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心动罪名[追妻火葬场]》
7. 第 7 章
疼。
腿疼,膝盖疼,屁股疼,胳膊肘疼。
疼得起不来。
佣人们听到动静,忙跑过来将许满扶到客厅,消毒擦拭抹药一通折腾。
等许满缓过劲儿来,觉得能走了,扶着腰,一瘸一拐的上楼,去换衣服。
房间里没开灯,骆亦迟还没起床,听见她回来,还很诧异。
“不是去面试吗?怎么回来了?”
“衣服湿了,换一下。”
骆亦迟“嗯”一声,继续把头埋在被子里,没问许满衣服为什么湿了,更没往许满这里看一眼。
许满换好衣服再下楼,大理石台阶上铺了一层防滑垫。
司机老张听说她摔倒的事,直接将车开了进来,等在台阶前。
大雨还没有停。
许满被佣人扶着,小心翼翼走下台阶。
坐进车里,老张问她:“许小姐,你没事吧?”
其实挫伤挺严重的,尤其膝盖,皮下积了鸡蛋大小的一片淤血,不小心碰到,疼得斯斯直抽气。
许满回答老张:“我没事。”
车子驶出老宅,汇入车流。
雨天路况多,一路走走停停,驶上高架,已经是半小时后。
雨滴拍打着车顶,发出清脆的声响,传进密封良好的车厢里,那脆响又变得闷闷的,像隔空敲打在人的耳膜上。
许满弯腰,双手紧紧按着小腹。
不知道怎么回事,肚子疼得厉害。
这种疼不同于以往的痛经疼,像是有人在用力拧她的肚子,一次比一次用劲。
许满受不住,弯下腰,额头几乎贴到了膝盖上。
老张从后视镜里注意到,问她:“许小姐?您怎么了许小姐,是晕车了吗?需不需要我停在路边您休息休息?”
许满双眼紧闭,额上布满细密的汗珠,疼得无法说话,“不是,我,我就……肚子疼。”
老张闻言脑子极速一转,回想最近的洗手间在哪里,“前面有一幢写字楼,需要我路边停靠一下吗许小姐?”
许满勉强抬头,往车窗外看了一眼,常年坐地铁,她对地面上的标志建筑物比较陌生,一时判断不出这是哪里,距离要去的大学还有多远。
“还有多长时间到啊?”
老张凭借丰富的经验判断,“按照今天的路况,不下高架的话,预计还有半个小时。”
半个小时,应该能撑下去。
许满强忍着疼痛,“我不需要去卫生间,你继续开车吧,千万……不要迟到,先……先到了再说。”
老张不说废话,用力一踩油门,车身在雨中飙起一阵水雾,超过前方车辆疾驰而去。
许满用力揉着小腹,频频侧眼看行车显示屏上的时间,偏偏这时候,时间走的极为缓慢,每跳转一个数字,仿佛都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疼痛一波接着一波,不断加剧。
她的身体弯成了一只虾米,仿佛这样,才能在一波又一波的阵痛中得到一丝缓解。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终于驶入校园。
几乎是老张将将将车子停稳,许满便迫不及待的打开车门,一脚踩着积水,踏了出去。
刚一起身,下身顿时涌出一股暖流。
许满低头一看,一片殷红在腿间散开,染红了她浅色的裤子,那颜色是如此刺眼,让她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了。
剧痛再次袭来,比之前更加猛烈,似要将她的身体从中间撕裂开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许满弓身,嘴唇咬得发白,却仍然无法抑制从身体深处传来的痛苦。
她右手扣抓着车门,指节因为用力而变白,才勉强支撑住自己的身体没有倒下。
此刻的她已经十分清楚,这具身体到底发生了什么,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恐怕是留不住了。
这个认知仿佛让疼痛更加肆无忌惮,许满死死支撑着身体,想要往前。
至少,至少保住一个……
笔试,政审,体检,都过了,就只差最后一步面试了……
时间还来得及,只要处理完最紧急的,就都还来得及……
许满囫囵扫视了一眼教学楼,顾不上跟老张道谢,急切的奔去寻找卫生间。
然而脚才踏出去没几步,疼痛忽地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剧痛像铺天盖地的潮水,朝着许满扑面而来。
许满浑身的感知仿佛都集中在了肚子上,肉身被蛮横绞紧到了极致,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
她一手撑着腰部,一手无力举着伞,双腿不受控制渐渐弯曲……
视线开始模糊。
黑暗从四面八方袭来,妄图吞噬她的意识……
她极力支撑,然而只来得及听见老张焦急的呼唤:“许小姐……,许小姐!”
下一秒,意识消失,许满倒在地上,什么都听不见了。
再次醒来,是在医院的单人病房里。
疼痛感消失了,手机不在旁边,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
外面的雨停了,车轮碾过积水的柏油马路,水花被溅起,发出“哗哗”声响。
病房里静悄悄的,除了她,没有第二个人。
走廊里有人在说话,谈话内容通过未关紧的门缝,一字不落的进了许满耳朵里。
“怎么这么不小心?那么大个人了,走路不会看?摔个跤都会把孩子摔没了?”
“当初我就说婚礼别着急办,未婚先孕这么不光彩的事儿,悄悄领个证得了,以后还能悄悄的离,你爸非不同意,说什么要给许满一个安心,现在倒好,证领了,婚礼也办了,孩子却没了。”
“孩子说有就有,说没就没,到现在我都没见过产检单,也不知道是不是你的。”
骆亦迟听得头疼,“妈,你小点声吧,许满还在睡觉呢,别一会儿吵醒她了。”
“好好好,我不说了,我才刚确诊高血压,再说血压该控制不住了,你在这里守着吧,我去外面透透气,放了柠柠鸽子我还没给柠柠说呢。”
脚步声渐行渐远,走廊里重新恢复安静。
许满大大的眼睛望着天花板,双眼空洞茫然。
吱呀——,有人开门进来。
骆亦迟看见许满睁着眼,大步迈到床边,俯身凑近她:“你醒了?饿不饿?”
许满眼珠子机械的转了转:“几点了?”
“下午两点。”
“已经两点了……”眼睛里涌上泪花,许满说:“我流产了,对吧?”
骆亦迟把头缓缓垂下,没有说话。
其实刚才杜曼玲已经在走廊宣布了这个事实,但许满总还抱着那么一点希望。
万一呢,万一有奇迹?
可骆亦迟无声的回答告诉了她这个残酷的真实。
许满面如死灰,身心俱创,拿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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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蒙住头,企图不去面对。
泪水悄无声息的滑落,她无比痛恨自己的无力,无能。
无力没撑住,晕倒在了考场前。
无能没保护好孩子,让他意外离去了。
懊恼与自责,失落与无奈,齐齐将她吞没。
她不断责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都没有了?却问不出答案,在一滴滴眼泪中,小声的啜泣起来。
……
许满肚子里的组织没有流干净,还需要做手术清宫。
手术安排在第二天早上。
骆亦迟和杜曼玲在医院陪她。
杜曼玲安慰许满,失去孩子不要紧,身体没事就是万事大吉,安慰着安慰着,竟然哭了起来,好像心疼女儿似的,差点让许满当了真。
手术之后,许满出院了。
临近毕业,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许满回了学校。
同学问她:“复试怎么样?过了吗?”
许满扯出一个极浅的笑,云淡风轻的回答:“没过。”
同学吃惊,问许满缘由,许满苦涩的摇摇头,不说话了,同学便也知趣的不再问。
那之后,许满的精力都投在了毕业论文上。
她和骆亦迟各忙各的,周末的时候,骆亦迟会约上她,一起回老宅。
他们结婚的消息没在同学圈里传开,但有人眼尖的发现,没有交集的两个人,这学期开始有了接触。
每当许满被问起和骆亦迟的关系,她都笑眯眯的把问题抛回去:“你觉得我们是哪种关系?”
任由同学们胡乱猜想,不做回应。
许满的心情在一天天变好,错过面试和意外流产的双重痛苦,在忙碌的毕业季里,慢慢被时间冲淡了不少。
学期结束,她以优秀毕业生的身份毕了业,还收到了一家策划公司的offer。
毕业典礼那天,许满收拾好行李,给许晋文发了一条消息。
【爸,我毕业了,也找到工作了,你身体还好吗?】
过了好久,久到许满都快忘记自己发过消息,许晋文的回复才姗姗来迟:
【好,都好,满,快七个月了吧?多吃点好的,家里的鸡下蛋了,都给你存着呢,等生了,爸就给你送过去啊。】
许满的眼泪刷的一下流了下来。
时隔半年,许晋文终于消了气,肯跟她说话了。
她默默地哭,哭够了,擦干眼泪,敲了两行字回过去。
【好。】
【爸,我想你了。】
许满拖着行李告别了校园。
她犹豫是去骆家老宅住,还是租房子住。
骆亦迟适时送给她一把钥匙,“毕业后住老宅不方便,我爸在市中心给咱俩买了套大平层,房子里都装点好了,家具和生活用品一应俱全,我们直接拎包入住就行,要是没什么安排,我带你去看看?”
许满欣然收下钥匙,说:“好。”
两人住进了市中心的大平层。
骆亦迟进了家族企业,许满去策划公司上班,两人双双步入职场,早上一起出门,晚上先后回家,闲下来一起做做饭,种种花。
日子过得朴实平淡,幸福安宁。
直到去池柠家里做客,许满发现了同款的栀子花味洗发水。
安稳的生活布起乌云,在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悄悄地,掀起了第一道风浪。
8. 第 8 章
早上八点,许满准时醒来。
昨晚揭了骆亦迟的隐秘心事,骆亦迟没做任何解释,借口处理工作,晚上去了书房睡。
这几日许满经常失眠,关了灯躺床上睁着眼睛慢慢数羊,数到一万多只,骆亦迟轻手轻脚的开门进来,不发声响的躺在了她身侧。
后来什么时候睡着的,许满不记得,只知道早上醒来时,身侧已经没有了人,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仿佛昨晚没人来过一样。
可能已经去公司了吧,许满心想。
许满本来也有工作的。
去年大学毕业后,她去策划公司做了策划助理,助理的工作内容很杂,主要是跟在策划师后面打下手,一起策划布展。
许满兴致勃勃的做了三个月,转正第一天,本着学习的心态,跟了一场规模很大的婚礼策划。
那天,她穿着工作服,抱着一大束花,跟着策划小姐姐一起做现场花卉的布置。
突然,一个打扮光鲜亮丽的年轻女子从后面拍了下她的肩膀。
“许满?你是许满吧?骆亦迟的老婆那个许满?”那人惊奇的瞪大眼睛,像发现新大陆似的说。
许满不认识这个看起来很有钱的漂亮女子,礼貌问道:“你好,请问你是?”
女子说:“真的是你呀,我是孙若若,你忘了?你和骆亦迟的婚礼我还参加了呢,哎你怎么穿着工作服,你是在这里上班吗?那这么说,我的婚礼场地还是你亲手布置的呢!对了,我的婚礼请帖你收到了吧?前几天就发给骆亦迟了,他应该告诉你了吧……”
孙若若,这场婚礼的女主角。
骆亦迟是说过最近要带她参加一场婚礼,但没说是谁的,也没说在哪里举办。
许满摆出很温和的笑,“嗯,他跟我说过了,新婚快乐呀,孙小姐。”
许满本以为这就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相遇,普通到,过一阵子就会忘记那种。
然而第二天傍晚下班后,骆亦迟带她一起回老宅吃饭,骆亦迟去停车,许满提着刚买的水果先进去。
刚踏上大理石台阶,还没进门,就听见杜曼玲阴阳怪气的抱怨。
“娶了这么个贫家女,我已经够忍气吞声了。我们家好歹比那老孙家强了不少倍吧,他们家当初想跟我攀亲,我没同意,结果倒好,自己家的儿媳妇现在还要给人家女儿的婚礼服务,我这脸皮都没地儿搁了!”
“这种乡野丫头就是鬼心眼多,为了嫁进豪门,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怀上了我们家的孩子,幸亏老天有眼,让那孩子流了,不然以后啊,整个连城都知道我儿媳是这么个出身,我在这太太圈里都抬不起头来。现在,老骆家儿媳给老孙家女儿婚礼做服务员的消息已经在连城太太圈里都传开了,骆彦怀,你说下周这婚礼我是去还是不去?”
不知是不是骆彦怀听不下去了,开口训斥道:“少说两句吧,都是一家人,不为一家人说话,传出去不更让人笑话?”
许满还在听,这时,大厅门突然从内打开了。
骆彦怀抓着门把手站在门口,一看见许满,顿时尴尬。
许满装作才来的样子,扬起一个看起来称得上勉强的微笑,“正要开门呢,爸你就出来了,骆亦迟去停车了,一会儿就过来,这是我和他一起买的水果,听说妈喜欢吃,特意买的。”
那天晚上的家宴,许满几乎没说话。
等晚上回到他们自己家,洗漱完躺在床上,骆亦迟委婉对她说,“策划的工作累不累?累的话我跟我爸说说,在公司里给你找份闲职?”
许满反问:“你家公司里有什么工作适合我呢?”
骆亦迟家里是做制造业生意起步的,互联网兴起之后,乘着互联网的翅膀,一路飞升,成为了国内一家知名的电子设备制造企业。
许满学的是园林专业,这个跟电子、科技、互联网,八竿子打不着的专业,不知道进骆家的公司里能做什么。
骆亦迟思索:“行政?或者人事?”
许满还是想拥有自己的事业,不靠别人,靠自己那种,想了想,说:“现在的工作我做得挺开心的,公司领导很赏识我,说我布展布得很漂亮,客户无一不夸的,每次发工资都会把我的奖金拉满,我助学贷款都还了快一半了,目前还不想换,等我想换了你再安排吧。”
这件事情许满只当做是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没当成一件正经事儿看待,事后依然回策划公司上班。
变故发生在半个月后。
孙若若对许满公司做的这场婚礼策划非常满意,想在婚后找点事做,有个工作傍身,提出了收购他们公司的意愿。
公司业务和员工一起打包,开价高的离谱,老板做做样子推诿了几番,隔天便答应了。
这事儿传到了杜曼玲耳朵里,杜曼玲期期艾艾的给许满打来电话,委婉劝说许满离职。
“小满啊,我知道你很优秀,有梦想,也有追求,是个有主见的孩子。我一直都很欣赏你,也器重你,把你当作自家人看待。但这次不一样,你得为骆家考虑一下啊,骆家的儿媳去给老孙家的女儿打工,这说出去多难听?不仅是你,整个骆家的脸面都会陷入尴尬的境地,会被人取笑。小满,我们家不缺钱,你不需要为了工作而工作,退一步讲,你即使不工作了,我们也养得起你。”
话已经说得够明白了,许满再不懂事,也不可能不放在心上。
赶在收购合同正式签订之前,为了所谓的骆家的脸面,许满万般不舍的办了离职,回家安心等骆亦迟给她安排工作。
但她不想做行政,也不懂人事,骆亦迟便承诺她,让她先在家等着,有合适的岗位了,再推荐她进公司。
但后来,不知道是忘了,还是没放在心上。
许满这一等,就等到了现在。
.
许满今天约了律师,吃完早饭,便出门了。
她没开骆亦迟送她的那辆车。
许满习惯坐公交或者地铁,方便之余,还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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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沿途的风景,听听形形色色的人说话聊天,这种感觉让她觉得亲切且真实,仿佛不再是孤独的一个人,而是一个拥有朋友,拥有温暖和陪伴,拥有爱与被爱的幸福之人。
公交车晃晃悠悠,在一幢高级写字楼前停下。
许满下了车,找到律师事务所所在的楼层,在前台登记后,被引到了一间办公室里。
办公室里没人,许满等了一会儿,几分钟后,一个精英打扮的短发女子端着两杯咖啡走了进来。
她将一杯咖啡放在许满面前,跟许满握手,温和一笑,“许女士您好,我是林逸。”
几天前,许满萌发了要离婚的念头,便在网上几经搜索对比,找了一家口碑很好的律所咨询。
林逸是律所的金牌律师,也是那次许满咨询的律师,据说经她手的离婚官司,几乎没有不胜利的。
几句寒暄后,进入正题。
基本情况已经提前沟通过,林逸秉着公事公办的态度,先跟许满说了相关的法律条款,和过程中可能遇到的问题,然后给出结论,她和骆亦迟之间结婚时间短,没有孩子,涉及的主要问题就是财产分割。
许满摩挲着无名指上的戒指,一心求离:“我不想闹得太难看,只要能离就行,别的,没想那么多。”
林逸惊讶:“您的意思是,您不在乎财产分配的多少?”
许满苦笑:“可能是因为内心清楚,这所有的一切,本来就不是给我的吧。”
林逸耐心说:“我尊重您的想法,但是既然我们启动了法律程序,那我们就按照法律的要求来,好吗?许女士。”
从律所出来,已经中午了。
许满在街边饭馆里吃了饭,出来时,看见一家药店。
最近的睡眠质量很差,总是想睡睡不着,导致白天神思恍惚思维迟钝,许满便想买点助眠药来吃吃,调理调理睡眠。
进了药店,没看见店员,许满朝里喊:“有人吗?我想买药。”
柜台的电脑屏幕后钻出来一个身穿白大褂的店员:“买什么药?哪里不舒服?”
许满:“最近睡不好,想买点助眠的药物。”
店员埋首在电脑前敲敲点点,头也不抬,“失眠吗?除了失眠还有其他什么症状?”
许满想了想,老老实实道:“晚上睡不着,白天又犯困,还不想吃东西,有时候还会胡思乱想,浑身乏力,头晕倦怠……”
店员听完,抬起头,狐疑的将她打量了几眼:“怀孕了?”
许满:“啊?没有吧?”
店员:“例假多久没来了?”
许满皱眉,回想起上次例假的时间,好像已经过去四五十天了,一时怔住,迟疑道:“不可能吧?我没有恶心想吐啊。”
“不是所有的妊娠反应都会恶心想吐。”
店员从柜台后面拿出一盒验孕棒,丢在收银台上。
“一盒也不贵,先排除一下吧,如果不是,我再把助眠药卖给你。”
9. 第 9 章
验孕棒上显示两条杠。
许满没有丝毫准备,蹲在卫生间里,懵了。
怎么又怀孕了?
老天在给她开什么玩笑?
她深吸一口气,花了好长时间让自己冷静下来,同时理智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要不要让骆亦迟知道?
以及,这婚还离不离?
矛盾的想法充斥在脑子里,许满心不在焉的把验孕棒收好,从洗手间里出来,打车去了最近的一家医院。
下午人不多,挂号问诊都很顺利,许满做完检查拿着结果去找医生,医生说:“有六周了,但目前还只是孕囊阶段,过一周后再来检查。”
如果孕囊发育正常,下周就会发育出胎芽,再之后长出胎心,有了胎心就可以听到胎儿心跳了。
咚,咚,咚,咚,要比大人的心跳快。
曾经许满听过一次,后来一直忘不了初听时带来的惊喜。
现在想幻想着那个有趣的画面,许满莫名有了些期待,觉得这是一件好事,阴郁的心情像是窥见曙光,稍微好转了一点。
她乐观的想,这次怀孕,或许是她糟糕生活的一个转机也说不定。
跟医生道完谢,许满拿着报告回了家。
不知道今天骆亦迟几点下班,昨晚揭穿他的隐秘心事之后,两人一直冷战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过,连电话消息都没打一个。
许满现在心情还算不错,思来想去,还是认为骆亦迟有权利知道她怀孕这件事,决定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他。
算给彼此双方一个台阶下,各自不计前嫌,把先前的不愉快都揭过去。
她把验孕棒放在骆亦迟睡觉那边的床头柜上,希望骆亦迟一进卧室就能看见,然后骆亦迟发消息:
【今晚几点回来?】
消息发过去,许满便进厨房忙活了。
等再出来,收到骆亦迟回复。
消息发送在两分钟前:【晚点。】
具体晚到几点,骆亦迟没说,但许满要计算炒菜的时间,于是追着问:【大概几点呢?我买了点肉,晚上炒几个你喜欢的菜,顺便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骆亦迟没及时回复。
许满放下手机,又进了厨房。
择菜,洗菜,切菜,一番准备功夫做完,重新拿起手机一看,最新消息还停留在自己发出去的那条。
可能在忙吧,许满想。
以往骆亦迟加班的话,会在十点左右回来,九点半,许满去把菜一一炒了,炒完清洗了灶台,清洗完时间还早,又去客厅搞了卫生,搞完卫生再看时间,十点十分了。
骆亦迟没回来。
等人的时间无聊,许满打开电视,坐在沙发上一边换着台,一边等骆亦迟回来。
十点半,骆亦迟还没回来。
许满点开和骆亦迟的对话框,最新消息还是自己那条。
这么忙?
十点五十,许满给他打过去电话。
电话响了半分多钟,快挂断的时候,终于接通了。
“等会儿,在忙。”
骆亦迟的声音听起来有刻意压低过。
许满以为他这么晚了还在开会,便说:“那你先忙吧,饭做好了,你回来我再热热。”
“好。”
刚准备挂电话,突然,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闯进了听筒里,“骆先生,抱歉能打扰你一下?”
许满敏锐的提起警觉:“谁在叫你?”
如果是公司的员工,会称呼骆亦迟“骆总”,或者“小骆总”;比骆亦迟辈分大的,会叫他“小迟”。
没有人会叫他“骆先生”,这是一个属于陌生人之间的尊称。
这表示,骆亦迟不在公司里,而是在别的地方。
许满紧接着追问:“你在哪里?”
那个陌生女人的嗓音伴随着高跟鞋踩地的哒哒脚步声,在听筒里越来越清晰:“骆先生,能不能拜托你今晚帮我照看一下池柠,我女儿她还在发高烧,我得回去看看……”
骆亦迟转头对着话筒对许满匆匆道:“一会儿回你电话。”
手机那头传来冰冷的挂断提示音,许满措手不及,举着手机,心凉了半截。
又在池柠那里?
一腔热情被兜头浇灭,彻彻底底冷却下来。
望着桌上摆放整齐的饭菜,许满忽然觉得讽刺。
她为什么会觉得,因为一个孩子,骆亦迟就会浪子回头,会对她回心转意?
还兴致勃勃的做了一桌子菜,等着他回来,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她一个半路杀出来的陌生人,不过是和骆亦迟一起生活了一年多的时间,怎么就认为,可以比得过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她这是哪里来的自信?
她在天真什么?
她早该知道如此,早该认清自己的身份!
许满强制闭上眼睛,努力平复内心翻腾的波澜,不断说服自己,认清这个现实:骆亦迟就是这样的人,就不应该对他抱有任何期待,没有期待,就没有失望,没有失望,自己就会过得开心一点。
许满花了很长时间让自己平静下来,她把冷掉的饭菜用保鲜膜封好放进冰箱,然后回到卧室,拿起验孕棒扔进垃圾桶,一头栽倒在了床上。
不知过了多久,客厅传来开门的声音。
有人拖沓着脚步,在客厅里转悠了几圈,推开了卧室的门。
许满听到声音,爬起来靠坐在床上,一抬眼,冷不丁对上了骆亦迟的目光。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骆亦迟愣怔了几秒钟,开口了。
但那声音听起来却有三分紧张,七分冰冷:“我给你打电话为什么不接?”
许满收回目光,转身留给骆亦迟一个背影,“睡觉呢,开了静音。”
骆亦迟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听起来放松了不少:“我以为你出事了。”
许满冷笑:“我能出什么事?”
“没出事就好。”
骆亦迟无视许满的别扭,脱下外套,径自走进来,“你不是说有好消息要告诉我?什么好消息?”
“没有好消息,你记错了。”
骆亦迟在手机翻出那条短信,又看了一遍,确认自己没记错,“晚上九点半的时候,你不是给我发了消息,还说炒了几个我喜欢的菜,这难道不是在庆祝?”
许满拉过被子,蒙在头上,还是那句话,“没有好消息,那是为了让你早点回来,编出来骗你的。”
“没有好消息,也没有好吃的菜呢?我还没吃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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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有,后来没吃完,倒了。”
骆亦迟皱眉,郁闷看着床上的人,不知道哪里又惹着她了,说话夹枪带棒,表情看起来也阴阳怪气的。
难道今天是什么比较重要的日子?他给忘记了?
骆亦迟又翻出日历,把过往那些重要日子全都在脑子里回想了一遍,发现既不是谁的生日,也不是某个特殊的纪念日,除了前天是二十四节气之一的大暑之外,今天是个风和日丽,鸟语花香,普普通通,再寻常不过的一天。
没有得到答案,骆亦迟眉头蹙得更紧,又见许满一副不想回答的样子,连追问的机会都不给他,干脆不问了。
此时已经是后半夜,凌晨三点多,骆亦迟洗完澡,挨着许满躺在了床上。
关了灯,谁都没说话,窗外的车水马龙碾过马路,奏出低低的催眠白噪音,听得人昏昏欲睡。
但许满眼睛却睁得大大的,分外清醒。
被子摩擦发出声响,骆亦迟翻了个身,慢慢贴向许满。
“你今天怎么了?”他问。
许满背对骆亦迟,一动不动,“没怎么。”
骆亦迟便凑上来,轻轻环住她,压低声音说:“既然没怎么,那为什么不搭理我?刚才回来到现在,你看都没看我一眼,是不是我又哪里做得不对,惹你生气了?”
许满拉了拉被子,将自己裹紧:“我在思考一个十分深奥的难题,顾不上搭理你。”
“什么深奥的难题?说出来,没准我能给你答案。”
“你确定吗?万一你给不了我想要的答案呢?”
骆亦迟把脸埋进许满颈侧,鼻尖一下一下蹭着她细腻的肌肤。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给不了答案?”
黑暗中,许满弯起嘴角。
“既然你求知欲那么旺盛,那我告诉你好了。”
骆亦迟洗耳恭听。
“我在想,如果啊,我是说如果。”
许满停顿了两秒钟。
“如果我和池柠同时掉河里了,你先救谁?”
骆亦迟身体一僵,一颗心被猛的提到嗓子眼,后知后觉恍然大悟,许满今天到底在别扭什么了。
“你生气是因为池柠?”他肯定的问。
许满不语。
骆亦迟讪讪解释:“我今天没想去看她的,是她经纪人给我打电话,说她收到了一些黑粉寄来的礼物,吓坏了,状态很不好,我才过去的。”
“经纪人不给她男朋友打电话?给你打?”
“他们分手了,今天白天才分的。”
“那你应该很开心啊,终于能顶上去了。”
骆亦迟沉下脸,松开环在许满腰间的手,翻身平躺,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道:“许满,你说话太难听了。”
“我还有更难听的,你想不想听?”
不管骆亦迟想不想听,许满自顾自说了。
“池柠这是换了第几任男朋友了?我数数啊,一,二,三……光我知道的就三个。骆亦迟,你舔了她那么久,怎么还没轮到你?是不是舔的不够到位?”
“哈哈,”许满发出无情的嘲笑声,“原来我老公是犬系的。”
“许满!”骆亦迟忽然拔高声音。
“别吵,我要睡了。”许满说。
10. 第 10 章
一周之后,许满去医院做了第二次产检。
检查内容跟上次差不多,拿到报告后,许满对比了上次的结果,发现没差多少。
她心里产生一种隐隐的担忧,带着报告去问医生,医生告诉她:“有胎芽了,但是HCG数值没有太大变化,再等等看看。”
按照正常孕周估算,这时候的HCG数值早该翻倍了,许满不放心的追问,“我这个……是不是发育得不太好?”
医生推了推眼镜,“别那么悲观,再等等看吧,有的胚胎着床晚,发育比较慢,也是有可能的。”
“好吧。”
结束面诊,许满回去,路过熙熙攘攘的一楼大厅听见,有人在争吵,吸引了很多来往的人。
许满好奇的往人群扎堆的地方探头张望,见是保安拦着几个扛摄像机的人,不让他们进。
“这里是医院,想要采访去有关部门申请!”
“还有没有王法了,我都挂好号了,你还不让我进,出事了你负责吗?”
“不让进就是不让进,除非你把摄像机放下……”
记者一味的往前挤,保安拼命地拦,几句话车轱辘来车轱辘去的说了好几遍,最后保安仗着人多,把记者给轰走了。
一个瓜没吃熟,只吸溜了几口没滋没味的淡汁儿,许满颇没意思的摇摇头,打算离开。
刚抬脚,旁边两个一起凑热闹的小姐妹在聊瓜,许满留心听了一耳朵。
“你听到了吗?刚才那几个狗仔说,池柠来医院了,真的假的?”
“你知道的,我宁可相信狗仔的马赛克图,也不相信明星们谎话连篇的死鸭子嘴。”
“这么说是真的?她们这种有钱人,不应该去安保措施更严的私立医院吗?怎么还来公立医院排队?”
“你快看热搜。”
“我去!竟然是真的!三楼精神科专家门诊,有人拍到照片了!”
听到这里,许满也拿出手机登上社交媒体软件,一看,池柠果然挂在热搜上。
热心网友附了一张从诊室里出来的照片。
池柠身穿休闲服,戴着宽檐帽,黑色口罩从眼底一路拉到脖子下面,虽然遮得严严实实,但许满还是一眼认出来,这就是池柠,并且所在的地方,正是自己此时身处的医院。
照片是一个小时前上传的,许满不确定池柠走了没,本着关心的态度,给她打了个电话。
一个陌生小女生接起电话,声音听起来怯怯的,“喂?”
“池柠?”许满不确定。
“啊,您找柠姐啊,柠姐不舒服,正在休息呢,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许满没听出这个声音是谁,问道:“你是谁?”
电话那边磕磕绊绊的说:“我是柠姐新招的助理,您叫我小栀就好了。”
“哦,小栀啊,池柠怎么了?我看新闻说,她在医院,在哪个医院,我去看看她。”
“您稍等啊,我问问柠姐的意思。”
过了一会儿,小栀的声音重新传来,“柠姐说,您可以来看她,我们在住院部九楼,我去电梯口接您。”
“怎么住院了?”
小栀支支吾吾,“情况比较严重,您来了就知道了。”
十分钟后,许满到了住院部九楼。
电梯门一打开,许满看到一个圆脸带笑,酒窝明显的小姑娘。
小姑娘顶着一头羊羔卷,在满满一电梯的人里精准锁定了她,葡萄似的眼睛溜溜圆,“您就是许满姐吧?柠姐说,瘦高个子,长头发鹅蛋脸,长得最漂亮最有气质最有文化的那个,肯定就是你了,您好,我是小栀。”
许满暼了眼自己清汤挂面似的头发,和灰色开衫白色长裙的搭配,被那三个“最”给臊了一下。
“你柠姐形容起人来,还怪夸张的。”
“许满姐,这你可冤枉柠姐了,柠姐一点都没夸张!”
小栀将许满带到了一间装修不错的VIP单间病房?
池柠穿着病号服,正坐在窗边在看剧本。
听见门响,她转过头来,扬起未施粉黛的素脸,微微一笑,“这么快就来了,你看我,都没化妆,让你见笑了。”
“身体不舒服来医院看看,听说你在,就顺便来了。”
许满把刚才从住院部楼下便利店买来水果放在桌子上,漫无目的的打量了一眼病房,进来时她留心看了一眼,这里归精神心理科管辖:“怎么好端端的住院了?”
小栀给许满倒来一杯水,“柠姐,你们聊,我去看看报告好了没。”
说完,带上门出去了。
池柠放下剧本,“这阵子心情一直不好,戏都没法拍,公司建议我来医院看看,这不,一看,确认抑郁症了,还得住院,早知道不来看了。”
许满一惊,池柠竟然得了抑郁症?
抑郁症到住院的程度,那说明挺严重了。
“因为什么呢?跟前男友分手吗?”
池柠苦笑:“当然不是,算是……很多原因吧。”
“骆亦迟知道吗?”
“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我这个弟弟啊,最近麻烦他够多了,但愿他不知道吧。”
池柠说话的时候跟往常没什么两样,轻轻快快的,看不出来任何抑郁的影子,但是仔细一看,那眼神却黯淡无光,死气沉沉,像一口干涸空荡的枯井,里面似乎装着看不见、摸不着的悲伤。
“你呢,你哪里不舒服了?也来医院。”池柠不想讨论自己,将话题引到许满身上。
许满摸了摸小腹,“肚子不舒服。”
“肚子不舒服?怀孕了?”池柠玩笑道。
许满忙摆摆手,喝了口水,紧张的掩饰,“啊,不是,估计就是肠胃炎。”
“那看来,我当姑妈的想法又破碎了。”池柠听起来很失望,“话说回来,你和小迟结婚都一年了,还没计划要宝宝吗?”
“这事儿讲究缘分,随缘吧。”
“对,随缘吧,我都不敢想象骆亦迟那个幼稚鬼当了爸爸是什么样子,肯定会做很多出糗的事,说不定尿布都不会换,哈哈哈哈……”
许满尴尬的跟着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池柠笑完,又满腹心事的托起脸,“其实晚点要宝宝也好,小迟这个人,别看他都结婚了,在外光鲜亮丽的,还领导大半个公司,其实内心还跟个孩子一样,幼稚鬼一个,长不大,让人操心得很。”
“当初他哭着跟我说对你做了那种事,我以为他会从此长记性,知道作为一个成年人,该有的担当和责任分别是什么,没想到都要当爸爸了,身上的孩子气还是没削减多少,他啊,就是被我叔叔阿姨惯坏了,做事不知轻重,遇见挫折也没个主意,又不敢跟叔叔阿姨说,只敢跟我说。”
许满一惊,池柠说的难道她第一次怀孕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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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当时杜曼玲为了骆家脸面,从没对外说过她有孕,池柠怎么是知道的?难道是杜曼玲自己跟池柠说的?
她求证似的问道:“你知道我曾经怀过孕?”
“知道啊,除了你和小迟,我比任何一个人知道得都早。”
池柠流露出回忆过去的神情,讲得有声有色。
“你不知道当时小迟在电话里跟我坦白这件事时有多慌,他跟我说,他犯错了,我问他犯了什么错,他吞吞吐吐就是不说,只问我要不要原谅他。你说我有什么资格原谅他呢?但是又怕他真的犯了杀人放火这种原则性错误,就告诉他,如果还有机会就补救,就尽力去补救。后来还是我自己猜出来的。我生气的跑去质问他,他才跟我坦白,说把一个大学同学的肚子搞大了。”
许满敏锐的抓住一个词:“大学同学?”
“对啊,大学同学,你们不是一个大学的吗?他这人幼稚到什么程度啊,连跟你发生了关系都不知道该怎么办,还得问我。我记得那时候是元旦吧,我问他,对方是谁?哪家姑娘?许满你不知道,他保护你保护得特别好,为了你的名节,一口咬定说不认识你,不说你的名字,我就骂他,有勇气做没勇气认!女孩子敢在一个人身上献出名节,那是真的喜欢才这么做!如果是个男人,就娶了她,为她负责!他死活不愿意,口无遮拦一通瞎说,什么自己还小,什么还没做好准备,什么真心另有所属,要不是我叔叔拦着,阿姨非狠奏他一顿不可!所以许满啊,跟小迟这种人谈恋爱呢,累得慌,也得亏是你,为人平和,心地善良,能包容他身上的这些缺点,换做其他人,早就跑了……”
许满听不下去了,她很想捂住自己的耳朵,不让池柠说的任何一个字进入脑子。
但就算捂住了,那些字,那些话,还是会在她的脑海里不住回响,一遍又一遍,不停歇似的。
所以,她其实是骆亦迟生活里的一个意外?
