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到一个鬼殿下》 第 1 章 第 1 章 盛夏时节,圆月蒙上一层血色,淮河水面上漂浮着浓重的黑雾,数百只幽蓝色的冤魂鸟不断在坟场上空盘旋。 江遇秋眨了眨杏子眼,她抱着胳膊盯着眼前这个少年好一会儿了。 是救还是不救?这是个问题。 临墟山门以诛杀恶鬼起家,江遇秋若是把眼前这个躺在坟头上的少年带回山门还给他救治似乎有些欺师灭祖。 但世间俗话又说上天有好生之德。 罢了! 江遇秋蹲下身来,旁边被掘棺的尸体腐烂的味道一个劲往鼻孔里钻,她不得不暂时施法封住嗅觉,之后利落地从黑衣少年长袍上撕下几个布条,绑在他额头不断往外渗血的血窟窿上。 一番动作下来,黑衣少年依旧紧闭着眼,一动不动,瘦削脸颊惨白,不过江遇秋瞧着少年身上那条织金绣螭龙纹黑腰带倒是做工不俗,想来应该是鬼界富贵人家的公子。 颈骨有三道白痕的高阶恶鬼怎么会伤成这样?江遇秋想不明白。 可世上让人想不明白的事多如牛毛,江遇秋七八岁的时候就知道了这个事实,比如她的亲生爹娘是谁?为什么整个临墟山门上下只有她和师父能一眼就瞧出恶鬼? 俗话说想的多累得多,放一边不想是最简单的,到一定的时候或许答案自己就会送上门来,她一直把这话奉为金科玉律。 天边残月如血,江遇秋披着星光,用草编的绳子拴在黑衣少年脖颈上,吭哧吭哧地从淮河岸边一路把他拖上了临墟山。 去临渊阁交给清玄掌门昨夜找到的月华草之后,江遇秋就打算回自己的小院去看那个受了重伤的小恶鬼。 但她突然被手里捏着一株开了白嫩花骨朵的月花草的清玄掌门喊住:“这株是在哪找到的?” “父亲,我,我不记得了!”江遇秋本想蒙混过去,挠着头含混道:“大约,大约是在衡山山脚下?” 但眼看着清玄掌门吩咐身旁的大师兄带人去搜查院子。 江遇秋知道,那小恶鬼保不住了。 “师姐,又去罚跪啊?”坐在水亭下唠嗑的两三个穿着蓝色束腰制服的弟子嘻笑着看向走去临墟宗门圣殿的江遇秋。 江遇秋身上依旧穿着昨夜的黑色斗篷,她白了众人一眼,轻车熟路地找去了临墟宗门圣殿,跪在蒲团上开始打着哈欠无聊发呆。 毫无疑问地,大师兄在江遇秋住的偏僻小院里找到了脖子上还拴着草绳的黑衣小恶鬼,清玄掌门过去查探过后发现这少年是个不可多得的充盈灵脉,就是他的血罕见地让月华草开了花。 於是清玄掌门让人把小恶鬼关进了临墟山门看守最严的冰牢里,并且对外封锁了一切消息。 大约傍晚时分,江遇秋拿着匕首去了后山冰牢,在临墟宗门圣殿跪了一整天,两条腿都不听使唤了,她只能扶着墙缓慢往前挪。 等她站到通道尽头的时候,发现坐在三面环水监牢里的黑衣少年已经醒了,背靠着监牢栅栏,半眯着眼睛,面无波澜地盯着她,江遇秋有些心虚地吸了吸鼻子。 走上连接通道和监牢门口的坚冰栈桥,江遇秋拿着掌门令牌打开了监牢前的结界,她盘腿坐在离黑衣少年稍远的对面。 “你来杀我?”少年率先开口,穿透他两侧琵琶骨的大铁钩依旧在往下滴血。 江遇秋擡眸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良久,她从地上起身,拿起闪着寒光的匕首靠近黑衣少年脖颈。 黑衣少年嘴角弯起一个漂亮弧度,他缓缓合上双眼,心满意足地准备迎接他期盼已久的真正死亡。 却不料,江遇秋伸手小心翼翼地摘掉少年脖颈上的草绳,又迅速退回原位盘腿坐下,手里拿着匕首,有些郁闷地眨了眨杏子眼,“对不住啊,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巧,让你被抓住了,不过,你放心,我肯定能把你救出去的。” 黑衣少年狐疑地睁开眼睛,哑着嗓子,“你不是来杀我的?” 江遇秋皱着眉,觉得他这话有些莫名其妙,她要是想杀他干嘛还要费那么大劲把他从淮河坟场拉到临墟山门来,昨天夜里她拖着他爬山门台阶都快要累死了。 “那你这是?”黑衣少年视线移到江遇秋手里的明亮匕首上。 “哦,对了,取血,“江遇秋施法化出一个大肚窄口的黄色琉璃瓶,“掌门说你的血可以入药,我跪着求他好久他才让我做这个差事的。” 江遇秋边说话边拿匕首在自己左手腕上划出一道血痕,鲜血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琉璃瓶里滴,江遇秋疼的太阳穴的 青筋一跳一跳的,偏着头不敢往那边看。 “你可以用我的血,这上面都是,”黑衣少年冷冷瞧着她,用下巴指了指穿透他琵琶骨的铁钩,“而且,我也不用你救。他们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就好。” 大肚窄口的黄色琉璃瓶中液面逐渐上升,江遇秋苦着脸擡头看他,哑着嗓子,“那怎么可以,师父说了,见人不救非君子。” “可你只是个小女子!”黑衣少年看着面前这个连斗篷都还没来得及脱的稚气少女,疼的拧着眉头,嘴唇泛白,他觉得她真是傻里傻气。 “小女子不能当君子吗?”江遇秋收回手,把垂在肩前的黑发拨到身后,用瓶塞堵上已经装满的琉璃瓶,不服气地擡头看着他,低声道:“我从小就志在四方,立誓要做个君子,你是我带上山的,我就非得要把你救出去不可!” 黑衣少年直勾勾地瞧着她,眼神中逐渐被阴暗笼罩,他冷言道:“救了我,你会后悔的。” “不会!”江遇秋施法把装满血的琉璃瓶放进储物袋里,熟练地用牙咬着撕下来斗篷上的布条,缠在左手手腕上,“师父说了,救人一命是积福积德的大好事,做好事怎么会后悔呢?” 黑衣少年冷笑一声,垂下眼睫不再说话,他蜷缩着身体,侧过脸去蒙上一层阴影,牵扯着带血的铁钩哗啦作响。 “喏,这是给你治伤的药,花了我好多钱,你可千万别浪费,我说要救你就一定会救你,”江遇秋依依不舍地留给他手边一个白瓷瓶,那小一瓶药就花了她这么些年卖灵石的大半积蓄,简直心在滴血。 黑衣少年看着江遇秋娇小的黑色背影穿过监牢外的结界,消失在通道尽头,他随手把她留下的白瓷瓶隔着栅栏丢进水里,激起浪花。 他觉得这女人似乎脑袋里缺根筋。 别人已经说了,不需要她救,可她为什么还要装作一副大善人的模样,欺世盗名,信誓旦旦地说非要救他。 又或许她是在图谋些什么,专门在他面前演的苦肉计,不过,不管她在图谋什么,只要他有的,予取予给,反正他这样残忍肮脏的恶鬼,早就该消失在世上,受多少折磨都是应该的。 至於怎么死?死谁手里? 不重要。 牢壁上方钟乳石状的坚冰落下来,掉进水里,被瞬间融化成白色小冰块,小雪山一样浮在水面,少年就这样百无聊赖地坐在监牢里望着,即便身上有着钻心剜骨的疼痛也丝毫不在意。 而现如今走在山路上的江遇秋看着只有几颗碎银子的荷包,心里暗自想着这个月又得上山去找灵石了。 不过那些钱若是能救回来一条命,倒也是很值得。 “biubiu”扑腾着翅膀的黄色布谷鸟落在江遇秋左肩膀上,“还是没有消息吗?” 黄色布谷鸟羽毛蓬松,点了点头,张开尖喙准备拿走下个月的“打听费”,这鸟是临墟山门山脚下一个小镇铺子里养的。 那铺子名叫“包打听”,专门贩卖各地消息,自从林鸢真人十年前来到临墟山门收江遇秋为徒后,江遇秋每月就有了三钱银子的月例,两钱交给“包打听”找爹娘,其馀一钱在山门吃饭用。 不过,已经打听了十年,一点透风的消息都没有,但这些年江遇秋似乎养成了这个奇怪的习惯,一次不给“包打听”交钱还觉得有些别扭。 “钱扔水里还能听见个响呢,你每次就会个biubiu,”江遇秋嘴上那么说着,手上还是把荷包里仅存的那一点碎银子查了查,正好一钱,全让布谷鸟叼走了。 她反正辟谷也不饿,就无聊地坐在湖边石头上托着脸发呆。 别人三三两两成群结队去吃晚饭,江遇秋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突然有人从她身后轻轻拍了拍她肩膀。 “姑娘,你怎么不去吃饭啊?”一个衣着华贵的年轻男子探着身子好奇问她。 江遇秋转身瞪大眼睛望着他,临墟山门有上千个弟子,她虽说不是一一认得,但大多数都是眼熟的,这个,却感觉从未见过。 “奇怪,”那身着浅蓝色长袍的男子惊奇地盯着江遇秋的脸,“太像了,太像了,若是不仔细瞧,我真以为你是我妹妹呢。” 江遇秋:? “在下李象,是来临墟山门做弟子的,我应该唤你做师姐吧,”蓝袍男子亲切地往前走了一步,手指着不远处露出塔尖的金玉堂,“师姐怎么不去吃饭啊?” 江遇秋被他的热情吓到退后一步,差点一脚踩进湖水里,随口应付道:“我,我这个月月例银子花光了,所以……” “ 那这个给你吧,”蓝袍男子看了眼身后手下,拿了鼓鼓囊囊一个荷包递给江遇秋,“小可家中比较有钱,姑娘与我妹妹长的极像,我看着就觉得亲切,这些,就当,就当初次见面的见面礼吧。” 江遇秋刚想把荷包还给他,他就被赶过来的临墟山门弟子拉走了。 “那姑娘是谁啊?”李象问走在身旁的临墟山门弟子,“她怎么会没有钱吃饭?” 临墟山门弟子压低声音,“那是遇秋师姐,等下见到掌门,李公子可千万不要提及遇到她之事,给她钱的事更不要说。” “这是为什么?”李象不解。 那弟子不肯回答,李象让侍从塞给他一包银子,他才继续往下说。 “遇秋师姐是清玄掌门的女儿,林鸢真人唯一的弟子,但她是养女,被上一任掌门捡到的,天赋很高,但是掌门有亲女儿,而这位柒月师姐从小身患恶疾,年年寻医,所以……奇怪,按理说以遇秋师姐的修为前几年就应该可以辟谷不吃饭了,怎么又……” 李象瞬间明白过来,这是因为养女抢了亲生女儿的风头,所以才处处压制丶厌弃她。 “ 藏巧於拙,用晦而明,寓清於浊,以屈为伸,(1)”李象微微低头,叹了口气,“大家都不容易,她与我的境地,又何尝不是一样呢!” 第 2 章 第 2 章 江遇秋顶着暮间水霜回去莲花峰偏僻小院的时候,已经入夜,草叶上沾满了露珠。 小院门扉掩映在一株玉兰树旁,七月的光景湖里红莲开的正盛,诡异的是初春就已经雕谢的玉兰又重新开花了。 江遇秋摇了摇头,“不吉之兆啊!” 她刚进房间,就看见被翻的乱七八糟的各种东西,柜门打开,书散落一地,她收拾了大半夜,意外在床边捡到一只黑色的玉笛,阴气逼人。 玉笛上刻着厌离二字,想来是那个小恶鬼的名字,江遇秋察觉到这黑玉笛上面有封印,於是施术拂过玉笛孔。 这笛子瞬间变成了一盏骷髅花灯,那骷髅花灯有着一柄铜镶玉灯炳,灯笼上半被浓密的绿藤缠住,下半是青铜色的人骨骷髅,就像是戴了花环的人头。 当夜,天降大雨,江遇秋躺在床上一个翻身,就瞧见放在桌角的骷髅花灯上的绿色藤蔓开出了数十朵娇艳妖媚的红蕊花瓣。 第二天又恢覆如常。 傍晚时分,江遇秋又拿着匕首去了后山冰牢,小恶鬼依旧坐在北边角落里,兴致恹恹。 “你的东西,”江遇秋把黑玉笛递给他,轻语道:“昨日里应该是落下了。” 黑衣少年没接,江遇秋就给他放在了手边。 又是一模一样的操作,江遇秋边滴血边跟他聊天,“你叫厌离吗?我看那笛子上有刻字。” “公孙厌离。”少年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哦,公孙厌离,”江遇秋重覆道,她依旧皱着眉,眨了眨杏子眼,“大约三天后,我会救你出去,不过,你应该还能走吧。” 公孙厌离看着江遇秋因为失血而愈加苍白的脸,背靠着监牢,仰头轻蔑地哑声道:“说吧,你想要什么?” “我没有什么想要的啊?”江遇秋不明所以地望着他,“你为什么这么问?” “那你为什么要救我?”公孙厌离的眼神像黑夜中的猫儿一样,高傲丶锋利又充满戒备。 江遇秋收回胳膊,用布条缠好伤口,她的脸色明显变的有些不太好。 公孙厌离看了她一眼,但并未有过多表示,他依旧坐在监牢阴暗的角落里,神色冷淡。 “为什么救你?”江遇秋拿好黄色琉璃瓶,淡淡道:“大约,大约是无法看着你自己躺在那里,师父说人行於世,遇见可怜人,能帮把手就该帮把手。” 公孙厌离嗤笑一声,他眼神阴暗地看向江遇秋,“你觉得我是可怜人?” 江遇秋站在监牢门内,用一种近乎悲悯的神情与公孙厌离视线交汇,“一心求死的人,难道不是可怜人吗?” “我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只是,既然你如今的境遇是因我而起,我一定会救你出去,这是给你的承诺,也是给我自己的交代。” 公孙厌离不屑地望着江遇秋,要是他现在想离开,整个临墟山门没有一个人可以拦住他,他身上的伤远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严重,而且他可是高阶恶鬼,与他们这些人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存在。 “你不要再把药扔了,我没有多少钱的,”江遇秋俯身把一个小白瓷瓶塞到公孙厌离手里,嘴唇泛白喃喃道:“三天后,你得有精神离开才行,那时候人太多,我没有太大把握,但会尽力一试的。” 公孙厌离擡眸,正巧与江遇秋眼神对视,他想着不过才两天的光景,她的脸色就差成这样,不过也是,那取血的琉璃瓶可不小,她本来就瘦,怕是再这样弄几天,她会死在他前面。 不过,那与他又有什么干系,他已经告诉她自己不需要她救,是她自己一意孤行,他能有什么办法。 江遇秋走后,公孙厌离拿着小白瓷瓶的手擡起来,滞空良久,又缓缓放了下去。 “真是个傻子!”公孙厌离把小白瓷瓶放在墙边,背过身去头倚着栅栏阖上了眼。 三天后临墟山门要举办奎神大典。 其中的缘故是一百多年前临墟山门刚刚立派的时候,开山老祖谢大奎曾经在东胡制服了一个可以毁天灭地的恶鬼,临墟山门也因此事扬名天下。 谢大奎被奉为奎神,他的生辰是七月二十三,临墟山门年年都会举办隆重庆典,壮大门派声威。 简单来说就是虚张声势。 为什么这么说,因为临墟山门建派一百多年来除了这个谢大奎之外,没有任何掌门或者弟子再抓住过一个恶鬼,更别说诛杀了。 江遇秋一直怀疑临墟山门引以为傲的谢大奎事迹也是编出来的,要是他们知道现在后山水牢里 就住着一个受了重伤的高阶恶鬼,怕是不知道会惊恐成什么样呢! 她走在山路上,想着想着眼前就觉得小桥和山壁都开始模糊,甚至旋转,耀眼的光晕五彩斑斓的小圈层层叠叠在黑夜中跳跃。 可现在临近入夜,江遇秋觉得这天丶这星星似乎不该这么耀眼。 “江姑娘!”李象一把扶住了差点倒下去的江遇秋,两人都吓了一大跳。 江遇秋坐在路边石头上歇了会儿,脸色白的吓人,额头上沁出细汗,李象给了她一颗补气丹药。 “是你啊,”江遇秋缓过来后,认出了身着蓝色束腰制服的李象,惊喜道:“我还一直想着要去找你呢。” “江姑娘找我做什么?”李象笑着问她。 江遇秋从腰间金鱼荷包里拿出一颗鸡子大的灵石递给他,“我清晨去附近的轻云峰找到的,你帮了我两次,这个送你。” “谢谢,”但李象上下摸了摸,他没带荷包,用手拿着一路又有些扎眼。 江遇秋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声道:“那这个荷包也送你吧,就是是我自己绣的,有点难看,你家里有钱,我想来想去钱应该是不缺的,这个灵石是山涧里的,汇集天地灵气,可以给家里的老人温养身体用。” 李象看着荷包上乱七八糟的配色,想着江遇秋倒是个可结交的厚道朋友,就接了过来佩在腰间,他不放心江遇秋自己走,又陪着她一起去临渊阁送了琉璃瓶。 “我看着你脸色好差,是最近休息不好吗?”连李象都能看出来,江遇秋想着得尽快把公孙厌离弄走。 不然,没等他死,她自己就会因为失血过多身亡。 江遇秋眨了眨杏子眼,笑语道:“大约是修炼睡得晚的缘故,我想问问,我同你那妹妹真的长的很像吗?” “特别像,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一样,”李象背过手去,缓缓道:“我那皇,哦,妹妹从小与我最要好,我们一起长大,初见你时连我都恍惚了呢。” 江遇秋手心发热,连音调都有些上扬,她隐隐期盼着问李象:“若是,若是有机会我可真想见见她一面,不知,可方便告知我你家住何方,待我下山游历之时或许还能有缘见上一见。” “嗯,”李象面露难色,抿着唇,半晌,“赵国,赵国新梁城你可知道,我家就在那里。” 江遇秋知道李象不方便多说,便含混着说话打岔过去,但心中却格外激动,关於她身世的秘密或许就能因此解开。 “哦,对了,江姑娘,我听说掌门最近得了一方灵药,江二姑娘的病见效特别快,连诊脉的医师都说病好的速度闻所未闻,”李象闲聊天,把江遇秋送到了莲花峰廊桥上,“江姑娘你可知道那是什么样的灵药吗?” “你是说,柒月她吃了灵药后,好的很快?”江遇秋微微皱眉,不可置信地看向李象。 李象点了点头,“听说只吃了一副药就好的飞快,如有仙人襄助一般,我问掌门,掌门还不告诉我那是什么。” “我倒是不知道还有这事呢,”江遇秋笑着打哈哈,微微低头盘算着到底怎么回事,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 半夜,月挂西楼。 江遇秋躺在竹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她把布条绑着的左手手腕伸到月光下,“江柒月怎么会因为喝了我的血身体变好呢?” 虽然江遇秋的身体愈合修覆能力特别强,但架不住短时间内取血太多,加上胡思乱想,江遇秋那一晚上睡的很不安稳,第二天白天起床的时候脚下还有些发飘。 她去了丹药房,准备再给自己买些灵药。 只是刚迈进丹药房的院子,江遇秋就听见几个女弟子在窃窃私语,“传闻中遇秋师姐会覆灭山门,这是真的吗?” “真的,他们都说遇秋师姐就是个扫把星,亲生爹娘都被她克死,来临墟山门没多久,捡到她的上任掌门也死了,后来认咱们现在的掌门做养父,柒月师姐就一直重病不断,有人占卜说临墟山门迟早毁在她手里……”一个沙哑声音说道。 另一个接上,“她昨天今天都来买了最好的灵药,也不知道是给谁的,想来也是因为她害的。” “那掌门怎么不把她赶走啊?” “好像是因为林鸢真人的缘故,但具体情况并没有人知道,但你瞧着这些年遇秋师姐处处受冷落,掌门带头排挤她,但人家脸皮就是厚,别管受多少罚,被派了多少苦差事,人家就是不走。” “咳咳,”江遇秋手握成拳,放在嘴边,那几个女弟子纷纷闭上了嘴,亲热地凑过来,“见过师姐,师姐要买 什么药?” 第 3 章 第 3 章 江遇秋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的模样,笑着随她们进去了内堂,拿到药后就回去了自己在莲花峰的偏僻小院。 一整夜,江遇秋盘腿在竹床上打坐,微阖双眼,神丝游动,她能感觉到自己左手手腕的伤口在逐渐愈合。 第二天清晨,有师弟过来告诉江遇秋这三天都不必去冰牢了,江遇秋的掌门腰牌被收了回去,她见不到公孙厌离,於是这三天里她除了打坐修养就是去西江岸边查看祭典事宜。 她趁人不备,在石桥对岸放置的青铜盘羊鼎里埋了些意想不到的东西,打算到时候趁机制造混乱以救走公孙厌离。 三天时间转瞬即逝。 江遇秋觉得自己的运气的确不错,掌门把当天看管公孙厌离的重任交给了她,她自己贼喊捉贼,到时候就有乐子可以瞧了。 奎神大典需要掌门还有其他真人带领直系亲属上去祭坛供香叩拜,江遇秋被分配到这么重要的任务,祭坛肯定是上不去了。 当天,江遇秋穿着也很素净,简单的灵蛇髻,一根花鸟镂空绞丝银簪,浅银色的流云纹束腰制服和一件不起眼的白色披风。 她带着人去冰牢外面接公孙厌离的时候,他已经被换上了临墟山门普通弟子的蓝色制服,江遇秋默契地走过去,扶着公孙厌离的胳膊去了外山门,两人同乘一架马车。 “去哪?”公孙厌离冷冰冰擡眸看向对面坐着的江遇秋。 江遇秋手里拿着一柄镶水晶的长剑,她掀开车窗帘往外看了一眼,“西江。” “奎神大典就在西江岸边举行,”江遇秋探过身子,靠近公孙厌离低语,“我已经在祭祀的青铜鼎里做了手脚,到时候你看我眼色,就直接往北边的树林里跑。” 公孙厌离神色恹恹,似乎对江遇秋的话没有什么兴趣。不过他倒是很好奇另一件事,“你怎么知道我也会被带过去的?” “此次临墟山门倾巢而出,掌门那样小心谨慎的性格是不会放心把你留在山门的,”江遇秋发髻上的素雅银簪流珠随着马车晃动,她侧着脸哑声,“只有把你放在他眼皮子底下,他才会安心。” 此次临墟山门举行奎神大典,出动了五百多辆马车,引的沿途村镇的百姓纷纷跑到路口来看热闹。 以横跨西江东西两侧的圆洞石桥为基准线,祭坛和一应供具均是自北向南一字排列开来,早就有弟子持剑清空了附近方圆五里的区域,以确保不会有莫名其妙地东西出来打断祭祀仪式。 清玄掌门很重视这次仪典,这是他上任以来第三次奎神大典,也是老掌门闭关去世之后第一次由他单独主持的祭祀。 公孙厌离下马车后,终於见到了冰牢看守嘴里一直八卦的清玄掌门,那仙风道骨的中年男人一袭青色宽袍,头发由青玉冠束起,一丝不苟,只是长的有些尖嘴猴腮,一副刻薄样子。 他站在高处拿着拂尘四处指挥弟子,往这边一扭头,似乎瞧见了公孙厌离身旁的江遇秋,眼里露出厌恶之色。 恶鬼对这种恶意极其敏感,公孙厌离觉得有些不适,虽然之前听冰牢守卫聊天七七八八知道了江遇秋在临墟山门的境遇。 但真正感觉到那种孤立,清玄掌门一个眼神就做到了。 “你需要我杀了他吗?”公孙厌离唇边弯起一个弧度,饶有兴致地看了眼身侧的江遇秋。 江遇秋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不需要。” “傻子!”公孙厌离恨铁不成钢地留下这一句,便去了东边的营帐,江遇秋带着人将东边营帐团团围住。 大约祭典快开始的时候,江柒月带人过来了一趟,这姑娘脸色比之前好多了,眉眼弯弯,鹅蛋脸,满头珠翠,浑身上下像个暴发户,说话也有些刻薄,对江遇秋颐指气使。 “遇秋师姐,你可千万把这人给看住了,要是他跑了,别人或许还以为你存心见不得我好呢!”江柒月脸上带着得意之色,兴致勃勃道:“对了师姐,我之前在天墉城定制了一套茶瓷,奎神大典之后你去帮我取来吧,还有……” 江遇秋对此只有一句,“好。” 公孙厌离百无聊赖地坐在营帐里,她们两人的对话听的清清楚楚,他实在不明白江遇秋这个人怎么会这么傻。 他能感觉到江遇秋的修为远远高於那个女人,她为什么不直接拔剑杀了她呢?真是奇怪极了,大约凡人和恶鬼的想法完全不一样吧。 “你还好吗?”江遇秋应付完外面的女人后,掀开营帐进来问公孙厌离。 刚刚被为难的人却跑过来问他还好吗? 公孙厌离不禁皱起眉头,他的视线落到江遇秋的左手手腕上,又擡眸望着她的脸,轻声应说:“还好。” “等下,去到祭坛下面,”江遇秋走到他椅子边,俯身靠近他的脸,一字一句说道:“到时候,我一向你眨眼,你就只管往北边跑,其他的一切都不用管,知道吗?” 公孙厌离把头往后靠了靠,与江遇秋拉开距离,随即点了点下巴。 而此时公孙厌离在江遇秋眼中只是一副附在肉*体里的白色骷髅骨架,她并没有觉得这么跟他说话有什么不对劲。 祭典开始后,江遇秋和公孙厌离都站在祭坛下方东侧的位置,人头攒动,他俩和其他看押弟子埋在人群里都不甚显眼。 清玄掌门登上祭坛后,天上开始落雨,眼看着他已经站在了青铜盘羊鼎前,江遇秋手边立刻施法,就在清玄掌门那一炷香插进青铜盘羊鼎的一瞬间。 无数团黑色骷髅雾从青铜盘羊鼎里跑了出来,开始四处攻击祭坛附近的人,带着恐怖的笑声,清玄掌门被一头撞倒在地,众人开始乱作一团。 江遇秋给身旁的公孙厌离使了个眼色,但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人影幢幢,混乱的世间似乎只有他安然自得。 “你傻了!”江遇秋打晕几个师弟后,拉着公孙厌离的胳膊就往北边森林深处逃跑,可江遇秋的那些小伎俩撑不了多久。 临墟山门的弟子开始沿着森林往后大规模搜山,寻找逃跑的公孙厌离和消失的江遇秋。 江遇秋本来已经找好了送公孙厌离离开的路线,但因为一直下大雨,临墟山门借此摆出了虚雨阵,那条通往临淄的小路被彻底截断了。 两人站在半山腰,落汤鸡似的不知该往何处去。 公孙厌离抱着胳膊,丝毫不慌,他背倚着粗糙树干,脸上带着一抹莫名的笑。 他本来就不想逃跑,再加上,他估摸着江遇秋是时候要提条件了,他绝不相信江遇秋可以为了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做到这种程度,这世上哪会有这样的人,要是真的有,他也不必年年发疯杀那么多恶魂了。 