纪。
而十八这一数字在修仙者眼中,不过是沧海一粟。
“时姑娘,我理解你想找良缘的心情,但请切勿心急。”云镜禾心想她孤身一人,可能是无人教习她一些行为处事,所以才显得这般莽撞天真。
只是自己虽比她年长,但在这方面上也好不到哪里去,也说不出什么有用的话来。
况且普通人寿命有限,他们须得在有限的时间里完成诸多事情,而修士的岁月更长久些,那些寻常以修炼为主的话放到时缨身上似乎也不合适。
时缨却也觉得这修士说话奇怪,不过她不在意,她在意的是这修士为什么不答应她。
“当你伴侣很难吗?”
云镜禾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告诉她:“你还很年轻。”
“我知道呀,你不喜欢年轻的吗?”时缨问她。
这话问得云镜禾一时间没能接上,她重新组织语言:“我比你年长些。”
“这样啊,”时缨像是在回想着什么,“那我往后就叫你一声阿姐吧。”
她见那些人在梦中最爱喊年轻漂亮的女子为“好姐姐”,而被喊的人每次听了都会笑得花枝乱颤的,想来应该是极为喜欢。
云镜禾感觉自己有些没法同她继续交流下去,时缨说话更像是想一出是一处,没有半点定性。
要当自己另一半这种话,大概也是随口的戏言,或许是她太较真了。
“称呼可以,但其他的不行。”云镜禾退了一步。
时缨其实本想继续说点什么,但又突然想到自己以往吞食的那些梦境里似乎也有这样的来回拉扯。
这好像是叫——欲擒故纵。
但似乎又有哪里不太一样,只是她无法去细究区分这里边的不同。
“好吧,那就先这样吧。”时缨准备搁置再议。
云镜禾听此松了口气,正好她此刻也想不出什么有用的话来劝导对方,此事能翻篇是最好不过。
她现下刚吃了药,准备去调息一下,抓紧时间恢复是最要紧的,所以她对时缨提出想要休息一下。
时缨一口答应了,只是没有要离开这屋子的意思。
云镜禾心想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普通人也看不见修仙者调息时萦绕在周身的灵气,所以没有多说什么。
她重新回到床上打坐,开始闭眼调息,只是这个过程并不顺利。
体内的灵脉有些凝滞难以运转,连一个寻常的小周天运转都难以完成。
随着时间推移,她额间渐渐冒出一层细密的薄汗,本就苍白的脸色又变得透明了几分。
而此时的时缨正百无聊赖坐在椅上,一双眼滴溜溜地盯着床上的云镜禾,不知在想什么。
下一刻,她突然悄然起身往云镜禾那边走去。
云镜禾眉间折出浅浅的痕迹,淡薄的嘴唇轻抿,昭示着她调息的不顺利。
“阿姐,你要吃饭吗?”时缨走到她面前问。
在她说话后,面前的云镜禾微微偏了下脸,耳朵微动,却没有睁开眼也没有应答。
她正聚精会神凝神调息着,外界的声音被过滤了大半,是以并未听到时缨这声问话。
时缨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件事,一时有些坏心眼地凑到对方耳边,轻吸一口气:“阿姐——”
温热的气息吹拂在耳廓上,云镜禾猛然睁开眼,一把抓住时缨的胳膊反锁住,再是腾挪间将其压在了床上。
云镜禾这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就算是眼睛看不见也没有丝毫阻碍。
“唔——疼!”时缨因为半张脸埋在被子里,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闷的。
云镜禾听出是她的声音后连忙松开了手,只是她自己也单手撑在床上,才没让自己倒下去。
“抱歉,我不知是你。”她的声音有些哑,汗水打湿了鬓边,身子隐隐有摇摇欲坠的趋势。
她刚才所做的一切都是身体在面对危险时的本能反应,手上的动作比思绪要快,她有时候也不能完全控制。
时缨被松开后,极快地爬了起来,恶人先告状道:“我只是想问问你吃不吃饭,这么凶干什么呀!”
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先前她在林中刚发现云镜禾的时候也是这样,她一只没了妖力的柔弱梦妖差点没被对方横的在脖间的胳膊给压到窒息。
都是没灵力和没妖力的,怎么力量的差距还能这般大,时缨有些不服气。
云镜禾稳了稳心神,再次与她致歉。
“时姑娘,以后这种时候最好不要靠近我,很危险。”她刚刚也因为这点意外差点岔气,好在并没有造成大碍。
时缨嘴上哼了一声,心里却想着自己下次还敢。
云镜禾还记得她方才的问题,“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时缨看了眼外边灰蒙的天,“午时吧。”
云镜禾想到普通人食五谷杂粮,而修仙者以天地灵气代之,是为辟谷。
可她现在是个普通人,自然该吃东西。
“好。”
时缨还在揉自己的手臂,闻言奇怪地看向她,“好什么?”
“不是吃饭吗?”云镜禾说。
时缨下了床,愤愤然道:“吃什么吃,反正也饿不死。”
这人要能饿死,她就不用这么犯难了。
时缨说完就走了,没一会儿还传来了用力的关门声。
云镜禾知道自己似乎惹了人不高兴,但她此刻就算是有心去追人也无力,她缓缓坐直身子,摸向自己的伤口。
这次的药效似乎有些慢,灵力也还是没有恢复的迹象,这样下去,也不知还得在这待多久。
她抬头朝着前方看去,眼前还是一片沉黑,或许灵力的事可以暂且放一放,当务之急其实是先把眼睛先恢复了。
云镜禾再次闭上眼,重新开始调息,只是她这次留了一丝心神留意外边的情况,以免再误伤到时缨。
只是这次过了许久,时缨都没有再出现。
彼时的时缨正站在厨房里,扇着屋内呛人的烟气,而角落里蹦出一只半指高的绿角小蛙。
“你怎么来啦?”时缨蹲下戳了戳小蛙的绿角,笑吟吟道,“是巫风让你来找我的吗?”
“巫风大人让我来告诉你,她那边材料快找齐了,就等着你这边。”
小蛙刚开智没多久,但因为它有一遁千里的能力,所以经常被巫风大人用来传讯。
“知道啦知道啦,”时缨一只手托着脑袋,“别催嘛,我找到个比妖丹更好的选择,就是还需要点时间,那人有些不太听话。”
现在要么等对方死,要么在对方恢复修为之前摘下那碍事的项链。
只是现在看来第一种情况有些难,她准备试试第二种。
“巫风大人喜欢把不听话的人做成傀尸。”小蛙歪了歪小脑袋,“小嬢嬢,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给那不听话的人做饭啊。”时缨没好气道。
人这种生物要“哄”,这还是她从那些梦境中学来的。她觉得云镜禾不答应她当伴侣,一定是“哄”得还不够。
她吃的那些梦境里,那些人只要被哄得开心了,什么心啊肝啊肺啊都愿意给对方。
小蛙看着锅里的东西“呱”了一声,有些像巫风大人用仙王鼎炼制东西的时候,恍然大悟道:“原来小嬢嬢你是要毒死对方吗?”
......
屋内的云镜禾重新睁开眼,外边雨声作响,也听不清别的动静。
云镜禾摸索着下床,准备去寻一寻时缨。
她刚穿好鞋子走到桌边,就听见屋门被推开的声音,时缨低声咳嗽着走进来,紧接着是什么东西放到桌上发出“咚”的一声。
鼻间似乎嗅到了一丝焦苦的气息,云镜禾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时缨掩唇呛咳了两声,“吃吧。”
云镜禾伸手去碰,手指碰到微凉的碗,再是一团......坚硬无比的东西,上边好似还有细碎的硬块,她轻轻一碾便成了粉末,像是什么东西烧焦后的外壳。
云镜禾虚心求教:“时姑娘,这是什么?”
而时缨语出惊人:“馒头和米粥啊。”
“......”云镜禾摸着那硬度堪比太仓山门口那块守山石的‘馒头’,难得面露一丝难色,“其实,我也不是很饿。”
“不行,这可是我特意给你烧的!”时缨一激动又是咳了两声。
她又不用吃饭,这还是她头一遭下厨,这可不是普通的馒头,是她亲手热的!
就是那火候太难把控了,而且外边那些被雨水打湿的柴火既难烧,烟还大,呛得她眼泪都快出来了。
好在梦妖天生没有眼泪。
云镜禾面对时缨这一片“心意”犯了难,她有些难以想象,以往这姑娘是怎么存活下来的。
在她不得不伸手去拿东西的时候,突然将脸转向时缨的方向,“时姑娘,你吃了吗?”
时缨没想到她冷不丁会来这么一句,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的时缨说了真话,“没有啊。”
云镜禾听罢松了口气,“那还是你先吃吧。”
最后这份被时缨寄予厚望的馒头谁也没吃,它最终的归宿是被丢到了灶台下,上边还残留了几个时缨的脚印。
*
屋外的雨渐渐停了。
云镜禾因为看不见,也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这一天里她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屋内调息度过。
时缨一开始还在屋内,后边也不知去干什么,但只要她不是去烧吃的,云镜禾现在倒也不是特别担心。
下午的时候,时缨又来问了她要不要吃饭,这次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时缨听着似乎有些不开心,但也没有强迫她。
云镜禾委实松了口气,她宁愿去斩杀十只恶妖也不想吃那馒头。
到了晚间,是休息的时候。
云镜禾本来都做好了两人可能要挤一屋的打算,而她想着自己寻个地方静心打坐即可,床便留给时缨这个主人。
可时缨说她自有去处,云镜禾以为她会宿在隔壁,便也没有再多问。
此处的夜晚很安静,偶尔能听见几声从远处传来的狗吠。
云镜禾躺在床上留意着周边的动静,她先前摸索着房间时摸到了屋内的墙壁,知晓这屋子不过是乡下最常见的泥砖墙,隔音并不好。
隔壁的时缨似乎睡得很早,没有什么声音传来。
受伤后的失血还是对云镜禾造成了一定的影响,她原还想着今夜静心调息,但最终还是抵不住沉沉困意睡了过去。
第二日她是被鸡鸣声所叫醒的。
她睁眼后还是熟悉的黑暗,没有一丝改变,灵脉里也是空空如也。
唯一的好消息便是伤口没那么疼了,有在好转。
没有了灵力的坏处便是无法使用洁净术,所以云镜禾打算去外边的水缸里打水洗漱。
昨晚睡前时缨曾带着她去过一次,她还记着路线和东西摆放的位置。
出门的这一路上她尽量放轻了脚步和动作,生怕会吵到隔壁的时缨。
外边的温度微低,空气里带着湿润的水汽,凉凉的。
云镜禾顺利来到了存放清水的水缸前,准备打水,却听见左边传来了“吱呀”的推门声。
听声音不像是房门,更像是院门。
“时姑娘?”云镜禾试着喊了一声。
不远处传来时缨的声音,“你怎么这么早。”
她的嗓音听着并没有早间晨起的困顿,反倒是有几分心满意足的开心。
刚吃饱喝足的时缨现在心情好得好,甚至过来帮云镜禾打水。
云镜禾在对方靠近后,鼻间敏锐地捕捉到几缕脂粉气,混杂在一起香得有些发腻刺鼻。
偏偏时缨自己还无所察觉。
云镜禾不动声色洗漱完回到屋内,又托时缨帮忙拿药。
依旧是昨日里说的那两样,时缨倒了两粒别的给她。
云镜禾刚把药送到嘴边,突然停下了动作,她眉头微微皱起,“这药不对。”
6、忆往昔5
时缨虽然知道云镜禾看不见,但还是像个偷吃糖果被大人发现的孩子一般,把手上的要给藏到了身后,佯装镇定道:“什么拿错了?”
“你看看是不是拿错丹药了,这药不是昨天那个。”云镜禾倒也不急,语气也算平稳。
时缨看着她手心里躺着的那两颗药,咬了咬唇,“它们不都长一样吗,你怎么就确定是我拿错了?”
“气味和昨天的不一样。”
云镜禾轻嗅着手中的丹药,她虽不识得每一种丹药是什么,但她记得昨天吃的药不是这个气味。
显然时缨没想到这一茬,她努力回想着自己昨天拿的是哪两瓶丹药。
可她当时光顾着记得对方要的是化毒丹和五转丹,却想不起来自己随手拿的是什么了。
“两个都不对吗?”时缨又问,声音听起来似是有些苦恼。
云镜禾听到她这么问,眼角微微一跳,但她还是回答了,“嗯,都不对,我要的是化毒丹和五转丹。”
她听着药瓶不断被拿起放下时的碰撞声,直到唇边又被递送了一粒丹药。
除去丹药微凉的触感,还有一抹陌生的感觉,温热柔软。
云镜禾心莫名紧了一下,像是被烫了般别脸躲开。
“怎么啦,你快吃呀。”时缨又追着喂了上来。
下一刻,云镜禾抓着她的手腕拉开距离,五指搭在她单薄的袖口上,感觉时缨的体温好似透过衣料传到了她的指尖上。
云镜禾眼睫轻动,声音微低:“我自己来。”
她从时缨的手中拿过那粒丹药,将其夹在指腹间,正当她想要闻一闻的时候,听到了时缨的催促声。
“你快吃呀。”时缨神色显得有些着急,她也不确定自己给的这颗是不是昨天给的。
而这话让云镜禾突然意识到,时缨一直在盯着她看,而自己却看不见,这样自己的一举一动就像是在被人审视着一般。
她本来还算自若的动作一时间变得有些滞涩,带了几分不自在。
慌乱之下,她竟忘了去闻丹药的气味直接送入口中,等到她咽下时才反应过来。
“对了吗对了吗?”时缨见她吃下后连忙追问。
可云镜禾哪里还能知道这颗被她吃下去的丹药到底对不对,只能含糊地“嗯”了声。
“我自己来吧。”她想着接下来自己闻一下即可,也可以不用再麻烦时缨了。
“为什么,你不信任我吗?”时缨问她,她因为刚刚的‘成功’而信心大增,不想将这份工作拱手让人,以免出了差错。
云镜禾一愣,摇头否认道:“不是。”
她原想解释原因,但她又想到时缨的一些奇怪之处,遂而改口道:“好,那就继续麻烦你了。”
时缨听此继续翻找药瓶,兴致勃勃将新倒出的一颗药送到云镜禾面前,“这个。”
云镜禾这次定了定心神,没有受到影响,她闻了闻味道,“不对。”
“不对吗?”时缨凑到云镜禾拿着药的手前拧眉看着,呼吸就那般落在云镜禾白皙修长的指节上。
云镜禾下意识想要将手放下,但还是忍住了。
犹记得她幼年刚修习时,师尊就曾告诫她修炼遇着阻碍时切勿心急,它只有在你在意的时候才能成为难以忽视的存在。
此番话放在这里也应当是成立的,她不能太过在意时缨的一些举动。
好在时缨很快就移开了脑袋,重新去那些丹药瓶里选药。
没一会儿云镜禾手心里又多了一颗,她辨别后再次摇头,“不是它。”
如此反复几次,云镜禾心下的疑问越堆越多。
时缨找到后边也在悄悄观察着云镜禾的脸色,她有点后悔,早知道就该答应了云镜禾的要求,让她自己找去。
现在桌上只剩下两瓶了,时缨就不相信她还能拿错了去,正当她伸手拿起一瓶丹药要倒的时候,云镜禾开了口。
“时姑娘。”云镜禾眉心皱得紧,清雅的面上透出一丝肃然的神色,但话语间又有些迟疑,“你......”
时缨颇有些紧张地眨了眨眼,“怎么啦?”
她说话时已经悄悄朝门口处挪了挪步子,她记得外边的墙上倚着几样还算趁手得农具。
要是真被发现了,她就冲出去拿一样进来把人敲晕算了。
但云镜禾其实是在斟酌着语气,不想唐突了她,“你,是否上过学堂?”
“没有啊。”时缨难得又诚实一回。
学堂是人族幼子启蒙去的地方,她诞生时便已褪去幼态,而且她又不是完整的人,自然不需要去。
云镜禾听到这个答案后,心里的那些疑问都得到了解答。
“所以你并不识字是吗?”
时缨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人以为她是个目不识丁的学堂漏鱼。
危机解除的她松口气,她撑着手跳着坐上桌子,指间绕着散落在肩膀处的头发,大大方方承认:“是啊。”
云镜禾听此不由轻叹一声,也不知自己昨日吃的到底是什么药。
突然她感觉自己衣服被轻轻扯了扯,“你生气了吗?”
要说云镜禾心里没有一点情绪,是不可能的,但真说要因此发怒,倒也不至于。
“你为何一开始不早说?”
时缨低头摩挲着指腹间捏紧的衣服,“我怕你看不起我嘛,那我错了好不好?”
时缨见她不说话,一只手撑在桌上,另一只手将云镜禾扯得更近了些,身体微微往前倾,“那阿姐你可以教我识字吗?”
