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强取豪夺后女主黑化了》
1. 项圈
蝉鸣时,夏树苍翠。
常新月在拂面的微风中睁开眼睛,看到莲花池上开着洁白无瑕的莲花,自己的倒影映于水面,清晰得连鬓边的发丝都根根分明。
那是个天生丽质的少女,身上的衣裳半新不旧,秀发饰以小摊上买的丝带、绢花,却戴着一个黄金镶嵌翠玉的华贵项圈。常新月久久地凝视倒影的项圈,咬紧牙关,脸色变得阴沉。
她伸手摘项圈,尝试了很多次也没能把它摘下来。
项圈仿佛在她的脖子上生了根,得砍断脖子才能脱掉。
锦鲤吐着泡泡浮到水面品尝落叶的味道,倒影被涟漪模糊,化作鱼鳞般的浮光。常新月放下摘项圈的手,想起给自己戴上项圈之人看向自己时志在必得的眼神,面无表情地站起来整理衣服和头发,心里隐约有了主意。
这里是魏家,本地最有权势的世家。莲花池里的锦鲤随便捞一条,换到的钱都抵得上普通百姓家两三个月的收入,其豪富奢靡可见一斑。
常新月今年十六岁,父亲只懂得酿制价格低廉的酒,母亲在闹市经营着酒肆。如此平凡的家世,莫要说尊贵的魏家,便是跟魏家倒夜香的仆人攀关系也没有门路。
但常新月家隔壁住了一个名为詹世源的少年,他比她年长三岁,和她青梅竹马。
在詹世源十岁时,他偶遇了魏家长老,被长老发现他拥有拔然出众的武道资质。长老举荐他面见魏家家主魏庸,后来詹世源拜魏庸为师,天天去魏家习武。
成为魏庸弟子的他前途无量,虽然看中他的人很多,但同时讨得他和他家里人喜欢的只有常新月。两个少年男女订立婚约,如果没有意外,常新月会跟詹世源成亲。
她将过上理想的美好生活:
身边有仆人伺候,不必做洗衣扫地做饭等家务活;喜欢的衣服首饰能立刻掏钱买下,不必衡量东西应不应买、买后是否常用;每日都能打扮得漂漂亮亮,无需考虑宽大飘逸的衣袖方不方便干活、干活会不会弄脏衣裳……
男人跟女人是不一样的,常新月从小就认识到这个道理。
哥哥可以在街上玩,除了吃饭睡觉,别的时候不着家他也不会挨骂,她要在爹娘身边做自己力所能及之事;
偶尔她也能找小伙伴玩,可是她不能像男孩子那样弄得邋里邋遢、不能打架、不能爬树爬墙、不能跟男孩子下水摸鱼虾;
哥哥到了六岁能去学堂认字读书,她明明比哥哥聪明,却不能去学堂学习,爹娘说女孩子读书没用,女孩子要在家里学习女红、学习煮饭做菜;
……
为什么?
年幼的常新月感到难以理解。
男人是人,女人也是人,男人能做的事女人为什么不能做呢?
她会问魏家长老她有没有学武的资质,魏家长老声称女子柔弱,缺乏学武的毅力,她不服。詹世源被要求扎马步,她学着他扎马步,他坚持不住了,她还能坚持,这不是毅力是什么?
魏家长老没理她,她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资质如何。
时间消磨了常新月的疑惑,令她逐渐习惯男女的不同待遇,适应女孩要温柔听话的环境。当詹世源想着如何让武功更进一步,常新月想的是如何让他更加喜欢她、如何赶走紧紧盯着詹世源不放的女人。
她晓得詹世源的婚事未必是他自己说了算,他的家里人可以给他挑选未来妻子,他的师父魏庸能一口否定他家里人给他选的未来妻子。
所以,在詹世源家里人口头答应定亲后,常新月说她不曾来过魏家,想见识一下魏家是怎样的。能不能去魏家要询问魏家的人,詹世源求得师父魏庸同意,带着常新月见了魏庸。
魏庸据说是四十一岁,唯一的儿子魏观潮只比她晚两年出世。常新月以为他是个不苟言笑的威严中年人,没想到魏庸看起来像是三十来岁,身材高大,俊朗的面容噙着笑,气质成熟稳重。
初次见面,她对他颇具好感。
他大概不讨厌她,送了她一把匕首。
事情的发展不出常新月的预料,詹家得知她有魏庸赠予的见面礼,等不了两天就向她爹娘提亲了。
她如愿和詹世源定亲。
牵住詹世源的手时,常新月望着他兴奋得两颊泛红的脸,想到魏庸。她觉得他厉害极了,轻而易举地左右詹世源的婚事。
可惜他有妻子,她不可能委身做他的外室或小妾。
想到这里,常新月有一点不甘心,可她能抓住的最好的男人非詹世源莫属。
魏庸不是她能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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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男人,她是要嫁给詹世源为妻的。
讨好魏庸比讨好詹世源重要,常新月给詹世源送饭,十次里头有六七次能见到魏庸。他吃过她做的饭,她趁机问他喜欢吃什么菜,明天她多做一份饭菜带来魏家。
常新月不确定吃惯山珍海味的魏庸会愿意吃她做的家常菜,心情忐忑。
也许是上天恰巧听到她的心声,大方地满足了她的念想,魏庸点了两道菜,第二天真的吃了她精心做的午饭。
有一便有二,常新月每天中午做两份饭菜,魏庸不得空还会派人告诉她,免得她做了饭菜等不到他。詹世源起初也担心魏庸吃不惯常新月做的午饭,和魏庸吃午饭的次数多了,他便放下心来,私底下跟常新月说魏庸待他比从前好。
常新月视魏庸为长辈,他说她穿着简陋,她说她家里不富裕。
次日,常新月照常拿着食盒来到魏家,没见到詹世源,先见到魏庸。他在书房里,处理公事的桌子旁放着几个箱子,她走进来,魏庸打开箱子,箱内是华丽的衣服首饰。
“月月,喜欢吗?”魏庸低沉的声音十分温和。
衣服是常新月买不起的,上面有金线和银线刺绣的祥云纹,有珍珠做的装饰,非常美。她讨好詹世源、讨好魏庸,想要的正是华服、金银、珍珠、宝石。
常新月听到自己发自内心的感叹:“这些衣服好漂亮啊!”
魏庸摸了摸她的头,注视着被衣服首饰吸引的她。
她的眼睛闪闪发亮,那是充满活力的渴望。
他柔声说道:“你喜欢就好,这些东西全都是你的。”
常新月拿起一件外衣,很想试一下合不合穿,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根本穿不起这么华丽这么漂亮的衣服。魏庸让她试穿,她再三迟疑,到底禁不住穿漂亮衣服的渴望,迫不及待地走进书房旁边的小房间换衣服。
衣服特别漂亮,镜子中穿着漂亮衣服的她更是光彩照人,极为美丽。
魏庸是长辈,长者赐不可辞,她收下衣服首饰其实不要紧的吧?常新月转过身,扭头看镜子里的美貌少女,舍不得脱掉衣服。
她长得这么漂亮,合该锦衣玉食,纤纤十指不沾阳春水才对。
要她脱掉华服换回布衣,这何其之残忍。
2. 不配
“常小姐。”
丫鬟敲响了门。
屋里,常新月抓紧了绣着金色卷草花纹的衣袖,脸色难看。
她是来催她赶紧穿回布衣吗?
等不到常新月的回应,丫鬟说道:“家主吩咐奴婢给您梳头发戴首饰,您开一下门。”
梳头的?常新月松了口气,沉声让丫鬟进来。
堆满好几个箱子的华服和漂亮首饰让她忘记了午饭,丫鬟们簇拥她,夸赞她,羡慕她。她享受她们的讨好,面上故作矜持,却像个富家大小姐那样在许多喜欢的衣服中挑选最顺眼的穿上。
良久,她装扮一新。
看到镜子里熟悉又陌生的盛装美人,常新月知道她拒绝不了魏庸送的礼物。
可她不能向魏庸坦白内心的渴望。
人们喜欢的女孩,是乖巧懂事勤劳善良的,不是贪慕虚荣喜好奢华的。就算长辈大方地送礼物,也不能直接收下,要委婉地推辞,以退为进。
常新月换回原来的装扮,恋恋不舍地看了箱子最后几眼,毅然对魏庸说:“师父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我不能收下这么贵重的礼物,请师父见谅。”
未婚夫詹世源是魏庸的徒弟,她要跟着未婚夫叫魏庸师父。
魏庸莞尔一笑,俊朗的面容十分迷人。
他示意她坐下来,说:“这些东西是我问侄女、外甥女们要来的,她们没穿戴过,刚好你有需要就送你了。”
哈?这么华贵的衣服首饰,居然是魏家小姐不要的?
常新月瞪大一双眼睛,难以想象魏家的富贵。
最终,她在魏庸的再三安慰下收下他送的几箱衣服首饰。
家里人非常高兴,夸赞她会讨人喜欢,向左邻右舍们炫耀魏家家主赐予她的宠爱。
她美滋滋地在自己的房间里试穿没有穿过的漂亮裙子,然后发现家里没有照得到全身大镜子,她穿上裙子也看不到自己有多漂亮。
家里的院子小,房间里昏暗狭窄,泛着一股潮味,与华服格格不入。
常新月穿着华服坐在床上,看到打补丁的老旧蚊帐,以及一只吸饱了血、静静栖息在蚊帐上的蚊子。
突然之间,得到漂亮衣服、华贵首饰的喜悦情绪快速远离了她。
她作为酒肆老板之女所拥有的一切,全都配不上魏庸送的衣服首饰。
她想配。
魏庸没有送她鞋子,她没有配得上华服的鞋子,拿着钱去买,无意中听到别的客人讥笑她买不起。
对,鞋子很贵,存钱不易,她不想买。
可她还是买了一双鞋。
她大声质问讥笑她的客人是不是买得起鞋铺里的所有鞋子,讽刺她们没教养。
她们羞愧地离去,然而她不痛快。
一双鞋搭配不了所有的衣服,她后悔买那双鞋子。
常新月想要大镜子,想把家里的小院子换成大院子。
可家里不会给她钱买大镜子,也不会同意搬家。
于是,她在魏庸送的首饰中选了一根看起来不起眼的珠钗,悄悄拿去典当行问价钱。
哪知掌柜一眼看出珠钗的来历,说魏家的每一件器物皆有迹可循,问她珠钗是怎么得来的。
他怀疑她窃取魏家的首饰。
一旦典当了珠钗,魏家会知道她拿珠钗换钱,詹世源、魏庸也会知道她虚荣贪财的本质。
常新月咬住下唇,拿着珠钗默不作声地离开典当行。
常新月在家要做家务活,她穿着魏庸送的衣服首饰干活,不仅活做不好,衣服还很容易勾丝、撕破、撕碎。
她知道,富家小姐不必干活,衣裳首饰越美越好,从不考虑是否方便。
——她想配。
——她配不上。
装着衣服首饰的箱子被上了锁,常新月从中挑选一些样式简洁的衣服首饰,搭配那双鞋子和她原有的衣服首饰。
她每天去菜市场买菜,每天煮饭做菜,每天去魏家送饭,时常见到魏庸。
他没有问她为何不穿他送的衣服,依然是平易近人的温和模样,对她很是关心。
常新月感到难堪。
魏庸是没考虑到他送的衣服首饰不适合她,还是故意膈应她?
常新月猜不透他的心思,隐隐觉得他是一个危险的人,她应该和他保持距离。
某日,魏庸忽然问她有没有零花钱。
他大方地取出放在抽屉里的荷包递给她,笑容亲切。
“拿来打发小孩的,你拿着吧。”他如是说,“想要什么就买下来,钱不够花就告诉师父,师父给你。世源也拿我给的零花钱,你是他的未婚妻,我给你零花钱,没有人敢说三道四。”
十几岁的少女如何抵挡得了这般慷慨的攻击?
常新月直视他,有种他其实什么都知道的感觉,他也许想让她过得好一点,又产生了他可能在引诱她的怀疑,他是否对她有企图?
魏庸催促:“来呀,快拿着。”
常新月控制不住自己,咬住下唇,羞怯地走近他。
“乖。”魏庸捏了捏她娇嫩的脸颊,把荷包放在她的手心。
她闻到他身上散发的龙涎香,他的脸很近。
詹世源常常出汗,他的汗臭味让她厌恶,魏庸比他香;詹世源的脸平平无奇,打扮了也不怎么好看,魏庸不必打扮也比他俊俏,她更喜欢魏庸……
等等,魏庸是她未婚夫的师父,有妻有子!
常新月陡然间退后两步,毕恭毕敬地向魏庸见礼:“谢谢师父。”
她逃一般匆匆走了。
荷包里有九颗小金珠,这种金珠轻飘飘圆滚滚,并不是金子做的,但一颗小金珠能换到十多颗同样大小的黄金珠子。常新月拿出一颗小金珠换成银票,催着爹娘搬家,经过半个多月的折腾,总算住上亮堂堂的大院子。
詹家跟着搬了,两家依然做邻居,詹世源去魏家更方便了。
谣言却在此时传开。
人们私底下议论,说常新月拿未婚夫詹世源当踏板,已经成功地勾引魏庸。
詹世源的母亲特地来找常新月,明明白白地把听到的谣言讲了出来。她不认为常新月是那样做的人,希望常新月安分守己,当好詹世源的未婚妻,别给詹世源丢脸。
她什么时候给詹世源丢脸了?
常新月想反驳,詹世源的母亲看着她,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不必狡辩”的眼神看着她,她忽然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
詹世源似乎没听到谣言,看到她恢复了从前的朴素打扮,还有点不满。
魏家子弟一面瞧不起他这个外姓人,一面羡慕嫉妒他的资质,认识了他温柔美丽的未婚妻常新月之后,他们的心更是像吃了柠檬一样酸,让他好不愉悦。
“你今天不高兴?穿得这般朴素。”詹世源冲过澡换过一身衣裳,搂着常新月的肩,清爽的皂荚味袭向她,“新月,谁害得你不高兴?”
“没有谁害我不高兴。”常新月感觉到他的头发在滴水,递给他一块干毛巾,“我嫌戴首饰麻烦,不想戴。”
“真的吗?”詹世源擦着头发,半信半疑。
“真不真我不知道,反正我没有骗你。”常新月将食盒里的饭菜一样样地拿出,摆在小桌子上,“来,头发随便擦擦就行,先把我煮的汤喝了。”
詹世源探头看了一眼食盒,问:“你又没有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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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准备饭菜?”
常新月:“师父今天不是不在这吗?”
詹世源尴尬地笑:“啊,我忘了,你记性比我好。”
他放下毛巾,端起汤碗喝汤。
常新月坐在旁边摇扇子,静静地看他。
詹世源没有魏庸高,可他还在长个子,未来有可能比魏庸高。他五官端正,称不上俊,也就比普通人好看一点,这是她不满意的。
由于天天在太阳底下练功习武,他的肤色比普通人深,常新月勉强接受。夏衣单薄,詹世源的衣裳下,身体匀称结实,宽肩窄腰长腿,这是让她感到赏心悦目的。
在她认识的许多男孩中,他比较爱干净,被她嫌弃汗臭味,便自觉地洗过澡换过衣裳再和她接触。
詹世源吃过午饭之后,常新月陪他聊了一会儿,收拾好食盒准备离开。在路上,她遇到魏庸的随身护卫,被请去一个草木扶疏的小院落。
魏庸穿着黑衣,戴着高冠,在小院中看书,轮廓分明的脸看上去甚是威严。
他头也不抬地说:“月月,世源的母亲很讨你厌。”
常新月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议论长辈不是好女孩该做的行为,刘氏是长辈,魏庸也是长辈。
魏庸招招手:“过来,帮我翻书。”
常新月没有动。
魏庸合上书,走到她面前,低头看她。
常新月的头顶比他的肩膀还矮一寸,她垂着头看鞋尖,他便看不到她是什么神色。
“世源也不讨你喜欢呢,月月。”魏庸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直视他,“相较他,你更喜欢我,不如跟了我吧。”
少女的皮肤很白,在日光下莹润如美玉,皮下的血管清晰可见。她不满地瞪着他,乌黑的眼珠子映着他的面容,脸颊气得鼓起,饱满的唇像桃花瓣一般红。
他想亲。
对上他深沉的眼神,常新月萌生了危机意识,用力地推他,喝道:“放开我!”
魏庸挑眉,故意逗她:“不放。”
身在魏庸的地盘,被魏庸掌控着,常新月有点害怕。
她推不开他,也躲不开他捏着她下巴的手,忍住怒气强调道:“师父,我跟你的徒弟詹世源是未婚夫妻,请你自重!”
魏庸只是笑。
没错,他跟詹世源是师徒。
但,他可以有很多徒弟,詹世源不会有第二个师父。
“月月,你必然归我,你逃不掉的。”魏庸从衣袖中拿出一个黄金镶嵌翠玉的项圈,喀嚓一声用项圈锁住常新月的脖子,暧昧地用指腹摩挲她的唇,“现在你可以走了。”
他要常新月给他当外室或小妾。
常新月退后了几步,恶狠狠地盯着他。
她想摘下狗链一般的金镶玉项圈,试了好几次,也没能摘下。
魏庸看着她笑。
那笑像是猎人制作了陷阱,看到陷阱里掉进狐狸时露出的得意笑容。
常新月咬牙,害怕魏庸做出更过分的事,慌慌张张地逃走。
二八年华的她涉世未深,犹如一张涂了寥寥几笔的白纸,心思浅显得一看便知。魏庸撕碎长辈的温和假象,对她露出男人觊觎女人的真面目,她根本冷静不下来,遑论思考如何委婉地劝说魏庸放过自己。
她跑到人烟稀少的莲花池边,蹲下来紧闭眼睛,指缝间渗出泪水,万分委屈。
为什么魏庸不能好好地做一个长辈?为什么她会碰到这样的事?魏庸也许会强迫她,她该怎么办?
不知道过了多久,常新月终于找回理智,睁开眼睛看到水面的莲花和倒影。
……
她知道她要怎么办了。
3. 劫难
常新月的新家在绿萝路,距离闹市不远,却听不到闹市的嘈杂声。她把食盒放在厨房,进哥哥的房间挑了一套旧衣裳换上,拿着钱出门了。
旭日东升,又是新的一天来临。
在清晨的阳光中,常新月挎着买菜专用的篮子,和詹世源的母亲刘氏一起买菜。
作为詹世源的母亲,刘氏比儿子矮多了,人也瘦,高高的颧骨瘦削的脸庞,看起来有点刻薄。她念叨着詹世源前几日被魏家子弟击败,肯定是吃得不好,要常新月多做几道肉菜。
常新月口上说着是,心里没当一回事,径直挑了一条活蹦乱跳的鲫鱼。
鱼头和鱼尾拿来煮汤最好,鱼身适合清蒸,她喜欢吃清蒸鲫鱼。至于詹世源,她亲自下厨煮饭做菜,还给他送到魏家,这难道还不够?
她可没忘了,上个月她说想吃陈记饼铺的红豆饼,让詹世源出门买。他推三阻四就是不肯去,她生气了,他才一脸不情愿地出门,买了她不想吃的绿豆饼回来。
但凡对她上一点心,他都不会买错绿豆饼,被她指出错误还甩脸色给她看。
刘氏察觉常新月光说不做,很不满意,选了一斤五花肉,说:“我把肉洗干净切块,你做红烧肉给我家阿源吃。”
常新月不置可否。
两人离开菜市场准备回家,路过挨着菜市场的街道时,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太太拉住刘氏,张口便问:“你是不是有个儿子啊?”
刘氏不认识老太太,问:“你是谁?”
老太太咧嘴一笑:“我是算命的,叫王仙姑。小妹,你若是有儿子,我猜他今年不到二十岁,跟姑娘订了亲但是未娶妻。他命里合该有富贵二字……”
她看也不看常新月,将詹世源夸成天上的星星下凡做人,又算出刘氏不曾告诉街坊邻里的私事,似乎很厉害的样子。
瞧见刘氏要跟老太太长谈,常新月很是不耐烦,打了个招呼,回家干活了。
爹娘经营的虽然是酒肆,早上也做早餐卖,鸡没叫就起床准备食材,到晚上才回来休息。哥哥一直在学堂念书,要考秀才,中午也不会回家吃饭。常新月得把家里打扫干净,衣服洗了晾起来,鸡鸭要喂,闲时绣手帕荷包能赚一点钱。
活是做熟的,不算累。
刚把饭蒸熟,常新月洗干净锅,刘氏便端着一盆切好的猪肉拜访。
她看常新月的目光跟看自家女儿似的,特别慈爱:“新月,这是给你和阿源吃的,你是詹家的媳妇,得把身子养好了,以后生孩子肯定顺利。”
常新月觉得奇怪,指着自己:“给我和阿源吃?”
这刘氏不大方,每次买了肉给她做成菜,都要问儿子午饭吃到多少块肉,生怕她在送饭途中偷吃。
“对啊,你可是阿源的准媳妇!”刘氏一脸笑容,挽起袖子道,“我做菜,你帮忙烧火吧。做菜的油烟味熏人,你是个漂亮姑娘,沾了油烟味哪里能行?啊,说起来,我好像没有给你送过首饰,吃过午饭我们去银楼挑几样好看的首饰。”
道理常新月是懂的,若要取之,必先予之。
脖子上摘不下来的项圈是前车之鉴,她若一脚踩进刘氏挖的坑里,未免太蠢。所以,她把话挑明了:“你想要我做什么?”
刘氏顿了一下,想糊弄过去,又想到常新月聪明伶俐,是个识大体的,索性直说:“王仙姑告诉我,阿源不久后有个小劫难,破解方法是你跟阿源圆房,可你们还不是夫妻……”
原来如此,常新月了然,随后说:“她靠谱吗?我听说有很多骗子喜欢打着算命的幌子骗钱。”
“王仙姑很灵的,我小时候从树上摔下来,手臂划伤了,这你都不知道,可她能说出我的疤有多长!你是阿源的媳妇,提前圆房亏不了你的。”刘氏想说服常新月,“阿源那么喜欢你,你想吃饼,他给你买回来,结果让你帮忙解了他的劫难你都不肯?”
常新月露出为难神色:“这种方法太奇怪了吧……”
刘氏生怕詹世源遇到麻烦,常新月不肯,她花了好些天跟常家爹娘讲道理,让常家爹娘认可王仙姑提出的破解劫难之法。常新月眼见自己拗不过,不情不愿地应了下来。
这天傍晚,詹家出钱做了一桌子好菜,请常家吃。
饭后,常新月走进詹世源的房间,和詹世源大眼瞪小眼。
詹世源不信王仙姑,跟漂亮未婚妻提前圆房却是乐事,他满怀期待。凝望着常新月乌黑的眼睛,他感到口干舌燥,红着脸说:“新、新月,我们……”
常新月也害羞,垂着头说:“先洗个澡吧,你在你家洗,我回家洗……”
她站起身,詹世源一把牵住她的手,呼吸急促,掌心灼热:“你、你洗过澡,会、会过来吗?”
迎着詹世源盛满爱慕的眼睛,她嫣然一笑,答道:“会啊。”
美人的笑格外好看。
詹世源被迷得头晕眼花,没留神松开手,常新月离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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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屋子里痴痴地笑,完全不记得常新月叮嘱他洗澡的话了,只知道常新月很快就会跟他圆房。
他是真的喜欢常新月。
无论小时候亦或现在,常新月都是最漂亮的女孩,非常讨人喜欢。
他不聪明,也没有常新月那么好看,在遇到魏家长老之前只是围着她的众人之一。好不容易赶走她周围的人,成为她身边唯一的男孩,詹世源发誓这辈子只娶她一个,不要小妾和通房丫头,不多看别的女人一眼。
半个时辰后,常新月如约来到詹世源家。
她穿着鲜艳的红衣,羞答答的,俏脸薄施脂粉,身上散发着清雅的香气。
詹世源心跳如雷,咽了一口唾沫,握住未婚妻的柔荑,与她一起进房。窗户已经关了,屋里亮着昏黄的灯,她的到来仿佛让整个屋子染上暧昧氛围。
架子床的蚊帐放了下来。
紧闭的窗外,上弦月高高悬挂。
圆房没有常新月在话本上看到的那样舒服,甚至很糟糕。
因为她起床后觉得身体难受。
不过,常新月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她拎着食盒去魏家,由于来得较早,詹世源还在太阳底下练剑。
跟他一起练剑的魏家子弟有二三十个,从堪堪挥得动剑的孩子到三四十岁的成年人,衣着打扮、挥剑的动作几乎完全一样。排除孩子,少年、青年、中年们都有不错的身材。
其中有几个未婚女子,努力程度不逊色于男子,汗如雨下,看上去很辛苦。
常新月的目光多了羡慕,盯着女子们看了一会儿,才望向附近的树林。
高大的树木之间藏着一个凉亭,亭子周围垂挂着飘舞的青纱,魏庸坐在亭中,身穿颜色素雅的衣服,俊朗面容依旧。他拿着一卷竹简细看,手指白皙修长,与暗色的竹简形成鲜明对比,宛如不会武功的文人。
她望去一眼,心情极好,唇角愉快地上扬。
他立刻感觉到她投来的视线,锐利的目光扫向她。
魏庸看到常新月的笑。
笑?
魏庸理解不了常新月的笑。
莫非她想通了,肯给他当外室小妾了?
魏庸招招手,示意常新月过来。
常新月乖乖地过来。
随着她逐渐接近,魏庸的眉头一点点地皱起。
她的神情太快乐了,眼睛里隐隐浮动着报复成功的畅意,压根不像跟他服软的。
4. 强迫
她究竟做了什么?
魏庸意识到不对劲,让内力流入眼睛,终于发现常新月的变化。
她的元阴没了。
她已经跟野男人睡过了!
她被野男人夺走了元阴之身!
她分明知他对她有意,依然跟野男人在床单上翻滚,并且不知廉耻地出现在他面前,得意洋洋地挑衅他!
“啪!”
魏庸捏碎了手里的竹简,脸色铁青。
他的眼神像暴怒的野兽般吓人,常新月不禁打了个哆嗦。
随即她想到,自己和詹世源本就是未成亲的夫妻,在昨天晚上生米煮成熟饭属于两情相悦的结果。魏庸身为詹世源的师父,又是执掌偌大魏家的家主,本地的土皇帝,难道还能管徒弟跟未婚妻什么时候圆房?
如果他敢管这事,所有人都会知道他对徒弟的未婚妻有想法,他会脸面尽失。
可是……
常新月转念想到脖子上的金镶玉项圈,魏庸有胆量拿项圈锁住她的脖子,害得她不得不找理由跟别人解释项圈的由来,没准他真敢管她跟詹世源的屋内事。
到底是十来岁的小姑娘,常新月的考虑欠周全。她咬着唇停在原地,有点害怕地观察魏庸,不太敢接近他。
答应和詹世源提前圆房是不是太冲动了些?
常新月隐隐感到后悔。
提前圆房是事实,后悔无用,她后悔自己特意跑来魏家膈应魏庸。
见到她怯弱的样子,仿佛认识到自己犯的错,魏庸心里的火弱了两分,仍冷着脸说道:“怎么?有胆量惹得我动怒,没有胆量面对我?”
“不、不是……”常新月试着露出笑容,无奈情绪过于紧张,笑比哭难看。
魏庸掏出手帕擦去手指上的灰尘,常新月像是脚底跟大地钉在一起似的慢慢挪过来,揭开食盒的盖子,取出饭菜。
她小心地窥视他的神色,说道:“师父,请用膳。”
魏庸看也不看一眼:“我不饿。”
常新月做了他意料之外的事,他要是不气,不会捏碎手里的竹简。
她在想什么,他不必费心揣摩也能猜到大半,无非是不愿从他,故意膈应他罢了。
这个虚荣的女孩不甘心她只能嫁给身世平庸的詹世源,通过詹世源认识他之后,看中他的权势和钱,费尽心思讨得他的喜欢,收他送的礼物,拿他给的零花钱。他给了她想要的,当他向她索取爱慕,她竟然不愿意。
世上没有尽占好处无需付出的好事!
“师父,”常新月不盼着魏庸喜欢她,唯一希望的是魏庸不恼羞成怒报复她,柔声问道,“您觉得口渴吗?我给您泡一杯茶——”
“爽不爽?”魏庸打断她的话,看她的目光满含着羞辱意味,“月月,你跟詹世源做了苟且之事,感觉爽不爽?”
“……”常新月紧紧抿着唇,难堪极了。
什么叫爽不爽?什么叫苟且之事?她和詹世源是未婚夫妻,提前圆房不行吗?
她的难堪让魏庸生出快意。
他站了起来,一手搁在她肩上,一手用力抬起她的下巴,凑近她,恶毒地说道:“看来不怎么爽,詹世源是个毛头小子,哪里懂得疼爱你?他一心顾着他爽,你被他弄疼弄哭,他折腾你肯定折腾得更起劲。啧,可怜的月月就这样被糟蹋了,真是自找苦吃。”
“你!”常新月的脸一片红,不是羞的,是气的。
魏庸素来温文尔雅,她怎么都想不到,他说话会这么难听。
不过她生在市井,人们咒骂起来是什么恶毒说什么,她听过更难听的话。
所以常新月没有被魏庸打击到失去反驳之力,他气到她,她也不考虑得不得罪他了,恶狠狠地回道:“是又怎样?我宁愿跟他成亲,也不想给你做小妾外室!你真是臭不要脸,一大把年纪还喜欢我这样的小姑娘,也不想一下老男人究竟行不行!”
年龄增长是魏庸无法逃避的弱点,相较常新月,他确实不年轻,确实不要脸。
“最不要脸的是你吧,常新月?”魏庸把常新月按进自己的怀里,仗着力气大轻薄她,“明知我有妻有子,还勾引我,到头来我喜欢你是不要脸,你勾引我反倒是冰清玉洁。”
“放手!”感受到他衣服下饱满结实的肌肉,常新月愤怒不已地挣扎,“休要胡说八道诬蔑我,我没有勾引你!”
“没有的话你会屁颠颠地给我送饭送菜?”魏庸轻笑一声,抓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上,“我很行,身材比詹世源好,实力比他强,长得比他俊!你好奇我行不行,不妨体验一下,我保证你会非常愉快。”
言罢,他捂住常新月试图尖叫的嘴,对凉亭外的手下说:“告诉詹世源,他的未婚妻中暑晕倒了。”
手下应是。
常新月的眼睛蓦地睁大了,察觉魏庸想干坏事,一口咬上他捂住自己嘴巴的手掌,手也揪住他胸膛上的要害使劲蹂躏。
她牙齿锋利,力气比寻常女孩大,魏庸吸了口凉气:“嘶——放手!”
“想嫁给詹世源就老实一点,不然……”魏庸低声威胁,“本家主多的是手段整治你!”
“……”普通人敌不过权势显赫的魏家家主,常新月稍一思索,乖乖松了口,手仍揪着他不放。
“月月是聪明人,喜欢摸就多摸两下,我很慷慨。”魏庸满意地揉揉她的额发,抱着她穿过树林回书房,把她的威胁当调.情。
书房隔壁是他午睡的房间,魏庸走了进去,将怀里的常新月放下,道:“老实地留在这,不要乱翻我的东西,也别乱跑。”
常新月盯着他:“你想干什么?”