不出所料的,江遇秋拿剑缓缓转身,意味深长地看向他。 公孙厌离觉得自己果真是猜对了,江遇秋救他本就是有所图,只不过心思埋得太深,总是装作一副小白花模样,不过公孙厌离觉得也合情合理,她被临墟山门那么多人排挤,想来这一路上也吃了不少苦。 他本就是个该死之人,看在她之前给他药的份上,不管是虚情还是假意,他会满足她提的要求,前提是不能太过分。 “说吧,你要什——”公孙厌离话还没说完,就被江遇秋拽了个踉跄,“我记得那边有个山洞,先去那躲躲。” 公孙厌离看着这个满脸都是雨水的小姑娘,实在是有些无语。 去到山洞后,江遇秋去捡了些枯枝回来,因为被雨淋到,点燃之后浓浓的白烟,呛的她直咳嗽。 公孙厌离丝毫感觉不到不适,他坐在角落的石头上,百无聊赖地看着自己手面上的红色长疤。 等江遇秋把一切收拾好,点燃火堆,已经过去了大半日,外面的雨势不减,水帘边倾盖在山洞门口。 “他们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搜到这边的,等雨停之后,我就带你去找别的路离开,”江遇秋顶着一张带着好几道黑灰的小脸认真对公孙厌离说道。 公孙厌离强压下去嘴角弧度,敷衍地点了点头。 他无聊地打量着四周的山洞岩壁,发现上方一个空隙里开出了好几朵青色和红色的五瓣小花,随意道:“哎,你看那个红色的花还挺好看的。” 江遇秋顺着公孙厌离手指的方向仰头看去,随口附和道:”是挺好看的,还有个小花骨朵。” “你说哪个小花骨朵?”公孙厌离打量着她的神色。 江遇秋不明所以地伸手向上指了指,“就是那个红色的啊。” “原来你看不出来颜色,”公孙厌离冷冷地瞧着她,“那个花骨朵是青色啊。” “青色吗?”江遇秋又擡头望了眼,扣着手指小声道:“我,我不知道青色是什么样的,我小时候好像眼睛受过伤,看什么都是灰白黑的颜色。” 公孙厌离闻言,坐在石头上,不知不觉闭上了嘴。 但是江遇秋却并不介意,她有些开心地看向公孙厌离,“但我可以瞧见蓝色,就是遇见你那天,我在树林里瞧见了一个从没见过的颜色,一簇簇地悬在半空中,我就是为了过去看那个才发现你的。” “一簇簇的蓝色?”公孙厌离微微皱眉。 “对,之后我去问过一个师姐,她说坟场经常会有蓝色的火焰,”江遇秋缩着脑袋,倚在墙上,有些郁闷,“但我也去过临墟山门附近的坟场,却从来没见过那个颜色。” “你是说这个吗?”公孙厌离手上打了个响指,一簇小小的蓝色火焰在他指尖上跳动。 江遇秋瞬间兴奋起来,“对,就是这个,”她眼中,蓝色火焰不断燃烧。 “把手伸过来,”公孙厌离朝她擡了擡下巴,江遇秋的手伸过来后,那一簇蓝色的小火焰直接跳进了她手心里,小人得意地舞蹈一般。 江遇秋杏眼弯弯,脸上一直挂着笑,嘴角弧度就没下去过,目不转睛地盯着手里的蓝色小火焰。 公孙厌离在旁边看着她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心里暗暗讥讽:这也就是本君的地狱火,我还以为什么普通小火苗都能弥补眼睛受伤的残缺呢。 “江遇秋,你命挺大的,”公孙厌离那时候昏倒在地上,可能是无意识间操控的地狱火悬在半空中,这地狱火是鬼界至高秘术,修炼至一定程度足可以弑神。 但江遇秋并不明白其中的关窍,故而问他,“那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公孙厌离打量着自己满是伤疤的手指,不时用眼角馀光瞄一眼没见识的江遇秋拿着手心里的地狱火逗趣。 第 4 章 第 4 章 等到入夜时分,大地一片寂寥,只剩滂沱雨声。 公孙厌离见江遇秋还没开口提条件,心下有些好奇,於是试探着开口问道:“既然姑娘救了我,我该如何报答啊?” 脸上花猫一样的江遇秋转过身,看傻子似的看着公孙厌离,他是个恶鬼啊,他能帮她做什么?杀人吗? 江遇秋不禁摇了摇头。 “什么都不要?”公孙厌离用怀疑的目光审视着她,嘴角浮现若有若无的一抹诡异弧度,“你确定?” “倒是有一个,”江遇秋这话彻底做实了公孙厌离的猜想,他神色阴鸷地哈哈大笑起来。 狐狸尾巴到底是要藏不住了,世人皆是贪财求利之徒,哪里会有一丝真情。 “说吧,钱财丶权势,还是杀人越货,又或是想要什么修炼至宝丶真言秘籍?”公孙厌离眼神阴冷地瞧着她,语气中充满了不屑。 江遇秋眨了眨杏子眼,用手托着脸坐在一旁的大石头边,“你,你能帮我找两个人吗?” “什么?”公孙厌离视线上移,眼中戾气消了几分,与江遇秋目光交汇,“找谁?” “我爹娘,”江遇秋微微垂下眼帘,有些为难道:“但是我没有任何消息,也没有什么信物,大海捞针一样,好多年了。” “你,你不再考虑考虑要我做别的吗?”公孙厌离不愿相信江遇秋的话。 “我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也没有特别想做的事,反正日子好坏都能撑下去,”江遇秋眼底隐隐噙着泪,她咬着唇,“只是,只是大家都有爹娘,只我没有,我就想,就想临死之前知道我爹娘到底是谁,哪怕他们已经去世,我也想知道他们的姓名,家在哪,当年到底为什么……” 江遇秋说话间用手偷偷揉掉脸上落下来的泪,本来脸上就挂着黑灰,这么用泪水一和,整张脸就跟黑炭似的不能看了。 “再混蛋的爹娘也不会把亲生孩子扔掉的,他们一定是有苦衷,”公孙厌离的声音清冷疏离 ,他随意地撕下蓝色制服上一大块布,扔到江遇秋怀里。 江遇秋红肿着眼,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脸上都是灰,丑死了,”公孙厌离高傲猫儿似的睨了她一眼,抱着胳膊,“这件事,我会让我家里人帮忙,只不过,我如今是没有办法帮你了……” 公孙厌离从怀里掏出那根黑玉笛,递给江遇秋,“你拿着这个,到时候自会有人来找你,用这个笛子换我的承诺,他们会帮你去找。” 江遇秋半信半疑地接过来,“哦,那你睡吧,我去洞口守夜。” “外面那么大的雨,有什么好守夜的?”公孙厌离眼神阴冷地看向黑漆漆的洞口。 江遇秋起身,拿着剑准备往洞口走去,“你以为临墟山门的弟子为什么一直没追过来?” “为什么?”公孙厌离挑着眼角。 “这地方外面有不太好的东西,但具体是什么,大家都不知道,只要能熬到明天天亮,离开就没事了,”江遇秋抱着剑坐在了洞口石头上。 火堆里劈里啪啦,后半夜的时候就全都烧成灰烬了。 见江遇秋头靠着石壁似乎睡着了,公孙厌离起身走到山洞洞口,半蹲下来打量着这个没擦干净脸的小姑娘。 “你若是知道我是谁,怕是会巴不得我死呢,”公孙厌离自嘲般轻笑一声,踏着山洞洞口的枯枝叶走出去。 外面依旧大雨滂沱,阴森森的树林里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公孙厌离望着浓雾中的朝这边过来的身影,脸上浮现一抹释然的笑意来。 一群身穿黑色斗篷的骷髅鬼兵踏着夜色来到公孙厌离面前,手里拿着利剑冲他跑了过来,公孙厌离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既不反抗,也不躲避。 他在等待着那利剑刺进自己胸腔的时刻,却不料铿锵一声武器格挡的蜂鸣,江遇秋挑飞了最前端鬼兵手里的利剑,挡在了公孙厌离身前。 “跟你说了晚上有脏东西,你怎么又跑出来了?”江遇秋的话还没嘱咐完,又一轮进攻开始,她不得不冲过去与那些鬼兵厮杀在一起。 公孙厌离则是抱着胳膊站在原地看热闹。 江遇秋的鬓发尽湿,她不得已,动用了法术将那些鬼兵一圈全部荡平,那群鬼兵瞬间化为黑烟消失在幽深树林中。 “完了,”江遇秋提着剑沮丧地走回去,低声道:“临墟山门肯定会很快就赶到这边来的。” “为什么要说完了?”公孙厌离的话刚落地,一只穿云箭就擦着他头顶飞过,他的眸色一 沈,抱着胳膊对江遇秋说道:“已经来了。” “你快些走,大概西边坡下有条河,你顺着河一直往北走,只要等雨停了,就能出去这山上的,”江遇秋手里再次举起来剑,准备拖延一下时间。 公孙厌离走到她身后,脸上浮现轻松的笑意,“哪里就那么覆杂了!”他伸手一下砍晕了江遇秋的后脖颈,接住她即将落到地下的利剑横在了她脖颈上。 “你们谁敢过来,我就杀了她!”临墟山门的弟子赶过来后,公孙厌离换上了一副阴鸷的表情,剑刃横在已经晕倒的江遇秋脖颈上,“放我走!” 两三个来回交涉之后,公孙厌离假装中箭,然后顺势松开了架在江遇秋脖颈上的剑,又被临墟山门的弟子押回了冰牢。 一气呵成,毫无破绽。 江遇秋醒来的时候,她正躺在莲花峰偏僻小院的竹床上,李象和另一个师弟守在屋子里。 “江姑娘,你醒了?”李象见江遇秋手指蜷动,慌忙把另一个师弟也喊过来,“师姐醒了!” 江遇秋从床上爬起来,脑袋昏昏沈沈,后脖颈疼的要命,“怎么回事?” “师姐,幸亏你一直跟着,不然就让那个冰牢的犯人给跑了,”另一个师弟慌张地说道,“当时可吓死人了,那冰牢里的匪徒穷凶极恶,拿你做人质,亏的大师兄箭术好,才让你脱离危险。” “幸亏我跟着?”江遇秋脑袋上浮现一个大问号。 李象点了点头,“那匪徒都招认了,他趁着奎神大典混乱之际,伺机逃跑,师姐你就一直追踪想把他押回去,结果被他发现当成了人质。” “那人现在在哪?”江遇秋的头发半垂在胸前,肩膀垮下来,神色担忧地仰头看向李象。 “冰牢。” 江遇秋按照公孙厌离交代的跟清玄掌门说了事情经过,又在圣殿罚跪一天过后。 她提着林鸢真人的隐魂灯进去了冰牢里面。 但三面环水的栅栏外面有结界,她过不去,公孙厌离身上没穿铁钩,但是整个人虚弱不堪,他头倚着栅栏藏在角落里,胸前一个拳头大的血窟窿。 “对不起,”江遇秋把隐魂灯放在地上,站在栅栏外面带愧疚地看着公孙厌离。 公孙厌离轻轻把头扭过去,江遇秋一袭白色斗篷的打扮,倒是和他一个手下特别像,只是江遇秋眼下亮晶晶的,惹人心烦。 “你干嘛一而再再而三地跟我道歉,我说了我不用你救,我死了也不用你管,你的菩萨心肠去留给别人用吧,你知道我是谁吗,还救我,你以为你是谁?别再来了,我不想见到你!”公孙厌离说话明显虚浮无力,但还是高声冲她叫嚷着,摆出一副上位者的姿态来。 江遇秋擦掉脸上的泪珠,轻声道:“我会想办法的,你再坚持一下。” 她转身准备离开。 公孙厌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冰冷彻骨,“江遇秋,不要为了我这种人哭,不值得!” 江遇秋脚步停了一瞬,提着隐魂灯回去了莲花峰。 清玄掌门那群人是奈何不了公孙厌离的,在这里,能杀他的只有他自己,他被押回水牢后,告知了清玄掌门一个秘密。 公孙厌离让他们把他的心掏出来,之后他的身体就会变得越来越虚弱,七天过后,再把他的心脏放进炼丹炉里连同他临近死掉的尸体一起焚化十八天,他们就能得到一颗可以长生不老又包治百病的丹药。 他在冰牢里被人用刀剜出心脏取走时,没有丝毫挣扎,眼角连一滴泪都没有落下,他觉得自己值得这些痛苦,比起他带给旁人的灾厄,他所经受的这些根本算不了什么。 高阶恶鬼的心可以再生,但那剜心之痛却是实打实的,他本来可以选择更简单的死法,但他非要让自己这么饱受折磨地死去。 因为在他心中,只有这样,才算是赎罪啊。 时光一点点从掌心流逝,公孙厌离望着自己愈加苍白的手指,他在静静等待着那个时刻的来临。 只是,江遇秋自那之后,再也没有来过冰牢。 “那些话都是骗人的,”公孙厌离背倚着监牢栅栏,鲜血顺着手指尖不断往下滴落,他垂下眼睫,手搭在膝盖上,觉得似乎哪里空荡荡的。 是啊,他的心没了。 但除此之外,似乎还有别的东西在他内心深处隐隐作祟。 大约三天过后,有个蓝衣弟子进来了冰牢大狱取血,公孙厌离由着他用匕首划开自己的手腕,鲜血滴落,那割肉的刺痛不断袭来。 公孙厌离脑子里莫名有了个念头, 前几天江遇秋割开自己手腕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感觉吗? “我之前挟持的那个女弟子是去做什么了?”公孙厌离觉得无聊,随口问了句。 那蓝衣弟子扶着琉璃瓶,“你是说遇秋师姐吗?她好像是下山了。” “下山去做什么?”公孙厌离眼睫一动不动,盯着地上某处发呆。 “这我哪知道啊,”蓝衣弟子见一瓶血差不多满了,就堵上了琉璃瓶塞,起身离开了冰牢。 公孙厌离任手腕上血肉模糊的伤口裸露在外面,“下山了?”他若有所思地喃喃道:“是我那天说话太重了吗?” 公孙厌离得到江遇秋下落的时候,江遇秋已经独自去到了淮河岸边的清溪镇。 清玄掌门要她下山去连丘城拿孔雀珠,因为奎神大典的事,他并不相信江遇秋是被公孙厌离劫持了,江遇秋之前三番两次地求他放了公孙厌离,为了保险起见,他把江遇秋支走,以保证顺利炼化公孙厌离。 江遇秋也察觉到了不对,所以她并没有第一时间赶去连丘城,反而先去了之前捡到公孙厌离的淮河岸边。 她猜想着鬼门应该就在这附近,如果运气好的话,她也许能找到公孙厌离的家人,让他们去把他救走。 所以她穿的极其招摇,一身蓝色束腰制服,在清溪镇上格格不入,做事也非常惹眼,就差把临墟山门四个大字写脑门上了。 等她坐进清溪镇唯一一家客栈二楼喝茶的时候,不一会儿,就有个白衣男子带人走了过来。 第 5 章 第 5 章 江遇秋听动静扭头往身后看了一眼,五六个人身体里都是白骨骷髅附身,为首的那个穿着白色绣银线长袍的男子颈骨上有两道白痕。 清溪镇一下子来了这么多恶鬼,想来是与公孙厌离有关了。 “小二,我要的酒怎么还没上!”江遇秋不耐烦地拍了下桌子,高声冲柜台里叫嚷着。 话语刚落,一铜壶梨花白被放在了桌上,江遇秋循着那白皙手指望去,是个浅眉深目,眉眼含笑的英气男子,颈骨明晃晃有两道白痕的恶鬼。 “姑娘,不妨尝尝这个,”白衣男子笑的坦诚,不知道的定然会被他迷的七荤八素。 但江遇秋把铜壶推开,挑着眼角冷淡道:“在下无功不受禄。” “出门在外,交个朋友,”白衣男子坐在桌子对面,笑语道:“我见女侠英姿飒爽,心下好生仰慕,所以略备薄酒一壶,小小礼物,不成敬意,只是不知女侠来此是做什么的?” 江遇秋斜着眼睛睨了他一眼,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漫不经心道:“我来这里做什么,干嘛要告诉你?” 不是江遇秋故意做作,只是临墟山门的弟子在外都是这幅拽的二五八万的大爷德行,她装的已经够收敛了,即便这样,她已经明显察觉到白衣男子身后的人蠢蠢欲动。 “我瞧着姑娘腰间的黑玉笛品相不俗,可否卖与我做个生意?”为首的白衣男子说话依旧温和。 江遇秋慌忙用手捂住腰间玉笛,斜着眼睛轻蔑道:“我这可是个大宝贝,你有几个铜板能买的起啊?” “只要姑娘开个价,多少钱都可以,”白衣男子往后看了手下一眼,接过来一荷包金元宝,推到江遇秋手边,“姑娘,这些可够?” “多少钱我也不卖!”江遇秋微微仰着头,用下巴看人,继续摆着架子。 白衣男子轻笑一声,但并不收回那装满荷包的金元宝,“是我唐突了,”他打量了眼江遇秋浑身上下的装扮,“姑娘看样子是修行之人,不知贵方是哪个门派啊?” 江遇秋斜了他一眼,抱着胳膊,挑着眉傲气地根本不搭他的话,怒气冲冲地喊着:“小二,我的香酥鸡怎么还没上来?” “客官,来了!”小二肩上搭着白布巾,端上来两盘热气腾腾的炒菜和一铜壶女儿红,他转身刚要去别的桌上忙,就被白衣男子喊住,“把你们店里最好的菜都端上来,我请这位姑娘。” 小二走后,白衣男子又让手下拿出四五个装满金元宝的荷包,小山似的堆在江遇秋面前,江遇秋脸上的神情这才有所松动。 “我见姑娘气度不凡,实在是想结交个朋友,”白衣男子笑眼温柔,“姑娘随意同我聊几句吧,这些金元宝,就当是我送姑娘的礼物。” 江遇秋一副自信满满以为面前这个白衣男子被自己美貌迷倒的油腻模样,伸手把那几荷包金元宝搂到怀里,“罢了,我瞧着公子诚意满满,就随意同你聊两句吧,只是我们修行之人早已断情绝爱,有些事,公子就莫要肖想了。” 白衣男子闻言笑了笑,轻语道:“在下名为鹤吾,赵国人氏,过来清溪这边游玩,不知姑娘姓甚名谁,来此为何啊?” 江遇秋翘着兰花指拂了拂自己鬓边的黑发,轻飘飘瞧了那人一眼,矫揉造作道:“在下临墟山门弟子,至於姓甚名谁,不便透漏,”拉长的尾音更显高傲。 “姑娘原是临墟山门弟子啊,真是失敬,”白衣男子依旧笑眼弯弯,放低姿态道:“只是姑娘那笛子,我瞧着绝非凡品,不知从何处得来啊?” “哼!”江遇秋挑了挑眉,殷红薄唇抿着喝了口酒,“你还算有见识,这是我们临墟山门的宝物,这俗世当然是见不到的。” “你是说,这黑玉笛是临墟山门的宝物?”白衣男子面上虽然笑着,语气却夹杂了一丝不为常人所察的冷意。 江遇秋说话点到为止,这些人都是聪明人,透漏太多倒显地刻意了,她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不是公孙厌离那边的人,但公孙厌离危在旦夕,她只能赌一把了。 “行了行了,你在这坐着,我怎么吃饭啊!”江遇秋不耐烦地冲他摆了摆手,半眯着眼睛道:“我与公子已经聊过天了,公子若是无事就先走吧,我可不习惯与旁人一桌吃饭!” 白衣男子立刻起身,笑着负手朝江遇秋点了点头,“打扰姑娘了,”他带着那几个人走出客栈。 刚下楼梯,身后江遇秋的感叹声传入耳边,“哎呀,这年头怎么总有人瘌□□想吃天鹅肉啊!长得漂亮真是烦恼!” 白衣男子嫌弃地皱了 皱眉,一群人站在街道上,手下问:“大人,殿下的笛子在她手里,要不要我们?” 白衣男子摆了摆手,“如今先寻到殿下是最紧要的,让人去打探临墟山门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我们得在那些人之前找到殿下。” “造孽啊!”江遇秋皱着眉,把杯中的女儿红一饮而尽,呛的轻咳几声,慌忙拿剑跳窗离开。 她坐船去了连丘城。 清玄掌门要她去寻的孔雀珠在连丘城张家,近十几年,年年都有慕名而来想拿走孔雀珠的,但一个也没有成功。 传闻中,那孔雀珠可有活死人丶肉白骨的还魂之效,引着众人趋之若鹜,但张家可不是人人都能进去的,一次一百两银子当入场费,赚的盆满钵满。 “若我拿到那珠子,或许,还能求掌门放公孙厌离一条生路,”江遇秋坐在乌篷船里摸了摸腰间那几个装满金元宝的荷包,船尾的老船夫奋力划着船篙。 不一会儿,一大片阴影盖住了她所在的小乌篷船,那是一艘极大的官船从旁驶过,乌云蔽日一般,江遇秋坐的小乌篷船比起来就像只小蚂蚁。 官船船身上有繁覆的“大齐”古字,升着九桅十二帆,状如藤席,三层仓房,彩旗飘摇,浩浩荡荡地往连丘城方向开赴。 乌篷船头的老大爷说这不知是哪位贵人出行呢。 江遇秋到达连丘城码头的时候,果然看见张家的人列队一排,似乎在迎接那艘大船上的什么人。 等她交完金元宝,进去张家三进三出的大院,终於瞧见了那艘船上的贵人,那是两个年轻的男女,似乎是一对兄妹,身边站着一群侍卫。 男的大约二十岁的模样,个子挺拔,眉眼清冷,举止端庄,腕上带着白玉珠串,穿着一袭镶黑边的红色织金长袍,站在身边的女的似乎稍小一些,一袭青色纱裙,模样娇嗔可爱,媚眼如丝,但举手投足间尽是骄矜,除了与她哥哥说话外,对其馀人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 张家家主陪侍在旁,脸上笑开了花似的陪着说话,那两个看衣着打扮,似乎是王公贵族。 江遇秋走到后院的时候,等候的人已经排了一条长长的队伍,她站在队伍末端,等待进入。 身后吵吵嚷嚷,她听着张家家主似乎说让那年轻男子直接进去就好,但那男子执意要站在后面排队,於是他站在了队伍末端的江遇秋身后。 “哥哥,你进去之后可千万要小心些,听说罗酆都城神鬼杂居,此行怕是危险重重,”那女子的嗓子里似乎有个夹子,忸怩地人头皮发麻。 江遇秋站在前面,强力抑制着自己想用手堵住耳朵的冲动。 “哥哥啊,其实咱们大齐什么宝物没有,你干嘛非要那孔雀珠呢?”女子嚎丧着小脸,蔫蔫地搂着身旁男子的胳膊。 男子开口要她离开。 但她执意不肯,直到江遇秋他们一行人被喊进去屋子,女子才不情不愿地带人走了。 “姑娘,你也是来拿孔雀珠的?”年轻男子与江遇秋搭话,声音低沈,“我瞧着姑娘年岁不大,等会儿若是遇见危险,姑娘可以躲到我身后。” “多谢!”江遇秋冲他点了点头。 “大家,静一静了!”张家仆役打扮的人挥了挥手,“通过这面镜子,大家会进去罗酆都城,孔雀珠就藏在城中,在一个喜欢吃人肉的妖鬼手里,我们张家只负责把大家送去那里,每个人手上的玉镯可以帮大家回来,能不能拿到孔雀珠就要看大家各自的本事了,但是,若是死在罗酆都城内,我们张家概不负责。” 一个一个排队签下生死状,按上红手印之后,站在一面一人高的菱花铜镜前,排队进去,江遇秋是倒数第二个。 等那衣着华贵的年轻男子进去后,铜镜大门彻底封闭。 他们一群人站在两面陡峭的山壁下方,黑雾弥漫,前方的峡谷出口有扇巨大的黑石大门,是完全望不到的高度,那门似乎开了一条小缝。 罗酆都城是一座神鬼之都,超脱於世间,位於赵国大梁城东南,绵延起伏七百里,共有六座主峰,其间终日黑雾弥漫。 他们往前走了没多远,就看见斜插在路边的黑色#界碑石上刻着“罗酆都城”四个鲜红大字,旁边堆着小山高的人骨骷髅头。 前方黑雾弥漫,一行人开始向城内进发。 守城的官差从门缝里探出头来,两人的门牙长的能刨二里地,眼下的黑眼圈熊猫一般,他俩都瘦得像骷髅骨头,眼周深凹,灰扑扑的脸色。 “哎呀,”一个伸着鸡爪似的官差扶了扶脑门上的黑色长官帽,打了 个呵欠,“张家老祖宗那镜子让那群猴崽子世世代代吃喝不愁了,你看一天天地他们往这送多少人,烦死了!” 另一个官差检查着众人右手上的玉镯,不耐烦地瞅了众人一眼,烟嗓拉着长调,“我看,今年的好处费得翻一翻,咱们兄弟这样也太辛苦了不是。” 江遇秋打量了一眼这俩官差,似乎是两个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僵尸,那门牙看样子有个几百年了。 “行了,行了,过去吧,”那个官差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反正天天就是那个烂镯子,当初我就不该把那个红毛猫放进去,弄的城里整天乌烟瘴气的……” 说是门缝,但黑石门巨大无比,十个人并排也能一齐过去。 年轻男子最后一个通过,进城后,一批人沿着面前的大路散开去查找孔雀珠的下落,一群人去找了间客栈准备暂时住下打持久战,毕竟六座主峰大得很。 江遇秋坐在路边一块蜂窝状的大石头上,在兜里掏来掏去,似乎在找什么。 “天马上就黑了,姑娘不找个休息的地方吗?”年轻男子擡头望了眼不远处山上层层叠叠的台阶和依山而建盘旋着的各处铺子丶住宅还有远处山顶上的山洞。 罗酆都城里的山长得奇形怪状,里面的住处全都依照地势搭建,有连接两座陡峭山壁的拱形悬桥,有建在悬崖边缘的三层小楼,还有深延地底的镂空客栈,但离得最近的这座云雾缭绕的主峰总归是有一条台阶修建的主路环着山腰蜿蜒直上,又树叶脉络般四散开来。 里面居住的人散成满天星,极不规律。 “不了,我着急走,”江遇秋终於掏出来一把匕首,解开左手的布条,咬着牙又把重新长好不久的伤口划开,不一会儿,鲜血开始顺着手指往下流。 年轻男子皱着眉,轻声问:“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第 6 章 第 6 章 “张家的人不是说那妖鬼喜欢吃人吗?”江遇秋又用刀将手上的伤口划的更大些,流出更多血来,“听说有猫的灵魂的妖鬼对人血极其敏感,与其费劲去找他,不如把他引过来。” 江遇秋话音刚落,年轻男子就瞧见东边路上有东西逐渐凝聚成一团黑雾。 他立刻拔剑出来,警惕道:“姑娘,你要不然先躲躲?” 江遇秋转身深吸一口气,脚尖点地,持剑冲东边路上那团黑雾刺了过去,瞬间天昏地暗,罗酆都城此时恰巧进入黑夜。 年轻男子只听得那团黑雾中不断有兵刃相接的脆响,不多久,他也拿剑冲了进去。 两人身处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中央,一个红色的猫头悬在半空中,身下是游魂模样,“姑娘,你的血真是鲜美极了!”那猫舔了舔嘴边的胡子,在江遇秋四周绕来绕去。 江遇秋拿着剑不断抵挡着黑色卷风的攻击,年轻男子也是时时砍杀,但架不住妖鬼攻击频繁,他的胳膊不注意也挂了彩。 “哟,”妖鬼嘿嘿地笑着,舔了舔舌头,发出太监的声音,“我今日倒是有福了,一下子来了两个佳品,这样的骨相,这样的肉#体,不多见啊!” 就在他洋洋得意之时,江遇秋早已手下掐诀,另一只以碎石凝成的利剑从漩涡中间飞了出去,插进了那妖鬼的左眼。 “啊啊啊啊!”那妖鬼用宽袍袖子捂住左眼,露出狰狞面目来,江遇秋则持剑飞於半空中,衣诀纷飞,剑尖直指妖鬼心脏。 年轻男子则於漩涡中心继续抵抗攻击。 “你是想要孔雀珠吧!”妖鬼阴森森的声音在江遇秋耳边响起,团团黑雾将江遇秋包围,“这样吧,你们两人留下一个,我就把孔雀珠交给……” 妖鬼话还没说完,江遇秋就被黑雾穿透了身体,与此同时,她的剑也插进了妖鬼的心脏,霎时间电闪雷鸣,江遇秋手上用力,剑尖更进一步,露出雪白的腕子来,“我凭什么听你的话,我要孔雀珠,我们两个也都得活着!” 白色的亮光自妖鬼心脏中散出,他的身形逐渐消散,大吼着坠落。 而发散着润泽光亮的孔雀珠悬於半空,江遇秋伸手将它接了过来。 但即将魂飞魄散的妖鬼似乎在做最后的挣扎,无数碎石利箭一般射向已经落在地上的年轻男子,江遇秋慌忙奋力掷出剑去。 若是晚一秒,那碎石怕是就会穿透年轻男子的脑袋,幸亏江遇秋那把剑挡在了他身面,“哐当”一声断成了碎片,剑尖没入土中三寸。 江遇秋喉咙腥甜,她从半空中落下来的时候没站稳,吐了一大口血,扶着石头半晌没起来。 “姑娘,你没事吧!”年轻男子慌忙跑过来,把她扶着坐在旁边石头上,从荷包里拿出一颗丹药来递给她,“止血的。” 刚刚那妖鬼已经变成了地上的一滩灰,被风吹散了。 “多谢,”江遇秋擦掉嘴角的血渍,接过来丹药,用布条重新缠上左手,开始对玉镯施法准备回去张家。 “姑娘,大恩不言谢,在下姜重明……”他话还没说完,江遇秋就一阵烟般消失在了原地。 年轻男子笑了笑,轻声感叹道:“真是个有趣的人!”他也对手上的玉镯施法回去了张家,他妹妹姜凤临早就带人等在门口,一看他出来,慌忙从椅子上起身迎过去。 “兄长!你……”姜凤临满脸笑意,却不曾想姜重明见到她第一句便是着急地问:“你可见到刚刚出来那穿着灰色长裙的姑娘?” “什么?”姜凤临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差了起来,她生气地问姜重明,声音冷淡,“兄长找她做什么?” 姜重明追了出去,并没回答她。 姜凤临楞在原地,目瞪口呆,直到姜重明回来,她才堪堪说出一句话来,“刚刚兄长是抛下我去寻她了?” “那姑娘在罗酆都城救了我,我去寻她有什么不对吗?”姜重明到现在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依旧自言自语道:“可惜,那姑娘不知道从哪里走了。” 姜凤临冷笑一声,“不如我让人去帮兄长寻寻她如何?” 姜重明拿着手里一缕灰色的沾血布条,眉眼清冷,“不用麻烦你了,或许,有缘会再见的!” “呵,有缘?”姜凤临现在的脸色是差到了极点,她立刻给不远处的随从使了个眼色,随从心领神会,离开了张家。 姜重明此时才注意到姜凤临眼底噙着泪,轻声安慰她道:“你是生兄长的气了?” 姜凤临委屈地咬着唇并不答话。 “凤临,你已经长大了,”姜重明拍了拍她的肩膀,认真道:“兄长或许不久后就会成亲,到时候你有了嫂嫂,还要这么任性吗?” “什么嫂嫂!”姜凤临听到姜重明这话彻底气急败坏,一把推开了他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高声咆哮道:“你什么都不懂,明明我们才是……” 她气得直接出去了张家,任凭姜重明在她身后喊她也不回头,她咬着后槽牙嘱咐身后侍从,“找到那女人,直接杀了她,不必来请示要回话了!” 江遇秋重新坐上了回去临墟山门的乌篷船,她在陆上的时候察觉到有人在身后跟踪,於是故意绕了一圈甩掉那人之后才去的码头。 但即便她紧赶慢赶回去临墟山门,也已经是那天见到公孙厌离之后的第六天深夜了。 就在江遇秋身负重伤,兴致冲冲地准备交给清玄掌门孔雀珠覆命的时候,她本打算以此换公孙厌离一条命,却不成想在门外走廊意外听到了清玄掌门明日要把公孙厌离投入焚化炉的消息。 她急得停也没停,回去莲花峰拿了隐魂灯就往后山冰牢赶去。 一路上静悄悄的,江遇秋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果然,冰牢外面的守卫被人打晕,她提着灯走进去通道内。 发现前不久在清溪镇见到的那个白衣男子正站在坚冰栈桥上施法想要破开监牢结界。 但似乎收效甚微,江遇秋吹熄了隐魂灯,走下台阶,白衣男子和手下听到动静转身挡在监牢前,各个面露凶相,白骨骷髅呼之欲出,“是你?”白衣男子开口。 “让开,让我试试,”江遇秋想走过去坚冰栈道,但白衣男子已经准备出手打晕她。 江遇秋急忙解释:“要不是我,你从哪知道他在这里,快点让开,等下被发现就麻烦了!” 躺在监牢里濒死的公孙厌离似乎隐约听到了江遇秋的声音,他的手指在血泊中动了动,察觉到的手下慌忙通告给白衣男子。 “你是故意透漏消息的?”白衣男子看向江遇秋。 “不然呢,那笛子就是公孙厌离给我的,”江遇秋嘴唇泛白,问他:“我上山的时候,似乎察觉到北边有异动,那也是你们的人?” “不是。” “那更要尽快了!”江遇秋一把推开白衣男子,走到监牢门口,“我如今没有掌门令牌,我告诉你口诀,你强力拆吧。 白衣男子依旧有些犹豫。 “快啊,他明天就要被练成丹药了,再不走来不及了!”江遇秋催促道。 监牢里,公孙厌离躺在地上,费力地睁开眼睛,终於瞧见了监牢前江遇秋的模糊身影,他嘴角轻轻弯起一个弧度。 有一瞬间,他似乎觉得自己不想死了,那些债,他愿意用一辈子做牛做马来偿还。 但事情根本不受控了,他眨眼间就又晕了过去。 白衣男子双手结印,口中喃喃念着江遇秋刚刚告诉他的法诀,强烈的黑气源源不断地攻击着监牢前的结界。 冰牢崖壁上空的坚冰纷纷掉落,突然,一声巨大的爆炸响声过后,监牢外的结界碎了,整个冰牢也开始坍塌。 白衣男子带着手下进去把浑身是血的公孙厌离从血泊里扶起来,“临墟山门的人马上就会赶来,你们从哪走?”江遇秋引着他们出去冰牢。 “西边黎河,家里有船在等着,去那就安全了,”白衣男子道。 江遇秋带着一行人沿着后山小路往西走,公孙厌离被人扶着,垂着头,半昏半醒,他们走到临近黎河的缓坡上的时候,所有人都追来了。 临墟山门的人,还有从北边过来的一众鬼兵。 两拨人,都想要公孙厌离的命。 “所有人,誓死护卫殿下!”白衣男子低声警告道,他把公孙厌离托付给一个手下,转身对江遇秋道:“姑娘,麻烦你送我家殿下上船,来日定当厚报!” “你们会杀了临墟山门的人吗?”江遇秋问他。 白衣男子走到缓坡前面,冷声道:“谁敢动我家殿下,我就杀谁!” “那我在这挡着,”江遇秋让那个手下扶好公孙厌离,但此时昏昏沈沈的公孙厌离却突然握住了江遇秋的手,江遇秋回头看了他一眼,把手抽了出来。 她提着隐魂灯走到白衣男子身边,“你带他走吧,这里是临墟山门,我会处理好一切的事。” “你不想我杀临墟山门的人?”白衣男子瞧出了江遇秋的意图,他本想再开口,毕竟江遇秋如今深受重伤,但见江遇秋的坚决模样,思虑过后还是说着:“多谢姑娘,若是日后临墟 山门为难你,我们会派人再来的。” 白衣男子扶着公孙厌离继续往西走,他把手下都留给了江遇秋。 没一会儿,清玄掌门就带人追了过来,大骂江遇秋是叛徒,江遇秋与临墟山门的人混打起来,白衣男子的那几个手下也与北边追来的鬼兵打斗在一起。 平日里,清玄掌门不允许江遇秋在门中众人面前表现出自己真正的实力,以至於几个率先出手的弟子都轻敌落败,但江遇秋并没对他们下死手,一直收着修为。 可到底是寡不敌众,她又不久前在罗酆都城受了重伤,没一会儿就落於下风,眼看着临墟山门和另外的鬼兵马上追了上去。 江遇秋一时分神,被清玄掌门寻到机会一剑刺穿胸膛,鲜血喷涌而出,一剑又一剑,刺透了她的身体,这个她喊了近十年父亲的人,手下没有一丝留情。 江遇秋大口大口地吐着血,她不想这些人追上公孙厌离,她想他活下去,就如同幼时的自己,她想救救他,也救救那时候濒临绝望丶一心寻死的江遇秋。 所以临死之际,她在自己倒下去之前,口中喃喃念着法咒,调动了周身所有的修为,一道刺眼的白光闪过,随之而来的巨大的修为震慑强波,连清玄掌门都晕了过去。 江遇秋以身殉道,流血的鸟儿一般坠落到坡下,彻底失去了呼吸。 白衣男子扶着公孙厌离上船离开的时候,回头望着这边,他也瞧见了那个轻飘飘的身影坠下,落入黑夜中消失不见。 第 7 章 第 7 章 三年后,盛夏时节,鬼界幽冥城,潆水中的血莲花开的正盛。 一团团黑气在半空中横冲直撞,骷髅头笑声刺耳,但所有的鬼气几乎都从东西两面绕着红相楼走。 懒散的白猫跳过脚边,公孙厌离在幽蓝的二楼走廊直起腰转身,背后的黑衣刺客身影倒下去,化作一团青烟,他手上拿着匕首,眼下的血迹灼灼动人。 “你说她没死,在凡间?”公孙厌离邪佞的脸上有了些许光亮,他勾起带血的唇,从黑暗中走出来。 “应当是。”弯着腰的鬼吏垂手,不敢擡头,整个人都在颤抖。 刚刚跑走的白猫突然有了精神,俯身在公孙厌离脚边,舔了舔爪牙,蓝色眼珠瞧着鬼吏转了一圈。 公孙厌离横着刀,用绣满蓝色玉兰花的袖口抹去匕首上的血渍,眼神阴鸷,一步一步走近幽幽问:“此话当真?” 那身下青烟状的鬼吏,吓得畏畏缩缩,慌忙跪下,“殿,殿下,此,此次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不久前东罗殿收到了赵国明月公主赵郁雾的魂魄,但在凡间探查的鬼差来报,她目前还没死,刚刚还陪着赵国老国主去祭祀。” 眼看着公孙厌离眼中光亮又沈了一分,跪在地上的鬼吏慌忙继续说着:“虽然东罗殿每日收到死去亡魂无数,但那公主命格奇特,乃是半人半魅之体,我早早就让小鬼一直盯着她,前些日子,她坠河死了,魂魄刚刚渡过忘川就被我拘了过来,但两天前,鬼差发现,人世中,她还活着。” “据您所说,三年前刺伤您的女子乃是修行之人,我据她的命格推测,赵国明月公主与她八字相合,又是半人半魅之体,若是她的魂魄三年来仍未归殿,这个月也是背后之人能保全她魂魄不散的最后期限了,因而她寄魂入赵国公主之体,把握很大。” 公孙厌离轻笑一声,苍白的脸上露出许久未见的光彩,狭长的凤眸微微上挑,他拖着一袭宽松曳地绣金黑袍赤脚从叩首的鬼吏身侧走过去,轻飘飘留下一句,“刘判官,此次若是还不是,你就像上个判官一样,吊死在城楼上吧!” 小白猫在身后轻手轻脚地跟着公孙厌离下楼。 “恭送殿下!”鬼吏擡起宽大的袖口,猛然朝公孙厌离离开的方向磕头,黑色镶红边的官帽都给磕掉了。 公孙厌离并没上轿,赤脚朝合欢殿方向走去,“鹤吾,他们说又找到了她,你说,这是真的吗?” 白衣斗篷下略带英气的男子眸色一动,斟酌过后低声道:“殿下,不过是个刺客而已,已经过去三年了,不如让手下过去瞧一眼,若真是她,我直接把她魂魄给您拘来如何?” “你是可以把她拘来,”公孙厌离轻笑一声,眼神冰冷,露出轻蔑之色,“那我的骷髅花灯,你可能拿的来?” “这个,这个属下无法代劳,您那柄骷髅花灯认主,臣下自知无力将它召来,说起来,也不知那刺客到底是用了何等奸诈手段才拿走了您的骷髅花灯,”鹤吾走在公孙厌离身边喃喃道。 “是啊,”公孙厌离回去路上,一应鬼魂全部退后半步,低头跪着,不敢擡头直视。 公孙厌离眼中布满红血丝,他擡头望着不远处巍峨壮丽的合欢殿,城墙高耸,一排排红灯笼在楼梯上随风飘动,他微微皱眉,轻声不解道:“当初,我到底为什么要把灯给她呢?” 小白猫随着公孙厌离一前一后进去了合欢殿二楼偏殿,沐浴池子早就准备好,他脱掉沾血的黑金外袍,一步一步走进池子中央。 因为识海烂的不成样子,他每往灵脉充沛的池子里走一步,心中都有钻心蚀骨的疼痛。 “三年了,这伤还是久治不愈,”公孙厌离捂着胸口,吐了一口血,池子水面上氤氲飘散开来,像绽开的红色烟花,他冷笑着望向水面里自己的倒影,这是一张鬼界人人惧怕的脸,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但眼神又阴鸷可怖,他摸了摸自己额头鬓角上的一道短疤。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修覆这道疤,任它留在自己额头上,鹤吾告诉他说当初把他带回来鬼界的时候,他额头伤口上就包着黑色布条,说什么也不让别人碰,连上药都不肯。 但公孙厌离一点也不记得还有这事,他一想起来三年前就觉得头疼欲裂。 当时鬼界大乱,他为避祸来到凡间,遇到一群刺客受了重伤,后来,后来他偶然遇到了江遇秋,那小姑娘蛇蝎心肠,一开始说好心带他回山治伤,后来却把他关进大牢里,剜了他的心,还准备把他炼成丹药,幸亏鹤吾及时赶到将他救回了鬼界。 明明是个歹毒无比的人,公 孙厌离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想再见那小姑娘一面,哪怕亲手剜出她的心,他也不想假借别人之手。 蓝眼白猫舔着爪子半卧在池子边,乖乖等着公孙厌离,池中的红莲因为得到公孙厌离鲜血沃灌,越发娇艳妖媚。 “懒奴儿,你这双眼睛生的真是漂亮,”公孙厌离背倚着池子,拿手指逗着小猫爪子,“同我那地狱火,几乎是一个颜色。” 因为三年前的旧伤,虽然公孙厌离的修为突飞猛进,但他识海碎的太严重,若是前去凡间,鬼气怕是遮不住,为了避免麻烦,他戴上了母亲曾经留给他的饕餮纹镶玉金镯遮蔽鬼气。 铜镜里,他身量高大挺拔,敞开的外袍下露出八块腹肌,宽肩窄腰,侍女踮脚将他如墨般浓密的黑发用银冠束起,那张额头带疤的俊美脸颊格外让人沈迷。 “王上还在济英殿吗?”公孙厌离伸开胳膊方便婢女给他束上黑色绣玉兰花的银线腰带。 “是,鬼界来了客人,王上正在济英殿与其叙话,”侍女从衣架上取下公孙厌离的外袍,按照规制,二品亲王服是黑色镶绿边的绣螭龙纹长袍,袖口上有一条环金乌流云纹外衬。 一切穿戴就绪后,公孙厌离带着鹤吾去了济英殿。 这几年,鬼界二殿下宋扶光势微,即便钻营讨好,但愈发不得鬼王喜爱,可鬼界日后需要有一个继承王座之人。 公孙厌离,或者说宋怀霆,这位鬼界三殿下就成了济英殿炙手可热的红人,格外受鬼王器重,十殿阎君丶六曹判官还有手下数不清的冥吏丶小鬼,不看僧面看佛面,各个对他恭敬有加。 加上公孙厌离虽然年纪轻,但天赋极高,三年来修为突飞猛进,残暴嗜杀,立下了铁血手腕,背后又有鬼王撑腰,颇有些再过几年就可以接手济英殿的架势。 但对此,鬼界众人主要分成了两拨,一拨人认为虽然这位鬼殿三殿下颇有当年鬼王的风姿,但他毕竟比二殿下小了三百岁,又不比二殿下有个做阎君的外祖父根基深厚,十殿阎罗已然有四殿效忠二殿下,二殿下为人又温厚可亲,进退得宜,鬼王之位近在咫尺,虽然目前不受鬼王喜爱,日后未必没有机会继承大位。 但另一波人认为,公孙厌离虽然年纪小,但修为强盛,做事狠辣不拖泥带水,有王者风范,即便目前看来只有两殿效忠於他,稍微处於劣势,但那两殿其中的东罗殿可是掌管生死簿的核心大殿,与受鬼王直接统辖的轮回司并立,是鬼界的两大镇界基石,其含金量远远不是其他殿可以相提并论的。 除此之外,他身边跟着的鹤吾近三年卓升为鬼界第一大将,实力凶悍,鬼王又对公孙厌离青眼有加,为了延缓二殿下宋扶光进入地狱之门的时间,故意把自己手上的那块玉牌交给身边最精锐的银赫军统领安呦察,放下话说随便他们想办法去青壑殿拿玉牌,谁能得到就是谁的。 二品亲王拥有五块玉牌后便具备了打开地狱之门的钥匙,进入地狱之门后,天柱就会判定此人是否具有统领鬼界的资格,五块玉牌合为一体,则金龙玉玦出,鬼界新王立。 安呦察统领银赫军,又是青壑殿的阎君,所以他手里有两块玉牌,一旦公孙厌离拿到安呦察手里的玉牌,就可以与他二哥分庭抗礼。 但问题就出在青赫殿这里,青赫殿掌管无间地狱,其间鬼吏离群索居,远离遍布鬼界潆水附近的九大殿,位於鬼界的梦渊之中,梦渊与鬼界主陆这边隔着面积广大丶可吞噬魂灵的无尽海,普通鬼魂靠近轻则被灼伤,重则魂飞魄散。 公孙厌离若想进去青赫殿,除非变成青赫殿鬼吏一般的魂尸,要么,就需要他的骷髅花灯才能过去无尽海,到达青赫殿独居的梦渊。 这骷髅花灯全鬼界只有两盏,他一个,二殿下一个,之前鬼界大殿下也有一柄,只是随着大殿下身死,上面的绿色藤蔓枯萎,最终化成了一堆黑灰。 公孙厌离带着鹤吾过去济英殿的时候,正巧在走廊拐角碰见了一个绿衣鬼吏,“许昊大人,您怎么在这?”公孙厌离恭恭敬敬地拱手向前施了个礼。 鬼界中鬼吏也是地位分明的,阎罗殿中的鬼吏与鬼王殿丶亲王殿中的鬼吏自然不可同日而语,更遑论这位许昊大人是鬼王身边最得力的鬼差,公孙厌离自然要给他三分薄面。 “见过殿下,”许昊眼角带着几缕皱纹,整个人很是和善,他压低声音,“司夜神官正在殿中与王上叙话,殿下若是有事禀报还是稍等等。” “司夜神官?”公孙厌离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生。 鬼界极夜的天边划过几颗流星,许昊大人把公孙厌离带到砖石城跺口,阴风 阵阵,压低声音,“殿下忘了,您小时候还在鬼界见过他呢,夜游神。” “哦,”公孙厌离经他一提醒,瞬间明白过来,“不过,夜游神隶属神域,怎么过来鬼界找父王了?” “似乎是说人间前些天死了一百多人,那些游魂没法回来鬼界,这位司夜神官来让王上帮忙想想办法,”许昊大人的胳膊立在砖石边,满脸和蔼笑意。 鹤吾站在一旁,身上的白色斗篷被风吹起一角,不解道:“死一百多人并不是什么奇事,招魂入地府本就是鬼界职责,难道我们的阴差没过去吗?” “那一百多人是恶鬼在人间杀的,”许昊大人这话一落下,公孙厌离轻笑一声,“原是如此,神域曾下令凡是涉及恶鬼伤人事件,超过百人的伤亡必须提交神域处理,超过五十人伤亡,鬼界处理之前需要上报神域审查,神域核定过后,鬼界拿到审批公文,才会被允许派阴差过去凡间勾魂。” “只是不知,这是何地发生之事啊?”公孙厌离多问了句。 许昊大人站在一侧,“城隍来报,说是赵国大梁地界。” 公孙厌离眼眸中闪过一丝光亮,嘴角浮现若有若无的笑来,“许昊大人,劳请您进去殿中通传一声,就说怀霆来给父王请安。” “现在?” 第 8 章 第 8 章 “对,现在。”公孙厌离意味深长地看了身旁的白衣鹤吾一眼。 白衣鹤吾立刻退下,前往东罗殿处理一应事宜。 许昊大人进去没多久,公孙厌离就被召进殿内,跪在台阶下藏蓝色平针呲花纹绣猰貐地毯上叩首。 司夜神官此时正坐在殿中台阶下右手边的透雕卷草纹扶椅子上,眉毛皱成八字,面露愁容。 “神官,这是犬子怀霆,”高坐殿上龙椅的鬼王气场十足,手握着骷髅头龙椅扶手,俯视着公孙厌离,“还不快过去见过神官?” “见过司夜大人,”公孙厌离起身走到那一身光滑蓝袍老头前合手行礼。 司夜神官点了点头,“这就是二殿下?多年不见出落地愈发好了。” 公孙厌离落座之后,又说了一番客套话,司夜神官再次开口提及他来鬼界的初衷,“鬼王,帮帮忙吧,你让人去给我抓住那恶鬼,再把那一百多条游魂收走,来日若是有需要老哥的地方,老哥定然记得你襄助之情。” 鬼王坐在上座,神情带笑,但说出的话却是冰冷,“司夜大人,您也知道这是神域负责的事,若是我们擅自出手,神域那群人责怪下来,我们也不好交差的。” 济英殿角落里一只青色白睛猛虎缓缓睁开了眼睛,趴在黑暗中擡头望着这边。 “鬼王,江湖救急啊,咱们邻里邻居那么多年,这段时间凡间有历劫的贵子,神域早就打好招呼说不让出大乱子,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所以才过来鬼界找你帮忙,要不然,老哥头上这顶乌纱帽就保不住了!”司夜神官叹了口气,额头上的皱纹能夹死蚊子。 鬼王给旁边使了个眼色,许昊立刻开口:“神君莫急,这事倒也有回旋的馀地,左右抓住那个恶鬼,在生死簿上改个两三笔,有些事情自然就不必再惊动神域。” “只是,”许昊话毕,鬼王开始接上话茬,他故作为难道:“有些事,我们鬼界也是担着很大风险,司夜神官,你也需得体谅体谅我们。” “鬼王,只要有老哥能帮得上忙的,你尽管开口,咱们是多年的朋友了,互帮互助,自然是应当应分的,”司夜神官这话落下,就是开始允诺了。 鬼王以手扶额,胳膊倚着龙座,让鬼吏给司夜神官搬上来两大鼎寒冰,一玉盘冰镇西瓜,降降火气,小鬼退下后,他缓缓开口:“司夜神官,我听闻那玄武甲册精妙至极,不知可否借予我看上两天啊?” 公孙厌离看着司夜神官拿西瓜的手停在半空中,那老头苦着脸,“玄武甲册是神迹,涉天下运势,我整日把它和脑袋一起拴在裤腰带上,这不是可以轻易出借的东西啊……” “不如,神官就呆在鬼界几天,由您在旁边守着让我们瞧瞧那玄武甲册,”李昊接着开口,缓缓道:“况且那玄武甲册贯通阴阳,神官您若是察觉哪里有异在鬼界探查几天,想来神域的人也说不出什么来。” 司夜神官为难地看了鬼王一眼。 “司夜神官,咱们两人在这里研究两天玄武甲册有无异样,”鬼王脸上带笑,轻声道:“人间那边我自会派人前去处理,保证一丝痕迹都不会有。” “如何?” “马上就去?”司夜神官皱着眉,神色似有动摇。 鬼王大手一挥,“马上就去,处理地干干净净。” 司夜神官垂下头,蔫蔫道:“那好吧。” 鬼王立刻准备召人入殿,却不成想,公孙厌离却起身跪了下来,“父王,儿臣愿去办成此事。” “你想去?”鬼王掀了掀眼皮,看着台阶下打扮齐整的三儿子,越看越欢喜。 公孙厌离跪在地上诚恳道:“是,儿臣定不负父王所托,一定将那恶鬼杀掉。” 旁边坐着的司夜神官吞了下口水,他挠了挠头,心想着这个鬼界三殿下怎么突然对这事感兴趣了,他并不怀疑公孙厌离抓恶鬼的本领,毕竟这个三殿下在鬼界的凶残那是出了名的,只是此事涉及赵国皇族,一个不慎就容易引起神域警觉。 可还没等他开口,鬼王就允诺了公孙厌离所求的这桩差事,公孙厌离欣欣然准备离去。 “鬼王啊,咱们这要不要再商量商量,三殿下毕竟是千金之躯,若是万一伤了碰了,这实在是……”司夜神官话还没说完,就被鬼王挥手上殿的美艳侍女围了个团团转,一个给他递葡萄,一个给他斟美酒。 司夜神官被哄得上了头,心想万一出事就倒打一耙怪罪在鬼界头上就好。 而鬼王则拿着玄武甲册和李昊去了后面内殿。 “王上,刚刚司夜神君所说的神域贵子,要不要提醒殿下注意?”李昊提前铺展好桌面,葡萄状的夜明珠堆在桌上照明,“万一碰见了,下手就好掌握分寸了。” 鬼王小心地把玄武甲册放在桌上,他双手叉着腰,低声道:“你说的也对,那你现在亲自去告诉霆儿,在凡间行事一定要注意些。” 李昊领命离开,快步追上了正走下济英殿台阶的公孙厌离。 嘱咐一番过后,公孙厌离道谢离开,他回去合欢殿换了身浅灰色的绣银丝束腰长袍。 刚下楼梯,一个笑意盈盈的女子就朝他走了过来,她头上盘上飞云髻,黑纱笼着露出鬓发里面的金银簪子,身后跟着两个侍女。 “参见殿下,”尹月邱双手合抱半蹲下身朝公孙厌离行礼。 公孙厌离冷冷瞧了她一眼,并没说什么,他要过去碧落河边前往凡间。 尹月邱脸上依旧带着笑意,她跟上公孙厌离,“殿下,您是要离开鬼界吗?” 公孙厌离神色恹恹,并不搭理她。 身后的两个黑衣侍女不敢看尹月邱的脸色,只是垂头跟在身后。 “殿下,您不在鬼界的这段时日,我会让人好生打理合欢殿的,”尹月邱甜笑着对身旁的公孙厌离继续说道。 公孙厌离突然停步,转身眼神阴冷地看向她,“你敢踏进合欢殿半步,我就让鹤吾把你的头拧下来!” 一番话过后,尹月邱带着两个黑衣侍女楞在原地,公孙厌离径自去了碧落河畔。 一袭白色斗篷的鹤吾早就抱着懒奴儿等在河边,公孙厌离上船后,鹤吾站在岸边低声道:“殿下,您若是见了那明月公主,您会杀了她吗?” 公孙厌离穿着身灰色的绣银丝长袍,打扮清冷,眼神阴郁,“你觉得呢?你留在鬼界,那些事查的仔细些,不要有遗漏。” “是。”鹤吾眼看着公孙厌离的船飘走,才转身准备回去东罗殿,走到凤霞殿附近小桥的时候,他突然瞧见了鬼界二殿下宋扶光正背对着他站在桥尾与一个鬼吏说话。 鬼界二殿下宋扶光与鬼界三殿下宋怀霆不合之事传的沸沸扬扬,最近的刺杀更是层出不穷,鹤吾自然对宋扶光敬而远之。 只是他刚想转身绕路,突然被宋扶光喊住。 “见过二殿下!”鹤吾俯身施礼。 宋扶光眉眼与公孙厌离有三分相像,只是宋扶光的脸型似乎更像已逝的鬼王妃,阔面长脸,长相更舒展一些。 