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夺嫡文男主未婚妻》
1. 第一次见面就这么刺激?
祠堂内久不见光,昏暗的视野里,供桌之上有一层叠着一层的红木牌位,仅有的三根白烛缓慢燃烧着,照亮了一个又一个描金的先祖名氏。
灰色的衣裙拖在地上,女子刚站起来就抿着唇,一张小脸苍白,扶着柱子摇摇欲坠。
原身一从庄子上回来就被关进祠堂,整整两天一夜,就施舍了一碗稀薄的米粥,叫她不至于饿死。
现在受罪的成了代替她的徐拂衣。
就是当初福利院最艰难的那几年,都没有像今日这般饿得头晕眼花、肝肠寸断。
心里念了一声佛号,随意挑了供桌上两三个水果,刚吃掉一个苹果,她动作就停下来,静心一听,门外轻巧整齐的脚步声逐渐靠近祠堂。
“三姑娘。”
祠堂门打开,西斜的日光被一道宽胖的人影遮了大半。这是杨嬷嬷,原身嫡母的心腹。
在她身后,四个高高壮壮的女侍列队,每个人都面无表情,手里捧着一个盘子,盘子上闪着利器的寒光。
徐拂衣背靠着柱子,警惕的目光追随着她们。
杨嬷嬷定在供桌前,带着人先下跪三拜。
紧接着祠堂门再次合上,烛光跳跃,映在她横肉遍布的脸上,更多了几分崎岖。
俯身,骇人的脸凑在她嘴里的三姑娘面前,身上呛人的脂粉味一阵一阵地侵占别人的空气,搞得徐拂衣捏着手帕捂住鼻子。
“三姑娘,您醒悟了吗?”
“我有什么要醒悟的?”
原身并无过错。
她的嫁妆被嫡母私吞,结果反被诬陷偷盗,祖母送她到庄子避祸,后结果祖母前脚刚逝世,后脚就被扭送过来。
一进家门,就挨了十个板子,关进祠堂两天一夜。
小姑娘又惊又惧,发着烧,直接一命呜呼。
记忆里那个小姑娘的模样实在是凄凉,徐拂衣双手抱胸,嗤笑一声。
“三姑娘的骨头真硬啊。”杨嬷嬷阴笑着,“奴婢奉命代替夫人,好好教一教三姑娘规矩。”
“来人—”
她身后的女侍上前跪下,高捧的漆盘呈在表面上柔弱无依的姑娘面前,杨嬷嬷一样一样给她介绍:
“这是孝经,请您放血为墨,以表愧欠。”
“这是夫人的药,请您割肉为引,以表孝心。”
“这是……”
柔弱的姑娘一个闪身,夺过杨嬷嬷身后女侍盘里的匕首,尖刃对准逼迫她的人:
“滚!”
祠堂里沉默了一瞬。
“三姑娘啊三姑娘,哈哈哈哈—”
警惕的目光跟着狂笑的杨嬷嬷,嬷嬷突然停止了笑,眼一横,把一个女侍推在尖刀上,鲜血溅了徐拂衣一身。
轻轻抹去嘴角的鲜血,她凝视着女侍瞪大的眼睛,然后平静地陈述:
“……你也是个疯的。”
徐拂衣抽出匕首,女侍的尸体轰然倒地,腰间的帕子轻飘飘地飞起,盖在死去的女侍脸上。
“三姑娘还真是和之前不一样了。不过您也别白费劲了,要是求求奴婢,奴婢还能让您少受罪。”
虚弱的身体抵不过这些高大女侍的力量,徐拂衣被摁在地上,宛若钢筋的手臂压在她的背上就像压了一座难以撼动的大山。
“马上就要到夫人喝药的时间了,三姑娘,先请您割肉做药引吧。”
杨嬷嬷捡起从徐拂衣手里脱落的匕首,靠近她,一滴一滴的鲜血落下,静悄悄地折磨人。
匕首上鲜艳的红色也许刺激了癫狂得有些不正常的杨嬷嬷,徐拂衣冷静地看着她颤抖的手高高扬起,又迅速落下。
然而,疼痛没有袭来。
“请注意,本书男主已到达。”
徐拂衣脑海里那个把她带到这个世界的声音再次响起。
“砰”得一声,祠堂门被踹开,大片的夕阳余晖映衬一个少年身后,慢悠悠的声音从门外一直传到门内:
“哟,这里可热闹。”
他拎着一把剑,只听得见剑刃在石板地上划过的刺耳,听不见脚步声。
被压在地上的徐拂衣抬眼去看,来人一袭松花色的圆领袍,卷曲的头发高高束起,眉毛微挑,天生一双笑眼弯弯。
杨嬷嬷跪伏在地:“给王爷请安,三姑娘忧心夫人……”
“我让你说话了吗?”