魏庸看了她一眼,不咸不淡地说:“你跟詹世源睡觉,会怀孕。就我看,你年纪轻轻,大概是不肯怀孕的。”
他退出房间,去了书房。
什么怀孕不怀孕的?
常新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成亲之日在两年后,提前圆房无所谓,提前怀孕是不可以的。但魏庸提到这件事,她不觉得他是真心为她考虑,他应该有别的企图。
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提前跟詹世源圆房居然绝不了他觊觎她的心?
老男人真是恶心!
焦急无用,常新月在魏庸的卧房转了一圈,拿起一本不知道是不是武功心法的书看了起来。
另一边,詹世源得知常新月中暑昏迷,被送去魏家后院休息,他的师父魏庸还给常新月安排了大夫把脉。后院是女眷的居所,詹世源进不去,又想到早晨出门时常新月苍白憔悴的面容,心怀担忧。
魏庸的手下安慰他:“家主看重你,你的未婚妻没有人敢亏待。”
詹世源信任师父,道:“这就好。”
常新月来魏家,必是带了饭菜来的,他问:“我的未婚妻有没有带饭菜来?”
魏庸的手下道:“都洒了,家主叮嘱厨房做了你的饭菜。”
与此同时,仆人把常新月放在食盒里的饭菜全部取出,摆在桌子上。魏庸尝了一口她给詹世源准备的姜醋猪脚,又吃了一口她给自己做的蒸排骨,不满地啧了一声。
姜醋猪脚是她用心做的,她自己也吃;蒸排骨用的排骨欠缺新鲜,她给他做的饭菜完全是敷衍了事。
也是,她跟詹世源提前圆房,便觉得他不会纠缠她。
他不会叫她如愿。
常新月在家里吃了再来魏家送饭的,此时并不饿。翻着魏庸的书,她用茶水洗干净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好茶,边喝茶边看书。
书看了三分之一,一个嬷嬷端着一碗药汁进来:“常姑娘,请喝。”
“这是什么?”常新月问。
“喝了不怀孕的汤。”
常新月警惕地追问:“喝了之后都不会有孕?”
“今天喝了不会有孕,以后可以有孕。”
常新月不信。
嬷嬷说:“外面的药店配不出不伤身的避子汤。”
常新月摆摆手:“无需你关心,我若是怀了,我会想办法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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嬷嬷不强求她喝,端着药汁退下。
魏庸仿佛忘了常新月在他的卧室里,常新月看完一本书,他依旧不见踪影。她猜测他可能是借此吓唬她,横竖他干什么她都阻止不了,索性在屋子里看起了别的书。
遗憾的是,卧房里没有她想看的武功心法,趁机偷学魏家的武功一事行不通。
太阳即将下山时,嬷嬷请常新月跟她去沐浴。
“我要回家。”常新月不想在魏家过夜。
“家主说您需要休息,您的爹娘同意您在魏家暂住。”嬷嬷说道,“家主不在家,您不必担心您沐浴时家主突然出现。”
“好吧。”常新月被魏家的丫鬟围着洗刷得干干净净,她的感觉就像被吃前放进水里洗得干干净净的果子。
假使洗干净后嬷嬷带她去见魏庸,她不会意外。
黑夜平静地来临,平静地过去。
常新月在挨着书房的卧室里住了两天,吃好喝好,优哉游哉,无聊得没事干的时候,才再次见到年纪不小却比詹世源俊俏的魏庸。
他说他要跟她共枕,她答应则他以后绝不打扰她。
答应?拒绝?
拒绝他,她将离不开魏家。
答应他,等于被他捏住把柄,受制于他。
女子是不能失去贞洁的,失去贞洁的女人会被无数人唾骂,女人最好一生一世只有一个男人。
常新月难以抉择,疑惑地询问魏庸:“魏家主,您有权有势,喜欢您的女人数之不尽,何必非我不可?”
魏庸笑道:“我喜欢的女人是你,非你不可。”
被你喜欢是倒了八辈子的大霉!常新月心中暗骂,再问:“你能保证阿源不知道这件事?”
魏庸说道:“我发誓,我不会告诉他。”
常新月不相信他,可她没有别的选择,唯有放手一赌魏庸的诚信,不然她可能被囚禁在魏庸家里一直见不到詹世源。
……
魏庸没说错,他的身材不输詹世源,还让她体验了詹世源不曾给她的极乐。
话本上描述的舒服的确存在。
不过,詹世源是第一次,不懂得让她舒服的技巧罢了。
她羡慕魏庸的妻子,能嫁给一个有权势皮相好又擅于取悦女人的男人,实在是为人.妻的榜样。接着她想到魏庸与自己共枕眠,他的妻子丝毫不知情,心底的羡慕陡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某种不符合道德要求却让她兴奋的隐秘畅意。
对,她是没本事嫁给魏庸,然而魏庸更喜欢年轻貌美的她,这证明她在某方面胜过他妻子。
被强迫是魏庸主动的,她没办法拒绝。
错的是魏庸,不是一心盼着和詹世源成亲的她。就算魏庸的妻子知道这件事,生气地质问她何以与有妇之夫有染,她也能流着泪委屈地请求魏庸的妻子劝魏庸不要作恶。
“快乐吗?再来一次吗?”
休息了片刻的魏庸在她耳边低语,与她肌肤相亲,声音悦耳迷人。
常新月呼出胸腔内的浊气,控制不住沉迷感官刺激的心,拍拍魏庸的脸,无声地催促。
天色已晚。
詹世源准备回家,被魏家的大夫叫住了:“詹公子,关于你那位未婚妻,有一件事我必须跟你说清楚。”
“何事?”大夫的语气听起来不太妙,詹世源顿时紧张起来,“我好几天没见到她了,她也没有回家,一直在魏家住着……大夫,她……她是不是病得很重?”
“病差不多好了,但是……”大夫委婉地道,“常小姐恐怕不能为你生儿育女。”
詹世源瞬间揪住了大夫的衣领,厉声喝问:“你什么意思?”
大夫被揪得双脚离地,吓得不轻,连忙说:“詹公子,你冷静,不要冲动!常小姐的体质生来虚寒,是不容易受孕的体质,娶了她有可能绝后!我好心跟你说,你莫非要杀我?”
扑通一声响,詹世源把大夫扔在地上,冷冷地俯视着他:“你敢诬蔑我的未婚妻,我把你的舌头割了喂狗!”
5. 玩弄
大夫是吃住都在魏家的家医,医术在全城排得上号。詹世源怀疑大夫恶意欺骗自己,可大夫与他无怨无仇,欺骗他有何目的?要知道,他是魏家家主的徒弟,武道资质比全部魏家子弟好,大夫欺骗他必然得罪他,那对大夫有害无益。
詹世源打算带常新月找别的大夫看病,但今天估计是看不了病的。
不久前,魏家六小姐派人来找他,说她很喜欢常新月,要留常新月多住两日。天快黑了,现在急匆匆地找六小姐并不明智,明天再去找她吧。
詹世源怀着满腔心事离开魏家。
次日中午,詹世源在魏家花园看到常新月和魏家六小姐,两个年龄相仿的漂亮姑娘有说有笑,比花园里盛开的花还好看。
时隔三日未见面,他的未婚妻似乎瘦了一点,隐约有些憔悴,看起来楚楚可怜。她平时总是大方得体,精神饱满,他想怜惜她也没机会,现在弱质纤纤的模样让他格外心疼。
“新月!”
詹世源疾步走过去。
常新月转过头,詹世源熟悉的脸映入眼帘,她露出了笑容,迎上去主动牵住他的手:“阿源。”
两人一番寒暄,忽略了魏家六小姐,六小姐打趣:“我在这里有没有碍着你们了?”
常新月摇头,同样牵住她的手:“当然没有。”
六小姐是魏庸的侄女,跟六小姐打好关系有益无害,只是……
常新月敏感地感觉到六小姐的手缩了缩,不太乐意和自己产生接触,便自然而然地松开她的手,脸上没有任何异常,笑容依然甜美。
六小姐不怎么喜欢常新月,目光在詹世源身上转了一圈,惋惜他被别人拱了,道:“我还有事要做,就不打扰你们了,再见。”
“再见。”常新月客气地说。
这个六小姐莫非喜欢她的未婚夫?
常新月回想六小姐看詹世源的眼神,若有所思。
花园的小径剩下常新月和詹世源二人,詹世源打量着未婚妻,道:“新月,你这两三天吃得好不好?”
“还可以吧。”常新月不愿多说,顺着魏庸编的谎话说下去,“大夫给我开的药特别苦,我想吃点甜的润润嘴。”
“我刚跟师父请假,我们去街上吃麦芽糖,好不?”詹世源牵着她的手握紧了,思考着如何带她去看大夫,担忧她知道她不能生儿育女后伤心落泪。
两人到了街上,詹世源果然买了麦芽糖。
他带她去银楼买了一根漂亮的银簪,又买了不少小玩意,吞吞吐吐地道:“新月,给你看病的魏家大夫跟我有过节,他可能不会好好地给你治病,我们去看一下别的大夫,这更稳妥。”
常新月不知大夫跟他说的话,可她素来敏锐,他的情绪波动没有瞒过她的耳目。
他干嘛带她去看大夫?
她住在魏家那几天,大夫的面都没有见过。
思量了下,常新月问他:“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詹世源连忙否认:“没有!”
“可我觉得你在撒谎。”常新月定定地凝视着詹世源,温柔地挽住他的胳膊,轻声问,“你想带我去找大夫看病,为什么?”
詹世源起初不肯说,常新月劝他良久,他拥着她的肩走到树下,道:“魏家大夫说,你可能无法生育,我觉得他骗我。”
树下野草茂密,清幽静谧,虫子的叫声无端地显得刺耳。
常新月挥手赶走趴在树枝上的一只蝉,转身看詹世源,一字一顿地说:“我们马上去看大夫,但是……你实话告诉我,我不能生儿育女你还会和我成亲吗?”
詹世源犹豫了短短一瞬,道:“你是我未来的妻子,我们一定会成亲!”
男人的承诺若是能信,不如相信猪会爬树。常新月疑心不能生育是魏庸指使大夫说的,他存心不让她好过!
抱着微小的侥幸,常新月和詹世源找到药铺的坐堂大夫把脉。
大夫年纪不小,在城中颇具威望,他量着常新月的脉搏,久久不言。
常新月失去等待的耐心,问道:“大夫,情况如何?”
大夫收了手,目露怜悯之色:“你不容易受孕,想要孩子可能很难如愿。”
什么!
她的身体好好的,哪里会不易受孕?
常新月寒着脸丢下一两银给大夫,去了街道对面的另一家药铺,请另一个大夫把脉。
这次把脉的结果和上次一个样。
“新月……”跟在她身后的詹世源来到她面前。
“我没事。”常新月推开他,“我有东西落在魏家了,我要去魏家把东西要回来!”
她要找魏庸找个说法!
讲好的答应与他共枕眠就不会打扰她,他搞出她不易受孕、很难生养孩子这档子事到底是存心报复还是存心报复?!
詹世源不明真相,以为常新月真的落了东西,陪她回到魏家。
碍于他在身边,常新月不好直接去找魏庸,只能去后院找到六小姐,一脸不悦地道:“马上把魏庸叫来见我!”
丫鬟拦不住她,也跑进屋里:“小姐,常姑娘非要见您。奴婢……”
六小姐斜睨丫鬟一眼,不理常新月,厌恶地道:“连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要你何用?来人,将她就地杖责十五下。”
丫鬟立刻白了脸,跪地哀求道:“小姐饶命!”
六小姐的住处有女护卫,她们提着两指粗的棍子进来,当着常新月的面强迫丫鬟趴在铺着花鸟图案的地毯上,举起棍子重重地打在丫鬟身上。
“啊!好痛!”丫鬟惨叫,“小姐,奴婢知错了,饶了奴婢吧!”
听着棍子打在肉上的声音和丫鬟的惨叫,常新月哪里会不明白六小姐这是拿杖责丫鬟警告自己?
她瞥了瞥挨打的丫鬟,内心无动于衷,眼睛盯住执意教训丫鬟的六小姐:“把魏庸叫过来,听到了吗?我有急事找他!”
大夫说她不能生育,必然影响到她跟詹世源的婚事!她不能和詹世源成亲的话,讨好魏家六小姐便没有了意义。
六小姐是魏庸的狗腿子,能被魏庸选中作为“照顾”常新月的人选,六小姐不蠢。她端起茶杯优雅地喝了一口茶,在丫鬟的惨叫声中淡然说道:“知道了,我耳朵没聋。”
“常姑娘,救命!”丫鬟忽然高呼,“常姑娘,您跟小姐求求情吧,奴婢快要被打死了!求您了,您救救奴婢!啊——痛死了——”
常新月的心肠没有丫鬟想象的那么软,是丫鬟犯错在先,六小姐不放过丫鬟,丫鬟挨打关她何事?她眉也不皱一下,道:“打你的人是你家小姐,求我有什么用?”
丫鬟哭着喊道:“是你硬要闯进来惹小姐生气在先!你害死我了!”
常新月冷笑:“你跟你家小姐不愧是主仆。你家小姐生我气,不敢打我,拿你出气。你拦不住我被你家小姐打,不敢怨恨打你的你家小姐,倒是恨起我来了。”
六小姐脸色不好看,心想这常新月不久前看起来还是想巴结她的样子,怎么没到两个时辰就跟刺猬成精似的长满了一身尖刺?
她猜到常新月是个善于伪装的表里不一之人,暗暗抱怨叔叔眼瞎到被这样的女人迷惑,又听到丫鬟吵个不停,当即啪地一声把茶杯放在桌子上,沉声说道:“吵得我心烦意乱。”
女护卫立马堵住丫鬟的嘴,将丫鬟拖出去处罚。
屋子里恢复安静,六小姐神色稍霁,看向坐在客位的常新月,咽不下心头的一口气,道:“你猜她知不知道你叫谁来见你?”
常新月懒得跟她说话。
六小姐说:“你讲的话会害死她。”她叔叔可是有个厉害老婆的!
常新月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她:“她死了也不是我杀的,你以为你说她挨打是我害的,她丢命是我害的,我就会自责到跪下来求你放过她?别做梦了,魏小姐,你尚且不自责,我更不会有一丝一毫的自责。”
被道破心思,六小姐咳了一声,不再发言。
常新月心情不好,横竖六小姐讨厌她了,她破罐子破摔,讽刺道:“六小姐看不惯我,却不得不跟我假装好朋友,我有一点点同情,更多的是愉悦呢。”
六小姐霍然站起身,闷头往外面走。
“哈哈哈哈哈,被我气跑了,六小姐这么小气?”常新月乐得大笑。
“可恶!”六小姐蓦地停下脚步,骂道,“贱婢,跟詹世源定亲了还和别的男人眉来眼去,你这么花心,怎么不死了去地府给阎罗王当王妃?”
“老混蛋由不得我说不,错并不在我。”常新月发自内心地认为她没有错,“你应该问老混蛋,何以他一大把年纪了还喜欢强迫小姑娘,怎么他不死了去地府跟阎罗王争王位。可惜,你欺软怕硬,不敢对老混蛋说一个‘不’字,只敢逮着我欺负。”
六小姐气极,招呼护卫:“来人,给我掌嘴!”
窗外忽然变得昏暗,魏庸施施然地跃过窗户落在屋内,掸了掸衣袖,问道:“你们俩找我有什么事?”
常新月不言语,六小姐恶人先告状:“叔叔,常新月骂我,还骂你混蛋,咒你去死。”
“呵。”常新月嗤笑,抱着手臂看魏庸如何处理她和六小姐的纠纷。
魏庸说道:“你先出去,我有话跟月月说。”
六小姐冷哼一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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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叔,她是个坏女人,您别被她骗了!”
闲杂人等都出去了,常新月阴沉着脸,质问魏庸:“好几个大夫说我不能生养,这八成你搞鬼!我叫你老混蛋,没有叫错!”
“我不清楚,月月亲一下我,我许你骂。”魏庸凑过来作势索吻,被她伸手挡住。
他捉住她的手,笑道:“我恰好也有个问题想问你。月月,詹世源的母亲遇到王仙姑,王仙姑说詹世源即将遇到小劫难,破解方式是提前跟你圆房。我很疑惑,这是不是你搞鬼?”
常新月敢作敢当:“王仙姑找刘氏确是我暗中促成,你锁住我脖子的狗链让我畏惧,慌乱之下不得不行下策。”
“很好,月月有胆量!”魏庸击掌夸赞,俊美的脸上浮起欣赏之色,饶有趣致地说,“你不能生养是假的,可詹世源惹恼了大夫,大夫把谎言告诉他的爹娘,此时他爹娘去找你爹娘退亲了。”
退亲?常新月不由得大惊失色,顾不得魏庸,急忙忙地便要赶回家。
跑出了房间,常新月回头,扑进屋里。
罪魁魏庸绝不可以放过!
常新月扬起手,一巴掌打向魏庸,恨恨地诅咒道:“魏庸,你这个贱男人,老贼!老混蛋!杀千刀的!老娘草伱祖宗十八代!”
岂料魏庸轻而易举地握住她打来的手,将她往怀中一带,语气极猥琐:“不必你草魏家祖宗十八代,草我一个就够了。”
常新月简直要气死。
打他打不得,骂他他不当一回事,索性朝他身上一跳,勾住他的脖子狠狠一口咬下去。
吃过一次亏的魏庸及时做好被咬的准备。
常新月一口咬下,被咬的肉弹牙得很,噗嗤一下从她嘴里轻松滑走。她不信邪地再次下口,手口并用,魏庸这厮毫发无伤,还嘲笑她!
魏庸得意地搂着她说:“你没内力,伤不了我。”
他的两只手都放在她身上,常新月又一巴掌呼他脸上去,势要给他好看。
谁知魏庸双手一松,只有一只手攀在他身上的她顿时滑落,一巴掌只是不轻不重地扫过他欠打的脸,她心里更是噌的一下怒得火冒三丈。
气死了!
真的气死了!
魏庸如此可恨,她打不过斗不过骂不过奈何不了,被玩弄于指掌,除了委曲求全她竟然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常新月气得掉眼泪。
喜欢的小姑娘被弄哭了,魏庸自然要哄她:“乖月月,莫哭了,我许你打我。”
他腆着脸求挨揍,常新月没跟他客气。
她左手一巴掌,右手一巴掌,用尽力气糊了他两个耳光,抹着眼泪飞快地跑了。
魏庸此人口口声声说着喜欢她,实质上把她当宠物一样对待,逗猫逗狗似的撩拨她,被她挠了也不生气,只当是乐趣。
他不会尊重她!
被他看中犹如踩到一大坨狗.屎,除了恶心没别的感觉!
常新月坚定了跟詹世源成亲的心。
詹世源是不够英俊厉害,让他出门买东西也买错,可他至少把她当成一个人,而不是宠物。
此时,詹世源正守在隔着前后院的垂花门。
见到常新月跑出来,他一手捞住她,关切地问:“新月,你的眼睛怎么肿了?”
常新月在魏庸身上受了委屈,躲进他怀里呜呜哭诉,说的却是谎言:“六小姐在吃辣椒,我被辣椒的汁液溅入眼睛里了,才会泪流不止……阿源,我不想留在魏家,我们回去,有多快走多块,带我走吧……”
詹世源不明就里,以为六小姐故意欺负常新月,忍着火气道:“是不是六小姐轻慢你?不要害怕,我带你去找六小姐算账!”
六小姐的小动作她自己就能应付,欺负她的人是魏庸,尚在学艺远未出师的詹世源如何奈何得了魏庸?
常新月拉住他,神色恹恹:“不要去,我们回家,我现在只想回家。”
“好。”詹世源不再坚持,温柔地理顺常新月跑太快而变得有些乱的发丝,松开手与她保持礼貌的距离,“新月,我们一起回家。”
对比魏庸,他太温柔了。
常新月擦掉泪水,想到魏庸指使大夫传播的、她不好生养的谎言,有种抱紧詹世源大哭的冲动。
但是,这个世界的女子想过好日子不容易。
常新月不是能够识破人心的妖魅,即便与詹世源青梅竹马,也无法预测他是听信谣言还是给予她信任。魏庸非良人,詹世源不一定是,她必须守住自己的心,不能过于依赖他们,否则她将落入被动。
于是,常新月控制住情绪上的冲动,下定决心只爱自己。
6. 弱小
“你背我。”常新月提出要求,不动声色地观察詹世源的反应。
詹世源迟疑了下,不太想被别人看到自己背未婚妻的样子,可未婚妻眼睛红肿,我见犹怜……他高大的身体蹲下来,示意常新月快点。
常新月笑了,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将身体的重量放在他身上,说:“好了,你可以起来了。”
詹世源直起身,背负着她,有点意外:“新月,你很轻,多吃一点更好。要不然,一阵风吹来,你都会被风刮飞。”
这话不怎么好笑。
常新月很给面子地笑了两声,亲昵地伏在他肩膀上,娇声说:“我有阿源,再大的风也吹不走我。不过,阿源希望我多吃几口饭菜,我听阿源的。”
力气小了会吃亏的,刚才她打魏庸,用尽了力气,魏庸那脸皮厚的也不嫌疼。
等她把身体吃得壮实有力,两巴掌狠狠扇在魏庸脸上,肯定能让他的脸感觉到疼痛!
常新月斗志昂扬,铁了心跟魏庸对抗到底,她直觉他不会轻易放过她。哪怕他许下承诺,翻脸也是眨眨眼的事,因为她没有力量让他品尝违背承诺的后果!
未婚妻温柔识大体,又肯依赖自己,詹世源心情转好,背着她大步走向魏家大门,时不时询问她:“我的骨头有没有硌到你?”
“没有。”
“不舒服就跟我说,我会换个姿势背你。”
“嗯。”
“对了新月,你还没告诉我,六小姐有没有欺负你。”
常新月实话实说:“她看我不顺眼,故意找茬打她的丫鬟,借此吓唬我。”
詹世源不解女孩之间的关系:“你跟她在花园不是有说有笑,关系很好的样子吗?”
“她装出来的,不是真心跟我好。”常新月叹息,“她贵为魏家小姐,自生下来便锦衣玉食,我身份平庸,每日扫地洗衣做饭不得闲,她瞧得起我、乐意跟我说话,这恐怕是我三辈子修来的福气。”
“是我没有本事,新月,委屈你了。”詹世源扭头看背上的常新月,目光柔和极了,“不要妄自菲薄,你是很漂亮的女孩,善良大方端庄,难免遭人嫉妒。六小姐是师父的侄女,她做错事,我请求师父主持公道,师父不会不理会。”
常新月不要魏庸的公道,捏了捏詹世源的耳朵,语气落寞:“阿源,你跟魏家子弟一起习武,彼此之间少不得产生摩擦。你虽然是魏家家主看重的徒弟,但你和他毕竟没有血缘关系,即使他尽力维持公道,他的心也会不自觉地偏爱魏家子弟。”
詹世源沉默以对。
常新月晓得她说中了,装作开朗地说:“别跟六小姐计较了,师徒关系比不得叔侄亲近。往后你武功大成出师了,不必仰仗魏家也能闯出一片天地,我会提醒你带我去找六小姐翻旧账。”
詹世源一下子被她逗乐了。
“新月。”
“我在你背上。”
“我还以为你会说事情就这样算了,不跟六小姐一般见识,没想到你这么记仇。”
“她欺负了我,我得欺负回去,不能忍气吞声任她横。”常新月认真地说,“仇我记住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你是女子,不是君子。”
“女子不能当君子?”常新月反问他。
詹世源在魏家的学堂读过几年书,想了想,说道:“我不知道。”
常新月没有去学堂读过书,认字是让哥哥教的,书是捡哥哥不看的书看的,她说:“君子是人做的,女子也是人,君子是当得的。”瞄了前面一眼,低呼道,“看路!”
迎面走来一个英俊的青衣少年,詹世源差点撞他身上。
好在有常新月提醒,他稳住脚步,没有跟青衣少年撞在一块。青衣少年认出詹世源,让在一边拱手道:“师兄下午好。”
少年约十四五岁,皮肤白皙,文质彬彬。常新月没见过他,因他好看,大大方方地多看了几眼,少年触及她的目光,面皮微红,低着头不敢与她对视。
詹世源道:“观潮师弟,这是我的未婚妻,姓常。”向常新月介绍那少年,“新月,这是师父唯一的子嗣。”
“哦,魏家家主的儿子。”常新月厌屋及乌,顷刻对英俊少年失去兴趣,“咱们走吧。”
她不喜欢魏观潮,詹世源不乐意她跟魏观潮有接触,朝魏观潮歉意地笑了笑,背着未婚妻走过去,把他落在身后。
魏观潮目送他们消失在茂密的花丛后,隐隐感到了失望。
常新月很漂亮,他第一次见她,对她颇有好感。
她似乎讨厌他?或者说,她讨厌他的父亲?
魏观潮不懂常新月的心思,穿过垂花门,去后院面见母亲云香玉。
云香玉来自一个不弱于魏家的家族,与魏庸同年同月出生,门当户对。魏庸显了老态,云香玉费心保养容貌,看起来像二十六七岁,肌肤娇嫩饱满,乌发如云。只看外表,与其说她是魏观潮的母亲,不如说她是魏观潮的姐姐。
魏观潮进到屋里,云香玉懒洋洋地说:“有人告诉我,你今天又没有练武。”
魏观潮低着头小声说:“爹那么厉害,我不必练武也没有人敢欺负我。母亲,我不喜欢练武,我喜欢画画。”
云香玉:“画画有何用?你爹能当上家主,凭的是武功,不是画画。你爹会衰老,人老了力气衰退,到时候他护不住你,你怎么办是好?观潮,母亲要求你练武,不是为难你,是希望你不必依靠你爹也能顶天立地。”
她恨铁不成钢,魏观潮处在叛逆期,话听得清清楚楚,却没有一个字往心里放。
他看着鞋尖,看着大理石砖的天然纹理,不服气地嘟囔:“母亲,您不满父亲纳妾,厌恶父亲拈花惹草不顾家,何不坚持练武?一旦您的武功比他强,他不愿听您的话,也得顺从您的意思,把您伺候得舒舒服服。母亲比我年长,尚且没有坚持练武的毅力,将心比心,请勿要劝我练武。”
云香玉无语,她要训儿子,儿子反过来训她,这叫什么事啊?
“武功比画画重要。”云香玉说,“你学了武功,能击败我,我无所谓你每天是练武还是画画。但是你不能击败我,还希望我停止劝你学武,未免把事情想得太美好了。”
“母亲又要罚我?”魏观潮抬起头,在云香玉脸上看到她的答案。
他不做声。
云香玉走到他面前,道:“来,陪我练手。”
不出魏观潮所料,他完全不是云香玉的对手,被打得鼻青脸肿浑身疼痛,爬都没有力气爬起来,精疲力尽地让护卫抬起来送去疗伤。
在他被抬走时,他的母亲说了两句话:“自今年开始,未来几年恐怕要起波澜。你能不往外面跑尽量留在家里,万一碰到祸事,我跟你爹未必救得了你。”
魏家是本地根深蒂固的名门,几乎没有旗鼓相当的敌手,怕甚么波澜?魏观潮习惯了魏家的强大,不解其意。
抬着他的一个护卫说:“少爷没有听别人说过吗?上个月下旬,有一户人家夜半失踪,家中财物俱全,不曾丢失一针一线,只有人消失不见了。”
“也许他们是自己走的。”魏观潮不觉得恐惧。
“人走了不会不带走财物,他们是不知不觉间失踪的。”护卫说,“邻居发现异常立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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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魏家报了案,家主亲自去那户人家看过究竟,没有找到人。可家主来回踱步许久,突然挥剑朝院子角落的水缸劈下,一大堆白花花的骨头混着许多水草滚了出来。要不是亲眼所见,我都不信那个小小的水缸能装得下那么多尸骸。”
“然后呢?”
“仵作将那一大堆骨头拼凑起来,刚好是那户人家七口人的尸骸,一块骨头也没少。”
魏观潮不寒而栗。
那七个人是什么时候死去的?
如果是失踪时死的,尸首不可能在短短两三日化作无一丝血肉的森然白骨。如果是失踪前死的,尸首化作白骨可以解释,可邻居在那户人失踪前见到的七个人到底是人是鬼?
鬼怪是存在的。
魏观潮小时候见过鬼怪。
詹世源背着常新月进小巷,说:“这条路我经常走,打这里回家最近。”
“我不敢来,这里人烟稀少,碰到坏人就不好了。”常新月深感自己弱小无力,拍拍詹世源的肩,耳语道,“阿源,你教我练武好不好?我这么好看,坏人看中我,要强迫我,我不会武功反抗不了。”
“这……”詹世源迟疑,为难地告诉她,“新月,不是我不愿意教你武功,被魏家发现我教你武功,我们二人必然遭殃。”
常新月好不失望,闷闷地应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常新月发现詹世源一直往右走,出声问:“你是不是走错路了?我们家不在这边。”
詹世源不说话,仿佛听不到她出声,还是往右走。
常新月不乐意了,揪住他的耳垂扯了扯:“喂,阿源,你生我气了?你不肯教我武功,我没生你气,你干嘛生我气啊?”
詹世源还是不肯说话。
下个路口,他继续往右走,前方是见不到屋舍的莽莽山林,再走下去会进山里。
这人装聋子装哑巴,常新月也生气了,气冲冲地强调道:“你走错路了,詹世源!赶快停下,我不要你背了,我自己走!哼!”
说完她从詹世源身上落下来,两只脚踩在硬邦邦的泥巴路上。
不经意之间,常新月扫了一眼停下来背对自己的詹世源,心脏猛地一抽,尖叫声脱口而出。
“啊——”
却说詹世源背着常新月走了一会儿,没听到她出声说话,怕她生气,委屈地说:“新月别恼我了好不?没有魏家的允许,魏家武功我不能教你。改天我去外面办差,抢别人的武功秘籍教你,我保证你学会。”
背上的人没有回应他。
詹世源叹了口气,当她还在生气,道:“这样吧,明天我去魏家习武,我问一下师父允不允我教你习武。师父那么喜欢你,我猜他不会拒绝我。他要是拒绝我了,我软磨硬泡,他应该会允的。”
前面是田地,詹世源走过田地之间的小径,阳光洒落,他和常新月的影子投落水田。他的影子是人形,常新月的影子犹如盘结的老树根,张牙舞爪地骑在詹世源背上。
好歹是练过武的人,詹世源依稀嗅到了不妙的气息。
他往水田里的影子瞧去,眼睛一花,背上的常新月有那么短暂的一瞬似乎不是人?
“新月,”詹世源不走了,看着影子说,“我累了,你下来走一段。”
影子一动不动。
常新月一声不吭。
忽然,常新月柔软的手臂搂住詹世源,轻浅的呼吸扑在他脖颈,温热的被唾沫润湿的触感随之从脖子上的一小块皮肤传递到他的脑海。
詹世源顿时浑身一震,无奈地道:“新月别闹了,这里随时有人经过,你要亲我,回家随你亲。”
7. 勇敢
“常新月”无视他的拒绝,手指掀开他的衣领探了进去。
詹世源是血气方刚的正常男人,随着“常新月”越来越放肆的动作,平稳的呼吸变得急促了一点。可他没忘记心底的不妙预感,坚定地抓住她的手,正直地阻止她:“别这样,新月……”
他侧头看向她,一瞬间看清了她的面容。
这什么鬼?