少女软下的嗓音像那柔软的花瓣,划过云镜禾的耳边,她感到半边身子一阵酥麻。
那一声拒绝却怎么也没能从云镜禾的喉咙间吐出来。
她因着师长的辈分高,在太仓山的辈分也水涨船高。她自知性子古板无趣,平日里小辈们遇见她都不敢造次,更别提这般对着她撒娇了。
不过这样的时缨,也让她想起自己从前在太仓山后山腰见到的一只狸花猫,它每次会在她办完事情上山回去的那条道上等着她,会黏黏糊糊贴在她的脚边蹭着,很是爱撒娇。
她每次都不曾蹲下抚摸它,只是静静看着它在自己腿边蹭着。
时间久了,倒也成了个无人知晓的小习惯。
但不知什么时候起,它就不见了。
可她每次下山回去后总是还会去那一处地方坐上一会儿,却还是再也没遇见过它。
她想,或许是它也发现了自己的古板与无趣,所以离开了。
而现在,云镜禾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动,掌心处好似有微微的发麻感。
“好。”似是叹息,也像是一句承诺。
只是她话虽这么说了,教时缨学字一事也得等到她眼睛恢复后。
况且她现在根本无法得知能吃的药是哪个,一旁的时缨好心提议不如把所有的丹药都吃一遍,总能吃到对的。
云镜禾只是颇有些无奈说了句“胡闹”。
她询问时缨这一处周边可有人家,可以去问问其他识字的人。
但时缨却说这里方圆十里都没人家居住,可云镜禾分明记得自己早间听到了鸡鸣,时缨又说这是山间的野鸡。
云镜禾确实不曾听见外边有其他人家的动静,只是式样一个姑娘家独自住在这般偏远,是不是太不安全了些。
不过她又想,或许是时缨与周边邻里之间有龃龉,不愿接触,便也作罢不再强求。
没有丹药也无妨,只是可能恢复的时间会久些。
就是不知自己吃下去的那三粒丹药到底是什么,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作用。
而关于吃饭一事,在时缨再一次捧了不知何物的东西上来后,云镜禾再次委婉地表达了自己并不饿。
她原先还担心自己这样不进食会引起对方的怀疑,好在对方似乎并不是很在意这个,时缨在意的是她不接受自己烧给她的东西。
饶是云镜禾忍耐力再强,但面对这样的好意,还是觉得有些无福消受。
两人这般来回拉扯了几日,期间时缨偶尔会带一些精致的糕点回来,算是能入口的。
云镜禾不是没问过这些糕点的由来,但都被时缨搪塞过去了。
这几日里,云镜禾伤势有在恢复,只是灵力恢复的进度微乎其微,她思索着是不是得换种办法。
在她思考时,时缨捧来了一堆山间采摘来的野果。
云镜禾坐在桌前,摸着被摆在面前的果子,摸起来都是些圆圆的果子,上边还残留着水珠,水润且冰凉。
“这都是你去摘的吗?”云镜禾问她。
“是啊,我手还被划伤了呢。”时缨随口抱怨了句。
云镜禾闻言看过去,只是看不见,“严重吗?”
“不严重啦。”时缨满不在乎。
但云镜禾还是去拿出自己上药的伤药给时缨,让其涂抹在伤口上,并且很不满意时缨这种无谓的态度。
因为在她的眼里时缨是个普通人,与她不同。普通人会生老病死,她不是没见过普通人因为一个寻常的伤口感染,最终殒命的情况。
“知道啦知道啦,你怎么比巫......”时缨及时住了口,“比我家后门山坡那棵树上的蛐蛐还要啰嗦。”
云镜禾还想说些什么,但在时缨的催促下,她才伸手拿起一个果子放入口中。
“好吃吗?”时缨满怀期待地看着她。
云镜禾慢条斯理将口中的果肉咽下,“嗯,你也尝尝。”
时缨看着桌上那一堆五颜六色的果子,“我不吃这个,这是我特意给你摘的。”
她特意加重了后半句话的语气。
云镜禾闻言眉眼微弯,似是忍不住笑意,然而对方接下来的话,让她的笑容一时僵在了脸上。
“那你现在可以让我当你的伴侣了吗?”
她缓缓放下手中的果子,抿唇道:“不可以。”
“为什么?”时缨忍不住拔高了声音,“你不是高兴了吗?”
高兴了就该答应她才对。
云镜禾知道自己说那些颇具道理的场面话对她无用,便换了一个说法,“时姑娘,没有人会因为一个野果就让人当自己伴侣的。”
“怎么没有,你答应了不就有了吗?”时缨执拗道。
云镜禾缓缓摇了下头,显得有几分铁面无私。
时缨倏然站起身,云镜禾听见动静后皱了皱眉,伸手拉住她,“时姑娘,你去哪?”
回应她的是时缨生气的声音,“不用你管!”
两人挣扎间,只听见熟悉的声响再次响起。
“......”云镜禾讪讪收回手,沉默半晌后,“时姑娘,以后这家的衣服还是别穿了。”
7、忆往昔6
付出了努力没得到回报,衣服还被扯坏了的时缨心情一跃降到了最低点。
而云镜禾因为先前的意外,在时缨再次离开时没敢第一时间伸手去拦她,只能听着她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她端坐在原位上,面色平静无波,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她放在桌上的手渐渐收拢成拳。
下一瞬,她还是站起身,决定往时缨离开的方向走去。
可她刚站稳要迈步,胸口便是一闷,随之而来的是猛烈的疼痛感,让她耳中只余下一阵嗡鸣声。
云镜禾感觉体内游走着一股强大的妖煞之气,横冲直撞着她的灵脉,连带着先前消失的妖毒迹象也隐隐浮现出来。
她伸手扶在桌沿,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但还是没能站稳单膝跪于地上,唇色也迅速失去为数不多的血色,额角青筋隐隐凸显。
最终绷不住从口中吐出一口赤黑的鲜血。
云镜禾轻咳两声,深色的血迹沿着她的唇角缓缓流下,划过苍白的下颌后滴落,带有一种浮艳脆弱的美。
她的身体犹如被丢入炽热的火海中炙烤一般,但后背却是冷汗涔涔,那被她抓着的桌沿发出咯吱的声响,像是难以承受这样的抓握力道。
明明前几日吃了不知名的丹药都安然无恙,现在怎会这般来势汹汹。
她试图站起来,手却是碰到时缨放在桌上的果子,圆润的果子骨碌碌地滚落到边沿掉到地上。
果子,是不是因为果子,云镜禾神志模糊地想着。
身上的疼痛没有减轻的趋势,她抹去唇边残留的血迹,索性就地静坐入定,开始与体内翻涌的那几股力量相抗衡。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着,云镜禾紧拧在一处的眉间终于渐渐松开,脸色也有些许的好转。
许久之后,她才闭着眼长长吐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气息。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受了此番的冲击,她原先干涸的灵脉居然滋生出了少许的灵力,虽然不多,但也是出现好转的迹象。
这样看来,此一遭倒也算是因祸得福。
云镜禾头微微偏动,耳边听到了轻微的虫鸣声。
这几日没有再下雨,夜间会有虫鸣声,她便是靠这些声音和温度的变化来感知分辨白日与夜晚。
她没想到自己这一打坐居然直接到了晚上,而时缨却还没回来。
意识到这一点的云镜禾倏然睁开眼,想要起身出门,只是她单是扶着一旁的桌子站立起,便是耗费了不少力气。
在站起来的途中,她又想着或许时缨回来了,只是她在入定调息没听见也不一定。
云镜禾刚往前了一步,便感觉脚下踩到了什么,她低头看去,只能看见一点模糊不清的光影。
她一时怔在原地,随后重新闭上眼又睁开,确定这不是自己的错觉后才伸手抚上自己的眼睛。
虽然还不能看见东西,但她的眼睛能感知到一点模糊的光了。
她看向光晕最明显的那一处,朝着那走去。
微凉的空气被她吸入肺腑中,减轻了些许她胸口处断断续续的灼烧感。
她扶着门框抬头往天际看去,只能隐约感觉到月色高挂。
“时姑娘?”云镜禾试着喊时缨的名字,但回应的她只有微凉的夜色和无声的清风。
她凭借着这点微弱的光感,试图寻找自己所住房间的隔壁,却是惊讶地发现,此处似乎只有一间能住人的屋子。
云镜禾将唇线抿平,眉间再次浮现浅淡的折痕,现在她住在那间屋子里,那往日时缨都是住在哪里的?
经过方才那一遭的云镜禾本就乏力,一番折腾下来体内的妖毒又有卷土重来的趋势,她连忙定神将其压下。
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休养生息,只是她心中实在放心不下时缨,这世间远没有那般安全,时缨一人夜深还在外,保不齐会遇见什么危险。
在诸多思虑之下,她还是选择了出门寻人。
但她也不是漫无目的地寻人,她记下了自己走的方向和步数路程,沿着这个屋子的周边寻人,只是这样的速度难免慢些。
等到云镜禾将周边一圈都走了遍,天色已然蒙蒙亮,她决定先回去看一眼。
她刚走进门口,就听到了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那人的脚步声一顿,转而朝着她而来。
云镜禾的视线里只能看见一抹晃动的影子朝着自己跑来,她心口莫名一紧。
紧接着她腰侧的衣服被人紧紧抓住了,对方身上温热的气息冲散了附着在她衣物上的冰凉晨雾。
像是弥漫着水雾的湖面被轻轻拨开,露出澄净的水面。
“你乱跑去哪了!”时缨有些焦急的声音响起,全然不见昨晚离开时的怒气模样。
时缨抢走了云镜禾本要说的话,但她此刻一直悬着的心像是寻到了托举之处,终于落定。
她微抬起手想要去触碰对方的背,但最终也没能抬起。
“你怎么可以乱跑呢,害得我白担心。”时缨的话里带有埋怨和不满。
她刚刚一回来,发现屋里屋外没人,她还以为云镜禾跑了。
自己“哄”了这么久的人,却什么都还没能得到,她怎么可以跑呢。
而云镜禾没想到,原来自己在对方的心里居然这般重要。
“我没有乱跑,我只是想去寻你。”
时缨听了觉得奇怪:“寻我干什么,你不会是找了我一晚上吧,可你不是看不见吗?”
她抬起手在云镜禾眼前晃了晃,疑心道:“难道你能看见了?”
云镜禾摇了摇头,刚要解释自己现在只是能感觉到一些光感,但被时缨抢了先。
“那就好。”时缨语气里像是松了口气。
云镜禾眼神微动,“你不希望我的眼睛好吗?”
时缨承认得异常坦荡,“不想啊。”
“为什么?”云镜禾有些不解。
“你要是能看见了,跑了怎么办?”时缨说。
云镜禾张了张嘴,告诉她:“可我本来也不会一直待在这里。”
“所以我娶你,当你的伴侣,这样我们就能一直在一起了吧。”时缨又将话题绕回了昨日二人产生分歧的地方。
在她的印象里,成为伴侣后的两人做什么都是一体的,她也就不用担心在自己完成目的前这人会跑。
云镜禾没有应答,转而道:“时姑娘。”
时缨再次打断她:“别叫我时姑娘了,你可以喊我缨缨。”
可云镜禾觉得这样喊人太过亲近,并不太愿意,只是她不喊,时缨就不愿与她继续讲话。
无奈之下,云镜禾只能喊出了极轻的一声,“缨缨。”
而喊完之后,她被发丝半掩住的耳尖微微有些泛红,随后她将面对着时缨的那一面微侧了些过去掩藏,希望对方没有发现这一变化。
“你这一夜去哪了?”她定了定心神问出心中的困惑。
“没有去哪啊。”时缨说,“就是在周边逛了逛。”
云镜禾还要问什么,但却又闻到一抹熟悉的香味,还是那抹甜腻的脂粉气息。
又是这个味道,她恍然间想起,时缨每次拿回糕点的时候,身上也总会带有这抹脂粉味。
她先前还以为是时缨自行涂抹的胭脂,但她分明记得昨日的时缨身上并没有这个味道,出去一晚身上却有了。
就像是,在哪里沾染上的一般。而这东西,分明是姑娘家常用的。
时缨显然不愿意告诉她自己去了何处,而云镜禾现在有些不愿细想。她原本还想问时缨这些时日都是宿在何处,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这时云镜禾突然想到,“昨天弄坏了你的衣服,日后我定会补上。”
“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大不了你以后再给我撕一下不就好了。”在时缨眼里这件事无关紧要,就像是谁不小心撞了她一下,她再妆回去就行。
她昨天生气主要是因为云镜禾又拒绝了她,明明她已经做了那么多不会做的事。
“......”云镜禾有时面对她的突如其来的话语,依旧是有些招架不及。
两人一直在门口说话也不是个事,所以时缨带着人往屋里走。
云镜禾也跟着她往里走,她在外找了时缨一晚上,其实已是强弩之末。
进屋后,云镜禾往里走去,想要去休息一下,身后突然传来时缨的疑惑声。
“你吐血了?”显然时缨是看到了地砖上那一滩干涸的血。
“嗯,小事。”云镜禾说得轻巧,仿佛当时痛得恍神的人不是她一样。
“那你是不是快要死了?”时缨又问,还不等云镜禾作何回答,她又接着说,“如果你就快要死了,不如我就早日娶了你,我还能给你送终,好不好?”
这样不用她来动手,也不算白拿她的金丹了。
云镜禾闻言恍然一笑,她有时候真是有些弄不懂时缨,说的话总是会偏离本意,变得让人有些哭笑不得。
“时姑娘,这些事并不是一句好不好就能决定的。”
时缨这次没有计较她叫自己什么,而是问道:“为什么?”
云镜禾喉间轻动,“这种事需要两情相悦。”
“两情相悦。”时缨跟着她念了一遍这个词,“是互相喜欢的意思,那你不喜欢我吗?”
云镜禾一时答不上来,就听见时缨继续问她,“那你喜欢什么样的,我看看能不能给你找到个适合的。”
要是换做其她人能拿下云镜禾身上的那道禁制,也不是不行。
只是她没想到,听到这话的云镜禾倏然间冷下了眉眼。
“我要休息了。”云镜禾冷冰冰地赶着人,衣服不想再继续交谈的模样。。
但没听到答案的时缨又追问了一遍,最后得到了云镜禾略显生硬的回答。
“没有,我不会喜欢上任何人。”
时缨听她这么说也有些生气,于是一声不吭转身离开了。
两人就这么开始了一段冷战,非必要互相不理会对方。
云镜禾大部分时间都在修养调息,体内的灵力除去那一日后又停滞住了,唯一的好消息便是眼睛的视线又清晰了一些,现在能隐隐看出点物件的轮廓了。
而时缨那边,她有关注她晚间的去向,发现她这几日都不曾在家种,而且每天身上都会带着那抹胭脂粉气。
她闻着那味道,心就愈发无法静下来。
只是她好似也没有什么立场去对时缨问些什么事,说些什么。
......
又是一个时缨不归的夜晚,云镜禾盘腿坐于床上,却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最后她利落地下床走向门口,只是她刚开门,就看见一个身影直直朝她的脚边倒下来。
她眼疾手快将人一把抱住,在模糊的视线里,她勉强辨别出对方的衣着和体型。
时缨将自己缩在一起往云镜禾的怀里钻,那动作似是在轻蹭,“好冷......”
微凉的发丝扫过云镜禾的颈侧,她身体微僵,“时......缨缨?”
8、忆往昔7
云镜禾喊了时缨的名字,却没得到回应,但怀里的触感却是实打实的。
时缨正软绵绵地靠在她的怀中,半张脸都埋在她的胸口处,像是在汲取她身上透出的那点温暖。
这一幕让云镜禾不由得再次想起后山的那只狸花猫,只是当时的她从来没有触碰过它。
她垂眸看向被自己半抱在怀里的时缨,掌心接触到她的衣服是微凉的,大概是沾染了太多的夜晚的凉气。
她心中升起一抹懊悔,她不知自己这些日在同时缨置什么气,要不是自己,她怎会有家不能回。
而且时缨愿意去什么地方,也不是她一个外人所能干涉的。
云镜禾动了动有些僵硬的手,将人稳稳打横抱起进屋,随后动作轻缓地将人放在床上。
可在她准备起身时,时缨却不想离开,伸出双手牢牢搂在了她的腰间,怎么也拿不下来,偏偏她整个人又是没有支撑往后倒的。
所以云镜禾只能保持一个半弯腰的姿势,一手搂在她的背上,一手撑在她的身侧,以免自己也被带着躺下去。
这样的距离太过紧密,连两人的呼吸声都显得异常清晰。
云镜禾有些不习惯这样的亲密,偏又避不开。她看不清时缨的模样,只能放低声音试着问她:“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可时缨却是一声不吭,像是要尽力把自己给缩起来贴在云镜禾的身上,收拢在她腰间的手也是愈发紧着。
云镜禾轻叹一声,握住时缨的手臂想将其拉下,但因为怕再次扯坏她的衣服,不太敢用力。
加上时缨又不配合,最终费了好一番功夫,总算是将人从自己身上扒了下来。
两人的衣服也因此变得稍许凌乱。
云镜禾感觉这一趟下来,比她练一套新剑法都要累些。
而被拽离后的时缨躺在了床上,开始渐渐把自己缩成一团,像是在寻找一个安全的睡觉姿势。
云镜禾看不见时缨此刻的情况,心下又有些不安。
在经过一番挣扎后,她蹙着眉缓缓开口道:“抱歉,冒犯了。”
坐在床沿的她徐徐伸出手,去触碰对方。
当手指落在时缨的脸上时,她感觉自己好似碰到了一捧冰冷但柔软的初雪。
指腹渐渐上移,又触碰到她紧闭的双眼,指尖轻轻抚过,感受到她纤长的眼睫随着眼珠不安的滚动而轻颤着。
云镜禾感觉自己沉静的心跳在清晰地跳动着,她从自己的指尖下描绘出时缨的五官,像是在慢慢填满那些空白的之处。
再往边上便是秀挺的鼻梁,沿着优越的鼻骨一路往下。
云镜禾原本只是想要感受一下她的气息是否异常,可等她反应过来时,手指已然从时缨的唇瓣上掠过。
温热柔软,且饱满。
彼时的时缨感觉到唇上有些痒痒的,她有些不高兴地皱起眉,想要仰脸躲开。
云镜禾这才像是惊醒一般,迅速收回手,唇角抿成一条线,尚且无法聚焦的眼中多了几分不可置信和慌乱。
这不像是她会做出的事,更是不该做的事。
在她恍神之际,突然感觉到一丝陌生的气息,有点像是妖的气息。只是一闪而过,很快便没了踪迹,倒像是她的错觉般。
正当她想要再探一探时,床上的人发出了声响。
“冷......”时缨低声嘟囔着。
回过神的云镜禾连忙拉过一旁的被子给她盖好,但时缨却不喜欢这种束缚,没两下就将被子给踢开了。
云镜禾便再给她重新盖上,如此反复数次,倒忘了先前那点插曲。
她没有照顾人的经验,但这一夜却是照顾了时缨一整晚。
原本还担心时缨会再出现什么不适的情况,但好在并没有,只是有些畏冷。
最后是云镜禾用微弱的灵力使出驭火术,因为她现在灵力不足,所以这道术法是双手交握的方式传递的。
时缨畏寒的症状有所改善后,这才安稳下来入睡。
只是这术法须得用灵力维持,这一样一来,她好不容易聚起的灵力又被消耗殆尽了。
临近天亮之时,云镜禾才有些支撑不住,倚着床栏阖上眼。
也不知是不是近来太累了,她居然梦见了自己在太仓山的无方院中,还见到了百年前便已仙去的师祖。
那是师祖最后一次云游前与她的谈话,师祖她老人家一改往日的寡言少语,放下往日里尊长的姿态,与她说了不少推心置腹之话。
“镜禾,你这丫头啊,看似无欲无求,其实心中最为偏执。吾还记得,从前不小心给错了一套不适合你的剑法,你练不下来便一直死磕,要不是你师尊发现你的状态不对,还不知会如何。
当初你师尊将你送过来,希望让吾来教你无情道,可吾观你并非薄情寡欲之人,不适此道。七情六欲人之常情,修仙者也在六道之中自然是逃不开的。不过吾此番话,也并非是鼓励亦或阻止你去动情。
吾只是希望你切记,动情者式微,予修行者更是该谨慎。”
师祖最后的话语不断回荡在她居住的无方院中,久久不能平息。
动情者,式微。
云镜禾猛然惊醒,手上也下意识握紧一瞬,满满当当的柔软充斥在她的掌心之中。
而师祖的声音仿佛依旧在她的耳畔回响着,经久不散。
她的视线落在虚无处,神情有片刻的茫然。半晌后,她才转动眼眸,看向床上那人的身影,依旧是模糊不清的面容,只能依稀看出一点轮廓来。
只是云镜禾还没看多久,就感觉到时缨动了。
她分辨不清时缨是不是醒来了,只能先静静观察一会儿。
时缨醒来时感觉眼睛有些干涩,她想要抬起手去揉,却发现自己手里好像握着什么。
“能听到我说话吗?”