在骆亦迟心里,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同学?
没有喜欢过她。
甚至,从来都不认识她?
选择跟她谈恋爱,跟她结婚,每一步,每一个决定,都不是他自己真实的想法?
都有池柠参与其中替他做决定?
是这个意思吗?
对吗?
一直插在身体里的那根刺凭空冒出来,在许满载满爱意的心上,狠狠地戳刺了一下,破了,从洞口冒出红艳艳的血来。
初夜的记忆冲破牢笼,呼啸着摊开在许满眼前。
许满想起一个遗忘很久的细节。
那天,她用了室友送的栀子花味洗发水。
她从不曾对栀子花拥有特殊情感,那是第一次,她身上停留了这种味道。
池柠很喜欢栀子花,这不是什么秘密。
骆亦迟那么喜欢池柠,有没有一种可能,那一晚,他闻到她身上的栀子花香,错误的将她当成了池柠呢?
“你身上的味道,还是那么好闻,除了你,谁还会用这个味道……”
“让我亲亲你,好吗?……亲过了,我就彻底断了这个念想。”
“什么念想?”
“……喜欢你的念想。”
呕——
喉咙突然酸哽翻涌,许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捂住嘴,却还是没挡住刚喝下去的那口水,哇的一声,带着未完全消化的食物,弯腰吐了出来。
11. 第 11 章
后来这几天,许满没有去看望池柠。
倒是隔三差五的,会收到池柠发来的关切问候。
【肠胃炎好点了吗?】
【链接:肠胃炎牢记这些进食规则】
【链接:医生都不会告诉你,养胃的六种方法】
诸如此类。
每次许满都礼貌回复,但中心思想跑不过这几句:好多了,不用担心,别光想着我,你也多让小栀带你出去逛逛,运动运动,呼吸新鲜空气。
池柠住院后,骆亦迟把工作都往后排了,每天都很早下班,去医院里陪池柠。
以往许满还会抱怨两句,但这次她没生气,也没发表任何不满的态度。
骆亦迟爱干嘛就干嘛,她懒得管懒得想,索性眼不见为净,该做产检就自己一个人去,该和林逸沟通离婚协议的内容就积极沟通。
这样过了几天,池柠出院了。
许满礼尚往来给池柠去了个电话,表示要去探望她。
但池柠说经纪人已经给她安排了好多工作,几乎没有私人时间,许满只好作罢。
八月份,一个骄阳似火的午后,家族群里传来一个好消息,骆亦迟大伯家的孙女骆婷婷考上了全国排名顶尖的一所大学,要举办升学宴。
群里充斥着一片夹杂金钱和红包的热闹祝福声,许满跟这些亲戚不熟,但还是跟着,携红包送上了一句真心祝福。
升学宴当天,骆亦迟带许满去参加。
从起床开始,许满就觉得肚子不舒服。
小腹隐隐有一种下坠感,不影响行动,但无法忽视。
最近一次的产检结果不好,许满疑心要出问题,但还不到复诊的日子,犹豫要不要把升学宴推掉,去医院看看。
她对骆亦迟说:“我有点不舒服,今天不想去了。”
“哪里不舒服?”
“肚子疼。”
“肠胃炎?不是好了吗?”
骆亦迟是从池柠那里得知许满得了肠胃炎,后来还问过许满,许满说吃了药,已经好了。
许满:“肚子疼就只能是肠胃炎?”
骆亦迟反问:“你最近不就肠胃炎难受吗?”
“你见我吃肠胃方面的药了?”
“我天天回来那么晚,哪有时间见你吃药?”
许满懒得跟骆亦迟争执,白了骆亦迟一眼,拿上亲手给骆婷婷包的花束,“我一会儿要去医院看看,这束花你帮我交给婷婷,替我祝她学业有成,前程似锦。”
骆亦迟不懂许满又哪根筋搭错了,升学宴说不去就不去,大家看到他自个儿一个人去,肯定要胡乱猜测。
没接那束花,骆亦迟不耐烦安排道:“升学宴在中午,你先忍忍,下午我再带你去医院。”
“不用等下午了,待会儿我自己去,反正顺路,你把我放在医院门口就行,看完医生我再去找你们。”
“开玩笑,你一个人能行?”
“怎么不行?哪次上医院我不是一个人去的?”
“……”
骆亦迟哑口无言。
他不解的看着许满,以前乖巧听话的一个女孩子,怎么一结婚,就变了个人一样,天天阴阳怪气吊着个脸,说话一不注意,就跟吃了炮仗一样,婚前婚后,简直判若两人。
得,还是少说话为妙吧,不然一会儿又该吵架了。
上车出发,许满在手机上看了下产检医院当前医生的号源,结果上午的号一个都没了,下午医生又不排班,许满只得曲线救国挂了个互联网医院的号,紧急问询一下。
她把上次的检查报告和当下的感觉描述给医生,医生给出结论:胚胎发育不良,流产可能,请尽早就医。
许满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这个结果虽然早就预料到,但当医生宣布的那一刻,心里还是不可避免的难过。
本想借着这个孩子惩罚骆亦迟,没想到最先惩罚的是自己。
不被祝福的孩子,不用征求别人意见,会自己选择离开还是留下。
她的孩子,再一次做出了离开她的选择。
“骆亦迟,不用去医院了,我线上问过医生了,和我想的一样。”
“哦,那好,下午我带你回老宅,让我爸的私人医生给你看看。”
酒店里已经到了一批人。
升学宴的主人公骆婷婷穿着华贵靓丽的定制礼服,打扮得明艳动人,正开开心心和朋友们一起合影拍照。
宽敞可容纳几百人的小餐厅,愣是布置得比婚礼现场还高级吸睛。
许满送上鲜花和红包,让骆亦迟自己去跟亲戚朋友打招呼,自己则去找服务员要了杯热水,找到写着她名字的圆桌坐下,借着喝水缓解小腹的不适。
“曼玲啊,你看大哥家的孙女婷婷都上大学了,你什么时候抱孙子啊?我们这红包都准备好了,就等着给你添喜了!”
熟悉的声音引起了许满的注意,许满循声回头,果然看见表姨挎着杜曼玲的胳膊,正朝着她这桌一扭一扭的走过来。
不知道表姨跟大伯两家挂的是什么亲,反正表姨人是来了。
表姨看见许满,那装扮精致的脸上堆起一个生长因子自由疯长似的横笑,“哟,小迟媳妇儿在呢,刚才见小迟一人在外头帮着招呼人,还以为就他自个儿来了。”
许满站起来,把挨着的那几个椅子拉开,礼貌的请表姨和杜曼玲入座,“妈,表姨,你们坐。”
然后借口去卫生间准备逃离。
表姨热情亲切拦住她,“小迟媳妇儿,先别急着走,姨跟你说会儿话。”
许满是真不舒服,嘴唇都有点泛白了,忍痛勉力站直身子,说:“妈,表姨,我肚子不舒服,是真的想去洗手间。”
表姨表情极为夸张的“哎呀”一声,“什么肚子疼,我还不了解你们年轻人,净是找些乱七八糟的借口躲我们长辈。”
许满实在是讨厌表姨,听她这么直白,干脆自己也不管多么多了,已经矜持了这么久,不矜持一回又怎样,于是捂着肚子道:“哪能是借口呢,再不去要拉裤子了。”
杜曼玲皱眉做厌恶状,“对表姨怎么说话呢?这种粗鄙话都说得出口,不礼貌。”
“我要是真当场拉这儿了那才是真不礼貌呢。”
杜曼玲大跌眼镜,从没见许满这么失礼过,双目圆睁,不可思议的看着她,指着她的鼻子:“你你你……快去。”
许满解脱了,扯开一个敷衍的笑,小碎步腾挪,快速冲去了卫生间。
杜曼玲见她走远,别过脸,不满的对表姨抱怨:“乡野丫头,真是拿不上台面,本想千挑万选,没想到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就被这丫头捷足先登了。真是的,小迟怎么看上她了?”
洗手间这里很热闹。
骆婷婷拍完了照,和她的朋友们围在镜子前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的笑闹补妆。
都是充满青春朝气的女孩子,许满望着她们,眼底是盖不住的羡慕之情。
美好的青春年华,光明的未来,她无法拥有的两样宝贵东西,这些女孩子们全都拥有。
如果那个冬夜,没有遇见骆亦迟就好了。
没有遇见骆亦迟,就不会怀孕,不会摔那一跤,不会在复试当天流产。
她也会像骆婷婷一样,怀揣追梦的抱负,踏入知识的殿堂。
不需要有升学宴,也不需要谁的祝福,只要一个录取通知书,她就会非常满足。
她会结交新的朋友,会和新朋友一起上课,一起探讨,一起熬夜做课题。
而不是整天待在那个没有人气的房子里,等一个人回家,从白天等到晚上。
沉浸在美妆世界的少女们没有注意到许满,许满放慢脚步,弯腰,捂着肚子慢吞吞进了卫生间。
关上门,紧绷的身子终于得以放松,许满任由疼痛将自己包裹。
小腹像是被人抽打过,一阵一阵的,不断膨胀收缩。
时间在流逝,痛感在加强。
许满窝身坐在马桶上,难耐的揉着肚子。
这疼痛太过熟悉,她恨不得把手揉进去,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得到一丁点的缓解。
口腔里溢出一声呻x吟,许满深呼吸,眼角余光忽然暼到腿间内裤,神色一顿。
那原本白色的地方,不知什么时候沾染了大片鲜艳的红。
这是……要生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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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快,怪不得这么痛。
该怎么办?
许满全部注意力和力气都在肚子上,无暇顾及其他,只能勉强分出些神来思考,接下来是该坐在马桶上继续等?还是赶紧去医院。
仅权衡了一秒,她便有了结论。
抽了点卫生纸囫囵垫在内裤上上,许满整理好衣服,扶着墙出去了。
刚走到走廊,电话响了。
许满靠坐在墙边,从包里掏出手机。
骆亦迟在电话里听起来很不高兴:“你去哪儿了?妈和表姨不就想和你说说话,你怎么把她们晾那儿就自己走了?还说话那么难听。”
疼痛是一阵一阵的,疼起来根本说不出话,许满只能趁阵痛过去的时间,勉强说上几句。
“我……我告诉她们了,要去卫生间啊。”
但她无法大声,姑娘们的声音又很吵闹,她不确定骆亦迟听见了没有。
“什么?”
“我早上我不是跟你说过,我不舒服……肚子疼。”
“肚子疼?你在卫生间?”
“嗯……是啊,妈没跟你说吗?骆亦迟,我……,你去帮我,买点卫生巾好不……,我流产……”
“你说什么?大点声。”
“我要流……”
“别说话,我看见你了。”
骆亦迟挂了电话。
几秒钟后,骆亦迟出现在了许满面前。
“蹲在这里做什么?这么多人看着呢,快起来,刚表姨给了我一个方子,说可管用了,能一举得男,我妈她着急抱孙子,等下午回了老宅,我让我爸的医生先看看,靠谱的话我们就是试试。”骆亦迟一边喋喋不休,一边伸手去拉许满。
走廊里空调开得很足,许满疼得身上出了一层密密的汗。
她没力气抬头,皱着眉,痛苦的瘫坐在地上。
骆亦迟对她说了什么,她一个字也没听清,只知道那人不耐烦的向她伸出手的时候,她条件反射,迫不及待搭了上去。
“骆亦迟,我走不动,你去帮我买点……”
“买什么?等我一下。”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音响起,骆亦迟抽回手,“我接个电话。”
许满惨白的手悬在半空,冷气打下来,汗湿的手心传来阵阵凉意,一路蔓延,缓缓的,窜向心底。
“喂?小栀?池柠怎么了?……热搜?什么热搜……简直胡说八道!我都结婚了,怎么可能跟她是那种关系!……你先别管那么多了,你看住池柠,别让她看手机,也别让她胡来,经纪人也在那儿是吧,你们等我,我这就赶过去。”
骆亦迟满脸担忧的挂了电话。
姑娘们爽朗的笑声从卫生间里漫出来,骆亦迟听见有骆婷婷在,叫了她一声:“婷婷?”
骆婷婷探出头。
骆亦迟说:“帮我照顾一下你小婶,她肠胃不舒服,你给她端点热水来,我有点急事,得去处理一下。”
然后看向许满,“你先忍一忍,在这儿等着我,我去池柠那里看看,如果没什么事儿的话,我就回来。”
丢下这句话,骆亦迟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出发前,许满想让骆亦迟带她去医院,骆亦迟说了什么?
说让她先忍忍。
现在,她实在难受,他还是让她先忍一忍。
她很想说,她有事,她不能忍,她等不及了,可他,连她说话的机会都不给。
——如果我和池柠同时掉河里了,你先救谁?
那天晚上,许满这样问,骆亦迟没给她答案。
在没落实之前,许满曾隐隐期待,她心中的那个答案,是个错误答案。
而现实给了她致命一击,不留任何情面的,打碎了她所有的美好幻想。
一切都是自欺欺人。
爱与不爱,如此明显。
疼痛再次袭来,许满已经没有说话的力气了。
她一直以为自己不怕疼,直到现在,她才知道,世上没有哪一种疼,会让她疼到极致,哭都不哭出来。
此时此刻,她体会到了。
最深刻的疼,不是疼在身上,而是疼在心上。
12. 第 12 章
“小婶,小婶?你怎么了小婶?”
“呀婷婷,快看,你小婶身下有血。”
“血?”
骆婷婷忙往许满身下一看,忽然大惊失色,当即不顾形象扯开了嗓子,朝阔步小跑的骆亦迟的背影大喊:“小叔,骆亦迟!先别走!小婶大出血晕倒了!!”
嘹亮嗓音回荡,很多人都听到了,但已经走出门口的骆亦迟没听见。
他是被追出去的骆婷婷的朋友拽回来的。
骆亦迟听闻情况还很诧异,“什么大出血?”
骆婷婷恼火指责他,“你站那儿干嘛?那么大声喊你你听不见吗,流血了就是流血了,你不会看?”
骆亦迟挥开人群,迟疑的走上前。
只见许满双手捂着肚子,脸色煞白的倒在骆婷婷一个朋友身上,汗湿的额上沾着碎发,眉头紧皱,嘴巴紧抿,看起来十分痛苦的样子。
“许满?”
她叫了叫许满,见她不应,又伸手推了推她。
许满纹丝不动。
不应该啊?
肠胃炎而已,怎么晕倒了?
身子这么虚弱?
“婷婷小叔,婷婷小婶下面很多血。”
骆亦迟便去看许满身下,果然有一大片血渍。
这出血量……
不对,肠胃炎不会这么出血吧?
见骆亦迟手足无措,骆婷婷问他,“小叔,小婶上次例假什么时候你知道吗?会不会是例假来了?”
骆亦迟摇头,“不知道,她从不跟我说这些。”
骆婷婷:“那小婶来例假时有疼晕过吗?”
骆亦迟再次摇头,“不知道。”
骆婷婷:“小婶有跟你说今天来没来例假吗?”
骆亦迟依旧摇头,“她只说得了肠胃炎,肚子疼。”
骆婷婷匪夷所思:“小叔你怎么一问三不知?你没有常识吗?你看这像肠胃炎吗?你长着嘴,她不说,你不会问呐!”
这时,一个朋友缓缓道:“我感觉有点不正常,即使大姨妈出血,也不会出这么一大片吧,要不还是叫一下救护车?”
“对对,赶紧叫救护车。”
二十分钟后,救护车把许满接走了。
目送骆亦迟跟着一起上了车,骆婷婷的朋友不禁问了一个问题。
“婷婷,你小叔和小婶真是夫妻吗?我怎么看着不像呢。”
“是真实夫妻啊,去年他们婚礼我还参加了呢。”
“可我看你小叔并不关心她啊,倒是刚才听他接了一个电话,提到池柠,就是你那个大明星小姑,一下就慌了神,丢下你小婶就走了。”
“他和池柠从小一起长大,关心关心不很正常吗?”
“你小叔这表现,不只是关心吧?你没看今天上午的热搜,狗仔们都说,你小叔是池柠的神秘新男友呢?”
“狗仔捕风捉影瞎写的你们也信?池柠换男友如换衣裳,次次被拍到次次不同,其中一个身形跟我小叔撞款了也有可能吧?”
“关键你小叔这态度,让我不得不相信啊。”
“怎么不得不相信了,什么瓜?你给我看看,我判断判断。”
“喏,就这个,当红偶像剧女主住院,陌生男子日日探望,不仅有说有笑陪同,还夜宿女明星家直至天亮才出。婷婷,你不是说,池柠以前寄养在你小叔家吗?仔细一想,这种寄养关系,不更方便打掩护吗?”
狗仔照片虽然拍得模糊,但骆婷婷还是一眼认出,那个拥着池柠瘦小肩膀正笑得一脸荡漾的男人,正式骆亦迟。
“姐弟之间这样不是很正常吗?我不信你们在家跟自己的哥哥弟弟没这样搂抱过……”
骆婷婷忽然卡壳,她想起很久以前,亲戚之间流传的一些关于骆亦迟和池柠的闲话,神色忽然一变。
“你们先聊,我有点事去问下我爸妈……”
.
许满迷迷糊糊醒来,是在医院里。
骆亦迟站在病床边,医生絮絮叨叨在跟他嘱咐一些内容,他一个劲儿的点头:“是是是。”
许满听了几句,都是关于自己的,结合对话,隐隐约约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医生走了,骆亦迟回到病床边坐下,抓起许满的手,抵在额头上,闭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许满没吭声,不动声色的把手抽走,翻了个身。
骆亦迟哑着嗓子:“许满,你醒了?”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像是怕吵醒她似的。
许满一动不动,保持匀速的呼吸,没有回答,仿佛还在睡着一样。
又过了很久,骆亦迟再次开口,不是质问,只是用平平常常的陈述口吻,叹息着,“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怀孕了。”
许满还是没说话。
骆亦迟又说:“你知不知道,我听到这个消息,有多惊喜,多难过,多生气。”
他的语气里满是惋惜和懊恼,让许满产生一种错觉,就好像,他失去了某件很宝贵的东西一样。
但许满没说话,她很平静,平静得甚至有点反常。
她的喉咙里像卡着一块烧红的炭,哽得难受,但她不想哭,也不想生气,哭和生气有什么用呢,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她更难过更伤心罢了。
很久,许满觉得没那么难受了,才慢慢的开口。
“告不告诉你有区别吗?结果不都是一样的。”
“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会选择我,而不是池柠吗?”
病房里落针可闻,空调发出嗡嗡的运转声。
骆亦迟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不知道是不想回答,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其实答案没有对错之分,许满并不期盼骆亦迟能给她一个答案,不管那个答案是她想的那个,还是不是她想的那个。
不重要,都不重要了。
许满深吸一口气,问他一个问题。
“骆亦迟,你知道你很变态吗?大家都知道你喜欢池柠吗?”
杜曼玲生日那天晚上,许满这样说过一次。
那次骆亦迟只当是许满生气时的胡言乱语,没放在心上。
现在,许满又提起来,骆亦迟忽然警觉,可能,许满是真的在意这件事。
“我和池柠,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的呢?”
骆亦迟不敢看许满的眼睛。
他承认,青春期懵懂之时,确实曾对池柠有过一段超乎寻常的想法。
那时池柠寄住在他家,正逢骆彦怀和杜曼玲事业蒸蒸日上,对于他和池柠的照顾有所疏忽。
池柠比骆亦迟大两岁,两人上的是同一所小初高一贯制国际学校,平时一起上下学,除了上课,几乎天天黏在一起。
就有同学问骆亦迟了:“你跟高中部的池柠是什么关系,怎么形影不离的?我爸妈说她寄住在你家,是你爸妈给你找的童养媳,她长得还怪好看的,你们进行到哪一步了?几垒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那时骆亦迟刚上初三,已经接触过生理课,知道了点男男女女那些事儿。
骆亦迟象征性的反驳了几句,就臊得浑身发烫,“滚几巴旦,她是我姐,我们怎么可能干那种事?”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没人知道的地方,想法早就出卖了他。
他上课时会不由自主想念池柠,眼神眺望池柠教学楼的方向。
睡觉时也会频繁梦见池柠,醒来湿了裤子。
骆亦迟意识到自己肮脏龌龊的想法后,看池柠时的眼神,便不自觉带了点异样色彩。
连池柠洗好挂在阳台上的内衣,都思想旖旎,不敢直视一眼。
一个周末,在同学的教唆下,他写了一封情书,趁池柠洗澡时,偷偷塞在了池柠枕头下。
情书塞过去后,池柠一直没有反应。
那几天,骆亦迟魂不守舍,度日如年,上课学习全不在状态。
池柠的一个动作一个眼神,都能让他浮想联翩,过度解读。
直到第二个周末,池柠从家里搬了出去。
那天杜曼玲没去公司,在池柠走后,拿着粉红色的情书,生气的拍在了骆亦迟脸上。
“我让你们做姐弟,你却存了这种心思?要不是保姆收拾房间看到,你们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骆亦迟吓哭了。
“妈,池柠呢?”
“你对她有那想法?她哪儿还有脸面住我们家?”
“你把她赶走了?”
“她自己走的。”
后来,池柠一直躲着骆亦迟,在学校里碰到,都会自觉绕开十米远。
一次课间,骆亦迟拦住她,把她拉到隐蔽角落,逼问他:“为什么躲我?为什么要把情书交给我妈?”
池柠很苦恼的说:“如果不是阿姨拿着你写的信来找我,我根本就不知道,原来你喜欢我。这些天我一直在想,该怎么跟你说。”
她斟酌着语句,尽量不伤害骆亦迟的自尊心,又小心的维护着这珍贵的姐弟关系。
“我很感谢叔叔阿姨给了我第二个家,不仅衣食住行上从没亏待我,还让我上这么好的学校,我是心存感激的。正因为心存感激,所以我不能伤他们的心。他们对我来说,不是父母,远胜父母,我很珍惜这个家,也很珍惜你这个弟弟,但姐弟怎么能谈恋爱呢?小迟,你对我来说,只是弟弟,仅此而已。下学期我就高三了,我已经跟叔叔阿姨表明,明年毕业后,会去法国跟我妈妈团聚,在那里完成大学课程。”
骆亦迟表情凝固,“可是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呐,能在一起的。”
“没有血缘,胜似拥有血缘。小迟,我和你的关系,只能有两种,要么姐弟,要么陌生人。”
后来,池柠真的去了法国。
那段时间,骆亦迟的人生整个陷入了黑暗。
他通过各种方式联系池柠,但池柠从不给他回应。
哪怕他做出辍学绝食这样极端的事,池柠就像消失了一样,也对他不管不问。
似乎真的把他当成了一个陌生人。
骆亦迟上了高中,把大学目标设成了池柠法国在读的大学。
杜曼玲知道他偷学法语,偷偷联系法国学校,却什么都没做。
直到高考完之后,骆亦迟拿到了法国签证,杜曼玲告诉他,他已经被连城市内的一所大学录取,他不能出国,他得在连城读完大学。
骆亦迟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拿出法国大学的offer,说:“我没填国内大学。”
杜曼玲翻着他的签证:“是的,你没填,我帮你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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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当着骆亦迟的面,杜曼玲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拿起剪刀,对着签证毫不犹豫的咔嚓一声,在骆亦迟目瞪口呆的眼神里,将厚厚的签证剪成了碎片。
骆亦迟疯了,赶紧去抢已经来不及,几乎歇斯底里,“妈你干什么啊?你知道我为了它多不容易吗?”
杜曼玲气得声音都颤抖了,“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可我能怎么办?整个连城都知道你们是姐弟,你去听听外面的流言蜚语,把你们说得有多不堪有多恶心,把我和你爸说得有多难听?是我的疏忽,竟然没有一早发现你俩的不对劲,让你差点背上□□的罪名!我不会同意你和池柠在一起,哪怕一秒钟!除非我死了!就算你恨我,我也要不遗余力阻止你们!想见池柠,只能趁早死了那份心,你什么时候不喜欢她了,我什么时候让你们见面!”
“可是,我们不是亲姐弟啊?”骆亦迟跪坐在签证碎片里,撕心裂肺的说。
杜曼玲脸色铁青:“在这个社会这个环境,不论是不是亲的,你们都会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你们都不能在一起!你是我唯一的儿子,我还能害你吗小迟,我都是为你好啊。”
“你们不用为我好,我不在乎,真的,一点都不在乎……”
“你不在乎,可是我和你爸在乎,池柠在乎!这事儿没商量,只要不是池柠,其他谁都行。”
那是骆亦迟第一次见到杜曼玲这个样子,原来爱她疼她的妈妈,手段这么无情这么狠绝。
骆亦迟怕再也见不到池柠,后来听话,乖乖上了连城市内的大学。
他没有再找池柠,两年,没有打听池柠的任何消息。
第三年寒假,池柠回国,那时池柠在法国已经是个小有名气的广告明星,国内有个导演看中了她,认为她符合MV女主角的形象,便邀请她回国拍摄一段MV。
池柠借此机会,在国内待了一段日子,来时还带了一个长得很帅的法国男朋友。
骆亦迟重新见到池柠,表现得很自然,不仅没失态,还姐夫姐夫的叫着池柠的男朋友,让他不要欺负池柠,不然他这个做弟弟的不会放过他。
杜曼玲冷眼旁观,放任他们相处了一段时间,发现骆亦迟没有做出任何逾矩的事,后来还早早的回了学校,连池柠回法国,都没有来相送。
杜曼玲彻底放下心,是在池柠第二次来的时候。
池柠的法国男友在酒店劈腿被池柠逮了个正着,池柠气急败坏,和男朋友扭打起来,惊动警察,被叫进了派出所。
那天杜曼玲和骆彦怀都在忙,没空去接池柠,是骆亦迟去的。
池柠第一次遭受情伤,哭得很伤心。
骆亦迟安慰她:“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世界上那么多男孩子,帅气多金的,温暖深情的,孔武有力的,年轻漂亮的,姐你长这么美,随便勾勾手指,哪个不任你挑选?那个法国佬有什么好?抬头纹跟半永久似的,我觉得他配不上你。你看我手机里这些朋友,个个都是清纯男大,各个都单身,你喜欢哪一个,我去给你当说说,但是这个不行哦,这张是我,你首先得排除我。”
当时杜曼玲就站在不远处听,骆亦迟这些话,让她以为,他是真的放下了。
后来池柠多次往返国内,杜曼玲不但每次都邀请她来家里玩,还帮她找了房子,方便她回国的时候长住。
骆亦迟保持着很好的分寸感,一口一个“姐”的叫着,似乎已经忘了喜欢池柠这件事,也忘了当年那场不伦之恋。
之后不久,池柠的工作重心转移到了国内。
一直到那部校园剧选角,池柠才跟她在法国的妈妈正式告别,回了国。
……
骆亦迟絮絮叨叨的说出这些往事,最后斩钉截铁的宣布,“虽然曾经我确实对她有过想法,但那只是曾经,我和她现在只是姐弟关系,和对你是不一样的。”
许满望向窗外,明明眼眶又酸又涩,但心情却极度的复杂冷静。
有的人很会说谎,但身体力行,做的事,却与谎言背道而驰,截然相反。
“你还在骗我。”
骆亦迟抬眼:“什么?”
“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我和她当然不一样。你爱她,不爱我。”
许满缓了缓。
“骆亦迟,大四那年冬天,在KTV安全通道门那里,你把我当成了她,是吗?”
骆亦迟浑身一震,如遭雷击。
“真恶心。”许满说。
她尽力心平气和,“那天我身上有栀子花香,你把我当成了她,后来你给家里买栀子花味的东西,是想闻香思人,还是想把我浸成栀子花味的,当成她的替身养在身边?”
许满惨笑一声,“不,说我是替身,都抬举我了,我连代餐都算不上,怎么能称做替身?”
骆亦迟哑口无言,张了张嘴,想解释,却不知道该怎样解释,许满才会相信,只能苍白无力的沉默着。
许满慢慢闭上眼睛,她觉得好累,累到不想呼吸,不想思考。
“这是我第二次怀孕了,骆亦迟,你看,他又没有了。”
“像极了我们的婚姻,始于意外,不被祝福,没有期待,自然也结不出果来。”
落针可闻的病房里,许满如鲠在喉,平静的说着。
“就让我们错误的开始,正确的结束吧。”
“骆亦迟,我们离婚吧。”
13. 第 13 章
许满不需要住院,打完点滴,当天便出院了。
她回家躺了两天,骆亦迟在家照顾了她两天。
许满几乎不跟骆亦迟说话,偌大的房子里,最亲密的两个人,像陌生人一样,除了睡觉吃饭会碰一下面,其他时间,都各过各的。
第三天,由于公司堆积的事物太多,电话一通接一通,骆亦迟不得不回公司处理,便离开了。
许满听见关门的声音,目光空洞的望着天花板,好久,才慢吞吞从床上爬起来。
她留在这个房子里的东西不多,除了婚后添置的一些衣物,基本上都是大学毕业时带过来的。
收拾起来没有花费太多时间和精力,不过一个简简单单的行李箱,就能装下这一年多来的所有。
摆放在客厅里的插花这两天没有照顾,有几枝娇贵的,花瓣都枯萎了。
许满认真的整理了这些插花,整理完,坐在桌子前,凝视着无名指上的戒指,发起了呆。
婚戒在灯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像在柜台里摆放时那样,璀璨夺目。
她手指瘦长,圈号11的戒指戴上都有点松,但当初购买的时候,看中的款式就只剩下这个圈号。
骆亦迟见她喜欢,出手买下了它,然后去男款柜台,挑了个他自己中意的款式,还说:“没必要非得买一对的,选个自己喜欢的凑一对得了,结了婚谁还天天戴啊。”
后来果然如骆亦迟所说,那枚男戒,就只在婚礼当天出现在她手上,婚礼结束后,就没再见过。
许满轻轻转动手指上的戒指,当初戴上的时候轻轻松松,如今取下来,也几乎没费力气。
但奇怪的是,这样一个不合适的戒指,不过在她无名指上待了一年多的时间,竟也留下了一圈白白浅浅的细痕。
戒指内圈刻了一小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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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枚婚戒,曾见证过骆亦迟对她的誓言,陪她走过这段孤独失败的婚姻,如今,又要亲眼目睹她无疾而终的爱情。
哒的一声,金属碰撞大理石,发出清纯的声响。
许满转身,提起行李箱,步伐坚定走向门口。
她没有回头。
一些路,一旦走过,受了伤,就不想再回头了。
.
“喂,骆先生吗?您好,我是律师林逸,这里有一份文件需要您签署一下。”
骆亦迟盯着桌面上摆放整齐的文件,他都一一过目并签字了,不知道还遗漏了哪个。
对方是个女人,公事公办的口吻,声音听起来很陌生,不像是认识的人。
这几日因为许满的事,骆亦迟本就心情郁闷,公司堆积的事物又一个接一个的处理不完,搞得人焦头烂额,现在这又不知道哪儿冒出的新员工,连最基本的规章制度都不懂,一个电话打过来就让他签字。
什么法律文件这么重要,还打到他私人手机上?
骆亦迟上来就是一顿教训。
“新来的?公司规章制度忘了?法务部主管没告诉你,需要签字的文件要一并交给总裁办秘书,秘书整理好了才会交到我手上?”
对方完全没被他这番话怵到,等他训完,才礼貌开口。
“骆先生,您好,我是许满的律师,林逸。许女士交代我,此次离婚所有事宜,全权交由我处理。”
“什么?”
骆亦迟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电话里这个女人在胡说八道什么。
林逸冷静重复:“许女士已经向你正式提出离婚,并且全权交由我代理,骆先生,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吗?”
“离婚?谁同意她离婚了?!”
“许女士已经预想到您拒绝离婚的可能,所以委托我写好了离婚协议书,如果您拒绝签字,那么我将会代替许女士向您提起离婚诉讼。”
林逸一板一眼,说的每一个字都骆亦迟烦闷的心情上添了一把火。
许满竟然真的要跟他离婚?
不是开玩笑?
还如此正式?
招呼都不打一声,找了个律师就来跟他谈了?
他同意了吗?
没有!
他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骆亦迟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去即将喷涌而出的情绪,沉稳的,一字一顿道:“我说了,我、不、同、意、离、婚!”
“骆先生,这恐怕由不得您了,离婚协议书已经通过到付的方式,同城加急一式两份分别邮寄到您的家里和公司,稍后您就会收到,请您签好字之后,再邮寄回来。”
“谁让你寄了!许满呢,让许满跟我说话……喂?喂!”
嘟嘟——
林逸挂了电话。
骆亦迟立刻回拨了过去。
电话接通,林逸没给骆亦迟开口的时间,冷冰冰的说:“骆先生,我只回答您关于离婚协议书的内容,如果您对某项条款不满意,我们可以再协商,其他的,恕我无法回答。”
说完,再次挂了电话。
在离婚协议书到达之前,林逸拒绝与骆亦迟沟通。
骆亦迟竭力压抑的怒火腾的一下,燃了起来。
薄薄的手机在他手里发出咯吱咯吱的挤压声响。
许满这样做,是不是还在生气?
她凭什么生气?
他都没怪她隐瞒怀孕的事,她凭什么生气?
骆亦迟越想越恼,表情紧绷,后槽牙几乎咬碎,抄起电话就给许满打过去。
“对不起,您呼叫的用户已关机。”
冰冷的电子提示音从听筒里传出来,骆亦迟气得胸腔剧烈起伏,不信邪的挂断又打一次。
电子提示音毫无意外再次响起。
骆亦迟鼻孔冒烟怒火中烧,转而编辑了一条信息:
【你又在发什么神经?刚才有个姓林的律师给我打电话,说你要离婚?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
刚点了发送,一个红色的感叹号出现了。
从来都是骆亦迟主动删人拉黑,他还从未在许满这里受到过这样狠绝的对待方式,双眼死死盯着那对比强烈过于醒目的感叹号,怒火倏地掀起三丈高,彻底炸了。
好,好,好,许满,真是小瞧你了,你有胆量了是不是?竟然还会拉黑删除这一套了!
对你这么好,供你吃供她穿,让你安心在家当一个阔太太,别的同龄人这时候都在朝九晚六做牛做马,你已经先一步实现了阶级跨越,你到底哪里不满足,执意要跟我离婚?
你不是爱我吗?爱我为什么还要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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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离婚?
“艹!”
骆亦迟觉得面子都丢光了,越想越气,紧绷的神情渐渐扭曲,抓起手机狠狠地砸在了桌子上。
然而一个手机并不能将他的愤怒平息,他叉着腰,抓狂的办公司里踱来踱去,越想越恼越想越气,直接抄起车钥匙和屏幕碎裂的手机,拉开办公室的门就冲出去。
门一打开,对上一个探头探脑的脸。
秘书赵靖闻立刻站直了,肃整衣襟,收敛起八卦的表情,清了下嗓子,无视骆亦迟比锅底都黑的脸色,双手递上一份文件:“骆总,您有个到付快递,是走公账还是……?”