詹世源瞳孔骤然扩大了,低呼出声,受惊不浅。
趴在他背上的少女应该是他的未婚妻常新月,可他现在看到的不是常新月,而是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魏家六小姐魏明妍!
啪嗒的一声,詹世源毫不怜香惜玉地把眼波迷离的魏明妍扔地上,陪常新月逛街买的一袋杂七杂八小玩意也扔到地上,随身携带的精钢长剑被他拿在手里,半截剑身出鞘。
他摆出战斗的姿势。
警惕地盯着摔得嘤嘤哭的魏明妍,詹世源沉声喝问:“你为何在此?新月去了哪里?”
“我好……痛啊……”魏明妍仰起头望他,两串珠泪从脸上流下来,断断续续地说,“你太……粗鲁……了……”
“你好好说话!”詹世源警惕心不减,拔出长剑指着她,“立刻回答我,新月在哪里!”
“她……有那……么好……吗?”魏明妍捡起被地面弄脏的袖子擦眼泪,委屈可怜地说,“我不……好吗?你看看……我吧,我喜……欢你,想和……你做……夫妻,我比她……更好……”
锋利的剑刃如镜,映着她可爱的小圆脸,她的眼睛如一汪幽潭,盛满了因他而生的绵绵爱意。她无畏无惧地爬向他,那么卑微轻贱,犹如一条乖巧的狗。
在这阡陌纵横的田地间,魏明妍丢弃了自尊讨好异性,显得十分怪异。
说实话,亲耳听到高贵的魏家六小姐吐露爱语,詹世源是得意的。
人常常有许多不切实际、不能告人的妄念,他也不例外。
他的未婚妻确实漂亮,可一张脸看了千百次难免疲劳,他幻想一下不太可能嫁给他的六小姐难道不行?娶了魏明妍为妻,他便是魏家的女婿,将来魏庸老了,魏庸的儿子魏观潮又不爱习武,他没准能凭实力继任家主呢。
但,魏明妍瞒过他的感知掉包了常新月,太可疑了!
詹世源将剑尖一扫,削去魏明妍的一缕鬓发,眯着眼质问道:“新月呢?”
魏明妍被迫止步,面对冷面煞神般的男人,她抿着唇,半是害羞半是豪放地撕坏了自己的衣裳,媚眼如丝,手指也放进嘴里,暗示意味溢于言表。
对比常新月,魏明妍更丰满。
她做出任君采撷的样子,詹世源大大吃了一惊,飞快移开视线,呵斥道:“你在干什么!魏六小姐,速速穿好你的衣服!”
与詹世源遭遇的一样,常新月在荒郊野岭见到掉包了詹世源的魏庸。这魏庸说话倒是流利,甜言蜜语顺口拈来,而且试图勾引她。
只是常新月记恨魏庸捏造谣言害自己,压根不想跟他纠缠,看着他在光天化日之下搔首弄姿,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想嘲笑。
魏庸其人脸皮极厚,她看他如同看猴戏,他也不恼,笑得跟青楼中卖笑的人一样,眉里眼里染透了春意。
太轻浮了!
常新月难以想象魏庸也能这般魅惑,欣赏了片刻,实在忍不住讽刺他的冲动。
她问:“魏庸,你怎么这么贱?我厌恶你,你还凑上来,莫非是挨打挨上瘾了,才巴巴地追到这里求我打你?据我所知,你武功不低,瞒过我掉包阿源也不容易吧?”
“我怎么掉包的是个秘密,不可以跟你说。”魏庸被羞辱,仍然眸光潋滟,好似她说的是称赞,叫人生出一股欺负他的戾气。
他舔了舔唇,将衣领拉开少许,灼热的目光睇着她:“小丫头,这里是野外,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你喜欢我相貌,我亦爱你年轻漂亮——”
可常新月已然跟他撕破脸皮,在魏家被玩弄的火气还没消呢,魏庸敢跳出来惹她嫌,她非要把肚子里的气给出了!
想到就行动,等不及他接近的常新月快步走上前。
他个子高,她矮,跳起来给了魏庸一记响亮的耳光:“做梦吧你!我对你没意思!”
“啪!”
常新月的巴掌印在魏庸脸上,魏庸的俊脸浮起一个红通通的掌印,顿时懵了。
他竟然被打脸?
竟然真的打到魏庸的脸?
料不到魏庸是真心来讨打,常新月惊了一下。
本来她不盼望这一巴掌能打中他,以他的武功,便是不怎么认真她也很难碰到他的一根汗毛。
“是你让我打你的!”害怕魏庸发火,常新月恶人先告状。
“没事没事,你喜欢打我那就多打几下。”魏庸的反应再次出乎她意料,他揉了揉挨打的半边脸,“你过来,乖乖地给我亲一口,再把衣带松开,我便不计较你的冒犯。”
这个魏庸……
感觉上好像有点不对劲?
常新月隐隐生疑,退后几步仔细观察含笑的“魏庸”,警惕地道:“你真是魏庸?”
魏庸:“难道会有假?这世上可没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别磨蹭了我的宝贝儿,我可想念你了!”
是,世上没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常新月受到魏庸启发,脑海里灵光闪过,发现眼前的魏庸虽然和魏家家主长得别无二致,却没有真魏庸那种令她作呕的、把她当成宠物戏耍的傲慢。
简而言之,此“魏庸”非彼“魏庸”。
他装作魏庸掉包了詹世源接近她,有什么目的?
常新月没有深思。
不管假魏庸有何企图,他肯定不安好心!
她区区一个弱女子,恐怕打不过身强体壮的成年男人。
得想办法摆脱他逃走才是!
识破了魏庸是假货,常新月不露声色,小声说道:“魏庸,你真的喜欢我?哪怕你的夫人不同意也要跟她和离了娶我为妻?”
假魏庸毫不犹豫地说道:“当然,你是我的心肝、我的宝贝,我离开你会死掉的!”
他专注地凝视她,深情款款,脸上鲜明的巴掌印他完全不在乎。
“很好,我真是太高兴了。”常新月笑逐颜开,装得镇定,奈何心底在发颤。
该死的!她没打过架,对付一个成年男人对她来说挑战难度太大了!
她好害怕啊!
不过,她带着魏庸赠送的匕首,大概能脱身?
勇敢点!常新月给自己鼓气,告诉自己,不够勇敢的话,她有可能会被假魏庸先奸后杀抛尸荒野!人一旦死了,荣华富贵全部化作浮云,什么希望都没有了!
常新月向假魏庸迈出脚步,满面欣喜地走到他面前,闻到他身上散发的淡淡泥腥味。
假魏庸似乎脑子缺根筋,眼睛亮晶晶地欣赏她漂亮的脸蛋、纤细的腰肢,一心想着裤.裆里的龌龊事。
他扶着常新月的肩,低头便要亲她。
她竭力控制住害怕得发抖的身体,主动迎上他,在他嘴里尝到泥土的古怪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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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顾不得思索他是不是吃了土,常新月用左手触碰他冰凉的身体,哄他闭上眼睛,右手稳稳地拔出匕首。
假魏庸耽于欢愉,忘乎所以,发出真魏庸不会发出的动听声音。
浸泡在他的气息中,常新月的心跳抑制不住地加快。
她清晰地听到“砰——砰——砰——”的心跳声,掌心渗出的冷汗浸湿裹着昂贵鲨鱼皮的匕首刀柄,险些让匕首脱手。
好害怕,偷袭万一失败了,假魏庸肯定暴怒,他说不定会一边打她一边侵犯……
不,不要思考失败,她一定可以达成她的计划!
常新月的精神紧张得犹如拉成满月的弓,思绪像是飞到了云上,轻飘飘的碰不到地面,身体宛如产生了自主意识一般,同时进行了两件事:
用快乐将假魏庸麻痹。
趁他不注意,把匕首的全部利刃一举送进他的后腰里。
皮肉被匕首刺穿,魏庸闷哼出声。
常新月成功了!
但是,接下来做的才是关键,绝不可以松懈!
刺伤他是好事,被他抓住就惨了!
保持着注意力高度集中的状态,常新月拔出匕首,敏捷地一个后跳远离假魏庸,在他痛苦的呼声中撒腿狂奔。
风在耳边啸,路两边的景物不断被她仍在后面,头上的饰物掉了,发髻要散不散。常新月的心跳快得惊人,浑身发热,思绪凌乱。
她敢发誓,她跑出了这辈子最快的速度!
她竭尽全力地求生,决不能功亏一篑!
跑!
快跑!
再努力跑快一点!
不能停!
假魏庸肯定被她伤得不轻,他有追上来吗?
常新月不敢回头看。
染血的匕首被她紧紧地握在手里,她没注意到手背冒出一个邪异的浅红色发光印记,也没发现匕首上的血在风中改变颜色,化作细腻尘土。
在她身后,假魏庸委顿在地,失去人形,变成一层没有声息的人形黑土。
他满怀着不敢置信的情绪,被常新月轻易杀死。
怎么会这样呢?
常新月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不都是哄一哄就乖乖听话,被欺负了只晓得哭的吗?
为什么常新月会有专门克制妖邪魔怪的匕首?为什么常新月敢杀他?
被捅了致命的要害,他好痛苦!
他好恨啊!
风吹走黑土,假魏庸残留的所有情绪烟消云散。
在假魏庸断气的刹那,隐隐约约的,常新月感觉自己冲破了一层无形的薄膜。
天色更明亮了,虫鸣鸟叫传入耳中尤其动听,附近有农人挥着锄头劳作,孩子在田埂之间跑来跑去嬉闹。
这是人间的声音。
疼痛的肺和酸软的腿提醒常新月,她跑不下去了,得停下休息。
女人没有力量真的不行,她要跟詹世源学习锻炼身体,要变得强壮。下次再遇到坏人,她拔腿跑,坏人追不上,她便不需要动刀子了。
常新月喘着气停下来,扭头看身后。
后面是阴森森的大山,假魏庸不见踪影,她似乎安全了。
眼角余光瞥见耕种的农人,常新月立马想起捅进假魏庸后腰的匕首,担心被农人当成凶徒。她匆匆一看,匕首上一滴血也无,干净如新。
难道假魏庸粘在匕首上的血掉光了?
常新月暗自嘀咕。
这会儿,她的手背找不到任何印记,她没感觉到任何异常。
8. 识破
向农人问过附近是什么地方,常新月理好衣裳头发,掏钱请了两个强壮的农民和一个粗壮有力的农妇作伴,花费大半个时辰将失散的詹世源找到。
他气息奄奄地躺在别人的菜地里,身上有许多伤,衣裳被鲜血染红,精钢长剑断成两截,俨然是跟什么凶狠的家伙打了一场。
菜地的篱笆被弄坏了,别人的菜所剩无几。
地面有许多打斗痕迹,不少泥土被翻起来松松地堆叠,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不知是什么树木的清香气。
除此之外,附近别无他物。
面对寻来的常新月,他握着半截剑勉力站直了,怀疑地问:“你们是活人还是妖邪?”
常新月碰到的“魏庸”不是魏庸,詹世源碰到的魏明妍也是假货,他差一点被她骗了,好不容易才杀掉她。此时的他满怀戒心,常新月不能证明她是常新月,他不会信她。
巧了,常新月才从假魏庸手下逃走,也不信詹世源。
“你们上去,帮我把他背起来送去找大夫,我必重金酬谢!”常新月指挥道。
詹世源筋疲力尽,有断剑也斗不过两个农民,被背起来带走了。
常新月与他保持距离,手时不时摸一下藏于袖中的匕首,未曾放下戒心。直到大夫肯定詹世源是活生生的人,确实失去了战斗力,方爱怜地摸了摸他的脸。
她凝视他,未语泪先流:“我好害怕啊,阿源。”活学活用地向他倾吐甜言蜜语,“我差点失去你了!没有你我会活不下去的,你是我的天,是我的所有,呜呜呜……”
被真魏庸玩弄,被假魏庸恐吓,常新月的哭真情实感,不掺水分。
詹世源见到她难受,为她的难受感到难受,虚弱地安慰:“别怕,新月,我会陪你,一直陪你!”
得到他的承诺,常新月的眼泪更是哗啦啦地流,被积压在内心深处的种种负面情绪再也控制不住,委屈极了。
她想要的不过是平淡的富足生活,这几日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天天担惊受怕,原本看得见的未来反而越发模糊。上天给了她美丽的容貌,给了她不算笨的头脑,何不将富贵和幸福一并给她?
满腔辛酸无法说出口,常新月却被医馆里的医女拉开,“常姑娘,请不要妨碍大夫治疗你的未婚夫。”
“好的。”常新月吸了吸鼻子,坐在一边哭,手里拿着擦眼泪的手帕。
医女想劝她到别的地方哭,可她的哭相丝毫不丑,仿佛一枝梨花春带雨,医女便不太忍心将她赶出病房,索性不管她。
常新月哭得累了,往躺在床上的詹世源看去。
詹世源身上的血衣被剪掉大半,长长短短、深深浅浅的伤口遍布身体各处,大夫正在用浸润了烈酒的毛巾擦拭他的大伤口。
这大概很痛苦。
詹世源眉头紧皱,一张脸被疼痛折磨得扭曲变形,牙紧紧咬着,不发出任何声音。
常新月从未见过外伤的处理方式,目不转睛地看大夫的动作,一边看一边学。技多不压身,学多点东西是不会错的,没准哪天用得上。
此前常新月派人去了詹世源家里一趟,他爹娘惊闻他受伤,慌里慌张地揣着钱赶来医馆。亲眼确认了詹世源的伤势,刘氏心疼得不行,一叠声地问常新月詹世源如何受的伤。
知道儿子是在和常新月回家的路上出事,刘氏变了脸色。
她恼火地推了常新月一把,顾不得睡着的詹世源需要安静,迁怒道:“你这克星害惨了我的儿子!仙姑说阿源有个小劫难,要阿源跟你圆房,眼下房圆了,阿源怎地还伤成这样?定是你冲撞了阿源!”
常新月对待魏明妍都没好声气,刘氏的一推让她脚下不稳险些摔倒,她不客气地伸手推了回去,理直气壮地道:“又不是我让你听那王仙姑胡说八道,你赖我,我可不认!再说了,阿源撞见凶狠狡诈的妖邪,侥幸捡回一条命,伤势修养十天半个月就能痊愈,焉知这不是我的功劳?”
刘氏一愣,要不是詹世源他爹及时拽住她,真会摔倒。她瞪圆了眼睛:“常新月,你怎能对我动手动脚?”
“你推了我。”常新月狐假虎威,“阿源的师父说,被欺负了要欺负回去。”
魏家家主说的话,刘氏没有胆量反驳,念及常新月中暑后在魏家住了好些天,她闭上嘴巴不再多话。
本地没有官府,只有朝廷设立的龙雀司,职责是捕杀妖邪魔怪,普通老百姓那些鸡毛蒜皮的琐事龙雀司是不会管的。魏家繁盛,更强于龙雀司,是只手遮天的地头蛇。
浑身是伤的詹世源被送往医馆疗伤,早已有人留意,并将詹世源疑似在郊外遇到妖邪的消息传进魏家。是故,常新月制住刘氏的话,来到医馆的魏庸听了个正着。
小姑娘不肯跟他好,借他名头吓唬人倒是熟练。
她没事就好,他还有别的事要做,叫来医馆的大夫给了一枚回春丹,安静地走了。
常新月是他看中的人,她有多在乎詹世源他没有想过也不会嫉妒,她当真跟詹世源成亲了他照样能对她为所欲为,而且她成亲了会更有趣。
道德与律法约束不了强者,能够制裁魏庸的,唯有比他更强大的存在。
大夫把回春丹喂给詹世源吃,常新月才知道魏庸来过医馆。那回春丹效果极佳,詹世源吃了下去,大夫说他今晚好好休息,明天就能活蹦乱跳了。
好生神奇的丹药,常新月想要。
她贪心,世间所有的好东西她都想要。
恰巧大夫有空,常新月请大夫给她开吃了不会怀孕的药。
这大夫没有给她把过脉,摸了脉,他说出常新月听了好几遍的诊断:“你的体质不容易受孕,我要是给你开药,你的身体会变得更差。”
“万一我有了孩子呢?”常新月一千个一万个不乐意早早当娘。
“你都跟你的未婚夫在婚前圆房了,有了孩子怕甚,生下来便是。”大夫说,“你能怀孩子是件喜事,没必要担忧。”
确实,她怀了孩子,不能生养的谣言将不攻自破。
常新月若有所思。
刘氏这个女人耳根软,容易信别人的鬼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她男人耳根也软,魏家大夫造谣说她不好生养,他们不会全信,至少也信了七八成。
她得证明她能生,与詹世源成亲一事才会顺利,可她不吃药有可能怀上一个父亲是魏庸的孩子!能不能瞒天过海骗倒詹家姑且不考虑,魏庸有权有势,把孩子抢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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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就白送他一个孩子?
岂有此理!
是否吃药各有利弊,常新月左右为难。
全是魏庸的错!
她暗自把指使魏家大夫造谣的魏庸骂了个痛快,希望他活着不如死了,死了最好下油锅炸个几百年。没医德还跑去詹世源家搬弄是非的魏家大夫不是好玩意,她诅咒他早死早超生,其余被魏庸收买的大夫个个折寿十年。
“我不想大着肚子成亲。”常新月有了决定,请大夫开药。
詹世源的伤势在第二天果然恢复了,常新月借口受到惊吓,没去魏家送饭。
魏庸又戏弄了她一回,他说詹家会退亲,实际上詹家十分爱重脸面。她的清白已经给了詹世源,但凡他们敢登门退亲,便是对她始乱终弃,没有哪个好女孩敢嫁给詹世源。
刘氏安慰常新月不要多想,时而劝她当一个设身处地为丈夫着想的贤妻,詹家不会舍弃她,时而说詹世源是詹家唯一的独苗,不能没有子孙后代。
这不是安慰,是露骨的威胁:
成亲后她必须贤良大度,要主动给詹世源找一个好生养的妾延续詹家的香火,儿子生得越多越好,还要把儿子当成亲生的悉心教养,做不到就休妻。
屋子里,常新月在给嫁衣绣花,一针一线,不徐不疾。
她想着刘氏提的诸多要求,呸了一声,嗤之以鼻。
男子才能传宗接代这种说法她最是不屑,毕竟女人生的孩子肯定继承了女人的血脉,女人的丈夫却不一定是孩子的亲爹。
深入地思考一下,正因为男人没法判断孩子是不是亲生的,所以他们才编了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规矩防止女人接触别的男人,以此保证妻妾所生的孩子一定是他们的后代吧?
常新月想得入了神,手指被针刺伤也没有在意,只觉得突然间豁然开朗。
小时候关于男女为什么不一样的疑惑,她在这一刻终于找到答案;魏庸得知她与詹世源生米煮成熟饭,没有按照她设想的那样厌弃她远离她,这一刻她也想通想透了。
“规矩是无形的工具,用于控制。”常新月吮去指腹冒出的殷红血珠,轻轻打了一下自己的脸,喃喃自语,“我真傻,傻透了!”
随即,她摇头,否定自己对自己的批判。
“我不该在我身上寻找错误。毕竟我从记事起,身边所有人都告诉我女子的贞洁有多么重要,我才会用生米煮成熟饭这种完全伤害不到魏庸的行为报复他。”
常新月忍不住大笑:“哈哈哈哈……”边笑边抹眼睛里流出的泪水,“在他看来,我跟故意生病引起大人关注的小孩一样蠢。”
这糟糕的比喻勾起了她记忆深处的另一件伤心事,她更难过了。
相较于她,爹娘明显偏爱哥哥。
哥哥发高烧,他们一家三口整夜留在医馆,她孤零零地坐在家里发呆。
哥哥病愈回家,她刻意让自己生病,妄想夺走爹娘的偏爱。
然而她的妄想仅仅是妄想。
在生病的她与哥哥之间,爹娘选择哥哥时没有一丝犹豫。
常新月情绪低迷,不曾看到她的右手手背冒出一个邪异印记,它闪了一下,极快地隐没在白皙的皮肤深处。
9. 抛弃
她梦见了寸草不生的荒野,天空灰暗,整个世界寻不到任何亮色。
“沙沙——”
“沙沙——”
沉闷的风送来细碎声响。
那是什么?
她好奇地举目四望,却感觉到鞋底传来柔软的触感,低头看去,只见鞋子陷入变得松软的泥土里。泥土是黑褐色的、湿润的、黏稠的,像地底的泉水般涌出,逐渐淹没她的鞋底,仿佛要将她拖进地底活埋至死。
“沙沙——”
“沙沙——”
细碎声响变大,她飞快瞥了一眼,拔起左脚踩到别处。右脚因为左脚离开地面而加快陷入泥土的速度,好在她抬脚更快,两只脚都摆脱了泥土的掩埋。
但鞋子里混进沙土了,这让双脚不舒服。
常新月想脱掉鞋子倒出沙土,手才摸上鞋子,尚未脱掉,地面又变得柔软。
哎呀,快快离开这块容易塌陷的地方!
她顾不得脱鞋了,飞快地跑开。
“沙沙——”
常新月跑出三四丈,发现脚下坚实的土地在逐渐松软潮湿,像是混入太多水的烂泥,难以支撑她的重量。
大地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疑惑不解,趁着大地还没彻底化作烂泥,一路狂奔。
遗憾的是,无论她往哪里跑,无论她跑得多快,地面都在向烂泥发展。
声音持续传来,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她茫然畏惧地环顾四周,越发嫌弃混入鞋子的沙土。
脱掉鞋子会跑得更快吧?
她将脱下的鞋袜拿在手中快速奔跑。
地面越来越松软,脚面逐渐陷入泥土中,被泥土的弱小力量拉住,拔足奔跑的难度上升,可她还等不到该停下的时候。
沙沙声越来越大了。
常新月扭头看向身后,惊恐的情绪忽然充斥内心。
那些被她抛弃在后面的泥土如潮水,一浪接一浪地拍打大地,仿佛在追赶她。
不,不是仿佛,它们就是在追赶她!
无处不在的沙沙声是泥土在摩擦,就像海边总是能听到潮水声一样,天空下的所有沙土都在围堵她!
它们憎恨她,满怀着恶意,要将她淹死在土里!
“呼!呼呼——”
常新月猛然从床上坐起,张开嘴吃力地喘气。
一个噩梦!
她做了一个被追杀的噩梦!
浑身冷汗已经浸湿了贴身的衣裳,同样湿润的发丝贴在身上黏糊糊的,热得慌。心跳得又快又急,像是要撕裂胸膛蹦出来,她害怕得瑟瑟发抖。
过了好一会儿,常新月的心跳恢复平稳,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打算去洗个澡,顺便把头发洗了。
做噩梦并不可怕,她大概是前天遇见假魏庸受到了惊吓,担心他没有被刀子捅死,会跑来她家寻仇,才做了噩梦。
说起来,假魏庸有没有死掉呢?
天还没亮,常新月端着油灯来到厨房,取下毛巾浸湿,抹干净汗津津的脸。厨房里有水缸,里面的水冰凉凉,很适合炎热的夏天。
她用沾了水的双手轻拍脸颊,头脑更清醒了,对噩梦的印象只剩下“被追杀”三个字。
詹世源说,他遇到的假魏明妍是老树成精,用妖术对付他俩,害得他俩不知不觉地分开了。
老树的根系极庞大,奈何道行太浅,不能移动。詹世源杀掉老树之后,老树没留下一片叶子,证明他杀死的是老树的精魂。老树失去精魂,元气大伤,不一定熬得到明年,所以他懒得把老树找出来砍死。
常新月实话说她遇到的人是魏庸,因为魏庸作为长辈,不可能对她有企图,所以她怀疑他不是真正的魏庸,刺伤他匆匆逃走,不清楚他是不是活人。
无论假魏庸是不是活人,他跟老树有关系是肯定的,龙雀司必会调查。
正是考虑到常年跟妖邪魔怪打交道的龙雀司可能有类似妖术的手段,常新月把能说的内容都说了出来,不敢撒谎。在昨天的中午,龙雀司果然来调查,若非她留了个心眼,想蒙混过关怕是不容易。
冷水洗澡有可能生病,常新月爱惜身体,烧一锅热水兑出两桶温水,进了浴间再出来,一身清爽。
此时柔和的晨光照进院子里,常新月坐在屋檐下,用干毛巾细细地擦半干的长发。她的母亲打着呵欠走到厅里,看到门外的她,问了一句:“大清早的怎么把头发洗了?”
“起床时浑身是汗,难受。”
母亲走进厨房里,很快出来了,质问女儿:“没煮粥?”
“没有,我一心惦记着洗澡洗头发。”
“哼,拿冷水洗不行么?不洗不行吗?就你一个爱干净,烧热水用了那么多柴,粥也不煮,你不当家,真以为柴是天上掉下来的,不用花钱买是吧!……”
母亲喋喋不休。
被她数落,常新月一脸无动于衷,冷淡地提醒:“娘,别忘了哥哥还指望着我拿出一些衣裳首饰给他未来媳妇下聘呢。”
常家不是富裕的人家,常新月有魏庸送的几箱子衣服首饰,母亲看在眼里,馋在心里,老早就惦记上了。
哥哥喜欢的姑娘前来做客,曾爱不惜手地拉着常新月的衣袖,说她要是能穿这么漂亮华贵的衣服跟常新月哥哥成亲就好了。
其言下之意,无非是要常新月送她一些衣裳首饰。
当时母亲坐在一边,那姑娘前脚告辞离开,她后脚要求常新月拿出半箱衣服首饰作为哥哥提亲的聘礼。
常新月自然是不愿意的。
她想给她会给,她不想给却要她拿出她的东西给别人,她宁可毁掉!
母女俩关于哥哥聘礼的谈话不欢而散,随后常新月被金镶玉项圈锁住了脖子,没心情再谈聘礼之事,母亲却是一直没有忘记。
她提及,立刻听到母亲尖声叫道:“常新月,你个不孝女!舍得出钱买肉给詹世源送饭送菜,不舍得给哥哥娶媳妇?这什么道理!臭丫头自甘下贱,被哄了几句,夜里竟然傻乎乎地跑去隔壁跟男人睡觉,一点也不自爱!昨天你光顾着绣嫁衣,忘了做晚饭烧洗澡水,是不是恨不得立刻穿上嫁衣去别人家受气?你别姓常了,改姓詹……”
一边说母亲一边抓住常新月的长发,要动手教训她。
常新月忍无可忍,戾气心生,丢了毛巾,挥手便是一巴掌打去。
“啪!”
母亲被她打了一耳光,捂着挨打的左边脸颊,嘴里吐不出一个字,神色满是错愕。
下手比动脑快,常新月也意外自己打了母亲耳光,看到母亲受伤的含着泪的眼,感到后悔懊恼。
可她想到母亲骂她的话,心中的后悔消失了,反而对打了母亲的事实感到理直气壮。
贞洁是男人控制女人的卑劣手段,同理,孝顺亦是长辈控制晚辈的阴招,母女关系从来不是女儿容忍母亲羞辱谩骂的理由。
被谩骂羞辱,一巴掌打回去没有错。
常新月无比坚定地认为她有理。
即便母亲掩面哭泣,她的心也没有任何触动。
“不要哭了。娘,你骂我的话难听到极点,是我被你欺负,哭的应该是我。”
常新月捡起弄脏的毛巾塞到母亲手里。
她的个子跟母亲差不了多少,凑近母亲的耳朵柔声说道:“娘,你做个好娘亲,不骂我不打我,不指挥我做这做那,像对待哥哥那样对待我,我一定会对你好。”
女儿明艳漂亮的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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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近在咫尺,既熟悉又陌生,人还是一个人,奈何与记忆中乖巧可爱的模样相去甚远。
脸还在疼,母亲瑟缩了一下,默默往后退。
常新月按住她,用的力气大得她逃不掉,她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
女儿是她生的她养的,女儿忤逆她,这感觉就像被养了许多年的狗一口咬伤那样难受。
然而常新月却发现,自己强势了,母亲会适当地示弱。
她笑盈盈地抹去母亲脸上的泪珠,说话的语气轻快极了:“不要哭呀,刚才你骂我骂得厉害,这会儿有什么脸哭给我看?”
讲完嘲讽意味十足的话,她学着乖女儿的样子甜甜地撒娇:“娘,我的衣服首饰很漂亮,你从来不说你喜欢,但我知道你喜欢,很喜欢。没关系,我有我这个年纪的美,你也有你那个年纪的美,待会儿我们去街上买新衣服,我出钱。”
被耳光吓住不过是一时的事,母亲找回作为父母的霸道,使劲地推开常新月。
她脸色阴沉,盯着去魏家住了几天就变了个人的女儿,用怀疑的语气问:“你打哪里来的钱?”
常新月住在魏家的那几天,母亲把她的房间翻了个底朝天,除了几两碎银,别无所获。
家是她的,女儿也是她生的,她翻一下很正常。
衣服首饰是魏家送的,动了说不定会引来魏家问责,她不敢碰,她想找的是常新月藏起来的私房钱。
常新月不是第一次被翻房间了。
钱极重要极有用,能买到大部分她想买的东西,她爱钱,避开家中人耳目藏私房钱的经验被锻炼得异常丰富。
面对母亲的质问,她含笑回答道:“你知道我有钱就足够了。以往是我一个人打理全部的家务事,你们看到油瓶倒了都不扶,实在懒惰。现在我们分工,你去洗衣服,我来煮粥。当然了,我的话娘可以不听不做,我奈何不了娘。只是,我也许会跟魏家说,你们觊觎魏家送我的衣服首饰……”
母亲盯着她的目光瞬间变得不再从容。
——你敢!
——我就敢!
常新月有胆量打真魏庸,敢于袭击假魏庸,根本不在乎母亲是何种态度。
她抓住脑后半干半湿的长发甩了甩,解开缠住袖子的带子三两下绑住头发,唱着小曲蹦蹦跳跳地淘米煮粥去了。
抛弃掉男人控制女人的“贞洁”二字,被魏庸强迫就像被野狗咬一口,让她永久地摆脱了脑海中浮现的“我失身了,我被弄脏了”的念头。
此乃好事一桩!
抛弃掉爹娘控制儿女的“孝顺”二字,被指责不听话、不孝顺、没有良心她一点感觉也无,再也不会产生“我是不是做得不够好,不然家里人为什么总是不满意我”的忐忑反思。
这也是一桩好事!