他话音未落,杨嬷嬷庞大的身躯就被利剑横穿而过,挑起她的尸体扔飞到那个死去的女侍身上,震得最上面的牌位“啪”一下,掉在徐拂衣面前。
这就是男主。
徐拂衣想。
回忆起书里对他的描写:“……心中毫无顾忌,天地君亲师,在他眼里都是虚无。一把剑就搞得京城里人心惶惶,生怕被他盯上”。
“你让我帮他成为皇帝?”她轻声发问,“你确定他会是个好皇帝?”
书灵结结巴巴的,半天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大声反驳:“他以后不是这样的!”
“你决定了就行。记得事成之后我的一百三十万,一分都不能少。”
是的,徐拂衣其实是穿书。
书灵精挑细选,选中了她旁边温柔的校花学神,结果一个失误,成了她这个倒霉蛋。
好在书灵答应她,等面前这个人登上皇位,就会给她一笔钱,这笔钱,省着点用,足以让福利院的所有孩子长大考学。
就这样徐拂衣穿成了一本烂尾的大男主争霸文里与她同名的只出场过三章即死的男主未婚妻。
谁杀死了这位男主未婚妻呢?
就是面前这个人,男主,她的未婚夫,李云集。
徐拂衣的下巴被人挑起,耳边传来甜腻得就像是被糖糊住的声音:
“喂,你的眼神叫我很不舒服。”
李云集仔细打量着这个被强塞给她的未婚妻,左看看右看看,哪哪都不满意:
“你就是父皇指给我的未婚妻?”
他的宝贝剑迫不及待地想和这位小姐的细嫩脖子见面。
书灵早就溜之大吉。
徐拂衣挪开他的手,腿被压麻了,她就扶着柱子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同李云集见礼:
“臣女徐拂衣,见过英王殿下。”
“你很不错哎”李云集上下打量她,把剑横在徐拂衣脖子上,凑在她耳边说:“这样吧,我给你留个全尸,你看怎么样?”
他歪着头,目光澄澈,手腕一翻。
反手握住剑刃,血顺着姑娘细细的手腕一滴一滴地滑落:
“不太行啊,王爷,我还不想死,不然,您先听我说的是什么再决定要不要杀了我怎么样?”
李云集嗤笑着扔掉剑,欺身上前,换成他的手禁锢着她的呼吸。
“你最好想清楚了要和本王说什么。”
不理会他的威胁,徐拂衣流着血的手把李云集的马尾绕了几圈,缠在腕上,任由血从他的脖颈滑落,然后轻声说:
“上天派我来帮你,成为帝王。”
馥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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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香萦绕。
“尔敢—”
李云集的怒火充斥着眼睛,手掌不断收紧。
胆大妄为的女子没有挣扎,她的眼睛平静,没有一丝一毫想要祈求他的意思。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书灵在她脑海里疯狂尖叫着:
“你在干什么?!你是疯了吗?”
“不要着急,我只是试探一下他的想法而已,看来,他现在可没什么当帝王的意愿。”
“算了算了,我帮你一次。”
书灵无可奈何的语气回荡在耳边,她再次睁开眼睛,时空在书灵这个掌控者之下定格,眼前的一切流光溢彩。
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
她人还凑在李云集的耳边。
濒临死亡的窒息感叫徐拂衣急促喘息,长久停留的女子气息渐渐侵占了另一个人呼吸的空气。
“您别生气啊,是我说了一句胡话。”
徐拂衣眼神慢慢冷下来,嘴里却说着甜蜜羞涩的情话:
“因为我喜欢王爷啊,我想成为王爷的未婚妻,能死在王爷的手里也算是我的荣幸。”
咦~
李云集像是吃了冷掉的肥油,腻歪的浑身难受,把人推倒在地,反手就将剑刺到柱子上:
“徐三姑娘,你不会以为这样我就能放过你了吧。”
剑刃分毫不差,紧贴在耳边。
“可我是真的喜欢王爷啊。”
徐拂衣眼睛垂下去,余光里的李云集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她就又进了一步,还没等李云集开口斥责,就听到她低声说:
“王爷,肃州的西面,有铁矿。您比我更清楚铁矿的重要性,这就是我的诚意。”
肃州,位于京城西北地区约六百公里,是面对草原王朝的第一道防线,也是英王李云集的封地。
然而,肃州西的铁矿李云集从未听说过,所以,徐拂衣一个闺阁女子是怎么知道的?
这么想的,李云集也这么问了:“你怎么知道?”
拔下耳边的剑,徐拂衣扯过自己的袖子仔仔细细地擦干净,然后递给他:
“我怎么知道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说得是不是真的。王爷,您还是去派人亲自去看看,记得,派您最信任的人去。”
“你最好不是在骗我。”
英王殿下眼看着她的动作,心里总觉得不太舒服。
他一把夺过剑,利剑归鞘,手里不自觉地揪着剑鞘上面的穗子。
“王爷”徐拂衣笑了,“我们来打个赌吧。”
“就赌肃州西的铁矿背后是谁。如果我赢了,我要求以后无论你去哪,我都要跟着。如果我赌输了,婚约我去求陛下解除、还您自由,怎么样?”