快递包装地址上“律师所”三个字闯入眼睛,骆亦迟太阳穴突突狂跳,心梗的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抬手就把文件给扇飞了。
“什么狗屁快递?给我撕了!”
“……”
赵靖闻望着气急败坏的小骆总的背影,默默去填了张报销单。
.
人不顺的时候,喝水都会呛。
许满说过,从公司到家这段路,要经过二十三个红绿灯。
二十三个红灯,骆亦迟不仅每个都打卡停顿了,还差点撞到一个买菜的老太太,一群放学的小学生,和一个骑着电单车送花的外卖小哥,并且因为见缝插针的加塞,收获了好几个司机的破口大骂。
他的素质在今天彻底崩盘,解锁了路怒症,像得了红眼病一样,一路上骂骂咧咧嘴里就没停过。
半个小时的车程,愣是因为种种意外,比平时多花了十多分钟,才到家。
到家后一开门,没见到许满的影子,满是夕阳余光的大客厅里,杜曼玲端正的坐在沙发上,悠哉悠哉的品着茶,看见他进来,说:“怎么这么早下班?”
“妈你怎么来了?”
两人异口同声。
杜曼玲放下茶杯,颇有些阴阳怪气的说:“我来看看我又一次不小心流产的儿媳妇,谁知道来了竟然不在,也不知道跑哪儿去浪了,流产了,不家好好养身体。给你们打电话呢,一个两个的,又全都打不通,白白让我从中午等到现在,幸好当初你给了我一把钥匙,不然,我还不知道在哪儿流浪喝西北风呢。”
“许满不在?”
骆亦迟只关注到这个信息,迈着大步跨进房内。
落日余晖穿透宽敞明亮的落地大玻璃窗,映入客厅,给室内的一切都染上一层金色光辉。
骆亦迟被一个璀璨的东西吸引,顿住了急匆匆的脚步。
那东西安安静静躺在桌子上,小小的一个,浸沐在夕阳的光晕下,折射出无数耀眼的光点。
鬼使神差的,他向着这个东西走过去。
他看到了一枚戒指。
一枚许满天天戴在无名指上的钻石戒指。
骆亦迟拿起它,举在光下仔细的看。
一行刻着他和许满名字缩写的花体字就这么跃进了眼睛里。
离婚?
这脾气闹得还真不小,连婚戒都不要了!
忽地,他猛然意识到什么,鞋都顾不上换,箭步冲进卧室。
样板间一样干净整洁的卧室里,骆亦迟急匆匆打开柜门,果不其然看见,属于许满的那几个格子里,空荡荡的,一件衣物都没有了。
14. 第 14 章
“找什么呢?翻箱倒柜的。”
杜曼玲跟在骆亦迟后头进来。
骆亦迟现在满脑子都是许满要跟他离婚这件事,根本听不见旁人的任何问话,一味神情紧绷的翻找着,固执的想要找到一些许满是闹脾气,不会离开他的证据。
杜曼玲疑惑的看他动作,满眼不解,“儿子,你怎么了?我看你有点不对劲。”
不说这句话还好,一说,骆亦迟皮球一样泄了气,绷不住了,“许满把自己的东西都拿走了。”
“把自己的东西拿走了?什么意思?”
“她要跟我离婚。”
“离婚?”
“对,离婚,律师都找好了,离婚协议书也准备好了,已经让律师寄给我,就等我收到后签字了。”
“快递?你等等。”
杜曼玲转身回到客厅,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一个快递文件袋。
“是这个吗?你回来之前送来的,我看寄件地址是律所,还以为你们惹了什么官司。”
看到熟悉的快递包装,骆亦迟立刻炸了,“妈你干嘛签收啊!”
平白无故被这么一吼,杜曼玲也跟着嗓门大起来,“我又不知道这里面是什么东西,你冲我吼什么,我贴了快递费都没冲你发火,你还大声朝我撒气?”
“妈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就是……,”
骆亦迟脑子嗡嗡的,双手举在耳边,颓然无措道:“我没想到许满会跟我离婚。”
“不就离婚吗?芝麻大点事儿,整得跟什么似的。”
杜曼玲一点都不惊讶,相反,倒是有点称心。
但又见不得骆亦迟这个样子,只好好言规劝道:“不就离个婚吗?离了好,正合我意,我早就看不惯她了。”
说着仿佛打开了话匣子,一一数落起许满的不是来。
“之前碍着你的面子,我从没说过许满的不是,现在既然你们感情破裂了,我也不顾忌那么多了,实话告诉你吧儿子,许满这人我一开始就没看上,家世普通,长相平平,配你差远了,性格也小家子气,还情商低,不会说话不会办事的,不仅对你的事业无益,我们骆家带她出去也没面子。要不是当初她未婚先孕,我压根不会同意这门亲事,我都怀疑她是算计好了的,不然,凭她这种出身,哪里能够得上我骆家儿媳妇的身份?”
“现在她要离婚,告诉你,没那么容易,我们骆家不是旅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一个农村丫头,还有资格跟我们提离婚,我们对她够好了,吃穿用度一应俱全的供着,她嫁进来那是高攀,招呼都不打一声说离就离,就算是离,也应该是我们跟她离。儿子,听我的,别垮着个脸,振作起来,别被她拿捏了。”
骆亦迟不是第一次从杜曼玲口中听到这些描述,但第一次,她试着维护许满,“妈你别这么说,许满没有这样,她就是跟我生气,闹别扭呢。”
杜曼玲瞪了骆亦迟一眼,冷脸道:“她都要跟你离婚了,你还维护她?你是不是舍不得?”
骆亦迟一愣。
他舍不得?
对啊,他好像是,舍不得。
不对,他不是喜欢池柠吗?
他不是对肉_体背叛池柠充满了负罪感?痛恨自己,便将这份过错一同怪罪在许满身上,要让她一起承担,所以才不喜欢她吗?
现在许满离开,他应该高兴才是,为什么会难过?会不舍得?
“听妈的,离就离吧,离了之后妈给你做主,找个门当户对好拿捏的。你们现在没孩子,瓜葛少,这婚也能离得干脆,不过事先说好,属于我们的钱,一分都不能给她!”
杜曼玲说完,撕开了快递袋。
她一目十行浏览完这份离婚协议,发现许满提的那些要求,除了婚后正常所得,一分都没多要。
这许满还算拎得清,嫁进来没给骆家做过贡献,现在要走了,也没有狮子大开口狠敲一笔。
几万块钱,她一个包的事儿,当场就能给清,不用拖拉,签完字一领证,关系就结束了。
本来还因为许满又流产而心情不好,想来劝导她几句,现在好了,要离婚了,事儿也省了。
杜曼玲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只盼望骆亦迟赶紧把字签了,她也好张罗着给他再安排个门当户对的亲事。
“都提前签好字了,就剩你了,喏,儿子给你,你先看看,我给你找支笔来。”
骆亦迟下意识推开那几张纸,执拗的不看一眼。
“除非她跟我说清楚,否则我不会签的!”
“她现在人都走了,上哪儿跟你说清楚去?”
“她上哪儿我就去哪儿找她!”
可是许满能去哪儿呢?
骆亦迟想,对的,应该有个人知道。
拿起屏幕四分五裂的手机,在蛛网似的屏幕里,骆亦迟找出林逸的那串号码,拨过去。
电话接通,他依旧是那副质问的口吻:“告诉我,许满她去哪儿了?”
林逸公事公办的回答:“骆先生,是我说得不够清楚吗?我只负责离婚事宜,其他的一概不问不答。”
骆亦迟:“你一定知道许满在哪儿,你告诉我,否则我不签那鬼协议!”
林逸处变不惊,反问骆亦迟:“许女士去哪儿,骆先生你做为丈夫,不应该比我更清楚吗?”
“我要是知道我还问你?”
“你作为丈夫都不清楚,凭什么觉得,一个和许女士只见过两三面的律师会清楚?还有,骆先生,作为律师,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下,正常分居达到两年,是可以自动离婚的。”
当头棒喝!
骆亦迟怔住了。
看来许满是铁了心要跟他离婚。
无论他签还是不签,这场婚姻最后也会以失败来收尾。
许满说得没错,他们的婚姻是结不出果来的。
放下手机,骆亦迟开始认真思考,许满会去哪里。
他思考了很久,一直等到将脑海里许满会去的地方搜索了个遍,才意识到,自己根本得不到答案。
许满在这个城市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唯一有联系的地方,就是老宅。
但这时候许满不会去老宅。
她会去哪里?
酒店吗?或者回了她老家?
结婚一年多,骆亦迟没记住许满的身份证号码,没留意过许满身份证上的那串地址,更没去过许满老家一次。
他只知道,那是连城东边一个叫做桑溪镇的小县城,具体地址是哪里,他并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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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中许满跟他提过几次,是在去年过年的时候,许满查好导航,告诉他开车走高速,两个小时就到了,当天去还可以当天回。
他没放在心上,带着全家和池柠一起去海南过了个年,就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后来过完年,许满不提了,他也就忘了。
骆亦迟颓丧的垂下手。
杜曼玲皱眉望着他这副丧气样子,气急败坏:“你就这么不想跟她离婚?”
骆亦迟双手盖在脸上,声音闷闷的从指缝里传来,“妈,你不懂。”
他其实说不上来许满哪里好,没结婚前,许满是个闷葫芦,没脾气,温吞的跟根软面条一样,但胜在温柔体贴,乖巧懂事,事事都依着他。
后来结婚了,许满还是那副样子,极少对他发脾气,顶多会唠叨他乱丢东西,或是嗔怪他在外面玩得太晚不回家。
这样温顺不惹事的许满,给了骆亦迟放纵的资格和底气,让他单方面的以为,不管多放肆,多离谱,只要在原则之内,许满都不会责怪他,不会对他怎样。
后来发生变化,是在涉及到池柠的时候。
只要提到池柠,许满就会像变了一个人,会对他生气,会跟他吵架,会不理他。
但抛开与池柠的矛盾,许满还是爱他的,她会顺着他的心意,让他因为工作太晚而深夜晚归时,还能吃上一碗舒心暖胃的热饭。
骆亦迟享受这样有烟火气的日子,也习惯这样有人挂念有人照顾的日子。
没有人是完美的,许满不完美,但杜曼玲说的那些缺点,在骆亦迟看来,都不是缺点。
可是现在,这个对他生气,给他做饭,宠着他的人要离开他了。
他想不明白的是,许满为什么要跟他离婚?
她不是爱他吗?
爱他怎么会离开他呢?
离开他,她能做什么呢?
骆亦迟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觉得,事情不应该是这样子的。
离婚协议不能签,签了,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许满就真的不会回来了。
“妈,你先回去吧,我想静静。”
骆亦迟疲惫的说。
.
坐在回老宅的车上,杜曼玲越想越不对劲。
骆亦迟看起来很不甘心,所以才不愿意跟许满离婚。
要说这许满,穷丫头一个吧,却精明得很。
一声不吭的,就把骆亦迟置入了被动的境地里。
早早就准备好了离婚协议不说,还特意把婚后财产算得很少,不仅减少了很多扯皮的时间,还能给骆亦迟留个不争不抢的好印象。
哪个离婚的不想分走婚后一半家产?身为公司大股东之一,她见得多了,骆家企业里每年都不乏离婚的员工,算得精细的,连对方的社保公积金都要分走一半。
她许满为什么什么都不要,只要自己工作时赚的那点芝麻小钱,就几万块钱?她图什么?
杜曼玲越想越不安。
不行,这婚必须离。
夜长梦多,既然儿子不积极,那她就推一把,变被动为主动。
“老张,先别回老宅了,你给周律师打个电话,问他有没有空,我有点事儿想问问他。”
15. 第 15 章
早上九点,林逸画着精致妆容,拿着咖啡和三明治,走进律所大门。
“早啊,小杨。”
涂着哑光裸色的嘴唇跟前台姑娘小杨打过招呼,小杨从早餐中抬起头,叫住她:“哎,林姐……林姐!”
林逸回头,短发在空中划出一个优美弧度。
小杨指指走廊尽头最里面那间办公室,小声说:“吴主任要你来了去他办公室一趟。”
吴主任是这所律所的最高负责人,林逸上司的上司。
“吴主任找我?什么事?”
“刚才一个一看就很有钱的富太太,带着一个瘦瘦高高的西装男,气势汹汹来找我们吴主任。你没见吴主任那副毕恭毕敬的样子,点头哈腰的就把他们请进去了。”
林逸不禁燃起八卦之心:“能让吴主任点头哈腰,听起来来头不小啊,是哪路大神?”
小杨摇头:“那个富太太我不认识,听吴总称她为''骆太'',不过那个西装男我知道,是连城大名鼎鼎的周泽明周律师。”
林逸眉头微皱,骆太?周泽明?
她最近接触过的姓骆的,只有骆亦迟一个,但许满来过律所,小杨是见过许满的,所以这位骆太肯定不是许满,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骆亦迟的妈妈,杜曼玲。
而周泽明嘛,几年前因为代理了连城一家头部房地产公司老板的离婚案,让白手起家的老板娘净身出户,一夜之间成为连城家喻户晓的人物。
这两个人组合在一起,一定不会有好事。
林逸正色做好准备,把咖啡和三明治交给小杨,让她帮忙送进自己办公室,然后来到吴主任办公室门前,轻轻敲了敲门。
门里有谈话声。
吴主任嗓音沉沉,“进来。”
林逸推门进去,只见办公桌前的真皮沙发上,吴主任和杜曼玲面对面而坐,周泽明面容严肃的站在杜曼玲旁边,看到林逸,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
林逸也点了下头以示回礼,几句寒暄过后,吴主任直接问了:“听说你代理了骆太太儿子的离婚案?进展如何了?”
林逸用很公事的口吻说:“目前进展顺利。”
吴主任把有许满签字的那份协议推到林逸面前,“关于离婚协议上的内容,骆太太有些不明白,希望你能帮她解释解释。”
林逸并不接:“协议内容只涉及当事人双方,跟骆太太没有任何关系,吴主任,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向骆太太解释?”
杜曼玲看许满不顺眼,连带着也不喜欢林逸,未等吴主任再发话,她冷冷开口了,“当事人是我儿子,我自然有权利过问,周律师,把我们新拟的协议给林律师看看。”
周泽明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到林逸面前。
林逸见封面上《离婚协议书》这五个大字,狐疑的接过,翻开,接着就是一惊。
这份离婚协议,跟之前她给许满拟的那份出入不大,唯一的区别,就是剔除了许满婚后所得那部分,许满必须得净身出户。
而最关键的,协议最后男方签字那一栏,已经有了签名,“骆亦迟”三个字龙飞凤舞,正力透纸背烙在上面。
林逸眉头紧皱,这姓骆的母子做事未免太绝了,就几万块,又没多要,至于做到这种地步?还劳动周泽明和律所负责人出面。
真的是,越有钱越抠门。
她将这份协议拍在桌子上,冷声道:“骆太太,作为许满的代理律师,我不同意这些内容。”
杜曼玲高昂着头,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同不同意不是你说了算,是许满说了算。实话告诉你吧林律师,许满要离婚,那错必然不在我儿子身上,我咨询了周律师,许满没有尽到一个妻子的义务,也没对我们家做过任何贡献,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那我只好顺水推舟了。她想离婚,必须同意协议书上的条件,我儿子已经在上面签字了,许满如果要签,只能在这份协议书上签,其他的,我们这边不认。”
林逸紧握拳头,几乎咬牙切齿了。
周泽明依旧笔直的站在杜曼玲身后,守护神似的,绷着脸一动不动。
吴主任见机咳了一声,借口带林逸去拿茶叶,把林逸叫到外面,半是劝导半是安抚的说,“两份协议内容我都看过了,站在各自的立场上,你的那份没错,骆太太带来的那份也没有错。要我说,你先别急着拒绝,先跟许女士打个电话,问问她的意见,没准她同意呢。”
“可是吴主任……”
“林逸,你是个经验丰富的律师,别太轴了,先想想客户的诉求和动机是什么,再做决定不迟。”
吴主任点到为止,不再多说,自己去拿茶叶了。
林逸站在原地,冷静的想了想,几分钟后,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拨通了许满的电话。
.
桑溪镇流云湾村。
许晋文家院子里,一个清瘦的身影正忙碌着。
“又不在家里长住,收拾它干啥呢?”
许晋文帮忙给许满打开水龙头开关,细密的水花从仿雨点喷头里喷出来,迎着阳光,像春风里温柔的细雨,落在新移植的花苗上。
许满一手控制水流,一手摆弄嫩绿的花叶,“你怎么知道我这次回来不是长住呢?”
“不走啦?”
“也许呢。”
许满想找点事干,一回到流云湾的老家,就将院墙内外荒废的花坛收拾了起来,买了点花苗花种,分类种了进去。
花草怡情,养花静心,许满的奶奶爱种花,许满从小耳濡目染,也染上了这个爱好。
摆弄花草时,不管多漫长的时光,仿佛都变得柔软下来,在盈盈暗香和浅浅芳华里,许满感到心宁,而不孤独。
许晋文盲猜:“吵架了?”
“没有。”
“趁早走哦,在娘家待久了婆家要说闲话的。”
“你看你,我回家陪你你还不乐意了。”
“你哪儿是陪我哟,你是来给我布置任务的,你一走,这些花花草草我可不会弄。”
有电话在响,许晋文丢下这句话,关上水龙头进了屋。
不一会儿,拿着一个手机出来:“满儿,你电话,还得我来帮你拿。”
许满暼了一眼来电名字,放下工具,摘下手套,去水龙头那里洗了手,接过手机特意走远一点,确保许晋文听不到,才按下接听。
是林逸打来的。
“许女士,很抱歉打扰你,有个不好的消息我不得不告诉你。”
许满心头一紧,电话号码换过之后,这还是林逸第一次打过来,听她语气这么紧张,难道是事情办得不顺利?
许满压低声音:“是不是骆亦迟不同意离婚,不想签字?”
林逸:“不,骆先生同意离婚,并且签字了。”
许满松了一口气,“那这是个好消息啊。”
林逸:“不好的消息是,骆先生没在我们给的那份离婚协议书上签字,他们重新拟定了一份协议,要求您婚后所得归他所有,而骆先生,在重拟的协议上签字了。”
“要我净身出户啊?”许满直白的说。
林逸:“是这样的。”
原来骆亦迟对她如此绝情,许满沉默了几秒钟,说,“好,我知道了,你把协议内容发我吧,如果没有其他过分要求,那么我会签字。”
林逸没想到许满接受得这么快,“许女士,如果你对协议内容不满,我们可以提起诉讼……”
许满打断林逸,“林律师,你见过那么多破碎的家庭,我想你一定能理解我。我在这场婚姻里过得十分疲惫,每天都在内耗,我希望能早日脱离苦海,我最初的诉求,就是离婚,只要能离,怎样都行,毕竟,没有什么比自由和阳光更重要了。”
林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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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想说什么,最终没说。
顿了顿,她道:“好的,我了解了。”
电话挂断,新的离婚协议发到了许满手机上。
许满打开,平静的,一条一条认真看。
在这之前,她其实还心存一点侥幸。
侥幸骆亦迟会来流云湾村找她,会跟她忏悔,跟她服软,那么她会痛骂骆亦迟一顿,然后心软的跟骆亦迟回去,继续这场单方面付出的婚姻。
然而现在,读完最后一条内容,看见骆亦迟将婚姻的过错全归咎于她,看见力透纸背的熟悉的签字的时候,她心里的那点期待,终于落了空。
四年暗恋,一年婚姻,她以为她了解这个人,却原来,始终没有看透这个人。
不爱,真的很明显。
幸好,这一切要结束了。
这场错误的、不对等的爱情,终于要结束了。
“你把协议邮过来吧,我签字。”许满回过去电话说。
桑溪镇离连城不远,林逸寄了最快的快递,第二天上午,离婚协议便送到了许满手上。
拆开快递,许满没做任何犹豫,当着快递员的面就把字签了。
然后再让快递员寄回去。
一来一回,等林逸拿到双方签字的离婚协议交给周泽明的时候,还不耽误第二天正点下班。
正式领取离婚证的日子在一个月后。
当天,许满乘坐最早的班车,从流云湾村出发,一路公交地铁,按照约定的时间,到了婚姻登记处。
骆亦迟没有按时到达,许满等了大概半个钟头,没等来骆亦迟,等来了周泽明。
周泽明拿着一沓资料坐在许满旁边,许满不认识他,只当他是一个同样来办理离婚的陌生男人。
但陌生人却将那沓资料伸到她面前,开口,就是没有任何感情的陈述:“许小姐,你好,我是骆先生的代理律师,周泽明,骆先生有事不能亲自出面,全权委托我办理你们的离婚事宜,这是他的资料,麻烦您跟我一起进去吧。”
许满侧过头,莫名其妙的看着这个一脸冷漠的周律师,阴阳怪气的说:“你全权代理了?在骆家就是能长见识,我第一次听说,离婚还能找人代劳。”
周泽明装作没听出其中的讽刺,“许小姐你知道的,你执意离婚,伤透了骆先生的心,骆先生他,并不想见你。”
许满:“哎,那可真是对不起,伤到他脆弱的心灵了,早知道我就早点提离婚了,现在才离,还是太仁慈。”
许满说完,不愿再跟这人多说一个字,站起来径直走向离婚窗口。
离婚窗口没有其他等待的人,许满将证件交过去,整个流程办理下来丝滑顺利,毫不拖泥带水。
就像,都提前打点好了似的。
许满心知肚明,没有拆穿。
第一次沾了有钱人的光,她微笑接过工作人员递回来的结婚证和离婚证,那证件敞开着,结婚证上的双人照和离婚证上的单独寸照形成强烈对比,一个笑得灿烂,一个唇线紧抿,一个有肩可靠,一个形单影只。
许满看了会儿那照片,看完收好证件,转身走了。
周泽明跟在她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办事大厅。
许满向前走,周泽明向右后方拐。
走了没多远,鬼使神差的,许满驻足,向右后方看去。
也许是想确认一下骆亦迟到底有没有来,也许是想看看周泽明要去干什么,总之,许满停了下来。
她看见,周泽明提着公文包,止步在一辆黑色轿车旁。
后排车窗缓缓摇下,周泽明弯腰,手伸进车窗内,将证件递进去,低头,向里面的人说着什么。
隔得远,车窗玻璃贴着深色的膜,许满看不见车里的人。
但那车她却认得,也曾坐过几次。
那是骆彦怀的车。
16. 第 16 章
【家里那些花都焉了,你准备不管它们了吗?】
打完这行字,骆亦迟调出相册,选中今早出门时拍的一张插花照片,点击发送——
果不其然,又一个醒目的红色感叹号。
滑动屏幕往上,红色感叹号一屏又一屏,见不到顶。
骆亦迟放下手机,靠坐在办公椅背上,烦闷的揉了揉眉心。
那些花他无论如何都照顾不好,不是枯了,就是根茎烂了。
它们在期盼主人回来,来拯救它们,可是已经一个月了,它们的主人还不回家,电话和微信都联系不上,而林逸又拒绝提供任何相关消息。
骆亦迟快要疯了,就差打电话回母校,问校领导索要许满的家庭住址,好驱车去将她找回来。
可那又能怎样呢?
许满铁了心要跟他离婚,把她找回来,也只是把他们的婚姻往无可挽回的境地更推进一步罢了。
其实他还侥幸的抱有一线希望,固执的认为,许满没那么绝情,她就是想出去玩一玩放松一段时间,玩够了,估计就回来了。
揣着这点自欺欺人的想法,骆亦迟安安稳稳的待在连城,等许满自己醒悟,自己回来。
叮咚——
手机传来一声消息提示声,骆亦迟猛地坐直了,迫不及待按亮手机一看,满屏红色感叹号的界面上飘出池柠的信息,眼底的期待再次幻灭。
【听阿姨说你和许满离婚了,怎么回事?】
骆亦迟又瘫回椅子上。
许满把和他相关的人都删除了,包括池柠。
池柠发现的时候,打电话问他怎么回事,他支支吾吾半天,借口说吵架了。
后来池柠想劝俩人和好,给许满发送好友请求,许满一直没通过,几次去骆家,也没见许满在,池柠才晓得两人这次气生的有点大,还替许满骂了骆亦迟,没想到今天忽然就收到消息,说两人离婚了。
骆亦迟等心情平静了会儿,才回复池柠:【没离。】
池柠:【那你妈妈怎么发这样一张照片?】
池柠:【图片.jpg】
池柠:【是你爸爸先收到,转发给我的,让我问问你怎么回事,小迟,你们不是单纯的吵架吗?怎么就离婚了?你是不是做了对不起许满的事?】
骆亦迟没心思看那一大段文字,直接点开对话框里的图片,一看,是张贴着自己单人照片的离婚证,登时傻眼了。
然而还未等他仔细盘问,办公室的门从外向内被人推开了。
杜曼玲旁若无人的走进来,兴致勃勃往沙发上一坐,包一放,跷起二郎腿,趾高气昂的宣布:“儿子,今天我替你办了一件大事。”
骆亦迟放下手机,从桌上捞起一本文件,假装在办公,“什么大事?”
秘书赵靖闻送进来一杯咖啡,杜曼玲接过慢悠悠品了几口,摆出一脸卖关子的表情。
“你猜。”
猜什么猜,骆亦迟现在烦得很,没心情猜。
“我有事要忙,没空猜,妈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杜曼玲便不卖关子了,放下咖啡,从包里掏出一沓照片,一一摊开摆在面前的茶几上。
“你这不是离婚了吗,我给你找了几个门当户对的姑娘,都是你见过的。尤其这个方嘉敏,中学时你们经常一起玩,寒暑假还一同去欧洲游过几次学,我老早就看出来她对你有意思,这不你一离婚……”
“谁说我离婚了?”
骆亦迟下意识抬眼,眸光凌厉打断杜曼玲,“妈,我还没离呢。”
他的眉头皱成了川字,强调道:“我没离婚,你不要天天往外说,更不要安排我和其他姑娘见面,我没离,也不想离!”
杜曼玲往沙发靠背上一靠,抱臂道:“话说晚了。”
骆亦迟微愣,没明白过来什么意思。
只见杜曼玲不急不缓从包里拿出一个红本本,甩在茶几上,盖住了姑娘们的照片。
“今天上午,我托周律师办的,你看看,还热乎着呢。”
银白色的“离婚证”三个大字一闪而过,骆亦迟瞥了一眼,忽然想到刚才池柠发给他的照片,不确信问道:“这谁的?”
“瞧你说的,还能是谁的?总不会是我和你爸的。”
“所以这是……”
“当然是你的。”
“!”
骆亦迟一脸“你在开什么玩笑”的表情,下一秒,身体诚实的冲过来,一把抓起茶几上的离婚证,翻开,果不其然看见自己的名字和单人照片,忽然心里咯噔一下。
这是他的离婚证?
他什么时候去办的?
他自己怎么不知道?
“妈,你哪儿弄的?”
刹那间,熟悉的画面和相似的记忆涌入脑海,他隐约意识到了一种可能,身心猛地一震。
骆亦迟呼吸颤抖,声音竭力镇定,“这照片都p过头了,钢印也盖的不清不楚,一看就是假的,妈你别被□□的给骗了!”
说罢像是抓着某种很讨厌很恶心的物件一样,将离婚证往桌子上一摔,转身回到办公桌翻看起文件来,但真个人却心不在焉。
杜曼玲固执的拿起离婚证,再次送到他面前,“你再看看呢,这照片不就是去年你拍结婚登记照时顺便拍的那张?我是你妈,还能骗你不成?”
骆亦迟看看离婚证上自己的照片,又看看杜曼玲,脸上的不解和疑惑几乎凝成实质。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这玩笑开得真的有点过了。
离婚必须双方亲自到场,他没在离婚协议上签字,也没去现场,怎么可能有离婚证?
对,肯定是在骗他,这证肯定是假的!
像是想证明什么,又或者是想极力否认什么,骆亦迟把离婚证再次拿了起来。
软制的封皮缓缓掀开,他一个字一个字,一个钢印一个信息的认真确认。
确认着确认着,他眼中的不明白越来越多。
照片是他的,钢印是有的,信息是对的。
所以,证件是真的。
但他还是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
他亲爱的妈妈,都背着他做了什么?
他不理解,很不理解。
为什么又这样?
为什么总喜欢做这些事?
替他决定上什么大学,替他决定该不该离婚。
为什么一次又一次的,不问问他的意愿,不问问他想不想,就擅自给了他这样一个结果?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啊?
他还在等许满回来呢。
有这个东西在,许满还会回来吗?
压抑烦躁的心口咔嚓一声,裂出道缝隙,一股很久之前就盘踞在心底的火气从那里冒出来,滋滋的,攀着神经,不断往上,妄图焚烧他的理智。
他闭上眼,深呼吸,用力捏着那本离婚证,平整的纸因为受力挤压,皱出难以修复的痕迹。
“妈,你都背着我做了什么?你替我在离婚协议上签字了是不是?”他几乎肯定的说。
杜曼玲得意道:“周律师说了,离婚涉及的当事人只有你们两个,不像其他法律那样马虎不得,只要许满自己签了字,她自己认了,这离婚证就算有效了。”
言外之意,不用管他的想法,是吗?
心底传来一声巨响,是骆亦迟悬了一个月的心,吧唧一声,摇摇摆摆坠了地,死了。
事实果然如他所想那样,他攥着皱巴巴的离婚证,纵有满腔怒火,却仿佛被人紧紧扼着喉咙,不得发泄出来,只能竭力忍着,连呼吸都得用尽力气,才能抵达肺腑,才能将这汹涌澎湃的怒火给压下去。
良久,他的情绪稍稍平复。
他瞪着杜曼玲,几乎是用卑微的,恳求的口吻在说,“妈,你又擅自替我做决定?这是第几次了?你是不是很乐意亲手摧毁我的幸福,你要把我毁掉才满意是吗?”
杜曼玲一愣,脸色微僵,反驳道:“你怎么能这么想?我做这一切难道不都是为了你?怎么会想毁掉你?”
“为了我?呵呵,你口口声声为了我?那为了我什么?”
“当然是为了你能幸福。”
“那你看看,我幸福吗?”
骆亦迟微抬着头,看向杜曼玲时,眸光沉沉的,暗藏汹涌,像是有东西想冲破那层薄薄的角膜,把里面的黑暗东西剖开到她面前来。
有那么一瞬间,杜曼玲的心底闪过一丝心虚,但是很快的,就又被高傲替代。
她避开骆亦迟的视线,振振有词道,“那许满并不能给你的婚姻助力,只有离了婚,你才能大胆寻找自己的幸福,我这都是为你好!等你以后就知道了!”
又是这话。
骆亦迟一个字都不想听。
他烦躁的站起来,一手叉腰,一手乱无章法的搓着额头,在空地上来来回回踱步,试图从这满腔愤恨的情绪里,扒拉出一丝理智。
“妈你真的是为我好吗?你要不要问问你自己,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是你自私的面子,还是你自我感动的想法?”
杜曼玲从来没从骆亦迟嘴里听到过这样恶毒的话,登时怔住了,“你竟然是这样看我的?”
“难道不是吗?我就不明白了,你不让我喜欢池柠,我能理解,可是许满做错了什么?她哪里不好了,你总撺掇我跟她离婚,你到底看不上她哪里了?”
“她哪儿我都看不上,一个乡野丫头,骗了你就算了,还妄想通过孩子拿捏你,实现跃级大翻身,做梦!”
“所以,这就是你代替我签离婚协议的原因?就因为你看不上她?妈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是犯法的!”
仿佛触了杜曼玲的逆鳞,她骤然拔高声音,“怎么,你是我的儿,你还能告我不成?”
“如果你不是我妈,我早在你毁我签证那年就将你告了!”
杜曼玲难以置信的看着骆亦迟,难以想象,这样的话竟然从她最亲爱的儿子嘴里说出来的。
“好好好,原来你早就存了这种心思,早就想告我了!这就是我的好儿子,我苦心积虑费尽心思为了我的好儿子,到头来我的好儿子却成了白眼狼!来,拉开门,让大家看看,看看我的好儿子,为了一个两个不爱他的女人,要把他妈妈送上法庭,送进监狱!”
“妈!”
“别叫我妈?我没见过哪个儿子,为了一个女人,要去告他妈!你不是要告吗?你去啊,你最好现在就去把许满那个贱女人给找回来,你们两个人一起手拉手,把我给告了!去啊,你快去!我就在这里等着,等着你告我!”
“艹!”
愤怒再也遏制不住,踏着理智冲破牢笼,直窜脑门。
骆亦迟神情紧绷,后槽牙咬得咯吱响,胸腔剧烈起伏,积攒了一肚子怨愤无处发泄,只能恨恨的一脚踹向旁边的茶几。
哗啦啦一声巨响,玻璃茶几翻倒,咖啡顺势浇了一地,将美女们的照片染污。
骆亦迟看到那碍眼的离婚证,气急败坏的捞起来,像当年杜曼玲剪毁他的签证一样,当着她的面,将那证件唰唰几下撕成了碎片,一扬,抄起手机和外套,拉开办公室的门,在员工们探头探脑的窃窃私语声中,大步跨出了公司。
他开着车,一路疾驰,漫无目的驰骋在大街上,不知道该去哪里,回过神来时,已经停在了民政局门口。
民政局已经下班,只有保安守在伸缩门旁,骆亦迟目光定定穿过伸缩门望向里面,满腹思绪油然而生。
许满今天来过这里。
不知道她来时,是怎样的心情。
是难过的?还是开心的?
又或者觉得终于解脱了,将他痛痛快快的骂了一顿?
骆亦迟猜不出来。
他不了解许满,不知道许满每个表情、每个动作的含义,无法从她的日常交谈和行为中,判断出她的情绪和想法。
他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
他不知道许满会想什么,会怎么做。
许满离开他是对的。
他的忽视,他的不爱,他的不在意,现在连他自己都觉得,是如此的明目张胆。
平行线回归到各自的轨迹上了,不会再相交,更不会再重合,虽然不甘心,不想承认,但他和许满,就是结束了。
用这种意想不到又无可奈何的方式。
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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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了,路灯一个个亮起来。
骆亦迟重新发动车子。
他不想回家,但又不知道该去哪里。
不想回老宅面对杜曼玲的哭诉和骆彦怀的质问,也不想去池柠那里,因为许满不喜欢。
可笑,许满在的时候,他从不在意许满喜不喜欢。
现在他和许满没有关系了,反倒在意起许满的想法来。
天彻底黑透的时候,骆亦迟回到了市中心的家。
一进门,漆黑一片。
按下开关,明亮的灯光映照在这个空荡荡的房子里,每走一步,仿佛都听见空旷的回响。
他觉得孤独,像个走在沙漠上,内心渴望水源的旅者。
在今天之前,他回家,还期盼家里有个人在满怀期待的等着他,听见他开门进来,迎上来,开心的说,你回来了。
而从今天起,这个可能再也不会发生了。
骆亦迟拖沓着脚步进了卧室,关上门,把自己藏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迫切的想从这个他和许满曾经共同生活的空间里寻找到一丝安慰。
他躺在床上,手心摸在许满躺过的那一侧,那里触手冰凉,告诉他,已经一个月没人躺过了。
他就这样呆呆的望着天花板,手掌覆在那里,感受着冰凉的温度。
在每一个晚归的夜,许满也是这样等他吗?