双喜临门,常新月兴高采烈地拉着母亲逛街,看到喜欢的衣服就买。
对,她喜欢她才会买,尽管衣服是母亲穿,不是她穿。
从前母亲带她逛街,不也是这样?母亲不在意她喜不喜欢,凡是母亲喜欢的,她都要被按着头接受。
她对此恶心透了。
但恶心归恶心,这不妨碍她以同等方式让母亲体验她过去的心情,并由衷地对母亲露出难受的神情感到快乐。
“你变了!”母亲试图挽回她,“新月,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是啊,我变得更好了。”常新月原地转了个圈,展开的下裙像是一朵花,她笑眯眯,“娘,我们吃冰饮,我要蜂蜜茶,你喝薄荷汁。”
母亲最不喜欢薄荷。
可是伙计送上薄荷汁,她本着不能浪费的原则,还是忍住不喜欢的情绪将薄荷汁喝完了。
常新月咯咯笑。
10. 生病
哎呀,今天天气真好。
常新月走在铺满阳光的街上,晃着和母亲十指相缠的手,笑得眉毛和眼睛弯弯的,开心极了。她唇红齿白,肌肤白得仿佛在发光,朝气满满,看得见她的男人几乎都在看她,被她的美貌吸引。
街道右侧的酒楼上,魏庸的儿子魏观潮正在画画,画纸上是街道和人,画作将近完成。忽然瞧见人群中的常新月,少年的心不争气地躁动起来,目光像是黏在她身上一样移不开,连画笔上的颜色污了画作都没有察觉。
她好好看啊!
她消失在人群中,魏观潮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发现画了大半的画作污了也不心疼,抓起来揉成一团便丢掉。他铺上新的纸,挥笔描画常新月的笑靥。
画像完成了,魏观潮审视一番,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他想把画像团成一团扔掉,又不忍心。
留着吧。
魏观潮重新画,画到太阳下了山也画不出满意的画像。
该回家了,明天再画吧。
魏观潮带走了所有常新月的画像,回到家中,贴身小厮焦急地迎了上来:“少爷可算是回来了!天色这么晚了,您再不回到家,夫人怕是要活活撕了小的!”
“你跟我一起长大,母亲不会动你。”魏观潮把画像递给他,想了想又收回来,决定自己把画裱起来。
小厮粗手粗脚的,弄坏了画像可就糟糕了。
小厮不知魏观潮画了常新月,跺脚说道:“少爷,您高看小的了。五小姐她娘亲的娘家亲戚来做客,都是五小姐的表姐妹,不知怎的有个表小姐撞见家主大人,落下一块手帕。夫人知道后,那表小姐就生病了,大夫说她活不了多少天,得死在咱们府上。”
就一般情况而言,做客的表小姐生病了跟家主夫人扯不上关系,原因顶多是表小姐的身体太虚弱。
可魏观潮的神情变得沉重,画了半天美人的好心情不翼而飞,低低地说:“我知道了,我会去面见母亲。”
见母亲要挑一个合适的时机,不能显得刻意。魏观潮第二天留在家里画画,第三天上午习武下午画画,晚上见母亲。
见过母亲云香玉,跟母亲告别后,魏观潮的好心情回来了。
他画了好些天美人图,小厮无意中提及表小姐:“大夫担心表小姐不好,给表小姐下了重药,表小姐缓过来了,能乘车回家了。”
“嗯。”魏观潮专注于画画。
小厮大着胆子挪到魏观潮身后看他画画,看了一会儿,纳闷地道:“少爷画的是谁?我好像见过这个美人,她长得面善。”
“她姓常,名字好像是叫新月。”魏观潮还记得詹世源对常新月的介绍。
“姓常?这姓可不常见……”小厮忽然想到一个人,“詹公子的未婚妻也姓常!”
他越看画像越觉得画中人像常新月,冷汗跟着冒了出来,害怕地道:“少爷,詹公子跟他的未婚妻将在大后年三月成亲,家主大人认同这门婚事……”
“闭上你的嘴。”魏观潮不愿想常新月何时成亲,“定了亲也是可以退的,你不是说过常姑娘不好生养,詹家不想娶的话么?”
“少爷……”小厮抖若筛糠,跪下恳求道,“少爷,求您别画了……”
魏家家主的亲儿子,不能对魏家家主的徒弟的未婚妻有想法。
魏观潮只是摆了摆手,浑然不在意地说:“你一边去,别妨碍我画画。”
常新月在郊外受到了惊吓,自回家以来,没给詹世源送过饭菜。
詹世源吃了好些天魏家的饭菜,不是很习惯。念在未婚妻被假魏庸吓坏了,也不舍得要求她送饭菜,她说要送也婉言拒了。
反正他每天晚上回家里吃,常新月会来他家,有时跟他一起吃饭,有时只是过来一趟。
见不到常新月,魏庸有点坐不住。
他是不能去常新月家的,索性送了东西给六小姐魏明妍,暗示她带上东西去常新月家探望。
魏明妍的父亲是魏庸的兄弟,奈何去世早,母亲还殉情了。她一介孤女,生活在人口众多的魏家,若没有魏庸的照顾,受气是在所难免之事。魏家主子多,少她一个不少。
如今魏庸有吩咐,她便是再厌恶常新月,也得忍着心里的不乐意跟常新月假笑。
常新月料不到魏明妍居然屈尊来自己家里拜访,见到她送上的礼物中混着一只黄金镶嵌翠玉的手镯,冷冷一笑:“原来是拉皮条的。”
拉皮条不是什么好词,魏明妍面皮薄,实在端不住,丢下一堆礼物含怒告辞。走到半路她临时改了主意,命令马车转头,怀着一腔憋屈,再次来到常新月家受气。
她不想跟常新月玩大眼瞪小眼,因常新月的母亲在家,便找常母聊天,硬是在常家消磨了大半个时辰。
“新月在郊外撞邪之后,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唉。”
“也许她染了邪气,请龙雀司的人给她驱驱邪,没准能让她变回来。”
“我不敢去,龙雀司的老爷们不会理这些事。”
“没事,我派我丫鬟去龙雀司一趟,看在魏家的面子上,他们不会不来。”魏明妍假惺惺地道,“万一新月被妖邪附身,我真心害怕她出事……”
她被常新月惹恼,不报复回去不安心!
魏明妍果然派人请来龙雀司给常新月驱邪,可怜常新月想不到她出了这一招,在心里给她记了重重的一笔。
近来,常新月每天晚上都做噩梦,时而被追杀,时而被泥土活埋,时而受困于地下焦灼地等待拯救,眼底的青黑痕迹从染上就没散过。她疑心自己中邪,乐意见龙雀司的人,可魏明妍先斩后奏,她很不高兴。
龙雀司的人没有查出邪气,常新月疑惑,魏明妍失望。在常家做客的时间够长了,魏明妍淡淡地建议龙雀司用屠魔刀试一试常新月,被龙雀司拒绝了也不恼,礼貌地道别离开。
屠魔刀是专杀妖邪魔怪的刀,据说能杀寄生在人身上的妖邪魔怪而不伤人性命,实际上伤不伤人魏明妍不知。
常新月也不知,万一一刀砍下,她丢了小命,她不会瞑目的。
噩梦难缠,她问龙雀司要了防止妖邪魔怪梦中侵袭的香包,客气地送走龙雀司的人。
却说魏明妍在卧室里换回居家的宽松衣裳,于落地镜前旋转了一圈,坐下来让丫鬟梳头,说:“那个拦不住常新月的丫头还在我这里伺候吗?”
“在的。”
“常新月是我好朋友,那丫头得罪了她,留不得了。”
“绑了发卖?”
魏明妍在妆奁里捡起一根雕刻狐狸的朴素木簪:“用这根,我喜欢这根簪子。那丫头确实没有用,跟了我七八年不过堪堪在我跟前混了个脸熟,她叫什么名来着?红叶?还是青豆?”
“回小姐,是红豆。”
“哦,叫红豆。给她安排一桩婚事,远远地打发了罢。”
她姓着魏庸姓的“魏”,是天生的上位者。红豆是家里人养不起,无情地丢到育婴堂的丫头,没有姓。
上位者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红豆的人生改变了。
她见识过魏家白玉为堂金作马的豪奢,被鲜衣怒马的魏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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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撩动心弦,盼望着在魏家过完一辈子。只因拦不住闯进来找魏明妍的常新月,她便被安排给一个住在深山的干瘦青年,从今往后远离魏家的繁华,沦为吃糠咽菜的深山村妇,怎能甘心?
如果常新月没有强行闯进来,她是不是不会落到这般凄惨下场……
红豆本就怨恨常新月的无礼害得她挨打,得知自己嫁进深山的下半生,这种针对常新月的怨恨情绪爬升至顶点。
好恨啊!
凭什么常新月能和家主的徒弟成亲,她惨到被指给深山野人做妻?
红豆恨极常新月,竭力回想关于她的一切,想狠狠地报复她。
终于,她想到常新月说的一句话。
魏观潮的小厮叫多福,跟红豆同一个育婴堂,两人七岁时也是同一批进魏家当仆人的,私底下偶尔有来往。红豆能说上话的、身份最高的人非多福莫属,她约多福见面,急切地问他一个问题:“多福哥,魏庸是谁?”
多福拿出准备好的送别礼物,递给她:“那是家主的名讳,你问这个干嘛?”
红豆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在周围踱着步,喃喃念道:“魏庸……魏庸,她说了魏庸,她要魏庸去见她……她难道跟家主……”
“你说什么?”红豆自言自语的声音含糊不清,多福听到的是她念了很多遍魏庸,“你念家主的名讳作甚?”
“多福!”红豆猛地揪住了多福,把他拉到角落里,与他耳语道,“常新月撞邪那天回来找小姐,要小姐把魏庸叫去见她!我听到了,每个字都听到了,她说了魏庸!她是个不知廉耻的婊.子,跟家主的徒弟定了亲还不满足,她拿她未婚夫当跳板勾引了家主!!”
多福霎时惊住了。
夕阳西下,倦鸟归巢。
常新月在洗澡,温热的水流过身体,带走白天留下的汗和尘,皮肤得到洁净,感觉舒适美好。
她取了香胰子涂抹身体,涂到脖子时碰到摘不下的项圈,扬起的嘴角立时失去笑意。
活该遭天打雷劈的魏庸!
她要求他摘下项圈,他不应;她撒娇,他说别的;她恳求他,他给她别的……
任凭她百般姿态求他开恩,他全当她说废话,无论如何都不肯摘项圈。
今天他托魏明妍送来和项圈配套的手镯,打什么主意不言而喻。
跟他说好的共枕一次绝不打扰,他反悔了!
结束了沐浴出来,常新月气呼呼地摔在床上滚来滚去。
滚累了,她把枕头当成臭男人魏庸,拳脚并用地揍了一遍,直到枕头里的棉絮漏了出来方肯罢休。将枕头的棉絮塞回去,她爬起来,打开箱子看里面的金镶玉手镯。
镯子未见到,先见到箱子里被翻过又小心翼翼弄回原样的其他物品,常新月陡然心惊。
她娘偷偷翻她的东西从来不会复原得这么细致,家里莫非进贼了?
操着昨日磨过的菜刀在家里转了一圈,常新月没找到贼,锁了门窗,放下菜刀,开始检查自己的房间。
她记忆好,哥哥抄写二三十遍也默写不出来的字,她只需写一遍就能默写。箱子里放着多少样东西,每样东西是怎么摆的,她记得极为牢固。
所有东西都被翻找了,所有东西都没有失窃。
贼在寻找什么东西?有什么目的?
常新月百思不得其解。
次日,常新月意识昏沉,病得突如其来。
她连自行起床喝粥都做不到,躺在被褥里昏睡,脸色苍白,红润饱满的唇失去颜色,干枯起皱,犹如凋谢的花瓣。
11. 喜欢
詹世源担忧她,想留在常家照顾她,结果被刘氏赶去魏家习武。刘氏答应照顾他的未婚妻,坐在床前用温开水润湿的木勺一遍遍地擦拭常新月的唇,为她补充水分。
常新月的哥哥照常去学堂读书,以求通过魏家的秀才考核,为统治本地的魏家做事。爹娘的酒肆不能停业,虽然雇佣了跑堂,可常爹不能不在。
常母也想留下来照顾女儿,刘氏说她更会照顾病人,常母便没有坚持。常爹只会酿酒,没有她在,账都算不准。
“唉,也是个可怜娃。”刘氏用手试了试常新月的额头是否发热,叹了一声,把浸过凉水的毛巾叠起来覆在她额头,“我家阿源要是病了,我绝不会跑去做别的,你娘倒是把酒肆看得比你重。”
生病的常新月不言不语,眼睛闭合着,长而卷翘的睫毛不安地颤动,眉头皱起,显得分外脆弱,惹人怜爱。
站在婆婆的立场,刘氏对常新月其实没有不满意。但是常新月过于要强,性格能温柔和顺一点更好,衣着打扮朴素低调一些更美……
刘氏伸手抚平了常新月的眉,往窗外看了看,心道:大夫怎么还没来看病?
常新月又皱起了眉。
趁她昏睡,重复的噩梦又污染了她的心灵世界。
灰暗的天空,一望无际的颓败荒野,大地蓬松柔软如棉花,四面八方皆是沙沙声响。她想知道声音从何处来,却发现湿润黏稠的泥土不知何时漫过鞋面,触及她的脚踝。
她踢掉鞋子在烂泥里奔跑,一脚一个脚印,呼吸一次比一次急促,惶惶然不知何时抵达终点。所有泥土沙子都在追杀她,从所有方向扑来围堵她,她恐惧,无计可施,唯有盲目地奔逃。
逃啊逃,她翻过山丘,越过干涸的河床,爬上高高的山。
前面没有路了。
她站在位置最高的山顶,绝望地捂住嘴巴,发出细碎的呜咽。
整个世界都是海水般波涛汹涌、永不停歇的泥土沙子。
它们形成包围圈,她如同掉进陷阱里的猎物,除了坐以待毙,没有第二条路可选。
眼泪早已在脸上干透,嗓子也沙哑得不能正常说话。
常新月清楚地知道,哪一个方向都突围不出去,她将在山顶被泥土沙子活埋。
因为她在梦中无数次尝试突围,没有一次能成功。
怎么办?怎么办!
快想办法!一定有办法突围,一定要想到办法突围!绝不能等死!
她心急如焚,在淹没了膝盖的山顶团团转,思维以前所未有的高速运转,迫切地寻找正确的出路。
刘氏从窗边回到床边,瞧见常新月脸上有什么闪闪发亮的东西,伸手一摸,才知道她出冷汗了。
“唉!”刘氏叹气,“病得很难受对不?老是睡不好……不对呀,龙雀司给了安神助眠的香包,香包应该有用才是。”
在常新月的枕头下摸了摸,刘氏找出香包,将香包放在常新月的鼻子下。
闻到香气,常新月紧绷的面容自然而然地放松下来,皱起的眉舒展,睡得香甜。
噩梦在泥沙灭顶之际结束了。
她仍未想到突围的方法。
不知未婚妻的病情好转了没有……
詹世源练着剑,心不在焉,再次被指点剑法的魏家长老点名:“詹世源,你去旁边休息,别妨碍大家练剑。”
詹世源放下剑,走到一边,望着家的方向,念着常新月。
这时,不及腰高的小树丛里有人小声呼喊他:“詹公子,詹公子!”
谁?
詹世源打起精神走过去,看到一个小厮。
稍微思考,詹世源记起他是魏观潮的小厮,叫多福,遂问:“少爷找我有事?”
多福摇摇头,说:“詹公子今日的表现不是很好,小的路过这里,想知道詹公子有没有事需要小的帮忙。”
詹世源天资好,刻意讨好他的魏家仆人很多,多福如此说,他并不惊讶,道:“我的未婚妻生病了,你不会看病,帮不了我。”
“哦,詹公子请保重。”多福同手同脚地溜走了。
詹世源感到奇怪,多福伺候着魏观潮,好像用不着讨好他吧?他记挂着常新月,很快把多福忘到脑后,盘算着跟长老告假,好尽早回家照看未婚妻。
这边长老冷着脸拒绝詹世源,那边多福匆匆地跑到魏观潮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少、少爷,詹公子的未婚妻病了!小的听到别人议论,说常姑娘跟家主有染……”
魏观潮顿时吃了一惊:“你听谁说的?”
多福老实地说:“六小姐房里的丫鬟红豆。”
魏观潮不认识红豆,把画笔一摔,道:“我要出去。”
他在外面找了一个女大夫,扮成大夫的学徒,跟大夫来到常新月家。
理由是魏家的家主夫人听闻常新月生病了,派大夫来看病开药。魏观潮考虑周全,大夫跟常家见不到他娘,没法跟他娘对质验真假。
病人的安危重要,男女之防尚在次要,刘氏打开门请大夫和魏观潮进来。她不认识魏家家主的嫡子,学徒打扮的魏观潮在她看来,仅仅是学徒。
踏入常新月的闺房,只一眼,魏观潮就看出了常新月生病的原因。
这种病,他的乳娘也得过。
乳娘病死了。
他的眼睛变得晦暗不明,沉默着在常新月床头的柜子翻出剪刀,剪下她的一缕黑发,自顾自地将头发揣进怀里,跑了出去。
刘氏连忙叫道:“小大夫,你拿着我未过门儿媳妇的头发跑到哪里去?”
大夫解释:“头发是入药用的,他回去制药了。”
“哦,这样。”刘氏接受了解释,“我这未过门儿媳妇的病能救吗?她看起来不太好……”
魏观潮一路横冲直撞,粗暴地踹开母亲的房门,迎着他娘和一群丫鬟问询的目光走进去,指着门外:“都出去!”
丫鬟们无声地看向云香玉,得到云香玉颔首,方整齐有序地鱼贯而出,关上房门,将母子俩留在屋内。
云香玉放下吃剩的瓜皮,拿过湿手帕擦拭手指,笑道:“我儿一向随和,今天的脾气这么暴躁,是被哪个人惹毛了?”
魏观潮拂去瓜果盘,把剪来的常新月的长发放在桌子上,哀伤地望着云香玉:“是你惹我。”
“说来给我听听,我怎么惹你了?”
“你心知肚明,母亲。”
云香玉后仰,靠在铺着白色冰狐皮的宽大椅背上,气定神闲地道:“你爹一把年纪了也不晓得害臊,看上个跟别人定下婚约的小丫头,自以为把我蒙在鼓里。”
在多福口中听到的猜测被证实,魏观潮的脸刷地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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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平生第一次那么喜欢的漂亮姐姐,为她画了那么多画像,屡次不满意屡次重画的美人姐姐,被他爹捷足先登了!他以为与她有纠缠的只有詹世源,她竟是他爹的掌上娇!
“呵呵。”云香玉皮笑肉不笑,慢悠悠地说下去,“你爹送了你六姐一些别致的首饰,别人都没有,就你六姐有。你六姐呢,非但不珍惜,转眼便把首饰转赠别人。要说这里面没有你爹授意,她真有胆量私自处理首饰,我是不信的。”
叫来魏明妍一问究竟会惊动魏庸,她派人去常新月家翻找一番,金镶玉镯子等首饰确实是魏庸送给魏明妍,一件不多一件不少地被魏明妍转赠常新月。
常新月跟魏庸之间必定有着见不得光的私情。
小姑娘聪明貌美,跟谁发展私情不好,非要勾引别人的丈夫,太缺德了。
儿子喜欢小姑娘倒是可以。
云香玉剔了剔描金画银的精致长指甲,拿起常新月的头发放在面前嗅了嗅,一口气把头发吹落在地,问:“你也看上她了?不愧是魏庸的亲儿子,他喜欢的你也喜欢。他武功高强,每日花两个时辰习武,从不间断,你咋就不爱习武爱画画呢?”
她说的话,魏观潮没仔细听,唯一听清楚的是常新月与魏庸有私情。
“娘。”他坐在云香玉的椅子旁边的地上,孩子似的摇了摇云香玉的腿,“娘,我不要常姑娘病死。”
“我可以答应,可是你能给我什么?”云香玉摸儿子的头,慈祥地说,“你不乖,我让你往东,你不是往西就是往南、往北,偏偏不往东,伤透了娘的心,娘很为难。”
“……我……”魏观潮也为难。
常新月是他见了两面的漂亮姐姐,喜欢她喜欢得此生不再喜欢第二个人是不可能的,忽然间厌弃她也是不可能的。
他求助母亲:“娘,你要我做什么?”
“不画画,专心习武?”
“习武可以,不画画不行,我喜欢画画。”
“那就承诺你每天习武四个时辰,不得偷懒耍滑。”
习武辛苦劳累还脏,魏观潮不想答应,可怜兮兮地问:“每天一个时辰好不好?”
云香玉弹了一下他的脑门,笑道:“不行,要么四个时辰,要么咱俩没得谈。”
魏观潮无法,只得答应习武。
云香玉拉他起来,说道:“行了,跟我切磋一下,我要看到你的进步。”
魏观潮苦着脸与母亲去了比武的地方,遗落地上的常新月被剪下的一缕秀发无火自燃,化作白色灰烬。
与此同时,常新月的头脑不昏沉了。
她掀开被子坐起来,一口气吃掉三碗米饭,整个人精神奕奕,眼睛明亮锐利,与平时没什么两样。
詹世源不知她病愈了,他被魏家长老要求和魏家子弟打斗,化担忧为力量,一挑多不落下风,胜了也不欢喜,追着长老央求提前回家。
这长老正是发现他武道资质出众那位,被他求得心软了,挥挥手:“我再拦着你,你怕是把我视作恶人。得了得了,赶紧走,别在我面前瞎转,转得我头晕!”
詹世源欢呼一声跑出魏家,直奔家里而去。
路上,他经过陈记饼铺,想起常新月喜欢吃这家饼铺卖的饼,上次硬是磨他过来买,便掏出银子丢给伙计:“速度点,我要买一斤绿豆饼。”
12. 公道
伙计赔着笑脸,不敢得罪詹世源。
“抱歉,绿豆饼卖完了,厨房还在做,詹公子等一会儿就好。”
“让他们动作快点!”
詹世源想了一下,摆摆手打发伙计,找地方坐下。
常新月突然患上急病,他不能守在床边照顾,眼下大半个白天过去了,她的病有没有好转他既不知道也没有办法。她爱吃绿豆饼,为了博她一笑,他多等一会儿也无妨。
陈记饼铺的隔壁是一间茶楼,詹世源在饼铺里坐着,能听到茶楼的客人说话。
他本来无意偷听别人碎嘴,谁知那些个人议论的正是他,他顿时来了兴趣,竖起耳朵听他们对他有何评价。
“……那个凭着武道资质一跃成为人上人的小子你们都知道是谁吧?我有个远房表哥在龙雀司打杂,他说那小子几日前在郊外碰到妖邪,把妖邪给斩了。”
“挺厉害啊,练武也没多少年,就能直面妖邪,有他师父的风范。他师父收徒弟没收错。”
“唉,都是泥腿子,咱们咋就没有厉害的武道资质呢?眼下那小子的武功小成了,有名声了,未婚妻又长得那么漂亮,叫我好不羡慕!”
“再羡慕你也没法子变成他,不过他那个未婚妻你未必没机会一亲芳泽。”
众人哗然。
詹世源捏紧拳头霍然站起,要到茶楼去,将那胆敢诬蔑他未婚妻的王八蛋一拳打趴。
这时,有人问:“郑兄,何出此言?”
郑兄正是谈及常新月的人,得意洋洋地说:“你们还不知道?昨天下午我路过他家那条路,静悄悄的看不到人,我觉得有点慌,怕撞见妖邪,想回头。结果怎么着?”
言至此,郑兄卖了一个关子,不继续往下说了。
众人不耐烦猜谜,纷纷要他说。
郑兄享受着众人追捧,便把话说下去:“我见到那个漂亮的未婚妻了,她穿着还没绣好的嫁衣摔在地上,那嫁衣上面有凤凰和牡丹,可好看了。我瞧着她像摔伤了脚,她也招呼我过去搀她起来,我便过去了。”
“然后你亲了她?”
“我哪里敢,她的未婚夫那么厉害,我就是个普通人,根本没有胆子招惹。她却是胆大包天着呢,趁我不注意,居然凑上来吃我的嘴!嘿,我是胆子小,可我到底是男人,她想要,我便给她了。”
“吹牛呢你!”众人起哄,“也不撒泡尿瞅瞅自己什么尊荣,这小眼睛塌鼻子,三十多岁还是个光棍,女人能看上你才怪!”
都不信郑兄所说之话。
郑兄虚荣,众人不信他,甚至损起他来了,他急忙辩解:“我没撒谎!我说的都是真的!给你们讲个秘密吧,那故意摔倒勾引我的女人脱了衣服,左边肩膀上有一颗红痣,我看得清清楚楚!你们要是被她看上眼,肯定能见到她身上的红痣!”
红痣?
詹世源不信郑兄的话,觉得他喝大了,才有胡说八道的胆量。
可他猛然想起,那天晚上他与常新月圆房,她的左边肩膀上好像真的有一颗红痣。
难道常新月……
“詹公子,您要的绿豆饼!”伙计递给詹世源一个纸袋,打断他的怀疑。
拿到绿豆饼,詹世源大步去了隔壁,将五短身材、形容猥琐的郑兄提起来。
郑兄身上有酒气,可见是喝多了。
忽然间被揪住衣服腾空而起,他顿时吓了一跳,双手双脚胡乱地摇晃:“放、放我下来!”
见到高大挺拔、五官端正的詹世源,郑兄失了声音,十分心虚。
“砰!”
詹世源毫不留情地将他摔在地上,一脚踩住他的胸膛,向下用力,厉声喝问道:“我詹某人的未婚妻也是你能想的?”
郑兄害怕挨打,想爬起来求饶,奈何被踩着,动弹不得。
他急忙说:“詹公子,不是小的错,是她非要强迫小的!小的一时糊涂,才从了她!”
一巴掌扇在他脸上,扇得他牙齿松动,哇的一声吐出一口带着牙齿的血水。
“我的未婚妻我能不了解?她见到你便犯恶心,嫌你的长相脏了眼!”詹世源相信常新月绝不会看中丑陋不堪的郑兄,又一脚踹中他的心窝,“滚一边去,下次让我看到你,我定会把你打得住进医馆!”
郑兄被踹得飞起来,砸坏了茶楼里的桌椅。
老板吓得直发抖,躲到柜台下藏着。
别的客人避到一边,不敢说话,生怕触了詹世源的霉头。
院子里种着一丛月季花。
常新月剪下长得最漂亮的几朵花,和其它花草插进花瓶里,用以装饰自己家的客厅。
桌子上,她画的画已经晾干,画上是盛开的月季。
她打算把画裱起来,挂在自己的屋子里。
“咚咚咚。”院门被人敲响了。
“谁呀?”常新月大声问。
“姐姐,是我。”回话的女孩子声音清脆,是邻居家的小女儿。
常新月不喜欢小孩子,嘴甜的、乖巧的例外。
邻居家小女儿刚好符合她对孩子的要求,她说着“来了”,一边把搁在椅子背的外衣拿起来穿上,仔细地理了理头发,才去院子开门。
但站在门外的是女孩她哥哥,不是叫她开门的女孩。
少年与她同岁,一张脸洗得干净,容貌不俊不丑,额角有几颗痘痘。他局促不安地搓着手指,脸色通红:“常姑娘,我、我……”
常新月把敞开的门关到只允许两根手指伸进来,不耐烦地打断他:“找我有何事?”
少年嗫嚅着,痴痴地看她漂亮的脸蛋。
在常新月关门之际,他鼓起勇气大声告诉她:“常姑娘,你不能生孩子没关系,我有两个亲兄弟,我娶了你,保证一辈子不纳妾也不去青楼、窑子!”
“你是不是有病?有病麻烦去找大夫治!”常新月不感兴趣地关上门。
她有前途远大的詹世源当未来丈夫,便是脑子进水了,也不会看上以后要跟两个兄弟争夺家产的少年。
她准备回屋里,呼喊声从墙头传来:“新月!”
那少年爬了她家的墙,狂热地说:“新月,我会对你好的,你嫁给我吧!求你了!我喜欢你!”
他完全不怕别人知道他被常新月迷住,常新月却要考虑詹世源的感受,眼见那少年试图翻墙进来,她抓起晾衣服的竹竿,一竹竿捅了过去。
竹竿的末端不锋利,她没有伤人之心,想做的不过是赶走这个骚扰她的少年。
少年面对慢慢刺来的竹竿,哎哟了一声,竟然松开攀着墙头的双手,沉沉地摔在院墙外面。
怎么摔下去后没了声息?
常新月拿着竹竿,有些疑惑。
她把竹竿放回原处,因为少年试图翻过院墙侵入她的家,摔断腿也是罪有应得,她并没有出去一看究竟的想法。
没准那少年故意受伤,想引起她的注意力呢。
于是乎,当詹世源回到绿萝路,还没接近家门,就听到哭嚎声。
“常家的丫头,你马上给我滚出来!”
“我家宝儿被你害得摔在地上昏迷不醒,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不放过你!”
“呜呜呜呜,宝儿你醒醒啊,快睁开眼睛!别吓唬娘了!”
发生什么事了?
新月不是生了病,躺在床上休息吗?
詹世源加快脚步走过去,那家人围了上来,吵着闹着要他给个公道。
他们说常新月勾引他们家的宝儿,宝儿被迷得神魂颠倒,忍不住敲了常新月家的门。结果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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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月敢做不敢认,宝儿爬上她家墙头,被她一竹竿捅下来,眼睛一闭,半死不活。
“詹公子,那是你的未婚妻,她不要脸,背着你招蜂引蝶,你得教训她!”
“教训个鬼!反正姓常的不能生,把婚退了便罢了!”
这家人吵个不停,嗡嗡声响在詹世源的耳朵里,就像被一大群吸血的大蚊子包围。
他急于求证常新月的左边肩膀有没有红痣,也想知道常新月是病中还是病好了,恼火地推开他们,撇下两句护短的话:
“你们家儿子爬上我未婚妻家的墙头,被我未婚妻拿竹竿捅下来,这叫做活该!依我看,不是我的未婚妻招蜂引蝶,是你们家儿子死皮赖脸的跑去作弄我未婚妻,结果做弄不成反而摔下墙头遭了报应!”
言罢,詹世源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饶是他的武功已小成,能打死妖邪,此时也控制不住身体,结结实实地在宝儿一家人面前摔了一跤。
买来的一袋绿豆饼也摔在地上,纸袋破碎了,滚出来的绿豆饼一个个沾满了灰尘。
“哈哈哈哈!”
宝儿的爹大笑出声。
他指着一脸懵的詹世源,快意地拍手:“瞧啊!这才是遭了报应!常家那丫头邪祟着呢,宝儿跟她沾了关系摔得醒不来,詹家的小子为她说话,立即摔跤!”
詹世源想不起来他是怎么摔的,听到宝儿爹的话,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劲。
他不悦地瞪了宝儿爹一眼,宝儿爹登即跟踩了烧红的炭一样跳开,不敢讥笑他。
真奇怪。
一些没本事的人常常敢于招惹得罪不起的人,像郑兄、宝儿爹,被他警告地盯了一眼又吓得不行。
谁给了他们胆量,让他们敢于挑起他的情绪?
詹世源想不通。
他惋惜地看向地上就算捡起来也脏得无从下口的绿豆饼,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对宝儿爹说道:“你惹火了我。来,把绿豆饼都捡起来,我请你吃。”
宝儿爹瑟缩,转身便要离开。
詹世源一下子拦在他面前,身上的精钢长剑微微晃动。
之前他遇到妖邪把剑弄断了一把,现在这把长剑是新换的,还没怎么用过。
“吃啊,怎么请你吃你也不吃?”詹世源面露嘲讽,轻蔑地道,“看不起我是想找打?”