她在迷迷糊糊间听到一个人的声音,她努力辨别对方的声音,勉强睁开了一条缝,“嗯?”
云镜禾听见她的回应,心中微喜,“还有什么地方难受?”
“饿,”重新闭上眼的时缨拖着尾音,带着浓浓的困意,“我好饿啊......”
云镜禾迟疑了会儿才问:“想吃什么?”
“好吃的梦——”
时缨说到这时脑袋里嗡了声,原先还有的迷瞪当即一扫而空,她猛然睁开眼,自然也看清了坐在床边的人是云镜禾。
倚在床边的云镜禾眼睫微垂,晨曦里微弱的光影在她脸侧浮动着,宛若水墨画中被晕染开的一滴墨。
时缨视线下移,落在奇怪的地方,发现她的手居然和对方紧紧交握在一起,掌心处还传来了温热黏腻的感觉。
时缨猛得坐起,胸口起伏不定,像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云镜禾感觉手中骤然一空,半张的手心瞬间被清凉的空气所填满,她握拢后只抓了个空。
她默默将手收回,又问了一遍,“身体感觉还好吗?”
时缨有些紧张地盯着云镜禾,被单上被她抓出数道微微扭曲的褶皱。
不好,她当然不好。
昨晚是朔月,是她最虚弱的时候。
大概是最近被这修士给气着了,她居然忘了注意这件事。
朔月日是妖力最为虚弱的时候,若是一般的梦妖也就罢了,偏她还不是一只完整的梦妖。
时缨的妖力因为一些原因无法运用自如,虽然还能食梦,但平日里大多数时间就像个普通人一般。可她到了这一日,却是有可能出现妖力反噬的情况。
昨晚她只记得自己想要去吸食一点梦境来应对和缓解身体的不适,却不想迷迷糊糊间居然是回到了此处。
说到这她也有些生气,这云镜禾虽然没了灵力,但她的神识依旧是难以入侵半分。
她原还想着养着个人可能还能当‘粮食’,梦妖是依靠吸食梦境中的七情六欲来维持和增长妖力,她这个半妖也不例外,结果云镜禾的神识宛如铜墙铁壁,进去不了半分,害得她还是得经常出去觅食。
当真是失败。
“怎么不说话?”云镜禾得不到回应,皱着眉稍稍靠近了些对方。
时缨被拉回思绪,她现在要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在自己虚弱的时候,对方有没有发现什么。
“你......”
“嗯?”云镜禾偏头轻应。
时缨仔细观察着云镜禾的脸,试图在上面找到点蛛丝马迹。
云镜禾虽然看不清,却也能感觉对方好像是在盯着自己看,而且有愈来愈近的趋势。
她原先还能维持镇定的模样,但随着距离的缩短,她感觉自己的气息微微错乱,放在身侧的手也握紧了些。
“你躲什么?”时缨问,“你难道能看见了?”
云镜禾顿了顿,“是你的呼吸都快落在我脸上了。”
时缨这才将身体往回坐了些。
“身体还有不适吗?”云镜禾尤为关心这个,没得到答案大有要不厌其烦继续问的趋势。
“没有了哦。”时缨再次靠近她的脸庞,娇嫩的唇瓣微动,“我昨晚怎么了吗,我都不记得了。还有,你又叫错了,该叫我缨缨才对。”
不记得了。这让云镜禾原先要继续问的话顿在喉间,不上不下。
“你还在生气吗?”云镜禾的眉眼慢慢染上些许肃然,“前几日我有不对,是我该与你致歉。”
她觉得时缨可能是因为和自己怄气,所以才不愿和自己说。
时缨面上露出笑来,眼眸轻转,“那阿姐说说,自己是哪里不对?”
看来自己昨晚应该没有露馅,不然云镜禾不该是这般反应才对。
心底的石头落了大半,时缨自然又变回了从前的模样。
云镜禾看着她,墨色的眼眸宛如水洗的黑石,没有一丝杂质。忽而长睫半掩,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以往无论面对多少修炼中的阻碍,她都不曾退过一步,这是她第一次萌生了退意。
她有些不敢去细想时缨那个问题背后的答案。
“缨缨,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时缨歪着头接话道:“知道啊。”
应该没人比她更知道了,毕竟她看了那么多。
云镜禾却缓缓摇了摇头,“不,你并不知道。”
她若是知道,怎会在说要当她伴侣后,又说出要替她寻个适合的人这种话。
“你并不喜欢我,你喜欢的或许只是我的皮相。喜欢自己觉得顺眼的人和事物,那不是两情相悦的喜欢。”云镜禾面上没有太多情绪波动,眼神渐渐变得坚定,“你可知晓对喜欢的人,寻常人之间还会做什么来表达吗?”
云镜禾深吸一口气,正要继续往下说,忽而感到眼前压下一片阴影。
她的鼻梁处传来轻微的挤压感,紧接着是唇上擦过一抹似有似无的柔软。
“是这样吗?”
9、忆往昔8
不过几息之间,云镜禾眼中好不容易蓄起的坚定瞬间土崩瓦解。
她感觉自己的喉间好似被一直无形的手给攥紧了,徒然微张着唇,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怎么了,”时缨觉得疑惑,“难道我做的不对吗?”
她回想着记忆里的那些画面,想着再做一遍。
云镜禾却猛地攥住时缨的手腕,将人撤离开,“放肆!”
莫说太仓山,便是天底下也没人敢这般对轻薄她!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凶时缨,以往被刻意收敛的威仪与肃杀之气自周身流露出来,带来无形压迫感。
时缨倒没被这样的云镜禾吓着,她只是觉得自己的手腕被抓疼了,对方的力道极重,她感觉自己的腕骨都要被碾碎了一般。
她忍不住伸手去掰云镜禾的手,“你干什么,不就是轻轻碰了你一下吗?”
明明那些姐姐们都喜欢这般做,怎么到了云镜禾这里,就什么都不对了。
“你要是不喜欢就说,我以后不对你这样就是了嘛,怎么别人都不这样,就你这样。”时缨一时间心中也有些恼火。
她虽孱弱,但诞生至今,还没这般被欺负过,从来都是她让别人哭的。
为了得到这人的金丹付出这么多,真是亏大了。
可云镜禾却好似置若罔闻一般,只是死死抓着她的手。
时缨见她没有回应,便伸手去推了她一下。
云镜禾被推了这一下,却猝不及防扭过头,猛然张口喷出一口血来。
时缨见到这一幕也是愣住了,她怔怔看着自己推人的掌心,心想自己何曾有这般威力了?
云镜禾顾及不得其他,她面色惨白,五指紧紧抓捂在胸口之处,额间青筋暴起,没一会鬓边便是冷汗涔涔的模样。
饶是这般模样,她也不曾松开时缨的手。
“你刚刚,是在做什么?”云镜禾将字眼咬得极重,听起来带着些许咬牙切齿的味道。
“亲你啊。”时缨还是那副坦荡自如的模样,仿佛自己不过是随手做了一件事。
时缨看着她这般模样,此刻也顾不得手腕上那点疼痛了。
难道就因为她亲一下,云镜禾就吐血了吗?
那她要是多亲几下呢,是不是就能成功了。
想到这的时缨眼神有些发亮,面上也带上了笑盈盈的笑容。
就是现在好像是不行,云镜禾虽然看不见,但眼神看起来让她有些瘆得慌,像是要把她给吃了一样可怕。
“你!”云镜禾闭上眼,咽下喉间翻涌的血气,“你知道那是代表着什么吗?”
时缨不假思索道:“喜欢你啊。”尤其是喜欢你的金丹。
云镜禾此刻气息紊乱至极,沾染了血色的唇瓣显得红艳潋滟,更衬得她唇红齿白。
“你还好吗?”时缨‘关心’道。
云镜禾眼睫微颤,缓缓睁开眼来,低声喃着:“你真的知道?”
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她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人和事,也无从对比。
“当然了。”时缨晃了晃自己手腕,“你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吗?”
她感觉云镜禾好像没有刚才可怕了。
云镜禾仿佛此刻才意识到自己一直仅仅攥着对方的手一般,五指微僵着松开那截纤细的皓腕,留下了数道泛青的指痕。
她现在心下乱得很,以至于方才灵脉都出现了一瞬的逆行,气血翻涌不休。
云镜禾咽了咽灼烧生疼的喉咙,站起身就要往外走,但后方的衣摆被时缨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
“你去哪?”
“我,”云镜禾看着外边那团亮色的模糊天光,“我想出去走走,不会走远。”
她说完这话,就伸手将自己的衣裙从时缨手中抽出,然后头也没回地往外边走去,像是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时缨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想这人看不见自然也走不远,而且她身上朔月的影响还没完全散去,所以也就没管她。
她低头有些心疼地捂住自己的手腕,心想这肯定是要留痕迹了,往后她可都要讨回来才行。
......
云镜禾出了门后,几乎是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去哪,她只是觉得自己不能在那个地方待下去了。
一夜未曾打理的乌发披散在后方,微风吹来时轻轻扬起,有几缕垂落在她的胸前。
云镜禾感觉嘴角有些紧绷的感觉,她想起血迹还未擦。
她抬手想要将其拭去,却在碰到嘴唇时,不合时宜想起那抹柔软的触感。
擦拭的动作猛然一重,她在心中默念起了百年不曾念过的清心诀。
冰寒千古,万物尤静,心宜气静......万变不惊,无痴无嗔,无欲无求,无舍无弃,无为无我。
“万变不惊,无痴无嗔,无欲无求......”云镜禾口中不断重复着这几句,好似这样,就能将心中那些纷杂的思绪给一一压下。
在念了上百遍后,她感觉心绪终于渐渐平稳下来,开始看自己走到了何处。
虽然看不清晰,但也能看个大致,此处周边好似还有几户人家,而非时缨那般所说周边没有人家。
不过待她离近一瞧,房屋大门皆是敞开着,而里边却是空无一人,是无人居住的模样。
照这样看的话,时缨也没说错。
最后她磨蹭了好些时间才回到院子门口,而她手上还拿着几个果子,是在路边的树上采摘下来的。
院子里静悄悄的,她走进屋内,隐约看见床上躺着的那个身影。
云镜禾静静站在远处,面色略显沉重,她想给自己找点什么理由离开,但脚步却是依然朝着那边迈去。
时缨应该是睡着了,因为她的呼吸平稳且有规律。
云镜禾陡然松了口气。
*
时缨这一觉睡到了下午,总算是缓解了一些乏力的症状。
她刚坐起来,又是看见云镜禾坐在了边上。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云镜禾默不作声递过去一个果子。
“嗯?”时缨有些不明白。
“你不是饿了吗?”
“可我不爱吃这个。”时缨拒绝了她的好意。
云镜禾听此抿着唇收回手,“那你喜欢吃什么?早间说的那是什么?”
时缨总不能说自己喜欢吃梦,越是七情六欲重的越是喜欢。
她灵机一动,“是梦仙楼的荷香鸡。”
云镜禾静默一瞬,道了声:“好”
虽然她并不知道着梦仙楼在哪,但总能找到。
时缨有些奇怪地看她一眼,这人怎么出去一趟好像就好了,还变得这么好说话。
不过她现在没空多想,云镜禾刚刚提醒了她,自己该吃东西了。
于是她下了床,准备出门。
“我今日要出门。”
“晚上回来吗?”云镜禾抬眼看向她。
时缨想了想,“应该不回来了吧。”
云镜禾下意识就要拦她,但她忍住了,只是任由时缨离开。
时缨离开后,她的指尖才悄悄散去一抹荧色的灵力。
一炷香后,云镜禾也出了门。
*
云镜禾一路追寻着灵力留下的痕迹,最终来到一条大道上。
正当她准备往前走,突然听到背后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
“姑娘?”老妇语气里带着些试探,“你是从九星村来的?”
云镜禾转过身去,只能看见一个略显低矮的身影,边上还站着一个女子,看身形和站姿都比老妇要更为年轻。
老妇以为她没听见,于是又问了一遍。
云镜禾看向她所指的方向,正是她来时的路,那边好似只有一条路,没有什么岔路口。
“是。”
老妇听此有些吃惊地“诶呦”了两声,“你难道没看见外边张贴的字条吗,居然敢一个人去那里,不要命啦。”话语里满是担忧。
云镜禾眉心一皱,“抱歉,我有眼疾,不知那里张贴了什么字条?”
那老妇一听这话更是觉得天要塌了,“我的天老奶哟,你个女娃娃眼睛不好,居然还敢一个人出来瞎逛,家里人都是干什么的。”
“劳烦您告知一下上边张贴的是什么。”
“那村子闹鬼啊,官府都管不了,让全村人都给搬出来了,现在都没人住的。”老妇身边的女子说道。
云镜禾听着这些话,心中有些起疑,但她没有多说什么。
“是啊,你还年轻,别不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事情,等真碰见可就来不及了。”老妇临别前语重心长叮嘱道。
云镜禾谢过她的好意,继续赶路。
她留下的灵力不多,有效时间也不长,所以须得尽快沿着痕迹追上去。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左右,她才看见了一座城门,门口处没有盘查身份文牒的人,她很容易便进了城。
许久没有身处人群之中,周边人群接踵而至,显些令她看不清地上的灵力痕迹。
她在城中走了半炷香的时间,终于在一处充满欢声笑语的地方停下步伐。
轻纱帘幕悬挂在楼前,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脂粉气息。
云镜禾看着地面上的灵力痕迹,一直延续着到敞开的大门入口才不见。
而大门内,成双结对的女子依靠在一处,嬉笑怒骂间满是暧昧的气息。
10、忆往昔9
当今世道民风开放,磨镜之风也非稀事,所以这里是一片只属女子的风月之地。
云镜禾虽活了诸多岁月,却从没踏入过这样的地方。
她一时有些怔住了,难道时缨来了这里?
那她先前对自己的所作所为,算什么?云镜禾气息隐隐有有些不稳。
楼内有人在门边闲逛时瞥见了站在门口的云镜禾,她先是偷偷瞧了她许久,踌躇后想着去到那人的身边,但身边人却是一把拉住了她。
“你做什么?”棠春有些疑惑地回头看同伴。
“我才要问你要干什么呢、”
“当然是去找那人聊聊,我瞧她一个人在那站挺久了,或许是不敢进来呢。”棠春示意她看向外边的那女子。
同伴闻言抬起泛着流光溢彩的蚕丝扇,掩住半张艳丽的脸止不住轻笑着,“你且看看那人的周身气度,像是会来我们这种地方找乐子的人吗?”
她们这虽是只接待女子的风月地,但许多人过来也不过是图个欢乐。
“依我看那模样,倒更像是来捉奸的。”同伴边说边笑。
棠春听她这么一说,当即又犹豫起来。她偷偷瞧着云镜禾,自己见过的女子也不算少,但有这份清绝之姿的确实是不多见,她方才确实是有些被这皮相给蛊惑住了。
在她俩一来一回说话间,那边已经先有不长眼的人先凑上去了。
只见那方才还看着柔柔弱弱的好看姑娘,直接将那上前来搭讪的登徒子一脚踩在脚下,让其动弹不得。
棠春原先还想迈出的脚收了回去,眼神里露出一丝震惊。
“你瞧,我就说吧。越是漂亮的东西,越是要小心才行。”同伴拿着扇子轻轻敲了下她的脑袋,施施然转身进去。
棠春心知她说的有道理,依依不舍看了两眼,也转身走了回去。
而云镜禾那边,那个被她踩在脚下的人哀嚎了两声,来往的周边人瞧见这动静望过来。
云镜禾鲜少这般对普通人动粗,但这人的嘴巴和手脚皆不干净,还因她身上穿的衣服而将她视作是轻浮的女子,毫无尊重可言。
“女侠,女侠我错了,还请您高抬贵手。”趴在地上的男子捂着鼻青脸肿的脸不敢见人,被女子这般踩在脚下让他觉得颜面尽失,只想尽快离开此地。
周边人瞧见了热闹慢慢聚集过来,云镜禾最终还是收了脚,情非得已之下,她不会伤人性命。
男子当即爬起来,顾不得去拍满身的灰尘,半捂着脸一瘸一拐跑走了。
那些聚过来的人也再次散去,重新回归自己的生活中去。
夜色已然降临,周边街道两旁点亮了华丽的彩灯。
城中并未实行宵禁,是以街上来往的人并不少。
她虽看不清周边,但也能感受到那些无形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不过她并不在意,往日里她就时常被人看着,早已习惯这些目光。
云镜禾看向后边楼里热闹非常的虚景,眼神有些晦暗不明。
......