李云集嘴角也弯出一个向上的弧度,但他的眼睛却是冷的:
“这个赌注本王不同意。”
“本王想去掉婚约,那是轻而易举,不如就换一个。如果你输了,本王亲自取了你的命,你的头颅会镶嵌在本王的剑鞘上。既能没了婚约,也可以成全你一颗爱慕本王的心。”
“怎么样?”
行啊。
“好啊,我赌上我的命。”
欣然应赌。
“这是信物。”
接过抛来的玉佩,徐拂衣低头系在腰上。
面前有阴影投下来。
她耳边传来李云集疑惑的声音:
“哎,对了,本王怎么感觉你和之前不一样了?”
2. 添一刀?
“有吗?那可能是我浴火重生,灵窍大开,人就变得不一样了。”
轻巧地把问题一带而过,转身推开祠堂的门,身后凝重的檀香蜂涌着冲出祠堂的束缚。
她也不知道这话是否能让人信服。
但是信不信不重要,她还活着就好。
看着人全须全尾出了祠堂,门外闻讯赶来云鬓轻摇、金簪玉钗的貌美妇人的眼神仿佛见了鬼怪,一直游荡在他们二人之间。
这是侯夫人。
绛侯是开国功臣,又与皇家有亲,侯夫人自然是富贵窝娇养出来的人,衣裳首饰随便拿出来一件都比区区一个侯府庶女屋子里的东西加一起还值钱。
徐拂衣挑衅地弯了眼角。
英王刚迈出的脚步一顿,回首挑眉一笑:
“徐夫人,本王刚处理了两个不懂规矩的奴婢,到底是在祠堂,下人们不好进去收拾,不然您亲自去替本王向祖宗赔罪怎么样?”
徐夫人自然不敢违背这个京城有名的疯子,她一步一步挪到祠堂里,刚进门就看到陪伴自己多年的嬷嬷死不瞑目,尖叫一声,晕过去了。
尖叫声传到外面,罪魁祸首只是不屑地嗤笑一声:
“你们家这位夫人怎么这么胆小。”
“等探子从肃州回来之后,你是死是活,就全掌握在你自己手里了。”
夕阳西沉,背后是渐渐沉落的太阳,徐拂衣望进他的眼睛里,说:
“王爷放心,我定然不会叫自己在这场赌局中失了性命。”
“好啊”李云集扛起剑,回首挑眉:“那我就拭目以待。”
日起日落就又是一天,太阳西沉,房间里早早就点上了蜡烛。
待到装扮好一切出门,徐拂衣在正院外拜别了闭门不出的嫡母,登上早就准备好的车马,前往白马寺祈福上香。
白马寺,是李云集前期最重要的转折点,是他从一把有主的刀到见人就砍的刀的开始。
山路崎岖,马车越来越颠簸,等到马车停下来的那一刻,徐拂衣不用书灵提醒都知道:
剧情点到了。
“怎么了?”她问。
听到小姐问,外面随行的侍卫只好哆哆嗦嗦地说前面死了一大片的人。
掀开帘子,冲天的血腥味掩盖了丛林本身的草木香。
通过衣服明显能看出来这是两拨人的鏖战,侍卫服和夜行衣交织在一起。
走两步,就有一个尸体横在地上,有的是一刀割喉,有的是刺中心脏,还有的被一把剑刺穿在一起的两个人。
拎着从侍卫那夺来的剑,她仔细翻看每一个尸体。
一步一步,被鲜血浸染的裙摆沉重,徐拂衣拎着裙角,顺手还会用那些尸体的衣服擦一下剑。
“谁?!”
树叶微动,示意他们噤声,她自己朝着那棵树背后走去。这树大概要四人合抱才能围过来,郁郁葱葱的叶子遮蔽了好大一片山地,属实是一个藏身的好地方。而树的背后确实躺着一个人,他血肉模糊,衣衫褴褛。
就这个样子把他扔到大街上,没有一个人会认出来他就是张扬恣意的英王殿下。
当然,要把他手里这个能表明他身份的剑扔掉。
这次,换成徐拂衣的剑挑起他的下巴。
她仔仔细细地给李云集擦干净脸,接着手帕一扔,徐拂衣站起身。
“噌—”
背对着所有人,徐拂衣狠狠把剑插进李云集的身体里。
“你干什么!”书灵尖声质问。
拔出来,鲜血喷溅,他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我手上的伤还没好,还他一刀怎么了?再说,他伤得重一点,就更离不开我。”踢了一脚昨日还威胁她的人,“放心,他死不了,我怎么着也是个半专业人士。”
叫来人给他搬到马车上,她把擦过手的帕子一扔,轻飘飘的随风一起去了。
马车踏过遍野尸殍,沿着山路一直向上。
进入寺庙前,给李云集换上侍卫的衣服,徐拂衣烧了血衣,把他藏在一只大箱子里,安置在自己的厢房。
睁开第一眼就是模糊的灰色的厢房顶,明显感觉到自己失血过多带来的极度干渴,他忽略胸口处山崩地裂的疼痛,摸向床边放着的茶杯。
“砰”
茶杯摔落在地,最英勇的英王无力地垂着手,只能瞪大眼睛,急促地呼吸甚至带来了阵阵干呕。
厢房外,听着门里的声音,她推开门的手没有停下,径直进去。
“滚!”