在每一个因为争吵而愤怒离去的夜,许满也是摸着这里,从温暖到冰凉吗?
骆亦迟不知道,也从来没有想过。
但这份冰凉让他难过,让他愧悔。
他没有勇气面对,也没有勇气回忆,拿过旁边的枕头盖住眼睛,仿佛看不见,就不会觉得寂寞寒冷。
他任由自己沉浸在这样的情绪里。
不经意间,脸颊痒痒的触感将他捞回。
他伸手摸了一下,什么都没摸到,可是当手掌在灯下划过时,一个极不起眼的东西,就这样,跌进他的眼睛里,让他乱了呼吸。
许满没给他留下任何值得思念的东西,除了一个戒指,几瓶枯败的花,留给他的,只有一室冰冷。
现在,又多了一根头发,细细长长的。
濒死的旅者终于找到水源,迫切的饮了上去。
骆亦迟捏着那根头发,在灯下看了好久。
直到,眼眶泛起热意。
许满,自从那天你出院后,就再也没跟我说过话了。
这往后,我们再也说不着了。
连见一面的机会也很渺茫了。
你告诉我,我错在哪里了?
告诉我,我一定改。
我改了你就回来,好不好?
我想你。
真的想你。
我从不知道,原来我会这样想你……
心底里从不在意的某个地方,思念悄然破土,抽枝发芽,在骆亦迟溃不成军的情绪里肆意疯长,洪水一样,铺天盖地的,将他淹没得彻底。
他从不知道原来可以这样想念一个人。
他视若珍宝的将那根头发攥在手心,然后学着许满,拉过被子,缓缓地,将自己蒙住。
泪水无声自眼角滑落,此时此刻,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和挫败。
他的命运从来不由自己。
想爱时不能爱,想选时没得选。
等错过了,失去了,又后悔。
后悔当初视而不见,后悔当初没有珍惜。
他唾弃这样的自己,无能,无力,也痛恨这样的自己。
他想改变,想挣脱这无形的枷锁,想自己亲手主导这被人左右的生活,想去追逐那个人。
可是,该怎么做才行?
.
嘟——嘟——
电话打了第二遍,对面才接通。
“喂?哪位?”
一个冷淡又不耐烦的女生接起电话。
“是我,骆亦迟……”
“你好,骆先生。”
“我……”骆亦迟还没准备好话术,不知道该怎么说。
“骆先生,我不追究你深夜打扰一个单身女性休息是出于什么目的,但我要说的是,我和您之间的联系仅限于许满女士,而自从你们双方都在离婚协议上签过字以后,案件已经宣告结束,我跟许女士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联系了。”
骆亦迟无助的捏了捏眉心,有些难以启齿。
“林律师你不用紧张,我打这个电话来,只是想问问你,许满有没有话想转告我?”
电话那边是良久的沉默。
就在骆亦迟以为林逸不会回答,想说“算了”的时候,那边开口了。
“感谢骆先生您的提醒,许女士确实有句话让我转告您。”
骆亦迟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
林逸说:“她说,您都已经让她净身出户了,甚至离婚都不愿意亲自到场,那您还找她做什么呢?”
好不容易提起的那口气,在这句话落下的一瞬间,泄了大半。
原来许满在他这里什么都没得到。
那确实对他没什么好留恋的。
电话里传出不平稳的电流声,骆亦迟抿紧嘴唇,抬头望向窗外黑沉不见星月的天空。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要解释吗?
但那很难。
可是还是不想放弃。
他好不容易想到了不动声色找寻许满的方法,就算希望渺茫,他也要尽力一试。
手心沁出细细的汗,骆亦迟把手机从左手换到右手,用恳求的,低声下气的口吻说:“既然许满不愿意见我,那林律师你……你能帮我带句话吗?”
林逸没有回答。
骆亦迟单方面的认为林逸是在等他,话都不带喘的接着说:“很遗憾我失去了陪伴她一生的权利,从今以后,希望她找到真正的幸福,过上想要的生活。”
“还有……”
他慢慢说着。
“我给她准备了一份礼物。”
“不管我们曾经什么关系,请她无论如何,收下这份礼物。”
“就当是……”
“就当是我给她准备的再婚贺礼吧。”
17. 第 17 章
许满最近的日子过得简单又充实。
每天早上六点,她准时起床,先绕着村子跑一圈,再赶个早集买点菜,回来叮叮咣咣做一顿早饭,吃完饭,打扫打扫卫生,再侍弄侍弄花草,做好这一切,许晋文出去打工,她坐在窗下,听着鸟语,闻着花香,安静的看书学习。
看的是园林专业的考研书籍。
回到流云湾村已近两个月,起先许晋文还嘟囔许满,怪她主意太大,离婚这么大的事儿都不跟他商量一下,就稀里糊涂的离了,结婚这才一年,村里人是会胡乱揣测说闲话的。
许满无所谓,闲话再难听,又传不到她耳朵里。
但许晋文不认同。
他本身就对这便宜女婿和便宜亲家不满,结婚到现在,门没登过就算了,电话也没打来过一次,分明就是看不起他们!他敢赌,他老许家的门朝哪边开,这女婿和亲家压根就不知道!
但不满归不满,女儿该心疼还是要心疼的。
看许满天天这种云淡风轻满不在乎的样子,许晋文就好奇了。
他问许满,“是不是去年那次流产伤到身体,被婆家嫌弃,让他们给欺负了?不然为什么我以前那么爱笑一姑娘,现在几乎都不怎么笑了。”
许满便笑笑,看着蓝天白云,轻描淡写的回答:“没有,没被欺负,没被出轨,也没被家暴,流产是意外,讨厌他们,不想过,所以离了,没别的理由,爸你别乱猜。”
细节上不多解释一句。
不管许晋文问多少次,许满都这样回答。
日子久了,许晋文见许满态度坚决,每天的生活都安排得井井有条满满当当,便把疑问都埋在心里,慢慢不再问了。
一天上午,许满像往常一样在院子里看书,听到门外有人叫她:“许满,有快递!”
许满放下书本,打开院门,快递员递给她一个文件袋。
许满疑惑:“我最近没买东西。”
快递员:“是流云湾村68号吧?”
许满点头:“是。”
快递员:“那就没错。”
说完,骑着小电瓶一溜烟跑远了。
许满一头问号愣在原地,核对过快递面单上的收件人和地址,确定是自己没错,这才拿着快递回到院子。
文件袋里有东西晃来晃去,许满狐疑的拆开,看见一张银行卡安静躺在里面。
她将卡片拿出来,正反面确认了一遍,得出结论:这是张她不认识的储蓄卡。
不是自己的东西,许满不敢乱动,把那张银行卡放在窗台上,想着等快递员再来的时候,把它交回给快递员,然后就去忙你自己的了。
这件事本没放在心上,直到下午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林逸给她打来电话,问她:“快递收到了吗?”
许满这才明白,“原来那张银行卡是你寄的啊。”
林逸:“是我寄给你的没错,但卡不是我的,我只是个转寄人。”
许满:“怎么说?”
林逸:“是你前夫让我给你的。”
许满:“……”
还没人对许满说过“前夫”二字,许满诈一听,还有些不适应。
林逸:“我一直对骆先生让你净身出户这件事耿耿于怀,后来一个深夜他联系我,让我把这张银行卡交给你,我才勉强刷新一点对他的认知,他在我心里的印象才没那么糟糕。”
林逸:“他说,卡密你知道。”
骆亦迟所有的银行卡都共用一个密码,这许满是知道的。
“除了这张卡,他还有句话让我带给你。”林逸顿了顿,“他说,他很遗憾失去了你。”
林逸将那天晚上骆亦迟说的话一五一十传达给许满,许满听完,没有任何动容。
每一个成年人都应该知道一句至理名言:迟到的深情比草贱。
都已经离成了,为什么还要这么做,是想补偿她吗?
她不需要补偿,她只需要,他的不打扰就好了。
许满:“我知道了,谢谢你林律师。我前夫在我这里已经是黑名单永不见天日的状态,如果他再托你联系我,林律师,麻烦你直接帮我回绝吧。”
她真的,不想跟骆亦迟再有任何瓜葛了。
挂上电话,许满戴上头盔骑上电瓶车去镇上买菜。
临出门,暼见窗台上的银行卡,停下车子,又折回去把它拿上。
电瓶车骑个十来分钟,就能到最近的一家菜市场。
菜市场旁有台老旧的ATM机,许满把车停在路旁,拿上银行卡去了ATM机前。
卡片插上去,许满输入印象中的那个密码。
卡片读取……
等待……
十秒钟后,读取成功。
查询。
老旧的ATM机联网很慢,又是十几秒,查询才返回结果。
1,000,000元。
“呵。”
许满冷笑了一下。
一百万,骆家公司给骆亦迟开出的税后年薪。
许满不想知道骆亦迟这是什么意思,没做他想,退出银行卡,转身去菜市场买菜了。
回到家,她把银行卡随手塞进床头柜的抽屉里,继续过自己按部就班的小日子。
做饭,洗碗,照顾爸爸,然后看书,学习,洗漱,睡觉。
她喜欢这样平静的生活。
简单的人际关系,恰到好处的忙碌,不用一个人待在家里胡思乱想,不需要费尽心思去讨好谁,更没有三天两头的争吵。
日子一天天过,秋天的时候,许满报名参加了研究生考试。
许晋文本想让许她去相亲,老这么在家待着不是个事儿,或者去找个工作,挣点钱补贴补贴家用,顺便给自己攒点嫁妆,因为光靠他一个人打零工,实在无法让他们这个两口之家过得更好。
但上研究生是许满一直以来的心愿。
她知道许晋文在担心什么,劝说许晋文:“要是隔壁张姨再跟你打听我的事儿呢,你就实话告诉张姨,就说,对,就是她想的那样,我结了个婚又离了。她要是想帮我介绍对象呢,你就让她介绍几个条件好的,不过先说好啊,我要头婚的,适龄的,长得瘦高好看不秃顶,工作稳定有前途的,爸你先帮我把把关,不符合条件的都先帮我拒了。”
“至于找工作这事儿……”许满认真道,“我会努力拿到奖学金的,考上了也会去申请助学贷款,笔试一过我就去赚钱,学费这事儿不用你管,你只管照顾好自己,别太劳累,也别让我操心就行了。”
许满向来说一不二,做了决定不会轻易改变,许晋文果然把许满的话通过邻居间接传达给了张姨,张姨听说了,瘪着嘴:“二婚还提这么多要求,真当自己是值钱货了。”
许满听了,笑笑,当一阵风吹过,继续埋头读书。
十二月底,许满参加了笔试。
第二年过完年,笔试成绩出来,许满发挥得不错,成绩虽然没有第一年好,但还是顺利通过了,考了个不上不下的位置。
查出成绩的时候,许满正在镇上摆摊卖花——她种的那些花都长得很好,笔试完又跟着几个大V博主学习鲜花搭配和包装的知识,把开得好的花包装成时下热门的款式,骑着小电驴拖着箱子,顶着冬日的寒风,不是去学校,就是去商场,流窜在各个人流量大的地方卖花。
赚钱了,但不多,够她日常开销。
天冷,许晋文认为卖花这活儿辛苦,赚得也少,只有在情人节或者是母亲节,这类具有特殊意义的节日里,收入才看得过去,十分吃力不讨好,劝许满还是安心找个班上,起码稳定不受罪。
但是许满就是喜欢,也就没把许晋文的话放在心上,乐此不疲的继续卖花。
开春渐渐回暖的时候,许满通过了研究生复试。
学校公布录取结果,笔试和面试成绩按比例相加,许满还意外的卡上了一个奖学金末尾的位置。
许晋文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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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后,终于不再嘟囔许满找工作的事儿,而且劝她早点准备入学需要的东西,还顺便在出门溜达的时候,听到隔壁张姨在情报中心散播的许满对再婚对象要求的八卦,一个接一个的怼了回去。
不久之后,录取通知书寄到了家。
九月份,许满拿着通知书去报道,重新回归校园,成为了一名学生。
开学后,许满整日泡在课题里,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导师见许满是个做研究的好苗子,在研一快结束的时候,提出建议让她读博。
许满思考了几个晚上,最后听取导师建议,在研二时,向导师递交了转博申请。
为了转博能够顺利,许满天天披星戴月早出晚归,在实验室里待的时间越来越久。
求学之路单调枯燥,除了导师和同学,她几乎没交到什么朋友。
如此换来研二下学期的转博成功。
研三那年,许满开启了读博之路,变得更加忙碌,没有多少时间回家。
除了要搞研究做课题写论文,导师还给她安排了一份代课的工作,让她除了博士补贴之外,还能赚点小外快。
这意味着闲暇之余,许满还得重新拿起本科生的课本,备课做PPT。
幸好许满并不排斥这样的生活。
博士第二年夏天,导师有事要去西南考察一个月,许满上传完本科生的期末成绩,得空回了一趟家。
上次见许晋文还是过年的时候,这才过了半年,许满就发现,许晋文的背好像驼了些,人也干瘦了不少,衣服穿进去晃晃荡荡的,跟个细麻杆一样。
就像院子里被冷落的花,因为缺乏悉心照料,消瘦枯萎了许多。
许晋文说他在村子里找了个好工作。
有开发商看上了流云湾这个好地方,把村子旁边那块八九百亩的荒地买了,借着流云湾依山傍水的好风光,和村民淳朴的民风,要开发一个大型的旅游度假村。
开发商为了和村民搞好关系,跟村干部商议,可以解决一部分村民的就业问题。
许晋文借着这个机会自荐,开发商发善心要了他,但因为年纪大,只被安排做一些搬运打扫之类的细碎杂活。
变故发生在许满在家这段时间。
八月份的天,暑气正盛,太阳才刚冒出个头,就已经蓄力炙烤大地,气象台更是一早就发布了红色高温预警。
许满早上醒来看见预警,劝说许晋文,天这么热,要不这几天在家歇歇,等天没那么热了再去工作。
许晋文摆摆手,“哪儿能歇哟,那么多人盯着呢,一歇把活儿给歇没了。”
然后不顾劝说,拎着工作服出门上班去了。
这天中午,工人们吃完午饭,喝了解暑的绿豆汤,回去等下午三四点太阳没那么毒辣的时候再出来干活。
许晋文等大家都吃完饭,戴上宽檐帽子,拿起扫帚,打扫午餐后留下的一地狼藉。
在度假村工地上打杂的村民不少,每个人负责一片足球场那么大的区域。
许晋文穿着闷不透气的工作服,在自己的区域里顶着太阳认真打扫。
身体粘在工作服里,湿哒哒的。
汗水从下巴滚落,落在地上,瞬间被蒸干。
蝉鸣聒噪,许晋文不知道怎么回事,觉得心慌,恶心,喘不上气,还有些头晕眼花,想休息休息。
抬头望望天,灼灼烈日耀眼刺目,晃得人睁不开眼。
他想遮住这刺眼的阳光,费力的抬起胳膊看着天,只觉得头顶的天像是也经不住烈日灼烧,被烤出了一个黑漆漆的洞,且那洞口还在慢慢扩大,边缘不断向外蔓延……
耳边的蝉鸣不知什么时候也被拉远,闷闷的,仿佛从另一个时空传来……
“哈……”
干涸苍老的嘴唇微张,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
接着,像一根没有筋骨的软面条一样,啪的一声,许晋文摔在了烙铁似的地面上。
18. 第 18 章
许晋文紧急被送去了医院。
本来只是一个中暑,但他身体底子本来就差,再加上常年劳累,很多潜在病症趁机钻出来,这一倒,就一直没有醒来。
许满急匆匆从家里赶过来,医生告诉她,情况不乐观,又连夜送去了市里的大医院。
许满陪昏迷的许晋文做了很多检查,检查结果一个个出来,没一个是好的,最后眼睁睁看医生推着病床,把许晋文推进了重症监护室里。
她被挡在门外。
妈妈去世时,许满还没记事,不知道发生过什么。
奶奶去世时,许满正上着忙碌的高三,没人通知她,等她周末回到家,奶奶已经完成了葬礼,黑白遗照挂在墙上,目光慈蔼的看向她。
现在,许晋文躺在病房里。
一门之隔,许满不知道接下来要面对什么。
她无助的贴在监护室厚重大门的玻璃上,望着床上瘦小的老头,戴着呼吸机,只露出半个手掌宽的黝黑皮肤。
她强迫自己冷静,不要乱了阵脚。
然后,在医生把帘子拉上之后,转身,想办法去筹钱。
重症监护室一天要花一万多,医保也报不了多少,许满搜罗了家里所有的存折,许晋文这几年靠打工攒下来的钱,和她自己读博期间的补贴和奖金,能凑到的,全都充进了医院账户里。
她向导师告了假,导师准许她等爸爸身体好转了再来学校,还号召同学师生给她捐了一些钱。
二十多天过去,许晋文没醒,一直这么不好不坏的躺着,每天靠输液打点滴维持生命。
医院账户里的钱很快见了底,许满去找亲戚邻居借,但亲戚邻居担心他们一家的还钱能力,只借了很少的给她。
无奈之下,许满去找开发商,开发商表明会付医药费,但是不垫付,得出院后拿着病历发票这些证明文件,才会全额赔付医保报销之后的剩余部分。
他们拿走了她手里现有的发票和病例证明,让她回去等。
许满不知道要等多久,深夜,她坐在花朵枯败的院子里想办法,医院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许晋文突然恶化了,医生建议使用进口仪器,上进口药物。
许满哭着请求医生,千万帮她保住爸爸。
保住可以,但是要钱呐。
蝉鸣蛙叫的夜晚,星月都躲起来不见人,许满无助的望着漆黑的天空,向上天祷告,向已故的奶奶妈妈请求,一定帮她留住爸爸。
她不想失去爸爸,可是,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捂着脸小声哭泣,呜咽声混杂在蛙叫里,分不清哪个是她的。
一直等到哭够了,她擦擦脸,重新振作起来,回到屋里,去许晋文的卧室里翻找,看有没有遗漏的存折。
她翻了很久,不知道翻到哪个抽屉时,忽然想起,她还有一张存款百万的银行卡。
许满不带犹豫冲回自己卧室,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拨开一堆废旧的考研资料,看到了贴在抽屉最里侧的银行卡。
仿佛救命稻草一样,她紧紧抓住那张银行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了出来。
许晋文用上了进口药物和仪器。
隔天,主治医生通知许满,全国著名的神经科专家突访医院,鉴于许晋文神经方面受损最为严重,院方会安排专家给他诊治。
许满感激不尽。
专家会诊第四天,许晋文病情得到好转,悠悠转醒,稳定后转到了普通病房。
许满紧绷的神经终于有时间放松下来,她握住许晋文干枯的手,望着他浑浊的双眼,鼓励他:“爸,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
许晋文积极配合治疗,很快出院了。
他的身体已经不允许再外出打工,许满跟他商量,替他把度假村的工作辞了,拿着赔偿款,在学校旁边租了个小单间,把许晋文接过来,一边读博,一边照顾他。
大病一场,许晋文的思维变得迟缓了很多,记忆也跟着下降,每次许满结束课题回到出租屋,许晋文总要看她很久,才会把她认出来。
在许满又一个晚归的夜,许晋文吃完饭,慢吞吞的放下碗,费劲的跟许满说:“我想去,康复医院,住。”
许满正在分药,现在的许晋文,每天要吃很多药,但是又没有足够的能力记住该吃哪种,吃几颗,所以不管多晚,她都会风雨无阻的回来,帮他把第二天的药分类准备好。
许满没有抬头:“爸,能告诉我为什么想去康复医院吗?”
许晋文佝偻着背,抬起浑浊模糊的双眼,怯怯望着许满清瘦憔悴的背影,努力把舌头捋直,尽力咬字清晰的慢慢说:“赔偿款,也够我,在那里住几年的。”
“你天天,那么晚回来,我一个人……”
“也没人说话。”
“出门哪儿都,不认识,不敢出门。”
“村里老赵,说那里,挺好的。”
老赵是之前经常和许晋文一起外出打工的工友,去年年初脑梗之后一半身子瘫了,儿女征求他意见之后,把他送进了康复医院。
许晋文没出事之前,去探望过老赵几次,见他整天乐呵呵的,精神面貌不比脑梗之前差,还调侃他是去里面享福了。
许满说:“行吧,爸,我看看。”
经过多方面的打听和咨询,许满确认老赵所在的康复医院还不错,趁假期回了趟家,把许晋文送了进去。
不用每天再分出精力去照顾许晋文,许满又恢复到以前那样的生活,搞研究做课题,写论文发论文,给本科生上课,但只要一有时间,她就会回家,去康复医院看望许晋文。
就这样过了一年,许满读完博二,上了博三。
她不打算继续深造了,趁早规划了博三的学习和生活,争取按时毕业,找到工作。
高校每年都会进行人才引进和招聘,许满早早留意各大学校的招聘政策,积极准备,向老师学长找经验,在学校政策发布的时候,第一时间向几所目标学校投去了简历。
也许是她读博期间努力的成果不错,简历投过去,中意的几所学校都给了回应,向她抛出了橄榄枝。
经过斟酌比较,许满筛掉离家远的,在连城的两所大学里对比,最后选择了待遇和前途相对来说比较好的一所一本大学——连城大学。
六月份的毕业季,有人为了不能毕业而焦躁发愁,有人为了找到心仪工作而喜笑颜开,许满穿着博士服,一手拿着毕业证,一手拿着offer,向五年来给予她极大帮助的导师挥泪告别。
许满拖着行李回了流云湾。
学校要等到九月份才能入职,不用再为了学业而整日忙碌,许满紧绷的生活得以喘一口气,趁着闲暇,将这个荒凉冷清的家重新拾整了起来。
她给花坛重新翻了土,又去花鸟市场买了花盆肥料和鲜花绿植,把家里现种的,和从山里新采的都分类种下,将院墙里外楼上楼下都打理得热热闹闹红红绿绿,还把许晋文从康复医院里接回来,自己亲自照顾。
经过在康复医院一年多的治疗,许晋文恢复得不错,虽然现在说话依旧费劲,但是已经能够表达出自己的需求,还能记得许满,不需要将她认好久才认出来,而且还知道自己的女儿是个博士,一跟老赵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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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就炫耀。
七月初,学校通知许满去办理入职手续。
许满提前一天跟邻居刘大爷打好招呼,托刘大爷照顾一顿许晋文的午饭——她第二天要出门,会提前把饭做好,只要刘大爷帮忙热一下就行。
刘大爷爽快答应了。
第二天一大早,许满出发,到达学校已经是上午十点多,等办完手续,已经是中午了。
暑假,校园里人并不多,许满办完事儿,撑着太阳伞在校园里溜达,熟悉路线和环境。
连大是一所综合大学,历史悠久,占地颇大,许满走了大半天,一路逛一路问,来到了未来要就职的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旁边。
学院旁边有个校园超市,许满进去买了一瓶水和一块面包,出来坐在树下的长凳上一边吃东西,一边纳凉。
突然,有人叫了她一声。
“许满老师?”
许满应声回头。
只见一个手拿饮料,腋下夹着一副网球拍,穿一身运动服的阳光大男孩咧着一口白牙朝她笑,“果然是你啊,许满老师。”
许满不认识这个男生,在脑海里搜寻了半天,查无此人。
“你是……”
“许满老师,你不记得我了?我是梁桓宇呀,去年冬天你代过我们的理论课,好像叫什么景观生态与保护,我一直缺课,你还让我低分过了,我很感激你呢,一直想找机会跟你说谢谢。”
“……”
景观生态与保护,大三的课程。
去年冬天确实有那么一段时间许满在代这个课,但是经常缺课的人,她怎么会记得长什么样子?
许满摆出虚假的微笑:“经常缺课都还记得我,梁桓宇同学,你记性真好。”
“嗐,我这不是觉得那堂课没有上的必要吗?”
梁桓宇很自来熟的朝许满走过来,隔着一个人的距离,坐在长凳另一侧上。
“是许满老师你长得好看,所以我才印象深刻。”
如果一个大学老师长得好看,好看到让人过目不忘,那么她的课不管多无聊,学生大概率都不会缺席。
读博期间许满可以说没打扮过,整日不是扎个低马尾,就是披散着头发,素面朝天的来来去去,整个一资深科研女的形象,不至于不修边幅,但距离好看还是有一段距离,课堂上学生更是没有一次全员到齐过。
所以梁桓宇这句恭维,她不敢认同,只当是不正经的调侃,不想再继续交谈下去,把头转开,继续就着水吃面包。
“不相信吗?”梁桓宇打量着现在赏心悦目的许满,回忆起第一堂课时她的装扮,比划道,“那时候,老师给我一种,淳朴又博学的印象,像是……怎么说呢,对,陶瓷素胚一样,不着修饰,不像现在,略施粉黛,令人耳目一新。”
就是天然土呗,许满心说。
“许满老师来这里旅游?”
“嗯,参观参观。”
“这么热的天……”
“错峰,人少,不拥挤。”
梁桓宇故作失望道:“啊,这样啊,我还以为老师跟我一样,家也在学校里呢。”
许满没有跟梁桓宇聊天的兴致,吃完了面包,准备离开。
“梁桓宇同学,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说罢站起来。
“哎,许满老师……”
许满一起身,梁桓宇也跟着站起来。
“还有事?”许满问。
梁桓宇把网拍甩到肩上,头一歪,露出一个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
“没事,就是想提醒老师,天热,早点回去。”
19. 第 19 章
一个小时之后,许满参观完了学院。
沿着校园的林荫小道往外走,去搭乘地铁坐大巴,回流云湾。
滴滴——
有车从后方驶来。
许满往旁边挪了挪,踏上路缘石,在人行道上目不斜视继续走。
滴——
汽车放缓速度,渐渐的追上许满,与她平行。
行驶了一段距离,车轮子快要贴着路缘石了,车里的人忽然摇下车窗。
“嗨,许满老师!”
戴着运动发带的梁桓宇从副驾驶的窗户探出头来。
一股属于空调的凉气扑面而来,许满疑惑驻足,不明白大热天的,这人为什么不待在空调房里凉快,而非要跟着她。
“梁同学,有事?”
“没事。”
“哦。”
许满抬脚继续往前。
梁桓宇手搭在方向盘上,卖力探着身子朝她喊,“我刚才在学校官网上查过了,许满老师,你刚过了公示期,开学就要来连城大学工作了,今天是办理入职手续的日子,你来这儿,是来办入职手续的。”
许满再次停下脚步,对这种背地里调查人的行为很反感,“你查我?”
梁桓宇嘴角上扬,颇有点沾沾自喜的味道。
“官网有公示,不算查吧。”
许满无语。
晴空万里无云,连一只鸟儿都不曾飞过。
连衣裙贴在出了薄汗的后背上,黏黏的,很不舒服。
许满拿纸巾沾了沾额头上的汗,说:“是,我是来报到的,梁同学,既然我没让你挂科,那么,你追着调查我做什么呢?”
“老师你误会了,我就是看天气这么热,担心把老师热坏了,所以想送送老师,老师你住哪里?租房还是住自己家?坐地铁还是公交?”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不用了,老师认得路,会自己走。”
“啊,我刚刚还想提醒老师,反方向有个小门,离地铁站近一点,穿过大排档走几步路就到了,比正门近,老师,要不要我送你去?”
许满怀疑的看了梁桓宇一眼,掏出手机,点开地图,一看,果然刚才经过了一个小门,于是不情不愿的向梁桓宇道了个谢,把伞举高,抬脚往小门去。
刚走了两步,没注意脚下有一个石子,许满穿着低跟凉鞋的脚踩上去,“啊”的一声,滑倒,把脚给崴了。
“噗——”
梁桓宇笑出了声,光明正大的。
但他很有眼色,在许满投来一记眼刀之前,赶忙从车上下来,把许满扶起来。
“许满老师,你没事吧?”
许满尝试站起来,但脚踝疼的根本站不住。
梁桓宇得逞了:“许满老师,这下,得我送你了吧。”
许满最终上了梁桓宇的车。
年轻人果然血气方刚,车里的冷气打得很足,许满坐了一会儿,就冷得起了鸡皮疙瘩,默默把出风口拨到两边。
梁桓宇注意到她的小动作,“老师冷了吗,需要我把温度调高一点吗?”
嘴上说着,手下却已经开始动作,把温度往上调了七八度。
“许满老师要去哪里?”
“回家。”
“哦,许满老师家住哪里?”
“邻市。”
“邻市哪里?”
这人跟查户口似的,许满不乐意回答,“你问那么多做什么?”
“许满老师要在这里工作,保不齐以后我们会经常碰见,我想提前了解许满老师,所以问问。”
“你多虑了,我想以后我们碰面的机会应该很少。”
梁桓宇笑:“老师还不知道吧,我爸妈是连大的教授,他们鼓励我考这里的研究生,我想万一我运气好,考到了老师名下呢?”
“未免你一腔热情错付,作为老师我还是热心提醒你一句,我只是个讲师,只有带本科生的资格,你要是想考研,还是提前规划好,找别的导师吧,免得在我这儿误了前程。好了地铁站到了,我该下车了。”
车挺稳,梁桓宇打开门锁,“老师,先别说丧气话,我看好你,你会成为一个硕导的。”
“谢谢你这么看得起我。”
许满的脚差不多回过劲儿来了,虽然还有点疼,但不影响走路。
下了车,正待关上车门,梁桓宇又把身子倾过来,“老师,你家是在流云湾吗?”
许满脸色微微不悦,他又从哪儿查到的?
梁桓宇双眼亮晶晶的,目光示意许满手里的遮阳伞,“你拿的遮阳伞,是流云湾度假村的。”
“……”
流云湾度假村去年年底正式竣工,今年年初试运营,邀请流云湾全体村民们作为第一批游客,去里面体验了一番。
村民们吃喝玩乐够了,临走的时候,度假村方还给每个村民送了伴手礼。
许满手里这把遮阳伞,正是伴手礼中的其中一件。
“去那里玩时随便买的而已。”许满说。
一路舟车劳顿,傍晚,许满回到了家。
许晋文询问许满顺利不,许满说,“递交一些材料办理手续而已,哪有什么顺利不顺利的,倒是爸,你吃午饭了吗?”
许晋文卷着舌头说:“吃了。”
等待开学的日子,许满在家也没闲着。
重新移栽的花大部分都活了,欣欣向荣开得正热闹。
许满注册了一个短视频账号,随手拍了几张鲜花的照片,然后加上自己的自拍,编辑了一条文案,发了个图文贴。
——种自己的花,爱自己的宇宙。
生活正在按照自己设想的那样稳步向前,许满希望未来的日子像这些花一样,一路芬芳,一路向暖。
第一次用短视频平台,许满不熟悉,发送的时候没取消定位,当她意识到定位应该取消的时候,已经是一天后重新打开App,看到私信里躺着一条陌生的问候时。
【许满老师,你果然住在流云湾啊。】
许满眼皮一抖,脸色微动,好家伙,这熟悉的语气,不会是梁桓宇吧。
再定睛一看……
“宇音不绕梁……”许满嘀咕着这个id名字,点进了他的个人主页。
这位名叫宇音不绕梁的网友还是个不大不小的网红,粉丝三十来万,主页里的帖子基本都是唱歌的,偶尔掺杂了几条晒狗的视频,置顶的两条点赞量破百万,后面有直播录屏,有日常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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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很吸引小迷妹的那种耍帅风格。
许满这个年纪,已经不能轻易被这种视频吸引,只觉得这种加个大滤镜将脸部半遮半掩欲语还休的画面勉强称得上赏心悦目,于是快速浏览了几个,发现不感兴趣,便关掉了页面。
退回来时消息显示已读,许满眉头微蹙,再看自己的主页,发现粉丝从零变成了一百多,滑到底一看,第一个粉丝正是宇音不绕梁。
“……”
许满不知道这位梁同学想做什么,鬼使神差的,她把梁桓宇从粉丝里移了出去。
谁知刚移出去,昨天发的内容有了新评论,“老师为什么不让我关注你?我给你带来粉丝和流量不好吗?”配图一个可怜兮兮的表情。
许满回复:“我不需要粉丝,也不需要流量。”
梁桓宇没回复了。
还删掉了自己的评论。
度假村正式营业之后,流云湾村的人多了起来,村民们纷纷做起了生意,有开民宿的,有开超市的,有做小商品买卖的,还有开饭馆的。
许满家里没人力也没精力,万事只能靠她自己,她把买卖的念头打在了院子里的花上,挑了开得好看的那些,做些修剪和包装,弄成小花束或者小花环,摆在家门口,随缘卖给来往的游客。
暑期天热,度假村为了招揽生意,打出了避暑山庄的名头,特意在景区内搞了戏水项目。
许晋文闲着无聊,看隔壁老刘,对门老王,路边老李,一家家的都做起了小买卖,还都挣上钱了,十分眼热,整天急得口齿不清的嘟囔许满,“别搞那些花了,一天还,卖不出去一朵。赶紧,进点货,也摆,家门口卖,看看,老刘家,老王家,现在天天,大鱼大肉,以前哪吃的,这么好?听说,过年还要,换车呢。”
许满不能认同:“那我上班了,进的货谁来卖?”
许晋文吃力反驳:“那你,你上班了,种的花,也没人照看啊?”
许满沉默:“……”
这样嘟囔了几天,许满为了打发许晋文的无聊时间,终于骑着小电瓶车去镇上的批发市场进了点货,回来在家门口的阴凉处支了张小桌子,把泳衣、水枪、泳镜等一一摆上,随缘做起了小生意。
许晋文没事儿就拄着拐杖坐在桌前盯摊子,有事儿了,就换成许满盯。
一天赚个三块五块的,虽然不如老王老刘他们进账多,但好歹安抚了许晋文眼红的心。
一天早上,许满摆好了摊子,在院墙外修剪花枝,忽闻两声狗叫。
“汪,汪。”
李伯伯家的狗又跑出来了?
许满担心狗在花坛周围乱尿,直起身子驱赶。
谁知刚一抬头,却见梁桓宇身穿宽大白T和黑色运动短裤,手牵一只毛发油亮的大金毛,脚踩朝阳大步流星跑过来,嘴里还喊着:“大黄,大黄,慢点,哎你等等我。”
许满还待确认没眼花认错人,大黄已经跑到花坛边上,头拱在草丛里原地转圈嗅了嗅,接着抬起一条后腿,刷啦啦啦——
尿了。
“啊,我的花——”许满惊叫,阻止已经来不及。
梁桓宇揉着金毛的头,笑得没心没肺,“许满老师,对不起啊,我会赔的。”
20. 第 20 章
会赔就行。
许满将狗尿浇了的花核算好,点开收款码,给梁桓宇报账:“786元整,不还价。”
梁桓宇掏出手机,“加个微信,给你转账,不然不赔。”
“直接扫码付款就行,不用那么麻烦。”
“老师你不了解我,我这人就喜欢麻烦,不麻烦这钱就付得没有教训,不长记性。”
“…………”
好吧,给钱的都是祖宗,要钱的都是孙子,得顺着祖宗的心情,才能把钱要到手。
许满深谙这一道理。
将收款码换成个人二维码,梁桓宇一扫,许满通过了好友请求,下一秒便收到了转账。
“爽快!”