棠春也没想到,自己半个时辰后来看,发现对方依旧在那站着,只是站的稍稍偏了些。
后边有不知情的客人进来后笑问站在门口的那人是谁,指明想要她的相陪。
这样说的人多了,也引起了楼里管事的注意,她觉得这样不太行,便让人去和那站在门口的人说说,要么就进来,要么就让她不要站在这边,以免让人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没有相陪之人的棠春自告奋勇领了这门差事,她迈着婀娜的步伐来到对方的身边。
对方很谨慎,她刚走过去便转过了身。
“我瞧姑娘在这里待了许久,不妨进来坐坐?”棠春伸手想去拉她的手
许之微不动声色避开对方的触碰,她清冷的语气中好似在压抑着什么,“我在等人。”
来这找人的不少,等人的自然也是有,棠春心想莫不是真让人说对了,这是位来捉奸的。
她仔细看了看对方的脸色,突然发现对方与自己说话时的眼神是虚虚望着前方的,像是没有一个聚焦点。
棠春心下一惊,没想到还是个看不见的瞎子,心里对她不免多了几分可怜。
“秋风入寒,姑娘若是要等人,也还是寻个好去处吧。”棠春话已至此,别的也不再多说了,毕竟她也怕卷入别人的家事中。
云镜禾谢过她,只是依旧没动,待人离去后她才垂下眼。
她其实很想问对方认不认识时缨,亦或是走进那个地方去找人,可她却始终没能问出口,也没有走进那里。
而是选择了最愚蠢的一种办法。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做什么。
......
楼里不少姑娘都听说了外边那女子的事,见棠春回来后,就拉着人问情况。
棠春心中可怜那人,便将自己看到的都说了。
这里边传得最快的便是热闹事,外边来了个貌美的瞎子,在冷风中等负心女的故事,没一会儿便在楼里里传开了。
大家私下纷纷猜测谁是那位负心女。
时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坐在屋内最高的主梁上,手中百无聊赖地编织着一条红色的手绳。
她刚进了食,现在身体的饥饿感和不适都在渐渐消退,现在就是在打发时间。
突然屋门被人推开,下边进来的两名女子轻声细语交谈着,不时夹杂着几声嬉笑嗔怒。
“你往后可会做了那负心人,让我同那外边的盲眼女子般凄苦等你?”
“我自是不会的。”
听到这话时缨编织红线的手一顿,她经常能在这边听见不少八卦,但这现成的可不多见。
她有些好奇地想要往窗外看看,只是她这边位置太高,根本看不见窗户那边。
所以她直接从高处跳了下去,本在那浓情蜜意的两名女子被她这一遭吓了一跳,不免尖叫出声。
只是声音被外边的丝竹声给掩了去。
“你是谁?!”
时缨淡手撑在两人面前的案桌上,笑眯眯扬起手指,对她们“嘘”了一声。
那些缠绕在她指间的红线倏然游动,还不等那两人发出呼救的声音,红线便钻入她们的额间。
两人皆是身形一滞,随后双双晕倒,不省人事。
做完此事的时缨这才直起身,她走到窗边将窗户一把推开。
只是她那好奇的头都还没探出去,就看见外边伸出一只手,极快地抓住了她推开窗的手。
月色之下,那只手的每一寸骨骼都异常精致,手背上青色的脉络微微凸显,只是掌心和指腹有些粗粝,磨得时缨手腕有些生疼。
而且对方力道之大,似乎是要将她的骨头碾碎。
11、忆往昔10
时缨心下一惊,她当即将掌心翻过去反抓住对方的手腕,身侧的手上也已经缠上了无数的红丝,作势要抬起朝那人攻击。
只是她这些动作在看见窗外那张脸的瞬间慢了下来,神色里露出些不可置信来。
“你怎么在这?”说话间,她极快地将自己缠满红丝的手往身后藏,让其消退恢复如初。
云镜禾站在瓦檐上,在听到对方的声音后,第一时间便是将嘴唇抿得更紧了。
她一言不发将人往自己这边拉了些。
时缨被拉得微微一踉跄,手撑在窗沿上稳住身形,“你干什么呀?”
云镜禾看向时缨的背后,眉峰微蹙,像是在寻找什么,“里面有谁?”
她刚刚站在下面,察觉到一丝微弱的妖气,追踪之下才来到此处。
可现在又消散了,寻不到半分痕迹,倒是没想到居然能看到这样的意外之喜。
时缨见她如此,此刻也顾不得别的,“你眼睛能看见了?”
“嗯,”云镜禾没有过多解释,“只是一点。”
她依旧是盯着时缨后边瞧,只可惜她什么也看不清,又问道,“你刚刚和谁在一起?”
时缨想起屋里那两个不省人事的人,她挡住云镜禾的视线,面不改色看着她,“没有啊,就我一个。”
云镜禾转过视线看她,缓缓道:“是吗?”
时缨不知为何,总觉得云镜禾这眼神看着有些犯怵。
“当然了。”时缨说,“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云镜禾神色微绷,努力稳着嗓音,“你又是为什么在这里?”
“我?”时缨歪着头想了下,“我当然是有事啊。”
“来这里办事?”云镜禾说话时下颌的线条紧紧绷着。
“是啊。”时缨回答得干脆“有什么问题吗?”
云镜禾握住时缨的手隐隐又加重的趋势,在对方没有反应过来之际,突然从空余的窗口处翻了进去。
时缨被她这一番举动打了个措手不及,转眼间云镜禾已经翩然落地,要往里走去。
云镜禾站在屋内,感觉自己似乎是被那四面八方的脂粉香气给裹住了一般,呼吸之间满是甜腻气息,像是化不开的糖丝。
与此同时她感觉自己的心跳隐隐有些加速,她说不清楚自己进来到底是为了追寻那一点不知名的妖气踪迹更多,还是为了......
她扫视着周边,屋内的房梁上好像是悬挂了不少轻纱,此刻因为开了窗,风吹进来后在轻轻摇曳着。
让本就看不清的云镜禾更是无法看清屋内全貌。
她拉着时缨往前走,伸手拂开那些层层叠叠的薄纱,想要进去一探究竟。
云镜禾不知道,自己这番举动让时缨一颗心都高高吊了起来。
时缨本来还有些庆幸屋里有这些扰人眼目的纱,没法让人一眼看清屋内的情况。
谁知这人还要接着往里走,可她也不知道云镜禾的眼睛到底恢复到什么程度了。
“我都说了没人呀。”时缨这边话音刚落,就听见一道极轻的女子哼声。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她极快地瞥了眼躺在地上的人,其中一名女子似乎有醒来的迹象。
“什么声音?”
眼睛虽不行,但耳力依旧超群的云镜禾自然也捕捉到了这点细微的声响。
在她又一次拂开轻纱往前走了两步后,突然感觉眼前闪过一片阴影,紧接着时腰间一紧,柔软的身躯挨了上来与她紧紧靠在一处。
时缨好像是碰到了什么东西,传来重物倒地的沉闷声,可云镜禾现在无暇去顾及。
“你......”云镜禾呼吸一滞,瞳孔微缩。
“里面又没人,不要往前走了。”时缨在确认对方再没了醒来的迹象后才收回了脚。
云镜禾听到这话,原先有些发木的思绪渐渐回归,她缓缓低头,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只有欲盖弥彰者才会这般,她不想让自己看见的是什么。
她伸手去掰时缨的手,“松开。”
清亮微冷的声音里蕴藏着一丝怒气。
时缨不明白这人怎么突然就生气了,但她也不可能就此听话。
毕竟她的侧后方就是那倒在案桌另一边的两人,现在是被桌面一个错位给挡住了,但在往前点她就不保证会不会被云镜禾给看见了。
“我不松。”她不但不松,她还要把人抱得更紧些。
云镜禾脸色倏得沉下来,眼里愠色渐浓。
那里到底是有谁在,居然能让她这般拼命拦着自己,不让靠近半分。
她再次去大力掰开时缨的手,想要往前一探究竟。
可时缨像是和她较上了劲,紧紧抱着她的腰,不肯松开半分。
但云镜禾常年修习剑道的力量并非是时缨所能抵挡的,她还是一点点将时缨的手从自己腰间拿了下来,只是后边也不曾松开。
她还准备拉着人一起往前走,白皙修长的指骨节微微凸起,显出几分紧绷感。
时缨这边拼力气又拼不过,眼看着就要看到地上那两人,恰巧脸颊边被轻纱拂过,她灵机一动,故意带着人往那些垂下的长纱上靠,作势要摔倒。
云镜禾在察觉到时缨身子倾斜时,第一时间就去搂住了对方的腰身。
但那些轻薄的纱也不知是什么做的,居然粘在身上难以拿开,她脚下的步伐也被时缨带乱了。
眼看着维持不住平衡要摔倒,云镜禾眼疾手快将两人掉了个位置,自己的后背朝着地面重重砸了下去。
也不知下边有什么,后肩处传来一阵尖锐且麻木的痛,让她的脸色白了一瞬。
因为她俩的动静,周边这一片的轻纱都被扯了下来,此刻飘飘摇摇落下来,将二人笼罩住。
云镜禾想要去看看后肩撞到的东西是什么,刚要起身转头看看,就感觉脸颊边沿被人捧住往回掰正,而鼻尖猝不及防抵上对方。
外边的烛光被这层粉色的轻纱阻隔,分散且均匀地充斥在这方天地之间。
一急一缓的呼吸交错在一处,分不清彼此。
只需要有一人的偏差,就能碰到彼此的柔软。
“起来。”云镜禾的声音似乎变得有些嘶哑,白皙的脖颈泛起浅淡的红,一直连着爬到耳边。
“我不!”时缨有些紧张地捧着她的脸,生怕她一个转头就会看见那边同样躺在地上的那两人。
云镜禾眼睫一动,想要错开与她相抵的鼻尖,但很快又被追着抵住了。
“你先别乱动。”时缨这样说着,但很快她就被别的新奇给吸引了目光。
云镜禾突然感觉脖子上传来一点微凉的触感,像是被微凉的狼毫笔尖擦过,紧接着听到时缨问:
“你这里怎么这么红,是动情了吗?”
这声音天真得纯净,却在云镜禾心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模糊的光影之中,她一把捉住时缨的指尖,深沉如墨的瞳仁里像是在孕育着一场危险的风暴。
12、忆往昔11
时缨感觉自己腰后被人覆着一压,本就只用单手肘支撑的她失去些许的平衡,直接半趴在云镜禾的身上。
盖在她头上的轻纱也随之微微晃动,恍如一阵煦风吹拂而过。
时缨微抬起头,刚想开口,清透的茶色眼眸就直直撞进那双墨石般乌黑的双眸中,宛如黑色的漩涡,会卷着她陷入蕴藏着未知的危险之中。
“不可乱碰。”上唇与上唇轻碰在一处吐出字词,字字轻缓,却带着难以言说的沉坠感。
让人觉得云镜禾这话倒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时缨心头突地一跳,随之是没由来感到一阵心跳加速,这感觉奇怪又陌生。
不过,她倒没有特别讨厌,只是觉得有些不舒服,像是难以掌控的不安。
可云镜禾不见她此刻的变化,她放在时缨腰后的手掌贴合着她下陷的腰椎处,源源不断的体温透过衣物传达到她的掌心之中。
时缨被她抓紧的指尖因为充血而泛红,乍看之下就像是染上了胭脂。
“你怎么总喜欢抓我手!”时缨将自己出现难以描述原因的变化归咎于此处,语气里也带了些急躁。
“你为何,”云镜禾像是在寻找一个词来形容她,放在她腰后的手微动,“总是不听话?”
她的尾音里捎着一丝无可奈何和挣扎之后的叹息。
云镜禾微闭了下眼,复而睁开,眼底那些翻涌的情绪渐渐褪去,余下一点欲盖弥彰的清明。
她松开时缨的手,手臂横过她的腰搂紧一顺,而后撑着手臂抱着人坐了起来。
时缨还没反应过来,人就跪坐在云镜禾身上了。
原先笼罩着两人的轻纱顺着她们起身的动作缓缓滑落在地,堆叠在一处。
时缨抓着云镜禾手臂上的衣服,手指稍稍揪紧了些布料,她缓缓眨了下眼睛,准备从她的身上起来。
可云镜禾却没有松开人的迹象,掌心严丝合缝契合在凹进去的腰线处。
“我要起来。”时缨示意她松开自己。
云镜禾手指微动,最终还是缓缓放开,任由对方退开去。原先被贴合的地方骤然一空,空气带走了上边留有的温度。
她感觉自己好似冷静了些,而背后的疼痛也愈发明显。
她伸手去摸,虽然没摸到伤口,但却摸到了衣物的裂口,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勾破了。
这到底是谁家制作的衣物,质量竟会差成这般。
时缨看到了她的动作,歪着脑袋过去看了眼,“你衣服怎么破了?嗯,这盒子是什么?”
云镜禾就感觉她错身过了自己,往她身后拿了个什么东西。
她想这大概就是被自己砸到的东西。
云镜禾听到时缨打开木盒的声音,将里面的东西拿起。
“铃铛吗?”时缨拎着那镂空小球上边的细链摇了摇,一阵轻微的晃动声在时缨的手中响起,像是里边有什么在来回微震着,“上边还有字。”
她正要去认,想到什么后停了下来,“我不认字,你帮我看。”
正好可以试探一下云镜禾这眼睛恢复到什么程度了,时缨觉得自己可真是聪明。
“我看看。”云镜禾接过时缨手中的木盒,指腹摸在木盒顶部写的字上。
这上边刻写的是篆体字,她仔细顺着字的笔画摸下去,“缅...铃?缅——”
她猛然顿住动作,骤缩的瞳孔难掩心中的震惊。
时缨拿着东西凑近她,“缅铃?我好像听说过来着,但这是用来做什么的?”
这小东西做得还是挺精致的,像个球形的小铃铛似的,只是不会发出铃铛那般清脆悦耳的声音。
时缨还想要仔细研究一番,突然眼前一花,她手中的东西转瞬间便不见了,而是到了云镜禾的手中。
“你想要就说嘛,我又不是不会给你看。”时缨善解人意道。
云镜禾收拢手心,二话不说直接将那东西湮灭在自己的手心中,化为一堆金色的齑粉。
“不过你还没告诉我,这是什么东西啊?”时缨的求知好问总喜欢体现在一些不该问的地方。
“你......你不知道?”云镜禾语气里带着点迟疑,她本以为她会出现在这样的地方,自当知道。
时缨听她这语气,有些好奇,“我应该知道吗?”
“不应该!”云镜禾忍不住提高语气。
此物原是外域番邦出产,逢人荐转流传到此,此物状似玲珑,得人轻借力,辗转作蝉鸣,故而得名勉铃,亦唤缅铃。
云镜禾会知晓这些在他人眼中属于邪门歪道的东西,还得得益于她那爱好博览全书的师尊。她的私人书阁在被师祖责令好好分门归类前,前去拿书的云镜禾时不时便能获得一些别样的惊吓。
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些她本以为已经遗忘的知识,居然有一天还能用上。
但如果可以,她宁愿自己不知道!
偏偏时缨那边还在不停追问着,“那你为什么可以知道,我却不能?我可以自己去找人问,她们总会告诉我。”
云镜禾拉住她,语气带着一抹森寒,“不行!”
时缨不喜欢她这样强势的模样,“你怎么总爱管我,这个不行,那个不行的。”
她已经为云镜禾改了很多了,但她也不能一直这般得寸进尺下去,人还是听话点的好。
或许她真该和巫风学学。
“我管你,她们不管你,所以你喜欢来这里是吗?”云镜禾抬眼看她时神色有些复杂。
“我喜不喜欢来这里和这个没关系,没人可以真正管着我。”时缨思维清晰得很。
听到她这样说的云镜禾握紧手心,“你一边说着想当我伴侣,一边留恋此等风月之地寻欢作乐。”
“我没有留恋啊。”时缨心想自己不过是为了饱腹罢了,“而且想当你伴侣,就不能来这里了吗?”
云镜禾眼皮微微一跳,语气有些抑制不住地抬高,“时缨,你把我当什么?”
“我自然是把你当——”时缨回想着往日里听到的那些话语,她拉过云镜禾的手放在自己心口处,语气自然娴熟,“这里的宝贝啊。”
云镜禾眼眸微垂,看着自己手被拉着的方向,再缓缓抬眸看向时缨。
“行吧,倘若你不喜欢,那我以后不来就是了。”时缨做出妥协,心想着自己等金丹到手再来就是了。
云镜禾心中不免有些乏累,她实在无法想象,时缨是如何平安成长到如今的岁数的。
往日太仓山收弟子,在最后她也会前去把关一二,那些留下的大多是都是慧根上乘的弟子,她还是第一遇到能这般气人的,一时间不免有些想发笑。
“你笑了,不生气了吧。”时缨见她露出一丝笑意,又大着胆子凑了上去。
云镜禾只得在心中劝解自己一句,稚子心性,不必过分强求。
否则最终心境不稳的只会是她自己。
此刻的云镜禾早就把自己一开始的目的忘到了脑后,“跟我回去。”
“现在吗?”这天马上就黑了,是她最佳的进食时间啊,时缨还想再待会儿。
可云镜禾横眉冷声道:“你还要继续待在这?”