“这是我的厢房,你在叫我滚?”
徐拂衣反问。
挣扎着再次将瘫软的右手紧握,然而除了疼痛,他什么都感觉不到。李云集抬头,眼眸低垂,定了好一会儿,才说:
“······抱歉。”
“手没残,敷了药暂时使不上劲而已。你得罪谁了,对你下这么狠的手?”
放下盘子,托起他的右手拆开纱布换药,纱布上鲜血已经黯淡。
把纱布放在蜡烛上点燃,徐拂衣眉眼在烛光的映照下越发清晰,她的手微冷,游移在李云集的眼与唇之间。
没有避开她的手,抬头对上了这双弯弯的眼睛看了很久,他冷不丁地一问:“你为什么救我?我死了,不就没人能威胁你的性命了吗?”
“我这么爱你,怎么会舍得你死呢?”
身一轻,被他一拽摔到榻上,耳边就是李云集热热的呼吸。
“······骗子!”
冷笑一声,他背过身抱着手缩成一团,刚要开口说什么就被捂住嘴。
“嘘——”
门外整齐的脚步声声传来,间或还有女侍阻拦的声音。
推了推李云集,让他藏起来,徐拂衣迅速扯松了衣领,拽过被子,装作一副刚睡醒的样子。
刚掩饰好,门就被敲响。
“这位女客,奉命搜查,请您配合。”
拢了拢衣服,一个春睡初醒的姑娘面含羞恼打开了门:
“你们是谁,奉谁的命到这来的?”
这是一群训练有素的侍卫,各个目光低垂。
“女客恕罪”领头的侍卫朝天作礼,“奉陛下之命,缉拿罪人,还请您配合。”
女侍给徐拂衣披上披风,她揪着带子,侧身让他们进去。
各司其职,每个人既规矩又细致。动过的东西会放回原位,也不会放过每一个可能藏人的角落。
眼看着人接近了李云集藏身的竹箱。
倚在柱子上,徐拂衣慢慢屏住了呼吸,藏起来的匕首滑到袖口。
一切的动作都被箱子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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锁挡住了。
“小姐,这个钥匙?”还是那个领头的侍卫,他佩戴的刀就闪着寒光,抵在铜锁前。
“女儿家的东西你们也要查?”帕子一摔,她厉声质问:“简直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已经够配合了,你们也欺人太甚!”
“不劳烦小姐。”
侍卫踢了一脚箱子。
徐拂衣衣袖里刀隐隐露出来一个锋利的尖端。
竹箱仿若无物,轻飘飘的,一脚就被他踢出去了好远。
收回了紧握的刀,她的眼睛轻轻掠过这位领头侍卫:“怎么样,查够了吗?”
“冒犯小姐了,我们走。”侍卫们依次退出,只剩他留在了最后,离着徐拂衣有一臂距离,轻声说:“小姐,入夜山里凉,您注意关紧窗户。”
她没有说话,转身进了厢房,反手就紧紧地锁上门。
“还活着?”徐拂衣打开竹箱子,里面除了几件衣服就是还很虚弱的李云集。她也不伸手去扶,只看着陪着她做戏的英王殿下自己挣扎着回到床上:
“刚刚那是你的人吧。”
李云集倒也倔强,靠着自己踉跄着回到床上:“有本王的人,怎么,害怕了?”
徐拂衣轻笑一声,抚摸着他苍白的脸,“害怕?王爷,我可还是你的未婚妻,为什么要害怕你的人呢?”
“我可是你未来的妻子,唯一可以和你并肩作战的人,明白吗?”
“徐三姑娘,你有点太放肆了。”
扯开她的手,看了眼特意被领头侍卫留下的一把短剑,然而无力的右手阻碍了李云集用剑威胁徐拂衣的想法。
“一个救命之恩还不能换来英王殿下的以身相许吗?”
“今天晚上,那个你的人要来接你?”
似乎只是随口问一句,并不在意他的回答,她收拾好东西,转身就要走。
“······不是”李云集咳得撕心裂肺,“外面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我的命,三姑娘就忍心看我去送死吗?”