“……”
宝儿爹知道詹世源武功不弱,极后悔刚才讥笑他的举动,拱手求饶道:“詹公子,绿豆饼都、都弄脏了……”
“对,弄脏了。要不是你们在这阻挠我见我的未婚妻,我的绿豆饼不会弄脏。”詹世源盯着他,慢条斯理地说道,“弄脏了你也能吃掉。”
宝儿娘很害怕。
詹世源能斩杀妖邪,欺负邻居不过是小事一桩,魏家不会主持公道。
或者说,在这个世界,强大就是公道。
穷人受了欺负也求不来公道。
她怕詹世源动怒,慌忙扑到地上,抓起一块绿豆饼就往自家男人嘴里塞,催促道:“吃啊!你快吃!”
绿豆饼是饼铺才做好的,还没有凉,热乎乎的,散发着一股引人垂涎的香气。
宝儿爹含着泪张开嘴。
宝儿娘一把将绿豆饼填进去,噎得毫无准备的他直翻白眼。
瞧着宝儿爹边被噎边囫囵吃掉一块绿豆饼,詹世源愉快地笑了笑,叮嘱道:“要全部吃掉,一块也不能少。”
绿豆饼是花钱买的,宝儿一家是邻居,他并没有往散落地上的绿豆饼踩上一脚,而是小心地绕过去,来到常新月的家门口。
想起常新月,詹世源打心底里感到高兴。
他正了正衣冠,清了清嗓子,露出对着镜子练习许多遍的笑容,抬起手敲门:“新月,我回来了。”
13. 坦白
常新月一直在院子里。
宝儿一家的哭嚎谩骂她听得清清楚楚,詹世源跟宝儿一家的冲突她也没有听不到,可她只是听,不发一言。直到詹世源敲门,她才不紧不慢地应一声,出来开门。
在本地,位于绿萝路周围的房屋属于中上水准。宝儿这少年自小长在绿萝路,家境尚可,据说有个舅舅娶了魏家的女儿。
常新月是搬来绿萝路之后才认识宝儿一家的,尽管两家人表面上客客气气,但宝儿家瞧不起常新月家,也不太看得起詹世源家。大概他们觉得魏家从古至今都是豪门望族,从未有过落魄的时候,常、詹二姓是普通人家,就该永远是普通人家。
二姓住下不久,绿萝路发生了一起失窃案,将贼抓出来的是詹世源。
他在贼家里找到财物若干,以及常新月丢弃的旧衣。
无需细想,贼藏匿常新月的旧衣,用途肯定不是拿来当抹布!
詹世源气得不行,把贼拖到大路上,打断了贼的一双手。
接着,贼被押走了。
绿萝路的人们知道詹世源难惹,自此萌生了畏惧之心,不再将他当成侥幸飞上高枝的麻雀。当然,有些人会背地里说詹世源脾气暴躁,迟早闯祸,会打女人,劝常新月解除婚约。
对常新月来说,詹世源打断贼的腿是贼自己找打。詹世源喜欢她,他从未向她发火,更不会伤害她。
所以,詹世源逼迫宝儿爹吃滚满灰尘的绿豆饼,她丝毫不同情。
吱呀一声,常新月打开门。
她的位置能看到宝儿爹,他一边掉眼泪,一边吃绿豆饼,显得委屈极了。
她记得他是一个教书的先生,平时彬彬有礼,如今丑态毕露。
如果高高在上的魏庸受到这般强迫,是不是也会掉泪?
常新月没见过魏庸的眼泪,想见一见。
“新月,你的病好了?我看你气色很好。”
常家院门大开,詹世源坐在客厅里,端着未婚妻送上的茶,目光不离开未婚妻一瞬。
突如其来的怪病、快得不可思议的病愈是怎么回事,常新月不清楚。
她简单地把感受说了出来,随口猜测:“可能是假装家主骗我的那个妖邪没死,躲起来诅咒我,害我生病。不过我这么轻松就好了,我想不通。”
“这事八成跟妖邪有关,我请龙雀司的人来一趟!”詹世源站起来,打算走。
走之前他想起一件事,回过头,看着常新月白皙的脸:“新月,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问便是。”
“你的左边肩膀是不是有一颗红痣?”
詹世源不善于隐瞒,他在饼铺听到郑兄怎么说,就怎么告诉常新月。
说话时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生怕遗漏她脸上的神色变化。
身正不怕影子斜,常新月否认:“昨天下午我在绣嫁衣,没穿过嫁衣出门,那个胡言乱语的人我不认识。”
詹世源信她,可是……
他要求:“新月,我要看你的嫁衣。”
常新月把他带到自己闺房,红色的嫁衣挂在架子上,绣的正是凤凰、牡丹,与郑兄的描述一模一样。
“知道我在嫁衣上绣什么的人很多。”常新月说,“至于肩膀上的红痣,我自己都没注意到。”
她把窗帘拉上,给詹世源看她的左边肩膀:“我真有一颗红痣?”
对。
常新月的左边肩膀有一颗不大的红痣。
郑兄又说对了。
鲜艳的红痣映在眼里,詹世源心乱如麻,探手揉了揉。
肌肤下的血色被他抹开,红痣消失,他松开手,血色回归皮下,红痣尤其刺眼。
他又抹了下,红痣消失复出现。
他抹不掉这颗红痣。
“阿源,你弄疼我了。”常新月不满地皱眉头,侧头看他。
“……”詹世源的眼神闪烁不定。
他避开她的注目,说:“我不喜欢这颗痣。新月,我想弄掉它。”
“它长在我身上,是我的一部分,你想怎么弄掉?”常新月穿回衣裳,转过身与他面对面,轻声问他,“别人说你的手长得难看,你会把手砍掉吗?你不会,我也不会。”
“但我意难平!”詹世源抓住她的手,抓得很用力。
他的手像铁钳,她感觉到疼痛,也挣脱不得。
他将她拉进怀里,低头嗅她身上的气息,呢喃道:“新月,我好喜欢你!我甚至可以不要孩子!你生不出孩子,我不要纳妾,过继一个就行!”
“新月!新月!”詹世源叫她的名,抱着她,仿佛想把她嵌入自己的身体里,“新月,我好喜欢你!”
“我知道,我也喜欢你。阿源,我心悦你!”常新月晓得她该怎么做。
二人一同倒在凉席上,如同两条被打成一个结的蛇,难分难舍。
被常新月的主动示爱击中,詹世源已然忘却找龙雀司一事,只想和她共赏巫山云雨。
夏时炎热,蝉鸣不断。
常新月出了一身汗,懒洋洋地躺在摇椅上,指挥詹世源烧热水洗澡。
詹世源把烧水的锅倒满了水,点燃了灶里的火,从厨房出来。
挨着常新月,他凑过去,要亲她。
“离我远点,我嫌热。”常新月推开他。
他亲到了手掌,一点也不生气,笑嘻嘻地瞅着她。
“我拿扇子给你扇凉吧。”詹世源找到蒲扇,殷勤地给未婚妻打扇,“风大不大?急不急?新月,口渴吗?”
“不必扇得这么猛。”常新月惬意地眯起眼睛,等到皮肤表面恢复干爽,竖起手指戳了戳他的身体,催促道,“出去买药。”
“不。”詹世源拒绝了,“怀了孩子,你生下来便是。”
常新月拿眼白看他:“嫌麻烦,不想出门?刚才你跟我好,怎么不嫌麻烦?能怀孩子、生孩子的是我,不是你,我可不乐意没成亲就大了肚子,叫别人看了笑话去。买药,快去!”
詹世源无奈,选择了妥协:“好吧,我这就出去,你好好地在家等我。”
基于他犯过把红豆饼错买成绿豆饼的错,常新月朝他的背影叮嘱道:“别买错了!”
詹世源嗯哦两声,快步走远了。
他离去,屋里静悄悄的,只剩下常新月一人。
她闭着眼,有一下没一下地摇扇子,心里想着趁她洗澡,无声无息地潜入她家中翻找东西的贼。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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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急病跟那个贼有关系吗?
可以肯定的是,贼不是被她捅了一刀的假魏庸。
忽然,常新月睁开眼,面上不动声色,手悄悄摸向身上的匕首。
“不要紧张,是我。”穿着藏青色道袍的魏庸不知何时站在摇椅前,他弯腰注视她,鼻子动了动,霍然挺直了腰退后几步,面露嫌恶之色。
“你身上有别人的味道!”
“很正常,我本来就是别人的未来妻子。”
常新月的手仍抓在匕首上,对上魏庸深邃的眼,她发出嗤笑:“你也想在我的闺房乱来?我的闺房刚接待了我的未婚夫,你趁我未婚夫不在跑到我面前,难道想赶在他回来前跟我爽一回?不可否认,那非常刺激。”
“……”魏庸无语。
他不是冲着爽来找她的,不过……
听着她的话,瞧着她的脸色,他心生恶意,欺身上前,在她上方问她:“你想背着世源跟我找刺激?你想,我不介意满足你。”
常新月翻了个身,说:“你让我恶心。”
魏庸轻而易举地将她的双手制住,举高到她的头顶,把她摆成任人作为的样子,道:“你恶心,我不恶心就够了。月月,我听说你今天生病了,可还不舒服?”
“与你无关。”
“未必,导致你生病的也许是我认识的人。”常新月不挣扎也不反抗,魏庸失去逗弄她的兴趣,找了个地方坐下,“我担心你一病不起。”
常新月翻过身,面朝他。
乌黑的发、乌黑的眼,与白皙的肌肤、红润的唇瓣对比鲜明,她长得很美,处处符合魏庸对美人的要求。
他的心蠢蠢欲动,竟然思考求她爽一回她会不会答应。
常新月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见他心不在焉,脸颊隐隐浮起红晕,她猜到他在想一些她知道了会作呕的东西。
“喂,老王八!”她不礼貌地打断他的思维,“你认识妖邪?”
害人生病的东西不是妖邪还能是什么!
“月月不要骂我。”魏庸不解释,招招手,她的匕首嗖地飞到他手里。
他眼神毒辣,看出匕首使用过一次,弹指打了一道气息进匕首里,把匕首丢到常新月身上,道:“不想死的话,这把匕首不要离身,沐浴也要带着。”
说完,魏庸准备走。
常新月叫住他:“等一下!”
“什么事?”
“摘下这个项圈!”常新月极度厌恶脖子上的项圈。
魏庸岔开话题:“世源在陈记饼铺听到的话,跟我没有关系,别误会我。”
常新月马上逼问他:“跟谁有关系?”
魏庸犹豫了下,告诉她:“跟我的夫人有关系。她知道我跟你的事,想杀掉你。你若是想活得久一点,最好跟我离开,我会尽我所能保护你,你不会受到难以挽回的伤害。”
“你在说,害我患上急病的人是你夫人?”常新月瞬间反应过来。
她抄起手边的茶壶便砸魏庸的头,尖声怒骂:“你有病,你夫人也病得不轻!你们两夫妻互相折磨难道不行?作甚把我卷进去?我想要的是平静富足的生活,我没想高攀你,也没想高攀你儿子,放过我可以吗?求你放过我了!”
14. 针对
眼泪流下来,湿润了常新月的脸,在她的衣服上留下水渍。
魏庸的强迫和威胁,他夫人令她患上急病、险些丢命的邪异手段,詹世源的怀疑……为什么她的生活充满了苦难?这一切本来可以避免,都怨魏庸看上她,用金镶玉项圈锁住她的脖子,她的未来从此失去方向!
看着魏庸举重若轻地接住砸下的茶壶,自己怎么做都无法伤到他一根汗毛,常新月明艳漂亮的面容变得狰狞,宛如疯子,厉声吼道:“你怎么不去死?!”
“抱歉。”魏庸把茶壶放下,真诚且恬不知耻地说,“我的夫人并不以我为天,她想做的事我无法阻止。”
“那就摘下这个狗链!”常新月哭着扯脖子上的项圈。
为了摆脱魏庸,她舍弃尊严,在他面前跪下。
忍着屈辱,她向他磕头:“求您了,家主大人高抬贵手,放过我吧!这世上美人众多,愿意顺从您的人从来不会少,您何必强迫我?我不想早死,不想被您的夫人当成报复您的工具,求求您饶我一命吧!”
被哀求的魏庸看着脚边的女孩,默然无言。
他喜爱的常新月活力充沛、朝气蓬勃,此际她卑躬屈膝、毫无尊严,他有点烦。
“你站起来,不要跪着跟我说话。”
“求您放过我,将挂在我脖子上的项圈拿回去!”
常新月砰砰砰地磕头,浑不在意额头是否受伤。
她的表现太卑微,与惧怕他的常人无异。
这完全不能取悦魏庸。
他丧失了耐性,道:“站起来!”
常新月听出他的冷漠,抽泣着站起,泪眼婆娑地望向他俊美的脸,小心翼翼:“家主大人,求您放过我……”
魏庸问:“凭什么?”
常新月低下头去,吸了吸鼻子,眼泪一滴一滴地掉。
凭什么?
她也想问。
凭什么魏庸出身名门望族,生来不为衣食发愁,她却只是酒肆老板的女儿?
凭什么魏庸能拿她这个人当宠物戏耍,她居然连反抗都做不到?
“我会恨您的。”常新月伸手擦眼泪,声音因哭泣变了调,“也许您不在乎我的憎恨,也许您会嘲笑我不自量力,竟然有胆量恨您……可是,您伤害了我,毁了我想要的人生,我会付出十二分耐心等待向您复仇的机会,失败了也不会放弃!”
“是吗?”魏庸轻笑。
他看透了她,不留情面地践踏她的人格:“哭着喊着跪下哀求我放过的你如此软骨头,哪里有胆量向我寻仇?你要漂亮的衣服,要实实在在的金银,要闪闪发亮的珠宝,我全都给你,你如何舍得放弃你想要的东西向我寻仇?你的下跪一文不值,你的憎恨毫无分量,你是我的人……月月,你离不开我。”
没错,她虚荣,贪图安逸。
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能不能舍弃魏庸给的华服珠宝去报复他。
她不过是不甘心而已。
她不想做人人瞧不起的小妾、外室,她想与丈夫肩并肩,而不是沦为丈夫的附庸。
“您不肯放过我那就算了吧。”常新月止住眼泪,低头看了看脖子上的项圈,期待魏庸心软的念头彻底地死去了,“你不愿意摘下这个狗链也行,我自己想办法。”
“很好。”她恢复了他乐见的朝气,斗志昂扬,魏庸击掌夸赞道,“我等着你摘下它。何时你摘下它,我何时满足一个心愿。”
他摸了摸她的头,轻慢得像是在摸猫儿狗儿一样。
“我还会来找你,别故意惹我动怒。”
魏庸留下一句话,消失了。
过了一会儿,常新月神经质地笑了起来。
魏庸其人虽烂,但他最起码没有明目张胆地强迫她,至今詹世源仍不知晓她“在魏家中暑晕倒”那几天经历了什么。
他不伤害她的身体,还送了防身匕首,知道她生病能来探望。
……不过,她被他强迫,竟然在他身上找优点,她的思维可能坏掉了。
常新月用力地掐了一下掌心,提醒自己千万不能被迷惑。
魏庸就是个烂人,不可救药的烂人!
他半恐吓半哄骗地强迫她,用狗链锁住她的脖子,逼迫她下跪哀求他放过……她均记恨于心,一旦有机会给予他致命的一击,她绝不错过!
这时候,詹世源去到给常新月开过药的医馆,请大夫再抓一剂药。
大夫知晓他跟常新月提前圆房,别有意味地瞅了瞅他,暗示道:“小伙子血气方刚是好事,但是你尚未娶妻,需节制,不可放纵。”
啊,常新月还没和他成亲!
詹世源的脸红了红,小声辩解道:“不是我放纵,是……”
话说了一半,他没说完。
未婚妻的主动示爱过于大胆,他说了出来,会给未婚妻造成不好的影响。
大夫年过半百,阅历丰富即便他没说完,也能猜到他想说什么,哈哈一笑道:“你还算懂事,知道来医馆抓药,万一你不来抓药,怀上了孩子又不想要,那就不美了。”
大夫抓了药,詹世源拿着药走出医馆。
在医馆的门口,一个浪荡公子迎面走来,见到詹世源,不由得愣了一下。
随即,他露出奇怪的笑,意味深长地道:“詹兄,你来医馆买药?啧啧啧,瞧你似乎很行的样子,没想到中看不中用啊……”
詹世源与此人不熟,冷淡地回道:“不关你事,麻烦让开,别挡路。”
浪荡公子刷地一下展开扇子,既不让路也不凑近他,得意洋洋地故意挑衅:“我今儿见到你那个漂亮的未婚妻了,她生着病,穿一身绿色衣裳,模样惹人怜爱。我跟她搭话,她说仰慕我多时,邀请我去她家做客呢。噫,听说你跟她提前圆房,难不成没能满足她?”
詹世源刚才敲开常家的门,常新月穿的正是绿衣。
浪荡公子自称搭讪了常新月,又恶意揣测他买壮阳药,他的目光结了冰,阴沉沉地盯住浪荡公子,一拳朝脸打了过去。
“哎哎呀!”浪荡公子吓了一跳。
他是带着护卫出门的,詹世源出手,护卫连忙阻止。
于是,詹世源跟浪荡公子的两个护卫打起来。
双方拳脚相斗,吓得医馆的学徒尖叫。
赶在大夫出来劝架之前,詹世源打倒两个护卫,奔到旁观打斗没有逃走的浪荡公子面前,狠狠一拳打崩了浪荡公子的牙齿。
浪荡公子料不到詹世源的悍勇,剧痛袭来,顿时涕泪横流,叫得比挨宰的猪还凄惨。
詹世源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凶恶地道:“我不信你!我未婚妻喜欢我,只会与我成亲,绝无可能喜欢三头两日上青楼的你,明白了吗?!”
得到浪荡公子惊恐的“明白了”,詹世源推开他,扬长而去。
他提着药来到龙雀司,请龙雀司的人跟他走一趟。
一日之内碰到三个仿佛跟常新月有暧昧关系的男人:茶楼的郑兄、邻居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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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儿、跟魏家是姻亲的浪荡公子,他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有人针对常新月,试图挑拨他怀疑她。
朝廷在本地设立的龙雀司统共没几个人,职位最高实力最强的叫司长,领着十来个本地出身或来自外地的手下。
詹世源想请个厉害的人驱邪,接待他的小姑娘找了司长。
司长是一个蜜色肌肤的独眼女人,看似三四十岁,容貌妩媚,身段妖娆。她戴着画红色花纹的眼罩,穿黑色紧身衣,卷曲的长发是异于常人的灰蓝色。
无人知她姓甚名谁、来自何方、有多厉害,只知她从未成过亲,时常出入不同单身男子的家,堂堂正正地出入,毫无遮掩。
詹世源从前见过几次司长,都是跟在师父魏庸身后见她,单独见面还是头一回。
他不喜欢司长这种女人,面上保持尊敬,陈述了自己的遭遇和常新月的急病,诚恳地请司长出手相助。
司长走近他。
她的个子很高,比詹世源还高,给予他的压迫力堪比他的师父。
詹世源本能地想退后。
司长一个眼神看来,他的脚似是钉在地上一般,不能挪动。
他着了司长的道!连什么时候受制的也不知!
“别动。”司长竖起手指放在唇前。
她涂成蓝色的眼皮眨了眨,独眼内浮现一簇火焰。
那是有温度的火,詹世源能感觉到火焰在散发热量,心里升起名为惊惧的情绪。
普通人类的头发不会是灰蓝色,眼睛里不会藏着火焰,司长难道不是人?
“你在紧张。”司长说。
詹世源貌不惊人,长得壮实,是她喜欢的类型,可惜有主了。
她执起他的衣角轻嗅,又凑近他嗅了嗅。
他忽然能动了,赶紧退后三尺。
司长对此不以为意,说道:“你身上没有妖邪的气息。走,带我去你家,看看你可爱的未婚妻。”
男人的直觉告诉詹世源:司长对他的未婚妻感兴趣。
司长的行事放.荡不羁,未必不喜欢女人,他不太想带司长回家。
奈何,司长淡淡地看着他,他便汗流浃背,感到坐如针毡。
司长很强,可能不弱于他的师父魏庸。
他默默地屈服,带司长回了家。
不巧的是,两人来到常家时,常新月正在沐浴,没法立即出来待客。
征得她同意,詹世源把司长请进她的闺房。
司长站在闺房中.央,打量了闺房一圈,左手捏出一个玄妙的手印。
霎时间,风在闺房里流动,将所有东西的气味送进司长的鼻子。
“有很淡的妖邪气息。”司长吐出繁多杂乱的气味,“这屋子妖邪来过,很多东西被妖邪摸过。”
“是那妖邪诅咒了我的未婚妻?”詹世源问。
“不清楚。”司长走到陈旧的梳妆镜前,满是疤痕的手指按在光滑的镜面上,“我要见过你的未婚妻才能说出答案。”
镜子是水银镜,比铜镜清晰,不必时常找磨镜的匠人打磨,一面镜子价格不菲。
詹世源记得,这是魏家小姐不要的镜子,被他的师父赐给了他的未婚妻。
忽然,他看到司长的手掌像是浸入水中那般浸入镜子里,顷刻间往镜子里伸进了一个手臂,像在摸索什么。
他的呼吸不由自主地放轻,身体紧绷着、警惕着,说话轻轻的:“司长大人,镜子有问题?”
15. 恳求
司长没摸到可疑的东西,边把手臂拔.出来边说:“镜子上的妖邪气息比其它东西浓,我以为妖邪躲在镜子里,现在看来,我猜错……不,我猜对了!”
在她改口的一刹那,司长拔.出来的小臂猛地扎进镜子,她的身体因此失去了平衡,当着詹世源的面陷入镜子里。
镜子吞没了司长,眨眼间恢复原样,像普通的镜子那样映着房间内的景物,看不出任何诡异之处。
强如司长也对付不了镜中的妖邪!
“啊!司长大人!”
詹世源骇然,失声惊叫。
他拔出精钢长剑护身,快速退出闺房,想去龙雀司搬救兵。
师父说过,遇到常理无法解释的怪异事物,远离是最安全的做法,接近、了解、试探等行为通常会带来更可怕的危险。
活人熟悉的一切未必适用于非人的妖邪魔怪。
即便他魏庸的武功在本地区称得上最强,去别的地区也没多少人能敌,可他依然有可能丧生于最弱小的妖邪之手。
习武的人很多,武道是抗衡妖邪魔怪的最常见手段,可武道一直不是击杀妖邪魔怪的主力。
与妖邪魔怪相比,武道太弱了。
詹世源退到常家庭院,持着剑无比警惕地观察四方动静。
虽然常新月的镜子里潜藏着妖邪,常家庭院看起来却是一切如常。
淡蓝色的天空之下,盛开的红色月季花引来了黄黑相间的蝴蝶,常新月沐浴的水声哗啦啦地响,院墙上的柳莺忙着梳理羽毛。
但,天空可能是虚假的幻觉,月季花和蝴蝶可能是食人恶兽,水声也许跟响尾蛇摇动尾巴模拟水流声诱骗小动物的手段差不多,柳莺随时会张开血盆大口化作怪物……
过去听说的种种传闻浮上心头,詹世源冷汗涔涔,朝着浴间扬声问:“新月,你洗完澡了没?家里不安全,你赶紧穿衣服,我们立刻去龙雀司!”
“哗啦啦——”
“哗啦啦——”
听到单调的水声响个不停,詹世源蓦地白了脸,心跳快到极致,眼里含了泪水。
他进过常家的浴间,常家没有淋浴,洗澡要提一桶水进去,从桶里舀水洗。常新月洗澡最多用两桶水,加上洗头发顶多是三桶水,可水声响了很久很久,三桶水这么用早就用光了。
浴间里洗澡的究竟是不是常新月?
“新月!”
未婚妻有危险,詹世源顾不得师父的警告,凄声叫道:“新月,新月!是不是你在浴间里面洗澡?”
他走近浴间,站在门外,汗流浃背,心中盛满恐惧:“新月?你在哪里?”
浴间的门是竹子拼凑而成的,透过缝隙,他能闻到里面有潮气和胰子的淡淡香味。可疑的水声近在咫尺,门后的究竟是不是他的未婚妻?
“新月……”
詹世源抬起手想敲门,两次尝试,两次失败。
冷汗划过他的脸庞,沿着他的下巴流进他的衣襟。
他不敢直面门后也许存在也许不存在的怪物,害怕门后会是未婚妻了无生机的尸体。
普通人遇到妖邪,活下来的寥寥无几,丢命的、残疾的、傻的、疯的、害了更多人的不计其数。
“啪。”
有人在詹世源身后拍了他的肩膀。
他瞬间僵住,手紧紧握着长剑,一动不动。
詹世源进了门,洗澡洗到一半的常新月就把剩下的水往身上一浇,穿好衣服出来。发现詹世源和司长在客厅喝茶,她没打招呼,进了自己的闺房,在镜子前梳头。
见客要有见客的样子,不可以披头散发。
而且,客人是龙雀司的司长,给司长留下一个好印象有益无害。
不过,常新月梳着头发,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麻利的动作逐渐变慢。
镜子映照的所有景物和现实的相反,现实中的她用右手梳头,镜中的她用左手。现在她看到镜子里的她用右手梳头,即现实里的她用左手梳头??
左和右很容易区分,常新月顷刻得到结论:她在镜子里,她面前的镜子不是真正的镜子,而是镜子里的镜子。
龙雀司的司长前来她家做客,妖邪还敢在她家搞事?
真是胆大包天得可以!
常新月快速将头发梳成男子样式,用布巾扎好,然后拿起藏在床底的斧头。这斧头不知道是真货还是镜中倒影,她想了想,将斧头放下,拔出魏庸送的匕首,目的明确地在屋子里找了起来。
镜子能倒影的景物有限,她在镜子里,必须找到镜子的“边界”,才能逃出去!
在寻找“边界”时,常新月顺便回到浴间,将换下的外衣穿上。她解开扎好的头发,丢开布巾,用匕首从衣袖上割下一根布条,拿布条重新扎好了头发。
家里的所有事物常新月都了然于心,屋里无异常,她走到屋外。
挨着宝儿家的墙头有两只猫打架,门口所在那堵墙的墙头有柳莺蹦蹦跳跳地找食,它戒心重,时不时抬头观察四周动静。
常新月打量着越来越接近两只猫的柳莺,心里很快有了答案。
猫看似慵懒,实则善于捕杀老鼠、蜥蜴、鸟儿等小型动物,还特别喜欢玩弄、折磨捉到的小型动物。一只戒心重的柳莺不可能主动接近猫,要么猫是假的,要么柳莺是假的。
她双手握着匕首,将匕首的利刃朝着前方猛地冲出去,目标正是柳莺。
猫是镜中倒影,柳莺是真柳莺。
“边界”就在她和柳莺之间!
“喵!”
一只打架的猫乍然受惊,炸了毛发出尖叫。
常新月的匕首明显刺到了某种看不见的异物,她用力地向前面捅去,听得哗啦一声似是玻璃碎裂,她也来到墙下,匕首刺进墙面的青砖。
“啾!”
找食的柳莺慌忙展翅飞走。
它的反应比猫迟钝,因为冲来的常新月在镜中,它看不见。直到常新月逃离镜中空间,它才看到她,并做出反应。
尽管常新月是不会武功的普通人,但是她凭着一己之力,已然从镜中回到现实!
在她打破镜中空间的同时,那两只打架的猫跟着改变了形状:
未被常新月惊吓的黑灰色狸花猫变成戴着一只眼罩、双手提刀的黑色紧身衣女人,矫健灵活,强悍勇猛;炸毛的黄白色胖猫变成每一根羽毛都像镜子的黄白色大型人面雕,它的一只眼睛半睁半闭,另一只眼睛流出鲜红的血,显然是瞎了。
常新月穿在身上的衣服随着镜中空间的毁灭消失,连回到浴间披上的外衣也不见了,绑头发的布条没有了,头发全散落下来。
饶是她早有准备,衣服真的消失了,她还是不能免俗,差一点儿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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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声。
在烈日炙烤大地的夏天,男人能脱掉上衣乘凉,女人不能挽起衣袖露出手臂。从小到大常新月接受的说教早就深入骨髓里,哪怕她看破“贞洁”是控制女人的手段,一时半会也剔除不了被她视为糟粕的贞洁教条——
女子在光天化日之下失去衣服,等于毁了清白。
所幸常新月被吓跑的理智回来得很快,她用头发遮住身体,看了一会儿司长和大型人面雕厮杀的画面,认为司长能制住人面雕,才拿着匕首回到室内穿衣服。
衣服穿好了再出来,她看到和人面雕联手对付司长的未婚夫詹世源。
谁正谁邪?
把她关进镜中空间的人面雕必然是邪物,詹世源跟它联手……
院墙被人面雕砸得倒塌,美丽的月季花被践踏为泥,浴间也倒塌成废墟。常新月按了按跳得慌里慌张的心脏,不再思考詹世源的异常,远远地绕着人面雕游走,试图寻找机会杀掉它。
人面雕被打得羽毛撒了一地,左边翅膀受伤严重,飞不起来了。司长毫发无损,就算常新月什么都不懂,也能看出司长的游刃有余。
战斗的胜利者一定是司长!
她想拥有司长那样强大无比的力量!
她要司长对她刮目相看,就像魏家长老惊于詹世源的武道资质而将他带回魏家一般,她要司长收她为徒!
盯着狼狈地躲闪双刀的人面雕,常新月的精神高度集中。
她依稀看到它的要害,知道它有露出了什么破绽、哪些破绽可以供她发挥。
好,就是现在!
常新月冷静地将匕首投出去。
空中的匕首像是她的手,稳稳地指向人面雕的心脏。
倏忽之间,雪亮利刃穿过羽毛与羽毛的细缝,噗嗤一声刺进人面雕的皮肉当中。
刺中了!
匕首克制妖邪魔怪,本来就受伤不浅的人面雕吐出了嘶鸣,轰然倒地。
它还没死,司长一个滑步钻到它身下,举高左手长刀,自下而上地将人面雕斩首。
腥臭的黑色鲜血泼洒而下,弄脏了大地。
司长滑到另一边,熟练地收起双刀,身上不沾一丝灰尘或鲜血。
在她的身后,人面雕身首分离,在臭烘烘的血泊中化作烟雾蒸发,残留的羽毛、黑血俱消失。
准备攻击司长的詹世源停下脚步,看了看司长,又看了看地上死去的人面雕,持着剑,茫茫然不知所措。
他好像被人面雕耍了,错把司长当妖邪……
“司长大人!”
常新月快步躲到司长身旁,害怕地看着蒸发的人面雕尸体,紧张地问:“司长大人,妖邪死了吗?”
“死透了,不必怕。”司长捡起匕首,又捡了人面雕残留的一只眼珠和几片羽毛,把匕首和眼珠一起递给常新月,态度温和,“好姑娘,这是你的东西。”
常新月接过匕首,噗通一下跪在司长面前。
她的一双眼睛灿若星辰,万分心切地仰起脸恳求:
“司长大人,请收我为徒!