时缨还是有一定眼力见的,“那我跟你回去,你就答应让我当你伴侣了吗?”
云镜禾抿着唇没有说话,眼神有些躲避。
时缨可不会放过她,拉着人的衣袖一遍遍问,“你是不是同意了,是不是呀?”
云镜禾被她缠得多了,转过身去,“此等终身大事,非我一人所定。”
她这话其实是在撒谎,整个太仓山没有多少人有资格来插手她的私事。
但她希望用此来表达自己委婉的拒绝,她并非年少冲动的年纪,牵一发而动全身,很多事情都应该经过深思熟虑才能做。
“谁,我现在就去找她?”时缨有些不开心,怎么这么多麻烦,这修仙的人就是瞎讲究。
云镜禾暂且不想与她继续这个话题,只想将人带离此处。
“你这衣服都破了,还是换一下吧。”时缨看见她背后的衣物被勾破了,于是拉住她,特意避开了躺在那的那两人往里间走。
这里边和外边的空间被屏风所隔开,算是彻底避开了这份不安的隐患。
云镜禾瞧她一副轻车熟路在此行走的模样,眉间又紧蹙了几分。
不过有件事时缨倒是没说谎,屋内似乎真的没有别人,这个认知让云镜禾脸色又好了些许。
时缨松开人,去拿了套全新的衣物来,她知道这里是专门放新衣物的地方,是这里每间屋子会常备的衣服。
云镜禾摸到时缨递给自己的衣服,开口道:“你拿给我穿的衣服,”她说到一半微微停顿住,须得深吸一口气才能继续往下说,“都是从这里拿的?”
“对呀,怎么了?”时缨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问题。
怎么了......云镜禾蓦然闭上眼,怪不得那么容易撕破。
时缨见她捏紧了手中的衣裳,“你快换上吧,还是你需要我帮你?”
话音刚落之际,云镜禾手上的衣裳就被丢掷在了地上。
时缨刚要开口,就看见云镜禾的脸色有些黑,她头一次乖乖闭上了嘴。
云镜禾本想从门口走出去,但一想到自己现在穿的是什么,面色就愈发难看,况且若是被人盘问起来,免不了一番说辞。
思考过后,云镜禾选择直接带着时缨“原路返回”。
此处是三楼,云镜禾带着人下去倒也轻松。
只是她在落地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让时缨带着她去寻了一家药铺。
她进去将自己身上剩下的多余丹药卖给了医馆换了些银两,修道者的丹药对于云镜禾来说再普通不过,但其实随便一颗放在凡世都是价值千金的存在,这笔便宜买卖医馆自是愿意赚。
云镜禾顺带着也让医馆老板帮忙辨别了手上的丹药哪个是自己所需要的。
她拿到正确的丹药后闻了闻,很好,当初吃的全是错的。
而她拿到银钱出去后,便是拉着时缨去往了裁衣店,因为匆忙,只能买了几身店里现有的衣物。
换好衣服后的云镜禾脸色才稍稍好看了些。
余下的银钱,她都交给了时缨。
时缨拿到钱后两眼放光,捧着银钱袋子数钱,她鲜少用到钱,自是觉得新奇。
走在回去的路上,云镜禾也想起今日那位老妇和女子所说之事,她几次想开口,但她能感觉到时缨此刻的兴奋和开心,不想在路上打断她。
有事回去再说。
两人脚程不快,到家时月色已然高挂。
进屋后,时缨突然问她:“你还没告诉我呢,你是不是同意了?”
云镜禾没想到她还揪着这个问题不放,于是再次搬出那个理由,“我刚说了,此事非我一人能决定,我还有师长们。”
“那要是她们不同意呢?”
云镜禾沉默着没答话。
时缨心想这要是能决定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冒出来,这样下去岂不是没完没了。
于是她当机立断,拉起云镜禾就往床边走。
云镜禾被迫来到了床边,还没站稳,就被轻轻一推坐在了床上。
尚未反应过来的她有些茫然地抬起脸,“怎么了?”
“那不如,我们来生米煮成熟饭吧!”
13、忆往昔12
“你、你说什么?”云镜禾以为自己听错了。
“生米煮成熟饭啊,先斩后奏这事我看很多人都喜欢这样做。”时缨说。
“谁喜欢?”云镜禾忍不住问她,“还有,你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吗?”
时缨笑着靠近她,偏头在她耳朵边吹了下,“不就是躺在一起睡一觉嘛,我当然知道啊。”
睡觉这事有什么难的,虽然她和云镜禾都不是需要睡觉的存在。
云镜禾这边也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时缨说出这样的话还能带着一丝不谙世事的天真语气,仿佛她才是那个不对的人。
明明她已经多次拒绝,虽说得委婉,但也该听进去些。
又或许自己早该明白,人与人之间一些秘而不宣的交往辞令,在时缨这边是失效甚至是不存在的。
在她恍神的间隙里,肩膀处传来抓握的力量感,脸颊边也被微凉的发丝刮过一瞬。
她拦住那只朝向自己衣领处的手,语气里带了一丝警告,“不要胡来!”
“我哪里胡来了?”时缨拧着细眉,“我这不是在积极解决问题吗,你能不能配合我一下?”
时缨想起云镜禾还说自己总是不听话,可明明每次不听话是她才对。
云镜禾压着人的手没有松开,眼睫半垂着。
心想为什么每次都是她被动地被推着走,而时缨却可以一次又一次这般肆意妄为。
是天性,还是什么原因呢?
云镜禾面上看着平静,但握住时缨的手却在慢慢收紧,白皙的手背上青蓝色的脉络隐隐浮现。
时缨都快习惯她这点陋习了,任由云镜禾抓着自己的手,单膝跪于云镜禾双腿之间弯下腰去。
“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云镜禾迎面‘看’着她。
“你好啰嗦呀,我知道我知道,你是要听我说几遍呀?”时缨明明是嘟囔着埋怨的话语,却像是带了几分撒娇的意味。
云镜禾一言不发看着她,良久才开口低语道:“你我之间了解尚浅,你都不知我是何身份,怎就敢如此行事?”
“你这话说得真奇怪。”时缨伸手撩起一缕云镜禾肩侧的长发绕在指尖玩着,视线有意无意瞥向她的丹田处,“我看中的又不是你的身份,为什么要知道这么多呢?”
云镜禾表情一滞,眼中闪过错愕,嘴唇微张,半晌后才发出声音,“可我连你的模样都没见过。”
“你怕我长得丑?”时缨当即直起腰,语气里带着些难掩的情绪,“我都没嫌弃你瞎呢!况且你之前不是说了,皮相这种东西不都是身外之物吗?”
云镜禾想说自己不是这个意思,但还没开口,就感觉被自己压着领口处的手在掌心里翻转了下,转而变成握住她的手指。
她渐渐松了自己的力道,任由对方握着她的手去向别处。
“算啦,我想了想,我大概也不会让一个太难看的对象当我伴侣,所以——”
时缨拉起她的手,让那温热的掌心覆于她的脸侧,“你看不见,总摸得出吧。”
云镜禾感受着掌中的细腻触感,不由得想起那一次浅尝截止的触摸描绘。
她像是触电般想要收回手,但时缨阻止了她。
“你干什么,在你心里我有这么丑吗,连摸都要躲开。”她现在确定这人还瞎着了,肯定看不见!
“不是。”云镜禾想说点什么来掩饰自己内心的慌乱,但她此刻又找不出什么话来。
时缨见她一直不动,只能自己带着对方去摸自己的脸。
她微低下脸,抓着对方的手指落在自己的眉眼上方,“这是我的额头,这是我的眉毛,下面是眼睛......鼻梁......”
云镜禾一言不发任由时缨带着自己细细抚摸过那张脸上的每一处的线条的起伏,听着她的介绍。
她记得世间流有山、医、命、卜、相五大秘术,传闻是九天玄女所授,而这摸骨术即为其一。
可惜她学不来那些摸骨看相的事,自然也无法从中得知什么。
不过美人在骨不在皮,她不懂别的,但也能感觉到时缨的五官骨相优越,脸颊处的骨肉也相称流畅,没有一丝多余。
“你摸够了没啊,有点疼。”时缨忍不住开口,因为云镜禾常年握剑,指腹和掌心处都有不同程度的薄茧,磨得她脸上有些疼。
云镜禾这才恍然惊醒,原来自己早就脱离了对方的引导,而是捧着对方的脸仔仔细细摸着。
时缨感觉她停下后,问道,“摸完了吗,满意了吗?”
云镜禾逃避般移开目光,含糊地从喉咙间“嗯”了一声,也不知回应的是时缨的哪一句。
“那我们现在是不是可以开始了。”时缨一边说着,空闲的手还不忘去解云镜禾腰间的束带。
云镜禾手指停在她的唇角处,听到这话后指尖不受控制一抖。
“不行。”她出言阻止,手上也拦着。
“为什么还不行!”时缨倘若是只有毛的妖,现在应该是炸毛了。
“不就是脱了衣服睡一觉吗,这到底有什么难的?”时缨不免想到,原来那些书肆里的修仙者话本都是写实的,这原型就搁这坐着呢。
云镜禾深吸一口气,心想她不懂这些世间的规矩没关系,自己可以慢慢......教会她。
“缨缨,这样是不对的。”云镜禾重新看着她,语气低柔地仿佛换了一个人。
“哪里不对?你不是本来就要睡觉的,那和我睡又怎么了,不都是睡吗,还是你不喜欢和我睡?”时缨这话说得绕口,自己说完都有些绕晕进去了。
云镜禾缓缓摇头,“凡事都得有个过程,须得循序渐进才行。”
她的手还放在时缨脸侧,能感觉到她脸上的一些变化,大概是有些不开心地抿了下嘴。
于是她又继续道:“二人之间相处更当如此,不可失了太多礼数。”
时缨眼眸微转,听她这口气像是松动了,便想听听她如何说,“那你说说,要怎么个循序渐进法呢?”
云镜禾本来都打算要点时间好好说服她,没想带她居然松口得这般容易。
也算是省了事。
她其实也不是很懂两人之间的该如何循序渐进,但总不该是时缨这般,上来就是要生米煮成熟饭的。
“相处的话,我们可以从最基本的开始。”云镜禾缓缓放下自己的手,掌心翻转过来,“比如,牵手。”
她这边话刚说完,就感觉自己掌心里多了一团温温的柔软物,像是柔弱无骨的动物肉垫。
她又想到了那只小狸花猫。
“已经牵手了,然后呢?”时缨有些迫不及待地催促着。
云镜禾抿下微扬的嘴角,“就先这样。”
“就先这样?”时缨忍不住跟着复述了一遍。
“嗯,就先这样。”云镜禾长睫微阖,加以肯定,“还有往后,你不可以再去那样的地方,可以做到吗?”
“知道啦知道啦。”时缨还沉浸在前边的震惊中,不在乎她后边说的那些话。
她举起两人牵住的手,“那我们要这样多久,十分钟,还是半个时辰?”
云镜禾不慌不忙抬起眼来,话语间语速慢上几许,“至少,一个月。”
这话宛如一道晴天霹雳砸落在时缨头上来,“一个月?”
一个月的时间光用来牵手,那后边得怎么办?要一年不成!
时缨哪等得了这么久,且别说她了,巫风那边炼药也等不了呀。
“不行,不行不行行不行,我不同意!”她坚决不同意。
云镜禾早就预料到她会是如此反应,所以倒也不惊讶,甚至她还准备好了不松口的打算。
她没有教导过弟子,但也当过弟子,知道立规矩的重要性。
但时缨接下来的举动瞬间打破了她的打算。
时缨居然直接坐到了她的腿上,一手拉着她领边的衣物摇晃着,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在撒娇,“你不是说了,这是我们两人的事情,那怎么可以只听你的,我不同意。”
“这样已经很快了。”云镜禾说,试图坚守住自己的底线,“你先下去。”
“我不听!你这样我才不要什么循序渐进,我就要依着自己的办法来,我们继续睡觉!”
时缨没法解开她的衣服,就直接去解自己的。
云镜禾一开始还不知道她窸窸窣窣的在做什么,直到她的手被拉着碰到一片温热细腻的肌肤,她才受惊一般躲开。
但很快她又伸手一把将时缨的外衣拉上紧紧拢好,额角青筋微跳,“你做什么!”
“你不改时间,那我就不听你的。”时缨宛如耍赖般。
最后是云镜禾被她胡搅蛮缠得没办法,一再在再而三降低了自己的底线,时间被定在了十天。
时缨虽然还是不太满意,但还是接受了。
毕竟水满则溢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这个人也不能逼得太狠,否则等一下云镜禾又不答应她了可怎么办。
这场闹剧结束后,云镜禾总算有闲心来问她关于这个村落不安全的事情。
“我不知道呀,我又没说过我是这个村子里的人。”时缨坦坦荡荡。
“......你不是这里的人,那我们现在住的是什么地方。”云镜禾觉得有些头疼。
“一间空屋子,我也是带着你才找到这的。”时缨说,“至于我嘛,和你这种‘江湖人’差不多,随处游荡罢了。”
云镜禾听她这么说,头愈发有些疼,想告诉她这个行为的不当之处,不过也不知从哪里开始说起。
毕竟时缨也是为了自己才会才到这里。
最后决定到时候她们离去的时候,给原主人家留下些足够的银钱当做补偿。
她在这住了些时日,也没感觉到这村子里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所以决定暂时先住下来,顺带着将她已经失踪了数日的灵剑给找回来。
*
隔日云镜禾便托时缨带着她去找剑。
但或许是时日久了,时缨有些记不得去林中的路线,她们在周边兜了好久的圈子,好在她断断续续有恢复一些灵力,能浅浅感应到自己的灵剑,兜兜转转还是找到了自己落下的地方。
大概是因为这个村庄有不好的传言,所以周边的山林也没有人敢随意进来,也没人发现这灵剑。
至于寻常的妖物,是不敢靠近的。
所以云镜禾最终还是顺利找回了自己毫发无损的灵剑。
可在她找回灵剑后,时缨好像变得愈发积极了,没事就要牵着她的手。
还问她这样能不能加快抵过后边剩余的时间,被她拒绝后就变得有些安静。
先前还总是积极来牵自己手的人变得没那么积极了。
还时常唉声叹气的。
这让云镜禾不免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有哪里做错了。
而彼时的时缨远远看着云镜禾的那把银色的剑,满脸写着不开心。
她当然是不希望云镜禾找到它的,剑修有剑在手,那危险程度可不是多了一星半点。
早知道她当初就该把这剑丢远点才对。
时缨一边想一遍扭过头生闷气。
云镜禾指腹轻轻摩挲着,看着时缨的那边,她这几日眼睛也有所好转,已经能看见人的轮廓了。
反思结束的她走到正在闷闷不乐的时缨面前,突然伸手摸着她的脸,指腹像是在确定什么位置。
“干什么呀?”坐在桌前的时缨歪了歪头,斜睨着她。
云镜禾停下了寻找的动作,“其实,也不是不行。”
秋风习习,卷起数片黄叶到屋内,缱绻着飘落在地上那弯腰俯身的影子上。
14、忆往昔13
鸟雀低空掠过,飞羽幽幽展开,倒映在时缨微张的瞳孔中。
她放在腿上的手微微一动,长睫徐徐眨落又睁开。
浅尝即止的碰触,甚至连印下的位置都只是在唇角的边沿,带着七分的克制。
云镜禾的手掌托在她腮边,缓缓退开。
时缨一直扭头仰看着对方,心底好似被什么极快地扰了一下,但很快又消失不见。
云镜禾迟迟没有听到她发出动静,一时间心里不免也有些忐忑。
难道是她太冲动,吓到对方了不成。
可反观时缨先前做的那些事,哪一件不是惊世骇俗。
她不过只是,效仿了一二。
云镜禾在心里给自己这般辩解着,但不安却没有减轻分毫。
“怎么不说话?”她低眉看向时缨,声音里失去往日的从容,转而多了些不确定。
“你为什么要亲我?”时缨眨了眨眼,将那点奇怪的感觉抛之脑后,脸上重新展露出笑意来,“你亲了我,是不是同意我当你伴侣,和我成亲啦?”
云镜禾被她直白的话语说得有些不自在,垂眸别开脸,掩唇轻抿了抿,她说道:“你当时为什么这么做,这便是我此刻这样做的原因。”
时缨一听这话,有些疑惑道:“是吗?”
可她目的并不单纯啊,难不成她也不单纯?
时缨偷偷看着她,不应该吧。
“饿不饿?昨日摘的果子还剩下些,我去给你洗洗。”
云镜禾怕她继续深问的话,还不知会再说出点什么话来,所以随便找了个由头将话题扯开去。
可时缨哪里是那么好糊弄的,她很快就反应过来,追上云镜禾,“不行,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
云镜禾手中拿着了几个果子,将它们放入盛着清水的盆中,没有答话。
“你要不说,今天我都不会放过你的。”
时缨好似也发现了,云镜禾这人最怕人缠,看着有些古板无趣,很多时候说话做事也是一板一眼的,但每次面对她的胡搅蛮缠是总会透出一抹无措来。
她一开始是抱着目的去的,但到后边又多了几分恶劣的玩心,到最后,她自己其实也分不清,到底是哪边心思占的最多。
云镜禾长睫微阖,“缨缨,我会对自己的行为负责的。”
“嗯?”站在她身边的时缨凑过脑袋歪看着她,“什么意思?”
云镜禾将手从水中拿出,修长白皙的手指带着水意点落在时缨的唇边,眉眼间难得生出一丝闲适松散的笑意。
“我知道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微凉的水意让时缨下意识抿了下唇,碰到一点对方的指尖。
云镜禾愣了下,快速收回手,突然问她:“你家中可还有长辈?”