梁桓宇扬扬手机:“我说了,会赔钱,绝不食言。”
美滋滋的收了钱,许满继续去修剪花枝。
梁桓宇和狗一起蹲在旁边,“我从度假村里一路跑过来,许满老师你不给我倒杯水喝吗?”
许满头都不抬:“我还没问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梁桓宇抖抖狗绳,“当然是遛狗啊。”
大黄:“汪!”
许满:“?”
梁桓宇望向大黄,眼神宠溺得像在看自己的女朋友:“我家大黄在学校里憋坏了,听说流云湾度假村好玩,邀请我一起出来散散心。”
许满不信,“你说狗邀请你?”
梁桓宇信誓旦旦,“对啊,我捏了几个纸团让它选,他一下就选中写了度假村的那个。”
“……”
许满合理怀疑纸团被人动了手脚。
“然后就散到我家这里来了?”
“也不是。昨天就来了,今早出门遛它时,忽然想起许满老师你是这儿的人,这不走到村口一打听,问有没有一个叫许满的女博士,人家告诉我,有,可太有了,整个流云湾就出了这么一个博士,所以很容易就找到了。”
花被狗尿浇过以后,很容易被烧死,许满将那几株花铲出来,换了土,处理过后重新栽回去。
梁桓宇就坐在摊位后的小板凳上看许满忙活。
他注意到摆放在桌子上的花束和花环。
刚抽枝的袖珍绿毛球和小雏菊扎在一起,围城一个小花环,鲜嫩的绿上点缀着白色的花,看起来很清新很夏天。
“你这是让卖的?”
“嗯。”
“有人买吗?”
“偶尔有游客带小朋友来村里转悠,看到了会买,但是收入不多,一天下来就赚个买菜钱。”
“你的花坛就这么点产量,卖得多了才怪呢。”
“……”
这用你说?
“那点买菜钱够我爸开心一整天了。”
梁桓宇拿起一个花环,戴在自己头上,对着手机摆了几个造型,咔嚓咔嚓自拍起来。
“老师,你这些花草品种繁多,每一种都养得那么好,有些观赏价值还挺高,我有个办法能让你多卖点,你考虑不考虑?”
许满这院内院外两个小花坛,加起来还没半间教室大,种的都是时下应季的花,过了花期就都败了,顶多看它们开得艳,就这么等凋谢可惜,所以才拿出来做个花环花束随便卖一卖,当不成一件正事儿干。
再说她也不是没卖过花,考研那年冬天,她不就推着小推车四处奔走卖花吗?
每天都要花时间想搭配,做包装,还得找人多的场地售卖,一出门就是一天,现在许晋文的身体不允许她离开太长时间,许满只能在家里随便卖卖,就当给许晋文找点事情做。
“不考虑。”
许满果断拒绝。
梁桓宇自拍完,又拿起旁边的六出花花环和风铃花花环来看。
花环旁边还摆放着几个小花束,分别是洋桔梗,康乃馨,绿芯向日葵。
以及一些包装好的小玩意,分别是花茶和花种。
“老师你先别急着拒绝,我就是看这么漂亮的花没人欣赏太可惜了,所以才想出一个办法,我随便一说,老师你就当个意见随便一听不行?”
许满每当一回事,“那我就随便听听,你说的什么办法?”
“当然是直播呀!我短视频账号有粉丝基础,闲下来我就开直播唱歌,一周开个两三场,顺带着卖点东西。直播带货这么火,我光唱唱歌平时就有点小进账,如果专门开一场带货直播,能卖出去好几百单呢,流量好的时候,过千也是有的。老师你想做的话只要把鲜花拍拍照,挂我橱窗里,我直播时拿上来说几句,等网友下单就行。或者你自己开个橱窗,我教你怎么弄?”
许满想了想,有点头大,“好麻烦,还得找快递,鲜花包装也比较复杂,邮过去还得教他们醒花,不想弄。”
“别不想弄啊老师,这样吧,快递方面我有经验,你怕麻烦我帮你弄,我们先试试水,不做批量,一束花上一个链接,一天就上三四个,你什么都不用管,只管把花养好就行。”
听起来挺简单,不用她操心,许满想了想,觉得也不是不行,可以尝试。
她狐疑看着梁桓宇,“真这么好弄?”
梁桓宇打包票:“真这么好弄!”
许满将信将疑:“你为何如此好心?”
梁桓宇眼神真挚:“老师你看不出来吗,我在故意接近你,讨好你。”
许满:“?”
梁桓宇又笑,他一笑,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我一开始就说了呀,老师,我想读你的研究生,当你的开山大弟子,所以当然要跟你搞好关系。”
读过研的都知道做开山大弟子的赌博成分有多大,劳累程度比牛马有过之而无不及。
跟对导师,的确会学到很多,但若是跟错了……那也没关系,反正能毕业是妥妥的。
而如果许满第一次做导师,那可能会为了感谢学生选她,送几篇含金量高的论文吧。
许满勉强信了梁桓宇的鬼话:“梁桓宇同学,不是我泼你冷水,我入职后只能做本科生讲师,还没资格带研究生,不过为了感谢你,开学后我可以帮你物色好的硕导,给你做推荐。”
“嗯嗯嗯。”梁桓宇点头如捣蒜。
这样说好以后,梁桓宇牵着大黄回到度假村酒店,立刻去前台,要把开学前的住房费用蓄满。
前台一听他还要住一个月,为难道:“抱歉先生,您只能续住到第三天,后面两天无房可续。”
第一次碰到这种事,梁桓宇纳闷:“为什么?”
前台:“有一家公司提前两个月做了预定,把周末两天所有房间都包了。”
梁桓宇挑眉:“一间空房都没有?”
“很抱歉先生,没有。”
“他们包完了我再续呢?”
“可以的,先生,您可以过了周末再续,需要我帮您续吗?”
“嗯,帮我续吧。”
梁桓宇把身份证递给前台。
“哎,等等……”
度假村酒店离许满家步行要半个小时左右,村里那么多民宿,每一家都比酒店离许满家近,他为什么不去包一个月的民宿住住?
“先不用帮我续了。”
“好的,先生。”
梁桓宇琢磨着,又把身份证给收了回去。
傍晚,梁桓宇牵着大黄又去了许满家,对着许满就是一通抱怨输出,“你说这家公司是不是脑子有泡?哪个领导想的缺德主意?专坑牛马是吧?大夏天的来这儿团建?”
“你这是连自己一起骂了?大夏天的不在城里玩,来乡下吃苦来了。”
对门刘大爷送来一篮子瓜果西红柿,许满挑了几个长得不错的,洗干净了给梁桓宇尝尝。
梁桓宇也不客气,边吃边说:“那不一样,我好歹也是园林专业的学生,来这儿是为了亲近自然,增长见识。”
许满耳朵自动过滤了梁桓宇对自己行为的美化评价,感慨道:“要不说度假村的人有脑子呢,开发了戏水项目,团建的目的是为了增加员工之间的感情,大家一起玩漂流打水枪,感情这不就建立起来了?”
“算了吧,我要是知道这是哪家公司,一定提前避雷,这么热的天,38度啊,我宁愿在公司带薪加两天班,也不愿意牺牲周末顶着大太阳出来团建。”
“汪汪!”大黄也表示赞同。
“对了,许满老师,酒店不让续住了,你有推荐的民宿不?我想住民宿。”
“有啊,你等等。”
许满起身跑去隔壁,站对门大门口朝院子里喊了一嗓子,“刘大爷,我这儿有个朋友想住你们的民宿,你给打个折呗。”
老刘一听生意来了,笑呵呵的跑出来,“是满儿的朋友啊,那我可得便宜便宜,什么时候住啊,住多久?”
梁桓宇牵起大黄,“随时可以,要住……一个多月吧。”
生意来了老刘本来挺高兴,谁知一看见狗,表情立刻变得严肃,连连摇头,“人可以住,狗不行。”
梁桓宇:“为什么?大爷你不给我打折还不行吗?”
刘大爷:“给你打200%的折都不行,我民宿里家具都是手工定制,住一个月,我怕它给我拆了。”
“嗷呜……”
大黄仿佛听懂了,啪嗒啪嗒走到许满脚边,垂头耷耳的蹭了蹭许满的小腿。
许满惊奇:“这狗还听懂人话了……不是,你给我求情也没用啊,民宿不是我开的。”
梁桓宇:“老师,大黄很喜欢你。”
许满蹲下,摸摸大黄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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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是。”
梁桓宇趁机:“它想住你家。”
许满震惊:“啊?”
梁桓宇垂眸:“它要是不住你家,它就无家可归了。”
“……”
“老师,它饿了会自己找吃的,拉了会自己找地方拉,许满老师,你人美心善,赏给它睡觉的地方呗?”
许满听懂了梁桓宇的算盘,“打住,我这人人丑心毒,拒绝道德绑架,家里没地方给它睡。”
大黄又听不懂人话了,一骨碌站起来,四条腿欢腾跳跃,转眼就钻进了许满家的院门。
梁桓宇:“你看,它绑架你,自己去你家找地方睡了。”
许满惊了,赶忙阻止:“不是……”
梁桓宇:“就这么说定了,刘大爷,多少钱,我转你。”
许满合理怀疑自己被这一人一狗给赖上了。
.
晚上,吃完饭,许满打开短视频,按照梁桓宇说的,点开了宇音不绕梁的直播间。
屏幕里,一个阳光帅气的男生怀抱吉他,以酒店大床为背景,配上舒缓的轻音乐,在跟网友们聊天。
可能是打光和滤镜的原因,梁桓宇五官看起来立体了许多,眉眼深邃,唇峰明显,下颌线清晰,打眼一瞧,跟个当红爱豆似的。
“大黄啊,它今天不在,去一个朋友那里玩了。”
“不聊隐私哦,你们想听什么?我们聊其他的。”
“宝宝们可以看一眼右下角的小黄车,里面上了一些新东西,有向日葵,洋桔梗,康乃馨,买束花送给朋友或者妈妈啊宝宝们。”
梁桓宇说完,一拨琴弦,径自唱了起来。
大黄听到他的声音,呜呜叫了两声,蹲在许满脚边,打了个舒筋懒骨的大哈欠,团成一团,不多久眯眼睡着了。
许满点开购物车。
傍晚迎着火红夕阳拍摄的奶油向日葵,以金色晚霞为背景,被蓝星花和洋甘菊簇拥着,束在复古色的报纸里,像文艺复兴时期,油画世界里傲娇的公主。
梁桓宇有很高的审美,色彩在他手中被运用到了极致,拍出来的照片,充满了氛围感。
许满看了会儿直播,见没有成交量,便退出了,去烧水,给许晋文泡脚。
第二天,梁桓宇搬进了刘大爷的民宿里。
第三天,梁桓宇直播间卖出了第一束花。
隔天,许满和梁桓宇一起打包,将花发了出去。
也是这一天,一列大巴车队缓缓驶入流云湾。
度假村停车场的树荫下,秘书赵靖闻望眼欲穿。
不知道第几次抬腕看时间,黑色轿车才姗姗来迟驶入视野。
车子停稳,赵靖闻小跑过去,撑开遮阳伞,打开后座车门,毕恭毕敬的对里面说:“骆总,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套房通风,并且重新打扫过,保证看不见一根头发。房间里也摆放了鲜花来净化空气,酒店厨房也已备好午餐。这是您的房卡,需要提前通知酒店把午餐送到您的房间吗?”
骆亦迟低头,无名指上的戒指在他指间转了几转。
“不用了,你和司机先去休息吧,车钥匙给我。”
老张将车钥匙车交给他。
下车,关门,落座。
车子一声低沉轰鸣,驶离视野。
太阳暴晒的停车场,赵靖闻和老张一起目送黑色车子驶远。
等看不见汽车影子了,赵靖闻才好奇的问老张:“张叔,骆总要去干什么你知道吗?他从来不跟我们一起团建旅游,这次怎么心血来潮,一起跟着来了?搞得我压力巨大,都不敢好好玩了。”
司机老张点了根烟,猛抽一口,悠悠吐出来。
“哎,谁知道呀,以前还好,跟个孩子一样,整天就知道玩,啥事儿也不操心。自从老骆提前退休,把小骆扶上去开始,小骆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变得六亲不认,把杜家的蛀虫全都清走了不说,还差点把他妈杜曼玲给搞疯了。”
“这些我知道啊,可是这跟老板要出来旅游有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关系大了我告诉你。”
赵靖闻洗耳恭听。
老张叼着烟又是狠狠一抽,一根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燃到了底。
浑浊的烟圈在烈日下缓缓散开,老张的嗓音很是沙哑,听起来像在诉说一件经年陈旧的老故事。
“公司经过几年的改革动荡,现在算是步入正轨了。”
“嗯。”
“你也是公司老人了,小骆前妻你还记得吗?”
“嗯,有点印象。”
“我告诉你啊,有一次在医院,我看过她的身份证。”
“然后呢?”
“她啊,是流云湾这儿的人。”
21. 第 21 章
许满为了感谢梁桓宇直播唱了三个晚上的歌才帮她卖出去一束花,摆出不会亏待大黄的诚意,快递一发出去,就骑上小电驴载着梁桓宇去镇上的批发市场,给大黄买了个狗窝。
本来许满想找几条不用的旧被褥给大黄将就用的,但许晋文不舍得,拦着许满急得话都说不清楚了,许满无奈这才作罢。
回来时已经快中午。
许满将电瓶车停在门口的树荫下,摘了头盔进屋放东西,大黄摇着尾巴跑出来。
路过门口摊位,许满扫了一眼桌子,发现少了一束花,“爸,不错啊,一大早就开张了。”
许晋文像是才想起来,大声朝进屋的许满道:“你赶紧,看看,手机收到账,没?”
“看到啦,回来路上就看到啦。”
放好东西,许满从冰箱里拿了拿了瓶矿泉水,出来递给梁桓宇。
梁桓宇接过水,揉着大黄的脑袋,拎起黑色塑料袋里未组装的狗窝,高兴的朝大黄炫耀:“看爸爸给你挑的窝,怎么样?一会儿就给你组装起来,不许不喜欢哦,你许阿姨杀价都快磨破嘴皮子了呢。”
大黄这儿闻闻那儿嗅嗅,验货似的,验完吐着舌头,一屁股坐在了梁桓宇脚边。
梁桓宇拧开水,靠在电瓶车上咕咚咕咚喝了两口水,目光放向不远处巷子口,一辆黑色轿车上面。
“老师,你们村有钱人多啊,宾利,在售系列里的顶级进口车,谁家的?”
许满忙着张罗午饭,又是淘米又是择菜,没在意梁桓宇说的什么,“不懂,多高级?很贵吗?我们村最有钱的好像开的是一辆宝马。”
“喏,就巷子口那辆。”梁桓宇下巴指指巷子口,“刚才一进来就看见了。”
许满顺着梁桓宇所指的地方看去,果然看见一辆车。
银色立标展翼,漆黑车身如墨,外观低调大气,线条浑厚优雅,一眼看过去,给人的感觉就是奢华沉稳,与这个村子的朴实无华格格不入,不像是普通人能买得起的代步工具。
前挡风反射着刺眼的阳光,里面隐约坐着个有人,看不太清,许满不确定,觉得万一真有人在,这样盯着人家的车子看还是有点冒昧的,遂赶紧收回目光,转身招呼梁桓宇,说:“那车子一看就是游客的,我们村没这么贵的车子。”
“哦,好吧,车牌确实不是你们这儿的。”
没有哪个男人能拒绝一辆名贵奢华的车,尤其这辆车看起来还像个等待爱人的绅士。
梁桓宇不仅没收回目光,还举起手机,咔咔拍了两张照片。
“哎,你干什么?你没看车里有人?”
“啊?车里有人?在哪儿,我没看见。”
梁桓宇伸长了脑袋去看,许满下意识想给他指,然而目光刚投向车子,一阵风吹来,树影婆娑,斑驳光点落在车身上,车前那块蓝色车牌,就这样影影绰绰的映入了她眼睛里。
那一瞬间,许满心脏重重跳了一下,呼吸都跟着乱了节奏,差点没拿稳手里的东西。
多久了,许满没有仔细算过。
她以为她已经忘了,但那串数字重新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并没有忘记,甚至记得如此清楚。
清楚到,铭心刻骨的程度。
“老师?许满老师?”
许满猛的一下回神,“啊,怎么了?”
梁桓宇不高兴道:“我才要问你怎么了,叫你都不应。”
许满扯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跟你一样,没见过这么高级的车,看傻眼了呗。”
梁桓宇将信将疑。
许满往屋里走,“好啦,别看啦,快去洗菜,不然一会儿没你吃的。”
门口有穿堂风,许晋文喜欢坐在门口吃饭,不仅凉快,还能跟对门老刘搭话聊天。
午饭做好,许满在门口阴凉地支了张小方桌,给许晋文盛好饭,刘大爷正好也吃上了,坐在门前石凳上,扯开嗓子,跟许晋文开启了聊天模式。
“老许啊,我问满儿,满儿一直不说,你跟我说道说道,小梁人这么殷勤,整日跟满儿成双入对的,是不是跟满儿在处朋友啊?”
许晋文说话虽慢,但耳朵一点都不聋,听见这等闲话,赶紧帮许满澄清,“不是不是,满儿说,小梁是她的学生。”
老刘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信,“学生啊,满儿多大了?我记得属兔的,也快三十了吧?小梁多大了?”
梁桓宇也端着碗出来了,搬了个板凳坐在桌子前,自然而然搭上了话:“刘大爷,我还差两个月就二十二了。”
刘大爷:“二十二啊,也不小了,都法定婚龄了。”
梁桓宇:“大爷您还知道这个啊,是啊,刘大爷,我也不小了,该结婚了。”
“你跟满儿这婚事啥时候办啊,是不是也快了?”
梁桓宇笑:“刘大爷您看好我跟许满老师啊?”
“你们俩,郎才女貌的,多登对,你天天搁满儿家里来,天一亮就来,天黑了还不走,不是满儿男朋友是谁?实不相瞒,我当初娶老婆也是赖在人家里不走才娶上的,哈哈哈哈……”
梁桓宇竖起大拇指:“大爷你真是火眼金睛呐!那依您高见,你觉得许满老师看上我了吗?她要是看不上我可咋整?要是看得上我,我们什么时候办婚礼合适?到时候请您做证婚人行不?”
刘大爷乐呵呵的:“好啊好啊,村里老王家娶媳妇儿就是我当的证婚人,你们城里人要是不嫌弃我这乡下人,这证婚人我也愿意当!”
对话声乘着风,一字不落的飘进不远处的宾利车里。
许满将最后一盘菜端出来,挨着梁桓宇坐下,斜眼瞪了梁桓宇一眼,嗔道:“别瞎说,我还要当老师呢,你可别害我!”
梁桓宇咬着筷子:“跟大爷说玩笑话呢,你也当真?”
嗡——,有车子发动的声响。
巷口那辆宾利缓缓探出头来,默默驱车驶向了远处。
没人注意到那扇用极慢速度摇上的车窗玻璃,自然也没人看见,车里人恋恋不舍收回的视线,以及他黯然心伤下压的唇角。
.
有了第一笔订单的鼓励,梁桓宇想趁热打铁,卖更多的花出去,提议把直播间搬到许满家里来,有花坛做背景,说不定销量会更好。
当时许满和梁桓宇正在一起给大黄搭窝。
“就把直播间搭在院子里,以我们头顶的星空和身后的这个小花坛为背景,大黄趴在它的窝里,再搞几个小彩灯,你在旁边跟我聊聊天,我就在镜头前唱歌。”梁桓宇为自己天才想法五体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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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想就很田园很陶渊明啊,有没有许满老师!”
许满不能认同:“销量再高能高到哪里去?我们三天才开了一单!”
梁桓宇信心满满:“万事开头难,没准以后能卖出几百上千单呢。”
许满摇头摆手:“不行不行,那样太晚了,我爸八点多就要睡了,这样会吵到他……”
没想到许晋文听到了,呵呵笑着支持他们,“没事,没事,不用管我,我老年人,睡得沉,你们年轻人,自己玩。”
梁桓宇朝许满眨了眨眼:“看吧,你爸都支持呢。”
下午,梁桓宇把直播设备搬了过来。
许满给梁桓宇打下手,搭玩狗窝,又在院子里搭起了简易的直播间。
太阳落山,燥热退却。
夜幕降临,晚风送来阵阵凉意。
吃完晚饭,梁桓宇坐在设备前开播了。
许满去门口叫许晋文,让他早点回屋休息,夜里蚊虫多,盯着一天就赚个三五块钱的摊子,实在是没必要。
许晋文偏不,说话虽慢但理直气壮,“今天的,游客多,晚上,趁凉快,大家都,出来了,这不,傍晚到现在就,赚来二,二三十块钱,明天的,酱油钱都,都赚回来了。”
许满劝说:“这钱赚不完,游客们一晚上不休息,你难道也要跟着守一晚上?”
许晋文双臂环胸不动如山,噘着嘴别过脸,双目囧囧盯向摊子,不理会许满了。
许满犟不过老头,尤其一个生病的老头,无法只能去屋里拿来薄外套和薄毯子,盖在许晋文身上,又在旁边点了盘蚊香,把门口的灯调亮,最后还应许晋文要求,把摊位上的货给补齐了。
不一会儿果然有几个游客过来了,拿起小桌上的水枪看了看,说:“明天有水上游戏,听说还有团队比赛,我们买几个水枪备用?”
“好啊。”同行的游客说。
许满眼看着一单小买卖完成,手机里传来付款到账的声音,可把许晋文给乐坏了,嘴上没说,但脸上全是炫耀的微笑。
行吧,只要老头开心就好,许满也不计较了,给许晋文倒来热水送到他手上,还没走开,又来了生意。
一个低沉的男性嗓音在背后响起:“老伯,买束花。”
许满闻声,身形一顿,脚步凝滞在廊下晦暗不明的灯影里。
许晋文慢吞吞的说:“年轻人,又来照顾我,生意啊?上午买的,花送人了吗?爱人,还开心吗?”
男人回答:“花无人可送,放在了我的床头,悠悠花香,助我入眠。”
“哦……”许晋文拖长声音,也不知听懂没,“那你现在,买什么啊,只剩,康乃馨了。”
男人说:“向日葵,还要向日葵。”
许晋文便朝许满的背影喊:“满儿,向日葵,客人,要向日葵。”
“好,爸,你让客人稍等。”许满说。
她回院子,去梁桓宇的直播台面上拿了一束向日葵,像对待路过的任何一个游客一样,用再正常不过的姿态,交给等在摊位前的男人。
男人修长手指接过花束,无名指上的戒指映照着廊下灯光,银色金属质地微微一闪。
再抬眼,许满听见男人压抑发紧而略带颤抖的嗓音:“许满,好久不见。”
22. 第 22 章
中午的时候,骆亦迟驱车回了酒店,开完一个视频会议出来散步,不知不觉就散到了这里。
早在从连城出发以前,他就告诫自己,他只是来看看,只是看看,看看许满过得好不好,看过就好,不要打扰她,一定不要打扰她。
可是,思念和渴望由不得他。
当他坐在车里,闻着她亲手种下的向日葵花香,看她载着一个陌生男人从面前一闪而过,那一刻,心底里泛起的苦只有他自己品尝得到。
他的眼神太好,以至于他清楚看见,摘下头盔的许满笑得灿烂,松松扎着的及腰低马尾迎着风,在空中随风摆动,与曳地的亚麻色长裙扬起同样的弧度。
骆亦迟已经太久没见到过她这样的笑容,久到他已经记不清,上次许满这样神采奕奕的样子究竟是什么时候了。
他只能回忆起摆放在办公桌上的那张婚纱照片,但那也只是在摄影师指导下,摆出来的不太自然的微笑而已。
透过车窗玻璃,骆亦迟偷偷观察着许满。
许满瘦了。
她本就瘦,现在更瘦了。
锁骨深深凹陷,光影在薄衣下若隐若现,盈盈一握饿的纤细腰肢束在长裙里,那个男人双手拖在她的腰上,直到许满把车挺稳,才将双手从她腰间拿下来。
骆亦迟觉得这一幕有些刺痛眼睛,但还是贪恋的,舍不得移开半寸目光。
他看着许满进了那间院子,又从那间院子出来。
看到许满朝他这里看过来。
他不敢靠近,不敢出现,想让许满发现他,却又怕许满发现他。
矛盾的心情左右摇摆,他就安静的坐在车里,像一个阴暗没有胆量的偷窥者,只能躲在暗处偷偷观察许满的生活。
直到听到对面老伯询问那个陌生男人和许满结婚的消息,骆亦迟苦苦坚守的防线终于有所松动。
他不敢听,更不敢想。
他怕那一切是真的。
可是哪怕不听不想,许满的影子依旧无时无刻不出现在他的脑海。
他想她,想得发疯。
不见还好,见了更甚。
现在,他站在许满面前,手里举着花,静静等待面前的女人开口。
许满微微一笑,她不问骆亦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只客气疏离的说:“好久不见,骆亦迟,谢谢你照顾我家生意。”
头顶廊灯下,飞蛾在扑朔飞舞,扑棱扑棱的,像骆亦迟此刻的心跳,没有章法,没有规律。
他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冲动之下冒昧的接近,他还没做好万全的准备。
“不邀请我进去坐坐吗?”他绞尽脑汁,只想到这个再寻常不过的借口。
许满望了一眼院里,梁桓宇在直播。
“太晚了,不合适。”
“哦。”骆亦迟低下头,看起来有些失望。
两人之间气氛微妙,许晋文见眼前这个男人像是许满的旧识,站起来热情的发出邀请:“满儿朋友吧?来,来来,去家里,坐。”
并埋怨许满:“人一天,来两回了,原来,是找你的,还不快,请人,进去。”
骆亦迟站在那里不动,没有走的意思,大概是真想让许满请他进去。
许满一直不发话。
最后许晋文上来,推着骆亦迟的背,把他推进了院子里。
突然进来个陌生人,大黄最先发起警觉,四腿一蹬猛的站起,朝陌生人狂吠。
叫声引起梁桓宇的注意,梁桓宇赶忙离开直播镜头,牵住大黄厉声喝止,“喂,大黄,坐下!”
大黄嗷呜一声,围着梁桓宇转了两圈,不情不愿卧下了。
院子里灯火通明,萤火虫一样的昏黄灯带铺在怒放的鲜花上面,光点与花交相辉映,或明或暗,浪漫梦幻,骆亦迟走进来,像误闯进了精心布置的告白现场。
他有些无措,试探着询问:“这是……?”
同时开口的还有梁桓宇:“不好意思啊,狗儿子认生,许满老师,这是哪位邻居?我没见过呢还,看起来挺气度不凡的。”
许满介绍:“他叫骆亦迟,是那辆宾利车的主人。”
说完,又补了一句:“我前夫。”
梁桓宇抚摸狗毛的动作一顿,差点惊掉下巴:“啊?”
一旁的许晋文也听得清楚,望向骆亦迟的目光,瞬间从友善变成不悦,目露凶光!
“满儿?你说什么?他是你的,前夫?我那,没登过门的,前女婿?!”
许晋文“前女婿”三个字掷地有声,完全不像一个病人了。
许满微一颔首,“是的,爸。”
许晋文长脸蓦地一拉,提起手中拐杖就是蛮力一杵,杵向骆亦迟锃光瓦亮的皮鞋面,声色愠怒的驱赶:“出去!出去!结婚时不出现,现在来,是有何居心?出去!出去!”
“爸?爸!别生气,爸!”
人到晚年最忌动怒,许满赶紧劝去,夺走他手中的拐杖,一边顺着他的背,一边耐心哄他:“他来肯定就做好了挨打挨骂的准备,你要是跟他生气了,不就满足他了?爸,身体要紧,身体要紧,犯不着为人渣动怒。”
看不见骆亦迟的表情,但许满摆手让骆亦迟赶紧走。
在安抚声中,许晋文的怒气慢慢冷却下来,许满见机把他拉进屋里,打开电视,随便找了个戏曲节目,让他在那儿看着。
许晋文喜欢看戏,边看边嘟囔,嘟囔着嘟囔着,就忘了刚才生气那回事儿,在咿咿呀呀声中打起了瞌睡。
许满再出来时,骆亦迟还没走。
他垂首站在原地,眉压眼,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挺拔的身姿微驼,肩膀泄了力似的萎靡向下耷着。
花坛里昏黄小灯闪烁,映照在他瘦削的脸庞上,一半是热闹,一半是孤寂。
许满觉得骆亦迟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但不一样在哪里,她看不清。
不过也没必要看清,这只是一次很偶然的重逢,很快,骆亦迟就会离开,他们之间是平行线,不会再有交集。
“既然不走,那就坐下来听会儿歌吧。”
许满拿了个板凳,让骆亦迟坐下,然后自己坐在旁边,点开了宇音不绕梁的直播间。
梁桓宇早就回到屏幕前重新开始直播,刚才突发小插曲,网友们都在刷屏询问原因。
他自己都没搞清楚状况,也对这个八卦好奇着呢,但直播当前,此时不是探究的时候,便胡乱跟网友解释:“有客人来访,大黄大惊小怪而已,没啥事儿,倒是你们,不欣赏欣赏我花心思为你们打造的全新直播间?”
网友们仿佛这才注意到新的直播环境,大呼惊喜,纷纷质问梁桓宇,最近几场直播场地频繁变换,尤其今天还特意打造了这么浪漫的场地,是不是在酝酿什么大动作?
梁桓宇:“我能有什么大动作,还不全是为了讨你们欢心?”
【到底是讨我们欢心,还是讨刚才匆匆入境的小姐姐欢心?】
【小姐姐一闪而过,只看到个侧面,瘦瘦的好薄一片,看起来是很有书卷气息的人】
【光看侧面就知道是个慵懒系气质美人儿】
梁桓宇朝许满看过来:“她啊,现在看是挺美的。”
【我截屏了,想看的私】
【只有我想求姐姐的长裙链接吗】
【你们没人注意我消失的大黄吗?它终于又出现了呜呜呜】
【小姐姐一出现,大黄就出现了,快说,大黄这几天是不是在跟小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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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
梁桓宇:“对,大黄在她这里,大黄很喜欢她。”
【绕梁弟弟艳福不浅呐】
【是绕梁弟弟高攀了】
【绕梁弟弟今天是准备表白吗?】
许满看了几句评论,发现误会大了,赶紧口型示意让梁桓宇给大家澄清。
梁桓宇却哼着歌挎起吉他,对她的动作视而不见,嘻嘻哈哈笑问大家:“今天你们想听什么歌?”
屏幕里穿插刷起了几首歌曲名字,梁桓宇眼神掠过,随便拨了几个音,说:“虽然你们点歌了,但我想唱其他的,你们要听吗?小黄车里有鲜花在售卖哦,是小姐姐亲手种的花,宝宝有喜欢鲜花的,可以看看右下角的小黄车,送亲友送爱人都合适。”
【小姐姐种的!】
【所以是在小姐姐家里吧!】
【梁子你变了梁子】
【不要梁子,要小姐姐出境】
梁桓宇微微一哂,唱了起来。
“我等太阳落山时,
我等彗星撞地球,
才能等到你啊,
等我试过了所有音符,
等我感受到你的温度,
才能等到你呀……”
梁桓宇每场直播唱的歌,总有那么几首是重复的,但今天这首许满没听过。
温暖治愈的歌声响起,许满听那调子轻快活泼,有让人宁静下来的力量,不知不觉听完了一曲。
音乐一收,屋内电视播放的戏曲声音就显了出来,许满想起许晋文,起身进屋去看看他怎样了。
许晋文果然睡着了。
许满关了电视,扶他去卧室睡下,又想起门外的摊子,准备去把摊子收回来。
一出来,发现原本坐在凳子上的骆亦迟不见了。
大门敞着,不知道人什么时候走的。
走了也好,许满挪开凳子,去到门口,收拾那一桌子小玩意儿。
正弯腰收拾着,忽然,背后有人叫了她一声。
“许满。”
许满应声回头,猝不及防的,手被一只宽厚大手握住,腰间跟着缠上来一条野蛮有力的臂膀,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人用不容抗拒的力量抵着,几步抵到墙边,后背重重砸在了墙上。
看清来人,许满没有惊叫,反而理智的镇定了下来。
距离骤然拉近,四目相对,来人不知道什么原因黑着脸。
狂乱的心跳声和不平静的喘_息声交织在一起,一呼一吸之间,冲击着许满坚不可摧的心房。
她任由来人将她手腕紧扣,冷静与他对峙。
然后,眸光淡然:“骆先生,请自重。”
骆亦迟定定望向她,嗓音低哑:“告诉我,里面那个唱歌的小男生和你是什么关系?是你的追求者?还是未婚夫?”
树叶沙沙,夏虫鸣唱,院子上空飘来深情似告白的歌声。
“你应该会明白我的爱,
虽然我从未向你坦白,
多年以来,
默默对你深切的关怀,
为什么你还不能明白……”
许满望进骆亦迟黑沉的眼底,从容问他:“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她又避开目光,善意提醒:“骆亦迟,你忘了?我们已经离婚了,早在六年前。现在的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骆亦迟一怔,手上的力道不由松了几分。
许满趁机将手抽走,轻轻一推,推出个空隙,闪身,从密不透风的禁锢中退了出来。
有寒芒在余光中闪过。
是骆亦迟落寞垂下来的手,无名指上戒指擦过身边,闪烁出的冷冽碎芒。
许满大步不停,快速将东西收好,关门,进了院子。
23. 第 23 章
梁桓宇第二天上午才把这个瓜吃明白。
“以我男人的视角来看,前夫哥接近你绝对有目的!”
许满在给鲜花包快递,昨晚直播效果出乎意料的好,上了四个链接,全被拍了,闻言求教道:“那依你高见,他有什么目的?”
梁桓宇大胆猜测:“会不会是想和你复合?”
许满首先排除了这个最不可能的可能。
“村里人不是说过了,来团建旅游的正式骆氏集团,所以他来应该就只是路过买花,偶然碰见了我吧。婚姻存续期间他就不爱我,现在自然也没有理由特意来找我,而且我们都离了六年了,哪怕丧偶,也早该忘干净了,还复合?就不怕我已经再婚,六年抱四个了?”
骆亦迟戴着婚戒,婚戒那样宣誓主权的物件,能让他一直戴着,一定有很珍惜的原因在里面。
看来她做不到的,有人做到了。
是池柠吗?
许满心想。
梁桓宇还沉浸在八卦中:“前夫哥开那么名贵的车,起步至少是个总吧,我搜搜看网上有没有他的资料,对了,前夫哥叫什么名字来着?你再说一遍,我忘了。”
许满打包好了一束花,放到旁边。
“骆亦迟。骆驼的骆,亦真亦假的亦,迟到的迟。”
梁桓宇打开浏览器,啪啪几下输入这个名字。
结果出来,梁桓宇定睛一看,震惊了,“哦豁,还真是个人物!”