“您斩杀妖邪如砍瓜切菜,太厉害太让我太向往了!我觉得,我生为女子就应该向您学习,就应该像您这样强!
“司长大人,我不怕吃苦受累,不怕受伤流血!只要您教我本事,我一定竭尽我的能力,相助您斩妖除魔!”
16. 沙海
女孩年纪轻,心机浅,还没学会掩饰情绪,不甘沦落于平凡的“野心”二字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一看就知道其性情与安分守己相反,是个会惹事的。
司长将她的渴望看在眼里,有一点不忍心让她失望,但这一点不忍心仅仅是一点,影响不了司长的判断。考虑到常新月敢于朝人面雕掷出匕首,并且精确地刺中要害,司长对她多了些许欣赏,笑道:
“先起来。”
“是,司长大人!”
常新月干脆利落地爬了起来。
司长说:“正如习武要有武道资质,你想学我的本事也要有资质。”
学本事当然是有门槛的,常新月一点也不意外,迫不及待地对司长说道:“我不知道我是否有资质,请司长大人指点!”
当年詹世源被魏家长老发现拥有出众的武道资质,常新月也生出十分的期待,壮着胆请魏家长老为她摸骨探脉。
结果令她大失所望。
因为魏家长老认为女孩子娇弱,吃不了苦,不是习武的料子,拒绝给她检测武道资质。
爹娘也是这样,明知道她比哥哥聪明,拿一句“女孩子读书无用”当理由,不许她去学堂念书。哪怕她已经从学堂的夫子手中拿到入学资质,不必掏钱给束脩,他们都不许她去。
常新月心想,司长愿意检测她有无资质,司长便比爹娘、魏家长老好百倍千倍!
她会一直敬重司长大人!
“张嘴。”司长吩咐。
常新月照做。
下一刻,她看见司长把人面雕的眼珠塞过来,送进她的嘴巴里。
人面雕是不折不扣的邪物,它的眼珠怎么能吃!
尝到石珠子般坚硬冰凉且有一股子腥气的人面雕眼珠,常新月感到轻微的恶心反胃,想把眼珠吐出来。可她想到眼珠是司长喂给她吃的,也许是司长给予的考验,便闭着嘴不敢吐掉它。
若是能学到司长的本事,莫说吃一颗人面雕的眼珠,只要吃不死,十颗她也吃得!
眼珠在嘴里软化,腥气越发浓重,常新月含着它,打算等它软化到可以咬碎的程度再咬碎了吃掉。
这边她强行忍着眼珠导致的恶心反胃,那边詹世源欲言又止,脸色难看。
身为普通人的常新月缺乏相关常识,他却是知道妖邪鬼怪不能乱吃,十个人吃了至少六七个人会死,剩下三四个生不如死。
司长给常新月吃人面雕眼珠,是要毒杀她?
看到常新月难受得翻白眼,漂亮的小脸浮起难看的青筋,詹世源终于按捺不住。
他一个健步上前把她抱在怀里,向司长求情道:“司长大人,新月是普通人,急病初愈,体质孱弱,她吃不得妖邪魔怪!”
说着,他要掰开常新月紧闭的嘴,抠出人面雕的眼珠。
司长神色冷淡,甩甩手,詹世源便飞了出去,将常家庭院仅剩的一小片院墙砸塌。
“哇!”
詹世源吐出一口血,脸色惨白,不仅受了内伤,肋骨还断了三根。
他的力量远不敌司长,差距之大犹如地上的泥与天上的云。
司长是云,他是泥。
司长搂住无力站稳的常新月,傲慢地俯视躺在残破砖石中的他:“她肯吃我给的眼珠子,你凭什么不许她吃?”
“咳咳!”詹世源又吐出一口血。
他拿脏兮兮的衣袖擦擦嘴,虚弱地回答道:“新月以为……资质测试不伤身体,不知道……吃了眼珠子……会死……”
司长低头看向怀中女孩,柔声说:“你不会死,相信我。”
眼珠在融化,随着它逐渐化作腥臭苦涩的汁液,常新月的力气在消散。等到她察觉眼珠子不是好东西,已经迟了,她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将眼珠子吐出来。
詹世源的提醒来得迟,可有可无。
司长说不会死,她真的不会被眼珠毒死吗?
常新月的思维变得缓慢,断断续续地想:吐出眼珠子会得罪司长,有可能死;吞下眼珠子有可能死,也有可能得到司长青睐。两种后果都有可能死,选择哪个还用想?
她没有吐掉眼珠子。
眼珠子融化的汁液全部流进她的胃,她头晕眼花,仿佛来到光怪陆离的彩色世界,整个人变得轻飘飘,不必司长搀扶也能自己站稳。
司长仍扶着她的手臂,她感觉不到司长的体温,感觉不到司长有多用力。
感官很模糊,思维很凌乱,她分不清她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
司长消失不见了,詹世源和家消失不见了。
常新月来到熟悉的空旷荒野,看到熟悉的灰暗天空,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沙沙声是无数沙土在涌动,它们将会吞没她。
她怕死,赶在沙土形成大浪之前,开始拼命地朝着某个方向奔跑。
她来过这里很多次,被无穷无尽的沙土追杀过很多次。
她知道她会翻过山丘、越过干涸的河床、爬上高高的山,她会在山顶陷入沙土的包围,被沙土淹没……
果不奇然,当她爬到山顶,海浪般波涛汹涌的沙土正从所有方向围堵而来,试图活埋她。
怎么办?
以往的每一次,常新月都逃不掉被活埋的结局。
这一次也要重蹈覆辙吗?
常新月望着铺满全世界的沙土,深深呼吸。
她一个猛子扎进蓬松柔软的沙土里,像游泳那样推开沙土,吃力地钻向沙土深处。
扎进水里会被水吞没,扎进沙土里会被沙土吞没,她自投罗网,沙土欢欣地吞没她,像水一样填满她的衣服缝隙、钻进她的耳朵、鼻子、嘴,要将她溺死。
“放心吧,不会被溺死的。”常新月的直觉如是说道。
与以往相比,这次的她体力充沛,很快钻进十几丈下的沙土之中。
沙土与皮肤摩擦,她的皮肤被磨得破损,浑身疼痛,可是她一心求生,不断地往沙土深处下潜。
越往深处,沙土越平静越无害,她的皮肤磨损得越厉害,一些地方甚至失去血肉,露出白色的骨头。
但她还活着,还有力气活动,而不是动弹不得地埋在土地,宛如入土的尸体。
不知过了多久,常新月耗尽了力气,只是一个恍惚,便从不断下潜的梦中沙海回到被司长搂在怀中的现实世界。
她筋疲力尽,浑身冷汗,仿佛刚掉进水里就被捞上来,衣裳和头发滴着汗,渴得嗓子在冒烟。旁边是水缸,司长拿着水瓢给她喂水,动作温柔细致。
常新月喝下没煮过的凉水,怔怔地看着司长。
夕阳中,司长戴着眼罩的脸似是涂了一层金粉,显得神圣安宁,比她的母亲更像她的母亲。
可惜司长不是母亲。
她这辈子注定得不到母亲的喜爱,她早已认命了。
司长拿出人面雕遗留的几片羽毛,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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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像是有资质,又像没有,再试一次吗?”
常新月回想醒来前的沙海噩梦,摇摇头:“司长大人,试了可能不会有用。”
以往她梦醒会忘记梦中细节,唯独此次将细节记得清清楚楚,知道了一些东西:
沙海是隐藏在她体内的神秘力量,不知从何处来,不受她控制,不为她利用,意在毁灭她的灵魂。
她被沙海追杀,在沙海中求生,是与沙海对抗,输了会死。
人面雕的眼珠借给她力量,她才能潜入沙海保住一条命。然而眼珠的力量弱于沙海,没等她赢过沙海,她便醒过来了。
人面雕的羽毛没有眼珠珍贵,含有的力量少,难以助她赢过沙海。
沙海诡异,需要把沙海告诉司长吗?
常新月迟疑了下,念及自己见识短浅,什么都不知道,将沙海告诉司长也许更安全,便把沙海一事完完整整地说与司长知道。
詹世源仍躺在砖石中,默默运功疗伤,常新月说的沙海他也听到了。
他不清楚沙海是怎么回事。
未婚妻没有跟他说沙海,反而跟初次见面的司长说,他心里不是很高兴。
“原来如此。”司长听罢,若有所思,“先回你的房间吧。”
她轻轻松松地抱起女孩,将女孩送到房间的摇椅上,说道:“你有资质,而且资质不错,以后必然是斩妖除魔的好手。但是你梦中的沙海来历不明,难以捉摸,我察觉不了它的存在,帮不了你解决它。在你解决沙海前,你的资质受到沙海限制,我教你本事你也学不成。”
资质!常新月的眼睛霎时睁大了,问道:“司长大人,我有资质?”
司长颔首。
常新月乐不可支,若非司长在侧,要保持庄重,怕是已经跳起来转圈表达喜悦了。
转瞬,她想起沙海,满腔的喜悦冷却下来。
沙海束缚了她的资质,她没法学本事!
该死的沙海!
常新月急切地问:“司长大人,我要等多久才能解决沙海?”
司长说:“不清楚,短则一两天,长则几十年。”
就在这时,一只雀鸟飞来,在司长耳边叽叽喳喳地叫唤了一会儿,落到司长的衣领,化作栩栩如生的雀鸟花纹。
司长把人面雕的所有羽毛放在摇椅左侧的桌子上,从紧身衣的暗袋里拿出一本厚重的书,叮嘱常新月:“我有事,不能久留。你加把劲击溃沙海,闲暇时看这本书,最好背下来。”
常新月毕恭毕敬地应是,好奇的目光瞥向司长的暗袋。
那暗袋小且扁,怎么看都装不下一本厚重的书。
司长笑了笑,从暗袋里拿出两块糖给她。
她有点懵地接过糖,想说自己不是小孩子。
“再见。”司长道别。
只见司长没戴眼罩的眼睛忽然跳出一朵火焰,瞬间膨胀变大,将她裹在火中,轰隆一声炸成无数火星。
司长离开了。
常新月抚着书脊,怅然若失。
“新月……”闺房门口,詹世源扶着门框站立,神色复杂地望着她,“司长是女人。”
“司长大人是长辈,你想多了。”常新月小心地放好书,跳到地上,主动搀扶受伤不轻的未婚夫詹世源,“你是去医馆找大夫,还是去魏家找家主?”
未婚夫没有被人面雕打伤,反而被司长打成重伤,忒可怜了点。
17. 谈情
带着一身伤,詹世源又住进了医馆。
他的师父魏庸没有来探望,得知他伤在司长手下,仅仅派家医去医馆给他疗伤,顺便送了些药材、补品。
显而易见,在魏庸及许多人看来,詹世源的受伤在于冒犯司长,错的是他,不是司长。
不过,魏家是本地豪强,朝廷设立的龙雀司失去魏家配合便寸步难行。所以,尽管司长打伤魏家家主之徒弟詹世源是事出有因,龙雀司的二把手依然来医馆探望了詹世源,留下三颗回春丹作为补偿。
常新月在詹世源的病床前看书,龙雀司的二把手先来,魏家的家医后到,她觉得魏家比龙雀司强势。司长可能不弱于魏庸,可能比魏庸弱少许,有可能略强于魏庸,反正二人的实力在伯仲之间,打起来难分高下。
如果她能毁灭沙海,顺利拜得司长为师,魏庸会不会停止追逐她?
在一墙之隔的另一个病房里,躺着詹家和魏家的邻居宝儿。他爬常家的院墙掉下来,昏迷到现在也没有苏醒,他的爹娘担心得整夜睡不着,眼睛里满是血丝。
宝儿娘还好,瞧着只是憔悴了些,没什么精神。
宝儿爹吃了詹世源请他吃的绿豆饼,不知是心里膈应还是绿豆饼沾了灰尘的原因,上吐又下泻,看到饭菜也吃不下,整个人都虚脱了。
尤其是看见龙雀司二把手、魏家家医陆续探望詹世源后,夫妻俩脸色灰败,原本想留在医馆照顾弟弟宝儿的哥嫂皆改变主意离开,不敢在医馆多待。
宝儿摔下墙头的第二天中午,宝儿的爹娘捧着刚去银楼买的华贵凤簪,战战兢兢地走进詹世源的病房,向詹世源和常新月道歉:
“詹公子、常小姐,是我们宝儿冒犯了你们,请看在宝儿年幼不懂事的份上,你们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他可好?”
夫妻俩神色惶恐,虽然赔礼是凤簪,道歉的主要对象却是是詹世源,这让常新月很不舒坦。
詹世源不知常新月的心思,拿起凤簪问她:“喜欢吗?”
凤簪是无辜的,常新月讨厌宝儿爹娘,特地瞥了他们一眼,在他们恳求收下凤簪的目光中笑了笑,误导他们以为她满意。
随后,她慢吞吞地说:“不喜欢。”
宝儿爹娘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僵硬在脸上,常新月感到一阵快意,装作无聊地把玩着修剪指甲的小刀,抱怨道:“阿源,你还剪不剪指甲?”
“剪!怎么不剪?”詹世源能感觉到常新月不喜欢宝儿爹娘,动了动还没修剪妥当的左手食指,“新月,我们继续,你给我修剪的指甲比我弄的好看多了,你真好!”
“那是,我最喜欢你了。”常新月拿起他的手指,顺口说,“你信吗?我喜欢你胜过我喜欢我的亲哥哥,胜过我喜欢我的爹娘。”
两人互相说话,忽略了捧着凤簪的宝儿爹娘。
夫妻俩面面相觑,把常新月记恨上了。
宝儿娘忍着不痛快,赔着笑脸问:“常小姐,您喜不喜欢金镯子?”
常新月装作听不到,边修剪指甲边跟詹世源说话。
夫妻俩没办法,害怕留在病房会让詹世源更不高兴,默默地退了出去。
常新月不好讨好,他们找了詹世源的娘刘氏,希望刘氏劝得詹世源原谅他们家。
病房中的常新月给詹世源打磨指甲,想着宝儿爹娘离开时谴责自己的眼神,心中一动,说:“阿源,你猜他们会不会找你娘劝你大度?”
詹世源没吃珍贵的回春丹,靠着软枕坐在床头,懒洋洋地道:“随便他们找呗,被宝儿爬墙惊扰的人是你,不是我娘,我娘替你说原谅我是不认的。”
常新月执起他的手摸自己的脸,故作担忧:“你娘是我未来的婆婆,她说原谅,我作为你的妻子哪里能不认呢?我别的事不怕,就怕他们挑拨离间,坏了你和你娘的感情。”
她肌肤细嫩,宛如凝脂,詹世源的手掌有练剑练出来的茧。
触及她的脸蛋,他的心化成一滩水,不敢用力摸,轻轻地摩挲了两下,怜惜地说:“我是我,我娘是我娘,我有我的想法,不会每一件事都听从娘的吩咐。新月,等我们成亲,绿萝路的房子留给爹娘住,我和你买个独门小院,你掌家,你说好不好?”
常新月打心眼里不想跟公公婆婆一起住,詹世源的提议极合她意,可她不能露出嫌弃他爹娘的意思,垂下眼帘半是娇羞半是顺从地说道:“你是我的男人,是一家之主,我听你的。”
詹世源忍不住将她拥入怀中,亲亲她的鬓角,闻着她身上的淡雅香气,感到心满意足。
照顾病人也好,养病也罢,都闷得很。
常新月被詹世源拥着,也不觉得热,把司长给的书放在大腿上摊开了看。詹世源把下巴搁在她的肩头,和她一起看书,同样不怕热。
但常新月一心看书,他漫不经心。
只见他看一眼书上内容,注意力便转移到常新月身上。吹一吹她脖子后的细小绒毛,捏一捏她的两只耳朵,抓过她的手指玩一下,拨弄她插在头发中的步摇……
“阿源。”常新月被弄得烦不胜烦,“你老实点,别动来动去。”
詹世源嘴上应是,老实了一会儿,故态复萌,甚至更不老实更放肆。
医女端着煮好的药汤进病房,发现詹世源腿上盖着被子,常新月坐在床边,一只手稳着腿上的书,一只手在詹世源的被子下,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见到医女,詹世源的脸腾地红成了番茄般的颜色,眼神躲躲闪闪,似乎干了见不得人的亏心事。
常新月倒是镇定一些,脸颊也红彤彤的,咳了一声,对医女说:“药请放下,待会儿不那么烫了我会喂他喝。”
二人不太对劲,医女问道:“你们脸这么红,有不舒服吗?还是病房太热?”
常新月摇头:“我们没事,屋里是热了点。”
医女半信半疑,说:“有事就叫我们,我们一直在。”
常新月说好。
医女带着不解离开病房,路上暗暗寻思了一会儿,脸也红了。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除了卿卿我我,还能干啥?
不对,詹世源伤着呢,她得提醒一下常新月,不能任由病人乱来!
于是医女转身回病房找常新月,想叫她出来叮嘱几句,却见到常新月拿着一块手帕擦手,擦完手还把手帕丢到詹世源脸上,佯装生气。
詹世源被她丢手帕,不仅不恼她,还哄她。
两人有说有笑,十分温馨。
医女没有进病房,悄悄地走了。
下次有机会再跟常新月说两句吧,她想,常姑娘跟詹公子真是郎才女貌,好不般配。倘若小两口别成天遇到妖邪,詹公子别老是受伤,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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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更美好了。
前文提过,司长是本地区龙雀司的一把手,专捕杀本地区的妖邪魔怪。龙雀司的二把手是本地家族出身,叫张建生,他带着礼物来探望詹世源,为司长做的事善后,追踪妖邪魔怪的行迹、调查妖邪魔怪的来历均由他负责。
詹世源跟常新月碰到冒充熟人骗色的妖邪魔怪,没几天又在家里发现人面雕,张建生疑心小两口得罪了善于驱使妖邪的人。
本地区藏着哪些妖邪他不完全了解,本地区哪些人会养妖邪魔怪他全知道,詹世源的日常生活无异样,常新月却患了一场离奇的急病……
张建生回到龙雀司,翻开一本记录急病去世者的档案。
这档案是他自己整理的,档案的末页写着他的总结:急病去世者或多或少与魏家的家主魏庸有关,种种线索都将急病的产生指向魏庸的夫人云香玉。
他可以肯定,云香玉有问题。
查下去?放弃?
张建生将档案翻到第一页,上面写着他妹妹的名。
他妹妹在十六年前的夏季去世,岁月无情,他已经忘记妹妹的长相和喜好,只记得她无忧无虑的笑容、银铃般清脆悦耳的声音。
她那么年轻漂亮,身体那么健康,能轻松举起一个成年人,为何早早香消玉损?
“蓉蓉……”张建生念着妹妹的名,握紧拳头,“我不成亲不生孩子,为的就是查明你急病的真相,告慰你的在天之灵!你不要急,哥哥很快就会抓住真相的尾巴,用不了多久,你将得到等待了将近二十年的瞑目!”
他不信妹妹的病是意外,他要找出害死他妹妹的凶手,把凶手杀掉!
魏家家主的书房内,魏庸泰然自若地浏览账房送来的魏家春季收支账册,并没有就常新月家里藏着人面雕一事找夫人。
背着夫人跟常新月好是他不对,夫人不与他提这件事,他不会说。夫人暗害常新月没得逞,常新月受到惊吓没受伤,他也装作不知情,懒得跟夫人算账。
可云香玉不打算就此揭过。
她来书房,二话不说,直接抽走他手里的账册。
魏庸抬了抬眼皮,夫人哪里都好,身世教养、容貌身段、才能学识都挑不出错处,唯独一样令他生出厌恶。她太端庄太守规矩了,死气沉沉的,缺乏蓬勃生长的活力,像一潭缓慢发臭的死水,毫无趣味。
云香玉不喜欢他的审视,皱眉质问道:“魏庸,无缘无故的,司长为什么会去你徒弟家做客?”
“去不去做客是司长的决定,我不是她的上司,难道能管她?”被夫人质问,魏庸心里也有不满。
他夺回账册,道:“那只人面雕是你养的。我跟你说过不知多少遍,魏家的家主夫人要晓得息事宁人、以和为贵,不要搞出败坏魏家名声的幺蛾子,你完全没有听入耳。现在人面雕死了,司长一心斩妖除魔不理会其它,张建生也许会找你麻烦。你自己解决,反正我累了,不想收拾你的烂摊子。”
“啪!”云香玉拍桌子,在桌子上留下一个凹下去的小巧手印。
她怒色上脸,盯着魏庸说:“人面雕为什么死?刨根究底,还不是你拈花惹草,将我这个明媒正娶的魏家夫人视作摆设品!你一次又一次辜负我,行事愈发荒唐,连徒弟的未婚妻都不放过,怎么有脸指责我?魏庸,我实话告诉你,我是真的受够你了!”
18. 说爱
与魏庸成亲十六年,这是云香玉第一次在他面前动怒。
魏庸有点意外,也有点稀奇。
念及冷落夫人确实是自己不对,他的语气软了下来,温和地说道:“夫人,你不满我多年,何以自己生闷气,迟迟不肯告诉我?”
“跟你说了,你难道能改?”云香玉不为所动。
“香玉,你没有说出你的心里话,从来不向我提过要求,焉知我能不能改?”魏庸执起云香玉的玉手,心疼地吹了吹,“瞧你,总不爱惜自己,手掌都给打得红了。”
“少拿你逗弄其她女人的花招对付我!”云香玉不是好哄的人,甩手扇他一耳光,力道不轻也不重。
挨了耳光,魏庸的脸立即浮起一个巴掌印,跟常新月打他耳光时的不疼不痒截然不同。
常新月的耳光是情趣,他内力护体,她伤不了他。云香玉的耳光是真的耳光,魏庸撤了内力任由她动手,想的正是耍苦肉计骗取她原谅。
夫人跟小野猫是不一样,逗弄小野猫大可怎么快乐怎么来,对待夫人必须上心。
可她们身份不同,却都是女人,魏庸认为自己不至于拿捏不住云香玉。
瞧,云香玉固然是含怒出手打他,但她没把他打得鼻青脸肿,便是对他手下留情,她还爱慕他,希望他回心转意。
顶着一个红彤彤的巴掌印,魏庸先是感到愕然,随后露出自责神色,柔柔地注视着他的夫人:“香玉,打我能让你高兴的话,我甘愿多挨几个耳光。或者你把我打成重伤,我也甘之如饴,绝不抱怨!”
云香玉摇摇头,不想面对他,背过身去。
她熟悉他俊美的脸,无数次在心里描画了他的面容,琢磨他的所有神色,推测她对他有多么重要。儿子魏观潮喜欢画画,有她的原因,她在他小时候常常为他、为魏庸作画。
魏观潮会画画是她教的。
只是……
在魏庸好看的皮囊下,他的一颗心永远冷如冰霜,既不喜欢她,也不喜欢别的女人。
她已看透他的本性。
他嘴上说的“喜欢”浅薄得很,跟她喜欢拿画画打发无聊光阴差不多,甚至及不上她对画画的喜欢。
魏庸与她成亲,与别的女人暧昧,看似游刃有余,实则他根本不通男女之情。
她的心早就死了,早就断绝了期待他回心转意的念头。
怨偶如他与她,何必继续?
云香玉擦了擦眼泪,收拾情绪,转过身来,认真地提出要求:“魏庸,我要和离!”
魏庸:“?”
这次他是真的惊了:“香玉,你在说什么?”
云香玉冷然说道:“我要和离!听清楚了吗?我要和离!你还要不要我说第四遍?”
“为什么和离?你我成亲十六年……”魏庸料不到云香玉的决绝,情不自禁地站起来,想把她拥入怀中,“香玉,不要跟我开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我很认真地跟你说,我要和离!”云香玉不是柔弱的常新月,她不肯与魏庸发生肢体接触,他连她的衣角都碰不到,“少动手动脚,赶紧把和离书写了,别耽误我的宝贵光阴!”
“香玉!”魏庸无奈,“别闹了好不?我们成亲是云、魏二姓结下秦晋之好,不是我们想成亲便成,想和离便离。香玉,我们的孩子观潮今年十四岁,快成年了,我们老夫老妻的,有什么矛盾是不能说开的?”
“有的矛盾说开了能化解,有的不是说开了就不存在了。”云香玉神色平淡。
和离不是她仓促之间的决定。
她考虑过很多次,如今不过是下定决心罢了。
她说:“魏庸,观潮是你和我的孩子,他活着,魏家和云家便不会反目,无需你我一直做夫妻。你非要延续姻亲也不是不行,和离书给我,我回到云家,自会给你挑选一个年轻活泼的女孩,说服她嫁给你做继室。”
魏庸不愿意写和离书,绕到她面前,说:“香玉,我不要别人,我只要你做我妻子,别人我不想多看一眼!你心悦我,别人嫁给我,取替你的位置接手你的男人和孩子,你难道不会难受?”
云香玉翻了个白眼,画着花鸟的长指甲戳在魏庸心口,和离的决心坚如磐石:“离我远些!看到你我便心里不舒服。”
魏庸武功高强,顺势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让她感受他的心:“香玉,我想跟你白首偕老……”
云香玉挣脱不得,索性由他去,冷冷地控诉:“你想得美,在白首偕老前,我恐怕会被你给气死。我难受了多少回你会不清楚?你浑然不在意,今天送这个女人首饰,明天陪那个女人买衣服……俗话说,江山易改,禀性难移。你放纵任性,一辈子也改不了。”
魏庸不服:“我能改,你给我机会——”
云香玉失望地看着他,打断道:“我给过你无数次回头的机会,你不晓得珍惜,如何开得了口请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现在你把话说得悦耳动听极了,好像我不和离了你就会重新做人,目的不外乎是哄我骗我。我一旦顺了你的意,便是拿和离当玩笑,你迟早故态复萌!”
她感到疲惫,叹息道:“魏庸,别纠缠不休了,我意已决。”
魏庸习惯了她,少不得她,不惜放下傲慢,搂着她的腰哀求道:“香玉,别离开我……”
云香玉的脸庞贴着他的胸膛,听着他的心跳,想起十多年前的旧事:“你向我提亲也是这般卑微可怜的姿态,我上过一次当,不会上第二次。”
他不通男女之情,哀求她留下,为的仍是他自己。
近来十年,妖邪魔怪一年比一年活跃。
他失去了她的协助,可能解决不了即将到来的、必定席卷整个南境的灾祸。
真心被识破,魏庸装不下去,放开云香玉,正色说道:“我不想和离,你要信我。”
云香玉一声嗤笑。
魏庸的脸色有些挂不住,避开她的眼神,道:“云家是你姑姑执掌,她素来与你不和,不会欢迎你回去。波澜将起,云家不可能置身事外,你最终还是要下场。香玉,你我夫妻二人携手共渡难关难道不好?”
他肯认真地讨论和离,云香玉借坡下驴,松了口道:“行倒是行,但我不痛快。”
魏庸知趣地问:“为夫如何做,香玉才会痛快?”
云香玉的指甲变得刀锋一般锐利,如同切豆腐那样轻易地划破他的衣襟,在他的身体留下浅浅血痕。
伤口在微微地发痒,也许指甲有毒。
魏庸苦苦忍住掀开云香玉的冲动,也不看伤口,含笑睇她:“你想挖我的心看一看?不要这样,我的心被你挖了,会死的。”
云香玉满不在乎地说:“死了又不是不能复生,你敢死给我看,我向天地保证我会与你白首偕老。试试?”
试试?
他不想逝世!
心是要害,魏庸到底按捺不住求生的本能,牵住云香玉的手送到唇边亲了亲,道:“死了的我还是你喜欢的我,复生的我不是我,你不会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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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香玉:“呵。”
她抽回自己的手,狠狠地将长指甲刺入魏庸的伤口,把他的伤口搅得血肉模糊,又使劲地推了他一把,气冲冲地说:“你一直伤我的心,我从未伤过你,这回算是跟你讨了点利息。”
“香玉痛快了?”魏庸很痛,强颜欢笑,一手扯开衣襟,袒.露伤口道,“你比我更痛,不妨伤我伤得更狠一些,好教你更痛快点。香玉吾妻,我不能死给你看,哭给你看却是可以的。”
“想看你死,不想看你哭。”云香玉尝了尝指尖沾染的血色,说出心里话,“我伤了你,仍然不痛快。”
魏庸苦笑,以退谋进:“看来我挽留不了你,和离书得带着伤写好给你了。”
云香玉清楚他的心机,思量片刻,讲出一句话:“你把你招来的小野猫处理掉,我会留在魏家陪你克服不久后的难关,白首偕老未必不可。”
魏庸的苦笑凝固了。
他退后一步示弱,云香玉对他步步紧逼,着实给脸不要脸!
不等云香玉察觉他的情绪变化,他承诺道:“区区一只小野猫,无足挂齿。你好心饶她一回,我便知道错了,不会再碰她,也不会碰你之外的别人。”
“没错,我答应观潮饶过她一回,不会反悔。”云香玉讲信用,“不过,我那雕儿虽然是司长发现并斩首击杀的,但她也动了手。”
司长欣赏常新月,云香玉也有两三分欣赏之意:“你莫要轻看她。她未练功习武,仅仅是普通人家养大的普通女孩,居然有本事弄瞎了雕儿的一只眼睛,刺伤雕儿的心,可见不是庸人。我朝她下手,观潮要恼我,我也不想扼杀她,担上嫉妒英才的恶名。”
话音一转,她对魏庸说:“你是我男人,念叨着喜欢我,且为我惨死的雕儿报仇吧。我相信你有能力瞒过观潮,不被他知道我请你报仇,也有能力瞒过司长,悄无声息地做成这件事。”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魏庸与云香玉闹和离,詹世源的母亲刘氏也戴着一个崭新的金镯子来病房探望儿子。
昨夜是她给儿子守夜,她困得上下眼皮打架,想叫常新月守下半夜。
詹世源说常新月被妖邪吓唬,守不得夜,又劝她休息。
刘氏很生气,训了詹世源一番,耳提面命要他拿捏住未来的媳妇,别叫未来媳妇爬到头顶作威作福。
詹世源只是听,听完了继续劝她休息。
刘氏是真困,憋着一肚子气叮嘱医女照顾儿子,自己回家休息。
此时她走进病房,看到受伤的儿子拿刀子削桃子皮,照顾儿子的未来儿媳妇常新月反而忙着看书,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常新月,你在病房干什么!”她叫道,“要看书你回家看,不乐意照顾我儿何不直说?我通情达理,不介意你是在家绣嫁衣还是跟邻居家的男孩子勾勾搭搭!但你太过分了,我儿重伤在身,你还劳动我儿给你削桃子?!”
“伯母,你来了啊?”
常新月镇静地合上书,睁眼说瞎话:“刚才阿源跟我说,你用不了多久便会来探望,我不信他,他气我,非要削桃子,就等着给你吃。”
刘氏迷惑了,看看儿子,又看看常新月,求证道:“当真?你们俩可别合伙骗我!”