时缨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迟疑了下后摇了摇头,“算是没有吧,你问这个干什么?”她不是很喜欢和别人说自己的事情,尤其是有关这部分的。
虽然云镜禾先前便猜到这个情况,但真知道她是独身一人,心底不免还是多出了几分怜惜。
“我家中虽无人,但还有位师长,只是她近些年云游四方,我也很久没有她的消息了。”
云镜禾其实犹豫过要不要现在就告诉对方自己的身份,世人虽多是吹嘘修仙者的身份,但现实里这两者很少能在一起。
毕竟二者寿元不同,而且修仙者的世界里充满了各式各样的危险,谁也无法确保自己下一刻的安危如何,甚至是道侣的安危。
“你和我说这个干什么?”时缨觉得奇怪。
“倘若你我二人,”云镜禾停了一下,像是在斟酌接下来要说出的那个词,“要成亲的话,需要互相了解不是最基础的吗?”
时缨听到她说的话,眼睛蓦然睁大,像是被惊喜突然砸中的感觉,脑袋有些恍然。
不过想到云镜禾口中的“互相了解”,她连忙开口阻止,“成个亲而已,其实也不用了解太多啊,我只是要你的这个人,其它的我不想知道也不在乎的。”
时缨生怕对方要细究自己的情况,她可不想再编出些话来了。
这些天她深刻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一个随口的谎言会需要你编造无数个刻意的谎言去掩盖。
时缨这话让本还想着要细细交代自己身份的云镜禾停了下来,纠正她道:“成亲不是小事,而且你就不怕我可能是个危险的人吗?”
“不怕。”毕竟时缨自己甚至还不是人呢,谁怕谁。
云镜禾见他真的没有一丝害怕的模样,又拧起眉,“你莫不是对所有人都这般没有防备心?”
“怎么可能,我又不傻。”时缨反驳她。
云镜禾轻叹一声,昔日见门内同辈教导弟子,多有苦闷无奈,她现在好似也能体会到一点了。
至于自己的身份,慢慢来便是,反正总有一日会告诉她。
介时她若愿意和自己回太仓山,便一起回去。
若是不愿意,人生不过百年,这百年内她陪着也无妨。
*
秋季多雨,这天阴沉不定,这雨也说说来就来,说停就停。
午后的时间里,云镜禾照常是在那调养生息,而时缨则是在雨后的屋外不远处招猫逗狗,只不过没一会儿就过来找她了。
时缨一开始还有些闹人,拉着她的手不知道在捣鼓着什么,像是给她的手腕系了什么东西上去,后边渐渐安静了下来。
云镜禾盘腿坐于床榻上,时缨便侧躺在她的腿上睡着,一只手还紧紧握着她的手。
像那只黏人的猫,但时缨比她大胆多了。
又是一轮周天运转结束,先前一直隐隐作痛的灵脉总算能开始慢慢运转灵力了。
但是不知为何,她缓缓摸上自己的心口,这里偶尔好像会传来一点针扎的疼痛,每次都只是一瞬的事情,让她无法去探究。
除此之外倒也没什么不适。所以云镜禾也没有太重视,只当是一点后遗症罢了。
现在自她“失踪”也有一段时间了,不知道太仓山那边如何了,不过自己的长命牌还在,她们应该也不会过分担忧。
每一位太仓山弟子都会有一块独属于自己的长生牌,若是其主发生迫在眉睫的危险亦或是陨灭,长命牌皆会有反应。
她现在最该想的,其实是时缨的事情。
想至此的云镜禾缓缓睁开眼,当眼中映入较为清晰明亮的景象时,她不由得一愣。
眼睛似乎看得更为清晰了,她看向自己的掌心,几乎是和正常时没有太多的区别,只是偶尔还会有些恍惚的晕眩,更多像是不习惯。
目光落在她手腕上戴着的那条用红绳编织而成的手链,这是时缨方才给她戴上的,她似乎尤为喜欢捣鼓这个。
先前她看不见,现在是第一次见成品。
她下意识要去看趴睡在她腿上的时缨,但不知为何,明明人就在面前,她的心里却蓦然生出一股退意,犹如近乡情更怯般的踌躇。
云镜禾长睫微垂,还是看了过去。
率先入目的是一头乌黑如云的长发,四散铺洒周边,其间夹杂着几缕纤细的小辫子,上边还缠着红色的绳子,像是在深色里勾画出浓墨重彩的几笔。
闭着眼的少女安安静静,沉浮的光影落在长睫上,在白皙的眼下投出一片暗影。
鼻梁上横了几缕发丝,下边的薄樱色嘴唇丰润柔软。
这是一张很漂亮的脸,五官乍看之下有些荏弱,但又处处透着明媚盎然的生机。
云镜禾看得有些入神,抬手去拨开她脸上的发丝,将那张脸完整的露出来。
她的指尖却没有就此离开,而是顺势落在时缨的眉骨上轻抚着。
有这样一张面容,怪不得那天自己说没见过她的面容,被她误会自己嫌弃她的样貌会让她那般愤懑不满。
许是太过专注,云镜禾没第一时间意识到那安然垂着的长睫微微一动,阒然张开后,露出那双还透着几分迷蒙的眼眸。
云镜禾动作一顿,连带着心神都微微牵动了下,像是有一种做坏事被发现的慌乱。
时缨皱起眉,试图用手掌遮住眼睛抵挡光亮。她没想到不需要睡眠的自己居然会睡着,明明记得自己是过来“加快”进程的,但云镜禾一直敷衍自己来着。
她心想自己一定是饿着了,最近总被云镜禾管着,都不能自由出去吸食梦境了。
但她很快又发现周边好像有什么不同,她移开手掌,微微眯起眼看见了乌发红唇的云镜禾正看着她。
在这个静谧的环境中,就像是一支被点燃后散发着淡淡香气的乌木香,古朴且淡雅。
“昨夜没睡好?”云镜禾手落在她的发间,自然而然地轻抚着她的发丝。
目光落在时缨的那双眼睛上,和她想象中的一样漂亮有神。
时缨一听她说这个就来气,自己休息不好是因为谁呀,但凡这人做个能让她吸食的梦呢?
此时外边突然吹来一道风,将半掩的窗直接吹了开来。
外边天色暗沉,似是要落下一场大雨。
于是云镜禾下床准备去关窗,途中看见地上掉了点东西后弯腰捡起。
时缨看着她捡东西的背影,再看到被云镜禾放回桌上的是她随手丢的一缕红线。
这么暗的天色,一截纤细的红绳,这无不在告诉她,云镜禾能看见了。
时缨有些不开心,她一头栽到一边被云镜禾叠放好的被褥里。
这人怎么在自己手下活得越来越好了?
而活得越来越好的云镜禾关好窗后回到床边,便是只看到一坨拱起的身影。
她将人从那一处给“挖”了出来,时缨的头发变得乱糟糟的,她伸手给人一一抚平,“怎么了?”
下一瞬,时缨突然抓住她的胳膊,目光坚定地像是要去修仙,“我们成亲吧!就在这里,就现在!”
15、忆往昔14
屋内并未点灯,昏暗的光线下,时缨说话时的眼眸漆黑明亮,眼瞳里浮现出云镜禾的模样。
云镜禾目光与她对视上时还有些不太习惯,先前看不见尚且还能坦然些,但现在这般近距离的注视是一种陌生的体验。
她下意识想后退一些,保持一个较为安全的距离。
但时缨不允许她退缩,她双膝跪行又往前了些,拉着云镜禾靠近自己,后者被拉着往前,鼻尖碰鼻尖,气息互缠了一瞬。
云镜禾顿了顿,用认真且清晰的声音说道:“怎么突然这么说?”
她现在面对时缨这样想一出是一出的情况,已经学会了尽量淡然以对。
时缨自顾自沉思了下,“很突然吗,可你亲我的时候也很突然啊。”
云镜禾没想到她居然会提起这个来,但自己又没法去反驳她先前更突然,不然显得好像是在计较谁先这样做的一样。
“你知道成亲是什么吗?”云镜禾有些担心她不知道成亲意味着什么。
“当然了,”时缨两只手分别竖起一根食指,将它们并在一起,“不就是两个人在一起嘛。”
“你当真想好,要在我身边,与我共度一生?”云镜禾缓缓问道。
“为什么一定要加上限定的时限,难不成只活这一生吗?”时缨反问她,“看好未来每一刻的眼下不好吗?”
云镜禾有时候觉得她说的话当真有大智若愚的意味,让人无从辩驳。
“好,不过此事并非小事,须得从长计议才行。”她找道侣一事虽然不必征求她人意见,但她还是希望不能太过草率,以免委屈对方。
但时缨显然和她想的不一样,“可是倘若所有的事情都是计划好的,那该多无趣啊。”
这话恍然间好似击中了云镜禾的内心,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自己的人生好像就是被“安排”好的。
她出生于京中的一个官宦世家,小时候因为根骨好,被游历的师尊看中。
家中觉得送她出去修仙问道能为家族气运增添一抹助力,遂而答应师尊让她将自己收为亲传弟子,此后便是跟着师尊和师祖在太仓山不断修习破镜。
这一路来,虽然没有人强迫着她去如何行事,但她一直都沿着那条世人皆能看见的大道走着,不曾行差踏错半步。
此刻回首望去,却发现这走来的一路上只看见自己枯燥乏味的背影,独自一人行走于其间。
而在她面前的时缨,光看外表,就能感受到她身上跃然于表的灵动之气。时间予云镜禾来说是漫长的踽踽而行,而在她身上则是出色的点缀。
她心里突然闪过一瞬的慌乱,自己在时缨的眼中,是不是真是一个古板无趣、乏味至极之人。
云镜禾在修习上远超同辈者,所以从不惧怕会被众人抛弃在身后,可她这一刻却有些恐慌,怕自己会被时缨所“抛弃”。
“你,”云镜禾缓缓握拳,“会不会觉得我太过无趣,而后离开。”
就像后山腰那只再也没见过的狸花猫一般。
时缨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我要想有趣自会去找有趣的事物,为什么要离开你呢?”
云镜禾听完还没来得及高兴,眼皮隐隐一跳,瞬间想到她之前那些惊世骇俗的话。
“不行!”云镜禾沉声阻止,“你若是选了我,这辈子都不可以再踏入那些寻欢作乐之地。”
“诶呀,我知道啦。”时缨微微鼓了鼓脸颊,表示知晓。
云镜禾有心再说点什么,有最终还是忍住了。
“所以,成亲吗成亲吗?”时缨继而重复追问道。
云镜禾面上出现了犹豫,“可是时间太紧,很多事情都会来不及准备。”
她还是担心这个,怕这样会委屈时缨。
时缨听她的回答,瞳孔微微放大。她心知这事有戏,唇边扬起醒目的笑意,“不会啊,有你不就够了。”
她的话语仿佛一道暖阳落入心间,让人也忍不住跟着微笑。
云镜禾定定看着她,眉眼忽而微垂,轻笑声起。
时缨觉得眼前这一幕莫名有些晃眼,云镜禾笑起来的时候,那些微显肃然清冷的五官好似春雪消融般,露出泛着丝丝暖意的冷玉。
云镜禾缓缓抬眸,握住她的手,好似感觉到了一瞬的往回收,但很快就消失了,好似那只是她的错觉一般。
她掌心的温度比时缨要高些,对方的手似乎总是偏凉些。
云镜禾朝时缨的脸上看去,眼眸微转间,身子微微倾向她。
“还没告诉你,我的眼睛已经能看见了。”她的指尖轻轻触上时缨的脸颊,语气轻柔。
装作自己没发现她能看见的时缨笑道:“怎么样,我不丑吧,现在是不是可以不担心和我成亲的事情了。”
云镜禾不由得清浅一笑,笑意淡若清风,“嗯,你很好看。”
她担心的从来就不是她的样貌。
“当然啦。”时缨语气里带着满满的骄傲。
巫风说了,她长得像阿娘,阿娘可是最好看的。就是不知道另一位阿娘长得是何模样,巫风讨厌她,自然不会和她提起。
“在想什么?”云镜禾发现了她的走神。
时缨转了转眼珠,“想我们成亲的事啊。”她想起自己现在不能和先前一样肆无忌惮了,云镜禾已经能看见了,得小心些才行。
“成亲一事,”云镜禾松了口,“再急也不能是今天,明天我们去城中去看看。”
她心中还有些别的打算。
听到这话的时缨总算来了精神,因为这些天云镜禾管得严,时缨晚间都是待在这里,不曾出去。
“那今夜就早些休息,明日早点去。”
时缨点头如捣蒜,看起来乖得不行。
让云镜禾看了忍不住想要上手摸一摸她的脑袋,好在她还是忍住了。
......
等到了晚间的时候,两人早早上床休息。
这几日云镜禾将大部分的床铺让给了她,自己则是在床尾处打坐入定。
今日她一直能听见对方翻身的声音。
突然她的衣袖被扯了扯,她睁开眼,就看见昏暗之中,时缨那张漂亮得有些晃眼的面容眼巴巴望自己。
“你不睡觉吗?”时缨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气。
“我等会儿就睡。”她一直骗时缨自己是等她睡觉时候才躺下睡觉的。
时缨不愿松手,又拽了拽袖子,有些耍赖一般,“不行,就现在。”
这人就不能睡一觉吗,让自己解解馋也行啊,饿肚子虽然不会出什么大事,但也难受啊。
云镜禾静默了许久,最终还是妥协了。
这床本就不大,两个人并行躺下后没有多少空余的地方,但她尽量往外边靠。
“你睡那么边上干什么?”
云镜禾闻言睁开眼看过去,发现时缨正侧躺着看向自己。
“怕挤着你。”
“好吧。”时缨说完也没有转过身平躺好,而是继续看着她。
云镜禾转过脸闭上眼,想让自己不要受影响,可是这心却是怎么也静不下来。
不一会儿听到了翻身的动静,她睁开眼就看见时缨躺到了她的身侧。
“您不能快点睡啊。”
“......我尽量。”云镜禾说。
可是她现在根本毫无困意,下一刻她感觉手臂挨到了温热的触感。
再度睁开眼时,时缨抱住了她,在她身上撒娇,“我看她们哄人睡觉都是要抱着的,那我也抱着你,是不是你也会睡了?”
云镜禾耳根有些漫红,“你、你躺好。”
“不行,你先睡。”时缨坚持。
云镜禾不忍心对她使用蛮力,最终只能由她抱着。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方法真的有效,她居然真的渐渐有了困意。
隔日清早天刚微亮,她便醒了过来,而她怀里时缨几乎是整个人都贴在自己身上。
时缨也一同睁眼醒了过来,只不过她的眼里带着些怨气。
这人昨晚睡是睡了,可识海还是如铜墙铁壁般的存在,自己根本没法进去,又不敢硬闯生怕被发现。
云镜禾有些慌乱地松开人,率先下床,“我先去洗漱。”
时缨在她走后才有些哀怨地叹口气,双手托腮盘腿坐在床上,大大地打了个哈欠。
听到外边院子里传来流水的声响,随后是云镜禾说要去打水的声音。
时缨有气无力应了一声,听见她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突然眼前有一抹绿色一晃而过,绿色的小蛙一跃而上,跳到了时缨的面前。
“你怎么来了?”时缨歪着脑袋看着它。
小蛙想说自己其实早就来了,但是小嬢嬢身边那人的气息现在变得有些可怕,所以它一直远远躲着不敢靠近,直到刚刚那人离开了,它才敢靠近。
“小嬢嬢,巫风大人叫我来问您玩够了没有?还说您若是找不到就算了,她会另寻它法。”小蛙说道。
“她看不起谁呢,我怎么就是在玩了?”时缨不服气,准备与它好好说道一下自己伟大的计划,让巫风知道自己的能力。
只听见小蛙继续说道:“巫风大人还说了,您要是敢学您阿娘一样招惹不该招惹的人,她就亲自来抓你去回去关禁闭,顺便再将对方给做成尸傀给您作伴。”
时缨默默将没说出口的话给憋了回去。
毕竟巫风说的话很少作假,她不喜欢外面的人。
大概是天生的讨厌,又或许是因为她阿娘,好好一只大梦妖,居然为一个女人落得那样的下场。
不过她阿娘会落得那样的下场,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她。
梦妖由天地孕育,而她则是她阿娘借助天地灵脉,用自己和所爱之人的精血所孕育出来的,耗费了大量妖力才会变得不堪一击。
而时缨也因为自己不是纯粹天地之力孕育而出的梦妖,经常妖力不稳。
“你让巫风放心啦,我......”时缨眼前不由自主浮现了云镜禾的那张面容。
许久才轻轻道:“我和我阿娘不一样的。”
16、忆往昔15(回忆结束)
昨夜里下过雨,所以路上显得有些泥泞,分散的水洼面倒映出云镜禾提着木桶走过的身影。
她走得并不快,这些日子看不见,所以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所住地方的全貌。
这里住户并不多,墙上也确实张贴着先前老妇所说的告示,警戒过路者切勿长久停留于此。
她只简略看了眼并未多做停留,随后来到一条净澈的小溪旁蹲下身来打水。
这条溪水途径村庄边缘,是日常用水的来源。
溪水潺潺,水并不深,偶尔也能看见几条鱼在此游荡。
云镜禾打满水准备起身之际,突然瞥向左侧,掌中浮现一层淡蓝色灵力,径直朝着那一处抓去。
哗啦——
一个半透明水妖就此被她徒手拎了出来。
这只水妖已有雏形,看样子应该也有些修为道行,但它身上的妖力却很微弱,掩在水下几乎察觉不出。
而且这水妖空有形而无力,按理说能修出雏形的水妖不会这般弱。
不过也幸亏如此,否则也不会被现在的她所捉住。
“已经...救、救...没有了。”水妖的灵智似乎也不太好,话语词不达意。
云镜禾从上而下扫视着对方,发现了此中的端倪,这水妖没有妖丹。
就算是再弱小的妖物也会有一颗属于自己的妖丹,眼前的水妖却没有。妖物失去自己的妖丹,修为不仅会大退,灵智也会大为削减。
她不由得想到这个村庄先前的传闻,或许闹鬼的便是这只水妖。只是猜想若正确的话,那它又怎会变成这样?