宋扶光沿着拱桥朝鹤吾走了过来,刚刚济英殿发生的事他已经有所耳闻,他抄着袖口,一点上位者的架子也没有,笑着问鹤吾:“我弟弟他,去凡间了?” 鹤吾答说:“是,三殿下去凡间散心了。” “不过是个女人,怎么能颓废成这样,”宋扶光抱着袖子,恨铁不成钢地说着:“怀霆三年前那可真吓人,自从知道那女人死了,谁劝他杀谁,我一度以为他都要自我了结了呢,可是,他再作践自己的身子,那女人也活不过来啊,鹤吾你说,是吧?” 鹤吾声音清冷:“殿下慎言,王上早就下令,此事不许任何人提起。” “哈哈哈,”宋扶光温声笑着,他从袖子里掏出手来拍了拍鹤吾的右肩,“原是本王犯了忌讳,依御前将军这话,本王是否还要去济英殿领罚啊?” “下官不是这个意思,”鹤吾慌忙解释。 宋扶光轻轻叹了一口气,重新把手抽回袖子里,“将军这么认真做什么,本王在同你开玩笑呢,凡间之事纷繁覆杂,你可告诉我那弟弟要他小心些,可别一不小心,被害的丢了性命。” 鹤吾轻笑一声,“多谢二殿下厚爱,只是我们殿下如今受王上爱重,想来不会出什么事。” “那便好,将军去忙吧!”宋怀光笑眼盈盈地目送鹤吾离开,鹤吾刚走,一个身形美艳的红衣女子从黑暗中走出,“殿下!” “朝至,你拿着我的令牌,去把林玉从赵燕战场上喊回来,要她立刻去寻宋怀霆的踪迹,严密监视,”宋扶光抱着袖子冷冷道。 “那暂时让她停止寻找合适的大将吗?”朝至接过来玉佩令牌,眼睑下的一颗小黑痣格外魅惑。 本来不提这事宋怀光还不生气,如今他想起来就觉得这群人简直是一帮饭桶,“光找大将有什么用!已经三年过去了,那簪子还没哄过来?你不是说那赵国明月公主视奶娘如亲母吗,就一只小小的银簪,到现在都没能让她心甘情愿交出来,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朝至垂下眼睫,手里握着玉佩令牌,低声道:“殿下,赵国的那 个大国师与神域有些渊源,他一直护在那赵郁雾身边,我们做事终归是束手束脚,不过前几天那大国师赵文阂已经去世了,想来银簪很快就能到手。” 宋怀光深吸一口气,愤恨道:“既然宋怀霆已经入了凡间,如此良机,此次绝不许他全须全尾地回来鬼界! “是,”朝至拿着令牌离开了鬼界。 当夜,淮河岸边泛起大雾,红眼冤魂鸟盘旋不断,皎洁月光被遮蔽的一瞬间,水面上波光粼粼,一艘小帆船突然破雾而出,公孙厌离就坐在船舱里,抱着懒奴儿扬帆往南走,船尾在水面上留下一道泛光的涟漪。 第二天一大早,小船就行至赵国都城——大梁城。 码头上早早就有等候的人,一个脖子后面插着扇子的富贵公子哥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梨花椅子里等待着公孙厌离的小船靠岸,身后两个侍女一人端着一盘葡萄和切好的西瓜。 码头上装卸的人忙忙碌碌,“厌离!”那富贵公子哥刚瞧见公孙厌离的身影就冲到了码头边,举着扇子朝那边晃悠。 公孙厌离抱着白猫靠岸之后,公子哥一把扣住他的肩膀,“厌离,你书信里说今日会到,我一大早就带人等在这呢!” 因为这位公子哥说话声音极大,引得码头上不断有人朝这边看过来,公孙厌离斜了他一眼,“昭辉,你这把嗓子不登台子唱戏真是可惜了。” 公子哥委屈地撇着嘴,“哼!咱兄弟两个都大半年没见了,我一大早就过来接你,你还这么说我!” 公孙厌离轻笑一声,从兜里掏出一个珠子递给韩昭辉,“可以看见大海的夜明珠,我可只有这一颗,别乱送人。” “我就知道,还是你对我好!”韩昭辉高兴地一蹦三尺高,拉着公孙厌离的胳膊就要带他去青楼,“不过公孙兄,你从哪弄来的这个白猫啊,长的可真漂亮,小眼睛蓝幽幽的!” 公孙厌离把懒奴儿递给一旁的韩府仆从,“这个你就别肖想了,我谁也不送。” “哼,”韩昭辉撇着嘴,拿扇子在手里转了个圈,“我才不喜欢这些个猫猫狗狗呢,也就是我姐才会喜欢这些东……” 他话还没说完就瞧见码头街边的路上有一辆悬着铃铛的马车过去,“那是我们韩府的马车吗?”韩昭辉伸头问旁边的仆役。 “是,那是大小姐的马车!” 韩昭辉抱着胳膊,下巴倚着竹骨扇子柄,“我就说嘛,看着像我们家的东西,不过,姐姐这么早出门这是去哪啊?” “大小姐应该是去宫里找明月公主。”仆从这话让韩昭辉眉头紧锁,他拿着扇子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奇怪,公主不是前几天和我姐绝交了吗?再说了,这么一大早,宫城怎么可能开门啊!” “你,去把我姐劝回来,千万别让她跟别人起冲突!”一个仆从匆匆跑去路边追马车,扬起一阵尘土。 公孙厌离若有所思地望着那仆役的背影,“明月公主?哪个明月公主啊?” 韩昭辉哈哈大笑,他搂着公孙厌离的肩膀,“公孙兄,虽然你终日在山上修行,可也太孤陋寡闻了吧,赵国还能有哪个明月公主,当然是皇室年纪最小的那个花痴赵郁雾啊!” 第 9 章 第 9 章 公孙厌离脸上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赵郁雾?” “别管她了,荔香楼来了个清音娘子,弹的一手好琵琶,我带你去瞧,”韩昭辉拉着公孙厌离的胳膊就往东南城门口走。 赵国地处中原,境内高山很少,几乎一马平川,尤其是大梁城附近,只有一座连绵起伏的小鹊山,无险可据,因而城墙大多巍峨庄重,修建地极高极厚,城跺口的赵国旌旗猎猎,宣化门三个大字嵌在城门口正上方青黑色的砖石内。 荔香楼位於城南东街街口,刚刚清晨的光景,里面已然沸反盈天,韩昭辉拉着公孙厌离挤进去人群里,原是安陵君一大早喝醉了在发疯。 韩昭辉绽开扇子,轻啧一声,偷偷在公孙厌离耳边道:“又是赵郁雾欠的情债,这已经是我最近瞧见的第二个了,就前天御史大夫林子舒喝醉在小巷子里躺了一夜。” 公孙厌离的脸色晦暗不明,怀里的白猫趴在他胳膊上,一动不敢动。 “韩公子,您可来了,”头上簪着大红牡丹花的老鸨冲过来,赔着笑脸,“您帮忙劝劝吧,安陵君昨天晚上在这喝了一夜了,清晨刚醒就又要酒,您看就成了这样……” 韩昭辉大手一挥,两个仆从反手抓住安陵君的胳膊,把他押进了一楼侧边的房间里。 “你快些让人去他家报信,把他弄走,还有房间里给他灌些醒酒药茶,让人一直看着他,别呛死了,”韩昭辉一双大眼睛清澈无辜,不谙世事的小公子模样,做起这种事来极为拈熟。 他拉着公孙厌离去了二楼的雅间,清音娘子半蒙着面坐在屏风后面,手里一把凤尾五弦琴,弹的如珠如泣。 手指拨弄琴弦至疾促之时,突然听见屏风后面韩昭辉的声音陡然响起,“你要当国师?” “你我相识便是在街角的算命摊子上,赵国国主广招天下隐士,我想去,有何不可?”公孙厌离摸着怀里白猫儿的头,漫不经心地喝了口茶水。 韩昭辉探头过去屏风,笑脸盈盈,“清音姑娘累了吧,我让人在隔壁房间买来了临云阁的点心,姑娘去用些?” 清音娘子听话听音,自然抱着琵琶离开房间。 门关上后,韩昭辉拿着扇子坐在公孙厌离身旁,苦口婆心道:“公孙兄,虽然你是乾元山的高徒,但赵国国师可不是个好差事,你闲云野鹤那么多年,干嘛搅到这一摊浑水里去啊。” “你怎知道,那是滩浑水而不是青云路呢?”公孙厌离笑着看他。 韩昭辉起身,走到红格棱门口打开,朝走廊两边看了眼,又重新坐回凳子上,以极小的声音说道:“此次国主招募大国师是因为一桩怪事,轻则重伤残废捡回一条命,重则横尸郊外都不罕见。” 他说完这话摸了摸颈间的辟邪桃木吊坠,“其实,你去当大国师也无可厚非,你的修为我是领教过的,只是,即便你当上了大国师可千万不要与赵郁雾有什么牵扯!” “这又是为什么?”公孙厌离怀里的白猫探出头来,蓝眼睛好奇地盯着韩昭辉。 韩昭辉看着公孙厌离的脸,绝世之姿,被赵郁雾瞧见怕是逃脱不了魔爪,他深吸一口气,“我告诉你,你可别外传,前几天大梁城一夜之间死了一百五十多个侍卫,全都是一击毙命,除了赵郁雾,无一生还,皇宫里找人看了,说是邪祟作怪,还有赵郁雾那个人,从小就与她兄弟姐妹不一样,怪得很。” “其实,要论起来,当年宠冠后宫的玉竹娘娘就很奇怪,根在她那,自从三年前玉竹娘娘死后,赵郁雾行事愈发乖戾怪诞,有段时间上任大国师赵文阂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她,结果她没死,两天前大国师死了,七窍流血。” 韩昭辉神色凝重地用扇柄拍了拍手心,他苦口婆心劝着:“赵文阂那是多高的修为啊,师从当年鼎鼎有名的临墟山门清玄道人,公孙兄,你若是想做别的,我给你打声招呼就好了,即便是想见国主,我也能给你引荐,你犯不上去冒这个险当大国师的。” 公孙厌离轻笑一声,他怀里的白猫慵懒地舔了舔嘴边趴在他胳膊上,“听闻长公主殿下喜欢看雪,厌离此来没拿什么礼物,就送殿下一场大雪吧。” “我母亲是喜欢大雪,可是公孙兄,如今正值盛夏七月,赵国又素来节气分明,你这话是开玩笑呢吧!”韩昭辉扇着水墨画扇子,笑着露出一嘴白牙。 但瞧见公孙厌离模样认真,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意思,韩昭辉眨了眨眼,扇面半掩着脸,露出一双狐疑的眼睛,“真的?” 公孙厌离笑了笑。 “罢了,公孙兄,我给 你写封书信吧,此次负责选拔国师的是礼部尚书,”韩昭辉从旁边桌子上拿过来纸笔,黑墨晕染,“听说是要比三场,到天鹤监就可以参加比试,只是这几天过去了,胜者依旧是赵文阂的大弟子……” 几行字落下,韩昭辉从腰间拿下来虎头印鉴,对着嘴哈了几下,在那书信上盖了个戳。 “多谢!”公孙厌离接过来书信。 外面咚咚有人敲门,仆从禀报说有个北齐的朋友来访,有急事,韩昭辉只能道歉离开。 公孙厌离则抱着猫起身去了靠近赵国皇宫的天鹤监。 赵国皇宫是众国宫殿中的最雄伟壮观的一个,城墙高耸连绵起伏,几乎占了大梁城近三分之一的面积,宫城内有一座山和两条河被划进去,权当是供宫中众人游玩的景致。 宫殿修建地以一座麒麟石像为中轴线,两边对称分布,两条河从东西两边流过,那山在宫殿的最后方,半山腰有座宏伟的寺庙,之前赵文阂就是住在那里,而非天鹤监。 韩昭辉被喊回家后,发现是仆从空耳,那有人只说是“有些事,”而非“有急事,”左右就是想做些同赵国的香料生意。 气得韩昭辉让人打了那仆从十个板子,他提着青袍衣角,带着十几个仆从就准备去荔香楼找公孙厌离。 可他刚走下连廊台阶,黑色檐角延展出去的天空中密密麻麻一群红眼冤魂鸟正往东飞去,“东边,那是王宫所在啊!”韩昭辉一拍折扇,心中隐隐有些好奇。 等他走出国公府大门的时候,天上已经开始落雪了,韩昭辉想起来刚刚公孙厌离同他说的话,上马就冲天鹤监疾驰而去,身后的侍从追着狂奔。 “吁!”地一声,韩昭辉翻身下马,大步跑进天鹤监院内,院内众人已跪做一团,中间站着个身着灰色绣银丝束腰长袍的抱猫男子——公孙厌离。 “属下参见大国师!” 齐刷刷地声音让韩昭辉震惊地站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一顿饭的功夫,公孙厌离就变成了赵国大国师,其晋升速度之快,让人咂舌。 午后,那雪越下越大,韩昭辉缠着公孙厌离要他讲讲到底是如何一举击败那赵文阂大弟子的,丝毫没有注意到他那已经出去了一上午的姐姐韩月宁还没回来。 直到屋内搬进火炉,韩昭辉猛然想起韩月宁房中的那些宝贝,火烧腚般跑了过去,发现一池子的癞蛤蟆全给冻死了,有个伏在石头上的大眼□□头顶一小簇雪花,已经冻成了冰雕。 “你就说我今天一天都没在家!”韩昭辉穿着黑狐毛斗篷嘱咐着韩月宁院内的婢女,“记住了啊!”他边往外跑边吓唬着那小婢女,结果在门口一头撞上了他那气冲冲从外面回来的姐姐韩月宁。 本来没见到赵郁雾就心情不好,半路上下大雪冻的她瑟瑟发抖,回来家里却瞧见她那穿着厚重黑狐裘,手里拿着汤婆子的弟弟和一池子被冻成冰雕的宝贝儿们。 “啊啊啊啊!姐,我错了,”韩月宁在院子里拿着鞭子追在韩昭辉屁股后面抽,韩昭辉手脚并用爬到柱子上疼的嗷嗷直叫唤,“姐,姐,错了,我错了。” “我跟你说过,我不在家的时候,让你看着那些宝贝的吧,”韩月宁气冲冲地站在廊下,手上执鞭,“那是我从小养到大的,都死了,你今天最好一直挂在柱子上,你要是敢下来,你看我抽不抽死你!” “姐,姐!你不是去找赵郁雾了吗?怎么没见到?”韩昭辉慌忙转移话题。 韩月宁是个大马哈的性格,想起来这事,鞭子扔到了地上,郁闷道:“青桃说,她还在睡觉,谁都不见。” 韩昭辉眼看韩月宁扔了鞭子,就从柱子上滑了下来,“赵郁雾她这时候睡觉?” “姐,你是被青桃骗了吧,赵郁雾哪是个喜欢睡觉的主,平日里这时候,她早让人驾着马车在城中四处招摇了……” 午后,赵国皇宫,紫御殿内静悄悄的。 “公主,您怎么在这睡着了?” 端着的澡豆和珍珠手膏的绿衣宫女慌忙把手里的递给旁边的宫女,脚步放轻,伸手拨开绯罗纱帐,走到屏风后面轻语问着。 此时,一个娇俏的小娘子正披散着长发伏在贵妃塌边,头上挽着松松的发髻,轻闭羽睫,樱桃小口半张半合,呼吸轻轻。 绿衣宫女拾着裙摆跪坐在贵妃塌边,移开地上散落的棋盘,想把她扶起来,“公主,暮夏飘雪,您要不要出去瞧瞧?” 江遇秋侧脸枕着胳膊,哼唧着摇了摇头,露出一截雪白的腕子来,宽袖青纱衣下掩着的镶金玉绞丝手钏落在左手指骨处。 “公主,外面真的下了好大一场雪,现在还没停呢!”绿衣宫女的话似乎刺激到了江遇秋,她猛然惊醒,睁开了眼睛。 她哈欠连天,睡眼惺忪,揉了揉发麻的胳膊,盘腿坐在地上皱眉道:“这个时候下雪?不是才七月吗,黄菊花还没开呢。” 绿衣宫女点了点头,压低声音,“不仅如此,宫中初春已经雕零的玉兰花梢一夜之间竟全开花了,大家都说这是妖异。” 江遇秋好奇地穿着宽松的白纱寝衣赤脚跑出了宫殿大门,宽袖被风吹的呼呼作响,她站在二楼青玉栏杆前,微微仰头,入目一片白茫茫。 她揉了揉眼睛,惊呼:“青桃,真的下雪了。” 青桃慌忙追出来,给她披上粉色兔毛斗篷,“公主,外面冷,您又光着脚,快回去吧!” 江遇秋哆哆嗦嗦地抱着胳膊快步跑回殿内,还是没忍住打了个喷嚏,“这是怎么回事啊,七月飘雪,真是奇怪!” 青桃去屏风后面的内庭给江遇秋拿出来冬日的衣裳,“谁知道呢,不过听说国主已经选定了天鹤监的大国师,说是个眉眼长的极其好看的年轻公子,”青桃不怀好意地冲江遇秋笑了笑。 “他今天傍晚就会入宫,公主不妨亲自去问问他……” 江遇秋慌忙伸手在火炉上取暖,扭头看了青桃一眼,“说了几次了,这种话不许再提!” 青桃慌忙跪下,“奴婢错了。” 第 10 章 第 10 章 江遇秋抱着绒被重新坐回床上,她也很是苦恼,原身赵国公主赵郁雾是个多情种子,大约七天前,她刚刚在这具身体里醒来的时候,一个上身半裸的妖媚男子就跪在她床边。 可是吓了她一跳。 自那以后,不断有美男子来到宫门口找她,说她允诺过自己要将他们纳入紫御宫的,除此之外,赵国长公主殿下的女儿韩月宁还一直请她去府上做客。 三天前,江遇秋硬着头皮去了国公府一趟,结果刚坐下喝茶没多久,腿上就爬了一只浑身都是毒疙瘩的癞蛤蟆,吓得江遇秋找了个借口就与韩月宁绝交了。 但韩月宁那个大小姐似乎很生气,三天两头来宫里找她要说法,江遇秋只能找借口让青桃把她挡住。 江遇秋倒在床上,一头浓密墨发披散着,师父告诉她说要她在赵王宫小鹊山的温泉里修行七七四十九天,之后会来接她离开。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神魂俱碎,关於之前的一切都不记得了,连她自己叫江遇秋也是师父告诉她的。 师父说她不能被别人发现自己已经不是赵国公主赵郁雾了,因为除了要应付赵郁雾周边的人,她最重要的是要应付鬼界来的阴差。 赵郁雾的魂魄应该已经去了鬼界,一旦鬼界的人察觉到凡间的赵郁雾还活着,派人过来把她驱逐出这具身体就完蛋了。 但只要坚持四十九天,就不必再担心这件事,所幸她还记得些许功法,有一些修为傍身。 江遇秋伸出手指查了查,大约还有四十二天,她这段时间要每天晚上都去山上温泉打坐,尽快温养好自己的神魂。 “殿下,国主宣召!”宫女进来紫御殿禀报。 江遇秋不情愿地从床上坐起来,走到梳妆台边,葵花铜镜里一张小巧玲珑的脸,杏子眼圆圆的,樱桃小嘴半张半合,江遇秋侧脸瞧了眼青桃给她盘的发髻,轻轻吸了一口气。 满头珠翠,钗环叮当作响,坠地江遇秋头疼,她手扶着厚重发髻,微微蹙眉,“这个也簪上,我喜欢这个,”江遇秋手触到一根黑水晶凤纹银簪递给青桃。 青桃把银簪给她插到了发髻前的盘发上,又戴了繁覆的红宝石额饰,江遇秋这张小脸本就生的娇俏,如此一打扮,更显风姿绰约。 那根黑水晶凤纹银簪,师父叮嘱过,要她片刻不离身,十分重要,所以即便江遇秋已经满头坠饰,依旧戴上了那银簪。 赵国国主最近病了,江遇秋带人过去的时候,满殿苦涩的药味,太医正跪在床边给他诊脉,殿内点着好几个火炉。 殿中纱幔飘飘,林贵妃见江遇秋来,满脸笑意地把她带到床边,“国主,雾儿来给您请安了。” “父王安好,”江遇秋跪在地上,费力地仰起脖子,顶着满头珠翠。 黄色床帘拉开,赵国国主倚着坐在床头,脸色有些泛青,但依旧和蔼可亲,“你自小便喜欢这些叮呤当啷的玩意,长这么大还是不改。” 江遇秋立在一旁,不敢多说话。 “我这一生病,他们也都打扮地灰头土脸的,还得是我们雾儿,我瞧着她这模样就高兴,”赵国国主轻咳几声,看了眼旁边的林贵妃。 继而又冲着江遇秋笑道:“韩国送来了几匹烟玉纱料,我想着你喜欢,便让你先过来挑一挑,你挑过之后再送给你其他姐姐。” 林贵妃笑着打趣:“国主还是疼惜雾儿,要是被其他公主知道了肯定会说国主偏心的。” 赵国国主又咳了几声,他看着江遇秋,似乎想从她眉目里看出故人的影子,“雾儿在这些孩子里年纪最小,玉竹她又……我多疼她些也不算过分。” “多谢父王,”江遇秋由太监领着去了后殿,但她根本不懂什么烟玉纱料,随便挑了两匹准备离开。 临走时,林贵妃告知她说世子的满月宴快要办了,在那之前,她最好过去看一眼。 因而下午时候,江遇秋又让青桃准备了一套金镶宝的长命锁,一行人坐车去了大梁城东边的仁亲王府,在厚厚的雪地上压出两道车辙。 出宫之前,江遇秋专门让青桃在宫中找了个看起来没那么惹眼的四架马车,前几天,有个男子当街拦住了她的车,死皮赖脸地要上来,吓得江遇秋慌忙让侍卫把他拉了下去。 去到仁亲王府后,江遇秋见到了那刚出生没多久的小世子,长的白白嫩嫩,格外讨喜,那位亲王妃看样子恢覆地也不错,脸色红润。 只是,江遇秋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整个仁亲王府都阴沈沈地,似乎有些压抑。 坐着马车回去宫中的时候,青桃告诉她说赵国三皇子不久就会回来大梁城,宫中已经通告消息了。 江遇秋没懂其中的意思。 青桃说赵国三皇子自小被玉竹娘娘抚养长大,与赵郁雾格外亲近,他曾经被赵国国主立为太子,三年前去了临墟山门和鹿鼎山宗门修行。 如今赵国国主患病,仁亲王府生下世子,三皇子却要回来了,仁亲王府的那位四皇子一直代理朝政,却始终没有太子名分,赵郁雾又素来与即将回来的三皇子交好,她这位四哥自然对她态度冷淡不少。 “他以为三哥是回来抢皇位的?”江郁雾皱着眉,马车坐着有些许颠簸。 青桃给她拽了拽身上的狐毛裘毯子,“大约是吧,我觉得三皇子或许也有这个意思,不然怎么偏偏挑这个时候回来。” 江遇秋揉了揉脑袋,闭眼摇了摇头,她觉得这些事情覆杂极了,从她来到赵国之后,麻烦事就一桩接着一桩。 除了赵国国主对她很好,其馀的都要处处堤防,如今与赵郁雾从小亲近的三哥也要回来了,要是被他识破她不是赵郁雾,就更麻烦了。 所以,即便今日下了大雪,傍晚时分,她还是提着一盏骷髅花灯绕过巍峨宫墙,准备前去小鹊山温泉打坐。 她提灯站在宫墙上,望着繁覆回折的道道小巷,檐角交错的宫殿一层比一层高,夕阳落日,雪花纷飞,她粉色斗篷上的白色狐毛被风吹的簌簌作响。 “青桃,你说,人若是死了去到地下,还会记得白日里发生的事吗?”江遇秋提着灯望向朱漆红瓦的平直巷道。 天边飞过一只红眼冤魂鸟,穿透巨大的白色落日。 “当然会记得,”公孙厌离拖着黑色官服的衣摆,一步一步走到江遇秋面前,玩味般瞧着面前这个妆容素雅的明月公主,“不仅会记得,若是在凡世有仇,死后也会竭尽全力杀了那人。” 他本以为自己见到这张与江遇秋近乎一模一样的脸,心中再不会泛起任何波澜,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内里思绪翻涌,一时不察,眼下竟落下一滴泪来。 “大人,为何落泪?”江遇秋微微仰头望着公孙厌离幽深的眼睛,斗篷上的白色狐毛簇着她被冻得泛红的小脸。 公孙厌离袖口的小白猫钻出头来,依稀可见公孙厌离官服窄袖下绣着的蓝色玉兰花。 江遇秋的视线完全被他袖口的小白猫吸引,她伸出手去想摸摸那小白猫的头,却不料公孙厌离退后一步,冷着脸俯身朝她行了个礼。 “微臣参见殿下,刚刚一时不察,冒犯了殿下,还请殿下恕罪,”公孙厌离这话说的冷冰冰地,没有一丝温度。 江遇秋此时头上只松松挽了个发髻,用那根黑水晶凤纹簪子插着,她淡淡笑道:“无妨,大人起来吧。” “大人,便是新来的国师吗?”江遇秋开口问他。 公孙厌离从雪地上起身,眼角馀光落在江遇秋手里握着的骷髅花灯上,他盯着江遇秋的眼睛,“在下公孙厌离,天鹤监新任国师。” 见江遇秋神色丝毫未变,公孙厌离的眸色瞬间又冷了几分。 他挺直腰,落雪环绕却片叶不沾身,“殿下,微臣初来乍到,有一物想献给殿下。” 青桃走过去接下那红木匣子,江遇秋转身准备离开。 “殿下,不看看那匣子里的东西吗?”公孙厌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青桃开始不受控地打开了那木匣子,连说话也说不出了。 江遇秋强装镇定,低头看了眼那木匣子里的东西,里面有两支绢花,一红一青。 “殿下,不知微臣送的这两朵红色的绢花,您可喜欢?”公孙厌离绕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她。 江遇秋仰头望着他,眼睫浓密,根根分明,黑瞳中泛着光亮,脸上带笑,“大人送的这花,本宫很是喜欢。” “殿下喜欢便好,”公孙厌离与她靠的极近,目光下移,落到她泛红的薄唇上。 江遇秋唇瓣微动,视线与公孙厌离交汇,“雪夜路湿难行,大人还是及早出宫的好。” “哈哈,”公孙厌离轻笑一声,他伸出手来,为江遇秋轻轻抚下肩膀狐毛斗篷上的落雪,雪粒簌簌落下,他缓缓靠近江遇秋耳边,“殿下,有些东西,你是时候该还了……” 江遇秋握着骷髅花灯的手微微颤动,她望着公孙厌离走下宫墙台阶的黑色背影,一直提起的肩膀才堪堪松了下去。 江遇秋深吸一口凉气,不就是个公主魂魄吗?怎么能劳动这么大的恶鬼过来,江遇秋想起来刚刚那人颈间 的三道白痕就觉得心颤。 “公主,咱们走吧,”青桃似乎一点也不记得刚刚发生了什么,扶着江遇秋在雪地里小心前行,两人一起去了小鹊山山下的别宫宫殿。 赵国国主给了江遇秋通行令牌,这赵国王宫里偌大的别宫此时只有江遇秋可以进来。 还是依照习惯,青桃待在外殿等着,江遇秋自己提着骷髅花灯走进去修有温泉池子的内殿。 里面安安静静,一个婢女也没有。 江遇秋在屏风后换好白色寝衣,一步一步走下温泉池子的台阶,盘腿坐在里面开始修炼心诀,冒泡的温泉水没到江遇秋后背位置。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遇秋的脸被温泉热气蒸的泛红,她紧闭着双眼,突然听到了一阵吱呀地开门声,隐隐约约似乎还瞧见了蓝色的火焰。 江遇秋转身望去。 一个手上提着满是鲜血利剑的黑衣男子此时正一步一步朝她走了过来,血珠从剑尖滚落到地上。 江遇秋手上提着骷髅花灯,站在原地无法动弹,那男子的脸瞧不清楚,只是那双锋利的眼睛似乎充满了哀怨。 江遇秋想喊侍卫进来,但嗓子根本发不出声音。 黑衣男子提剑站在廊下,他缓缓伸出带血的手指抚上江遇秋的脸颊,眼神不甘地问她:“你当初到底为什么那么做?” 突然一个响动,江遇秋猛然睁开眼睛,她深吸一口气,额头上沁满了冷汗,环顾四周,一切都是静悄悄的,连个人影都没有,池子边的石头上放着那盏青铜色的骷髅花灯。 她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没有任何血迹,原来是做梦。 江遇秋起身从温泉池子里走出来,湿漉漉的白色寝衣紧贴着她的腰身,换衣服的时候,她丝毫没注意到内殿大门被推开了一条缝。 