詹世源把削好的桃子切成两块,配合未婚妻胡侃的话应道:“当真,我是您生的孩子,骗得了苍天也骗不了您。”刀子和桃皮桃核递给常新月,嫩生生的桃子肉递给母亲,“两块都是给您的,她没有,您顺顺气,坐下来慢慢吃。”
19. 琐事
刘氏瞧着常新月手里的桃子皮和桃核,咬一口儿子削的桃子,满意了。
常新月丢掉桃子皮和桃核,自己拿起刀子削桃子,觉得刘氏非要詹世源在她面前当个孝顺儿子的行为十分幼稚。
不过,刘氏的生活除了柴米油盐酱醋茶便是丈夫和儿子,詹世源即将和未婚妻成亲,她大概担忧她的儿子被未来儿媳妇夺走……
也许用地盘被入侵形容更恰当。
常新月想起爹娘从前说过想要个弟弟的话。
无论是常常被忽略的她,还是得到爹娘偏爱的哥哥,都对可能会出生的弟弟产生了敌意。因为家是爹娘的,不是兄妹俩的,当弟弟夺走爹娘的关注,兄妹俩从爹娘身上得到的事物会减少。
做爹娘比做儿女好,做男人比做女人好,会武功比不会武功好,能自己赚钱比依靠别人给钱好,自己分桃子比坐着等待别人分自己桃子好。
常新月把削好的桃子对半切,一块自己吃,一块给詹世源。
“新月?”詹世源发现未婚妻的表情很是微妙。
“没什么。”常新月面带笑容,“我想通了一个道理,心里高兴。”
“怎样的道理?”他好奇。
“不想告诉你。”
詹世源噘了噘嘴,倒是没有追问下去,专心吃桃子。
未婚妻亲手削的桃子,比他自己削的好吃太多了,他美滋滋。
吃过桃子,刘氏洗干净沾了桃子汁的手,爱惜地擦去金镯子沾上的细小水珠。
她对病床上的詹世源说:“阿源啊,宝儿他娘送了你娘一个金子做的镯子,你就原谅他们吧,反正他们没做伤天害理的事,咱们是老实人家,可不能欺负人。”
金镯子是那么显眼,詹世源打一开始就看到了,也猜到金镯子的来历。
常新月提过宝儿爹娘可能去找他爹娘说情,他反感宝儿爹娘试图通过刘氏压制他,淡淡地回答道:
“他们乐意送你金镯子,随便他们,反正我不待见他们。而且,他们没对不起我,他们对不起的是新月——林宝儿不该爬新月家的墙头。”
“阿源,话不是这样说的。”
刘氏舍不得归还金镯子,拿出母亲的姿势说教道:“林宝儿是爬了新月家的墙,可新月是你的未婚妻,她计较爬墙,怕的是你误会她。你没有误会她,她放下心来,不会不满的。”
“你弄错了。”詹世源瞥了一眼金镯子,“林宝儿爬常家的墙,这是林家和常家的事,与我们詹家没有关系。林宝儿他娘找我道歉,找你送你金镯子,都没有找对人。”
“哎,你跟新月是未婚夫妻,哪里跟我们詹家没关系?”
刘氏胡搅蛮缠,轻轻转着手腕上的金镯子,怎么也不肯摘下:“礼物我收下了,也跟林宝儿爹娘保证你不会为难他们,你是娘的亲生儿子,可不能不给娘面子。”
詹世源叹了口气,知道跟刘氏去洗手的常新月为什么不一起回来了。
他娘不是好性子的人,他打定主意成亲后搬出去,一边跟刘氏说:“林宝儿家送的金镯子还回去,你要金镯子,我给你买一个更好的。”
刘氏还是不肯,指责他:“你是偏心常新月,媳妇还没娶进门便忘了娘,娶了媳妇那还得了?林宝儿家肯定要道歉的,金镯子送给你娘你不乐意,送给常新月你一万个愿意!我真是你娘?依我看,我生你不如生个冬瓜!”
常新月无意掺和詹世源母子的交流,在僻静的医馆后院,她问晾晒着药材的医女:
“杨姑娘,这是什么药材?有什么用?”
“这是苍耳子……”
医女叫杨慧,对常新月颇有好感,回答得认真极了。
见常新月对药材有兴趣,杨慧好心建议道:“常姑娘,你想辨认药材,对医术感兴趣,不妨请大夫教你。大夫很好说话,求一求他,他不会不答应教你的。昨天我们去你家里为詹公子诊治,他身上的伤是你处理的,大夫私底下夸了你,说你有学医的天分呢!”
可不是,常新月会处理外伤,还是詹世源上次住进医馆,她跟大夫学习的。
第一次处理外伤就能做得那样优秀,杨慧羡慕她的聪明灵巧,她也为自己的学习能力骄傲。
但学医只能救人,奈何不了魏庸和他的夫人。
常新月说:“有空我会过来学习的,我现在要看书,把书上的内容全部背下来,还要每天锻炼身体。”
杨慧表示赞同:“身体好是好事,遇到妖邪时打不过,也能跑得更快。啊,我不是有意诅咒你遇到妖邪,我是打比方,没有恶意。”
恶意或善意常新月分得出,含笑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杨慧也笑了,接着向常新月介绍药材:“这是决明子,能清肝明目、通便……”
忽然,有人大声喊道:“杨慧,你在偷懒吗?有个病人弄脏了被子,趁着太阳还没下山,你赶紧去把被子洗干净晾晒起来!”
打断两个女孩对话的人是个青年人,二十来岁,肤色蜡黄,个子偏矮,看杨慧的目光如同主人看不听话的仆役般嫌恶。
杨慧连忙应了一声,给了常新月一个抱歉的表情,急匆匆地去收拾被子。
那矮个子青年原本也想走,却瞧见屋檐下方形貌昳丽的常新月。
她似乎朝他露出笑容,白皙的脸、乌黑的眼、红润的唇,在阴影中美得惊心动魄,仿佛故事里魅惑危险的狐妖。
后院宽敞,种了许多药用的花草,还有一个水池,池底铺着鹅卵石。
常新月走到水池边,看水里的锦鲤。
矮个子青年鬼使神差地凑过去,望着她,没话找话:“常姑娘,你也喜欢锦鲤?”
“它们漂亮。”常新月轻声说,“你能不能帮我捞一条?”
“啊?”矮个子青年一愣,想说锦鲤是大夫养的,不能吃,然而常新月就在身边,近到他能闻见她的体香,看见她无瑕的肌肤。
热血涌上大脑,他爽快地说道:“当然能!你等着!”
他蹲在水池边缘,伸手去够水里的鱼。
常新月指着水里的鱼:“我要那条,麻烦你了。”
水池较深,美人看中的鱼距离岸边较远,矮个子青年的手指在水里晃动,吸引鱼的注意力。他的身体向水池倾斜,一心捞鱼,未察觉常新月悄然绕到他身后。
矮个子青年也是来学医的,对杨慧颐指气使,打扰了她和杨慧的相处,常新月讨厌他。
“你知道吗?”她小声说道,“昨天有两个人诬蔑我勾引他们,我未婚夫相信我忠于他,所以狠狠打了他们。”
“嗯?”矮个子青年一心捞鱼取悦她,听到她说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不要跟我未婚夫说我勾引你,不然你会被揍得很惨。”
矮个子青年陡然想起林宝儿,以及在医馆门口挨了痛打的浪荡公子,前来求医却不敢住下的郑兄,他们都是惹恼了詹世源才被打伤。其中,林宝儿爬了常新月家的墙,郑兄自称与常新月有一腿,浪荡公子挨打时詹世源提到了常新月。
他被美色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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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心窍,竟然忘了常新月的未婚夫有多不好惹!
趁着四下无人、矮个子青年正愣神,常新月伸手,将下盘不稳的他用力地推进水池。
哗啦一声,水花四溅。
常新月敏捷地退后,完美闪避溅起的全部水花。
矮个子青年猝不及防地栽进水池,惊得池鱼四散,他也喝了好几口池水。等到他从水池里站起,抹去脸上的池水,常新月已经离开,纤细的背影窈窕动人,好看极了。
是她推他下水!
她是表里不一的蛇蝎美人!
矮个子青年浑身都被池水浸透,风吹过,感觉凉飕飕的。他满心皆是为常新月捞鱼却被她背叛的气愤,想喊住她要她给个说法,却想起她说过的话,以及倒霉的林宝儿三人。
顿时,他的怒火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全部熄灭了。
跟常新月扯上关系的男人,都会遭到詹世源殴打,而他打不过詹世源。
不过,他没惹常新月,她干嘛推他下水?
病房内,詹世源刚跟刘氏说完话。
常新月走进病房,神色如常地向二人打招呼,拿起司长给的书阅读,仿佛不曾把别人推下水池。
书是《妖邪魔怪录》,上面有妖邪魔怪的画像和详细介绍,以及一些对付它们的方法。
刘氏想说她,常新月头也不抬地开口:“伯母,这是龙雀司的司长大人送我的书。”
刘氏立时熄了声。
魏家家主是她不敢惹的大人物,司长大人也是她惹不起的人。
怎么常新月总能得到大人物的另眼相看呢?
刘氏纳闷。
叮嘱常新月不得怠慢儿子,刘氏离开了。
她不在,詹世源放松了许多,柔声询问常新月:“累吗?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常新月闷头看书,道:“不累。”
詹世源想了想,告诉她:“我叫我娘把金镯子还给林宝儿他娘了,你不要担心。”
常新月边看书边说:“阿源,我想练习弓箭,拳法、剑术、棍法什么的随便学一样我就满足了。”
她有资质成为司长的徒弟,詹世源想到自己两次进医馆都是因为妖邪,决定支持她:“等我病愈,我带你去挑选合适的弓箭,教你打拳。魏家收藏了一些可以外传的武功心法,我为你换!”
他不够强,不能好好地保护未婚妻,帮助她学会武功,她能更好地保护她自己,他也不需要过于操心。
詹世源是一个优秀的未婚夫,常新月抬起头,朝他露出羞涩的笑。
昏睡的林宝儿恢复知觉,他的爹娘捧着金镯子向詹世源道歉。
常新月懒于折腾他们,请詹世源接过金镯子,给自己戴上。
“好看吗?”她问。
“好看,你戴什么都好看。”他说。
常新月笑了:“现在它是我的。”
詹世源摆摆手,林宝儿的爹娘识趣地出去。
门关上,常新月摘下金镯子,道:“你娘喜欢这个镯子,我会转交给她。”
詹世源不太赞成:“林宝儿爬墙偷看的是你,不是我娘,你不必给她金镯子。我说过我会买一个送给她,她没有说不愿意要。”
常新月说:“你送的跟别人送的不一样,别人送给她,她占到了便宜,你送给她,她会觉得那是她应得之物。”
詹世源其实不是事事听从爹娘安排的孝顺儿子,常新月的话挑起他的逆反心理,他半是生气半是抱怨地说:“我的钱又不是他们的!”
20. 家庭
在詹世源被魏家长老发现之前,詹家的家境其实比不得常家。
至少常父会酿酒,常母擅长做生意,夫妻俩齐心赚钱,给女儿常新月买的衣服堪比詹世源过年穿的新衣,儿子常云霄更是打扮得像富贵人家的小公子。
詹世源的爷爷是败家子,爹没有学手艺,每日去码头搬东西维系三餐,娘刘氏在街市卖豆腐。
后来詹世源拜师魏家家主,爹换了工作去当管事,刘氏也不必早早起来做豆腐。詹家的收入从此一半来自他爹,一半来自魏家给他的月例,刘氏包揽了家里的活计,每天的烦恼是吃什么、怎么做。
詹世源不觉得这不妥,顶多嫌一下母亲唠叨,羡慕常新月的母亲早出晚归,甚少管教她。可他逐渐长大,母亲的话越来越多,他心烦,三头两日找借口不回家,或者去常新月家。
他爹也这么干,他心安理得,从来不反思母亲啰嗦是否有他的原因。
想到自己爹,詹世源突然生出些许疑惑来,扯了扯常新月的衣袖:“我爹好些天没回家了!娘说他在乡下,可我伤得住进医馆,他也不来探望!”
“也许他有事在忙,脱不开身?”常新月随口猜测。
“他能有什么事比我重要?”詹世源比未婚妻了解自己的亲爹,“他那工作闲得很,也就挂个管事的名消磨日子罢了。”
“既然他无事做,那他干嘛总是不着家?”常新月思维敏捷,想到一种可能。
她的视线离开《妖邪魔怪录》,直勾勾地望着她的未婚夫,意有所指:“打铁铺的张叔你还记得吧?”
詹世源点头:“我前些天去找过他,付钱给他打了一把小刀。”
常新月道:“他有段时间经常不在家。”
她点到即止,詹世源却想到张叔被张婶操着菜刀追杀,因为张叔瞒着张婶悄悄去寡妇家里睡觉,对寡妇的孩子比对自己孩子还好。
未婚妻提张叔作甚?
詹世源说:“我不会看别的女人,我只喜欢你。”
常新月忍着笑,认真点头:“嗯,我晓得。”
她一心看书,詹世源无事做,想着在哪里买新房子合适。
约半个时辰过去,詹世源脑海里灵光一闪,总算明白常新月提到张叔的原因了。
“新月。”
“有事?”
“你怀疑我爹在外面有人,不能直接点跟我说吗?我想了老半天才想到,要是我没想到,你岂不是白费心思!”
“不会的,我还会暗示你。”
常新月解释:“你爹毕竟是你爹,我又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对不起你,万一我直说,你认为我用心险恶,我怎么跟你述说我的委屈?”
詹世源哼了一声,十分不满:“我是那样的人?你太小瞧我了。”
男人管不住自己是常事,詹世源猜到爹可能暗藏私情,闷闷不乐:“新月,你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我娘,万一我爹是清白的,他们会生你气。”
“好。”
“我找别人去乡下看看我爹在干什么。”詹世源道。
他身体好,用的药也不差,即便不吃回春丹,完全恢复也用不了多久。
常新月陪了他一日,黄昏时搀着他出医馆,在街上逛一圈,走进酒楼吃饭。
买菜做饭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麻烦,她虽然经常煮饭做菜,但下厨绝不是她的兴趣,她憎恶厨房的油烟。
詹世源照着自己和未婚妻的喜好点了三菜一汤,在等待上菜时,跟她说他在魏家学武时听别人讲的离奇故事,例如狐妖与书生:
“……陈生在狐妖的帮助下考中了秀才,志得意满,与一同考中秀才的人邀请县官去花楼庆祝。酒足饭饱,众人作乐,县官看中陈生风度翩翩,有意将女儿嫁给他。
“陈生心动,回家酝酿数日,与狐妖吐露真心话。狐妖非人,为龙雀司所忌,可以暗中助他,不能光明正大地与他做夫妻,希望狐妖体谅他的苦衷。
“结果狐妖大怒,骂他忘恩负义,剥了他的面皮消失不见。
“陈生丢了一张面皮,再也做不成官,怒把狐妖的存在告诉龙雀司。”
这个故事跟人们爱听的狐妖委身做妾不同,酒楼里吃饭的人无聊,竖起耳朵听。
在詹世源与常新月二人的桌子旁边,一位月白色衣裳的文士独自吃烧鸡,莫看他气质文雅容貌清秀,手和脸沾满了烧鸡的油,吃相粗鄙。
常新月饶有兴致地道:“狐妖被抓了吗?”
詹世源说不知。
常新月的手放在桌子上,撑着腮帮子笑,弯弯的眉眼尽是愉悦:“狐妖残忍却也率性,我不讨厌,希望它过得逍遥自在,别被龙雀司给抓了。”
詹世源不赞同她,提醒道:“新月,莫要忘了,它是妖,不是人。”
常新月说:“它没害人呀,剥陈生的面皮是陈生负它。不过,它脾气太好了,陈生没有它便什么也不是,它喜欢陈生大可带走他,不喜欢了弄死更好,能断绝陈生跟龙雀司告密的心思。”
“兴许它对陈生有情,狠不了心杀他。”詹世源倒了一杯茶,“你渴不渴?”
“不渴。”常新月怀疑故事的真假,“阿源,都说妖邪魔怪不能以常理视之,狐妖怎会像个人类女子一样对待陈生呢?”
詹世源不清楚,道:“我还听过别的故事,你听不听?”
伙计还没来上菜,常新月嘀咕了句,道:“你说。”
詹世源便把一家七口夜半失踪,次日在小水缸里发现大堆白色骸骨的案例说了,出于担心未婚妻受到惊吓的考虑,他隐去此事发生的时间地点,只当讲了个怪诞的奇闻。
案例讲完了,未问常新月怕不怕,隔壁桌的文士发出声音:
“咯吱——咯吱——”
他在嚼鸡骨头。
且不说常新月怕不怕,知道奇闻是真人真事的詹世源先被吓了一跳,心脏砰砰地跳,身上爬了不少鸡皮疙瘩。
发现怪声来自文士,他恼怒地瞪了文士一眼:“你这书生,吃东西安静点不行么?”
书生不语,嘴巴一张一合:“咯吱——咯吱——”
詹世源来了火气,又瞪了文士一眼,碍于有伤在身,常新月也在,不想挑事。
常新月注意到吃烧鸡的文士有张耐看的脸,瞥见他油汪汪的嘴、被烧鸡弄得脏兮兮的衣领和袖口,欣赏异性美色的心情霎时没了。
男人真邋遢。
她把詹世源讲的七口人失踪化作骸骨案抛在脑后,推了推他的手:“待会儿你回医馆,得去洗个澡。”
詹世源牵住她的手,感受着她滑嫩细腻的皮肤,略委屈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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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陪我回去?”
常新月想了想:“行,我陪你回去。”
詹世源得寸进尺,凑近她的耳朵吐气:“我伤得严重,一个人洗不了澡,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帮帮我吧!”
“不。”常新月明确拒绝,“我累,我要回我家休息。”
伙计送上饭菜,试图劝常新月改变主意的詹世源被一口菜堵住嘴巴,唯有默默地与她用膳。
他们坐在酒楼一楼的大厅里,二楼是雅间。
不知哪个雅间的门打开了,男子的嬉笑、女子的莺声燕语传出来。
詹世源心生不悦,来酒楼是吃饭的,一群男男女女混一处哪里是吃正经饭?
酒楼可不是青楼。
雅间内,有人打趣:“常兄啊常兄,你妹夫是魏家家主的高足,你跟魏家沾亲带故,想来是不缺钱花的大少爷,啥时候请大伙儿吃一顿?”
“我妹妹、妹妹还没有嫁人呢,她管家,我没钱。”回答的人含含糊糊,不知是结巴还是喝多,“我妹妹可凶恶了……”
“你是她哥,难道管不住她?”
“她特别凶恶……”
“再凶也打不过你呀,她有什么弱点,你拿捏住了,不愁她不听话。”
“唔……”
“我听说常兄他妹已经跟他未来妹夫过夜了,姑娘家家的,长得也大方好看,怎么就做出这种事?我还听说她背着詹公子跟别人好……”
“不是吧?常姑娘不像是那样的人。”
“是不是,问常兄不就知道了?”
“常兄,常兄你醒醒啊,别装睡。你妹妹跟你未来妹夫那么亲密,肯定睡过了对吧?”
詹世源常年练功习武,听力出众,雅间内众人的说话声他听得清清楚楚,常兄是谁也听得明明白白。
他拿眼角余光瞥了眼常新月,她在喝汤,神色淡然,大概不知道她哥哥在楼上。
詹世源放下筷子:“新月。”
常新月看向他。
詹世源说:“我去更衣,你不必等我,自己吃便是。”
更衣是上茅房的文雅说法,常新月点点头:“快去快回……等一下,阿源,你一个人去得了?不如我陪你去。”
詹世源自信地说:“我去得了,别担心。”
他揉着指骨,绕到常新月看不到的地方上楼,打算将她哥常云霄揪出来教训一番。
受伤归受伤,他现在对付不了妖邪,碰到随身带着两个护卫的浪荡公子也要溜之大吉,收拾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却绰绰有余。
詹世源没留意到坐在隔壁桌的邋遢文士,他上了楼,邋遢文士鼻翼嗡动,袖子里掉出一只嘴巴尖尖尾巴大大的红毛小狐狸。
小狐狸跑到常新月脚边,吱吱叫。
常新月不知它从何处跑来,瞧它毛发干净,模样可爱,便从菜盘子里拣了一块不好吃的鸡胸肉喂它。小狐狸叼着鸡胸肉,大尾巴谄媚地摇了摇,回到文士身边,跳上桌吃鸡胸肉。
文士顺了顺它的毛,小狐狸不情不愿地丢下鸡胸肉,钻回他的袖口。
文士朝看来的常新月笑了笑,露出嘴里的虎牙,然后用手捡起小狐狸吃过的鸡胸肉,塞进自己嘴里吃。
常新月:“……”
她对盘子里香喷喷的鸡肉失去了食欲。
21. 强势
詹世源的更衣时间有点久,常新月饮着茶,静静等待他回来。
在此期间,她听到二楼传来骚动声,似乎有人闹事。好奇心轻的客人伸长了脖子仰望,好奇心重的饭也不吃了,离席跑去二楼围观。
掌柜在楼下看了看,匆匆上楼调解纠纷。
常新月也看了二楼一眼,认出出事的雅间正是叫了女人作陪那间,雅间内露面的客人她几乎都在哥哥念书的学堂见过。没准,她哥哥也在雅间内。
她侧耳倾听,听到有人提到了詹世源,但詹世源去更衣了,她没有离席看热闹。
不多时,骚动平息了。
又过了一会儿,詹世源回来了,呼吸有点喘,脸色有点红,汗有点多。无需细想,常新月也能猜到他不是去更衣,而是去打架。
他拿起碗筷解释:“更衣的地方有很多人在等候。”
常新月点点头,提起茶壶给他倒了一杯茶:“你润润喉。”
他不想被她知道他去打架,她装作不知,与他吃完饭,送他回医馆的病房。
常新月走到家门时,天色已黑,夜空是一种灰暗压抑的淡紫色,看起来有点脏。
家里的院墙塌了,砖石还没清理干净,被少量砖头支撑的院门大开,院子里的月季花早已死在司长与妖邪的斗争中。
发出嗡嗡声的蚊子在附近盘旋不散,有几只蝙蝠飞快地掠过,光芒照耀不到的树丛传来嘶哑难听的鸟叫声。
大厅亮着灯,坐着不少人。
那是与麻烦一起登门的客人,不受主人欢迎。
她沿着从砖石泥土中清理出来的干净小路走进客厅,看到酒肆打烊后回家休息的常父和常母、詹世源的娘刘氏、已经被大夫允许离开医馆的林宝儿及其爹娘。
他们也看到她。
她爹娘面带质问,刘氏似乎很生气,林宝儿胆怯中含着期待和恼怒,他爹娘轻蔑而嫌恶。
在他们看来,她仿佛是个即将被审判的罪人。
常新月自问没做亏心事,平静地问道:“你们坐在这里干什么?”
“常新月,你过来!”她娘高声命令。
常新月没有过去,道:“我身上有灰尘,你们等一会儿,我去洗个脸。”
她娘立即动怒,喝道:“我叫你过来!你听不到,耳朵聋了?”
常新月给抱在怀里的《妖邪魔怪录》换了一个姿势,旁若无人地走到旁边,将出门穿的鞋子换成舒适的木屐。
她娘快步走了过来,伸手便要掐她的耳朵。
常新月动作更快,侧身避开母亲伸来的手臂,再抓住母亲的手臂用力向前一扯。
母亲当即无法保持平衡,向前扑倒,险些摔在地上。
“不要动手动脚。”常新月一本正经地搬出两座大靠山,“我有司长大人送的书,有家主大人送的匕首,你们什么都没有。”
“……呜呜,死丫头敢打我!”母亲及时抓住门框,借力站稳,怒视常新月,“我给你吃穿用住,把你养到十六岁,你就这样报答我?”
“你要打我呢。”常新月面露嘲笑,“给我吃穿用住便能打我骂我,我不能躲闪,这是养孩子还是养奴婢?”
“牙尖嘴利!”刘氏评价道,“你还有脸提家主大人!你先看看这是什么!”
她从桌子上抓了一样东西丢向常新月。
东西轻飘飘的,是一件衣物,没丢到常新月面前便掉了下去。
常新月打眼一看,那是她不再穿的贴身小衣,十三岁那年自己缝的,上面绣了新月二字,还有一弯银色的新月。早在去年年底,她便把小衣折叠起来放在箱底保存,不打算穿。
刘氏脸上写满了鄙夷:“林宝儿说这件衣服是你送给他的!你给了他不该有的念想,他才会爬墙看你!人证物证俱全,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她相信林宝儿诬蔑常新月的说辞。
除了常新月和林宝儿,屋子里的所有人都相信林宝儿。
如果常新月是普通女孩,如果常新月是没有被魏庸强取豪夺的天真少女,这会儿恐怕跪下来哭诉自己是清白的,乞求他们信任她了。
可惜她戴上金镶玉狗链后经历了不少事情,林宝儿的诬蔑与众人的怀疑动摇不了她的心境,她甚至觉得这些等候她回来、试图以“不贞”作为罪名审判她的人滑稽可笑。
“哈哈哈……”
常新月不压抑情绪,笑出声。
众人住了嘴,觉得她是私情见了光,害怕被詹世源退婚,所以脑子出问题了。
常新月好不容易笑完,摇了摇头,忽视所有人,把司长送的书放进自己的卧室,再去放在庭院一角的水缸旁洗脸。
洗过脸、脖子和双手双脚,她清清爽爽地回到客厅,环视众人一圈。
引得众人聚集客厅的人正是林宝儿,母亲和刘氏都是被他鼓动。
常新月径直走到他面前,弯腰揪住他的衣领,猛地将他从椅子上拖起来摔到地上。
“哐当!”
另一张椅子被摔倒的林宝儿推落,他后脑勺朝天,脸着地,被铺了石板的地面砸得咬伤舌头,眼睛疼得含了泪,小声呻吟。
常新月的动手林宝儿始料未及,他撑着地面想爬起来,眼前一暗,常新月蹲下,出鞘的匕首贴住他的脖子。
刀刃的寒意令林宝儿失去了所有声音,浑身僵硬,不敢动弹。
“啊!”林宝儿的爹娘尖叫,忌惮着常新月手里的匕首,同样不敢轻举妄动,“宝儿!常新月,你这个疯婆子,快放开我家宝儿!”
“林宝儿,不要乱动。”常新月柔声叮嘱。
被刀刃抵着,林宝儿屏住了呼吸,五官扭曲,想哭不敢哭,想笑笑不出。
他害怕到极点,动作极轻极轻地点头:“我、我、我不会……乱动,你先、先放下……先放下刀子……啊啊啊!”
更加贴近的匕首致使他控制不住,惊恐地叫了起来。
常新月不多的耐性消耗殆尽,冷冷地说:“闭嘴!”
林宝儿感觉到皮肤与利刃接触的地方湿乎乎的,有什么东西在流淌。
他的皮肤被匕首割开了。
他怕死,不敢嚎,乖乖闭嘴。
常新月的母亲被吓得不轻,边远离边喊:“新、新月,你别乱来!伤了别人性命,你没好下场!”
常新月没有理会。
她看向刘氏。
刘氏瑟缩着,脸色雪白。
常新月说:“我是你未来的儿媳妇,林宝儿是你讨厌的邻居,你相信他的一面之词和他不知道用了什么缺德办法得到的所谓‘证据’,不肯相信我。”
刘氏张了张嘴,没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太害怕太紧张了,她说不出话。
常新月嗤笑。
她看向她的爹娘,说:“你们比詹伯母还过分,信任别人,不信任我这个女儿。”
“为什么呢?”常新月问,“詹伯母以为我不能生养,想退婚,她有充足的理由信任林宝儿。你们怀疑我,是什么理由?”
“新月,你放下刀子,不要胡闹了!”父亲沉声说。
“不会说话请闭嘴。”常新月不客气地道,“我在问你们,答不出别出声。”
“……”父亲不再说话。
他胆子不大,恼怒她不听他的话,不给他面子。
他更怕她伤了林宝儿,给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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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惹祸。
常新月比谁都爱惜自己的名声。
她的目光移到林宝儿脸上,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听说你自称我送了你我的贴身衣裳?”
林宝儿的胸膛不断地起伏,恐惧席卷了他的内心。
听到常新月的话,他满怀委屈地望着她:“你忘记了吗?衣裳……衣裳是你亲自送给我的!我不会飞墙走壁,也不会穿墙,要不是你送我,我怎么拿到你的衣裳?”
“我什么时候送的?如何送的?”常新月问,“你确定送你衣裳的人一定是我,不是恶意假冒我的人或者妖邪?”
“呼——呼——”
林宝儿张着嘴呼吸,汗如雨下。
常新月说:“实话告诉我,你收到我的衣裳时有没有怀疑送你衣裳的人是我。你不说实话的话,我会亲手切下你的一只耳朵,那将是你撒谎付出的代价。”
“哇!”
林宝儿哭了。
常新月给了他太大压力,他一个普通少年,哪里应对得了她?
“不许哭,回答我!”常新月冷酷地道。
锋利的匕首从他的脖子移到他的嘴,他忍住眼泪,浑身瑟瑟发抖。
匕首贴住他的鼻子,凉凉的,慢慢地指向他的眼睛。
他的瞳孔放大,惊恐万状。
“很好,你不能肯定送你衣裳的人是我,你污蔑我与你有私情。”常新月得出结论,看着林宝儿问众人,“听清楚了吗?林宝儿污蔑我。”
众人不吭声。
他们的反应常新月并不在乎。
她握着匕首的手很稳,声音很平静:“林宝儿,竖起你的耳朵听好了,我常新月宁愿把衣裳扔进粪坑沤肥,也不可能送你。”
匕首擦过林宝儿的脸庞,带来一阵拂面的危险凉风,同时削去他的一缕头发。
“你算什么东西。
“撒泡尿当镜子仔细地照一照,就凭你这尊荣,不要说配得上我的喜欢,便是让我多看你一眼我也嫌你不配。”
常新月站起来,吹了吹匕首的利刃,朝众人一笑,艳若桃李。
“事情我已经解决了,你们可以散了。”
她说。
林宝儿连滚带爬地从她脚边逃走,撞倒了第二张椅子,也不管爹娘,自己尖叫着跑出常家。
他爹娘叫着他的名,慌里慌张地追出去,临走时不忘狠狠地瞪常新月一眼。
儿子被常新月拿着匕首威胁,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刘氏觉得常新月变得可怕。
拿着匕首恐吓林宝儿的她邪气四溢,完全不是平时的模样,仿佛是披着常新月这张皮的妖邪魔怪。
妖邪之可怕人尽皆知,刘氏不敢留在常家面对常新月。
惊恐地瞥她一眼,刘氏畏惧地咽了咽唾沫,说:“我走了!”
她头也不回地离去,十分惊慌。如同身后有猛鬼在追赶一样,经过门槛时一不小心,差点摔了个狗啃泥。
常新月被逗笑。
常父和常母听着她的笑,心里毛骨悚然。
他们也不能肯定眼前的常新月是他们的女儿,常新月接连两次遇到妖邪,天知道他们的女儿是不是被妖邪掉包了。
“怕什么,我是你们的女儿,不是妖邪魔怪假扮。”常新月看出夫妻俩的心思,“害怕我半夜起床吃掉你们,就去外面过夜吧。”
夫妻俩面面相觑,默默回了房间。
客厅剩下常新月一人,她没扶起躺倒的椅子,坐在主座上将匕首归鞘。
噔噔噔,她哥哥喘着气跑进门。
见到有个凶狠未婚夫的妹妹常新月,常云霄一声不吭地进了房间,砰的一声甩上门。
22. 刘氏
清晨,太阳还没有出来,刘氏便来到医馆,强烈要求詹世源与常新月解除婚约。
“她不守规矩!”