他念着网上关于骆亦迟的介绍:“其父骆彦怀退休后,开始逐步接手骆氏企业,之后使用雷霆手段收回骆氏90%的股权,不顾股东反对一力促使骆氏企业完成改革,连续三年成为连城最年轻最有影响力的企业家之一……除骆氏几家上市公司外,名下还关联了一家娱乐公司,拥有旗下唯一艺人池柠,后续投资了几部影片……挤进国内富豪排行榜前一百……哦,这人物关系里,还写着你是他前妻呢。”
许满心不在焉听着,不知不觉跟着诧异,没想到一离婚,骆亦迟不仅成功断奶了,还成了骆家掌权人一样的存在,都快把他爸比下去了。
简直让人刮目相看。
在哪儿求的极速成长药,她也想来一颗尝尝。
梁桓宇念着念着,忽然瞪大眼睛,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我想起来了,就那个演员池柠的绯闻男友对不对!隔三差五就跟池柠一起出现在热搜上!怪不得老师你跟他离婚,原来他早就劈腿了啊!”
梁桓宇摸着下巴揣摩:“但池柠现在有正牌男友啊,到底谁是小三?”
许满笑笑没说话。
梁桓宇接着浏览:“嘿,这还有一条陈年老八卦,说前夫哥和他妈母子反目,差点把他妈送进监狱,哎老师这是真的吗?”
许满一惊,停下手中动作,“还有这种事?”
梁桓宇也惊:“你不知道?”
“我为什么要知道?”
“你是她前妻啊!”
许满莫名其妙:“前妻就应该知道吗?”
梁桓宇感到不可思议:“作为前妻你就不好奇前夫的生活吗?”
许满:“我为什么要好奇?我跟他又没什么关系了,好奇他做什么?我不好奇,也没空好奇。”
梁桓宇直接惊掉下巴。
和许满相处这几天,怎么看,许满都不像是个凉薄之人。
但为什么不好奇呢?
是个正常人都该好奇的吧?
好奇的会偷偷在网上输入前任名字查询他相关的消息,或者匿名潜入前任的社交网站看他最近生活如何?有没有比自己想象得差?
但许满都没有,甚至在梁桓宇查看骆亦迟这些信息的时候,她都没表现出平常之外的关心,八卦之心还没梁桓宇高。
梁桓宇只能想,不好奇可能是不爱了,也可能是放下了,总之,他佩服许满这种洒脱的心态。
而梁桓宇不知道的是,许满之所以不好奇,纯纯是因为没空好奇。
一是学业繁忙,二是要照顾许晋文,她自己的生活都还顾不过来呢,哪有时间和精力去操心别的。
分开这六年,许满对骆亦迟一无所知,但昨天再重新见到时,确实感觉骆亦迟跟之前不一样了,浑身上下透露出一丝捉摸不透的深沉和忧郁,像蜕掉了阳光外壳的生物,袒露出布满伤疤的柔软真实来,却又惧怕示人,只能紧缩着,将自己藏起来。
梁桓宇:“我有点信前夫哥不爱你了,他如果爱你,怎么会让你和你爸住这儿?你起码应该分走他一半的家产才是。”
许满客观的说:“离婚后他给了我一百万,那时他还没接管骆家的企业,一百万是他一年的工资。”
言外之意,骆亦迟把属于自己的正当收入都给了她。
“哦,那钱呢?上学用了?”
“没有,都花在我爸身上了,前面的手术,后面的康复,如果没有那笔钱,我爸他……可能就不在了。”
一般人面对前任,要么诋毁诅咒,要么纠缠怀念,像许满这样不怨恨不在意的人很少见,至少梁桓宇他没见过。
院子里刮来一阵小风,花坛里花朵随风摇摆,抖落一阵芬芳。
大黄在花坛边趴着纳凉,花粉扑落到脸上,大黄不禁打了个喷嚏。
暖阳正好,微风不燥,梁桓宇抱起吉他,“许满老师,有一首歌想送给你。”
“什么歌?”
“你听。”
梁桓宇唱起来。
“你往前走,不要回头,
上天让你错过谁都有理由,
怕你受伤,独自承受,
才把最好的人留到最后。
你往前走,不要回头,
别再为旧人旧事湿了眼眸,
别怕失去,学会放手,
世上还有另一种幸福,叫曾经拥有。”
歌挺好听,许满听着听着,忽然想起昨晚一直没处理的一件事。
“梁桓宇。”
她打断沉浸唱歌的梁桓宇,正色的问,“昨晚你为什么不跟网友们解释?”
“解释什么?”
“解释我是你老师,你只是帮我直播卖花这件事。”
“哦,这个啊……”梁桓宇巴咂巴咂嘴,“许满老师,你没发现,只要我一直不解释,直播间的观看人数就会一直往上增加吗?”
“有吗?”许满光听歌看评论了,根本没注意过直播间人数去留这件事。
“当然有,这对我们有好处,而且是很大的好处。”
很少关注直播的许满摆出求问的表情。
梁桓宇:“你没看昨晚我们上的四个链接全卖出去了,而且很早就被拍了,下播时间都提前了。”
许满看着面前四个待发的快递包裹,明白了,不禁佩服梁桓宇,“还真是。”
.
下午,许满和梁桓宇一起去把快递发了。
回来时许晋文满脸焦急的等在门口,许满还没停稳车子,他就拄着拐着急迎了上来:“满儿,大黄它,它……”
“大黄怎么了?”
大黄在院子里趴成了一滩,脸埋在一堆食物残渣里,轻轻的打着抖,看见梁桓宇进来,小眼睛勉强的骨碌一转,耷拉的耳朵用极小的幅度掀了掀,委屈巴巴朝他“呜呜”,四腿用力想站起来。
还没呜呜完,忽然腿一软,又趴下了。
“这是大黄吐的?”许满指着那一堆混合了腐烂肉糜和菜叶的食物残渣说。
梁桓宇赶紧凑近大黄去查看,“看样子是吃坏肚子了。”
“那怎么办?”活泼懂事的大黄如今成了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许满也跟着着急,“要去医院吗?村里没有宠物医院,得去市里。”
“它吐出来一些,但不知道吐完没,得催吐,老师,有肥皂水吗?我喂它点肥皂水试试。”
许满立刻去准备肥皂水。
许晋文急啊,站在旁边自责的说:“没看住,跑远了,回来就,一动不动,咋办呀?”
梁桓宇心里有数,安慰许晋文:“没事儿大爷,没怪你,大黄就爱乱跑,应该是去翻垃圾吃了,它吐出来就好了,大爷你别有心理负担。”
说着说着,又不禁心疼起大黄来。
在家时顿顿狗粮罐头鲜肉伺候着,把大黄皮毛养得油光发亮的,现在跟着他下了几天农村,天天只能吃点水煮菜叶,生活水平直线下降,不仅狗毛掉得多了,连狗脸都瘦了一圈。
要不回市里养几天?
正琢磨着,许满搞来了肥皂水,梁桓宇掰开大黄的嘴喂进去,大黄“啊呜”一声,又吐出来些,一直等到没啥吐的了,梁桓宇才拖起大黄搂进怀里,顺着大黄的毛,说:“老师,我得带大黄去医院看看。”
许满知道耽误不得,看了眼时间:“一会儿还有最后一趟城际班车发往市里,你赶紧收拾收拾,我送你去车站。”
梁桓宇没做推辞,半个小时后,赶上最后一班车,带大黄走了。
被这一人一狗热闹了几天,小院里突然冷清下来,许满还有些不适应。
晚上早早吃了饭,天还没黑,许满在院子里纳凉,梁桓宇发来微信,说大黄做完检查了,医生诊断说是肠胃炎,输几天液就好了。
配图一张大黄输液的照片。
大黄在自己家吃坏肚子,许满挺内疚,关心的问:【是不是乡下的生活大黄不习惯?】
梁桓宇回答:【没有啊,你没看大黄天天不是追鸡就是逗猫,从来没这么开心过,释放天性了简直】
梁桓宇:【对了,前夫哥今天去找你没?】
许满:【没】
梁桓宇:【好遗憾,本来今天想开个前任专场让前夫哥听听的,算了,有机会再开吧。】
许满:【直播设备我先帮你收起来了,明天给你寄过去?】
梁桓宇:【不用寄,我家里还有备用设备,那套先放你那儿吧,等大黄好了我就又过去了,一个月的民宿我才刚住,不能白白浪费了。】
许满:【好。】
先不论梁桓宇直播卖花效果如何,凭心而论,许满挺感激他在这件事上为自己付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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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力。
开学后就各自分开了,以后不能老麻烦梁桓宇,晚上,等许晋文睡下了,许满无所事事,打开短视频软件,授权开通了直播。
第一次直播,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弄,就把镜头对着院子里的花,在观看人数为0的直播间里,介绍这种花叫什么名字,属于哪个目哪个科,该怎么种,和什么搭配养在一起最好,还学着梁桓宇,看见有网友进来,热情说一句欢迎,网友走了,就继续干巴巴的介绍。
播了半个小时,除了废了点口水,有点口渴外,其他没有任何收获。
看来直播并非易事,试过之后,许满有了这个认知,更加佩服梁桓宇了。
.
梁桓宇没说具体什么时间再来,但他不在的这几天,许晋文失去了狗子的陪伴,又开始给许满找事儿了。
康复医院的医生建议他没事儿就泡泡脚,能舒缓疲劳,安神助眠,许晋文就把泡脚当成了一回事儿,隔三差五的想起来就要泡。
前阵子家里储存的药材用光之后,许满给许晋文的泡脚水不加药包了,想着等天凉了,再给搞药包来泡。
这天晚上,许晋文照常泡脚,看见泡脚桶里水质清澈,就问许满:“怎么好久,不用药了?”
许满说:“药包用完了,现在天热,稍微泡泡就行,天冷了我再给你买药包泡。”
许晋文:“不要买,自己采,自己采点,晒晒,好了嘛,干嘛,花钱买?”
这意思是让许满上山去采药。
许满不愿意去,天热,药材没几个,山上蛇鼠虫蚁还多,一去就是一天,采回来还得自己晒,费神费力,还得拜托刘大爷照顾许晋文吃饭,太麻烦了。
许满便说:“村里卫生所就有卖的,有现成的药包,也有晒干的药草,一斤花不了几块钱,不用上山去采,用的时候去那里买就行了。”
许晋文一昂头:“买?不得花钱?”
许满:“又不贵。”
“不贵,也是钱。算了,以后,不泡了,浪费钱,我要是能,上山,我就,自己去。”
许晋文说着,把脚拿出来,干脆不泡了。
第二天,许满去卫生所买了泡脚药包来放在家里。
被许晋文看见了,趁许满不注意,拎起药包,拄着拐,走路一点一点的,顶着大太阳去卫生所把药给退了。
晚上许满煮好水去找药包,没找着,便问许晋文。
许晋文聚精会神看着电视,理直气壮的说:“没、没看见。”
下午许满就听邻居说,看见许晋文自己去卫生所,现在心里猜了个七七八八,“爸你不会把药包给退了吧?”
许晋文理直气壮的语气带了那么点心虚:“没有。”
那就是退了。
许满觉得许晋文有点不可理喻:“你要是退了那就不泡药包了。”
许晋文大声:“不泡就,不泡!”
“……”
得,生气了。
许满暗自叹了口气,耐心问许晋文:“爸你想干啥呢?”
许晋文拗起脾气:“采点药,都不愿意,花,那个钱。”
穷了一辈子的人,就会在这点小钱上省。
为了照顾许晋文的脾气,许满只好先顺着他的意思:“好,爸,哪天没那么热了,我就去山上采药。”
这天很快来了。
许满本来是为了哄许晋文,没想到说出去这话还没两天,老天爷颇照顾她的面子,周末一大早,说不热还真就降温了。
太阳被厚厚的云层遮住,没出来,还刮着点小凉风,许晋文一直惦记着这个事,一起床就跟许满说:“没太阳,适合采药。”
许满打开天气预报,多云,没雨。
她望向远处蒙蒙的山,见太阳若隐若现,似乎没有乌云笼罩,便决定快去快回,早点把许晋文这件心事给了了,省得他一直惦记。
吃完早饭,许满提前做好午饭,敲开刘大爷的门,拜托刘大爷今天暂时帮她照看许晋文,说自己要上山一趟,中午铁定是回不来的,有事给她打电话。
刘大爷不懂:“上山干啥?现在山里又没菌子。”
许满无奈:“不上也得上,我爸非得让我去给他采药,不去的话就跟我闹脾气。”
和许晋文处了一辈子邻居,刘大爷自然知道许晋文的脾性,深感认同的点点头,“你爸真是的……行,满儿,你去吧,老许你就放心交给我,你自己注意安全啊,别走得太深,天黑之前就赶紧回来。”
“哎,好,谢谢刘大爷。”
安置了许晋文,许满穿上长衣长裤,带上遮阳帽,拿上干粮和工具,全副武装出发了。
走到村口,看见马路对面的电线杆旁停着一辆眼熟的黑色轿车。
许满瞥眼看清车牌,当没看见,目不斜视继续向前。
刚走过车头,车里人影一闪,西装革履的骆亦迟迈下车,大步流星穿过马路,几步走来站定在许满跟前。
骆亦迟挺直脊背,目光柔和,温声说:“你去哪儿?我送你。”
24. 第 24 章
许满没想到再一次遇见骆亦迟。
挺佩服骆亦迟5.0的视力,她全副武装就露了个下巴尖,隔了四五米宽的马路,骆亦迟都将她认了出来。
“不好意思啊骆先生,我们不顺路。”许满保持距离,客气拒绝。
然后往右跨出一步,准备从他身边走过去。
骆亦迟伸直手臂,一横,挡住了她的去路。
好狗不挡路。
许满赶时间呢,侧眸看向拦路人,眼神不悦,“请让我过去,谢谢。”
鉴于人家现在是个人物,许满说话很有分寸,积了口德,没出口骂人。
骆亦迟脸色紧绷:“告诉我你去哪儿,我就不拦你。”
这是在耍无赖?
耍无赖是吧,那好,许满也不客气了。
她的视线在骆亦迟熨帖平整的西裤和亮得能照影子的皮鞋上来回扫视几遍,不认为这样的装备能跟她顺路顺到一起,于是指指面前的山路入口,希望某人能有眼色,懂她的意思,“我上山呢,你也顺路吗?”
“顺,等我一下。”
骆亦迟急匆匆回到车旁,打开后备箱,从里面拎出来个手提旅行包,钻进了车里。
许满自然没空等他,看他进了车里,招呼都没打,抬脚走了。
骆亦迟换好运动装再出来,原地已经没了许满的影子,他慌张的视线去寻找,发现许满已经在不远处的山路上,走了很远,半点没有等他的意思。
他二话不说,拔腿狂奔追上许满,拉住她的胳膊:气喘吁吁问她:“你为什么不等我?”
许满甩开对方没有一点自觉的手,一脸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等你?”
一句话把骆亦迟噎住。
半晌,给不出答案。
索性许满压根也没指望能听到个所以然来,见骆亦迟不言语,她也没追问。
她就是不懂,不懂骆亦迟此举的目的,猜不透他想干什么。
没离婚时,她出门想让骆亦迟顺路送她,骆亦迟从没当一回事,于是她熟悉了家门口所有的地铁和公交路线,都不需要查地图,只要有目的地,她就知道怎样坐车最省事。
现在,在她最熟悉的家乡,阔别六年的前夫居然打着顺路送她的名义,不顺的路硬要顺到一起,跟她一起去爬山?
有病吧?
一个养尊处优的大总裁,大热天的不待在办公室里给国家创造GDP,跑来这乡村小镇跟她一起爬山???
没苦硬吃!
有病!
许满好言相劝,“山路危险,为了大家都好,奉劝骆先生你不要跟着我,不出事还好,万一出了事,我一个普普通通小村民可担待不起。”
丢下这句话,许满没再管骆亦迟,抬脚继续往山上走。
她速度很快,走了一会儿,身后没有声音。
回头一望,见骆亦迟还站在山脚处,双手叉腰仰头看着她,见她回过头来,紧抿的唇线略略松动,迈步跟了上来。
许满:“?”
这什么意思?
许满脑中浮出个大大的问号,没作他想赶紧转身,想甩掉这个大麻烦跟屁虫。
快步走了十来分钟,又回头看,这下终于看不见骆亦迟的影子了,才逐渐放缓脚步,专心寻找药草。
山路崎岖,药不会按着人的想法长在路边任人采摘,许满一路走一路看,通过叶子仔细分辨哪种是药,哪种是草,以防误挖。
但是伏天日子,药草似乎也怕热,一个个都躲起来不冒头,许满沿路挖了两个多小时,都挖到大晌午了,篮子里才挖了一个底,还不够许晋文半个月用。
估计都被平时上山的人挖走了,这样下去不行,回家交不了差,还得再往山里深处走走才是。
许满打定主意,原地找了块石头坐着歇脚,等歇够了再启程,顺便补充能量。
她从包里拿出提前做好的午饭,常温下就着水吃了两口,双眼不经意往山下一瞥,只见方才经过的拐弯处,冒出一个熟悉的黑色脑袋来。
许满额头瞬间黑线。
上山的路就这一条,骆亦迟非要爬山,所以能跟上来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许满不知道是什么支撑他必须得上这趟山来。
难道真如梁桓宇所说,他是特意来找她的?
不可能吧?
理由呢?
明显没理由啊!
骆亦迟保持不紧不慢的步伐来到了许满跟前,挨着她坐下,看到她脚边的保温杯,喘了口气,说:“有水吗?我喝两口。”
许满端着饭盒搂紧水杯:“有,但你要是喝过了,我就不喝了。”
“行,那我不喝了。”
清晨的凉风已经不再,现下闷闷的,不见太阳,一点风都没有,体感很不舒服。
许满眼角余光暼见骆亦迟头上的汗,密密麻麻聚成一股,顺着鬓角,流进他半敞的领口里。
被拒绝了,骆亦迟就沉默的坐着,望向远处,不再出声。
许满这饭吃得不能再心无旁骛,嚼着饭菜,总觉得不痛快,勉勉强强吃完了,赶紧收好东西,再出发。
她一站,骆亦迟也跟着站起来。
走了会儿,骆亦迟步步紧跟,一直保持着三四步远的距离缀在许满身后。
许满发现他跟着,白眼一翻,转身,不带好脸的质问:“你要跟我到什么时候?”
骆亦迟说:“跟到你回家,山路危险,我想护你安全。”
许满像在听笑话:“我不觉得你比我更熟悉这里,也不觉得我需要你来保护。”
骆亦迟垂眸,落寞道:“哦。”
许满觉得自己够冷淡了,都冷淡到能避暑的程度了。
但看骆亦迟这个样子,难道是她的冷淡不够明显?还是骆亦迟早就察觉她的冷淡,但是却视而不见?
但许满没心思跟骆亦迟周旋,她还要走很长的路,不知道要走到什么时候,她希望骆亦迟知难而退,不要再跟着她。
但显然,骆亦迟没这个自觉。
他站着,没动。
许满又把身子转过去。
刚走了一步。
骆亦迟也跟着走了一步。
许满索性把东西往地上一撂,不走了。
“说吧,你时隔六年突然又来接近我,是什么目的?”
骆亦迟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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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走到她身边,拿起她的包裹和工具,替她扛着,“我说我后悔了,你信吗?”
许满不可思议的盯着他,“你后悔了?后悔什么?那一百万?”
骆亦迟淡淡:“你。”
许满一怔,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这个字背后的含义,一把夺过骆亦迟手中的东西,怒气冲冲道:“有病!”
转身加快脚步,头也不回,大步往山里走去。
平和的心情因为那一个字搅动出一池春水,许满没有触动,只觉得气愤。
她还想说,如果骆亦迟是因为那一百万来找她,那她就实话告诉他,钱已经花光了,如果他想要,抱歉,她一分也没有。
但骆亦迟却说,“你。”
真被梁桓宇说中了!
但很抱歉,那更不可能!
许满愤愤往大山深处去,深山老林里果然药草多,她眼神毒辣,一看一个准,三两下就能把药草连根挖起。
骆亦迟一步不离跟在她身后,看清她挖的是什么之后,也帮她一起找,一起挖。
一开始找错了,拿着自己挖的跟许满挖好的对比,发现不对,默默扔掉,记住特征,再去找对的挖。
搞错几次之后终于挖对了,小心翼翼的递给许满,许满却不领情,看都不看他,更吝啬一个字给他,把他放在篮子里的药草捡出来,面无表情的扔掉。
骆亦迟心里难受,但什么都没说,只沉默的做着一些无用的事来找补。
比方说,把许满放在篮子里的药草上的泥土抖落,或者帮许满捡拾不慎掉落的工具,又或者看天色不对,提醒许满:“要下雨了。”
山林深处树木高大蔽日,许满一直埋头寻找,没注意天气,抬头时,四周视野已经变暗,乌云压顶,树叶摇摆,刮起了风。
现在是下午四点二十分,手机上天气预报显示当前多云,未来十二小时内降水概率为零。
这该死的天气预报,一点都不准!
没带伞,原路下山返回家,要一个小时。
这期间雨肯定会下起来,她铁定会淋个落汤鸡,辛辛苦苦采的那一篮子药,也会被雨打湿。
许满心烦,第一时间寻找可以避雨的地方,但四周都是冲天高的大树,夏天雨水又往往伴着惊雷,倘若就地避雨,雷打下来,是要出人命的。
那怎么办?
要不还是跑吧。
许满骂骂咧咧收好工具,赶紧就走。
她前脚走,后脚骆亦迟就抓住了她。
“你去哪儿?”
许满不想让骆亦迟触碰她,用力甩胳膊,没甩开。
“要下雨了,当然是回家!”
“雨马上就落下来了,你确定你能回去?”
乌云沉沉如墨团,在头顶翻滚,裹着阴风,卷起周边的树枝野草。
许满正待反驳,一滴豆大的的雨水冷不丁就砸到了脸上。
啪嗒啪嗒,刷刷刷刷——
大雨说来就来,乘着风,势如破竹。
骆亦迟紧急脱下外套盖在许满头上,抓起她的手,毫不犹豫迅速狂奔。
“走啊,刚才看见一个山洞,赶紧去避一避。”
25. 第 25 章
山洞有些远,许满被骆亦迟一路拽着,不知道跑了多久,到达洞口时,还是被雨淋了个透彻。
有骆亦迟的外套挡着,许满不至于太狼狈,但骆亦迟就不一样了。
他微乱的发丝滴着水,白色的T恤布料沾水后变得半透明,贴在身上,将他匀称的身体线条紧紧勾勒。
骆亦迟胸膛宽阔厚实,手臂肌肉紧实,水滴淌下来没过精瘦腰身,一路延伸至笔直的黑色运动裤里,将大腿肌肉的轮廓清晰的凸显出来。
是一具标准成熟的男性躯体。
不复六年前的稚嫩,如今的他,肩宽体阔,刚健挺拔,如果不是因为有前科,在许满心里可以说是没有正面评价,简直性感的让人移不开目光。
许满把身上的外套取下来,还给骆亦迟,“遮遮吧,都凸点了。”
骆亦迟脸上闪过一抹尴尬,不自然的错开许满投来的戏谑目光,接过外套,拧干水,披在了身上。
挖好的药材淋了雨,许满将上面那一层湿的挑出来,甩甩水,摆在洞口,等晾干。
现在还不到五点,天已经快黑了,夏天天长,以往七点左右才天黑,一下雨,把天黑时间都提前了。
雨不知道下到什么时候才会停,许满拿出手机,从包里抽出纸巾,将屏幕上的水擦干,想跟刘大爷说一声,今天可能回得晚,让许晋文别等她了。
幸好手机都防水,许满点了几下,手机一切正常,就是洞里没信号。
走到洞口,勉强找到信号,许满拨了电话。
“大爷,我满儿,家里下雨了吗?”
刘大爷:“没啊,凉快着呢,怎么了满儿?”
许满:“山上下雨了,我暂时回不去。”
雨声刷刷,还闷着雷,通过听筒传达给刘大爷。
刘大爷停顿了下:“哟,山头上果然有一大片乌云呢,满儿,你是在山头上吗?咋爬那么高呢?”
许满:“不知不觉就爬这么高了,刘大爷,拜托你告诉我爸,我被困在山上了,雨停了才能回去。”
刘大爷:“哎,你放心吧,可别在山上待太晚啊,找个地方避避。”
许满:“嗯,我在一个山洞里呢,淋不着。”
刘大爷:“行,那我就放心了。”
电话挂断没多久,天彻底黑了下来。
洞里黑黢黢一片,许满坐在洞口,摸黑等雨停。
入夜后山里很冷,许满抱臂蜷成一团,一身湿衣粘在身上,凉风伴着细雨一吹,寒意上来,瑟瑟发抖。
“阿嚏——”
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许满揉揉鼻子,背后突然“嗤”的一声,燃起了火光。
许满条件反射往后面看,见骆亦迟手里拿着个打火机,蹲在一堆杂草树枝旁,拇指一擦一擦,打火机也跟着一闪一闪。
显然是在生火。
见许满看过来,骆亦迟解释:“刚发现有个废旧的打火机,估计是前人留下的,没想到还弄用,你进来坐,在外面容易着凉。”
“不了,外头挺好。”许满转头收回目光。
打火机时间久了,不太好用,要擦好几下才能冒出火花。
骆亦迟勉勉强强的用它生起火,待火烧得稳定之后,起身来到许满身边。
温声说:“去吧,火燃起来了。”
许满别着头,不说话。
骆亦迟极具耐心:“如果你不想看见我,可以换我坐在洞口。”
“阿嚏——”
许满回以一个喷嚏。
这样下去许满肯定会生病,骆亦迟仅犹豫了半秒钟,便伸出长臂穿向许满腋下,另一只手抄向许满腿弯。
许满猝不及防被抱起,大叫一声:“你干嘛!”
“别动。”
骆亦迟牢牢箍着她,卡住她的胳膊不让她动弹。
“我只想跟你换一下地方,你乖乖坐在火旁就行,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许满不想跟他接触,双腿竭力乱蹬:“谁要跟你换了?你不要碰我,你放我下来!”
骆亦迟充耳不闻,固执的把许满抱去火堆旁。
许满反抗意志极其强烈,上身直挺,愣是要靠蛮力从骆亦迟的桎梏中挣脱出来。
骆亦迟没想到她抵触决心那么大,手上力道不由一松——
脚下有一堆乱石子,他眼尖的看见了,怕许满磕到,下意识去护她,紧急之下长臂变换姿势往里一收,揽住许满肩头侧身一翻,许满就势复又跌进了他怀里。
背部硌上乱石子,骆亦迟眉头微皱,抱着许满在地上滚了半圈。
许满不得以和骆亦迟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脸贴在他胸膛,掌心感受到强烈急促的心跳,怦怦怦怦——
许满莫名觉得烫手,五指微蜷用力推他胸口,想从他身上起来。
但骆亦迟似乎反悔了,手臂力道不仅没松,反倒收得更紧。
“放开我。”许满抗拒道。
骆亦迟贪恋这偷来的片刻温存,即使这温存在对方眼里充满了厌恶。
“许满,让我抱你一会儿,我太久没抱你了。”
他像一个饮着鸩毒的罪人,压抑着澎湃的情感,希望面前冷漠的执刑者答应他赴刑前的最后一个恳求。
“不要!”
许满毫不留情拒绝,手掌按在他胸口,企图用力挣脱。
打滑的湿衣在掌心力道下轻轻一推,身下男人胸前口袋里,一直贴身藏着的某个东西不小心被推了出来。
小小圆圆的一颗,顺着身下男人的肩膀,骨碌碌的,闪着剔透的光,滚到了火堆旁。
骆亦迟意识到那是什么,赶紧松开许满翻身去捡。
然而已经来不及。
许满先他一步拾起,捏在手里,迎着火光仔细看起来。
那是个玻璃弹珠一样的小玩意,晶莹剔透的球体,里面有一团黑色丝线一样的花纹。
如果只是个普通弹珠,许满或许不会在意,但她没见过这样的花纹,对着那花纹研究了半天,后面看清楚了,猛然反应过来,那压根不是什么普通花纹,而是一根头发,团成一个整齐规律的线圈,被封在了透明的树脂球里。
再看骆亦迟紧张的神色,许满百分百确信了,那就是一根头发!
恐怕还不是寻常之人的头发!
是谁的?
池柠的?
不管是谁的头发,但把一根头发永久封存这个行为,不像是一个正常人能做出来的事,在许满看来挺恶心挺变态。
她嫌弃的把它丢掉,朝着火堆抬脚一踢,树脂球跃起,噗的一声,跳进了火堆里。
“你干什么?!”
骆亦迟呼吸一窒,赶忙去把它捡回来,拿个木棍攉啊攉,把树脂球从火里攉了出来,擦擦灰,心疼的握在手里。
许满看他那宝贝样子,就觉得好笑。
“谁的?”她问。
“池柠的?”她猜。
骆亦迟沉默。
良久,他说:“你的。”
许满:“?”
骆亦迟垂眸:“没错,是你的。”
许满万万没想到,脱口而出道:“……变态!”
骆亦迟抿唇,开口时不由提高声音:“对,我是变态,跟你离婚后我想你想得不得了,在床上捡到你的头发,就变态的跟个宝贝一样珍藏起来!”
像个被抛弃的怨妇一样,他朝许满抱怨:“你哪怕给我留件别的东西呢?我也不至于天天捏着一根头发睹物思人!你说你……怎么那么狠心?”
重逢之后,骆亦迟第一次说这么多话。
如许满所见,他走不出这段婚姻。
刚离完婚那阵子,他意志消沉,天天躲在家里睹物思人,借酒浇愁。
好多人来劝他,他一概不听。
还因为杜曼玲屡次让他找个门当户对的姑娘一起过,起过多次争执。
后来还是骆彦怀出面,跟他提了一些条件,答应他,他的婚姻可以自己做主,想跟谁结就跟谁结,哪怕是跟许满复婚,他才勉强振作起来。
可是之后当他满血复活,想将许满丢下的那枚钻戒收好,以备复婚时再重新戴在她手上,却发现,戒指不见了。
他找遍了房间每个角落,都没有找到。
不知道是被谁拿走了,还是这几天他喝酒喝得神志不清,不记得放在哪里了。
总之,戒指没有了。
骆亦迟好不容易振作起来的精神有了垮塌之势,鲜花枯了,戒指丢了,许满留下的三件东西,只剩下了一件,还是一根头发。
他把那根谨慎放在枕头下面的头发取出来,怕它也被自己粗心弄丢了,便珍而重之的,将它封进了树脂球里,日日带在身上。
爱意随着时间流逝只增不减,多少个思念那捱的夜,只有握着这根头发,骆亦迟才能勉强的闭一闭眼。
没人能懂这根头发在他心里的分量,那是他画地为牢的执念,也是他自欺欺人的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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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更是他不能倒下的支撑。
哪怕它极度的不起眼。
没人能懂,因为没人是他。
许满却惊呆了,她觉得更好笑了:“骆亦迟,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她指向自己,“你瞪大眼睛看看,我和你现在的妻子长得很像吗?你都这么饥不择食了?逮着个女的就随便乱说?”
骆亦迟:“不是,我是在对你说,许满。”
他看着许满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说:“我想跟你复婚。”
许满一口回绝:“我不想。”
骆亦迟早就料到这个结果,攥着那颗树脂小球,小心翼翼放进胸前口袋里,蹲下,把快要熄灭的火挑高,然后去旁边捡来新的干柴火,添进去。
等火势稳了,他的声音才幽幽传来。
“我很后悔跟你离婚,如果不是……,”他顿了一下,“我不会放你走。”
“这六年来,我家里发生了太多事,我周旋于其中,没有机会来找你,现在有机会了,许满,我想补偿你。”
许满说:“你补偿我?那池柠呢?”
骆亦迟:“她……”
许满不想听,未等骆亦迟说出来,便毫不犹豫出口打断了他,说话一点情面都不留,“哎骆亦迟,你是舔池柠舔得腻味了,所以想换个人舔,于是选中了我吗?”
“不是。”
“那是什么?别告诉我,你不爱池柠了,转而爱上了我。”
“就是那样。”骆亦迟说,“没错,就是那样,许满,我爱上你了,在你离开后。”
许满:“……”
“你离开后,我身边没有出现过任何女人,我没谈恋爱,更没结婚!”怕许满不信,骆亦迟举起右手,“这是我们的婚戒,离婚后我一直戴着,就是为了告诉所有人,我有家庭!我爱你!”
许满这时候才看清骆亦迟无名指上那枚戒指,她只见过这个戒指两次,一次在柜台,一次在婚礼,时间已经过去六七年,她其实并不记得这枚男戒的款式,此时骆亦迟亮出来,才恍恍惚惚想起,哦,好像是长这个样子。
但是,有什么用呢?
她早就不在乎了。
“骆亦迟,你看看这双手。”许满伸出自己的手。
她的手算小的,握成拳头,一个成年男人可以一手攥住。
小小的手,指节细长,但并不漂亮。
那是双经过多年生活磋磨的手,皮肤粗糙如柴,骨节明显,掌纹不清,掌心与指根连接处有层黄黄的薄茧,指甲边缘挂着泥土和久未修剪的死皮。
“看到这双手了吗?这是贫家女的手,与你干净修长骨节分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对比鲜明,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模样。”
“你是富家子,我是贫家女。贫家女和富家子的爱情故事,本就是因为不可能发生,所以世人才妄自杜撰,满足幻想,将他们绑在一起。可就算是杜撰,结局里,贫家女往往都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富家子不仅什么都没损失,还家庭美满过得幸福。”
“这是不平等的爱情。”
“这样不平等的爱情,会有什么好结果呢?所以我早点醒悟过来,不要这样的爱情。我的生活已经够苦了,现在好不容易好起来一点,我不想再回去了。”
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在上面栽了个大跟头,因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长了记性之后才明白,灰姑娘和王子之所以能在一起,是因为灰姑娘本就出身贵族。
“我们之间,除了池柠,还隔着阶级,这是横在你我之间,永远无法跨越的天堑。”
骆亦迟不愿放弃:“这个阶级,你不用跨,你就当它不存在,我会跨过去找你。”
许满苦笑一声,摇摇头,打断他不切实际的幻想。
“骆亦迟,你还没明白吗?”
骆亦迟嗓子发紧:“明白什么?”