换好衣裙后,外面已经天亮了,江遇秋拖着墨绿色的裙摆喊醒在外殿睡着的青桃,两人一起回了紫御殿补觉。 与此同时,天鹤监众人匆匆忙忙,正在公孙厌离的指挥下准备一场祭坛法事。 第 11 章 第 11 章 既然当了赵国的大国师,见面礼自然要先奉上。 云丘之地的郡守上书说今年南部谷地洪灾泛滥,他夜夜梦到红衣小鬼向他索要平安钱,烧了三天纸钱还是纠缠不休,说要进献美女,折子递给赵国国主后,公孙厌离就被派发了这件差事。 让一个恶鬼去驱鬼,说书先生听见了都直摇头。 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足的,公孙厌离让天鹤监的人轰轰烈烈地布置祭坛,取鸡血丶拿桃木剑丶画黄符,这些驱鬼必备的东西一应俱全。 下午时候,积雪消融,大梁城的明光门驶进一辆黑盖马车,赵国的三皇子赵祁象回来了。 他进宫拜见赵国国主之后,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就被早早等在宫殿台阶下的四皇子赵倡显喊去天鹤监瞧公孙厌离施法。 半路还拽上了被喊去给蒋妃请安的江遇秋。 两个皇子和一个公主摆驾天鹤监,众人又忙的脚不沾地,准备接驾事宜,正巧韩昭辉也在,便开口问来传旨的太监:“三皇子和四皇子过来倒不奇怪,只是来的是哪个公主啊?” “明月公主。”太监话音刚落。 韩昭辉立刻放下手里的莲子糕,起身走去外面连接两座楼阁的拱形飞桥上,公孙厌离正抱着胳膊望着不远处的祭坛,绣着蓝色玉兰花的宽袖垂坠下来。 “公孙兄,你要不要我给你点几颗痣?”韩昭辉手里拿着沾墨的狼毫。 公孙厌离微微侧脸,哑声问:“做什么?” 韩昭辉等端着祭品果盘的小太监过去,压低声音:“赵郁雾马上要过来了,你这模样十有八九会被她看上,提前准备一下啊。” “嗯,”公孙厌离转身,以正脸对着韩昭辉:“韩公子,你觉得我这张脸,点上几滴墨水会有什么变化?还有,等下三皇子和四皇子都会过来,眼看着天就要下雨,你要我顶着一脸黑水同他们说话?” 韩昭辉轻啧几声,喟叹道:“也是,你这张脸,除非带上面纱,否则,不过……” “不过也没事,即便你被赵郁雾瞧上,”韩昭辉把手里的墨笔递给身后侍从,压低声音:“就以她花心的性子,你只要不动心,与她虚与委蛇装一下,过个几天她就会换人了。” “但是,赵郁雾素来对做法事不感兴趣的,怎么这次突然会要过来?”韩昭辉手抵着下巴,皱眉不解道。 昨夜里,如今赵国主事的四皇子赵倡显匆匆过来见了公孙厌离一面,之前亲王妃生小世子的时候难产,就是公孙厌离让鹤吾过来帮忙施法才母子平安。 赵倡显一来贺他荣登大国师之喜,二来是想借做法事让公孙厌离帮忙试探一下他这个三哥此时回来的意图。 公孙厌离又略略提了一句,说若是将赵郁雾带过来或许更容易行事。 赵国这位三殿下做事极快,一大清早就让他母妃蒋妃把迷迷糊糊的江遇秋喊过去请安,又在半路上拦住了她,把她和赵倡显都带了过来天鹤监。 而此时的韩昭辉正想着该如何拦住韩月宁,一旦被她知道赵郁雾要过来这边,肯定会闹的鸡飞狗跳。 正在韩昭辉楞神之时,公孙厌离突然喊住了从飞桥走廊拐角经过的一个人,招手道:“你过来!” “见过国师,不知有何吩咐?”一个小吏拱手施礼。 韩昭辉打量着这个面前这个稚气满满的半大孩子,头发用蓝布条高束着,穿着天鹤监统一的深绿色右衽窄袖宽袍,这是上任大国师赵文阂最小的弟子——赵春儿。 “等两位殿下和公主过来的时候,你随我在一旁侍候,”公孙厌离淡淡道。 “是。”赵春儿领命去准备茶水。 赵春儿离开后,一个同样着深绿右衽宽袍的小吏站在楼下向二楼飞桥上的公孙厌离和韩昭辉施了个礼,脸上神色古怪,手指指向天鹤监大门口方向。 公孙厌离半眯着眼睛,抱着胳膊俯视那人,韩昭辉趴在栏杆上,探出头去,看清楚后,“坏了!”他从脖子后面抽出竹骨扇来。 “公孙兄,我姐来了!”韩昭辉上下蹦跳,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你不能让她进来啊,公主马上就到,两人肯定会吵起来的。” “那你就拿着这块令牌去让门口的奉节军拦住她吧,”公孙厌离把腰间大国师的青铜令牌递给韩昭辉,他自己回去了房间换上官服。 韩昭辉苦着脸追上去:“公孙兄,我,我害怕……” 韩月宁是随着三皇子丶四皇子丶明月公主还有韩家姑母家的小妹妹一起进来的天鹤监。 韩 昭辉不得不称韩月宁这招是歹毒至极,来天鹤监之前,韩月宁亲自去了宫中一趟,请下旨意来要观摩天鹤监的祭坛仪式。 连奉节军都拦不住她。 此时站在三皇子身侧的江遇秋神情凝重,青桃陪在她身边,她一动不敢动,头上依旧缀满了厚重的金银珠钗。 前有狼,后有虎,身旁还有个定时炸弹,江遇秋不禁暗暗感叹自己的命是真苦。 “参见各位殿下,”公孙厌离衣着庄重,对面前阵势极大的三人俯身行礼。 他的视线从江遇秋脸上轻轻扫过,没有过多停留。 三皇子赵祁象擡眸看了公孙厌离一眼,楞神一瞬,但并未多言。 韩月宁和韩昭辉以及她带来的小妹妹也冲众人行过礼之后,大家都落座在祭坛东边飞桥连廊上,还有一群朝中大臣位列两侧楼阁看台二楼。 祭坛就设在下面的四方天地之中。 公孙厌离一袭左衽镶绿边窄袖黑袍,手持桃木剑,一步一步走上台阶,剑尖挑起黄符纸,以火点燃,扔进满是香灰的青铜炉鼎里。 小吏把准备好的鸡血撒在地上一圈,伴随着台阶下怪异的吟唱,法事正式开始。 朝中大臣看做法的并不多,看向飞桥上三皇子和四皇子的人倒是不少,他们都在暗暗揣测两人日后到底谁会继承国主之位。 坐在三皇子赵祁象身旁的江遇秋则是坐立难安,左后方的韩月宁正死死盯着她,韩昭辉看着韩月宁要杀人的眼神,喉结微动,把自己的垫子往旁边挪了挪。 赵祁象和赵倡显还有韩家的那个小姑娘都饶有兴致地看着下面祭坛。 江遇秋绷直着身子,紧张地头皮发麻,呷了一口茶水,要不是赵倡显半路把她拽过来,她是一刻也不想呆在这的。 她拿起茶盏喝水的手都在发抖。 青桃看她情况不对劲,问:“殿下,您要不要去歇一歇?” 江遇秋准备起身,但她听见身后也动了一下,韩月宁也准备起来了,江遇秋想到那天腿上的瘌□□,她只能扶着桌子重新坐了下来。 “怎么了?”赵祁象听到动静,侧头问她。 江遇秋冲他笑了笑,软语道:“兄长,我无事啊。” “又瞧上国师了?”赵祁象挑着眉,打量着江遇秋的神色。 江遇秋以手覆面,故作羞赫,伸手拍了下赵祁象的肩膀,咬着牙道:“兄长,你怎么又看出来了呢!” 表面上娇羞不已,背地里江遇秋都快要疯了,这座飞桥上的气氛近乎让人喘不上来气。 过了一会儿,一个婢女匆匆过来,青桃起身与她低语几句后,又跪坐在江遇秋身旁,低语,“殿下,容夫人想见您。” 江遇秋摇了摇头,“不见,找个理由搪塞过去。” 青桃面露为难之色,“可是,容夫人是殿下的奶娘,我……” 江遇秋心想那就更不能见了,低声嘱咐道:“你想办法推掉就好。” 伴随着剧烈的锣响,下面祭坛上的法事进行到了下一阶段,公孙厌离拖着黑色官服衣摆走上飞桥台阶,他的视线与赵倡显交汇一瞬。 “两位殿下,这次的法事需要一位可以镇国之人上香,不知两位殿下,谁屈尊过去?”公孙厌离拱手问道。 赵倡显轻笑一声,率先开口,“当然是三哥去,我三哥他之前是太子,我不过是越权监国,三哥如今回来了大梁城,这镇国之人自然非我三哥莫属。” 赵祁象看向桌子对面跪坐着的赵倡显,原来说是请他过来考察公孙厌离修为是假,试探他此次回大梁城的意图才是真。 三年前,他就厌恶了这种尔虞我诈丶没有半分真心的生活,三年后,他的选择依旧没有变。 “四弟这话说的不对,你如今是赵国监国的亲王,而我早已入鹿鼎山宗门修行,闲人一个,怎么能担得起镇国之人这样的名头。” 赵祁象笑了笑,轻语道:“至於太子之事,一切权势富贵於我如云烟,我早已放下,四弟也该放下此事。” 赵倡显神色冷了下来,但脸上依旧挂着笑,他拿起茶水抿了口,打量着赵祁象的神色,试探问道:“三哥此话,可当真啊?” “真与不真,那要看四弟信与不信,”赵祁象笑着,扯过来江遇秋的手,江遇秋一时有些慌张,“听闻雾儿她前些时日落水受到惊吓,父王又身体抱恙,左右鹿鼎山宗门此时清修无事,我便下山来看上一看,权当尽尽亲伦之情。” “当然,我也要来看看我这辛苦的四弟,如今你替父王理国监政,赵 国的重担都压在你一人肩上,委实是不容易,听闻我那小侄子出生之时格外艰难,我这个做伯父的,不来看看,也说不过去吧。” 江遇秋只是僵硬地在一旁陪笑,“是啊,是啊。” 赵倡显听到这话,心下松了一口气,忙笑道:“是我着急了,三哥刚回来就被我拉来这边,该罚,该罚!” “只不过,”赵祁象的视线移到公孙厌离脸上,他总觉得公孙厌离额头上的那块小疤似乎有些眼熟,他这话再次把赵倡显的心提到了嗓子里。 赵倡显紧张问道:“只不过什么呢?” “只不过我瞧着公孙大人办的这场法事似乎与平常修行之人不同,我也认识几个在乾元山的道友,祭坛之上要镇国之人上香倒是闻所未闻呢?”赵祁象笑着看向公孙厌离。 赵倡显有些心虚,因为这是他要公孙厌离新加上去的环节。 韩昭辉见情况不对,立刻打岔道:“三殿下,我听闻乾元山道门众多,有不一样的也是常事,只是千万不要误了法事才是要紧的。” “是啊,”江遇秋也在一旁帮腔,韩月宁依旧死死地盯着她,她后脑勺一阵发凉,“四哥,你快些去祭坛吧。” 公孙厌离居高临下地看了江遇秋一眼,神色冰冷。 赵倡显脸上笑开了花,但嘴上依旧谦让着:“三哥为长,我为小,三哥是嫡,我是庶,若是我去,大臣们会有异议的。” “殿下,吉时马上就要到了,还请快快抉择,”公孙厌离淡淡道。 “不必再让了,我说了,我如今是一介闲杂人等,四弟是监国理政之人,合该你去,我相信大臣们也不会有异议的。”赵祁象实在是厌恶了这种虚情假意的推让。 公孙厌离看了赵倡显一眼,推拉够了,便应该有结果了,“既然如此,烦请四殿下随下官来吧。” “那,弟弟便忝居此位了,”赵倡显拱手行礼过后,意气风发地随着公孙厌离下楼。 江遇秋本来晚上打坐就很累,一大早被喊起来去给蒋妃娘娘请安,困的哈欠连天,这会儿眼皮已经开始打架了。 就在她被满头钗环压的摇摇欲睡之时,一只蓝眼白猫突然蹑手蹑脚地跑到了她坐垫旁边,头倚着她的腿趴了下来。 江遇秋认出了这是公孙厌离那天藏在袖口里的小白猫,因为她能瞧见这白猫眼底的蓝色,在周围一片灰白黑中格外突出的宝石蓝色。 她把小猫抱在怀里,让它趴在自己的胳膊上。 赵祁象扭头,从荷包里掏出一个东西递给江遇秋。 “兄长这是?”江遇秋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第 12 章 第 12 章 赵祁象递过来的是颗鸡子大的灵石。 “这是之前我在临墟山门修行的时候一个师姐送的,我听父皇说你自落水之后身体一直不太好,你拿着这个可以温养身体。” 赵祁象垂着眼睫,流露出一丝哀恸之色。 韩昭辉闻言凑了过来,看了眼那灵石,好奇问道:“三殿下,不是说那临墟山门早就覆灭了吗,当年到底怎么回事啊?我听了好几个版本了,有说是临墟山门的清玄掌门走火入魔杀了全宗门的,还有说是有弟子招惹了不该动的东西被诅咒了,更有说是有人寻仇上了临墟山门杀了所有人的……” 韩月宁此时也凑了过来,江遇秋往边上挪了挪,给她让出空来,“三表兄,我记得你那时候是不是就在临墟山门啊,你怎么逃出来的?” 赵祁象想起来三年前的事,依旧觉得心惊,当年临墟山门的惨状,历历在目,满眼的鲜血和滚落的人头。 “那时候我化名李象去临墟山门修行,大约江师姐死去两个月后,一群黑衣人就杀上了山,除我之外,临墟山门无一幸免。” “为什么?还有那个江师姐是谁啊?”韩昭辉问道。 赵祁象神色悲戚,抿着唇,“或许我跟你们说你们都不会信,我第一次见到那位江师姐的时候就把她认作了郁雾,我那时候就想这世上怎么会有两个长的如此相像之人,若不是我知道江师姐早就死了,如今坐在这里看着郁雾,我甚至觉得她更像是我认识那位的江姑娘。” 江遇秋浑身僵直,她轻轻开口问:“三皇兄,你那位江师姐全名叫什么啊?” “江遇秋。”赵祁象的回答,让江遇秋一瞬间以为他在喊自己,差点就抑制不住冲动应下。 “那,那三殿下,您那时候是如何活下来的?”韩家那位表姑娘也听的入了迷,小声问道。 赵祁象从怀里掏出一个五颜六色的荷包来,放在桌上,“那些黑衣人在临墟山门大开杀戒,见人就砍,我那时候被吓得躲在圣殿里瑟瑟发抖,眼看着一把砍刀就要落在我头上。” “为首的那个黑衣人似乎对我腰间的这个荷包很感兴趣,他拦下了要砍死我的手下,我记得他那时候好像说了句:‘这是她的荷包,’我当时被吓得昏了过去,等我醒来,临墟山门上下已经全都死了。” 韩昭辉拿起来那五颜六色的荷包放在手里瞧了瞧,“辟邪的吗?怎么绣的这么奇怪,这么乱的搭配,就好像,好像这人分辨不出来颜色似的。” 江遇秋坐在一旁面如死灰。 “这个荷包也是那个江姑娘送的,如今提起来,临墟山门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依旧不知道其中内情……”赵祁象接过来那荷包重新放进怀里。 江遇秋胳膊里的白猫动了动小脑袋,众人回过神来,韩月宁看向江遇秋,放狠话道:“小雾儿,等下法事做完你先别走,你今天不跟我解释清楚到底怎么回事,我绝对不让你好过。 江遇秋求救般看向三皇子赵祁象,赵祁象冲她眨了眨眼,意思是等下包在他身上。 楼下祭坛上响起一声长鸣,似乎是上香结束了,赵倡显并未随着公孙厌离一起回来,刑部出了一些事,他忙着去处理了。 楼下一群天鹤监的小吏依旧忙个不停,诵经声不绝於耳,公孙厌离拖着衣摆上来,身后跟着赵春儿。 “去给殿下们添茶,”公孙厌离冲赵春儿摆了摆手。 江遇秋听到声音擡头,意外与走上飞桥台阶的公孙厌离对视。 天边阴云密布,开始落雨了。 但法事依旧不能停,深灰色檀香袅袅,源源不断的诵经声,还有各种敲击木鱼的声音,形成了莫名诡异的下雨天潮湿氛围。 江遇秋慌忙低下头去,吸了吸鼻子,冰凉潮湿的空气侵入肺腑。 刚刚赵祁象讲的那些故事,她没有任何关於这方面的记忆,甚至连赵祁象这个人都是第一次见到。 但对於公孙厌离,她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情愫,第一眼,她就看出他是个恶鬼,虽然害怕,但她并不讨厌他,反而,反而似乎有一丝怜惜之情。 但公孙厌离可不会怜惜她。 缓步走到桌边的这个名为赵春儿的小吏是上任大国师赵文阂最小的弟子,公孙厌离怀疑他与那司夜神官托付的恶劣事件里的害死一百多人的恶鬼有关。 所以他正在试探。 赵春儿端着一壶热茶,放在赵祁象和江遇秋所在的桌子上,懒奴儿正伏在江遇秋怀里,贪婪地吮吸着那热茶壶里流窜出的茶水气。 一缕无形的烟气散开,懒奴儿的蓝色竖瞳眨了眨,公孙厌离确定那壶茶水有毒了。 但他并不打算提醒他们。 公孙厌离在等赵春儿的下一步动作,江遇秋因为不敢相信公孙厌离,所以并没有打算喝茶。 “殿下,这是今年春末刚刚出的明山紫螺,用露水煮沸的,您不尝尝吗?” 赵春儿一脸人畜无害的小儿模样,热情地向江遇秋介绍着这壶茶,但江遇秋擡头看了公孙厌离一眼,那眼神阴冷沈郁。 实在是不祥之兆。 她才不会喝这茶,反而是韩昭辉听到赵春儿这么说,擡头望着公孙厌离,“这么好的茶,你不早给我拿出来一点,既然殿下在此,就让我沾沾光吧。” 说罢,韩昭辉伸手就把茶盏端了过去。 公孙厌离眼瞳闪过一丝墨绿色的光,江遇秋怀里的懒奴儿突然暴起,猫爪打翻了韩昭辉即将放入口中的茶水,溅了一身。 赵春儿瞳孔颤动,但他还是慌忙把地上的茶盏碎片捡走。 江遇秋更是被吓了一跳。 “请两位殿下恕罪,我这猫儿素日里性子有些刁蛮,惊扰了殿下,真是该死!”公孙厌离跪在地上叩首道。 赵祁象把公孙厌离扶起来,“不过是一盏茶而已,无妨,昭辉,可有烫到?”两人一齐看向呲牙咧嘴的韩昭辉。 “没事,没事,就是可惜了这茶,”韩昭辉意有所指地看向公孙厌离。 “库房里应当还有些,”公孙厌离淡淡道。 韩昭辉喜笑颜开,抢着说道:“那就多谢国师大人割爱赠茶了,”他起身去房间换衣服。 韩月宁瞧着天鹤监的法事也已近了尾声。 “小雾儿,我有话同你讲,跟我过来!”韩月宁也起身,拉着江遇秋就要去旁边楼阁走廊上。 江遇秋扯了扯青桃的袖子,又看向赵祁象,眨了眨杏子眼,急忙喊着:“兄长……” 赵祁象开始出手,一本正经道:“那个,那个月宁啊,雾儿她有话要跟公孙大人说,你先别急,等下排队一个一个来,好吧。” 他伸手把江遇秋从韩月宁手里拽过来,推到公孙厌离身边,笑嘻嘻道:“不是说有话要跟公孙大人说吗,快去。” 赵祁象得意洋洋於自己的一石二鸟,既帮江遇秋摆脱了韩月宁的纠缠,又帮她促成与公孙厌离的亲密接触。 做兄长能做到这么聪明,普天之下怕是也没几个。 但对於江遇秋来说,这只是从一个坑跳到了另一个更大的火坑。 但江遇秋面上还要装做一副欣喜若狂的模样,顶着厚重的金银珠饰带公孙厌离去了一旁楼阁的连廊下。 但坐在角落里那个韩家表姑娘似乎神色不大对,一直在与韩月宁窃窃私语。 江遇秋硬着头皮站在栏杆边,她挠了挠头,突然瞥见公孙厌离身后不远处的楼阁拐角站着青桃和看热闹的赵祁象。 不一会儿,连韩昭辉也加入了进来。 公孙厌离伸手在外面接了一滴冰凉的雨水,他神色恹恹,望着江遇秋的眼睛,“殿下要同下官说什么?” 江遇秋看了眼他身后的吃瓜大队,欲哭无泪。 “那个,那个,”江遇秋说话间声音有些颤抖,她抑制不住地目光瞟在公孙厌离颈骨的那三道白痕处。 他可是高阶恶鬼啊! 江遇秋抿着唇,心一横,微微仰头望着公孙厌离的眼睛,“本宫,心悦大人!” 但公孙厌离那平静无波的眸子没有一丝颤动,依旧寒潭似的,冰冷彻骨。 身后不远处的那群吃瓜群众激动地搓着手。 江遇秋心中已经哭了出来,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漫长的五秒钟。 “多谢殿下厚爱,只是厌离卑贱之身,不堪与殿下匹配!”公孙厌离冷冷拒绝了她。 本来通常来讲,这事一来一回,拉扯结束就可以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但江遇秋现在是赵郁雾,是那个只要瞧见美男子就拔不动腿,不择手段也要把他弄到自己身边的情种公主,她会因为公孙厌离这两三句话就这么轻易放弃吗? 答案是当然不会。 死缠烂打可是赵郁雾的看家本领,身后那几个吃瓜群众也是因为了解赵郁雾这个脾气,所以都在暗自期待着故事下面的发展。 “本宫觉得大人俊美明朗,天下无双,你我日后定然是天造地设丶心心相印的一对鸳鸯佳偶,只要大人允诺本宫这份痴情不变的心意,紫御宫任大人随意进出,你我日后夫唱妇 随,相偕白头,岂不成就一段佳话,”江遇秋硬着头皮继续讲着,还要装出一副对公孙厌离痴心不悔的神情。 但这恶鬼来赵国明显就是要她的命的,江遇秋知道他绝不会答应这种荒唐的事,只待再推拉一两个来回,她功成身退从这边连廊偷偷离开天鹤监就好了。 可江遇秋没想到—— “既然公主对下官如此上心,下官也不好拂逆公主心意,厌离,愿意一试……” 江遇秋震惊地站在原地两三秒都没反应过来,他答应了,如此荒唐的话,从公孙厌离嘴里说出来了。 “哈哈哈,”江遇秋僵硬地伸出手来,在公孙厌离脸上轻轻拍了拍,故作亲昵道:“那大人就等我音信吧!” 做戏做全套,江遇秋临走还专门转身冲公孙厌离抛了个媚眼。 随后她拉着青桃飞快地冒雨逃离了天鹤监,赵祁象在后面帮她挡着找她算账的韩月宁。 韩昭辉走到公孙厌离身边,打了个嗝,“你就这么答应她了?那么轻易,就答应了?” “公主天人之姿,我对她一见钟情,这有什么奇怪的,”公孙厌离目送着江遇秋离开,扭头笑着看向韩昭辉。 韩昭辉瞳孔放大,不可置信地指着赵郁雾跑走的方向,“你就这么陷进去了?你知道那些男的最长在她身边多久吗,半个月,半个月是我见过最长的了。” “半个月,足够了!”公孙厌离唇边浮现一抹诡异的笑容。 韩昭辉看着公孙厌离抱着猫下楼的身影,摇了摇头,“干柴烈火,真可怕啊!” 江遇秋说完那番违心话的当天傍晚,紫御宫便来了一位客人。 第 13 章 第 13 章 江遇秋发誓,她那天傍晚只是贪图了下雨天的安静时光,晚去了小鹊山温泉一刻钟。 只晚去了那一刻钟,青桃便眉开眼笑地跑进来通报:“国师大人求见!” 此时的江遇秋正坐在窗边,托着脸看落雨,一盏骷髅花灯放在她坐的竹椅边。 “不要让他进来,就说,就说我已经,”江遇秋急得忙摆手,环顾四周,“就说我已经睡了,不见,不见!” 青桃站在帘子前面,面露难色地望着江遇秋,“可是,可是……” “殿下白日里还说紫御殿任我出入,还没入夜就反悔了?”公孙厌离伸手拨开帘子,一张俊美清冷的脸映入眼帘。 江遇秋的杏子眼瞪得溜圆,她抓着身上早已穿好的青绿色披风,尴尬地看了眼青桃:“你,你先退下吧。” 青桃抿着唇,笑嘻嘻地冲江遇秋挑了挑眉,离开了殿内。 公孙厌离一步步逼近江遇秋所在的走廊。 “殿下喜欢看雨?” 江遇秋起身,不禁往后退了一步,“公孙,公孙大人怎么这时候来了?” “我之前告诉过殿下,有些东西需要物归原主吧,”公孙厌离眼神阴冷的盯着她,黑色绣玉兰花的宽袖垂下,他朝江遇秋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来,手心朝上。 江遇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吞咽口水,手里提着绿藤蔓中长出来数十朵娇艳花朵的骷髅花灯,外面雨声残响,她已经后退到了柱子前,脚后跟抵着柱子。 “大,大人这话,我听不明白,”江遇秋瞳孔颤动,强装镇定说道。 下一秒,公孙厌离的手指就死死扼住了江遇秋的咽喉,江遇秋被他硬按在柱子上,他眼神阴鸷道:“江遇秋,你还要装到几时!时至今日,你对当年所做之事还没有丝毫悔改吗?” 江遇秋被他掐的喘不上气了,骷髅花灯落在地上,双手使劲想掰开公孙厌离掐她脖颈的手指。 眼看着江遇秋的脸色越来越白,眼皮上翻,公孙厌离却没有丝毫松力的意思。 他望着这个即将死去的女人,就像在欣赏一件极为优美的艺术品。 只要他的右手手指堪堪一动,“咔嚓”一声,这女人的脖颈就能断成两节。 “江遇秋,你不该招惹我,“公孙厌离靠近她耳边,呼吸冰凉,薄唇微动,“更不该招惹了我之后,又弃了我……” 他望着江遇秋这张脸,眼眸中的恨意愈加清晰,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不甘和难过。 明明,她与那些人都是一样的恶毒丶奸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什么都可以利用。 江遇秋似乎马上就要在这场无妄之灾中死掉,她已经感觉到了生命的快速流逝,就像她越来越弱的呼吸一样,妄图掰开公孙厌离手指的手愈加无力。 公孙厌离可以清晰地闻到江遇秋身上一丝若有若无的迦南香气,那是从她垂下的浓密黑发中散发出来的。 公孙厌离唇角勾笑,他想着等江遇秋死了,他也会在她棺中放上一盒迦南香的,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他错开左手准备诏他的骷髅花灯回来。 可是一秒钟过后,冷白的手掌心没出现任何东西,空空荡荡,公孙厌离凝聚精神游丝又试了一次,结果没有发生任何改变,骷髅花灯对他的召唤依旧没有反应,跟上次在小鹊山温泉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 公孙厌离猛然松开了掐着江遇秋脖颈的手指,江遇秋顺着柱子倒了下去,她晕了。 “奇怪,它怎么可能不听话!”公孙厌离俯下身去,用手触了下绿藤蔓中隐着的花瓣,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公孙厌离起身,俯视着地上那一袭青绿色斗篷的江遇秋,他把她扶着坐起来,握着她的手让她触了一下骷髅花灯绿藤里的小花瓣,瞬间雕零了。 “你居然奉她为主!”公孙厌离把江遇秋扔到一边,怒气冲冲地望着地上的那盏骷髅花灯,“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公孙厌离凌空割破手指,挤出一滴鲜血,口中喃喃念咒,不多久,青烟四起,一个头戴花环的灯灵悬空出现在骷髅花灯上方。 “主人,你来了!”