“那我避开给你们谈话的空间。”
徐拂衣一退再退。
他不再说话,自然就有人要懂得:
“行,今天晚上我避开人,去隔壁将就一晚。”
今天上山是为了祈福拜佛,徐拂衣的衣服就选择了月白的这样素雅的颜色。
英王殿下拉住她将要远去的衣角:
“不用避开,你就待在这里。”
“不用避开啊。”挑眉一笑,徐拂衣抽走了他手里的衣角,“我可不敢留在这里听你的事情,万一再像之前一样一把剑就架在我脖子上,我可敌不过你招来的人。”
给他掖了掖被子,说:“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关上门,书灵憋了好久,终于忍不住冒出头:
“他是信任你了吗?”
“不,他没有。这只不过是人在最脆弱的时候潜意识寻求的保护,他并不相信我,也没把我放在心上。”
“这样的情感毫无根基,风一吹,就碎了。”
房间里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传来,徐拂衣无动于衷。
安排给她的厢房在整个寺庙的最高处。从这里,透过郁郁葱葱的丛林,仿佛能一直看到那座最巍峨的皇宫。
“且看吧,今天晚上不会这么轻轻松松就度过。”
3. 添早了
月色正好,厢房的窗户大开,远处的丛林黑压压一片。
鸟叫了两声,左手持剑,李云集侧身藏在窗户旁听着鸟叫,他又等了一会儿,才伸手敲了一段很有规律的声音。
一个身影一闪而过,进到厢房里。
隔壁的窗户也开了一条缝,徐拂衣站在窗前,脑海里默默记着这段旋律。
外面传来隐隐约约的交谈声,她心中念着一句接着一句的经文,手里的念珠不停地转。
她已经听不清隔壁的声音,但也能记得之后他所经历的一切可以用四个字来概括:
“九死一生。”
又传来两声鸟叫,远处的树影摇曳。
呼吸声停滞,她手里的念珠也随之静止,慢慢挪到床边,抽出枕下的匕首。
隔壁交谈的两人也立刻明白,李云集拎着剑,催促那个来接头的人翻窗逃走,他自己则迅速扭动门边的柜子上的一个花瓶,一条狭窄黑暗的密室赫然露出。
但他迈入密室的步伐顿住了。
外面有人哐哐在砸房门。
“是我,开门。”
“出事了?”拎着一个小包袱,隔壁的姑娘冷静地问。
“……对。”
夜色渐深,徐拂衣的脸和月光一样苍白:“我必须和你待在一起。”
李云集还是放她进来了,先把在他眼里柔弱的女子塞进密室,自己则留下来断后。
顺着味找来的刺客只有几个,大概是派他们来的人对自己太有信心。但就这几个人,受了伤的英王也有点勉强。
刀剑交锋的声音不断回响在独自躲在密室里的人耳边。
“······书灵,帮我一个忙。”
她握紧衣袖里的匕首,悄悄靠近了密室的门。
李云集左手持剑,吃力的应付黑衣人,努力寻求突破口,而他无力的右手则背在身后不断收紧又放开,解决了几个蒙着面的黑衣人的代价就是他身上被划了一道一道的伤口和黑色侍卫服上滴落的血。
解决了一个想往密室方向跑的黑衣人,刚转身,就看到举起的剑上映照着另一道寒光。
一回头,已经来不及了,刀离他的脖子只有一指距离,用尽全力,手里的长剑向黑衣人刺去。
死,也必须再带一个。
李云集的长剑没有刺中黑衣人,黑衣人的刀也没能在他的脖子上留下伤痕。
轰然倒向剑刃倾倒的黑衣人身后露出了一个瘦弱的身影。
她举着刀,月白色的素衣染上了黑衣人的鲜血,徐拂衣抬手抹去溅上眼角的红色,嘴角弯了弯:
“我早就说过了,英王殿下,我是可以和你一起并肩作战的。”
“······是,我相信了。”
李云集目光灼灼:
“我们是可以并肩作战的。”
有了徐拂衣这个开外挂的,很快,他们两个就并肩解决了这几个黑衣人,迅速钻进密室。
角落里有一个格格不入的花瓶,一进去李云集就伸手把花瓶推下在地。
“啪!”
破碎的声音回荡,与此同时,门外的放着的花瓶因为突然失去的底座也碎在满是尸体的地上。
密室的门被彻底封住,昏暗的空间里只听得到两个气喘吁吁的声音。
徐拂衣点燃从房间里顺的烛台,跳跃的烛火晃动,勉强照亮了他们的脸。
过了好一会儿,李云集似乎想问什么,嘴张了好几次,最后只是问:“你的女侍呢?”
“我怕今天晚上你们接头不方便,就找理由让她们另寻了地方住。”
沉默了很久,他又问:“那你······”
“你到底想问什么呢?”