许满说:“我和你本就不应该在一起。”
骆亦迟沉默不语,神色变得茫然。
空旷洞穴里,许满一个人的声音静静回荡。
“我爱过你,你不珍惜,那我只好不再爱你。”
“我曾恨你,可是如果没有你,没有你给我的那笔钱,我爸早就没了。”
“所以其实后来,我是感激你的。”
“现在,我不爱你,也不恨你,两相抵消,我不需要你的任何补偿,也不要你的爱,你对我来说,只是来流云湾旅游的一个普通游客,仅此而已。”
26. 第 26 章
雨淅淅沥沥,忽大忽小,一直到半夜才停。
火堆式微,洞穴内再找不到干燥的柴火添进去,一声噼啪轻响过后,火光终于颤颤巍巍熄灭,残留一堆细小的火星子在闪烁。
骆亦迟打开手机手电筒,放在许满身后,供她照明,自己再回到洞口,守在那里。
许满说了那些话之后,他就一直坐在洞口,除了偶尔进去添添柴火,除非许满叫他,否则他不会出现在许满眼前。
但许满从没叫过他。
雨停之后山风来袭,体温将湿衣捂干,入夜的寒凉逼上来,钻进身体里,从骨缝里侵扰着人的身躯。
但骆亦迟似乎不知道寒冷是什么滋味,外套也没穿,即使许满扔在了脚边并没有接受他的好意。
他就这么沉默的坐在那里,像一尊石雕门像,手里捏着那颗树脂小球,一动不动,望着天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夜色隐退,曦光穿透黑暗,天边泛起鱼肚白。
许满听雨没有再下,起身打算下山回家。
她慢悠悠站起来,拿好东西越过骆亦迟,招呼都没打,踩着泥泞的山路,往山下走。
骆亦迟见她从身边走过,眨了眨眼睛,将眼中一夜未合的焦涩逼走大半,然后回洞里拾起手机,跟上了许满的步伐。
破晓时分,大地朦朦胧胧,视野还没那么清晰。
被雨水浸泡了一夜的路面湿滑,淤泥松软堆积,泥石裸露在沿途的山道上,每走一步都得分外小心。
乱石没有底,许满不慎踩中,脚下一滑,尖叫一声,在泥泞山道上摔了个屁股墩儿。
“许满!”
骆亦迟立即冲过来将她扶起,“怎么样?摔到没?”
许满不动声色避开想要帮她的那只手,撑着地勉强站起来,抓着旁边一块被雨水冲刷干净的大石头,扶腰坐上去。
昨晚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她不想让骆亦迟产生不必要的误会,所以拒绝一切与他不合时宜的接触。
骆亦迟的手在半空停了两秒钟,最后落寞放下,转而去拾摔了一地的药草和工具。
旁边有颗小树长得直,粗细合适,长度适中。
骆亦迟捡完东西,瞄准那颗小树,用镰刀几下砍断,手法生疏的将枝干上粗糙扎手的切口处理平滑,摸了摸,又拄在地上试了试,自认结实,不会伤手了,将这根简易的登山棍递给许满。
“拿着吧,待会下山用它,能省点力。”
许满不接。
骆亦迟:“怕你再摔倒,你若是不接,我就一路抱你下山。”
许满只好接过,“谢谢。”
摔的那一下不轻,估计伤到了肌肉,钝痛牵扯屁股和大腿,抬脚时腿都抻不直。
许满歇够了,拄着骆亦迟亲手做的登山棍,在前面一瘸一拐的走。
骆亦迟望着那个背影,心里溢起一抹难言的酸涩。
许满对他的排斥是如此明显,他只能用这种令她讨厌的方法,才能让她勉强接受自己给予的一点帮助。
来时已经做好了这个准备,可是当真正经历真正面对时,那种心酸难言之感,又如此的难受,像是有一把生锈的钝刀,在他心头来来回回反复磋磨。
一路无言,骆亦迟谨慎保持着不让人反感的距离,一前一后下了山。
山下天晴,路途也较为平坦,走起来轻松了许多。
早起,村里有很多人在散步,许满穿过他们,被大家看见,都关心问她:“怎么大清早的从山上下来,还搞得这么狼狈?”
许满用玩笑的语气说:“山里下雨,淋了一身雨,还摔倒了,不得狼狈嘛。”
村里大娘好心:“昨天下午我瞅着那山头就像有积雨云,还说这天可千万别有人上山,满儿你咋还偏偏上去了?”
许满笑笑:“说来话长,倒是大娘,积雨云怎么看,你教教我呗,这样下次再上山,我也有准备,看见它就不上去了。”
大娘说:“这简单,你看那云层又高又厚,云底平直,像个巨山一样的,多半就是了。哎,满儿,你身后那男的是小梁?跟你一起上山的?”
许满这才望了一眼身后,“他呀,不是小梁,小梁回家了。”
“那他是谁?”
“可能是游客吧。”
大娘“哎哟”一声,“估计也不会看天就进山了,看这一身弄的……”
.
骆亦迟一路护送许满直到她安全到家,听见院子里传来和许晋文的对话声,才恋恋不舍转身离开。
他回到车里,换掉一身脏衣,给快没电的手机充上电,关闭飞行模式,来电提醒和消息一个个的弹了出来。
赵靖闻昨天19:42
【骆总,提醒,晚上八点欧洲线上会议别忘了】
【来电提醒:赵靖闻3】
【来电提醒:池柠2】
池柠昨天22:54
【小迟你去哪了?给你打电话怎么打不通?赵秘书说联系不到你,找到我这里来了】
池柠凌晨00:13
【很担心你,看到回电】
【来电提醒:赵靖闻1】
赵靖闻凌晨01:25
【骆总,欧洲合作商那边炸了您知道吗?我已经联系公关去处理】
【来电提醒:爸1】
语音留言凌晨01:36
【公司那边怎么回事?那么重要的会议都缺席?】
……
消息一条接一条,看得人既心烦又头疼,骆亦迟囫囵扫了一眼,便把手机扔在了一边,任它嗡嗡响着,不打算看了。
在山上待了一天一夜,滴水未进,身体机能好像现在才反应过来,又饿又冷。
骆亦迟没什么胃口,车里有瓶矿泉水,不知道什么时候放的,他没管那么多,拧开咕咚咕咚灌下去大半,喝完往旁边一扔,关掉空调,趴在方向盘上休息。
闭上眼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又嗡嗡响起来。
骆亦迟任它响了一会儿,一直等到第三遍,才疲惫的接起。
听筒里传来池柠关切的声音:“终于打通了,小迟你去哪儿了?给你敲门一直不应,是不在家吗?”
骆亦迟一张口,感觉喉咙有点不对劲:“手机没电了,才充上电。”
“声音怎么这么哑?生病了?”
喉咙痒,痛,像是发炎了,骆亦迟咳了咳嗓子,顿时头痛欲裂,连带着浑身肌肉都酸疼。
有点冷,他把西装外套穿上,又拧开水喝了一口,说:“嗯。”
池柠焦急道:“怎么会病了?你在哪儿?我给赵秘书和老张打电话,让他们去接你。”
骆亦迟咽了口不存在的唾沫,喉咙瞬间像刀片划过一样,疼得直冒烟。
“我没事,休息会儿我就开车回去。”
“生病开车不危险吗?”
“告诉赵靖闻……算了,我自己给他打电话吧。”
“小迟……”
“你不用管我,我自己心里有数。”
骆亦迟没说那么多,挂断电话,忍着身体的不适,给赵靖闻拨了过去。
赵靖闻几乎是秒接,骆亦迟不废话,直接下通知,“我中午会到公司,你在公司等我。”
说完,掐断了电话。
他躺靠在驾驶座上,视线穿过车窗,望向通往许满家巷子口的那个方向,深深看了一眼。
犹豫良久,打开车门下了车。
清晨太阳还没那么毒辣,有几个大伯大娘坐在村口聊天,骆亦迟向他们打听村里有没有可以看病的地方。
老伯指向东边,“卫生所是吧?呐,往东,过两个巷子口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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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老伯。”
道完谢,骆亦迟回到车上,按照老伯指示,驱车往东。
卫生所很好找。
一家独家院似的卫生所,不用费力就能看见,骆亦迟推门进去,穿白大褂的医生看见他,从电视剧里移开目光。
骆亦迟直奔主题。
“开点感冒药,要开车不打瞌睡的。”
村医简单询问了骆亦迟的症状,从柜台机拿出两盒药。
“这个吃了不犯困,但效果不如打瞌睡的明显。”
骆亦迟说:“那开两份吧,另一份正常就行。”
村医又拿出两盒不一样的药来。
付了款,骆亦迟拿走前面那两盒药,后面的推回给村医。
“麻烦帮我送到村北许满家里,交给许满。”
“老许家那闺女?”
骆亦迟点点头。
村医经常干上门看病送药这事儿,对骆亦迟的要求见怪不怪。
他好奇的打量了这个憔悴陌生的男人一眼。
“行,一会儿我给她送去,但是说什么呢?”
“就说……”
骆亦迟顿了顿,欲言又止,“算了,什么都不用说。”
如果许满跟他一样也生病了,那么大概率会猜到药是他送来的。
不想让许满拒绝,只好不出现在许满面前。
骆亦迟拿好药,回到车里,就着剩下的水吃了,发动车子,慢慢往连城的方向驶去。
.
许满是中午发现自己生病的。
到家之后她洗完澡就去床上睡了,睡到中午迷迷糊糊醒来去做饭,一翻身,视野一片天旋地转,还没坐起,身子就沉得像一袋水泥,倒床上起不来了。
意识到是病了,许满想跟许晋文说一声。
“爸。”
“爸?”
唤了两声,没人应,她趿拉上拖鞋,去院子里找。
院子里也没人,不知道人去哪儿了,许满头晕目眩的,喊了几声就觉得缺氧,靠在窗边,借着热烘烘的太阳缓劲儿。
暼见窗台上有两盒药,许满拿过来一看,是感冒药,正好对应自己的病症。
这是许晋文发现她病了,趁她睡着时买来的?
估计是,除了许晋文,谁还知道她生病了?
许满心里暖暖的,进屋倒了杯热水,对着说明书吃了药,便回卧室躺着了。
不一会儿许晋文串门回来,见许满还没醒,敲门叫她起床。
感冒药药效发挥没那么快,许满迷迷瞪瞪听见声音,闷闷的说,“爸,我不舒服吃了药,你先让我躺会儿缓缓,等好点了我就起来做饭,你饿的话桌子上有麦片我可以先帮你泡点。”
许晋文只听到许满不舒服,“什么药?怎么病了满儿?”
许满:“就窗台上的感冒药,我感冒了,发烧呢。”
许晋文想起来了,“哦,那个啊,王医生,半上午送来的,问他为什么,他,不说。”
许满一怔,拉开了被子:“不是你给我买的?”
许晋文:“不是。”
许满转念一想,是啊,她关着门,许晋文没进她屋,怎么会知道她生病了?
卫生所的人自然也不会知道。
瞬间许满心里有了另一个答案。
是骆亦迟预感到她会生病,所以帮她买了药特意找医生送过来?
那他自己呢?
在山洞外穿着短袖坐了一夜,还好吗?
应该不会比她好到哪里去吧……
许满咬了咬嘴唇,也许是因为生病,坚硬的心竟罕见的生出一丝内疚来。
但很快,又告诫自己。
快收起那点廉价的同情心!
她又不是菩萨!
不能心软!不能慈悲!
27. 第 27 章
许满在家养了两天病,病好之后,梁桓宇又来了。
梁桓宇一走就是小半个月,这次回来没带大黄,许晋文心里还有些失落。
不过他没在明面上表现出来,就是跟梁桓宇聊天时,会时不时主动提起大黄,问他:“大黄,好了啊?”
“好了呢,活蹦乱跳的现在。”
“哦……大黄它,可别,再乱吃,东西。”
“放心吧大爷,我爸妈把它照看得可好了,不会让它乱吃的。”
“哦……”
直播停了一阵子,流量直接腰斩,又得重新造势。
场地依旧选在许满家院子里,傍晚天刚擦黑,许满将晒了一地的药草收拾干净,梁桓宇重新开播了。
幸好他有粉丝基础,不管人多人少,总有人看。
许满不执着必须卖出多少,她在这直播卖花件事情比较佛系,能卖出去就卖出去,卖不出去也无所谓,图的就是有事干。
上次尝试过一次直播,结果不尽人意,这次许满特意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旁边学习,看梁桓宇是怎么操做的。
看完得出结果,自己确实不是直播那块料。
梁桓宇走的小鲜肉唱歌赛道,许满走的是科普赛道,两赛道受众完全不同,有深厚的壁。
且梁桓宇是个e人,说话表演收放自如,不唱歌时永远有话讲,且内容都不干巴,跟讲课时容易跑题讲八卦的老师有得一拼。
对比一下自己的直播,内容枯燥乏味,有话讲时都是干货,没话讲时只剩沉默。
怪不得梁桓宇不上她的课,原来是她讲课没意思。
得,自己不是干直播那块料,专业的事还是交给专业的人做吧。
时光在夏日暖风中飞速流逝,转眼到了八月下旬。
新入职教师需要提前一周到校参加入职座谈会,距离九月份开学还有不到十天,许满开始筹划上班租房子的事儿。
当时求职报的是人才引进,有购房补贴,每年按比例支付,还有一笔安家费,凭这笔钱,许满可以在学校附近租个条件差不多的房子。
闲下来,许满征询许晋文的意见:“爸你想不想跟我一块去连城?我在那边租个房子,上班后就没上学那么忙了,有时间陪你。”
许晋文一听要离家,纠结的思索了很久:“去那边,有熟悉的,人吗?”
许满说:“大概没有,我计划租个电梯房,再给你买个轮椅,你天天坐着轮椅到人多的地方找人聊天,人嘛,聊着聊着就熟悉起来了。”
许晋文还是喜欢流云湾,人熟地也熟,但许满得上班挣钱,不可能天天待在家里照顾他,他又确实不想离家,一时犯了难。
“要不,我还是去,康复医院吧,老赵,还在那儿呢。”许晋文落寞的说。
许满想让许晋文离她近一点:“要不我在学校附近给你找个康复医院?”
许晋文:“那,还不如,租房呢。”
许满:“……”
人到老年脾气拗,许满知道,许晋文不想跟她走一来是念家,二来怕麻烦她,三来,是怕寂寞。
他喜欢待在熟悉的环境里,去家附近的康复医院,起码那些医生他都认识,而且老赵也在那儿,能跟他聊但一块去。
“行吧爸,那我联系你上次去的康复医院。”
“哎。”许晋文说。
商量好许晋文的去处,许满便向梁桓宇打听连大附近的租房情况。
梁桓宇虽跟连大情谊颇深,但租房这一块,从小衣食不愁的知识分子子女没有了解过。
“啊老师要不我让我爸妈帮你打听打听?”梁桓宇挠着头说。
自己找房子怎么还麻烦上梁桓宇父母了?
许满赶紧:“不用不用,我就随口问问,哪能让你爸妈和你为我这点小事儿操心。”
梁桓宇:“老师你说这话就见外了。”
“我没跟你见外,我就是觉得,租房最好向陌生人租,牵扯朋友关系,涉及到金钱或者人情,一出事就掰扯不清了。”
梁桓宇思索一瞬,大概觉得许满说的有道理,“行,那到时候我陪你一起看房子。”
离开学还有几天时间,许满得安顿许晋文,还得置办一些东西,没空再跟梁桓宇玩直播,正好梁桓宇租的民宿也到期,便不再续租,打道回去了。
梁桓宇走后,许满趁没事干又架起了直播架,面对观众寥寥无几的直播间,跟院子里的花一一道别。
“马上就要去邻市上班,院子里这些花没人照顾,又得听天由命了。”
“不过我留了一些花种,如果租房的地方适合养花,再把它们重新种下,那样来年就又能闻到花香了。”
“这是向日葵,花期就只有暑假两个月,开学慢慢就败了。”
“这是六出花,这是黄玫瑰……”
许满絮絮叨叨说着,突然,个位数的直播间跳进来一个熟悉的id。
宇音不绕梁:【老师你在直播?】
他怎么来了?
许满黑线,尴尬道:“啊,嗯,闲着没事儿,跟这些花道个别。”
宇音不绕梁:【老师,你这样子不行,没多少人看,我跟你连线吧】
许满拒绝:“千万不要。”
她可招架不住那么多人,网络跟其他地方不一样,一紧张说错话,会被人恶意曲解的。
宇音不绕梁:【为什么?】
许满正经道:“我们是师生,跟你关系太密切会让人引起误会,到时候费多少嘴皮子都解释不清,你说你这不是害我吗?”
梁桓宇:“……”
这次换梁桓宇黑线了。
许满对师生关系太敏感,已经强调过无数次,梁桓宇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
宇音不绕梁:【老师我怎么会害你呢?】
许满:“你最好不要害我,我输不起。”
梁桓宇自带流量,在许满直播间里待了会儿,引来不少人气。
观看人数直线上升,从个位数开始,不知不觉上升到两位数,没一会儿破百了。
评论也渐渐多起来,大都在说抓到了梁桓宇本尊,还有人问他为什么不去自己直播间直播,而是在别人直播间里闲逛?
梁桓宇挑挑拣拣,看心情偶尔回复几句。
许满保持自己的节奏跟大家聊天,隔一会儿就看一眼评论,忽然瞟到一条关于自己的。
【这是在流云湾度假村卖花的那位小姐姐吗?】
【哇小姐姐你竟然直播了!】
许满不认识这位id是一串表情的网友,只回答,“啊,是我。”
【小姐姐你种的花好漂亮,也想拥有小姐姐的同款花坛。】
许满:“你若喜欢我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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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教你怎么种。”
宇音不绕梁:【小姐姐若是喜欢,买束花呗,主播亲手种的花,养得可好了,保准收到后新鲜如初!】
表情符:【我喜欢小姐姐做的搭配,当初在流云湾旅游买了一束,拍照老好看了!】
说完,后台跳出一笔订单。
许满惊呆,这也行?
宇音不绕梁:【小姐姐收到货后觉得不错,再推荐其他朋友来啊。】
许满还处于震惊中,机械的把梁桓宇的评论念了一遍。
她就只上了这一个链接,完全没准备会卖出去,这一下卖出去了,还有点小激动。
“谢谢表情符小姐姐的照顾,小姐姐收到货后觉得不错,再推荐其他朋友来啊。”
表情符:【明天会发货吗?】
许满:“会的会的。”
表情符:【OK】
时间已经比较晚了,明早许满还要送许晋文送去康复医院,又聊了一会儿,便下播了。
第二天上午,许满去把花发出去,下午,便把许晋文送去了康复医院。
康复医院的人带老赵一起出来迎接,热烈欢迎老病友回归,欢声笑语间,许满见许晋文笑得开心,犹如回到快乐老家,离别思绪冲淡不少。
许晋文跟老赵住一个病房,许满买了牛奶,面包和水果,放在病房里让两位老人一起分享。
快要走了,许满握住许晋文沟壑嶙峋的手,叮嘱他:“有事没事想我了就给我打电话,我不上课都会接的,节假日一有空我就来看你,寒假再把你接回家去啊。”
不知道哪句话触动了许晋文,他浑浊的双眼闪着泪花,紧紧拉着许满的手,嘴角颤抖。
“满儿……”
“爸你别哭啊,我又不是不把你接回去了。”许满跟着红了鼻子。
人上了年纪,最不忍就是离别,年轻时许晋文不以为意,为了挣钱几乎很少在家,现在成了这么一副残躯,反倒越来越舍不得亲情来。
可是许满要有自己的事业,他不能拖累许满呀,只好收拾掉窝囊的眼泪,强装无事,让许满赶紧走:“嗯,过年,再来接。”
许满一笑:“爸,不用等到过年,小年我就把你接回去,你要听医生的话,按时吃药,别耍脾气,知道吗?”
从康复医院回来,许满又打包了去学校的行李,第二天天一亮,便坐第一班大巴,出发去学校了。
这天一大早,许满亲自直播卖出的那束花,一路颠簸送到了前台职员王漫漫手里。
王漫漫高高兴兴拆开快递,按照随单小卡片提示醒好花,把花枝一枝枝取下来,插在透明的花瓶里。
她摆弄得认真,没注意前方投下来一个人影。
“你这花……哪里买的?”
来人出声,声色沉冷,王漫漫顿时手一抖,吓了一跳,忙中断动作,毕恭毕敬认真认错:“啊,骆总,对不起骆总,我不该上班时间开小差。”
骆亦迟仔细端详着那几株向日葵,“这向日葵很漂亮,哪里买的?”
王漫漫不敢看骆亦迟的神色,头垂得快要掉到地上:“网……网上,直播间,我们去团建时,村里一家卖花的小姐姐那里买的。”
直播间?
骆亦迟双眼微眯,想起那天晚上在许满家院子里唱歌的小男生,脸色一沉,“一会儿来我办公室一趟。”
28. 第 28 章
骆亦迟这句话令王漫漫战战兢兢。
花都不敢摆弄了,磨磨蹭蹭半个小时后,她忐忑不安的按下电梯楼层,一路预想了各种最坏的可能,内心打鼓的走到骆亦迟办公室门口,手来回试探几次,始终不敢下手敲门。
赵靖闻坐在骆亦迟办公室门口,看见王漫漫原地踱步踌躇不前,玩笑问道:“漫漫,你怎么上来了?”
王漫漫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投以求救的眼神望向赵靖闻:“呜呜呜赵秘书救我……”
赵靖闻见王漫漫一脸害怕的样子:“怎么了漫漫?”
王漫漫快哭了:“呜呜呜我被骆总抓现行了,他要找我谈话,该怎么办?他不会把我开了吧?这工作是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
办公室里骆亦迟正在跟人通话,赵靖闻往里面瞟了一眼,估计还得一会儿,于是趁机问王漫漫:“开除你倒不至于,骆总没空管你们前台的事儿,你告诉我,你开什么小差了?”
王漫漫:“我上班插花被骆总逮到了……”
“插花?不至于啊,骆总桌子上还天天插着花呢。”
“那他为什么见我这样脸就黑了,还让我来找他,他也太周扒皮了,我就插个花,至于找我单独谈话吗?”
赵靖闻可不认同王漫漫这套猜想,微笑安慰她:“也许是看上了你的花呢。”
王漫漫此时固执的认为骆亦迟就是想开除她,要么就是罚她,或者警告她。
总之,被公司高层单独叫去谈话在她眼里不是什么好事。
赵靖闻似乎又帮不了她,她丧得要死。
办公室里的通话声一结束,赵靖闻跟骆亦迟打去内线电话,“骆总,前台王漫漫找你。”
骆亦迟:“让她进来。”
挂上电话,赵靖闻给王漫漫使眼色:“快进去吧。”
王漫漫畏畏缩缩:“呜呜呜呜,我不敢。”
赵靖闻给她鼓励:“没事的,相信我。”
然后,代替王漫漫轻轻敲了敲门。
“进!”
随着一声命令,王漫漫顿时被抽了魂一样,腿都软了。
赵靖闻帮她推开门缝,她提心吊胆走进去,站在门口那片位置,低头含胸,大气不敢出。
“骆……骆总,您找我?”
骆亦迟拿着手机,头都没抬,问她:“你早上买的花,是哪个直播平台?”
王漫漫老实报出平台名字。
骆亦迟在手机上点了几下,从办公桌后走出来,将手机举到她面前,让她确认:“是这个app?”
王漫漫狂点头:“对对!”
骆亦迟下载好app,注册,登录。
又问:“卖花的主播叫什么名字?”
王漫漫在自己手机上点开最近关注,“骆总,就,就第一个。”
“花与宇宙。”
骆亦迟念出这个id,搜索,找到对应头像,点击关注。
“她一般什么时候直播?”
王漫漫像个机器人,问一句答一句,小声道:“不清楚,我就看过一次直播,偶然点进去的,前天晚上。”
骆亦迟略一沉吟,“好,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说完,坐回办公桌后。
王漫漫暗自长舒一口气,全程头都不敢抬,蹑手蹑脚退出了办公室。
赵靖闻看她终于解放了,凑上来问:“怎么样,骆总没罚你吧?”
王漫漫拍拍心跳还没平复的胸口,“没,好奇怪啊,骆总就问我花在哪儿买的,还跟我要了卖花主播的账号。”
赵秘书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早就说了,骆总看上了你买的花。”
王漫漫不由感叹:“原来骆总是个爱花之人啊!”
赵靖闻微笑:“好了,没事了,快回去上班吧。”
.
开学前的准备会议并不轻松,许满遇到都没顾上吃,拖着行李箱来到学院大会议室,新入职教师座谈会一开就是三四个小时。
会议内容枯燥乏味,无非就是教师介绍,师德培训,教学活动,课程安排,科研展望……这些千篇一律的内容。
许满认认真真做笔记,会议结束,领导们各自回家,她留下来跟未来同事互相认识。
各道专业,学科方向,互换联系方式,加微信进群,一套流程搞下来,口干舌燥。
开完会能回家了,同事张澜看她拎着行李箱,客气问道:“许老师你今天才来?是要回住的地方吗?我往东,顺路的话可以载你一程。”
许满感谢对方好意,“谢谢你张老师,但我还没找好住的地方,一会儿还得去找房子呢。”
张澜惊讶:“还没找吗?前两天我看有老师在学校教职工大群发了个出租自住楼房的贴子,位置就在学校北门步行十分钟的路程,华庭府,价格也公道,你没约着去看看?”
许满:“房东也是我们学校的老师?”
张澜:“是的,好像是商学院的一位老师,你有大群吗?没有的话我拉你进去,你去群里面问问。”
许满加了学校大群,张澜将租房贴转发给她,许满看过以后,觉得还行,能聊聊,于是@发帖人:
【江老师,学校北门那套房子还在吗?没租出去的话我想看看。】
江淮秒回:【私】
许满备注自己“景观系许满”,向江淮发出好友申请。
秒通过。
许满问:【房子还在吗?】
江淮:【在】
许满:【今天想看房,方便吗?】
江淮:【方便】
许满:【那我们约在小区见?】
江淮:【好】
许满:【江老师几点方便呢?】
江淮直接拨来了语音。
“喂?许老师?晚上六点半可以吧,现在我不在学校,得开车过去。”
对方是个声线低醇的年轻男音。
现在是下午五点,约在六点半见面的话……行,不耽误她吃晚饭。
“好的,江老师,那就约在六点半吧。”
许满跟张澜一起从教学楼出来,互道再见后,张澜去找车,许满提着行李箱去找食堂。
还没开学,一些学生已经提前返校。
许满视线在零星几个学生身上略过,忽然一定,看见前方人行道榕树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许满:“……”
梁桓宇朝她遥遥挥了挥手,跑到她跟前,一口白牙笑得灿烂,“老师:又见面了。”
许满:“你怎么在这儿?”
梁桓宇洋洋自得:“当然是等你啊。”
许满问:“等我做什么?”
梁桓宇佯装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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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兴:“哎呀老师你忘了?从流云湾离开之前,你不是给我布置了任务,要给你找房子吗?我一回来就马不停蹄的联系中介,这不已经约了几个,带你去看看?”
许满就随口一说,没想到梁桓宇还上心了。
“你已经约好了?六点半我也约了一个。”
“你也约了?在哪儿?”
“学校北门,华庭府,商学院一个老师的自住房,现在在往外租,刚才我们微信聊过了。”
梁桓宇知道那个楼盘。
“华庭府的房子刚建好没几年,我没去过,听说环境挺好,是个小资楼盘,租金多少钱?”
“还没谈,等见面了我再杀价。倒是梁桓宇同学,你能带老师先去食堂吃个饭吗?老师早上出门到现在,一口热乎饭都还没吃上,快饿死了。”
“早说嘛!”梁桓宇一拍大腿,“学校食堂有五六个,你想吃哪个?我请客!”
许满快饿死了:“不挑,就最近的一个吧。”
暑假期间连大食堂正常营业。
梁桓宇带许满去了就近的一个食堂,许满饿狠了,一顿饭狼吞虎咽吃完,一擦嘴:“好了,吃饱了,我们去华庭府吧。”
梁桓宇还想带许满逛逛学校呢,“这么早去吗?现在还不到六点。”
许满不喜欢迟到,拎起包:“走过去不得半个小时?趁天还没黑,我看看小区环境怎么样,不然天黑就看不到了。”
谁知话还没说完,微信电话响了。
江淮打来电话,说自己还有十分钟到,会先在房子里等她,让她尽量不要迟到。
梁桓宇只好作罢,和许满一起去华庭府。
华庭府保安戒备森严,许满和梁桓宇没有门禁,被拦住登记了个人信息。
保安指给许满要去的楼栋单元位置,说:“没有门卡进不去,你跟业主提前联系,让他给你开单元门禁。”
“哦哦好。”许满应着。
两人又一路来到江淮所在的28号楼2单元。
正准备打电话让江淮开门禁,正好单元楼里有人出来,许满和梁桓宇趁机借此进去了。
江淮住22楼2202号,两人乘电梯上去,梁桓宇打量着明亮几净能照出影子的电梯,给与肯定评价:“这小区物业不错,安保和卫生各方面都挺到位。”
许满目前也都挺满意:“这不挺好?”
叮的一声,电梯抵达22层。
许满从电梯里出来,一梯两户的户型,西边户2202房门大敞,像在招呼她进来一样。
许满试探走过去,还未到门口,凉丝丝的空调风便将她包裹。
电视声音传出来,敞开的门内,客厅一览无余。
一个穿着打扮贵气的年轻男子此时正翘着二郎腿靠坐在黑色皮质沙发上,电视墙前的大屏超薄电视正在播放一档时下热门的综艺节目。
“江淮……江老师?”许满立在门口,敲了敲门。
江淮从沙发上坐起来,“许满老师吧?”
许满点头:“嗯。”
“快请进。”
江淮快步去迎接,边走边说,“我这套房子一个暑假没人住了,不过一直有请人打扫,刚才试了试,电气设备全都能正常工作……你们……”
江淮这才注意到跟在许满身后的梁桓宇:“两个人住?”
29. 第 29 章
“不不,我一个人住。”许满忙解释,“他是我学生。”
“哦。”
江淮就是随口一问,并不真的在意到底几个人住。
他将房间所有灯都打开,介绍这套房子。
“装修你也看到了,因为之前是我自己住,所以风格偏男性化。”
房子内部装饰整体颜色偏深,走的是意式轻奢风。
灰色细腻的墙体,深色的高品质家具,配以暖色灯带,角落里摆放了几株半人高的绿植,恰到好处打破了配色的沉闷,整体来说高级简约又富有质感。
客厅直通阳台,阳台宽阔,傍晚时分,暮色合璧,落地玻璃窗外,连大校园的高杆灯将操场映照得红绿分明,万家灯火逐次亮起,车流静谧穿梭于车水马龙之中,车灯划出一道道流星似的尾光。
“只有一个卧室,我这人不爱看书,所以没有书房。”江淮推开卧室门,“我的私人物品已经搬空了,你随时可以拎包入住。”
“你不住了吗?”许满问。
江淮说:“哦,不住了,这房子有点小,我喜欢大户型,所以又买了一套,离学校也不远,开车就半个小时吧,暑假刚搬过去。”
许满:“……”
嚯,有钱人。好杀价。
许满对这套房子挺满意,小声问梁桓宇:“你觉得怎么样?”
“挺好的,环境,交通,安保,各方面都没问题,就是……”梁桓宇掩唇凑近许满耳朵,“我刚才问过中介了,这儿的租金可不便宜。”
江淮大概是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声,“价格好商量,都是同事,我也不要你那么多了,给你抹掉五百块,水电费你自己交,房租一个月三千,押一付一,怎么样?”
许满一听,倒抽一口气,好贵!
梁桓宇:“喔,比中介报价低。”
就这还低?
许满:“太贵了,都是同事,江老师便宜点。”
江淮为难:“我这已经给你便宜过了。”
许满指指脚边的家具,“这样,电视沙发,还有这柜子地毯,还有这些装饰摆件,我都不需要,江老师你都搬走,2400我租了可以吗?”
江淮一听差点惊掉下巴:“你这是屠龙刀啊姐妹!我这可都是漂洋过海找意大利名匠亲手定制的!你砍价也不能这么砍!”
许满:“可这些家具我都不需要,万一给你弄坏,到时候退租我可赔不起,我只需要一个卧室住就行。”
江淮梗起脖子:“你进卧室不得从客厅走?再说,我那床也是定制的呢!”
“那个呀……”许满作思考状,“床你搬走吧,毕竟你睡过,但是这样的话我就得自己买床了,自己买可以,但就相当于你只租给了我一个房架子,你房租得再便宜200才行。”
“我的姑奶奶……你想2200租下这套房?”
“江老师,我想1800租,你舍得吗?”
江淮两眼抹黑,“对折都不带这么打的姐姐!”
许满哀求:“江老师,我才刚入职,还没赚钱呢,你给便宜点,就当是同事,互相帮扶好了。”
“好嘛,江老师……”许满双手抱拳,眨巴眨巴眼,为了钱第一次朝一个男人屈服卖萌。
屠龙刀在前,江淮宁死不屈,死要3000牙关。
许满只好改价:“2500!2500租给我嘛江老师。”
“不行,最便宜也得2800!”
“那2550?”
“不行,要2800。”
“2580行吗江老师?”
“算了再给你少100块,2700!”
“那我再添100块,2600租给我嘛江老师。”
江淮:“……”
“江老师?2600?”许满又眨巴眨巴双眼,“2600好啦江老师,好的话我这就转钱。”
“行吧!2600!”
江淮痛心疾首,被迫做了决定,“我要不是懒得来回折腾,又看你是个女生,看在都是同事的面子上,说什么我也不会2600往外租的!”
掰扯十来分钟,最后以2600的价格,许满跟江淮签订了租房合同。
“江淮老师,你真是我的好同事,好人一生平安!”
“好人只会被宰。”
江淮喃喃,揣好合同,将房门密码告诉许满,挥泪离开了。
梁桓宇觉得许满做决定有点仓促,应该多看看,正逢开学,外面房子还有很多。
许满却说:“你没那种经历吗?就比方逛街时,你第一眼看上了一件东西,你觉得贵,没舍得买,后面一直逛,但总逛不到比第一件更满意的,于是你又折回去,把第一件买了。我现在就是这种心情,虽然预算超了200块,但耐不住喜欢呀!”
房子租好,许满算是了了一件大事。
开学前学校还有很多准备工作要做,第二天,许满就被通知去参加景观系的教研组会议,领了第一份教学任务。
这学期她要教两门课四个班,还好,任务不算重。
但是除了授课,教研室主任樊华还在会议结束后特地点名留下她,语重心长对她说:“学校对你们这批博士比较看重,除了指导学生教学工作这些基本任务外,教研室这学期的科研项目,我特意给你留了几个,开课题发学术论文这些你不懂的可以来问我,职称评定你得上心,到时候了我也会帮你留意;别有压力,你才来,跟学生们还不熟悉,多带学生搞搞省级国级竞赛,就跟学生熟起来了;对了,学校里还有一些七七八八的杂活,像什么党政工作,学生就业工作,参不参加无所谓,但该露脸还是得露脸,领导们问起来,你也得能说上几句,多在院长校长面前刷刷脸,对你有好处……”
许满:“……”
这院长大人和蔼可亲的,看似在指导她,实则是变着法子在给她布置任务呢。
毕竟是新人,许满笑容满分:“懂,懂,都懂,樊院长,我会好好干,为学院争光的!”