灯灵满脸惊喜地望着公孙厌离,青烟汇聚成的手指半捂着脸害羞撒娇道:“主人,你是要把噔噔带回去鬼界了吗?” 公孙厌离抱着胳膊,眼神不善,“你为何不听召唤?” 灯灵瞪大眼睛,觉得莫名其妙,他身下一缕青烟托浮着他,与公孙厌离视线平齐,“噔噔一直都是按照主人的吩咐做事,并没有不听召唤 啊!” “那好,你现在就随我走,”公孙厌离伸出手指来。 灯灵笑嘻嘻地刚想回去公孙厌离手心里,但突然面前有道无形结界似的,怎么也撞不过去,“主人,我回不去!这里有禁制。” “禁制?” “对,三年前您设下的,到现在还没解开,”灯灵委屈巴巴道。 公孙厌离丝毫不记得这事,他的头微微有些发胀,他阖眼一瞬,稳住心神,覆又冷冷望向灯灵:“那是什么样的许诺?” 灯灵摇了摇他那青烟大脑袋,委屈道:“不能说,鹤吾大人才是应诺者,我不能告诉您……” 公孙厌离以手扶额,眼神阴冷道:“鹤吾不在这,你告诉我也是一样的!” 灯灵哇得一声哭了出来,眼角两束泪水瀑布似的落下,他抽泣道:“是三年前的主人说的,只能跟鹤吾说,你现在又来逼我……” 公孙厌离听着他的哭声只觉得心烦意乱,於是耐下性子来哄他,脸上强挤出一抹笑来,“噔噔,你先回去灯里吧,哥哥不问了,不问了。” 灯灵眨了眨大眼睛,眼泪不干地瞄了公孙厌离一眼,青烟散到江遇秋身边,“那你不能一直把我丢给她。” 公孙厌离抱着胳膊点了点头。 “她如果死了,你是不是自动就能回到我手里了?”公孙厌离的视线落在那晕倒的江遇秋脸上。 灯灵摇了摇头,青烟弥漫,“她死了,我也会死!” “什么?”公孙厌离放下胳膊,震惊地看向灯灵。 “三年前主人设下的禁令,许诺未完成前,如果江遇秋身死,那我也会消亡……”灯灵撇着嘴,看向公孙厌离。 “回去吧,”公孙厌离朝他摆了摆手,飘散的青烟一股脑重新汇聚到骷髅花灯内,“我当初真是疯了,怎么会下这种禁制!” 雨天潮湿,公孙厌离俯身把江遇秋从地上抱起来,她脖颈间的红色手指印格外明显,把她放在床上后,公孙厌离准备离开。 可他的宽袖不小心被压在了江遇秋身下,拽不动,他坐在床边,推了推江遇秋,想把他的宽袖从江遇秋身下抽出来。 但不知道宽袖是勾住了什么,他拽的时候对面有拉力,公孙厌离只能俯身轻轻擡起江遇秋的头,如墨般浓密发丝倾泻下来。 “你头发怎么那么多啊!”公孙厌离眼神阴冷地望着江遇秋的脸,但一瞬间,他心中似乎有些东西松动了,一种莫名的情愫似乎在疯狂生长扎根。 他把手放在江遇秋脑后,视线不自觉地下移到江遇秋泛红的唇瓣上,那对他似乎有强大的魔力,他喉结微动,一点点靠近,近在咫尺,就在要触到的一瞬间,公孙厌离突然清醒过来。 “她那时候亲手拿刀剜了你的心,公孙厌离,你是疯了吧!” 他告诫完自己后,继续俯身找着他的袖子,江遇秋就躺在他身下,被他揽进怀里那种姿势,若是这时候突然有人进来,瞧见这一幕定然会害羞地捂脸跑出去。 最后,他发现袖子上绣的玉兰花瓣被江遇秋右耳朵戴着的银圈红宝石耳环给勾住了,他费劲巴拉地把线从她耳环里绕出来。 干这种事,比杀恶鬼还难,他累的腰都快断了。 “江遇秋,等我把骷髅花灯拿回来,我就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公孙厌离扶着腰出去。 刚出殿门就与青桃撞了个对面,青桃以一种了然於心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公孙厌离扶着腰的手,脸上带着坏笑。 公孙厌离立刻直起腰,一本正经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青桃脸上的坏笑愈加张狂,“大人我懂,见过好多次了,我们家公主可能折腾了……” 公孙厌离气得脸色泛青,宽袖一挥,青桃失去了记忆,连着江遇秋都以为那是一个再真实不过的梦境。 在紫御殿所有人的记忆中,公孙厌离那天傍晚从来没有去过宫中。 他转身去了云丘南部的谷地,身为鬼界三殿下,有些事需要好好整顿一下。 黑夜幽幽,公孙厌离来到一处树林前面,青蓝色的光从树林尽头透过来。 他放轻脚步,摸了摸自己腕上遮挡鬼气的饕餮纹镶玉金镯,大步走进树林深处。 红眼冤魂鸟在树林上空盘旋,公孙厌离顺着树林内窸窸窣窣的响动,来到一处无名坟墓后,只见墓碑前面有两个颀长的影子。 “嘿嘿嘿,发了,发了,”一个憨厚的声音传来,伴随着数钱的声音,“那郡守可真好糊弄,等他把美女送来,咱哥俩就带着她们回鬼界享用。” “不过我听说赵国大梁城来了个新国师,开坛做法,“一个尖细嗓子说着,轻啧一声,“万一被他查到我们肆意造灾是不是……” 一个粗壮的身影突然在墓碑前站起来,四周散发着阴气,“哼,别说一个小小的国师,就是赵国国主来了也奈何不了我,你可知道我背后之人是谁?” 没有什么声音回应。 “谅你这个小小的蛟鬼也不甚有见识,你听说过十殿阎君吗?” 那尖细嗓子开腔:“不知道。” “哎呀,说你没见识就是没见识,鬼界除了鬼王和那两位亲王殿下,就数这十大阎君最有权势,我背后之人,那可是十殿中最富庶的——” “谁啊?”公孙厌离悠悠开口。 “哇呀呀呀!”那粗壮的身影突然转过身来,看着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坟墓后的年轻男子,吓了一大跳。 那尖细嗓子的也站了起来,公孙厌离瞧见他身体里是一具小小的蛟龙白骨架。 “你,你是谁!”粗壮红衣小鬼指着公孙厌离,又看向他们刚刚倚着的墓碑,皱眉问道:“难不成这是,这是你的坟墓?” 公孙厌离唇角勾笑,一双墨绿色的幽瞳在暗夜中闪过一丝光亮,下一秒,粗壮红衣小鬼指着他的手指就燃起了火焰,烧得小鬼急跳脚。 旁边的尖细小鬼张开大嘴给他喷了些水才灭掉。 公孙厌离一步步逼近那两个小鬼,眼神阴冷,“贺贾没告诉过你们,不许用手指对着人吗?那不礼貌啊!” “你,你,你到底是谁?”粗壮红衣小鬼被吓得节节后退,但他瞧不出来异样,明显面前就是个普通人,“你怎么会知道我们阎君的名字?” 尖细小鬼看着同伴叹了口气,这哪有自报家门的。 “南部谷地的洪灾就是因你而起?”公孙厌离的视线移到那尖细蛟鬼身上。 第 14 章 第 14 章 “公子到底是何人?”那尖细蛟鬼还算镇定。 公孙厌离在思考该如何告诉他俩自己的身份,是赵国国师公孙厌离还是鬼界三殿下宋怀霆。 “啊啊啊啊!”公孙厌离还没想好,这两小鬼就双双朝南边跪了过去,粗壮红衣小鬼声音颤抖:“罗刹大人,求您饶命!” 一袭白色斗篷的鹤吾从两个小鬼身边略过,走到公孙厌离面前,拱手施礼:“见过殿下!” 粗壮红衣小鬼转身擡头望向公孙厌离那墨绿色的眼睛,“三殿下!”一声惊呼过后,他跪在地上昏死过去。 尖细蛟鬼也立时明白过来,跪在地上不住磕头,“求殿下饶命!” “都是他指使我的,我,我,我不知道啊……” “贺贾的手下,专门送上门来的,”公孙厌离唇角带笑地望向那两个小鬼。 鹤吾手上施法,两个小鬼瞬间被白色的法术网困住,“怪不得贺贾在十大殿中最有钱,原来都是靠违反禁令敲竹杠得来的。” “让人押去东狱吧,好好审审,日后用得着,”公孙厌离甩袖离去,鹤吾让随从把这俩小鬼押去了鬼界。 公孙厌离如今住在地处大梁城东北的国师府里,院子偏居一隅,占地面积很大,公孙厌离讨厌杂声吵闹,因而这宅子目前只有他自己在住。 鹤吾赶来,宅子内就是他们两人了。 公孙厌离之前让鹤吾滞留鬼界是为了探查赵郁雾的身世,东罗殿的生死簿上记载赵郁雾是天盛三年生人,今年十七岁,半人半魅。 她母亲之前是赵国的玉竹娘娘,魅灵之体,天盛元年来到赵国大梁城,入宫为妃,宋国人氏,三年前自戕於紫御殿中。 暗夜静寂,屋角各处都凉飕飕的,房间中烛火通明,漆金镂空花鸟香炉里冒着袅袅的清心荷香。 “又是三年前?”公孙厌离问道。 鹤吾点了点头,“但是,这位玉竹娘娘死的要更早些,年初赵国王宫大乱,之后才是鬼界出了差错。” 公孙厌离深吸一口气,微微垂首,“这事与我们之前探查的,有牵连吗?” 鹤吾擡眸瞥了公孙厌离一眼,斟酌道:“殿下,此事,还尚未查明,不过依目前来看,应该关系不大,毕竟那件事已经过去上百年了……”鹤吾的声音到最后越来越小。 公孙厌离闻言起身拖着长长的黑袍衣摆走到屋子中间立着的一架春日游宴山水图屏风边,幽深的眸子盯着屏风上的众人。 那屏风上的一家人其乐融融,坐在屋子里笑语晏晏,算上仆从一共五十八口,一对老夫妇,三小户子孙人家。 他们全都死於公孙厌离之手,无一幸免。 “鹤吾,是不是你也觉得我不可理喻啊!”公孙厌离以手扶额,转身冷冰冰地看向那一袭白色斗篷。 鹤吾慌忙跪下,“属下不敢!” 公孙厌离阴鸷地哈哈大笑起来,他随意地手上施术,刚刚摆放烛火的方桌立刻变的粉碎,烛油泼洒在地上,那浓烈的火焰顺着地上的桌子碎片往上蔓延,火舌一点点吞噬着屋内的纱帘,燃烧丶融化丶掉落,愈加猛烈的火苗冲上屋脊。 鹤吾跪在地上,不敢妄动。 这火烧的越大,公孙厌离似乎越高兴,他近乎癫狂地望着面前那熊熊燃烧的烈火,“鹤吾,你说,站在那里面该是个什么滋味啊,会很疼吗?” “殿下!”鹤吾面露仓皇。 公孙厌离抱着胳膊,眸色沈了下来,“你说,我怎么没有跟他们一起死掉呢,江遇秋当初剜出了我的心,她做的对啊,对极了!” 屋子里冒着浓烟,柱子被烈火烧的劈里啪啦做响,鹤吾施术护住那架屏风。 等到第二天天色大亮,那间房子已经被烧成了个骨架,房梁倒塌,处处黝黑一片,断壁残垣。 公孙厌离一大早就被召进宫受封赏,因为他在天鹤监做下法事过后,云丘南部的谷地昨夜里就退了洪灾,当地郡守也不再做梦梦见红衣小鬼,效果极佳。 “可是主上,我有一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公孙厌离擡头望向高坐上的赵国国主。 “但说无妨。” 公孙厌离面露担忧之色,缓缓道:“昨夜下官夜观天象,发现荧惑守心,长庚伴月,星迹直指大梁城东南方向。” “东南方向?”赵国国主紧张问道。 此时赵国大将安庚正率领大兵与燕国在西北国境交战,任何不祥之兆都有可能动摇军心,但公孙厌离说那在东南方向,赵国国主才稍稍安心 。 “是,主上,不知宫内是否有贵人最近噩梦缠身,时时受到惊扰?”公孙厌离继续问道。 赵国国主看向身旁的太监。 太监想了想,“明月公主最近似乎一直在做噩梦,我今早还听说公主梦见有人掐她的脖子,她还到处问宫人有没有看到。” “那就是了,此次星象凶险,公主恐有性命之忧啊!”公孙厌离一脸的认真。 赵国国主又咳了几声,捂着胸口,“那爱卿可有应对良策?” 公孙厌离犹豫一番,温声道:“只是怕会委屈公主……” 午后,紫御殿。 “你说什么?”江遇秋坐在床上,怀里抱着蚕丝被子,“父王要我全权听公孙厌离安排?” 青桃:“是,林公公说公孙大人预言您最近会有大灾祸降身,出於万全考虑,国主让您全权听从公孙大人安排。” “听说国主怕出差错,还专门让其他的术士看过,都是一样的答覆,说什么荧惑守心,长庚伴月,都是冲您来的。” 江遇秋皱着眉,眨了眨杏子眼,用手摸着自己的脖颈,“青桃,有没有可能,昨天掐我脖子那人就是公孙厌离。” “殿下,您那是做噩梦了,我已经问过了紫御殿上下的宫人,他们都说公孙大人昨天傍晚并没有来过殿里,宫门口的守军也说公孙大人昨天并未进宫,”青桃伸手摸了摸江遇秋的额头,并不烫。 可江遇秋真的记得有人来殿里找过她,似乎还冲她要一件东西,差点没把她掐死。 如果没有人来的话,那她昨天没去小鹊山温泉打坐这件事就完全不合理,她忘了什么也不会忘记去打坐的。 婢女匆匆进来禀报:“殿下,公孙大人求见。” 江遇秋哀叹一声,把头埋在被子里,不愿意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公孙厌离就如同悬在她脖子上的一把刀,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成日里提心吊胆,不知道这把刀什么时候会落下,自己会什么时候死掉。 “师父,我好想离开这里啊!”江遇秋带着哭音小声嘟囔道。 青桃只以为他们殿下在玩欲擒故纵的把戏,脸上带笑地哄着她,“好了,殿下,不好让公孙大人在外久等的,您快些梳妆打扮吧。” 等江遇秋换好衣服走出内殿时,公孙厌离正坐在外殿的椅子上,见江遇秋过来,公孙厌离慌忙起身行礼。 “见过殿下,”公孙厌离神情淡然,没有丝毫逾越之感。 江遇秋直勾勾盯着公孙厌离的脸,明明记忆里,昨夜掐她脖子那人很像他,可她却记不清了。 “殿下,”青桃见公孙厌离被江遇秋盯得有些不自在,忙推了推江遇秋的胳膊,给公孙厌离解围。 江遇秋满脸疲惫地坐在贵妃塌上。 “殿下,为着荧星降祸,您需近日移居城郊别宫居住,”公孙厌离声音温和,青桃给他端上来一杯热茶,“不过殿下,您也不必太过担忧,下官会尽全力护您周全,不会让您出事的。” 江遇秋冷眼瞧着这个恶鬼装模作样地演戏,反正不管他怎么劝,她就一句,“我不去!” 赵郁雾行事没有章法,常有悖逆之举,这是众人都知道的,所以她拒绝公孙厌离移居别宫的提议也在情理之中,她来赵国顶替赵国明月公主的身份就是为了小鹊山的温泉。 要是移居去城郊别宫,她那七七四十九天的打坐就不知道要拖到猴年马月了,她当然要拒绝这件事。 “殿下,您若是不去恐有性命之虞,”公孙厌离继续温和地说着。 江遇秋轻笑一声,手扶着贵妃塌,“你在威胁本宫?” 架子刚摆起来一秒,江遇秋看见公孙厌离的眸色冷了几分,她瞬间就怂了,“本宫,本宫的意思是说本宫暂时不想过去住。” “那依殿下的意思,是要何时移居别宫?” 江遇秋查手指算了算,四十九天已经打坐了十天,还有三十九天,“一个半月,一个半月后本宫就会搬去城郊别宫。” “可是形势严峻,到那时移居别宫,怕是已经晚了……” 公孙厌离话音刚落,突然有婢女进来禀报说,“韩家大小姐韩月宁要进宫来跟蒋妃娘娘住段时间,还有,还有御史大夫丶仁亲王府的客卿都想见殿下一面。” 江遇秋还没反应过来,又有婢女进来,“禀告殿下,三殿下差人过来吩咐说午后邀您去水亭一叙。” “三皇兄,见我做什么?”江遇秋睁大眼睛,起身走到那婢女面前。 “据那位来传话的公公所说,似乎 是想与您在水亭下棋,三殿下说您小时候最喜欢跟他对弈了,”婢女答道。 赵郁雾是喜欢对弈,可她江遇秋却是一点也不会下棋啊! 如今摆在江遇秋面前只有两条路,一是呆在宫里每日饱受骚扰,甚至有被揭穿身份的危险,二是乖乖按照公孙厌离所说移居城郊别宫,等待引颈受戮。 两条都是死路,区别就在於死谁手上。 江遇秋越来越不明白公孙厌离了,他明明见自己第一面的时候就认出了她不是赵郁雾,可他并没将她驱逐出这个身体,反而还陪着她演戏。 师父的回覆还没到,江遇秋只能继续硬着头皮装赵郁雾,但她江遇秋也是个有骨气的人,凭什么他让她去做什么,她就去啊。 “公孙大人,本宫可不是……”话还没说完,青桃匆匆过来在她耳边低语,江遇秋瞳孔放大,“你说她这就过来了?” “是,听说韩大小姐刚刚已经走到庆华殿门口了,”青桃冲她点了点头。 江遇秋立刻换了一副嘴脸,轻语道:“公孙大人,本宫现在就要摆驾城郊别宫。” 公孙厌离轻笑一声,刚想问她变脸为何如此之快,茶盏还没放下,就被她拽着胳膊跑出去了紫御殿,差点摔了个踉跄。 “殿下,这边这边,”青桃在前面引路,江遇秋拉着公孙厌离的胳膊在后面跑。 公孙厌离总觉得这幕似乎似曾相识,她拽着自己的胳膊飞奔,逃难一般。 幸亏青桃警觉地早,他们幸运避过了韩月宁的人马,从大梁皇宫东边的安德门跑了出去,接驾的马车早就在宫门外准备好。 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前往城郊别宫。 鹤吾是当天夜里到的城郊别宫,此时江遇秋的东西也被从宫里运了出来,尤其是那盏骷髅花灯。 “殿下,您要我现在过去吗?”鹤吾站在公孙厌离身旁,怀里抱着懒奴儿,擡头望着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别宫偏殿。 第 15 章 第 15 章 公孙厌离抱着胳膊,神色恹恹,语气平淡又疏离,“她之前见过你吗?” 鹤吾怀里抱着懒奴儿,他抿着唇,低头回避公孙厌离的视线,鬼王之前在他身体里设下了法咒。 他无法,只能说:“应当是没有。” “那就去吧,把那许诺弄清楚,”公孙厌离转身离开,留下一个黑色恍惚的背影。 江遇秋此时正站在别宫偏殿二楼栏杆前,目光所及,是黑夜中大梁城郊星星点点的灯火。 别宫偏殿坐南朝北,江遇秋垂着头发站在高台上,一袭柔纱绣红梅外衫,被风吹的簌簌作响,她的胳膊搭在青石栏杆上,露出雪白的腕子来,望着别宫宽阔的露台发呆。 她没让青桃过来,只是想自己静一静。 江遇秋忘了好多事,似乎有重要的,也有不重要的,她总觉得公孙厌离应该与之前的自己有所关联。 师父之前告诉她说,修养四十九天过后,她或许就会想起来之前发生过的所有的事。 但想起来以前,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她并不知道,有时候,忘记或许也是一种幸福。 平常时候,她夜间出行是一定会提着那盏骷髅花灯的,因为她总能看见鬼,白天还好,晚上容易被吓个半死,但提着那盏骷髅灯,那些鬼魂就不敢露面了。 今夜,她觉得只是在外面栏杆边站一会儿,并不妨事,便没有提灯。 但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她又瞧见一个鬼魂,那鬼魂浑身带血丶身上穿着铠甲,在远处的巷道中游走,那打扮似乎是赵国军队传信兵的装束。 江遇秋沿着楼梯走下去,悄悄藏在砖石后面偷看那鬼魂。 “国主,我们胜了,燕国军队撤了……国主,我们胜了,燕国军队撤了……”那鬼魂嘴里喃喃念叨着,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跑,“怎么,怎么皇宫都没有人了,怎么回事?我要见*国主啊……” 人死之后,魂魄离体,会逐渐丧失五感,等待着鬼差寻来将其拘捕带走。 江遇秋三年前是因为孔雀珠将她的魂魄困在了体内,撑到她师父当夜回山的时候,将她带离了临墟山门。 她才侥幸捡了一条小命。 眼看着那鬼魂冲江遇秋藏身的拐角跑了过来,江遇秋慌忙提着裙摆回去了殿里。 江遇秋刚进殿,青桃就迎了上来,“殿下,公孙大人的手下求见。” “手下?”江遇秋去见了鹤吾,那时候鹤吾怀里还抱着懒奴儿,江遇秋一看见,脸上就泛起了笑容。 “可否让我抱抱它?” 江遇秋满脸期待,眼睛里亮晶晶的,鬓发上没有戴任何钗环,一副全然与鹤吾是初次见面的模样。 “好,”鹤吾点了点头,当年的事,鹤吾内心里对江遇秋还是很欣赏的,至少,并不敌对她,“只是殿下要小心些,懒奴儿脾气有些大,千万别被它抓伤了。” “哦,是吗?”江遇秋之前在天鹤监也抱过这个蓝眼小白猫,在她怀里乖觉地很,江遇秋并不觉得它脾气大。 鹤吾站在那里,江遇秋瞧见了他颈骨处的两道白痕,又是个恶鬼,江遇秋暗暗吸了一口凉气,摸着怀里小白猫的头。 “不知大人如何称呼?”江遇秋硬着头皮打招呼。 鹤吾来之前,公孙厌离告诉他,江遇秋在假装失忆,他还不信,如今一看,她那模样倒不像是装的,“在下名叫鹤吾,殿下之前,从未见过我吗?” 因着鹤吾说话很是温良,江遇秋对他的戒心没有那么大,但鹤吾这话却让她觉得有些莫名其妙,难不成又是个故人? 但江遇秋还是摇了摇头,“本宫之前从未见过大人啊。” 鹤吾看了眼四周,江遇秋让青桃带着婢女先下去,她抱着懒奴儿坐在殿内竹椅上。 “大人有话要同本宫讲?”江遇秋微微低头,逗弄着怀里的懒奴儿。 鹤吾抿着唇,神色凝重,“江姑娘,你之前真的没有见过我吗?” 江遇秋摸着懒奴儿的手一顿,脸上勉强笑着,“鹤吾大人,切莫开玩笑,本宫可不姓江。” 鹤吾想着当初之事,江遇秋也的的确确是救了公孙厌离一条命,不管怎么论,算是鬼界欠她一份情意。 “鬼界不会派人来驱魂的,赵郁雾的魂魄在我们手里,江姑娘不必担心,”鹤吾准备打开天窗说亮话,有些事,鹤吾想着她也应该知道。 江遇秋堪堪擡头望向鹤吾,那眸子清澈透亮,但还带着几分堤防,她把懒奴儿揽在怀里,轻语道:“鹤吾大 人,是之前认得我?” “你是真的不记得了?”鹤吾怀疑道。 江遇秋有些犹豫,她不知道该不该告诉鹤吾关於自己的事,毕竟她不知道鹤吾此人的身份底细。 可鹤吾却冲她走了过来,“江姑娘,冒犯了,”他把手搭在江遇秋脉上,一丝黑气顺着她的腕子往上游移,直至涌入心口位置。 “魂魄怎么会碎成这个样子?” 鹤吾把手移开,有些心惊,但他转念又想,三年前被那么多临墟山门的人袭击,如今能侥幸捡回一条命,魂魄变成这种情况也是合情合理,只是他们家殿下不该没有发觉此事啊,他素日里可是个再小心谨慎不过的人了。 难不成,是忘了? “江姑娘,你之前见过我们公孙大人吗?”鹤吾看着有些惊慌的江遇秋。 半晌,江遇秋摇了摇头。 鹤吾确定,江遇秋是真的失忆,而非装出来的。 他开始办正事,“江姑娘,可否把那骷髅花灯给我?” 江遇秋低头看了眼自己脚下的骷髅花灯,手提起来藏在身后,警惕道:“不给。” 鹤吾往前走了一步,“江姑娘,那本就是我们的东西,是……就是不知道怎么到的您手里,所以,还请您归还此物。” 江遇秋微微仰着下巴,摇了摇头,“不行。” “为什么?” “这是很重要的人的东西,我不能给你。” 江遇秋语气坚定,手里紧紧攥那柄骷髅花灯,纱帘后一抹黑色的身影若隐若现。 鹤吾擡头望向那边,公孙厌离来了,而且他听到了刚刚江遇秋说的话。 “那,江姑娘可否借我看一眼那骷髅花灯?”鹤吾诚恳道。 又补了一句,“我保证不会拿走。” 江遇秋半信半疑地打量着他的神情,杏子眼眨了眨,樱桃小口半张半合。 鹤吾:“真的,懒奴儿在您手上,我要是把灯拿走,你可以拿它当人质。” 江遇秋怀里的蓝眼小白猫叫了一声,纱帘后的公孙厌离也微微皱眉,死死盯着鹤吾。 “那好吧,”江遇秋把骷髅花灯从身后拿出来,又往回缩了下,“我是相信你才给你的,你不许拿走!” 鹤吾点了点头。 接过来骷髅花灯后,鹤吾立刻施法,灯灵被诏了出来,青烟弥漫,灯灵高兴地绕着鹤吾的白色斗篷跑来跑去。 “万魂归墟,莲灯长明,”鹤吾神色凝重,手上凝出一道流着金光的符印,上面流转着奇怪图腾,灯灵周身的青烟被符印团团围住。 鹤吾轻轻闭上眼睛,立刻进入了当初公孙厌离与江遇秋呆的山洞,两人脚边点着火堆。 “找两个人?” “对,我爹娘。” 江遇秋怀里的蓝眼小白猫又叫了一声,鹤吾睁开眼睛,回过神来,江遇秋则是震惊地望着这一切。 江遇秋:“这,这里面是什么?” 鹤吾:“灯灵。” 他笑了笑,“江姑娘现在要不要考虑让我把这灯带走?” 江遇秋摇了摇头,把骷髅花灯又拿回自己手边,“不行,不能给。” 外面夜深了,整个偏殿非常安静,青铜香炉里散发着淡淡的花瓣香气。 “今夜打扰江姑娘了,”鹤吾伸手想把懒奴儿接过来。 但江遇秋有些不舍得。 “能不能……”江遇秋的话还没说完。 鹤吾把懒奴儿揽了过来:“江姑娘,不行。” 江遇秋撇了撇嘴,看着鹤吾把小猫儿抱走,公孙厌离早已出去,站在偏殿门口黑暗角落里等着鹤吾。 “如何了?” 鹤吾:“您答应说要帮她寻父母。” 公孙厌离皱了皱眉,“寻父母?” 鹤吾:“对,寻父母。” 公孙厌离把懒奴儿接过来,抱在怀里,懒奴儿的毛皮上沾染了江遇秋的迦南香气,“难闻死了!”他又嫌弃地把懒奴儿递给鹤吾。 “她父母在哪呢?” 鹤吾看着公孙厌离嫌弃的神情,想起来刚刚看到的在山洞里他嫌弃江遇秋脸上都是灰的模样,几乎和现在一模一样。 “你傻笑什么?”公孙厌离抱着胳膊问他。 鹤吾回神:“没什么,只是我们并不知道江姑娘的父母在哪,还有,江姑娘应该不是装的,她似乎是真的忘了之前的事,我探查了她的魂魄,碎的雪花一般,那么明显,您没有察觉吗?” 公 孙厌离挑着眼角,阴冷地看向鹤吾,“就算她忘了,她当初可是差点杀了我,你干嘛那么尊重她,还一口一个江姑娘的?” 鹤吾立刻跪下,“殿下恕罪。” 公孙厌离漫不经心道:“她当真不记得了?” 鹤吾:“魂魄这事糊弄不过去的,不会有错。” 公孙厌离擡头望着黑夜中挂着的点点星光,唇边浮现一抹淡淡的笑,“当初杀临墟山门众人的时候,她不知道藏去哪里了,让她借此逃过一劫,苍天好轮回,她落得如此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鹤吾沈默不语。 公孙厌离以手扶额,摸了摸眉心,“行了,回去歇着吧,这里用不着你了。” 