她托着腮看他。
轻咳两声,还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李云集就把自己的剑鞘扔给她:“这个给你,算作我们赌约新的信物。”
“那个玉佩呢,还我。”
“哦~”往后一倚,徐拂衣问:“这信物还能换吗?王爷,有点草率了。”
“我说能换就······”
拉住她的衣袖,话说一半,整个人眼前一黑,头一栽,晕了过去。
倒在怀里的身体微凉,如果不是他的胸膛还有起伏,差点就让徐拂衣以为怀里抱了个死人。
“李云集,李云集!”拍拍他的脸,她一声又一声叫着他的名字,人还是没有反应,就一只手翻开他的眼皮,让烛光照进他放大的瞳孔。
晕过去了。
把他放平在地,身上的血还在汩汩往外流,就这样盯着看了很久,久到书灵都忍不住出声提醒,生怕她再给李云集来上一剑。
“宿主?!”
“他伤得太重了。”
跪坐在他面前,徐拂衣的手贴在了他额头,凉凉的触感让李云集即使昏迷也下意识地仰起头跟随她的手:“他死了,我的任务是不是就失败了?钱我也拿不到了?”
“是的。”
徐拂衣抬手想撕一块干净的布包扎,一摸,手上湿漉漉的,他的衣服早就被血浸透了。
低垂着头,她说:“我们现在是合作了吧。”
烛光下脸上光与暗交织,书灵想去探知这个人内心真正的想法,然而感知出来的内心是一片平静。
寂静了片刻,地上的伤患呼吸时而急促时而停滞。
徐拂衣不过就等了一会儿,如愿听见它说:“我要怎么帮你。”
这是书灵的妥协。
“退烧药和金疮药,给我。”
没要绷带,敷上金疮药后,她干净利落地撕了自己身上比较干净的内衬给李云集包扎。
掰开他的嘴,喂下一丸药。
不知道书灵从哪搞来的特效药,刚才额头摸着已经不烫了,人看着也不是一副白里透着青,随时能死一死的样子了。
想要。
“宿主,你在想这个药吗?”书灵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响起,颇有点小心翼翼的意味。
“不止。”
徐拂衣在地上虚虚地画着一个又一个圆圈:“我还在懊恼,我错估了形式。”
大纲中对这场刺杀并没有着墨过多,她自然也以为李云集足够应付,所以由着自己性子报复他之前带来的伤害,是她大意了,最后还要依赖书灵的力量。
密室里面昼夜难辨,只有饥饿的腹鸣声告诉她时间在流逝。
扶着墙壁站起来,她只觉得眼前一片昏暗,长时间不进食带来的还有酸软的手脚和杂乱的心跳。
李云集看着是没生命危险了,但一时半会儿估计还醒不过来。
四处敲了敲,徐拂衣贴着墙壁仔细辨别声音,很快,她就发现正对着她的一面墙听起来后面像是空心的。
掏出匕首,对准中间用劲凿下去。
从凿出来的洞可以窥见墙壁背后无尽的、令人畏惧的黑暗,她定定地站在原地,凝视着黑暗:
“除了这面墙,其他都是死路,对吗?”
书灵没有说话,她自己一个人默默地沿着凿出来的洞继续挖掘。
匕首钝了就换长剑,空手握着白刃继续凿,手掌心的血顺着墙壁往下流,就这样墙壁上才出现一个能容一人通过的洞。
给自己手缠上绷带,徐拂衣从包袱里掏出一块饼。这种干粮的口感属实是不算好,她就掰成一小块一小块就着水往嘴里硬塞。
李云集虽然尚未及冠,人看着也瘦弱,但毕竟是在战场厮杀的少年将军,身上都是肌肉,她自己根本背不动。
但也不能把他就这样留在这里,徐拂衣撕了布条把他捆在背后,就这么耷拉着两条腿拖着走。
火光跨过墙壁照亮了另一边的黑暗,烛台移动,背后也陷入一片漆黑。
积了厚厚一层的灰尘随着她的动作飞扬,掩住口鼻,举着烛火小心观察四周。
“砰!”