刘氏掰着手指头,跟詹世源细数常新月的罪状。
“从前我们没搬家,街上喜欢她的男孩子比谁都多,未定亲的、定亲的、有媳妇的,一个个被她迷得神魂颠倒,见到她连眼睛也不舍得眨!
“我们搬了家,又是传她勾引你的师父,又是林宝儿收到她送的贴身衣裳,又是一群男人当着你的面说她勾引他们……
“阿源啊,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一个巴掌拍不响,她要不是举止不端,哪里会有那么多的狂蜂浪蝶追着她?”
“够了!”詹世源听不下去,“娘,跟新月成亲的人是我,不是你!她怎么样,我和她青梅竹马,能不清楚吗?一个巴掌拍不响,我一巴掌拍你脸上,你说响不响?”
“哎,你怎么可以这么跟你娘说话!”刘氏不乐意了,“你也被常新月迷得神魂颠倒了!她就是个祸害,还没成亲你就为了她忤逆我,成了亲那还得了!”
“我喜欢她,我非要娶她为妻!你不允就不允,反正我过得怎样你其实不在乎,你只在乎的只是新月能不能对你言听计从!”詹世源心情烦躁。
他想起刘氏总是向别人炫耀他是她生养的好儿子,却不在乎他由于学习剑术弄得酸麻胀痛的手臂,他哭诉师兄趁着切磋打他,她只会说师兄姓魏,他惹不起,劝他忍耐。
而常新月,她心疼他被欺负,教他打回去。
她生气地告诉他,他去魏家的目的是练功习武,不是去挨揍受欺负的。
如果没有她,也许他会谨遵刘氏的话,在一次次忍耐中丧失了武人的锐气,沦落为胆小懦弱的庸人。
对詹世源来说,常新月是茫茫夜空的北极星,指引他走向更美好的人生。
那么明亮的北极星,除了他没有别人喜欢才不正常。
他无所谓喜欢她的人到底有多少,但他是最喜欢她的那个人,也是她最喜欢的人。
刘氏不理解詹世源的想法,被他气得发抖,拍着大腿叫道:
“阿源,你太不孝顺了!
“能当你媳妇的女人千千万万,你娘只有一个!
“我劝你跟她解除婚约,还不是为了你考虑?你有没有想过,娶那样一个招蜂引蝶的女人过门,所有人都嘲笑你戴绿帽!”
喜欢且视为唯一妻子人选的常新月一直被母亲贬低,詹世源没耐心争辩下去,冷漠地说:“我戴没戴绿帽我很清楚,但你头上的绿帽八成是戴定了!”
刘氏懵了:“什么?”
詹世源本来不想告诉她父亲可能外面有人的猜测,此时他心灰意冷,不想顾及刘氏的感受了,明明白白地说:“爹总是借口有事不回家,你难道猜不到他干了什么?我已经请人去乡下调查,用不了多少天,便能知道爹有没有对不起你我。”
随着他的反问,刘氏立即想到丈夫的反常,起了疑心。
可是她不肯接受,反过来指责儿子:“那是你爹!我说常新月不适合你,你厌我烦我啰嗦也就算了,何必昧着良心给你爹泼脏水?!”
“有没有泼脏水你最清楚,爹连我受了重伤都不回来探望,你觉得他有什么事能比我这个儿子更重要?”詹世源知道刘氏不信任爹的说辞了,她假装信任,他并不愿意配合。
而且,他发现刘氏骂他骂对了。
因为他确实不孝顺,他对恶语伤害母亲这件事产生了报复的快感。
这是不对的,他有一点后悔,可他控制不住。
在作为母亲的刘氏看来,儿子反问她时,脸上的神情满含嘲弄。
仿佛觉得她蠢,竟然猜不到丈夫外面有人。
儿子顶嘴说非要娶常新月是叛逆,她感觉到失望和痛心;此时儿子显露的态度像极了认为他爹没有做错,她被丈夫背叛是她管不住丈夫,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羞辱。
“啊啊啊啊!”
刘氏的情绪一下子崩溃了,大喊着奔出了病房,跑到街上。
人们向她投来诧异的、探究的、看热闹的好奇眼神。
她低下头不敢大喊,捂着脸钻进无人的小巷,蹲在墙角,呜呜地哭泣。
病房里,詹世源料不到刘氏会崩溃,出于担忧母亲出事的心,他费力地下床,打算把母亲追回来。
当他走到医馆门口之际,常新月提着早餐出现了:“阿源,大清早的,你要去哪里?”
得知他跟刘氏吵架,常新月心里暗笑。
刘氏是来跟她未婚夫告状吧?
可惜,她儿子的心偏向未婚妻,她失望了。
嘻,偏心得好,失望得好!
嘻嘻嘻!
表面上常新月不露一丝幸灾乐祸,一脸担忧地说:“阿源,你有伤在身,还是我去找她吧。”将早餐递给他,“我天没亮就爬起来熬了鸡丝粥,里面有红枣、桂圆、莲子,还热着,你嫌热就放凉一点再吃。”
对比早早来病房,没有带早餐也没有买早餐给他的刘氏,常新月贴心极了,詹世源打心底里感到高兴。
谁不喜欢被在乎的人珍视的感觉呢?
他欢喜得想搂着她亲个够。
见她要走,他拉住她的左手,叮嘱道:“新月,你找到我娘,她也许会跟你说难听话,你当她放.屁,千万别听进心里,记住了吗?她要是讽刺你、骂你,你也不要忍气吞声,尽管怼回去,莫要叫她以为你好欺负!”
“好。”常新月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脸,却摸到他下巴短短的胡茬。
她本来想踮起脚尖亲一下他,现在不想亲了,轻声说:“待会儿我给你刮胡子,你的胡子扎得我的手痒痒的,我讨厌你的胡子。”
詹世源低笑,专注地凝视着她,执起她的左手送到嘴边,啵的一声印下他的吻。
常新月红了脸,抽回左手佯怒打了他一下:“肉麻!我走了!”
说完急急地转身离开,找路人询问有没有见到刘氏。
不远处的街道上,医女杨慧吃着炊饼走过来,把两个年轻人的互动看在眼里,笑着打趣詹世源:“詹公子,我都看到了哦。”
詹世源怕常新月生他气,恰好杨慧来了,便问她:“你说,新月会不会气我轻佻?”
“这得问她才知道。”杨慧建议道,“下次你想亲她,先问她肯不肯。”
“她多半不会肯……”詹世源舔了舔不厚不薄的嘴唇,计划着常新月回来后逮住她亲个够本。
杨慧说:“她不肯的话,你只能顺着她,我没有办法劝她同意。不过她性子率真可爱,应该不会拒绝你的。”
上次詹世源住进医馆,詹世源、她和大夫都在,常新月也能哭个痛快,这在杨慧看来正是率真可爱。
同一个人在不同的人面前,性情未必一样。
常新月以强大的司长为榜样,羞涩是她不喜欢的情绪,才转过身背对詹世源,脸上的红晕便消了。詹世源会想她被他亲了手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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否生气,还会请杨慧帮他参考,她压根没有回想他的吻。
感情像风,既看不到也摸不着,还强求不来,钱财、婚书、力气比感情可靠多了。
不,她弄错了。
婚书不可靠,君不见刘氏勤恳操持家务,她男人不还是背叛了她?
詹世源不在身边,常新月愉悦地弯唇,讥笑刘氏太愚蠢。
她若是刘氏,绝不会发现不了丈夫的背叛,更不会给丈夫背叛的机会。
寻找刘氏不是麻烦事,常新月问了六七个人,便知道刘氏跑进一条堵死的小巷。小巷人少,时而发生一些见不得光的腌臜事,她摸了摸藏在身上的匕首,谨慎地踏进小巷。
好巧不巧,两侧都是高墙的弯曲小巷内,传来了刘氏的怒骂和男人的奸笑。
常新月停住了脚步,心想:我是装作没听到呢,还是救人呢?
刘氏听信林宝儿的诬蔑,轻信她勾引魏庸的流言,她怀恨于心,有想过让刘氏体验一下被詹世源他爹之外的男人强迫是什么感觉。
但是,想法再恶毒也是想法,她还没气到实施想法。
……刘氏的呼喊声变弱了,许是嘴巴被捂住,许是没力气呼喊了。
常新月想到告诉她刘氏跑进小巷的人,转身跑出小巷,慌张地说出事了,叫了一大群人跟她钻进小巷。
她有一把匕首,也许能对付歹徒。
可她不乐意为保全刘氏的声誉而选择一个人冒险面对歹徒。
刘氏被歹徒强迫到什么程度,得看运气了。
歹徒是独自作案,在尽头被堵死的小巷,他敌不过呼啦啦钻进来的常新月等人。
然而常新月猜得到歹徒的凶恶,猜不到他是个走投无路的暴徒,会掐住刘氏的脖子,威胁大家不要逼迫他。
刘氏发髻凌乱,衣衫不整。
她露出来的两条腿胡乱地在空中乱蹬,双手抱着暴徒掐住自己脖子的手臂,试图挣脱他的桎梏,奈何体重太轻、力气太小,被掐得翻白眼吐白沫。
暴徒只有一件遮羞物,暂时吓住常新月等人之后,他絮絮叨叨地说他是一个好人,不想伤害任何人,质问大家为什么他那么倒霉。
昨天夜里他输光了家产,还欠下巨债不敢回家,跑去夜里不打烊的酒肆喝得昏天暗地。结果,他付不起酒钱,被酒肆的打手扒光衣服痛揍。
天亮了他还是不敢回家面对亲人,躲进小巷睡觉,却被刘氏骂酒鬼……
“我想做好人!我不想死!”暴徒嚷道,“你们放过我不行吗?我这么可怜!救救我吧!”
“……”
人们不敢接近他,有的劝他冷静点,有的劝他去魏家状告赌场讨公道,有的劝他放下刘氏还能走回正途,还能活下去……
常新月看着快被掐死的刘氏,唇瓣紧紧地抿成一条线。
刘氏不能死!
刘氏死了,詹世源可能会迁怒眼睁睁地看着刘氏死掉的她,无论她有没有能力救人!
迁怒是不讲道理的!
她有捅伤假魏庸的经验,代替刘氏对付歹徒也许行得通……
只要她成功了,她就能凭着救下刘氏的功劳在詹世源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让他以后供着她捧着她,不敢对不起她……
问题在于,暴徒有力气举起刘氏,他也许练过武功,她的偷袭计划不一定能成功。
不能成功偷袭则意味着她有可能代替刘氏被暴徒杀死!
常新月不想送死。
23. 新月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詹世源不喜欢她,她还能找下一个。虽然她不是处子之身,找一个不对此心怀芥蒂的人不容易,可魏庸在她和詹世源提前圆房后不也继续喜欢她吗?
而且,她拥有着可以跟司长学本事的资质,终有一日她击溃梦境中的沙海,她将站得比詹世源更高更远!
常新月理智地分析自己与詹世源闹翻的后果,心迟疑着难以下决定。
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想要得到更多好处,就要承受更大风险。
万一她运气差,始终被沙海纠缠,詹世源与她退婚,连林宝儿那等蠢材也瞧她不起,她的人生岂不是滚进阴沟里,至死翻不了身?
赌?
不赌?
刘氏眼看就要咽气,思考的时间不多了。
面对脚下延伸出去的两条路,常新月汗湿重衫,无意识地掐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她的情绪焦灼不堪,眉心紧皱着,红润的唇褪尽血色,宛如枯萎的花瓣。
必须下决定了!
比詹世源更有前途更喜欢她更在乎她的男子很难遇到,击溃沙海之日遥遥无期,常新月颤抖着朝暴徒踏出一步,膝盖弯曲,跪了下来。
像她这样无法考秀才无法习武的贱民,得不到爹娘的喜欢,得不到爹娘的房屋和钱财。唯一一条向上爬的路,是煞费心机地寻觅一个可靠的夫婿依附,无论她聪不聪明,有没有毅力。
她不配清高,没有自尊,没有骨气。
她又一次卑微地跪了下来,砰砰砰的磕头,乞求暴徒道:“您手下的女人是我那位未婚夫的母亲,我愿意代替她做您的人质,求您放过她!”
地面粗糙,她的额头磕得流血。
当她仰起头望向暴徒,乌黑的眼眸盛满怯弱和恐惧,苍□□致的容颜被鲜血划出殷红痕迹,仿佛被献祭给妖邪的人牲,有种舍生忘死的、令人触目惊心的魔魅之美。
古人云,食色性也。
暴徒会被自愿代替刘氏当人质的她吸引吗?
常新月不知道。
从做出决定的那一瞬间起,她便把她自己作为筹码送上赌桌。
有力量的人会被羡慕,有智慧的人会被敬仰,有美貌的人常常被强者争夺。可是,美貌和力量、智慧一样,是一种强大的武器。
暴徒怔怔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少女,她非常畏惧他,为了救未婚夫的母亲,竟然不怕死地提出了替换人质的请求。
他想:孝心值得些许尊敬。
他掐住刘氏的手没有那么用力了,窒息濒死的刘氏终于能喘一口气了。
“你……”暴徒被常新月迷住,喃喃说,“很漂亮。”
“求您放了我未婚夫的母亲。”常新月扮演着胆怯少女的角色,弱小无助,泪眼婆娑,跪着接近暴徒。
暴徒没有允许她接近,她也不敢过分接近,怕触到暴徒敏感的神经,让他做出更可怕的行为。
人们被常新月的举动惊了一惊,回过神,纷纷劝她回头:
“不要过去!”
“他不会遵守承诺!”
“他会把你和你婆婆一起抓住的!”
不会的。常新月冷静地想:暴徒控制不住两个人质,我和刘氏,他只会择其一。
喧嚣的人声激怒了暴徒,他大吼道:“闭嘴!”
常新月瑟缩了下,险些吓得瘫坐在地,十足十的胆小怯弱。
她哀求地望着暴徒,暴徒将举着的刘氏放下来,手依然掐着刘氏的脖子。
他讨厌刘氏。
他向常新月招手:“小姑娘,我们一起逃离这里,去浪迹天涯吧!”
暴徒的精神状态很不正常,常新月不会意外他说出的任何话。
一个正常的人,怎会不顾刘氏的意愿强迫她呢?怎会在干坏事被抓了个正着的时候掐住刘氏的脖子威胁大家?
不管他是真被她的美貌吸引还是在演戏,他允许她接近,她屈辱且害怕地慢慢接近,直到跪在他的面前,被他的手轻抚发顶。
他的动作有点像魏庸。
比垃圾更没有用的魏庸,她遇到危险,他从来不出现。
常新月憎恨魏庸,憎恨暴徒。
暴徒放下刘氏,推得刘氏一踉跄,面朝下摔倒。
“滚!”
他骂刘氏。
“全都滚开!”
他粗暴地揪着常新月的发髻,威胁众人:“不然我杀了她!”
弱小的常新月像是他手下的破麻袋,他能轻易地把她举起来、扛在肩膀、甩来又甩去,她无力反抗,任由他蹂.躏折磨。
众人怕他伤及常新月性命,连忙退开。
暴徒警惕地盯着他们,拎小鸡似的提起了常新月,她的奋力挣扎,对他来说跟挠痒痒无异。
“啪!”
“啊!”
常新月被狠狠地扇了一耳光,顿时两眼昏花,大脑晕晕沉沉,分不清东南西北。
暴徒喝道:“给我老实点!否则我打死你!”
失算了!
常新月忍着晕眩,泪水与血水齐流。
暴徒比她想象中的更强,他一定有武功在身,并且他的武功不算弱!
他的手像铁钳,她完全逃不了,她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他这般谨慎,绝不会给她掏出匕首偷袭的机会!
输了!
她赌输了!
早就该想到的,人一旦上了赌桌,十有八.九输得一败涂地!
是谁给了她这么多的勇气代替刘氏当人质?
她一定是鬼迷心窍了!
啊,刘氏会代替她活下去,她会代替刘氏死在暴徒手里!
好后悔!好恨啊!
从未有过的激烈情绪在心中汹涌澎湃,常新月恨透了暴徒,恨透了魏庸,恨透了刘氏和詹世源,恨透了小巷里围观的人们。
她会死在暴徒手里,他们救不了她,他们都该死!
一起毁灭吧!
她死了,天地也要一起死去!
邪异的印记在她心口浮现,如烈火灼烧着她。
她什么都感觉不到了,憎恨和绝望填满她的灵魂肉.体,容纳不下其它事物。
不!
她还没死,她还能挣扎!
常新月击退主宰她的负面情绪,重新燃起斗志。
“呜呜,求、求你饶我一命!”她哭着求暴徒放过,比跪在魏庸乞求他放过时更卑微,更绝望,“呜呜,我不想死!我想活下来!”
“啪!”
又是毫不怜香惜玉的一耳光呼在她的脸蛋上,她的脸颊立即被打得肿起,泛着血丝。
暴徒不耐烦地道:“安静点,别哭唧唧的,我听得心烦!”
他的手在她身上乱摸,抓住金镶玉项圈用力扯动,项圈极牢固,他摘不下来。
他放开项圈,摸向别处,不费一丝力气搜出常新月随身携带的匕首,并将匕首据为己有。
暴徒冷笑,抖了抖手里的少女。
她的发髻散了。
涂了一层银的铜簪咚的掉在地上,弹跳了两下,躺着不动了。
乱发遮住常新月的视野,像昏暗的丛林长在她头上。
她恨头发太长,缺乏力量的双手不能将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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撩开,看不到清晰残忍的世界。
暴徒看她的眼神冷静极了:“我就知道!你代替老女人做人质是想害我!真是个天真愚蠢的贱.婢,以为接近我就能伤我?我可不会上你的当!”
他气愤常新月骗她,匕首在她肿胀起来仍不失娇美的脸重重一划。
霎时,皮开肉绽,血不要钱似的流淌下来。
常新月毁容了。
天生的美貌从此一去不复返,那是她向上爬的丰厚资本,现在全都没有了。
“啊啊啊啊——”
她尖叫。
“啪嗒!”
暴徒将她掼在地上,一脚踩断她的手臂,冷冷地盯着围观的人:“还不让开?你们想逼我杀死这个贱.婢?”
他如此凶恶,美貌如常新月亦不能动摇他的心智,人们恐惧地逃离。
包括捡回一命的刘氏。
暴徒拖着常新月走出小巷。
阳光明媚,雀鸟拍着翅膀飞过街道。
常新月显得凄惨极了,脸上血淋淋的,右手扭曲成怪异的角度,气息奄奄。
暴徒一手拖着她,一手拿匕首,轻易夺取了一辆路过的车。
他赶下车中人,逼迫车夫载他和常新月出城。
逃离这个地方,去浪迹天涯,最好跟拐来的漂亮小姑娘生一群孩子,暴徒心想。
给詹世源一百个脑子,他也想不到他的母亲会差点被小巷里的暴徒强迫,更想不到常新月会代替他的母亲落到暴徒手里,被打,被毁容,被踩断手臂,被掳走。
他在病房内吃着常新月亲手煮的鸡丝粥,等着她回来,想象着如何才能亲她个够本。
她聪明灵慧,无论是什么事情,她都能处理得很好。
她会带着他的母亲回来。
……
……
想着常新月的面容,詹世源的唇笑意常在,喝粥的速度都快了。
不能喝这么快,这是未婚妻煮的粥,得慢慢品尝。
病房外有人吵闹,他心情好,不想计较。
“嘭!”
门被撞开,杨慧闯了进来,脸色苍白:“你娘被暴徒抓住,危在旦夕!”
装着粥的罐子摔在地上,粥撒了一地。
詹世源惊愕:“当真?”
他跑到街上,看到远处的小巷逃出一大群人。
他的母亲恰在其中,看起来好像没什么事。
随后,他看到一个凶恶的男人拖着什么沉重的东西从小巷里出来,被他拖着的重物……是个人,身形像常新月,穿着常新月今天穿的衣裙!衣裙染着鲜艳的血!
詹世源看清楚了。
那就是常新月!
他的未婚妻常新月,他的北极星常新月!
拖着常新月的凶恶男人就是杨慧口中抓住他娘的暴徒!
那暴徒正拿着魏庸送给常新月的匕首。
詹世源的心猛地揪了起来,来不及思考为什么被抓住的是常新月不是刘氏,只觉得他的心像被一把把刀刀割开一道道伤口。
他想过去。
想救下未婚妻常新月。
可是他用尽全力,也挪动不了他的脚步。
他软绵绵地倒下来,控制不住身体,经脉中的内力逆向流动,凶悍如泥石流,冲刷着经脉,为经脉带来严重损伤。
他走火入魔了!
“新……月……”
詹世源努力地抬起身体,向被暴徒扔进车厢里的常新月伸手,眼睛赤红:“新……月……”
不要走!
不要走!!
回来!快回来!!
24. 自救
“詹公子!”杨慧跟着跑出来,看到安全的刘氏,注意力转移到唇角溢出血迹的詹世源身上,焦急地问,“詹公子,你怎么了?救命!快来人救命!”
她没有在詹世源身上找到流血外伤,猜到他受了内伤,不敢动他。
万一她挪动他的身体,导致他外伤更重,就不好了。
大夫教她的医术尚未深入到处理内伤的程度。
詹世源吐出一口血,紧紧地抓住杨慧的手,声音因走火入魔变得微弱:“去……魏家!找……我的……师父,请他……救……新……月……”
杨慧回头一看,大夫已经出来了,詹世源很快就会得救,便顾不得思考为什么他要她找魏家家主救常新月,拔腿跑向魏家。
此时的魏家沐浴在晨光中,富贵祥和。
家主魏庸穿着一袭刺绣合欢花枝的玄色袍子,长发披散身后,正坐在前庭与夫人云香玉一起用膳。
若是以往,云香玉会穿同样颜色同样绣纹的裙子,可她厌恶没有回应的爱,今天穿的是袖口和领口滚了金边的红纱裙。
夫妻俩没有分桌,彼此间隔了一尺,不亲近也不疏离。
桌子上摆着二十四道精美的吃食,有粥、小菜、包子馒头、油条、豆浆、烧麦、水饺等,任意一道都是美味佳肴。
魏庸赶了侍菜的丫鬟,夹起一块虾饺放进自己碗里,淡淡地说:“夫人,如你所愿,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向我喜欢的小野猫下手了。”
云香玉挑眉:“真是心狠呐,居然用不着我催你。”
魏庸叹气:“我要留你,总得展露一下诚意。”
跟云香玉相比,常新月是花瓶,打碎了还能找一个更中意的。
只是,再中意的新花瓶也不是原来那个。
魏庸想起常新月的笑靥,有些惆怅,隐隐感到后悔。
那么有活力的一个小姑娘,他其实应该找个替身代她死给云香玉看,将她藏在云香玉找不到也不知道的隐秘之地独享。但杀了也无碍,他不必担心云香玉揪出她,对她的记忆停留也会在她最讨他喜欢的时候,无需考虑她被金屋藏娇后会不会失去活力沦为怨妇。
“她死了?”云香玉拿起勺子,添了一碗海鲜粥,“这是今早运来的海鲜,很鲜。”
“不知道死没死,反正活不下来。”魏庸尝了虾饺,觉得没什么胃口。
可云香玉在侧,他不想吃也得吃一点,不能让她误会他为常新月的死而伤心。
魏庸想得顺,奈何云香玉熟悉他甚于熟悉自己。
瞧出他没胃口吃不下,她心生不快:“你嘴上不说,心里怨我逼你为我的雕儿复仇?”
魏庸否定:“不是的。”
云香玉冷哼:“吃不下早膳,想装有胃口也不装得好点,轻易叫我看出来,你就是存心惹恼我。”
被拆穿,魏庸懒得伪装,放下碗筷道:“一个人不能每天都有胃口,你前些天不也不想吃?我没嘲笑你提出和离又舍不得我,你倒是找机会嘲笑起我来了。”
云香玉睨着他,戳他肺管:“为了哄我开心,你杀掉你的心肝,后悔了?”
魏庸不语。
云香玉看他神色,心中了然:“你后悔了。”
魏庸没好气地说道:“我是后悔,我愿意承认,不怕你生我的气。换成你,你喜欢你身边的丫鬟珊如,突然有一天珊如做错事被你杀了,你难道不会感到一丁点后悔?”
“这得看她犯什么错。”云香玉嘟囔,瞥见魏庸起身,更不高兴了,“你是专程来陪我用膳的,麻烦你坐下,没胃口也得给我装出有胃口的样子,不能光看不吃。”
“……要求我陪你很有意思吗?”魏庸回到桌子前。
“你心里不痛快,这件事便有意思。”云香玉小口小口地喝粥,不无恶意地强调,“你可是我的夫君,陪我这个妻子用膳是你的分内事。”
魏庸捡起碗筷,食不知味。
马车在出城的路上奔驰,车夫挥动鞭子击打马臀,让马儿跑得更急更快。被惊扰的路人纷纷避让,唯恐被马车撞到,或腹诽或诅咒谩骂车夫和车中人。
车上有吃的,暴徒找到一盒糕点,看也不看,丢进嘴里便吃。他身上酒气未散,昨夜睡不好,稍微填了肚子,盯向神色萎靡木然的常新月,道:“大腿挪过来,血别弄我身上。”
她的伤口仍在流血,痛意不绝,强忍着不敢出声,怕激怒了暴徒,被他在另一边脸也划一刀。
暴徒的吩咐她懂,温顺地坐了过来。
暴徒躺下,枕着她的大腿,闭目休息,不一会儿就发出熟睡的打鼾声。
常新月厌恶他脏兮兮,他的头颅沉甸甸的,枕在她腿上,她除了恶心没有别的想法。
马车渐行,偶尔颠簸一下,暴徒睡得香,丝毫不受影响。
看着他的脖子,常新月杀心渐盛,想趁他熟睡夺他命。
可他不怕在她面前熟睡,她很清楚,只要她敢动手,他会清醒得比她设想的更快,给予她惨痛十倍的教训。
好恨啊!
未婚夫詹世源总是救不了她,魏庸总是不在,每次她都要自救!
果然,感情太飘渺,力量和钱财才是真的。
她估计等不到他们的拯救,唯有自救。
唯有自救才能活!
常新月闭目,一边保持着清醒,一边尝试入梦。
她太清醒,入不了梦。
每当她酝酿出些许睡意,脸颊上的划伤、被踩断的右臂总会传来疼痛将她唤醒。
她睁开了一双眼睛,背靠着车厢,看着车厢顶部怔怔出神。
脸上的鲜血流下她的下巴,流进衣襟,染红了她的衣裳。这套衣裳是她亲手做的,从布庄买的白布,回到家自己染色、剪裁、刺绣、缝补,她很喜欢这套衣裳。
现在衣裳沾了血,大概洗不干净了。
不过,她还有机会换下衣裳,还有心思清洗它吗?
常新月不知道。
她想:如果我脱困,我应该会清洗衣裳。
她又想:衣裳洗不干净,清洗有何用?纪念被暴徒掳走的悲惨经历吗?还是假惺惺地将它当成侥幸逃生的证据?
她摇摇头,心道:被掳走是耻辱,侥幸逃生也是耻辱,除非我杀死了暴徒,不然我不会清洗衣裳。
活着便有希望,常新月理顺了思绪,咬住右手衣袖,用擦伤的左手从裙摆上撕下一根布条。
身体用力难免牵扯到伤口,右手也会被弄到。
常新月疼得满头大汗,脸上的血流得更凶,右手臂一抽一抽地疼。
不能被疼痛耽误!
她得撕下更多布条,得更快,不然血流过多会死掉的。
可是,好疼啊……
好疼啊!
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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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水掉下来,伤口沾了泪,像是被洒了盐水,疼得更剧烈。
常新月习惯性甩泪,血一起甩下来,伤口疼到极致。
她呜咽着,不敢流泪,被迫中止所有行为,静静等待疼痛减缓。
不多时,常新月继续撕扯布条,撕够了才停下,捡了一根布条绑住碍事的长发。
她回想医馆大夫传授的急救技巧,以及脸部血液循环图,用左手按住伤口附近的血管。
很疼。
血流得很多。
她咬紧了下唇,仰着头不让流下的眼泪接触伤口,手指没有丝毫放松。
不一会儿,血流缓缓止住,她不敢放松,依然按着伤口,直到半刻钟过去,才试探性松开按得酸软的手指。
血并没有流下来,她的止血手法完全正确。
常新月吐气、呼气,用布条包扎脸上的伤口,一只手不好操作,她耐着心慢慢来。
做好了包扎,她看向被踩断的右手臂。
骨折处高高地肿起,把衣袖撑开,稍微动一下都疼得要命。
大夫教她怎么处理骨折,她需要正骨,然后把骨折处用两块板子固定,以免骨头长歪。
今天之前她经受过的所有疼痛加起来,都比不上今天受到的疼痛,她太疼太疼太疼,疼到萌生了不想活的危险念头。
“呜呜!”
常新月吸了吸鼻子,心里堆满委屈,满腔的悲愤不知道向何人诉说。
她哭着撕开右手衣袖,又劈开点心盒的木盖子,咬牙将折断的骨头摆正,用布条稍作包扎,与两块木板绑在一块,再将左臂挂在脖子上。
至此,两处外伤都处理妥当。
她也知道詹世源处理外伤时疼得面容扭曲的疼有多疼了,他能做到不掉眼泪,比她厉害许多。
他会追来救她吗?
马车仍在奔驰,常新月拉开帘子向外看去,只能见到山林和路,行人极少。
距离医馆最近的城门是北门,路上看不到房屋,路面又颠簸,证明这条路比较偏僻。她在魏庸的书房见过舆图,北城门外的路、山峦和地点一一浮现脑海中,告知她此时最有可能位于哪个位置。
詹世源可以去魏家借一匹马追来,魏家的马肯定跑得比拉车的劣马快,为什么詹世源迟迟没有出现?
据她猜测,他一定会求助魏庸,因为他伤势未愈。
魏庸此时必然知道她遇险,为什么不来救她?
是他的夫人不许他来,还是他不愿来?
以他的本事,他若想来,即便是司长大人也拦不住他。
他不愿意来救她。
他无情地放弃她。
他的喜欢轻于鸿毛,狗.屎不如!
最起码,狗.屎可以充当肥料,不是没有一点用。
窗外的风吹起她的发丝,她将飘荡的发丝顺向耳后,碰到耳垂上的耳坠。
它会晃来晃去,平时戴着很好看,如今却是妨碍她的累赘。
一旦暴徒抓住耳坠,她会吃痛,反抗也得考虑一下是否接受耳垂被耳坠撕裂的结果。
常新月摘下耳坠,丢向窗外。
她仍期待着救她的人,耳坠丢一个藏一个,尽管这未必有用。
她将更多心思放在自救上,因疼痛稍缓,她又闭上眼睛,尝试做梦。
遗憾的是,在她半梦半醒之际,暴徒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