不过这都是她的猜测,现在也无法验证。
太仓山虽是斩妖除魔的存在,但门内并非倡导见妖就杀的行为,而是有罪当诛。
云镜禾思索之后,选择先将这只弱小的水妖封印于此,待她伤好得差不多之后再来寻寻线索。
......
在云镜禾回来之前,小蛙便感受到了对方的气息,忙不迭要离开。
时缨在它离开前叫住它,从身上掏出个锦色的袋子。
“上次忘记给你这个妖丹了,把它先交给巫风吧。”时缨说着将东西往小蛙嘴边凑了凑。
小蛙配合地张开变得数倍大的嘴,将那东西吞进去,吃完后还晃了晃脑袋,然后才蹦跳着离开。
云镜禾也恰好提着水回来,她回屋看见有些无精打采的时缨,便将毛巾打湿,在床边坐下,给她擦拭脸颊。
时缨也没想到她会这么贴心,刚好她也在犯懒,就那么让云镜禾帮自己擦了脸。
“缨缨。”云镜禾喊她。
“嗯?”闭着眼享受擦脸的时缨哼出一声鼻音,睁开一只眼看她,显出几分俏皮。
云镜禾唇边不自觉露出一丝笑意,“当下时间太紧,所以我们可能会省略很多东西。”她顿了下,“等离开此处,我就带你回去,为你补办一个。”
时缨听到后半句话冷不丁清醒了些,“不用啦,我不喜欢太麻烦的。”
云镜禾没有说话,但心里却决定此事上不能听她的。
待两人整理好自己,便踏上了去往城中的路。
云镜禾出门时还带上了自己的灵剑,站立时仙风道骨的气质愈发明显。
“你干嘛带上这个?”时缨看着她手中的长剑,有些不愿意靠近。
云镜禾看了眼手中的剑,以为她是害怕利器,“可能得会儿需要用上。”
她将剑握于左手,还往身后藏了藏,旋而伸手握住时缨的手,“走吧。”
*
街头之上,处处人头攒动,衣着鲜亮的民众与两名女子擦肩而过,却忍不住回头回望一眼她们。
个头稍高的女子一身素雅浅色衣袍,神色平淡,清冷的眸光中带着一丝疏远,持剑而行的身姿宛如秋月不可侵犯。
而她的手中则是牢牢牵着一名少女,那被她牵着的少女有一张明艳娇媚的脸,绯红色的衣领更衬得她肤色白皙,在日光下宛如一朵玲珑剔透的芙蓉花。
少女突然揽住女子的手臂,仰起脸不知是同她说了什么,竟惹得后者脸色微红,而后带着她去到了一个糖铺面前。
“我要这个,还有这个,还要这个!”时缨指着草扎上糖画说道。
“姑娘,做这么多可能吃不完的。”摊主好心提醒。
“就按她说的做,有劳。”云镜禾说。
摊主看了眼云镜禾,当即笑着应下。她一边画糖画,还一边给两人解释这些糖画的寓意。
“这比翼鸟说得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也能代表一心一意。”摊主将糖画给到时缨手上。
时缨开心地接过糖画,倒也没怎么在意摊主说了什么,甚至还催着对方继续画下一个。
而云镜禾目光落在时缨手中那些那龙飞凤舞的糖画上,付钱的时候默默多给了一些。
摊主收钱时笑得合不拢嘴,“祝二位百年好合啊。”
而时缨正专心致志吃着糖,眼神亮晶晶的。
云镜禾淡笑着谢过摊主,带着人继续往前走去。
她们来到一家名为万宝阁的铺子门口,边上就是那一日云镜禾带着人去买衣服的铺子。
刚一进去,就有人放下手中的账本迎了上来。
“二位姑娘里边请,是想要看些什么?”
这店内两边摆着两大货架,上边琳琅满目,摆着无数珍品。
时缨不用对方说,自己就走到了好奇的东西面前看着。
“你是此方掌柜?”云镜禾收回视线问道。
掌柜点了点头。
云镜禾抬起自己的剑,将上边挂着的剑穗挂件给对方看。
这剑穗上的玉佩是她家中所给,当初家中为官但也有些行当,在各地都开了不少铺子分庄,在她上太仓山学道颇有所成之后,家里便特地雕刻了此物给她送来,说是能凭借此物在各地铺子取其所用。
此举一是让世人知晓家中与云镜禾的关系,其次也是让她在人间也能有一份凭靠。
师尊觉得世间事物有借有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种沾染因果之事少碰为好。
但师祖却让她留下,说是世间万事有备无患,最终云镜禾还是将其留下了。
不过这些年来她虽收下了东西,却一次不曾用过。
那一日她带着时缨来买衣物,偶然间听到有人谈论起周边这家店,这才知道此处有云家的产业。
只是白驹过隙,她也有些不确定这东西现在还有没有用。
那掌柜一开始看见那把剑横过来吓了一跳,意识到对方没有恶意后才仔细凑近瞧看细节,越看越是有些心惊。
“敢问姑娘尊名?”
“云镜禾。”
“您、您是太仓山......”掌柜都有些结巴了。
云家铺子的掌柜在就任前都会被要求记住一张图纸上的图案,并告诉对付只要是有人持着此物出现,必须要万分恭敬接待,不得有半分怠慢。
迄今为止还不曾有人见过,而她是第一个。
云镜禾看她认出来后也松了口气,“不必声张。”
“您有什么需要的?”掌柜问道。
“我想在城中借一处屋宅,不必太大,适中即可。”云镜禾觉得自己别的没有也就罢了,总得寻一个住处来成亲。
掌柜一听满口应下,并请云镜禾二人去往二楼休息处等待。
时缨本来还有些不愿意去,但听到楼上有更好的宝贝,这才同意上楼。
途中云镜禾将自己此行目的同她说了,先前不说是不确定,怕是一场空话惹人空欢喜。
时缨并不在意这些,表示一切都听云镜禾的。
掌柜让人送来了一些吃食和茶水,但时缨并不感兴趣,云镜禾亦然。
时缨看她一直看着自己吃的糖,“你要尝尝吗?”
云镜禾像是在思考什么,“可以吗?”
时缨心想这有什么不可以的,直接把糖送到她的嘴边,可云镜禾却偏头躲开了。
还没等她发出疑问,云镜禾微微探身靠近她,她掀眼看着对方,“如果不可以,那你就推开我。”
她缓缓靠近时缨,像是在给她时间思考。
时缨下意识将手抬起放在了云镜禾肩上,后者当即停下了动作,但时缨却没有继续用力去推开她。
于是云镜禾又试着靠近,不甚明显的喉间轻轻滚动着。
在唇瓣即将相贴之际,她却突然偏开脸,唇瓣擦着时缨的脸颊而过。
她将人紧紧抱入自己怀中,微闭了闭眼。自己这样显得太心急了,可她总是忍不住想去触碰对方。
时缨被腰间传来的力道唤回神,神色也有些滞愣,她舔了舔自己沾着糖渍的唇,不知在想什么。
“你不吃糖,抱我干什么?”时缨说,“我是糖块吗?”
云镜禾这才缓缓松开人,同她致歉,“抱歉。”
时缨转过身坐好,垂眸继续吃自己的糖,但不知怎么,这糖总觉得没有先前甜了。
掌柜那边办事的速度很快,帮她们寻了一处位置优越的住宅,甚至还将地契交到了云镜禾手中,但她没有收下。
她虽听从师祖留下了东西,但也记得师尊所说的有借有还,她今日的“借”,未来定有还处,因果能小些便再好不过。
......
解决了最重要的事,接下来的一切都开始变得顺利。
秉承着一切从简的准则,不大的宅邸内部被挂上了简陋的红绸,红烛于夜色中迸发出独属于自己的亮光。
款式简易的喜服穿在二人身上却丝毫不逊色。
二人没有高堂,便以天地为拜,许下誓言。
“弟子云镜禾,今日上奏九霄,请女宿真君见证,在此盟誓发愿,愿与时缨百年好合,相敬如宾,白头偕老。”
女宿真君是二十八星宿中的第十位真君,主星为女星,主掌婚姻之事。
云镜禾紧紧握着时缨的手,掩在衣袖之下的手隐隐发出一抹蓝色光芒。
“我也要跟着念这个吗?”时缨显得有几分苦恼,“我们不能跳过这个吗,我想先完成后面的。”
云镜禾想着后边还有时间,便也没有逼她。
时缨有些兴奋地拉着她起身,径直朝着床边走去。
云镜禾本想说这顺序不对,但话到嘴边又被咽下了,她不想拘着时缨做事,今日也不想做那无趣古板之人。
云镜禾看着烛光之下的时缨,脸色被染上一层橘光,她单手抚上对方的脸庞,俯身靠近她。
青涩且生疏的终于碰到对方柔软的唇瓣,鼻尖轻蹭间轻轻辗转着。
云镜禾心跳如擂地亲吻着对方,心中虽还惦念着那一半还没完成的誓言,这个婚成得也有些乱,但她此刻都无暇去细究。
所有的感知都集中在唇上。
“这个,是不是可以摘啦?”时缨的声音变得有些软,呼吸也有些急促。
云镜禾顺着她的手摸到自己的颈间,垂眸“嗯”了一声想要继续亲她。
当心口传来微凉的感觉时,云镜禾只是有些疑惑,紧接着剧痛没有一丝征兆降临,像是被重锤猛击一瞬。
寒匕刺入心口,这痛感犹如鞭笞般扫遍周身,牵扯着她的每一寸神经。
湿润滚烫的血液顺着她挤压心口的指缝涓涓流下。
云镜禾愣愣抬头,刚要开口便是一口殷红的血涌出,落在血红的嫁衣上,分不清彼此的区别。
时缨咬着下唇看着她,手上还拿着从她脖颈上取下的项链,“我好像弄错位置了,人和妖的金丹位置原来不一样啊。”
在婚礼之前被时缨要求放在外边的灵剑此刻铮鸣不已,剑身隐隐颤动,像是感应到了主人的愤怒。
“我不是故意要让你这么痛的,下次我会找准位置。”时缨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歉意的苦恼,但话语却是赤裸的残忍。
“为什么...为什么?”云镜禾每说一个字,脖颈上的青筋便暴起一瞬。
胸腔阵阵钝痛,令她整个人都忍不住颤抖。
这究竟是,为什么?
17. 17
殷红的鲜血沿着唇角不断溢出,在云镜禾白皙的下颌上流下蜿蜒的痕迹。
时缨站在不远处,手中的匕首上缓缓滑落血珠。
“修仙者和妖一样,失去金丹也不会死。所以你别乱动,我保证很快的,好不好呀?”这个时候的时缨居然还能摆出一副和她商量的模样。
云镜禾稍显涣散的眼珠微微转动着,“......你知道我是修仙者?”
“我一直知道啊。”时缨说。
听她这么说,云镜禾不由得想到自己先前说的理由,在她眼里是不是显得很可笑。
“你与我成婚......是为了我的金丹?”云镜禾茫然地轻声喃着,烛光落在眼中被分割成细碎的光芒。
“没办法呀,你这个东西太厉害了。”她抬起手中的项链晃了晃,数条红线将其紧紧缠绕住,“我当时本来以为你是要死了才把你带走,谁知道会这样嘛。”
时缨身上属于妖的气息此刻肆无忌惮充斥在屋内,让云镜禾精神一阵恍惚,她需要接受的事情太多,以至于眼神都有些失焦。
所以时缨从之前那些莫名其妙的话语,原来都是带着她所不知道的目的才会觉得奇怪。
说要当她的伴侣,是因为想要取下自己身上的禁制。
她口中的喜欢,也是为了接近她,让她卸下防备的口蜜腹剑。
那些她以为的喜爱和靠近,都是别有用心的利用。
云镜禾艰难地垂下头,目光落在自己布满纵横血迹的手背上,唇边缓缓绽开一抹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她低低笑着,伤口随之渗出越多的血迹,透过指缝滴滴答答落下,吸饱血后的红嫁衣被洇出一片湿润的色泽,让数层衣裙粘连在一处。
案桌上的红烛不知疲倦燃烧着,融化后的红蜡沿着外沿滑落,好似红泪涕下。
时缨握紧手中的匕首,走近云镜禾,“我现在不想要你的命了,只想要你的金丹。”
怎么说也是相处了一些时日的,她也会多些宽容。
时缨说完抬起手中的匕首,打量着云镜禾的身体,思考修仙者的金丹该在哪里。
屋外的灵剑突然凌空而起。带着势如破竹的速度破开门窗而入,径直拦在云镜禾面前护主。
时缨由于闪躲得不及时,手背上被划开一道寸许长的伤口,凌厉的剑气依附在伤口上,丝丝绕绕牵扯着伤口。
眼看着灵剑就要再度刺向时缨,云镜禾伸手握住了它,将其掌控在自己的手中。
“你一直在骗我。”
“这也不算骗吧。”时缨想为自己辩解,“这些事都是我说要与你做的,但取金丹也是我要做的事,难道它们不能共存吗?”
都是真事,她只是没说出另一半的事,这怎么算骗呢?
云镜禾此刻无心去纠正她的诡辩,她的道心隐隐有攻心之势,灵力无差别攻击着自己的灵脉,暴涨的灵力在里边横冲直撞,带来痛不欲生的痛楚。
淡蓝的灵力自她身边徐徐而升,红色的轻纱无风自动,好似浪潮一般涌动着。
云镜禾缓缓站起身,她提气护住心脉,心口捂不住的血迹纷乱地滴落下来,又很快被踩去。
唯独在她的身后留下数个血色的脚印,提着剑一步步朝着时缨走去。
时缨没想到她受了这么重的伤居然还能走动,而且她身上的灵力明显有高涨的趋势。
她忍不住后退两步,指间灵活翻转,织出一张完整的红网来,朝着云镜禾迎面而去。
可云镜禾眼睛眨也不眨便提剑将其劈开,断裂的红线失去色泽后轻飘飘落地。
云镜禾松开捂住伤口的手,伸手接住一截飘在半空中黯淡的红线,轻眨眼睫笑道:“织梦缠线,原来是梦妖?”
染血的唇瓣显得昳丽猩红,给她那张清冷淡雅的面容增添了几分妖冶可怖。
世间关于梦妖的资料少之又少,她也不曾见过。只在师尊的藏书中看见过对它的描述:梦妖生于天地间,不通人性,以梦境为食,性情不定。
所以这一切都是假的吗?云镜禾眉目间出现了一瞬的迷茫,像是脚下行走的路化为了薄冰,每走一步便能听见一身清脆的碎裂声。
假的,怎么会是假的呢?
那些喁喁私语,那些十指紧握的瞬间,那些......
不,不可能是假的。
否则她这些时日的纠葛与隐忍,都算什么?算什么?!
云镜禾强行镇定下来,咬紧牙关看向时缨,抬步朝她而去。
“缨缨,过来......”
只要你肯过来,那所有的一切,她都可以不追究。
云镜禾现在的气息紊乱,每走一步都显得极为费力,但身上散发出的气势却不容小觑。
时缨则是警惕地看着她,她一向有自知之明,打不过就不会硬上。
她一方面觉得现在的云镜禾有些危险,但一方面又觉得自己好不容易到了这一步,眼看着金丹唾手可得,而且云镜禾看着更像是强弩之末。
纠结之下,她还是对云镜禾出了手,却没想到直接被对方反制住。
她没想到两人之间的实力会悬殊到这个份上。
“你放开我!”时缨现在就像个闹脾气的坏孩子。
云镜禾因为重伤,呼吸浑浊且沉重,磅礴的灵力强盛一时,将时缨强拘在自己的怀里。
“告诉我,为什么要骗我?”云镜禾带着血气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畔,“是不是有人胁迫于你,只要你告诉我,无论是谁,我定会护你周全。”
时缨被死死压在门框边上,感觉自己快要被抱得缓不过气来,“那你就当我是骗你的吧,实在不行我不要你的金丹了还不行吗?”
云镜禾回应她的是愈发收紧的怀抱,“告诉我,是谁逼迫的你?”
时缨被锢得倒吸一口凉气,循着机会提掌袭向云镜禾受伤的地方,后者吃痛松开。
这也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时缨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刚刚云镜禾身上涌现大量灵力,她看出了金丹所在的位置。
匕首刺向云镜禾的丹府,但只刺入半寸不到就停住了。
时缨感觉自己手心处有湿润黏腻的感觉,低头看去,才发现是方才云镜禾伤口上的血。
云镜禾手中的灵剑震颤不已,但她却死死压着它,“怎么不继续了?”
时缨神色有一瞬的愣怔,随后抬眼看向云镜禾,“算了,你要是不愿意,那我就换一个好了,反正也没浪费多少时间。”
时缨说完后,像是有些慌乱地松开手,匕首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她在自己衣摆上擦了擦手上的血迹,快速抬步往外边走去。
“站住......”云镜禾听到这话有一瞬气血攻心,眼前一阵发黑,抑制不住呕出一口黑血来。
摇晃的视线里,是时缨渐渐远去的身影。
她踉跄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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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门边,修长有力的手死死扒住门框边沿,指节出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她想抬步追上去,但心口和新增伤口的疼痛却几乎让她昏厥,只能目眦欲裂抬眼看着她离开的方向。
......