开完会领完任务就没什么事了,许满投入了紧锣密鼓的备课阶段。
梁桓宇开学比连大早,走之前没知会许满,许满知道时,梁桓宇已经回学校了。
梁桓宇给她打来视频,许满嘱咐他:“我会帮你物色好的硕导,你要是想考研,这学期就少做直播,专心备考。”
梁桓宇眼神避开镜头,不知道看向哪里,搓搓后脑勺:“再说吧。”
许满从家里带来一些花种,备课备乏了,就把阳台的空地利用起来,买了几个适中的花盆,在阳台种起了花。
从培土到埋种,空空的花盆填满内容,许满撒完水才想起来,她还没告诉网友们,她要正式上班,没空再做直播卖花了。
许满虽没几个粉丝,但本着负责的态度,夜里十点多,架起手机,对准阳台,开启了直播。
如预想一般,几乎没有人看。
她蹲在阳台上,一半身子入境,埋头翻土,偶尔瞟一眼手机,看有人问她:【主播这是在做什么?】
许满答:“在种花,埋下花种,看过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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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不能长出来。”
她直播没有技巧,全靠安静环境下,自己轻声细语的说话腔调留住人。
这样的直播内容很无聊,观众来了走,走了来,闪进闪出,极少有人停留。
许满抬头好几次,直播间里观看人数总是寥寥无几。
但是,有一个特别的用户引起了她的注意。
这位用户用着平台默认头像,id是自动生成的一串字母数字组合,从她开播没多久就进来直播间,现在三四十分钟了,一直都在,没有离开。
许满的直播间除了梁桓宇,还没有人停留过这么久过。
她不禁怀疑,难道又是梁桓宇的粉丝?
但看起来又不太像。
许满放下手中工具,滑动屏幕,在左下角看到这位用户的来源,发现是从关注过来的。
竟然是她自己的粉丝?
许满万万没想到,没等到那天的表情符小姐姐,等来了一个新粉丝,心中惊喜溢于言表。
为防粉丝等空,许满特意强调道:“粉丝朋友们,这阵子都不卖花了哦,我到新的工作地方了,会先认真工作,空闲了再卖花。”
字母粉丝没有说话。
许满忍不住猜想:会不会是平台看她直播间人气太凉太冷,所以塞来一个机器人充人气?
不然干嘛不互动?
索性许满早就习惯没人关注,并不在意这位用户是真人还是假人,继续埋头做自己的事。
而与此同时,屏幕另一头。
骆亦迟死死盯着直播画面,那几乎可以穿透屏幕的视线炙热犹如实质,快将薄薄的手机盯出个窟窿来。
他三年前得知许满的消息,就关注起许满的动向,知道她会在连城大学景观系任职:也知道这几天她已经去了学校。
但她现身在哪里?
看背景不像教职工宿舍。
直播画面只能暼到阳台一角,窗景视角看起来熟悉,似乎曾在哪里看到过。
骆亦迟仔细回想。
他想了很久,将自己这几年的去访足迹从后往前捋了一遍……
忽然,他想到了。
前年某个夏天,江淮归国,邀请他去他就职学校旁的单身公寓里做客喝酒,当时站在江淮家阳台往外看,看到的好像就是这副景色。
但是不可能吧?
许满跟江淮没有过交集,更不认识江淮,怎么会在江淮家里?
或许是学校其他老师也在江淮这个小区买了房?许满在其他老师家里?
骆亦迟又不确定了,凝神静气认真看。
不一会儿,许满拿起了手机。
镜头晃动,直播画面跟着变换,不经意扫到客厅。
骆亦迟眼睛微眯,瞟见客厅。
这客厅布置怎么跟江淮家也那么像?
不对,入户玄关摆台上那个银色雕塑,不就是去年江淮意大利旅游买回来的?
!!!
骆亦迟确定了!
这就是江淮家!
但许满怎么会在江淮家?!
深更半夜都快睡觉的点了,许满怎么还在一个异性家里?!
她什么时候跟江淮认识的?
江淮这个好朋友怎么不告诉他?
江淮什么居心?
想挖他墙角?
一股绿色的火气从眼底里冒出来,直窜天灵盖。
骆亦迟越想越气,双眼囧囧愤愤盯着屏幕。
忽然,画面一跳——
当前直播已结束。
30. 第 30 章
快午夜十二点了,江淮收到骆亦迟的夺命连环call。
摆明不让人睡觉那种,自动挂断了又打过来。
江淮被吵醒,翻了几个身,见电话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一骨碌爬起来,满身起床气的问:“喂?骆亦迟?干嘛啊,还让不让人睡觉?”
睡觉?跟谁?
骆亦迟立时警觉起来,话不拐弯直接问:“江淮,许满为什么在你家里?”
谁?
“大哥你说谁?”
江淮揉揉刚眯着的双眼,开灯,目光困惑的巡视。
屋里空荡荡,没有丝毫中微子迹象。
“我屋里没人啊?”
屏幕另一端,骆亦迟捏紧拳头,如果不是隔着电话,他真想给江淮一拳。
装?你还装?我都在视频里亲眼看见了,你还跟我装?
“我说许满。”骆亦迟强迫自己冷静道。
许满?
哦,她啊,江淮想起来了,就那个租了他华庭府房子的屠龙刀女同事,理所当然道:“她啊,她当然在我家,不在我家她能去哪儿?”
江淮语气坦坦荡荡,完全不知自己一句话早就触了某人的逆鳞。
幸好隔得远,骆亦迟拿他没有办法,不然早就冲过去将江淮从床上提溜起来。
好朋友算什么?
好兄弟算什么?
敢动他女人的男人,就不配称作是他的朋友!
“江淮,还当我是朋友就把许满送回学校。”骆亦迟现在还足够冷静,不至于爆发,不然后果不能设想。
江淮:“?”
这哥们儿在说什么?大半夜的喝高了?
“不是哥们儿,你听听你这是人话吗?人家姑娘好好的在我房子里住着,你让我把人家赶走?还大半夜的,人家是得罪你让你看不惯了还是咋滴?”
“他没得罪我,你得罪我了。”
“?”
“我好好的睡我的觉?何来得罪你一说?”
“睡觉?”骆亦迟一听,登时火冒三丈,“你跟她睡了?”
“………………?”
我他妈跟你娘睡了!
江淮很想骂脏话,但大学副教授的身份使他忍住。
“你等着江淮!”
骆亦迟气急败坏,冷冷扔下这句话,直接挂断了电话。
江淮懵逼的望着通话结束的画面,陷入了迷茫。
“神经……”
让他自己发神经吧,不管了,困死了,先睡觉。
关灯,躺下,闭眼。
江淮酝酿睡意。
两分钟后……
叮——江淮猛的睁开眼睛。
骆亦迟让他等着。
什么意思?
我想想啊……
我艹……
江淮忽的惊醒:这厮不会是误会了他和许满,要上门抓奸吧?
.
连城市区柏油高架上,一辆宾利风驰电掣。
手机没连车内蓝牙,在副驾上嗡嗡震个不停,骆亦迟全然没听到,神色紧绷将油门一踩到底,车身在昏黄路灯下疾驰而过,在夜幕中拉出一道细长残影。
江淮这觉是彻底睡不着了。
他搬家后还没通知任何人,骆亦迟压根不知道他现在住哪儿,给他打电话又不接,他只好给许满打过去,让她提前有个准备。
可是奇了怪了,怎么许满也不接电话?
江淮急得焦头烂额,又不知道骆亦迟和许满这俩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之前有过什么纠葛,只能不情不愿从床上爬起来,骂骂咧咧穿上衣服,开车去华庭府拦人。
车子疾驰,每等一个红绿灯,江淮就给骆亦迟打一个电话,一直打到华庭府小区门口,骆亦迟都没接。
咋回事儿啊?
江淮一路疑虑,一直开到华庭府小区门口,看见骆亦迟的车停在那里,江淮赶紧从车上下来,跑过去找人。
车熄着火,里头漆黑一片,骆亦迟人不在。
已经上去了?江淮疑心,竟然比自己还快?
江淮马上又给骆亦迟打电话,谁知手机里铃声一响,骆亦迟的车内亮起一片光,江淮定睛一看,发光的家伙正是一部手机。
艹,这货连手机都不拿!
就这么冲动找上门,让人女租客怎么想?
不得报警抓人啊?
真是哔了狗了,这么大个人了,做事冲动,一点不省心!
江淮嘴里边骂,转身拔腿边往小区里冲。
跑进单元门里,电梯显示停在22层,不用说,肯定是脑子不清楚的骆狗已经在那儿。
江淮急得按下电梯,数字一层一层往下,江淮只觉得电梯太慢,每跳转一个数字,心里就忍不住滚过一句草泥马,好不容易到了,门一打开,他一刻也不耽误抬脚赶紧进去,同时按下关门键,真冲22层。
电梯终于抵达,门开,江淮大跨步冲出去,嘴里大喊道:“骆亦迟!”
最后一个字音刚落,眼前景象让江淮呆住了。
只见骆亦迟脸色阴沉仿若死了爹妈,肩上扛着他的女租客许满,大步流星朝他身后的电梯走过来。
许满一身休闲家居服,头发半湿半干披散在一边,随着骆亦迟的步伐一荡一荡。
许满伏在骆亦迟肩上,不住的蹬腿,同时还不停的疯狂打骂:“骆亦迟你发什么神经?有病就快去治,别来骚扰我,我又不是医生,我治不了你这病!你放我下来!你不放我下来我喊人了!来人,快来人啊!救命啊!有人私闯民宅劫掠良家妇女啦!”
拳头一下一下砸在骆亦迟背上和肩上,发出咚咚的闷响,听起来力道不算轻。
骆亦迟却面不改色,任由许满打他骂他。
直到江淮挡在骆亦迟面前,让他不再前进,许满感觉身下人脚步停下了,才微微侧头,看见来人江淮。
“哟,骆亦迟,你口中的奸夫回来了。”许满说话不无讽刺。
“奸夫”江淮一听,登时大呼冤枉,立刻澄清:“骆亦迟,许老师,我连你俩什么关系都不知道,你们可别瞎说。我清清白白从没掺和过你们的事儿,你们如果想玩什么限制级play,千万别带我!我拒绝参与你们的游戏!”
许满:“听到了吗骆亦迟,江老师连咱俩什么关系都不知道,你发疯也请有个限度!”
然后看向江淮:“江老师,烦请你给眼前这位神经病解释解释,说清楚咱俩是什么关系。”
江淮一拍手,赶紧听话解释:“对,骆亦迟,你他妈这厮不接电话是几个意思?还得我千里迢迢马不停蹄从另一个房子里夤夜赶过来,特意告诉你,我和许老师才认识三四天,清清白白,就只是房东和租客的关系而已啊!”
骆亦迟黑沉的脸色稍霁。
江淮:“这套房子我嫌小,不想住了,前两天低价租给了许老师,就这么简单OK?这就是许老师在我房子里的原因OK?我们各自睡在各自的房子里OK?”
骆亦迟沉默一瞬:“你为什么不早说?”
江淮无语望天:“大哥你给我解释的机会了吗?你连我电话都不接?你甚至都不带电话!”
骆亦迟手臂力道稍松,许满趁机从骆亦迟身上下来。
站稳后,许满一声不吭,先活动活动手臂,活动完怒目切齿的扬起手——
只听“啪”的一声,骆亦迟的头众目睽睽之下往右一偏,左脸结结实实挨了许满一巴掌。
许满这才开口:“有病就治!别深更半夜来我这里发疯犯贱!”
话落,长发一甩,气势汹汹转身,快步回到家里,带上房门啪的用力一关,震得走廊里的两个男人浑身一激灵。
喧嚣走廊重归安静,骆亦迟立在原地,无声活动了下火辣辣的脸颊。
“哎呀,你说你,这么冲动做什么?”
被打了吧?
江淮看热闹不嫌事大,还趁便问出了早就憋在心里的那个问题:“你和许老师……”
骆亦迟言简意赅:“我前妻。”
“啊???”
江淮知道骆亦迟结过一次婚又离了,就他在国外求学的那几年。
还以为骆亦迟和许满只是普普通通的追求者与被追求者关系,没想到,原来许老师就是前嫂子本尊!
都前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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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亦迟还深更半夜跑来抓奸,表现得那么在意,是没放下?
有瓜!
好劲爆的瓜!
.
闹剧结束,骆亦迟和江淮从许满住处离开了。
下了楼,两人一起往小区门口走,江淮兴师问罪骆亦迟:“你没把人家许老师怎么样吧?”
“没有。”骆亦迟说,“我就是想让她从你那房子里离开,谁知道一敲开门,她竟然只穿着睡衣,头发半干,脖子还挂着水,分明是刚洗完澡!”
于是就没想那么多……
骆亦迟回忆起那个画面就咬牙切齿,气得脸色发绿!
哪个正经人家的姑娘会在一个单身男性家里洗澡?
除非关系亲密。
江淮简直难以置信,“所以你就把我当成奸夫了???”
骆亦迟不置可否。
江淮不禁控诉:“我们从小学开始就当同学,当了十二年,我在你眼里竟然就是这种人?骆亦迟你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你前妻?”
控诉着控诉着,电话响了。
来电显示是许满,江淮斜睨了一眼骆亦迟,把手机半揣进口袋:“我去旁边接个电话。”
然后捂着屏幕往一旁的林荫道走了走,看骆亦迟没跟过来,才接起。
“许老师还有什么事吗?”江淮捂住话筒,怕被有心人听到,刻意压低声音说。
许满:“江老师,我们谈谈退租的事儿吧。”
江淮:“啊?退租?”
许满:“对,退租,我想现在就退。”
江淮:“为什么?”
许满:“我以为你们这里安保措施做得很好,所以哪怕租金超出预算,我也租了你的房子。”
骆亦迟从不远处走了过来。
江淮又挪了挪步子,骆亦迟已经到了他跟前,拍拍他肩膀,半点没避嫌的意思,“是许满吗?打开免提,让我听听。”
江淮盖住话筒,为难道:“这不好吧?”
骆亦迟坚持,“我不出声,我就听听。”
江淮拒绝。
骆亦迟便挨近他,耳朵贴上他手机,誓要跟他一起听。
这么一大男人,非得凑近来听人打电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俩人搞基呢。
钢铁直男江淮嫌弃至极,十分不情愿的把手机从耳朵上拿来,“呐呐呐开免提,你别说话啊我警告你。”
免提打开,许满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出来。
“但如你所见,安保只是个摆设。”
江淮:“许老师你不能说这么绝对吧?我们小区保安还是很负责的,多次被市里评为先进单位呢。”
许满:“可是骆亦迟深夜闯进我房子里,难道不足以说明小区安保不到位?”
江淮:“他肯定是登记了的,我现在在小区门口,不信我找保安要他的登记信息,拍照发微信给你看。”
许满:“不用那么麻烦,我打这个电话就是想通知你,江老师,我要退租。”
骆亦迟一听立刻使了个眼色,用只有江淮能听到的声音悄声说:“稳住她,别让她退租。”
江淮:“……”
江淮只好违背良心,硬着头皮对许满道:“退租啊,这个……我劝你仔细考虑下吧,因为……因为按照合同,你这是算违约,对,就是违约,你要是现在退租,押金和这个月的房租,我都不能退给你,啊对,不能退。”
许满:“我才住了两个晚上,5200你就不退我了?”
江淮:“啊……是这样的,毕竟合同上写了嘛……哈哈……”
许满:“……”
她没说话,过了会儿,才又开口,听起来态度似乎有所松动。
“我再去合同上确认确认。”
说完,挂了电话。
江淮握着手机,为第一次当不要脸的恶房东而感到羞耻。
“你说你一前夫都找上门了,没凭没据就给人家扣脏帽子,人家想退租不为过吧?你干嘛还不让人家退?”
骆亦迟:“只要让她退不成租,你这套房子我就买了。开个价吧,江淮,钱一会儿我打给你,天一亮我们就过户。”
31. 第 31 章
虽说骆亦迟家是比江淮家有钱,但有钱也不是这么玩的。
真男人绝不随随便便为钱屈服,沉吟了半秒钟,江淮道:“这不好吧?”
骆亦迟:“给你楼王价。”
江淮双眼一亮:“真的假的?”
骆亦迟:“家具费和物业费一起算上,税费我出,有个条件,你帮我稳住许满,别让她去其他地方住。”
这不是给人出难题吗?
江淮讨价还价:“哎不是……人家硬要走我能有什么办法?”
骆亦迟:“一平米再给你加一万。”
江淮:“……”
只要钱给够,也不是不能屈服。
“行,我帮你稳住嫂子!可是嫂子这合同怎么办?上面写的业主是我……”
虽说买卖不破租赁,但房东易主,租客得有权利知道吧?
骆亦迟:“别告诉许满业主换人了,房租照旧给你就行。”
如果许满知道现在他才是房东,那么不管退不退押金和房租,许满肯定都会决定不再租住。
保留房东与租客的关系,至少还算跟许满有一点联系,他和许满,就不完全是陌生人。
陌生了六年,已经够久了。
人生能有几个六年?
江淮爽快答应:“好!那我找机会给嫂子降降房租。”
骆亦迟嘴角扬起一个极浅的笑意。
他摸了摸发烫的脸颊,那里现在已经肿起,一摸火辣辣的,舌头舔过去时还有点微微发麻。
这一巴掌没把他的羞耻心打跑,他心里意外的舒坦,觉得原本一些脱离掌控的东西,现在正慢慢回到自己手中。
22楼很高,夜深了,该睡的人都睡了。
许满所在的那扇窗户里漆黑一片,遮光窗帘将房间里的隐私遮挡严实,一道极细的亮光从错开的窗帘缝隙里透出来。
昏昏黄黄,细线一样,像烙在骆亦迟的心上,深深地,划出一道深刻明显的刻痕。
骆亦迟站在那里看了好久。
直到江淮受不了他故作深情的样子,催促他赶紧回家。
“好了别看了,跟个偷窥狂似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知道你旧情复燃了,快走吧,明早还得过户呢。”
“没有旧情。”骆亦迟望着那扇窗户,肯定的说,“我现在心里只有她一个。”
“啊?那你早干嘛去了?”
江淮不懂:“都离了这么多年了,现在才来人家楼下装深情?”
骆亦迟沉默不语。
但不管旧情还是新情,跟江淮都没任何关系,他现在哈欠连天,只想快点回家回到舒适的床上大睡一觉,以防明早过户签字按手印时犯迷糊。
“到底走吗你?”
“走。”
骆亦迟说着,眼睛却没撤离,依旧直勾勾望着许满那间房间,直到江淮去拽他,他才贪恋不舍的收回目光,转身,和江淮一起离开了。
.
骆亦迟去江淮家睡了一晚,第二天过完户,去公司的路上,收到骆彦怀的电话:“多久没回家了?你妈想你,回来看看她吧。”
骆亦迟只好调转车头,往骆家老宅方向去。
自从那天当着杜曼玲的面撕毁他和许满的离婚证,同时撕开的,还有母子之间的隔阂。
从那之后,骆亦迟开始有意无意的与杜曼玲对抗。
骆氏在连城屹立不倒二十余年,从籍籍无名的小作坊,混成如今有头有脸的名企,靠的全是骆彦怀的有力领导。
创业时是骆彦怀的点子,可惜后来池柠父亲池嘉澍意外去世,那时骆彦怀已经和杜曼玲结婚,他需要人帮忙,杜曼玲便辞去原本的工作来帮骆彦怀,一起经营这间小作坊。
凭借池嘉澍用命换来的这笔投资,骆彦怀将一个小作坊不断壮大,发展成了如今的规模。
公司小的时候无人问津,公司成了连城名企之后,各路亲戚闻到肉味,纷纷要来骆家的饭碗里讨一口汤喝。
起先只是舅舅家的儿子没了工作,后来大伯家的侄女毕了业,再后来又有表姨家的哥哥是个人才,就是缺一个赏识他的伯乐……
骆彦怀不想让自己一手经营的企业发展成家族式的,明里暗里说过很多次,若是求职,可以向公司投递简历,负责招聘的人看到简历觉得合适,会安排面试的。
这么近的关系还得面试?这是明摆着把自家人当外人呐!
亲戚们觉得骆彦怀这是找借口不想帮他们,在他这里碰了钉子,转头就去找杜曼玲诉苦。
在夫妻关系里,掌握话语权的永远是强势的人。
骆彦怀脾气儒雅低调,性格沉静随和,很少跟杜曼玲置气,即使生气了,也不会多说重话来增添火气。
所以在他和杜曼玲的婚姻关系里,掌握话语权的,是性格强势的杜曼玲。
杜曼玲认为安排一个人进公司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没必要搞得像社会招聘一样复杂,所以凡是来找她的,只要不过分,她都点头做主安排了进去。
骆彦怀是在公司看到这些人后,才知道他们都进了公司。
为此,他跟杜曼玲讲了很多大道理来分析利弊,杜曼玲听后却义正词严的反驳骆彦怀:“都是亲戚,帮一把怎么了?不帮他们,他们会觉得是我们看不起人,帮了他们,他们就会对我们感恩戴德,你说帮还是不帮?”
骆彦怀试图找理由说服杜曼玲,但杜曼玲不听,过后仍然一意孤行,不仅做主安排人进来,有时候还破格提拔一些会做表面功夫的人,让他们渐渐渗入到了高层。
这是个危险的信号。
但杜曼玲不以为然,她觉得骆家和杜家全部都得指望他们,他们在这个家族里,是核心,是根基,是拥有绝对地位和话语权的存在。
后来,骆家果然成了家族里的掌权者。
杜曼玲享受到了众人拥戴,沉醉其中无法自拔,而骆彦怀却生出了危机感,他担心眼前的辉煌都是假象,金玉其外,实则败絮其中,光鲜的表面根本不堪一击,不见日光的地底下,根须早就已经腐烂溃败。
事实证明,他的担忧是对的。
最近的一次年底盘查,他发现旧项目销售额下滑严重,预计在来年上市的新项目开发进度几乎停滞,高层之间拉帮结派,矛盾激发直接影响业务进展,他看中的一些人才也在一年内流失三分之一,外面的一些新兴企业正渐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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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食骆家占据的市场……
企业就像骆彦怀的孩子,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出现问题,骆彦怀感到无比痛心。
可是力不从心啊,随着年纪增长,他变得越来越柔软,他的手段不狠,对孩子说不了重话,也狠不下心做割舍,只能束手无策看着他生病,看着他被蚕食。
他有时候想,如果好朋友池嘉澍没死,和他一起经营着这骆氏的江山,那骆氏现在会是怎样的呢?
应该会走得更远,会比现在更好吧。
骆氏巨轮得向前,但缺一个有魄力的掌舵人,骆彦怀做不到,转而开始物色能做到的人。
可是他不信任其他人,只相信自己的儿子,于是在骆亦迟因为许满的离开而黯然神伤一蹶不振的时候,骆彦怀将他的烦恼全部告诉给了他。
“骆氏在成为骆氏之前,名字里原本是有池柠父亲池嘉澍的名字的,后来骆氏不断壮大,股东大会便做决定,将他的名字拿去了。后来想想,那其实相当于我的初心,本不该将它拿去的。”
“小迟,你振作起来,帮帮我吧。”
那时骆亦迟只在公司学习了一年,虽然身居高层,但徒有虚名,并没有接触过多核心业务。
公司里那些核心业务大多是家族里哥哥叔叔们在管,他有权利过问,却没有权利插手。
骆彦怀:“我希望你可以帮我把公司的蛀虫清走,扶持有能力的人上去。”
骆亦迟觉得很难,逃避的说:“他们怎么会听我的?”
骆彦怀:“我可以教你,我就快退休了小迟,公司早晚得交出去,与其交到别人手中,我最希望的,其实是交给你,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
骆彦怀:“不要光会喝酒啊儿子,灌醉自己没有任何用处,要想掌握话语权,要想自己决定婚姻,自己书写命运,得先让自己强大起来。”
骆亦迟眸光闪烁:“自己强大吗?”
因为一句自己书写命运,骆亦迟振作起来,重新回到了公司。
骆彦怀把骆亦迟亲自带在身边教导,同时高薪聘请了几个优秀的职业经理人,手把手教骆亦迟如何带领团队,如何管理好一个公司。
骆亦迟进步飞快,大概是因为骆彦怀逼得他紧,只给了他半年的时间。
年底的时候,停滞了一年多的创新项目在骆亦迟的带领下有了巨大进展,骆彦怀放心了,当天便在股东大会宣布,自己要提前退休,将股权全权转移到骆亦迟手中。
消息过于突然,股东一片哗然,炸成了一锅粥。
大家纷纷提出质疑,说骆亦迟资历太浅,只不过带出了一个项目,怎么能随便接手公司呢?应该再让别的高层多带带,等有资格了,再让他上任不迟……
连杜曼玲也说:“不行啊老骆,我觉得小迟还小,不能担当大任,你让他再历练历练呢?”
骆彦怀却坚持:“我亲自带了他这么久,他的能力我都看在眼里,就这么决定了,你们有谁不服的,会议结束后亲自来找我,只要说出理由来让我信服,这个决定我就再撤回去。”
骆彦怀撒下一张网,静等存了心思的人自投罗网。
后来还真有人去找他了。
32. 第 32 章
来找骆彦怀的人分成了好几拨,他们慷慨陈词群情激昂,只有一个目的,接手骆氏的不应该是没有资历的骆亦迟,而应该是其他有能力的人。
谁是有能力的人?
他们没明说,但骆彦怀听得出来。
自打他退休后,杜家和骆家的分庭抗礼就摆到了明面上,人心不足,给了他们权利和金钱,他们眼睛却瞄向了别的。
除了骆彦怀一家三口之外,没人希望骆氏越来越好。
骆彦怀把自己看到的听到的全都告诉骆亦迟,想看看骆亦迟会怎么做。
骆亦迟不像骆彦怀那样顾忌那么多,也不像杜曼玲那样玩不过精明的高层,只会碍于面子小惩大诫。
他想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在发现舅舅家的儿子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操纵市场之后,不管他身后连带了什么利益,直接在股东大会上当着所有人的面斥责了他,收回他所有的股权,并拿出证据通知警察来将他带走,最后还下命令,凡求情者和冷眼旁观者,皆当做同党或异己,一律肃查到底。
一石激起千层浪,股东炸开了锅,骆亦迟拿亲舅舅家开刀,一句同党异己肃查到底,得罪了在场所有人。
这是骆彦怀退休第三个月,骆亦迟正式接手骆氏第三个月的时候。
骆氏开始动荡。
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刚上任,第一把火就燃得如此狠绝,大家都劝说骆亦迟,不能用这样极端的方式整顿企业,和气才能生财,这样做是不顾大家死活,会伤到公司大动脉的,这是在把公司往死里搞。
骆亦迟不听。
大到股东,小到项目负责人,骆亦迟手起刀落,一个都没放过。
大家又来找到骆彦怀,让骆彦怀管管骆亦迟这没有章法的行径,骆彦怀笑着扮演老好人,象征性的斥责了骆亦迟几句,转头对来找他的人说:“你看,我说了,他不听,公司现在在他手里,我能怎么办,我手里又没股权。”
谁有股权谁才能说话,谁才拥有话语权。
当爹的管不了儿子,那就找当娘的。
当娘的杜曼玲比任何人都着急,因为骆亦迟当着来求情劝说的人的面,凌迟一样慢悠悠的,让最在乎面子的她一点点没了面子。
“妈,你也老了,你看你都识人不清,舅舅一家都快把公司给卖了,你还不知情;还有大伯家那个姐姐,被对手公司的业务经理迷了心窍,为了讨好他,不仅向他透露了我们公司的商业机密,还把我们做好的标书一并打包都送给了人家;对了,还有表姨家那个表哥章隆,虽然人在非洲,但却瞒着所有人私开赌场,还用表姨的名义偷偷在国内注册了一家公司用来帮他洗钱,我已经掌握了他的罪证,只要我收集好交上去,够他坐一辈子牢的。”
这些事杜曼玲怎么会不知道?
她知道,她当然知道,也曾委婉劝说过,但那些人一口一个承诺:“没事,那都过去的事儿了,我就瞎玩玩,玩够了就收手了,现在手上干干净净的,一分脏钱都没有!我们都是一家人,我怎么会坑害自家人呢?”
出事有骆家顶着,尝了第一口肥美的肉,怎么会不想尝第二口?
收敛只是一时的,吃到肉的人只会更加贪婪,坏事发现一次,做得更隐蔽一次。
骆亦迟说:“妈,你看,我们家这颗大树已经生满了蛀虫,你和爸不会清理,那就交给我清理吧,我愿意当这把无情的刀,该砍的砍,该割的割,还骆氏一棵健康无害的大树。”
他还说:“妈,你现在年纪也大了,如果看不了这种场面,不然就学学我爸,我爸都退休了,你也退休吧。”
骆亦迟强迫拿走了杜曼玲的股权,自此,掌握了对公司的绝对控制权。
杜曼玲没想到骆亦迟连她都要收拾,本就有高血压,被骆亦迟这么一搞,血压一飙,直接晕倒进了医院,上了呼吸机,病了好一阵子。醒来之后逢人就嚷嚷,说疼了二十来年的儿子不孝,想把她气死才甘心。
那是在骆亦迟接手骆氏第二年年末的时候。
肃清工作做起来并不容易,哪里都是坑和绊子,除了骆彦怀亲手给他挑的职业经理人和秘书赵靖闻,骆亦迟身边几乎没有亲信。
蛀虫们知道了骆亦迟的手段和决心,明里收手,暗地里却联合起来,骆亦迟一边要将腐朽陈旧的骆氏改革,一边还要捉虫,同时还得提防被人使绊子。
表哥章隆人在非洲,管理骆氏的海外工厂,得到骆亦迟要整顿他们的消息,将洗钱和私开赌场的罪证不动声色推到了骆氏企业身上。
骆亦迟接手骆氏第三年,开始频繁来往非洲,和章隆对线较量。
公司动荡,他没空去想那些情情爱爱,那个有着许满生活痕迹的房子,他只有稍稍有空了才会回去,大多时间,他不是在公司,就是在出差的飞机上或是酒店里。
许满一走三年多,除了他主动提起,没人会没眼色的跟他聊起这个人,更别说,从哪里得知关于许满的一丁点消息。
那个封着许满头发的树脂小球他一直带在身上,放在靠近心脏的那个口袋里,每当累了,疲惫了,就拿出来看一看,当做大脑放空时的一种慰藉和支撑。
不记得第几次去非洲的时候,飞机刚落地,骆亦迟打开手机,收到一条短信。
他扫了一眼,是一条银行卡的余额变动提醒,正若无其事打算关掉,忽地惊醒,身体巨震!
【您尾号5622的储蓄卡8月30日08时02分消费支出人民币200000.00元……】
骆亦迟站在原地看着那条短信,一遍又一遍,每念一个字,他的心跳就加快一瞬,直到越来越快,鼓点一样在密集的在胸腔里不停敲击,双手几乎抑制不住的颤抖,思绪空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一百万存款的银行卡,每年除了结息短信,再不会收到别的任何提醒。
骆亦迟本不报希望了,他想,如果这辈子没有许满,哪怕孤独终老也没有关系。
可这条短信突然出现,让他死寂了很久的心,又重新燃起一丝希望。
他立刻登上手机银行,查出银行卡的消费地点。
那是一家医院。
在医院里消费20万,这不是一笔小数目,唯一可能是生了大病。
骆亦迟赶紧通知还在国内的赵靖闻,让他根据消费记录去查,看许满生了什么病。
赵靖闻很快查出来,银行卡消费地点是邻市一家公办医院,病人不是许满,是一位姓许的男性老人,因为中暑昏迷,目前还在重症监护室里。
不是许满,骆亦迟松了一口气,那是许满的爸爸?
许满曾经说过,她和爸爸相依为命,现在爸爸病倒了,家里就剩许满自己,她该怎么办?
她有没有人陪?她是不是很无助?她需不需要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如果没有人陪,她该怎么熬过这段日子……
骆亦迟很想不管什么表哥堂哥了,也不管什么骆氏了,现在就想飞回国去陪许满。
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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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现在四面楚歌,处境很难,被他收拾过的人都在咒他死,没来得及收拾的人在等着看他笑话,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曾经的天之骄子,不再有曾经的体面风光,他早已选择堕入深渊,化身修罗,被人唾弃,他自己亲手造就了现在的家族反目,众叛亲离。
这样的他,回去之后,能给许满带来什么呢?
惊喜过后的激动心情像是拴了块石头,在万里之遥的非洲,慢慢的直沉下去。
骆彦怀有个私人医生,骆亦迟没跟骆彦怀打招呼,直接给私人医生去了个电话,拜托他办一件事。
许满现在一定很难,他希望能尽自己的绵薄之力,帮许满一把,哪怕许满不知情。
待他将他亲手打碎的骆氏修复好,待他有能力给许满提供没有后顾之忧的生活,那时候,他一定会去找许满的,一定!
与章隆的对抗是个持久战,好在上天眷顾,骆亦迟最后赢了,找齐章隆洗钱的罪证,亲手将他带回国,交给了警察局。
表姨突闻这一噩耗,连夜将所有不正当所得主动上交,只求他的儿子章隆的罪责能被判得轻一点。
她甚至卸下自尊,亲自去求骆亦迟,让他网开一面放章隆一马,去求骆彦怀帮她说说好话,去求杜曼玲,让骆亦迟给章隆出具谅解书。
但骆亦迟废了这么大劲才让公司大换血,才把章隆搞垮,怎么会轻易的说仁慈就仁慈?
开了第一个头,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骆亦迟说什么都不原谅。
判决一直没下来,表姨就一直去求情。
求骆亦迟没用,就求骆彦怀。
骆彦怀也不管,就求杜曼玲。
她找了杜曼玲几次,杜曼玲就跟骆亦迟谈了几次。
每次都要吵架,每次都不欢而散。
上一次争吵,杜曼玲甚至打出了感情牌:“你忘了表姨曾经对你的好?你就这么没良心:连和你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你都要狠心送他下狱?”
对比杜曼玲曾经做过的事,骆亦迟幽幽的说:“要说狠心,妈我还比不上你呢。你不是认识周泽明,他是个律师,虽然表哥犯的罪是经济方面的,但我觉得周律师那么神通,多多少少对经济犯罪也了解一些,妈你要不找他科普科普,问问他,表哥这罪能不能原谅,再问问他,如果表哥将那些罪责都栽赃给了我们,那骆氏还会不会存在?你和爸还能不能住在老宅这样有人伺候的大房子里安度余生?”
杜曼玲气得颤抖:“你……你:你是不是还在因为许满的事情记恨我?”
争吵多了,骆亦迟已经变得麻木。
他心平气和的说:“妈,没有,你是我妈妈,我哪儿会恨你?”
他早就不恨杜曼玲,他只恨自己。
恨自己有眼无珠,恨自己不懂珍惜。
如果当初表现得哪怕有一丝在意,或许他和许满的结局,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杜曼玲歇斯底里:“你不恨我,那你想气死我?”
骆亦迟又说:“妈你怎么能这么想?你冷静点,生气多了对血压不好。”
骆亦迟不想争吵,他再不孝,也没有想过把杜曼玲气死。
眼不见心不烦,既然每次见面都吵架生气,那就不见好了。
渐渐的,骆亦迟回老宅的次数就少了。
现在,要不是骆彦怀特意打电话叫他回去,他压根就想不起来回。
肯定是杜曼玲让他回去的,他忍不住猜,一定是表姨又哭着求上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