鹤吾起身,一袭白色斗篷披落在肩上,“殿下您不走吗?” 公孙厌离轻笑一声,心想着今夜里好戏才刚刚开始,他怎么能这个时候离开。 “殿下,难不成是今夜吗?”鹤吾惊觉。 公孙厌离点了点头,“司夜大人那么着急,可不得尽快给他答覆。” “那江姑娘?”鹤吾面露担忧。 公孙厌离冷眼看向他。 鹤吾立刻改口:“哦,江遇秋她怎么办?” 公孙厌离抱着胳膊,“只要给她留着一口气就行,我现在已经想到了一个好办法,等抓住那恶鬼过后,我就吞了江遇秋的魂魄来补我的识海,到时候,灯灵对她的应召,就能变成对我的了。” 鹤吾深吸一口凉气。 此时殿内,婢女来通传说又有天鹤监的人来觐见,江遇秋此时坐在梳妆台前正在试戴首饰,她头上插着那根黑水晶凤纹银簪。 “怎么又有人来?”江遇秋眨了眨杏子眼,不耐烦地起身伸了伸胳膊,两腮气鼓鼓道:“还让不让本宫睡觉了!” 来人是赵春儿,公孙厌离专门把他带来别宫的,之前公孙厌离专门查探过那被恶鬼害死的一百五十多人,侍卫丶宫女丶术士还有四五个面首,几乎没有什么共同点。 但除了一点。 第 16 章 第 16 章 这些人包括赵郁雾在内,全部都在中元节那天来过这个别宫偏殿,因而公孙厌离怀疑,这个偏殿内或许藏着一些不可言说的秘密。 而赵郁雾也就是现在的江遇秋是那场屠杀中唯一一个,在目前看来还活着的人。 所以,公孙厌离以星象之名,让江遇秋移居到城郊别宫,就是拿她来做饵的。 赵春儿已经进去了殿内。 此时,公孙厌离在等他背后之人现身。 鹤吾并未离去,他实在是太了解他们这位三殿下了,他说让江遇秋只剩一口气,那就是的的确确会让她被扒一层皮。 鹤吾不能让这件事发生。 他们此行前来凡间的目的就是为了取回那盏骷髅花灯,除此之外,鹤吾并不想伤及江遇秋的性命。 “殿下,是不是该进去了?”鹤吾察觉到一丝诡异的气息正在靠近偏殿。 公孙厌离眉眼带笑,“不急。” 殿内,江遇秋打着哈欠坐在贵妃塌上,眼皮塌着看向站在不远处的赵春儿。 “公孙厌离又让你来做什么?”她托着脸,困蔫蔫地问道。 赵春儿是个瘦弱的孩子,十几岁,比江遇秋还要矮一个头左右,他走上前一步,猝不及防地从袖口里掏出一把匕首,冲着江遇秋就砍了过去。 匕首闪着冷冽的寒光,江遇秋下意识地侧身躲开,可没想到赵春儿的身手极好,一击不中,又冲她袭来。 “救命啊!” 江遇秋在殿中跑着躲闪,头上的黑水晶凤纹银簪闪着光亮,几个婢女冲过去要拦住赵春儿,结果被赵春儿一脚踹开。 青桃脖颈上被划了个深口子,她躺在地上,伤口不住地往外流血。 但殿外的侍卫似乎没有任何反应。 江遇秋呼吸急促,跑到屏风后面,手上准备施法掐诀,可还没等她合上手指,赵春儿就又追了上来。 她慌乱之间,突然在空旷殿中凭空摔倒。 “贱人!拿命来!”眼见着赵春儿手里那刀尖就要刺入江遇秋的脖颈。 突然一道白光闪过,挡在江遇秋身前,赵春儿被震得躺倒在地上,“哐当”一声,匕首落地清脆响亮,晕了过去。 “鹤吾!”江遇秋仰头看了鹤吾一眼,慌忙从地上爬起来,跑去青桃身边,给她捂着血流如注的脖颈,一旁的婢女去喊太医。 鹤吾站在原地,双手合十,口中喃喃念咒,不一会儿,一张白色巨网落下,网丝上流动着光亮,网身越缩越小,一团身形涣散的黑气被困在正中央。 “鹤吾,求你救救她!”江遇秋哑着嗓子,跪在青桃身边。 公孙厌离这时候才缓缓走进殿来,怀里抱着懒奴儿,懒奴儿从他胳膊上跳下去,跑去那被围困的黑气边嗅了嗅。 鹤吾本身已经去到江遇秋身侧,半蹲下来给青桃止血。 但公孙厌离冷冷地轻咳一声,鹤吾不得不缓缓地松开捂着青桃脖颈间伤口的手,江遇秋不知所以看着他,声音颤抖,“鹤吾,你救救她啊!” 可公孙厌离不让他救,鹤吾只能无奈地松开了手,起身站到了公孙厌离身侧。 公孙厌离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满手是血的江遇秋,他抱着胳膊,眼神无比冰冷,深渊一般。 “鹤吾,我求你救救青桃!”江遇秋杏眼泛红,大颗大颗泪珠顺着脸颊往下滑落。 鹤吾不忍,喉结微动,低语道:“殿下,要不然……” 公孙厌离轻哼一声,一步一步走到江遇秋面前,掐住江遇秋的下巴轻轻擡起,迫她与自己对视,语调冰冷,“江遇秋,你欠我的,这才哪到哪啊!” “让太医进来,”江遇秋双眼红肿,哽咽着求他道:“公孙厌离,你让太医进来,好不好?” 公孙厌离放下手,抱着胳膊摇了摇头,故意捉弄似的,“不好。” 鹤吾站在一旁,无能为力。 懒奴儿回来,重新趴到公孙厌离怀里,它叫了一声,公孙厌离神色微变,转身看向那被困在网里的恶鬼。 转而手上施法,一道蓝色的光芒自他掌心而出,笼在术网上空。 公孙厌离微微阖眼,眼睫浓密,一张苍白的脸色淡无血色,他口中喃喃念着法诀。 不多久,公孙厌离睁眼,起身走到江遇秋身边,毫无感情地将她推倒在一旁的地上,泛白的指尖轻触青桃颈间伤口,泪泪涌出的鲜血逐渐凝住。 “殿下,宣召太医吧!”公孙厌离抱着懒奴儿拂袖离去,鹤吾把江遇秋从 地上扶起来,也跟了出去。 那被困住的一团黑气也瞬间凭空消失不见了。 殿内一片混乱,江遇秋哭着跪在青桃身边,公孙厌离离开后,婢女和太医匆匆进来,青桃被擡到床上,太医诊治一番过后,说是命保住了。 江遇秋忙乱一夜,都没得着空休息。 天色刚刚大亮,湛蓝的晴空万里无云,公孙厌离早早就写了折子递上去,将昨夜赵春儿行刺一事禀报给了国主。 那赵春儿被抓走。 赵国国主担心女儿,专门差了太监过来看望,江遇秋应付完太监刚想要回去睡觉。 赵祁象带人来了。 他也听说了昨夜的事,但公孙厌离在折子上说江遇秋昨夜并没有受到惊吓,为了避免麻烦,江遇秋只能顺着公孙厌离的话对赵祁象又说了一遍昨夜经过。 公孙厌离告诉赵祁象说别宫内需要排查,於是赵祁象把江遇秋带了出去,保护加上散心,炎炎夏日,赵祁象带江遇秋去了不远处的明江附近狩猎。 江遇秋一夜没睡,还要振作起精神,不能被赵祁象发现,她整个人头脑昏沈,脚下发飘。 “江遇秋离开别宫了?”公孙厌离神色凝重地摸着怀里的懒奴儿。 鹤吾站在一旁,“是。” 昨夜里,懒奴儿发觉侧殿里那恶鬼身上的鬼气居然与公孙厌离记忆中一百多年前曾经出现在他外祖家的鬼气一模一样,似乎都被打上了什么特殊的印记。 本来抓住恶鬼,司夜神官托付的这桩事就算是了了,只要把这个恶鬼押回鬼界,公孙厌离就可以回去给鬼王交差。 但此事事关百年前那桩心结,又该另当别论,公孙厌离绝不会就此放过。 昨夜抓住的这个恶鬼只是个小卒,公孙厌离发现他并没有足以在一瞬间杀死一百五多人的能力,这就说明,他的背后还有人。 让赵祁象把江遇秋带走之后,公孙厌离让人把青桃移出去,把昨夜抓住的那恶鬼扔在殿里,他和鹤吾就守在偏殿附近,等着那背后的恶鬼过来寻同伴。 公孙厌离胳膊支在桌上,无聊地看向那被五花大绑的恶鬼,“这个偏殿风水一般般,我上下检查过,也没有什么被封印的东西,怎么就值得你们冒那么大的风险来杀一百多人呢?” 那恶鬼躺在地上,蜷着身子,捧腹大笑。 他笑的越开心,公孙厌离的眸色却愈加深沈,起身走到那恶鬼身侧,黑色长靴踩着那恶鬼的脸,不耐道:“你笑什么呢!” 那恶鬼不但不怕,笑声还愈加放肆,公孙厌离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他错了。 鹤吾在这看着他,公孙厌离瞬间消失在一阵青烟中,他去明江寻江遇秋了。 那恶鬼的目标从来都不是什么偏殿,更不是那一百五十多个人,他想杀的——是江遇秋。 而此时的江遇秋坐在马上昏昏欲睡,手里绵软无力地握着弓,却不知危险已在身后悄然而至。 “雾儿,你是没休息好……”赵祁象的话还没说完。 江遇秋突然惊马,一群拿刀的黑衣刺客朝着江遇秋冲过来。 而此时公孙厌离也已经赶到,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他望了一眼在江水中躲避砍杀的江遇秋,转身便去寻那更大的恶鬼所在。 江边有片茂密的树林,公孙厌离一步步深入,他能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就积聚在这里面,手上化出一把长剑,右手掐诀以他自己为圆心,蓝色光波荡平了整个树林。 “西边!”公孙厌离脸上带笑,追了上去。 而江遇秋这边,她的胳膊被砍了一刀,擡都擡不起来了,赵祁象和一群侍卫逐渐不敌,落入下风。 那群黑衣刺客剑锋凌厉,刀刀见血,专门对着江遇秋一个人攻击。 而此时一个名叫林玉的捉鬼师也赶来了明江边,但她并不打算出手,静观其变而已。 江遇秋他们几乎都要被逼去明江正中了,汹涌的江水激流越来越深,赵祁象一直护在江遇秋身前,他胳膊上也挂了彩。 “兄长!”江遇秋捂着带血的胳膊,节节后退。 林玉藏在树后瞧见了江遇秋发髻上熠熠生辉的黑水晶凤纹簪子,眼中流漏出贪婪的光亮。 身后一阵马蹄疾声传来,林玉慌忙躲避离开。 “嗖!”地一声箭矢射出,江遇秋面前的黑衣刺客倒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位持箭将军,那人站在岸边,模样生的明朗大气,身姿挺拔。 “三殿下!”那将军带着兵士涉水杀了过来,他认出了赵祁象, 赵祁象要他去保护江遇秋。 将军手下的兵士都是军中精锐,出手狠辣,很快,那群黑衣刺客逐渐逃走。 混乱中,那将军揽住了江遇秋的胳膊,拿刀护着她,将她带去了岸边。 局势逐渐明朗之后,将军撕下自己衣摆布条,给江遇秋受伤的胳膊小心缠上,“殿下,您忍着些痛!” 江遇秋疼的直皱眉,而与此同时,公孙厌离在树林中追丢了那恶鬼,他提剑从树林中走出来的时候,正好瞧见将军给江遇秋包扎胳膊的那一幕。 一股无名火怒从心起,公孙厌离化掉手里的长剑,轻笑一声,他脸上装做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从另一条路边出来。 赵祁象带着人上岸,“雾儿,你怎么样?” 江遇秋脸色发白,额头上沁出冷汗,她咬着唇,“兄长,我没事。” “三殿下,公主这伤还是尽早处理为好,”那将军系好布条,依旧有鲜红的血不断从伤口殷出来。 “那好,安庚,我先带雾儿离开,”赵祁象扶着江遇秋去路边的马车,与公孙厌离擦身而过,江遇秋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公孙厌离的眸色又沈了几分。 “你是何人?”安庚问公孙厌离。 公孙厌离掀了掀眼皮,打量了一眼面前这个身上还穿着盔甲的年轻将军,并没搭理他,转身便欲离开。 “站住!”安庚斥道。 公孙厌离轻笑一声,连头都没回,离开回去了城郊别宫。 鹤吾看着公孙厌离回来脸色不大好,心里猜着应该是让那恶鬼逃脱了。 “只是殿下,如今在我们手里的这个小鬼该如何处置?”鹤吾陪着公孙厌离走上台阶。 公孙厌离神色恹恹,垂着眼睫,“送去鬼界给父王交差吧,”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抚上白玉石栏杆,一下一下地扣着。 “可是殿下,既然差事已经完了,若是王上问起来您为何不回鬼界……” 第 17 章 第 17 章 鬼界,幽冥城。 “你是说,他一直与赵国明月公主走的很近?” 宋扶光站在城墙上,眺望着极夜的鬼界诸城,一盏鱼骨花灯正轻飘飘飞上夜空。 朝至:“是,即便已经处理完了司夜神官所交托的事,三殿下似乎仍旧没有回来鬼界的打算。” 城楼下鬼界游魂在巷道里匆匆忙忙逃跑,轮回司的鬼吏在四处核对名单捕抓无名鬼魂投胎转世,哀嚎声遍野。 宋扶光半眯着眼睛,“他是发现了什么吗?” 朝至:“那簪子在赵郁雾手里一天,三年前的事被查出来就会是早晚的事。” “那还不快让林玉把银簪拿到手,玉竹那个贱人,真是阴险至极,我本来好心留她女儿一条命,她居然以此算计我!” 宋扶光握紧拳头,皱着眉,城楼下鬼魂的哀嚎声吵的他心烦,“轮回司的人在发什么疯,怎么突然大批抓捕游魂了?” 朝至:“好像是因为司夜神官在这,主上不想让城中太过杂乱,所以……” “半个月,你去告诉林玉,若是半个月内她拿不到那簪子,就让她以死谢罪!” 宋扶光拂袖而去,朝至缓了一步,她擡头望着正在升空的鱼骨花灯,擡手一道火光,那鱼骨花灯瞬间燃尽,掉落下来。 朝至眼神阴冷,“都已经死了那么多年了!素华仙君,您就别再影响二殿下的心神了,我会替您好好照顾二殿下的……” 朝至离开鬼界,赶往凡间。 赵国大梁城城郊别宫此时有些忙乱。 公孙厌离垂着眼睫,站在别宫偏殿的台阶上放空精神。 “那是谁?” 鹤吾顺着公孙厌离的视线看去,约莫五十多岁的妇人,由婢女引着去往江遇秋所在的崇华殿。 “属下马上去查!”鹤吾离开前往崇华殿。 一只黑色的灵蝶轻轻落在公孙厌离指肚,声音空灵,“殿下,您写的奏呈我已转交给王上,王上说不许您滞留凡间太久,还有……” 声音一片嘈杂,转而一个甜腻的声音出现,“三殿下,月邱想问问您是否安好,听闻您现在……” 话还没听完,黑色灵蝶眨眼燃成灰烬,落在地上,公孙厌离满眼嫌弃之色。 崇华殿内,屏风后面,太医正在给江遇秋治伤。 突然有婢女匆匆来报:“殿下,容夫人求见。” 又是赵郁雾的奶娘! 江遇秋皱着眉,胳膊上缠满了绷带,她嘴唇泛白,“不见!” 又来一个婢女,“殿下,鹤吾大人求见。” 江遇秋轻叹一口气,“让他进来。” 屏退左右过后,屋内只馀江遇秋和鹤吾两人。 鹤吾:“江姑娘,昨夜之事对不住。” 江遇秋微微低着头,身上的织锦绣花鸟长衫垂坠在床边,“昨夜到底是怎么回事?” 鹤吾坐在一旁的竹椅上,抿着薄唇。 他思虑再三:“江姑娘不问问为什么赵郁雾的魂魄在我们手里吗?” 江遇秋擡头看着面前这具附着在肉*体上的白色骷髅,心想着你们就是鬼界来的恶鬼,赵郁雾的魂魄在你们手里有什么好奇怪的。 但她还是说:“不管是为什么,这件事到底是帮了我,我会记下这恩情。” 鹤吾:“我们来自鬼界。” 江遇秋轻轻点了点头,表示她早就知道了。 鹤吾见她没有一丝震惊,心下有些奇怪,但继续说着:“公孙大人对您有一些……您最好小心些!” “什么?”江遇秋突然擡头,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鹤吾吸了吸鼻子,有些事他不能说,但他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公孙厌离杀了江遇秋,公孙厌离以后会后悔的。 “大约是桩误会,”鹤吾想了想措辞,手放在膝盖上,“您只消小心些,事情的关键还在於……” “在於什么?以前的事?”江遇秋不解。 鹤吾指了指江遇秋脚边的骷髅花灯,“那原是我们公孙大人的东西,我们现在需要这盏灯,只是拿不回去,这盏灯如今牵扯着您,不知,您的父母可有什么信物之类的东西?” 江遇秋低头看那骷髅花灯,伸手往后挪了点,一副戒备的模样,皱着眉,“父母?”她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 鹤吾深吸一口气。 江遇秋擡头看向鹤吾,手上又摸了摸骷髅灯的绿藤叶片,“你的意思是说,公孙厌离现 在想拿回这盏灯,但是这盏灯在我身边,他拿不走,只有找到我父母他才能拿的走?” 鹤吾点了点头,神色凝重。 “那若是一直找不到我父母呢?”江遇秋脸色苍白,手指磨搓着骷髅花灯的灯柄。 鹤吾微微垂下头,一直不说话,江遇秋得到了答案,“他要杀了我?” “差不多吧。” 江遇秋吞咽口水,“那昨夜的事也是因为这个灯?” 鹤吾:“不是,是有恶鬼想杀赵郁雾,具体的,我们还在查。” 江遇秋以手扶额,她眨了眨杏子眼,“你等等,让我理一下这些事。” “首先作为江遇秋,因为这盏骷髅灯,公孙厌离要杀我,其次,作为赵郁雾,有恶鬼要杀她。” 江遇秋突然反应过来,“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赵郁雾就是被恶鬼杀死的吗?” 鹤吾:“不是,她是被赵三儿杀死的。” “赵三儿是谁?” “赵春儿的同门师兄,天鹤监的小吏。” 江遇秋又糊涂了,“恶鬼指使赵三儿杀了赵郁雾,他以为赵郁雾没死,又让赵春儿昨天夜里来杀,那为什么他不自己动手?” 鹤吾摇了摇头,“还在查。” 婢女又匆匆过来,禀报:殿下,容夫人说她实在是担心您的伤势,若是今天见不到您,她说什么也不离开。” 江遇秋叹了一口气,一个脑袋两个大,冲那婢女摆了摆手,让她先下去。 鹤吾:“江姑娘,这位容夫人是?” “赵郁雾的奶娘,跟她感情非常好,我一直怕被她发现,所以躲着不见她。” 江遇秋还有最后一个疑问,“既然你说这灯是公孙厌离的,那为什么这灯会在我手上?” 鹤吾又摇了摇头,这次是因为他不能说。 江遇秋苦恼:“现在就是,即便我把灯给公孙厌离,只要找不到我父母,他也是没法用的,然后他就要杀了我,这灯就能用了?” 鹤吾觉得江遇秋很聪明,大概就是这个意思,所以,“江姑娘,您这几天最好尽量不要跟我们殿,我们大人起正面冲突,他虽然性子暴躁了些,但骨子里还是很好的人。” 江遇秋:…… 公孙厌离都要杀她了,鹤吾还劝她不要跟公孙厌离起冲突,她真的不理解这主仆两人的脑回路。 江遇秋:“那他,他打算什么时候要我的命?” 鹤吾摇了摇头,“我暂时不知道。” 江遇秋点了点头,让人把鹤吾送出去,然后让等在宫殿外的容夫人进来。 “参见殿下,”那珠光宝气的五旬妇人哭着跪在地上,用手帕掩着面。 江遇秋慌忙让婢女把她扶起来,温声道:“奶娘这是做什么,我又没出什么事。” “这别宫城墙高筑,也不知是谁多嘴,把这事告诉您,倒是平白惹您伤心了……” 这位容夫人似乎没什么脑子,张嘴就是:“还不是杏儿她们几个,我让她们好好照顾着您,出了这样的大事,当然会有人来告诉我了,我的殿下啊,胳膊怎么伤成这样了,可心疼死……” 说着说着,容夫人又哭又唱,就要冲江遇秋扑过来,江遇秋慌忙给身边婢女使眼色。 “容夫人,您老糊涂了,殿下身上还有伤呢,怎么能如此不知轻重,”白烟慌忙拦住了她。 白烟与青桃要好,两个人都很有眼色,自从不久前明月公主身边的侍女被害死后,她俩就被新提拔了上去。 容夫人甩开了她的手,轻哼一声,“我在宫里当差的时候,你个小兔崽子还不知道在哪吃奶呢,还来教训我,你的脸难不成比那安德门还要大……” 后面说话越来越污言秽语,江遇秋轻咳一声,“奶娘看也看过了,家里应当也忙,就先走吧。” 那容夫人立刻又变了一副和善嘴脸,跪在江遇秋脚下,体贴道:“殿下,要我看,这事是小鬼作祟,需得请个有道行的陪在您身边才行啊。” 白烟挑了挑眉,轻哼道:“天鹤监的大国师就在别宫呢,容姑姑这话倒是马后炮了。” 容夫人不甘示弱,反驳道:“那大国师再怎样厉害,也是个男人,无法时时刻刻在身边保护着殿下,你这小丫头好没见识,哪个宫里提拔上来的,竟是连之前的银花姑娘都不如……” 白烟:“哼,姑姑口里的银花姑娘前些日子就死了,姑姑若是想她想的紧,那就去地下寻她吧……” 眼看着又要吵起来,江遇秋眉头蹙成一团,她怒喝 一声,“都住嘴!” “依奶娘看,是有合适的人选推荐?” 容夫人白了白烟一眼,满脸堆笑地说道:“殿下您也知道,我祖家往上查三代,一百多年前就是做这个的。” “如今我有个远房亲戚家的小姑娘,那是天纵英才,十里八乡的商贾人家都找她测算,只是今年云丘遭了洪灾,她来大梁城投奔於我,我一想,殿下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殿下不妨将她收入宫中做个贴身婢女也好……” 白烟越听越觉得不像话,她站在江遇秋身边,“容姑姑,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你爹可是个杀猪匠,祖祖辈辈都是庄户人家,上哪里学的占卜啊?” 容姑姑一听恼羞成怒,顺势就要薅白烟的头发,白烟也丝毫不让,挽起袖子来,江遇秋被吵的脑袋发懵。 “行了,行了!我会好好考虑,奶娘你若是无事,就先退下吧。” 江遇秋不容她再多言,让后面的婢女喊侍卫进来,把容姑姑架了出去。 “白烟,你找个由头去把杏儿她们几个打发回宫,对宫中只说,别宫用不了那么多人,让她们在紫御殿做活吧,”江遇秋揉着额头,满眼发晕。 她躺在床上刚歇了一会儿,就开始做噩梦。 梦中,江遇秋从床上醒来,整个崇华殿静悄悄地,空无一人。 江遇秋觉得奇怪,便自己出去了殿门。 大殿空荡荡的,台阶上铺满了满脸是血的宫女侍卫,青桃,白烟还有好多好多人。 江遇秋忙跑过去查看情况。 却不料,那些死人尸体突然睁开眼睛,追在她身后绕着宫墙要掐死她。 江遇秋猛然惊醒,胸膛剧烈起伏,垂下的黑发都被浸湿,右胳膊的伤口又开始发疼。 江遇秋伸手擦了擦额头,掀开被子,她庆幸道:“还好,只是个梦。” 崇华殿外吵吵闹闹,山雨欲来风满楼,夜色渐暗,外面刮起狂风,颇有雷电交加之势。 “外面怎么了?”江遇秋声音虚浮,问过来的白烟。 第 18 章 第 18 章 白烟小心扶着江遇秋下床,“安庚将军差人来给您送药,被公孙大人的手下拦住不让他进来,两方各不相让,吵了起来。” 又有婢女进来,“殿下,三皇子来了。” 江遇秋身下轻飘飘的,头上依然簪着黑水晶凤纹银簪,她坐在贵妃塌边。 “可好些了?”赵祁象吊着胳膊,一瘸一拐地由宫人扶进来。 江遇秋点了点头:“兄长,我已经好多了。” 所有婢女都退出了宫殿。 赵祁象神色凝重,脸上还带着艳红的长疤,他坐在椅子上,盯着江遇秋的脸。 江遇秋被他看的有些发毛,笑了笑,“兄长,怎么了?” “江姑娘,雾儿她,是你杀的吗?” 赵祁象这话一出,江遇秋楞了一瞬,左手搭在贵妃塌扶手边僵住了。 江遇秋擡眸,与赵祁象视线交汇,轻声:“三殿下,认出来了?” 赵祁象点了点头,感慨道:“雾儿自小与我一起长大,一举一动,我都再熟悉不过。” 江遇秋吸了吸鼻子,微微垂着下颌,“明月公主不是我杀的,她是与那一百多人一起死掉的,大约是赵春儿背后之人所为。” 赵祁象讶异,“赵春儿背后之人?” “对。” “那场事故中,原是无一人生还啊,”赵祁象轻笑几声,声音颤抖,他哽咽着,“原来雾儿她早就……” 江遇秋起身跪在地上,磕了个头,“借用舍妹身体,是我之过,在此给殿下赔罪了。” 赵祁象哭着把江遇秋从地上扶起来。 “江姑娘送的那荷包,曾救了我一命,况且雾儿又不是你杀的,江姑娘不该同我赔罪。” 江遇秋噙着唇,坐在贵妃塌边,面露不忍,赵祁象哭的很伤心,两眼泪汪汪。 心情平覆过后,赵祁象用袖子擦掉脸上最后的泪水,“江姑娘,我明天就会离开大梁城,你在这里万事小心。” 江遇秋擡眸,“殿下,不向众人戳穿我的身份?” 赵祁象声音沙哑,他缠满绷带的手搭在膝盖上,“当初我入临墟山门之时,也曾向姑娘隐瞒自己的身份,大家都有难言之隐,况且人死不能覆生……只是不知,江姑娘为何要寄魂在雾儿的身体里啊?” 江遇秋眨了眨杏子眼,轻声,“是为了活命。” 赵祁象皱眉,“当初在临墟山门听到江姑娘死讯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只是当年到底发生了何事,江姑娘你又是为何变成了这幅模样啊?” “我,我不记得了,”江遇秋一脸茫然,樱桃小嘴半张半合,“不过,三殿下,你可否同我聊聊三年前的事?” “不记得了?”赵祁象有些震惊。 江遇秋点了点头。 “三年前,那时候我刚刚拜入临墟山门,去见掌门的路上,人来人往,我瞧见江姑娘坐在湖边,形单影只,好奇过去问了句,却发现你与我皇妹模样生的极像,那便是你我相识见的第一面。” “后来,又说过几次话,江姑娘那时候经常去临墟山门的冰牢,但具体是做什么我也不知道,有次你还差点摔倒,从我认识你到闻知你的死讯不过短短两个月,有些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 赵祁象说的这些事,江遇秋一点也不记得了。 “那,那殿下可知道我父母?” 赵祁象摇了摇头,“我只知道当初临墟山门的掌门——清玄道人是你的养父,他似乎对你并不太好,你还说想见见我皇妹,想来那时候你应该就是在寻找父母了。” 江遇秋有些沮丧,缩着肩膀,眉眼低垂地望着地上,她咬着唇,眼角馀光不经意间瞥到那盏骷髅花灯。 她伸手把骷髅花灯从贵妃塌边拿出来,“三殿下,你可见过这个?” 赵祁象仔细看了看,摇了摇头,“从未见过。” “好吧,”江遇秋深吸一口气,把骷髅花灯放回去,她好奇道:“只是三殿下,你才刚刚回来大梁城,怎么突然就要走了?” 