不知道走了多远,她脚底下好像踢到了什么东西。
嘶——
烛光轻晃。
那是一具白骨,阴森森的,眼睛的位置上幽幽的两个窟窿盯着她。
深呼吸几口,徐拂衣才感觉自己心跳慢慢恢复正常,她举着光想继续走,却突然看见白骨旁边有一点黄色的光。
捡起来一看,是铜钱,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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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新朝的半两铜钱,朝廷新发行使用,现在已经生锈了。
给亡魂念了往生咒,她就继续往前走。
刚要走,又转回去,挑了股骨拿在手里探路,最靠心脏的肋骨则被她系在腰间预备出去后给他挑个地方埋了。
做完一切,徐拂衣才又摸着墙壁坚定地走向黑暗。
这是一条不见尽头的道路,寂静与黑暗是这条路唯二的特征。
走了没多久就听到背后似乎有人叫她的名字。
那声音很虚,连绵不绝,在阴森的密道里就像是鬼魅故事里总爱喊人名字的恶魂。
“你醒了。”
徐拂衣解开布带,身后的人没有了支撑,直接结结实实地滑坐到地上。
“咳咳咳”
李云集咳得前仰后合,就差把心肺都一起咳出来,刚想扶着墙站起来,结果不知道为什么小腿钻心得痛,脚一软,又直挺挺的跪在地上,还不小心打翻了烛台。
火折子点燃了从包袱里翻出一根新的蜡烛,举着灯,徐拂衣朝他伸出手:
“起来吧。”
光在少女枯黄的发丝上跳舞,搭上手重新站起来,李云集低着头,对上她的眼睛,怔怔地盯着看。
她问:“这里的出口你知道吗?”
赶紧转头去观察四周的情况,他渐渐换上了凝重的脸色。
“这是什么地方?”
“你推我进去的那间密室后面的通道。”
“怎么可能?!”李云集瞪大眼睛,“这绝对不是通道。”
沿着墙壁一点一点摸过去,空无一物的触感提醒着,这里不是他熟悉的那个密道。
“我骗你做什么?你也找不到这条密道的出口吗?”徐拂衣表面还是镇定着,心里在问书灵:“如果我们被困死在这里会怎么样?”
“那你们俩都会死,钱你也拿不到。”
看来再回溯时空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徐拂衣想。
身体摇晃着,直到现在,李云集才真正相信是他身边的人想要他的性命,是他最信任的人想要他的命。
那间密室之后应该连接的是另一个通道,现在密室之后变成了这个没有留下出口的通道。
他宁愿自己不知道想要他命的究竟是谁。
“这条通道,没有出口。”
沉默,死亡般的沉默降临。
“怎么不说话了?”徐拂衣累了,她把白骨好好地安放在一边,坐在地上,仰头看向李云集,“你觉得我们要死了?”
李云集难得有些迷茫:
“你不生气吗?”
“生气什么?”
“你不后悔吗?”
“生气你把我带入这样的境地?后悔我救了你?”她认真地想了想,说:“再给我一次机会,英王殿下,我确实不会救你,因为我害怕这样的险境。但是,那是假设。”
“我既然做了选择就不会后悔,我还是那句话,我可以和你并肩作战。”
面前的女子还是那副柔弱的模样,应该是营养不良,看起来风一飘她也就能跟着走,但她的眼神坚定地就像是石头。
李云集觉得他也累了,坐在地上,身一歪,头就搁在徐拂衣的腿上,枕着她的手:
“我决定不杀你了。”
“那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
咬牙切齿:
“你压着我手上的伤了!”
罪魁祸首缩在角落,看她咬着布条重新给自己包扎,手法干净利落,就问:“你怎么会这个?”
“以前会,刚还在你身上试验了一下。”
徐拂衣好心把他身上的布条照亮:“怎么样?绑得漂亮吧。”
还以为是她以前经常在她那个嫡母手下受伤才熟能生巧,又联想到昨天见面时候的场景,明明两个人还只是有着既定婚姻关系的陌生人,李云集还是觉得心有愧疚:
“你绑得很好看,还有……抱歉。”
不知道他脑补了些什么,徐拂衣说:
“好了,别搞得这么伤感。我们死不了。”
“通道里面还有出口。”
4. 你要抛下我吗?
“你发现了什么?”
时空似乎都凝滞了,随风而舞动的火苗活泼而生动,她轻声说:“你看。”
呼吸都在此刻停滞了。
“这里有风。”
有风,还是带着点潮气的风,不然那枚铜钱、那具尸骨不会腐坏得这样快。虽然不能代表有出口,但至少代表了有缝隙,也就意味着有出路,就或许还能活命。
这是一面和其他地方完全不一样的墙,墙下面堆着大大小小的石头,石头上没什么泥,最上面的石头上甚至连灰尘都不怎么有,想来是风吹散了经年的尘埃。
徐拂衣捡了一块趁手的石头,刚要砸就被李云集夺过去。
“你手上有伤,我来。”
“我就只伤了一只手,又不是都废了。”
又挑了一块石头:
“现在这个时候没空计较这些了,赶紧干活吧。”
看着对方手里换了更大的工具,李云集感觉右手已经能使上劲了,直接选择双手上阵,较劲似的,和人家姑娘攀比起来。
两个伤患较着劲,干一会儿,喘一会儿,再歇一会儿。等终于看见了点曙光,已经是手着扶墙、气喘吁吁,累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额头上已经累出了薄薄的一层汗,徐拂衣捻着袖子最里面还干净的一小块地方拭汗,咬着牙,攥紧石头来了最后一击。
碎石掉落,两人闪身一侧。
飞扬的泥土溅到眼睛里,酸涩的泪水落下,泪眼朦胧中,她看到对面的密室里幽幽的烛光忽然亮起。
又来了一阵妖风,吹灭了地上的烛台。
和李云集对视一眼,先捡一块石头扔进去,等了一下,没什么动静,刚要进去,就听到似乎有什么“咔哒咔哒”的声音。
利刃破空的声音格外清晰。
“小心!”