*
夜色黑沉,天际被无边浓墨吞噬殆尽,只有一些沙沙作响的树叶摩挲声。
——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
——我没有骗你,毕竟要和你做的事情都是真的呀。
少女天真的声音里带着赤裸的残忍,落在心间似如刀割。
云镜禾蓦然睁开眼,下意识捂在心口处抓紧,面容煞白,额间满是冷汗。
刀锉般的疼痛仿佛近在眼前,呼吸间好似又尝到了喉咙间的血腥味。
她颤抖着呼出灼热的气息,目光落在地面上,半晌后才缓缓闭上眼。
又梦见了。
这两个月来,她的梦里满是那一夜发生的一切,来来回回,循环反复。
不过更多时候,她都能很好掩饰住自己的情绪。
清风掠过树梢,落叶朝着云镜禾头顶徐徐飘下,却被上方无形的屏障所阻隔在外,泛出一圈淡色的涟漪。
那对商队中幸存下来的母女待在不远处,两人依偎在一处休息,母亲搂着女儿,精神却不敢放松。
方才云镜禾将那群劫匪一同捆在被劫杀的商队边上,几十人的商队只幸存下这母女两,她决定天亮再送她们去报官。
下一瞬,云镜禾闭着眼,直接伸手拉住身边那人的手腕,“要去哪?”
她的声音嘶哑暗沉,带着一丝不同往日的疲惫。
时缨见自己又被拦下,有些泄气,但也不忘瞪着云镜禾。
“我还能去哪嘛?”她现在根本哪也去不了。
方才自己被云镜禾留住后,就把她囚在这方结界之中,任她如何想办法也无法打破出去。
距离上次她取丹未遂已经过去快两个月了,她当初离开后一路往南走,原本都以为对方已经放下这事了,没想到居然还追到了这里。
现在连巫风都不能立马找不到她,云镜禾却可以。
当真是有些阴魂不散了。
时缨试图将自己的手抽回来,但对方指骨牢牢扣在上面,根本动摇不了分毫,她放弃了挣扎,“你究竟想做什么?”
云镜禾神情淡淡,甚至不曾睁开眼,没有什么血色的薄唇微动,“我说了,成亲。”
她们的成亲并未完成,誓言也只说了一半,理应继续。
“你莫不是中邪了不成?”时缨此刻也顾不得别的了,她靠过去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云镜禾。
云镜禾这才徐徐睁开眼,深邃如潭的眸中透着微冷,“没有。”
“那你就是疯了。”时缨确信道,自己先前都那样对她了,还要继续成亲,这不是疯了吗?
云镜禾没有答话,而是手上又收紧了些。
“我这不是也没有取到你金丹嘛,大不了我也给你捅一刀回来算了。”时缨这话说得有些赌气。
“你为什么想要我的金丹?”当初云镜禾还没来得及问过她这个问题。
“不告诉你。”时缨扭过头想要远离她。
但云镜禾却没有让她如愿,长臂伸展,将人捞了过来。
乌墨般的眼眸在夜色中泛着一层清冷的光,她轻轻抚上时缨的脸,缓声道:“现在不说没关系,反正未来我们会有很多时间。”
18. 18
时缨偏头躲开云镜禾的触碰,伸手去推人时刚好碰到了先前的伤口位置。
云镜禾皱眉闷哼一声,随后感觉到对方收回了手。
她的伤口表面上已然愈合,但时不时还是会产生剧痛的幻觉。
时缨目光落在自己下手的地方,眼神里带着一丝犹豫,她伸出一根手指往那戳了戳。
“伤口难道还没好吗?”
这话给了云镜禾一种,对方是在担心她的错觉。
云镜禾捉住她乱动的手指,“你指的是外面,还是里面?”
时缨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她扭了扭身子,“你放开我,这样抱着很不舒服的。”
云镜禾却置若罔闻,笃定道:“那你又会想要逃走。”
“你看我现在是能逃走的样子吗?”时缨想到这个就生气,要是自己半途掉了链子,也不至于被她给抓住。
时缨最终还是放弃了挣扎,与其让现在的自己与恢复了不少修为的云镜禾抗争,倒不如先歇歇。
而且她现在也不是特别紧张,因为云镜禾看起来并没有要杀她的意思。
云镜禾听到她的话后把住她的手腕,细细探查,“你的身体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妖力会时而显化,时而消失?”
在她们朝夕相处的那些时日里,她丝毫感受不出时缨身上的妖力,是以只把她当作一个普通女子,顶多是有些不谙世事的天真。
一般来说,妖是很难控制住自己身上的妖气外泄的,除非是特别强大的大妖,但以她们先前交手的情况模样看来,时缨的妖力并未高深到那样的地步。
“诶呀,你的问题怎么这么多呀。”时缨有些怏怏地将头靠在云镜禾肩膀上,拒绝回答她这个问题。
突然她又想到什么,突然抬起脑袋,“或者我同意告诉你,那我们之间就可以一笔勾销吗?”
“缨缨,”云镜禾沉声唤着她,“你就这般想与我撇开关系?”
“我只是希望你别追着我了。”这天底下大概没有一只妖会喜欢被修仙者追的吧,反之亦然。
云镜禾神色淡淡,语气温和却坚决,“这不可能。”
时缨看着她的眼睛,“你是不是在生气?”
她回想着那些“哄人”的办法,明艳娇媚的脸上透出一丝烦恼,现在的云镜禾有些难哄,往日那些撒娇的手段好似都失效了。
“那我亲亲你,你会不会就不生气了?”
哄人得投其所好,她感觉云镜禾似乎很喜欢这个,毕竟在寥寥无几的亲吻次数里,她能感受到对方当时的情绪有些高涨。
时缨的声音就像一只撒娇的猫儿,说这话时浅浅的笑意挂在眉梢,坦然又坦荡。
云镜禾气息有一瞬的不稳,她死死掐住手心才能让自己面上没有露出什么端倪来。
时缨瞧她没说话就当是默认了,当即扶着她的肩膀要亲过去。
云镜禾的手不受控制地抬起,但很快又顿在了半空中,随后将其覆在时缨背后,将人压向自己的怀里,使其动弹不得。
她闭了闭眼,用尽全力克制住自己的心底深处的渴望。
等她再度抬眼,眼底浮现了一片浅淡的殷红,“时缨,我对你而言,究竟是什么?”
“一个人啊。”时缨实话实说,还是一个有金丹的人。
云镜禾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她鲜艳的唇上,“你难道对谁都能如此?”
时缨认真思考了下,“你放心,我是不会同时对两个人这般的。”
不然她可应付不过来,毕竟一个云镜禾就够难应付的了。
还没等云镜禾动怒,小女孩的哭声突兀地响彻在此方安静的空间之中。
云镜禾回头望去,发现商队幸存的母女两那边只剩下女儿一人站在原地,她的母亲却不见身影。
她眉心一皱,当即搂着时缨站起来,拉着她往那边走去。
原先牢不可破的结界就此解开,时缨心也跟着一跳,她佯装乖顺下来,步履轻盈地跟着云镜禾一起往那边走。
“你母亲呢?”云镜禾环顾四周,却没发现女子的踪迹。
方才她虽大意了,但对方应该不是被妖物掳走的,否则她一定会有所察觉。
小女孩一边哭着抹眼泪一边摇头,“我、我不知道,我醒来就没看见阿娘了。”
云镜禾站在原地静思半晌,随后若有所思看向她们来时的路。
“我们去官道那边看看。”
时缨听她这么说,当即提议道:“你去就行了,我陪着她在这里等你就好啦。”
“不行。”云镜禾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你必须跟在我身边。”
她不会让时缨离开自己的视线。
“为什么?”时缨作势要挣脱,奈何云镜禾锢得太牢,她根本没法抽出手。
云镜禾转头看向小女孩,“跟在我们身边。”
小姑娘吸了吸鼻子乖乖点头。
她们栖身的地方离出事的官道并不远,月色再度被掩埋,夜间的路并不是很清晰。
在快要靠近出事的官道时,云镜禾突然停下了脚步。
“咦,有人在哭。”时缨有些好奇地望着前方。
“缨缨!”云镜禾本想阻止她继续往下说,但已经来不及了。
“好像是你阿娘的声音诶。”
小女孩听到时缨这么说,本就紧张害怕的心一下被吊高,她哭着往前小跑着,嘴里不断喊着阿娘。
朦胧的夜色在这一刻被吹开,徐徐露出皎洁的月色,也一一显露出官道上此刻的模样。
那些先前被云镜禾束缚住的劫匪们此刻安静地低垂着脑袋跪在地上,月色照过来时,能看见粘稠的红血丝从对方的口中不断流下。
那位锦衣华服的夫人瘫坐在前方杂乱的地面上掩面哭泣着,身边的地面上横着一把沾染了血迹的刀。
十几名劫匪,无一幸免,皆死在了这位夫人的手中。
在听到女儿的哭喊声后,夫人才放下手看过来,她的脸上闪过一瞬的慌乱,跌跌撞撞地爬起来走向女儿。
母亲将女儿紧紧拥入怀中,像是不想让她看见这一副血腥的场景。
“她明明杀了人报了仇,为什么还要哭呢?”时缨表示不解,人似乎很爱哭,但她还没看见过云镜禾哭,想到这的她看向了云镜禾。
恰好云镜禾也看向她,时缨的脸上没有半点动容之色,有的只是好奇和困惑。
此刻她不由得又想起关于梦妖的一则说法,说她们因无情,所以天生无泪。
她伸指撩开时缨眼角边的碎发,看着她那双偏浅的眼珠,仿佛稚童般清澈纯真,她无法确定那里面究竟有没有情。
“你会为我哭吗?”
时缨回望着她,正要开口,云镜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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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不让她继续说了,再次捂住她的嘴。
“不用告诉我。”云镜禾语气里隐匿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
她转头看向那还抱在一起哭泣的母女两,平复下自己的心情。
云镜禾带着时缨走到她们面前,“这件事,就当做没有发生。”
律法不会判处因防卫而杀死劫匪的人,但现在显然不是处于防卫情况之下。
夫人身体一僵,浑浑噩噩地抬起头来看着云镜禾。
云镜禾让母女两先行回去,自己则是带着时缨走到了那群死去的劫匪面前。
她伸手将地面上的长刀凌空拿起,将刀锋对准那些劫匪的伤口。
......
翌日,天刚微亮,官道上便传来了纷杂吵闹的声响。
原是有过路者发现了官道上的惨状,着急忙慌跑去报了官。
官府的人很快便赶了过来,看着现场的惨状也是吓了一跳。
有人认出这些劫匪是官府通缉已久的罪犯,此刻一个不落全死在了这里。
这场面可谓是死伤惨重,唯独活下来的还是商队的一对母女。
劫匪身上的伤口很深,甚至被刀斩断了骨头,这绝对不是寻常人能使出的力道。
这母女两一个看着是个柔弱的妇人,另一个不过是四五岁的孩童,怎么也不像是能将那群劫匪杀死的对象。
而且因为这群劫匪大汉死去时都是跪在地上的,周边便有人扯上了神鬼灵异之说。
人人都将那两个幸存者当做可怜人,没有人去怀疑。
幸存的那位夫人说自己是被一位看不清面容的侠士所救。
官府的人也难得糊涂,这群死的劫匪本就是这一片穷凶极恶的恶徒,手上沾了不少人命,现在死了也无人想去追究他们的死因,是以没那般上心。
时缨和云镜禾站在看热闹的人群之中,没有现身。
“你为什么要帮她们,当时却还不准我杀他们。”时缨想起自己还损失了一缕头发呢。
“你们不一样。”云镜禾说道,“这世间没有绝对的公平,世人对情有可原的同类犯错会更宽容,但对妖绝对不会。”
时缨若有所思道,“是吗?”
下一瞬,云镜禾感觉自己后肩被人毫无防备往前一推,她刚要回头握紧对方的手,就听见一道声音随之响起。
“杀人的就在这呀。”
周围人的目光瞬间围拢过来,落在云镜禾的身上,那目光中有怀疑有探究,有人看见她手上握着剑害怕躲开,也有人大着胆子上前来查看,场面一度变得尤为混乱。
官府的人循着声也抬步朝着这边走来。
那位幸存的夫人脸上出现了一瞬惊慌的神色,但死死咬住了嘴唇不敢出声,生怕说错话。
周围纷杂凌乱的声响不断交杂在一起,仿佛身处闹市之中。
而被推开后踉跄了两步的云镜禾转过身,不可置信地看着不断后退的时缨,她想要上前去抓住她,却被不断挤压过来的人群逼得后退。
她想不管不顾将所有人都用灵力掀开,却又因着他们都是普通人而不能这么做。
云镜禾看着逐渐被人群淹没的时缨,怒极反笑,“时缨......时缨!”
她紧握长剑的指节已然发白,感觉胸口好似被闷得透不过气来。
不要让我再抓到你。
19. 19
太阳当空,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落下,将深色的山林笼罩其中。
云镜禾持剑立于树木之间,清冷的眸子泛着寒意,一一环顾着四周。
下一刻她手腕翻转,将未曾出鞘的灵剑其置于地面之上。
巨大的气流从她周身荡开,白衣猎猎作响,引起一片不小的震荡。
“出来!”
随着一声怒喝,几个一直在暗处观察的妖物直接被她一举掀了出来,甚至还有地底的妖越一并被震了出来。
有小妖见情况不对想要逃跑,却被浑厚的灵力阻挡了去路,生生将它们逼退至云镜禾的面前。
她站在那,面若寒冰,低眉看过来时带着一层无形的威压。
意识到危险的小妖们当即朝着云镜禾伏地求饶,生怕她一个不高兴就把自己给杀了。
云镜禾重新将剑拿起,她取凭空取出一卷画册浮在半空中,挥手将其展开。
“若能提供画中此人线索的,我自不会为难。”
小妖们颤颤巍巍抬起脑袋,看向画册中的那名少女。
画中的少女微微歪着头在笑,眼底眉梢间的那份灵动跃然于纸上,想必是画此画者倾入了浓厚的情感,一笔一划皆是显化。
“我见过,我见过!”
“我、我也见过!”
小妖们争先恐后来到云镜禾的面前,想要给自己争取活命的机会。
云镜禾安安静静听着它们七嘴八舌的线索,面上看不出喜怒,但眼底却透出一份快要压抑不住的蠢蠢欲动。
快了。
快要抓住你了,缨缨。
......
“呸呸呸!”
时缨坐在数米高的树枝上,扭头朝着空处轻吐着,一边随手将一只昏迷中的小妖给丢到下边的落叶堆上。
这些妖的梦可真是浑浊且难吃。
时缨双手撑在身侧,仰头透过树叶间的间隙看阳光,眼睛因为畏光而微微眯起。
自从那天逃开后,她就躲进了这片山林之中,也不知过了多少时日。
不知道巫风那边如何了。
再就是云镜禾......
时缨指腹来回抚过树枝粗糙的表面,脑海里时不时会浮现那日云镜禾震怒森然的眼神。
云镜禾那个眼神让她非常不舒服,好像是她做了什么穷凶极恶的事一样。
在她走神时,侧面突然袭来一道黑影。
时缨一个后仰躲开,却又是一道狭长的黑影袭来,她下意识伸手挡下,手悲伤却传来钻心的疼痛。
她转头看清袭击她的东西,原是一条通体漆黑的蛇,而她的手背上被黑蛇尾部的鳞片所割伤,渗出了血珠。
手腕粗细的黑蛇盘旋在枝条上,长尾上沾了一点时缨的血。
“它们说这里来了个半妖,没想到是真的。”那条蛇妖吐着蛇信,将鳞片上沾染的一点血液卷入口中,“虽比不上修仙者,但半妖的血也可抵得过成千上万个人的杂血。”
时缨低头看着自己手背上的血痕,脸上爬上一丝怒容,“我最讨厌没有脚和很多脚的妖了。”
她话音落下之际,双手一张,无数红丝延伸着交叉缠绕于树枝之间,最终在她的指节处缠住,形成一张铺天盖地的红网。
指尖微动,便连带着红丝缠着的树枝发出声响来。
黑蛇立起上半身,猛然朝着时缨攻击,然而从空中垂落下来数条红丝直奔黑蛇而去,硬生生将它的身体缠绕收紧。
红丝和鳞片摩擦在一处,发出细微的动静。
时缨指尖下压,被红丝团团缠住的黑蛇凌空抬起送到她的面前。
巫风曾和她说过,会有一些人和妖会觊觎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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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的血用以修炼邪术,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不过这种邪术太过凶险,很少有人和妖会去炼。
她先前也一直没遇到过,没想到在这见到了。
黑蛇也是没想到这红丝看着脆弱,居然有这般大的力量,让它动弹不得。
这具身体真是废物至极!好在自己还留有后手,只待这不知死活的半妖靠近些......
时缨姿态轻盈落在树枝上弯腰看着那条被她轻而易举就困住的黑蛇,她抬脚踩在黑蛇抬起的脑袋上,脚尖用力往下碾了碾。
“诶,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气急败坏后骂自己的,而且你还这么弱,怎么敢来挑衅我的呢?”
黑蛇澄黄色的眼瞳蓦然瞪大,嘴里发出“嘶嘶”的威胁声。
它眼中露出一丝阴毒的恨意,要不是那个意外,自己怎会沦落至此。
时缨收了脚,然后直接将它一脚踢了下去。
她也随之从树枝上跳下,落地时还特意找准了位置,踩在那条蛇的七寸处。
黑蛇当即疼得满地乱卷,粗壮的蛇尾将地面打得梆梆作响。
就当时缨在思考要不要把这条黑蛇剥了皮带给巫风时,背后突然一凉,这是属于她本能的直觉。
她转过头去,却只看见了一道速度极快的白色身影靠近自己,对方身上还带着熟悉的气息。
是云镜禾!
不过顷刻间,云镜禾已然来到时缨的面前,她精致的眉眼不同往日面对她时的温和,而是透出冰冷的怒意。
时缨想也不想就要跑,但她的腰被人从后边搂住了,生生拽了回去。
云镜禾从后边抬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将鼻尖轻轻贴在她手腕内部,狎昵地轻蹭着。
垂落的长睫徐徐抬起,往日清冷淡然的眼底显出几分别样的癫狂。
“缨缨,抓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