赵祁象无奈,“因为安庚回来了。” “就是在江边赶过来那位将军,此次赵国和燕国打仗,安庚是领军的主帅,他大胜而归,军功赫然,他又从小与我交好,如今四弟他主理国政,若是我继续呆在大梁城,怕是朝臣之中就会愈发溢生流言,於国不利。” 江遇秋轻叹一口气,素来皇家的亲情都是建立在权势之上,要比平常百姓家多考虑很多。 “只是,三殿下,你离开 大梁城,要去哪呢?” 赵祁象目光深沈,薄唇微动,“大约,大约是去赵春儿的故地吧,雾儿冤死,我总得把背后之人找出来给她报仇。” 他缓了缓,“对了,我过来的时候瞧着外面吵吵闹闹的,江姑娘,你一定要注意公孙厌离这个人,从我见他第一面起,我就有一种直觉,他绝非善类。” 话音刚落,婢女匆匆来禀,“殿下,外面打起来了!” 江遇秋和赵祁象匆忙披上披风出去。 只见殿前公孙厌离一脚踹翻了端着礼物的兵士,一些药瓶丶药膏全部被打翻在下面台阶上。 公孙厌离从侍卫腰间抽出剑来,剑锋直指地上的兵士,剑身凌厉,“众人在旁,你胆敢袭击朝廷命官,以下犯上,论罪当诛!” 轰然的打雷声划破暗黑天际,公孙厌离站在高处,白色闪光落在他身上,他持剑站在一道泾渭分明的黑白交界线中央,目光如炬。 因着公孙厌离模样生的好,平日里说话也和气,别宫中的婢女大多对他印象极佳。 今夜这冲突,安庚将军的手下无论是明面对决,还是暗地里浮动的人心,都输了。 公孙厌离声音清冷,又带着不容拒绝的威压之势,“国主明下谕旨,不许闲杂人等进入别宫,你们安庚大人是要抗命吗?” 但赵祁象看不惯公孙厌离这种做派,他让身边侍卫去把安庚的手下扶起来,“公孙大人,他们是来瞧本宫的,你有异议?” 公孙厌离今夜似乎莫名有股戾气,他冷冷看向赵祁象,俯身拱手行了个礼,“殿下,您不提醒,我竟忘了您也在这。” “想来您定不会让下官为难的,对吧?” 公孙厌离开始把矛头指向赵祁象。 江遇秋一脸震惊,怒斥道:“公孙厌离你疯了,这天马上就要下雨了,你让我皇兄现在离开别宫?他身上可还有伤!” 公孙厌离的冰冷视线移到江遇秋脸上,他拿着利剑一步一步靠近江遇秋,神色阴鸷,“公主殿下的意思是,要下官抗命不成?” 江遇秋被他逼的一步步后退。 “公孙厌离,你到底要干什么!”赵祁象一瘸一拐地挡在江遇秋身前。 公孙厌离轻笑一声,低语道:“殿下这话,厌离倒是听不明白了,两位殿下在这,我能做什么呢。” 他手上依然紧握着剑,没有松开。 风雨势大,鹤吾匆匆赶来,他望了一眼江遇秋,要她收着些。 “皇兄,没事,”江遇秋慌忙揽住赵祁象的胳膊,把他带离疯狗一般的公孙厌离面前。 赵祁象最后到底是连夜冒雨离开了城郊别宫,远离了大梁城,与此同时,一个身穿百家衣的年轻小女孩撑着伞住进了大梁城城郊的客栈。 别宫宫门口,白烟给江遇秋撑着伞,目送着赵祁象的马车离去,她们准备回去崇华殿。 但江遇秋刚一转身,就瞧见巷道里一个满脸是血的长舌鬼朝她扑来。 江遇秋下意识叫了一声,瞬间被吓晕过去。 白烟瞧着雨中没有没有任何身影,一时间头皮发麻,她喊着侍卫把江遇秋抱着送回了殿内。 等江遇秋睁眼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白烟跪在床边,一脸担忧地看着江遇秋。 “殿下,您醒了?”白烟声音和缓,有些发颤。 整个宫里,除了白烟,无一个婢女敢靠近江遇秋所在的床边。 江遇秋望着床边不远处的立式屏风,后面迷迷糊糊似乎有一个黑色的身影。 “怎么只有你在这?”江遇秋坐起来问白烟。 白烟犹犹豫豫,面露仓皇,“刚刚,刚刚侍卫送您回来的时候,许多人都瞧见,瞧见有个白色的,白色的鬼魂在您床边四处转悠,他们都吓得不敢过来了。” “什么?”江遇秋诧异道。 公孙厌离听到江遇秋醒了,慢悠悠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一步步来到江遇秋的床边。 江遇秋手下攥紧被子往床里面挪了挪,心下慌张,“你要做什么?” 公孙厌离轻笑一声,冰凉的手指触上江遇秋的额头,他淡淡道:“不烧了。” 随即转身离去,留下一个高大挺拔的黑色背影,江遇秋觉得他真是莫名其妙。 第二天,安庚在别宫门外求见。 安庚刚刚得胜回朝,是大梁城皇宫的当红大臣,如今却来到城郊别宫求见。 江遇秋坐在床上皱着眉,“安将军这是来给他手下找回场子的?” 白烟也是面 露愁容。 “不见了吧,“江遇秋小心地挪了挪胳膊,轻声道:“如今安将军是朝堂新贵,要是再为了这事与公孙厌离打起来,不值当的。” 如今殿内,还是只有白烟敢过来伺候,显得有些安静,不过,江遇秋对此倒是很高兴,她喜欢这样。 之前碍於赵郁雾的排场,她宫里必须有很多婢女在旁伺候,江遇秋时时刻刻都得提着一口气,如今倒是轻松自在。 白烟让人去别宫门口回禀之后,婢女回话来说安庚说了,今天见不到公主,他不会离开,等到深夜,等到第二天天明,他也不走。 “什么?”江遇秋头倚着床柱,一脸生无可恋。 这个安将军真是奇怪,明明知道自己一举一动都引人注目,还做出如此举动来,他就不怕大梁城中众人误会吗? 白烟侍候在一旁,“公主,您要不然见见安将军?如今安将军在朝中炙手可热,多少双眼睛都盯着他呢。” 江遇秋轻轻叹了口气,她掀了掀眼皮擡眸,试探着问:“我之前与安将军……” 白烟一脸尴尬,抿唇为难道:“殿下,我并不知道此事,要不然我去问问青桃姐姐?” 江遇秋慌忙喊住白烟。 “别了,让青桃好好休息吧。” 她深吸一口气,“去把安将军请去水亭吧,我去那里见他。” 别宫的水亭是离公孙厌离所居的院子最远的地方,在别宫位置东西呈对角线分布,江遇秋在那见安庚,也是为了避免麻烦。 仲夏时节,荷塘里红莲开的正盛。 江遇秋专门嘱咐白烟提前打探好公孙厌离现在的所在,要她把安庚带过来的时候绕路避开公孙厌离。 可如今整个城郊别宫都在公孙厌离的掌握之中,安庚刚刚被带进去,下一秒,就有侍从禀报到了公孙厌离那里。 “水亭?公主选的地方倒不错。” 第 19 章 第 19 章 公孙厌离抱着胳膊站在城楼上,鹤吾立在一边,主仆两人眺望着不远处的八角水亭。 水亭下江遇秋满头珠翠,背倚着栏杆,右胳膊依旧不能动,她懒懒散散地翘着二郎腿在等白烟带安庚过来。 四周静悄悄的,荷塘里的圆盘荷叶长的正盛,红莲娇艳欲滴,出淤泥而不染,不时有白色惊鸟掠过水面,衔出一尾小银鱼来。 鹤吾笑道:“江姑娘倒是挺豪放的……” 公孙厌离阴冷的视线又移到鹤吾脸上。 鹤吾慌忙捂住嘴,“属下失言。” 公孙厌离甩了甩绣着玉兰的银白宽袖,眼神死死盯着由白烟从内门引进来的安庚。 水亭旁树丛茂盛,绿茵遮蔽,只能瞧见江遇秋慌忙放下了腿,眉眼温柔地看向落座的安庚。 安庚的身形掩映在翠碧的松柏后,只馀出圆石桌一角。 两人似是热聊了一会儿,江遇秋左手拿着红色团扇掩面,没一会儿,竟是笑了出来,一幅格外亲热的模样。 公孙厌离站在城楼上,拳头攥的咯吱作响,鹤吾偷偷瞄了一眼公孙厌离阴沈沈的脸色,背过手去没敢吭声。 “哈哈哈,安庚大人,这话说的真是有趣极了,本宫还曾许诺过大人这些呢?” 江遇秋团扇遮面,眼眸流转,苦笑着望向那一脸认真的小将军。 安庚皱眉:“难不成公主要不认账了?” 江遇秋深吸一口凉气,面上带笑,心里暗暗想着这个赵郁雾真是名不虚传,居然还曾许诺安庚要嫁与他为妻。 “怎么会呢,只不过,安将军如今得胜归来,乃是赵国肱骨之臣,本宫才疏学浅,德行不修,怕是配不上将军……” 江遇秋话还没说完,安庚就开始伸手从怀里掏东西。 远处的公孙厌离站在高耸城楼上冷笑一声,不屑道:“人家都说与他不堪匹配了,我倒要瞧瞧他能拿出什么来?” 鹤吾好奇探头看了眼,多嘴道:“红色的,倒像是婚书一类的东西。” “什么?”公孙厌离扭头瞥了鹤吾一眼,怒气直冲天灵盖。 他刚一挥手,水亭下就刮起了一阵让人睁不开眼的黑色旋风,江遇秋坐的长椅离水边极近,直接把她刮水里去了。 等被刮的东倒西歪的安庚察觉过来,公孙厌离已经带人来到了水亭下,一把利刃就架在他脖颈上。 公孙厌离挑着眉:“安庚意图行刺公主,现已被本官擒获,将他带下去交由刑部处置!” 安庚不可置信地看向胡说八道的公孙厌离,被一群侍卫押着出去了别宫。 另一边,不断在水里挣扎的江遇秋被鹤吾给捞了上来,只不过,临到岸边时,鹤吾瞧见有一群水中的小银鱼汇集在江遇秋的四面八方,似是想把她托举上岸。 “真是奇景,”鹤吾暗暗感叹道。 江遇秋呛了几口水,被鹤吾用术法逼着吐了出来,白烟被旋风刮的一头撞在了水亭柱子上,晕了过去。 本来鹤吾想把昏迷的江遇秋抱回宫中,但公孙厌离抱着胳膊朝这边冷冷走了过来。 他用脚踢了踢地上浑身湿透的江遇秋,她一点反应也没有。 不知怎么想的,公孙厌离俯身,把地上的江遇秋拦腰抱回了崇华宫。 鹤吾想喊婢女过来给江遇秋换下湿透的外裳衣裙,但被公孙厌离制止。 公孙厌离冷冰冰地盯着躺在床上的狼狈少女,语调没有一丝温度,“鹤吾,去找个魂魄过来吧,我就此把江遇秋的魂魄逼出体外,吞了岂不更方便?” 鹤吾心下一惊。 他忙说情道:“殿下,我瞧着江姑娘是真的不记得三年前的事了,而且,而且昨日里我似乎听见她说知道父母的消息了。” 公孙厌离抱着胳膊,扭头打量着鹤吾,声音清冷,“你可知道欺骗本君是什么下场?” “属下不敢,”鹤吾垂下眉眼,避开公孙厌离的视线。 公孙厌离轻哼一声,就算江遇秋不记得了,难道三年前剜心之事就当全然没有发生过吗?世上哪有那么容易就蒙混过去的仇怨。 若不是要取回骷髅花灯,公孙厌离早就要了她的性命,只是如今又要追查那行刺赵郁雾的背后恶鬼,为省麻烦,才暂时留她一条性命。 “罢了,让婢女过来吧,”公孙厌离离开了崇华宫,他又去写折子了。 江遇秋这段时间三天两头受到惊吓,不久前送赵祁象的时候被长舌鬼吓得晕了过去,崇华宫众人又瞧见白 衣鬼魂在她床边环绕,今日里又无故被旋风卷进水里。 公孙厌离夜看星象,又辅以占卜之术,缜密推测一番过后,他得出结论,安庚与明月公主最近命格犯冲,应当让安庚远离明月公主才是。 安庚是近日风头正盛的功臣,结果转头就被公孙厌离派人扭送去了刑部,里面又牵扯着明月公主。 赵国国主虽然生了病,但赵郁雾的脾性他是知道的,公孙厌离折子一递上去,倒正合了赵国国主的心意。 为了皇家颜面,也为了刹刹安庚的骄纵脾气,以防功高盖主,赵国国主允了公孙厌离的折子,下令近日不许安庚靠近赵郁雾。 别宫内,就只有公孙厌离一直看着赵郁雾了,除此之外,公孙厌离还请了一道圣谕,调了一队奉节军过来。 连韩昭辉想见公孙厌离聊聊天,都被拒在别宫宫门口,没有见上。 一个穿着百家衣的年轻小姑娘坐在河边垂钓,她好奇地望了眼韩家驶过路边的马车,透过车窗,韩明辉坐在车内扇着扇子,一脸郁闷的模样。 捉鬼师林玉从树林里出来,走下土坡,来到拿着鱼竿的年轻小姑娘面前。 “师父!”斗笠下的小姑娘笑眼弯弯,露出一张纯真无瑕的小脸来。 林玉半蹲下身,哑声,“怎么样?” 年轻小姑娘摇了摇头,声音稚嫩,“别宫外面似乎又加强了守卫。” 她纠结道:“师父,那个黑水晶凤纹银簪真的那么重要吗?就算容姑姑把我送去了明月公主身边,万一被她瞧出来我……我只会算卦,哪里会偷东西啊。” 林玉扭头望了眼不远处高耸的别宫城墙,森严巍峨,她轻笑一声,“言儿,那明月公主就是个蠢货,你不用担心,你只消让她相信你掌握着她的命运,到时候师父会在外面调走公孙厌离,你就趁机骗走她的银簪即可。” “但记住有一点,你一定要让赵郁雾心甘情愿地把那银簪给你才行,不然是没有效用的。” 年轻小姑娘眨了眨眼,一脸单纯,轻声问:“拿走那个银簪后,那位明月公主会怎么样?” 捉鬼师林玉眼神阴冷,笑道:“没了银簪就对我们没用了,既然没有用,那还让她活着做什么,这事你不用管,你只要把银簪拿出来就好。” 年轻小姑娘点了点头,继续垂钓。 天边夜色将临,阴云密布,东风已起,似乎又要下雨了。 捉鬼师林玉口中那个蠢货江遇秋如今正匆匆忙忙地跑去之前同安庚见面的水亭边。 江遇秋带着白烟,提着骷髅花灯,两个人偷偷摸摸下来台阶,拾着裙摆往前面大跑。 她的那只黑水晶凤纹银簪不见了。 白烟头上缠着绷带,江遇秋胳膊上带着伤,因为呛水还时不时咳嗽,两个病人相互搀扶着走上曲折游廊。 “应该就在这附近吧,”江遇秋提着骷髅花灯照向粼粼水面,她半跪在长椅上,往水面探出半个身子。 白烟在树丛里四处寻找银簪,附近的绿树繁盛,江遇秋的那个黑水晶凤纹银簪又不是特别亮眼的颜色,寻起来有些费劲。 江遇秋正探着头,费劲巴拉地往荷叶底下清澈的水面看,突然感觉身后笼上一层黑影。 她咽了咽口水,僵硬地转过身子。 一张清冷俊美的脸映入眼帘,是公孙厌离,他抱着胳膊,一袭黑色镶金边绣玉兰花纹长袍笼在身上。 “你,你要干什么?”江遇秋吓得差点一头栽进水里。 公孙厌离伸手捞住了她的腰,打量着她因惊吓过度而泛白的小脸,清冷道:“你鬼鬼祟祟在这干嘛?” 江遇秋猛然伸手推开了他,往后退了几步,扯了扯裙摆,举止疏离,抿着唇,“没什么。” 公孙厌离眉梢上挑,抱着胳膊上下扫了她一眼,沈默不语。 江遇秋见状就要去寻白烟,她才不想跟这个疯子呆在一处。 可公孙厌离侧身挡住了她的去路,她往左走,往左挡,她往右走,往右挡。 “你干吗?”江遇秋皱着鼻子,微微仰头望着他。 公孙厌离眼神依旧傲慢疏离,他低头俯视着江遇秋的杏眼,一瞬间,江遇秋觉得神思瞬间凝结成了冰洋,公孙厌离的意识入侵了她的神魂。 果然是碎成了渣渣,可那几次见面,公孙厌离丝毫没有察觉到这事,但鹤吾却瞧出来了。 公孙厌离挑着眉,薄唇微动,缓缓道:“你父母在哪呢?” 江遇秋回过神来,猛然提着骷髅灯往后退了一步,冷声戒 备道:“你问这个干嘛?” “听说有消息了?”公孙厌离轻轻吸了一口气,抱着胳膊又上前逼近一步。 江遇秋想起来之前鹤吾同她讲的话,毕竟保命要紧,她含混地点了点头。 浑水摸鱼间,江遇秋转身就往相反方向疾跑,耳边呼呼带风。 “去哪啊?“公孙厌离的声音再次响起,他背倚着柱子,一阵青烟散去,设下结界挡住了江遇秋的去路。 江遇秋喘着粗气,满头热汗,手里的骷髅花灯随风晃动,“公孙厌离,你到底要干嘛?” “这话不该我问你吗?”公孙厌离侧过脸来,阴冷问她。 可惜啊,这样俊美无双的一张脸下是颗恶毒的黑心肝,江遇秋撇着嘴,摇了摇头。 公孙厌离抱着胳膊,打量着江遇秋的神色,“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江遇秋皱着眉,肩膀紧绷着,她往后退了一步,“我来这边是找个东西。” “什么东西?” 江遇秋深吸一口气,无奈道:“簪子。” “簪子?” “一只黑水晶凤纹银簪,落水之后就不见了,我很喜欢那个簪子,所以过来找找。” 江遇秋蔫着头,神色紧张。 公孙厌离拉着她的左胳膊,把她拽去了水亭下,他站在廊下双手施法,白皙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三道凶恶黑气在荷塘上空游移,水面星光莹莹,一时间涌现数个水柱,咕嘟咕嘟冒着泡。 没一会儿,一道白光带着水珠落入他的手心里。 “找到了!”江遇秋脸上带笑,伸手想拿回来那黑水晶凤纹银簪。 却不料公孙厌离握住那银簪高举到头顶,居高临下俯视着江遇秋,“哎!谁说要给你了?” 第 19 章 公孙厌离抱着胳膊站在城楼上,鹤吾立在一边,主仆两人眺望着不远处的八角水亭。 水亭下江遇秋满头珠翠,背倚着栏杆,右胳膊依旧不能动,她懒懒散散地翘着二郎腿在等白烟带安庚过来。 四周静悄悄的,荷塘里的圆盘荷叶长的正盛,红莲娇艳欲滴,出淤泥而不染,不时有白色惊鸟掠过水面,衔出一尾小银鱼来。 鹤吾笑道:“江姑娘倒是挺豪放的……” 公孙厌离阴冷的视线又移到鹤吾脸上。 鹤吾慌忙捂住嘴,“属下失言。” 公孙厌离甩了甩绣着玉兰的银白宽袖,眼神死死盯着由白烟从内门引进来的安庚。 水亭旁树丛茂盛,绿茵遮蔽,只能瞧见江遇秋慌忙放下了腿,眉眼温柔地看向落座的安庚。 安庚的身形掩映在翠碧的松柏后,只馀出圆石桌一角。 两人似是热聊了一会儿,江遇秋左手拿着红色团扇掩面,没一会儿,竟是笑了出来,一幅格外亲热的模样。 公孙厌离站在城楼上,拳头攥的咯吱作响,鹤吾偷偷瞄了一眼公孙厌离阴沈沈的脸色,背过手去没敢吭声。 “哈哈哈,安庚大人,这话说的真是有趣极了,本宫还曾许诺过大人这些呢?” 江遇秋团扇遮面,眼眸流转,苦笑着望向那一脸认真的小将军。 安庚皱眉:“难不成公主要不认账了?” 江遇秋深吸一口凉气,面上带笑,心里暗暗想着这个赵郁雾真是名不虚传,居然还曾许诺安庚要嫁与他为妻。 “怎么会呢,只不过,安将军如今得胜归来,乃是赵国肱骨之臣,本宫才疏学浅,德行不修,怕是配不上将军……” 江遇秋话还没说完,安庚就开始伸手从怀里掏东西。 远处的公孙厌离站在高耸城楼上冷笑一声,不屑道:“人家都说与他不堪匹配了,我倒要瞧瞧他能拿出什么来?” 鹤吾好奇探头看了眼,多嘴道:“红色的,倒像是婚书一类的东西。” “什么?”公孙厌离扭头瞥了鹤吾一眼,怒气直冲天灵盖。 他刚一挥手,水亭下就刮起了一阵让人睁不开眼的黑色旋风,江遇秋坐的长椅离水边极近,直接把她刮水里去了。 等被刮的东倒西歪的安庚察觉过来,公孙厌离已经带人来到了水亭下,一把利刃就架在他脖颈上。 公孙厌离挑着眉:“安庚意图行刺公主,现已被本官擒获,将他带下去交由刑部处置!” 安庚不可置信地看向胡说八道的公孙厌离,被一群侍卫押着出去了别宫。 另一边,不断在水里挣扎的江遇秋被鹤吾给捞了上来,只不过,临到岸边时,鹤吾瞧见有一群水中的小银鱼汇集在江遇秋的四面八方,似是想把她托举上岸。 “真是奇景,”鹤吾暗暗感叹道。 江遇秋呛了几口水,被鹤吾用术法逼着吐了出来,白烟被旋风刮的一头撞在了水亭柱子上,晕了过去。 本来鹤吾想把昏迷的江遇秋抱回宫中,但公孙厌离抱着胳膊朝这边冷冷走了过来。 他用脚踢了踢地上浑身湿透的江遇秋,她一点反应也没有。 不知怎么想的,公孙厌离俯身,把地上的江遇秋拦腰抱回了崇华宫。 鹤吾想喊婢女过来给江遇秋换下湿透的外裳衣裙,但被公孙厌离制止。 公孙厌离冷冰冰地盯着躺在床上的狼狈少女,语调没有一丝温度,“鹤吾,去找个魂魄过来吧,我就此把江遇秋的魂魄逼出体外,吞了岂不更方便?” 鹤吾心下一惊。 他忙说情道:“殿下,我瞧着江姑娘是真的不记得三年前的事了,而且,而且昨日里我似乎听见她说知道父母的消息了。” 公孙厌离抱着胳膊,扭头打量着鹤吾,声音清冷,“你可知道欺骗本君是什么下场?” “属下不敢,”鹤吾垂下眉眼,避开公孙厌离的视线。 公孙厌离轻哼一声,就算江遇秋不记得了,难道三年前剜心之事就当全然没有发生过吗?世上哪有那么容易就蒙混过去的仇怨。 若不是要取回骷髅花灯,公孙厌离早就要了她的性命,只是如今又要追查那行刺赵郁雾的背后恶鬼,为省麻烦,才暂时留她一条性命。 “罢了,让婢女过来吧,”公孙厌离离开了崇华宫,他又去写折子了。 江遇秋这段时间三天两头受到惊吓,不久前送赵祁象的时候被长舌鬼吓得晕了过去,崇华宫众人又瞧见白 衣鬼魂在她床边环绕,今日里又无故被旋风卷进水里。 公孙厌离夜看星象,又辅以占卜之术,缜密推测一番过后,他得出结论,安庚与明月公主最近命格犯冲,应当让安庚远离明月公主才是。 安庚是近日风头正盛的功臣,结果转头就被公孙厌离派人扭送去了刑部,里面又牵扯着明月公主。 赵国国主虽然生了病,但赵郁雾的脾性他是知道的,公孙厌离折子一递上去,倒正合了赵国国主的心意。 为了皇家颜面,也为了刹刹安庚的骄纵脾气,以防功高盖主,赵国国主允了公孙厌离的折子,下令近日不许安庚靠近赵郁雾。 别宫内,就只有公孙厌离一直看着赵郁雾了,除此之外,公孙厌离还请了一道圣谕,调了一队奉节军过来。 连韩昭辉想见公孙厌离聊聊天,都被拒在别宫宫门口,没有见上。 一个穿着百家衣的年轻小姑娘坐在河边垂钓,她好奇地望了眼韩家驶过路边的马车,透过车窗,韩明辉坐在车内扇着扇子,一脸郁闷的模样。 捉鬼师林玉从树林里出来,走下土坡,来到拿着鱼竿的年轻小姑娘面前。 “师父!”斗笠下的小姑娘笑眼弯弯,露出一张纯真无瑕的小脸来。 林玉半蹲下身,哑声,“怎么样?” 年轻小姑娘摇了摇头,声音稚嫩,“别宫外面似乎又加强了守卫。” 她纠结道:“师父,那个黑水晶凤纹银簪真的那么重要吗?就算容姑姑把我送去了明月公主身边,万一被她瞧出来我……我只会算卦,哪里会偷东西啊。” 林玉扭头望了眼不远处高耸的别宫城墙,森严巍峨,她轻笑一声,“言儿,那明月公主就是个蠢货,你不用担心,你只消让她相信你掌握着她的命运,到时候师父会在外面调走公孙厌离,你就趁机骗走她的银簪即可。” “但记住有一点,你一定要让赵郁雾心甘情愿地把那银簪给你才行,不然是没有效用的。” 年轻小姑娘眨了眨眼,一脸单纯,轻声问:“拿走那个银簪后,那位明月公主会怎么样?” 捉鬼师林玉眼神阴冷,笑道:“没了银簪就对我们没用了,既然没有用,那还让她活着做什么,这事你不用管,你只要把银簪拿出来就好。” 年轻小姑娘点了点头,继续垂钓。 天边夜色将临,阴云密布,东风已起,似乎又要下雨了。 捉鬼师林玉口中那个蠢货江遇秋如今正匆匆忙忙地跑去之前同安庚见面的水亭边。 江遇秋带着白烟,提着骷髅花灯,两个人偷偷摸摸下来台阶,拾着裙摆往前面大跑。 她的那只黑水晶凤纹银簪不见了。 白烟头上缠着绷带,江遇秋胳膊上带着伤,因为呛水还时不时咳嗽,两个病人相互搀扶着走上曲折游廊。 “应该就在这附近吧,”江遇秋提着骷髅花灯照向粼粼水面,她半跪在长椅上,往水面探出半个身子。 白烟在树丛里四处寻找银簪,附近的绿树繁盛,江遇秋的那个黑水晶凤纹银簪又不是特别亮眼的颜色,寻起来有些费劲。 江遇秋正探着头,费劲巴拉地往荷叶底下清澈的水面看,突然感觉身后笼上一层黑影。 她咽了咽口水,僵硬地转过身子。 一张清冷俊美的脸映入眼帘,是公孙厌离,他抱着胳膊,一袭黑色镶金边绣玉兰花纹长袍笼在身上。 “你,你要干什么?”江遇秋吓得差点一头栽进水里。 公孙厌离伸手捞住了她的腰,打量着她因惊吓过度而泛白的小脸,清冷道:“你鬼鬼祟祟在这干嘛?” 江遇秋猛然伸手推开了他,往后退了几步,扯了扯裙摆,举止疏离,抿着唇,“没什么。” 公孙厌离眉梢上挑,抱着胳膊上下扫了她一眼,沈默不语。 江遇秋见状就要去寻白烟,她才不想跟这个疯子呆在一处。 可公孙厌离侧身挡住了她的去路,她往左走,往左挡,她往右走,往右挡。 “你干吗?”江遇秋皱着鼻子,微微仰头望着他。 公孙厌离眼神依旧傲慢疏离,他低头俯视着江遇秋的杏眼,一瞬间,江遇秋觉得神思瞬间凝结成了冰洋,公孙厌离的意识入侵了她的神魂。 果然是碎成了渣渣,可那几次见面,公孙厌离丝毫没有察觉到这事,但鹤吾却瞧出来了。 公孙厌离挑着眉,薄唇微动,缓缓道:“你父母在哪呢?” 江遇秋回过神来,猛然提着骷髅灯往后退了一步,冷声戒 备道:“你问这个干嘛?” “听说有消息了?”公孙厌离轻轻吸了一口气,抱着胳膊又上前逼近一步。 江遇秋想起来之前鹤吾同她讲的话,毕竟保命要紧,她含混地点了点头。 浑水摸鱼间,江遇秋转身就往相反方向疾跑,耳边呼呼带风。 “去哪啊?“公孙厌离的声音再次响起,他背倚着柱子,一阵青烟散去,设下结界挡住了江遇秋的去路。 江遇秋喘着粗气,满头热汗,手里的骷髅花灯随风晃动,“公孙厌离,你到底要干嘛?” “这话不该我问你吗?”公孙厌离侧过脸来,阴冷问她。 可惜啊,这样俊美无双的一张脸下是颗恶毒的黑心肝,江遇秋撇着嘴,摇了摇头。 公孙厌离抱着胳膊,打量着江遇秋的神色,“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江遇秋皱着眉,肩膀紧绷着,她往后退了一步,“我来这边是找个东西。” “什么东西?” 江遇秋深吸一口气,无奈道:“簪子。” “簪子?” “一只黑水晶凤纹银簪,落水之后就不见了,我很喜欢那个簪子,所以过来找找。” 江遇秋蔫着头,神色紧张。 公孙厌离拉着她的左胳膊,把她拽去了水亭下,他站在廊下双手施法,白皙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三道凶恶黑气在荷塘上空游移,水面星光莹莹,一时间涌现数个水柱,咕嘟咕嘟冒着泡。 没一会儿,一道白光带着水珠落入他的手心里。 “找到了!”江遇秋脸上带笑,伸手想拿回来那黑水晶凤纹银簪。 却不料公孙厌离握住那银簪高举到头顶,居高临下俯视着江遇秋,“哎!谁说要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