利箭的尖端停在徐拂衣的眼前,这一瞬间她感觉自己的心跳慢慢从平静变得喧嚣,一下又一下用力地跳动。
“我没事。”
手一松,紧握的箭坠落在地,她抬头,镇静地说:
“还好,这里的机关应该是长久不用,出箭的速度都钝了。”
李云集捡起地上的箭支仔细查看,他眼神有点湿漉漉的,嘴唇颤抖,但只是说:“走,进去看看。”
徐拂衣默默地把他外露的情绪都记在心里。
两人背靠着背,侧着身体迈入密室,黑暗里只有前方幽冷的光和温热的背后。
静悄悄的,一片寂静。
刚要摸到蜡烛边上,突然巨大一声轰鸣。
“怎么了?”
“······没事。”
明明被撞到的腿还隐隐得痛着,李云集先找火折子点燃了放在角落里的两三个烛台。
这是一间兵器陈列室。
琳琅满目的兵器,刀、剑、锤,还有几样徐拂衣连认识都不认识的,就这样,陈列在密室的四周。
“哪来的这么多兵器。”
李云集没说话,他追查的失踪军械,在此刻就这样展露在他面前。
“这么大量的兵器,想必是有心人藏在这里的。”
有心人,被她特意加重了读音。
她的话,在耳边不断重复。
拎起一把刀,指着徐拂衣,看着她的眼睛,最后猛地把刀插到地上,果然是好刀,寒光毕现、削铁如泥,恰如此刻锋芒毕露的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是来追查这批军械的吧。”徐拂衣转到他面前,“我猜你知道是谁把这批军械藏到这里的,也知道是谁想杀你,对吗?”
对,她说得全对。
李云集侧过头,满心的惶惶不安几乎要从他眼底奔涌而出:
“闭嘴,我不知道,本王不知道!”
“他要杀你,要你死,如果不是我救了你,现在英王就该发丧了。你,明白吗?”
她的声音突然软下去,就这么在他耳边厮磨:“那个人是不会放过你的,也不会放过我,你想宽恕他,他会宽恕我们吗?”
“滚!”
一双手攥住她的脖子,李云集的一路拖着她摁在墙上,恶狠狠地问:
“谁给你的胆子来挑拨我和皇兄之间的关系,说,是谁派你来的!”
呵。
“啪!”
一巴掌甩在了他脸上。
“啪!”
徐拂衣又甩了一巴掌:
“清醒了吗?”
一边脸一个红掌印,颇为对称。
“······”
“对不起。”
她的眼神很冷:
“你看我身上的伤,我凭什么要去体谅你们之间的兄弟情。”
“我就是一个睚眦必报的恶人。李云集,你最好祈祷我死在这里面,但凡我活着出去,你就别想替你的皇兄隐瞒罪行。”
“男主重情重义,他不会让你活着出去的,宿主你这招并不高明。”
“闭嘴,你真的很蠢。”
徐拂衣单方面关闭了和书灵通话的通道。
李云集看着她裸露的脖子,最后伸手一勾,把人摁在怀里,一只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怎么,你想杀我?”
反手勾起一把刀,抵在他的心口,逼得人步步后退:
“来啊,杀了我。”
后背抵上中央长长的石桌,翻身将徐拂衣压在身下,忽视掉能取走他性命的刀:“皇兄不会伤害我,你这些话,本王就当作没听过,下次再让我听见,别怪我心狠手辣。”
弓腰,腿往上一顶,转身就要跑。
李云集反应也很快,立刻把她拽回。
你来我往,过了好几招。
大概是扯到伤口了,一阵钻心的痛化作额头上的汗珠,还黏住了从头顶飘下来的灰尘。
不对。
同时抬头,往上面看去,一个铁笼坠下,已经来不及闪躲,两人就像是翁中的鳖被捉了个正正好好。
两个身体在狭窄的牢笼里紧紧贴在一起,几乎没有活动的空间。
铁笼不算轻,单纯靠顶、靠掰都很难出去,于是不约而同的,拿着手上的武器,对着铁杆边缘的土一阵刨。
许是刚才闹得不甚愉快,没一个人说话,安静地只能听见泥土翻动的声音。
手扶着铁杆,喘了两口气,徐拂衣刚要继续,不经意间地抬头,一个三角形的黑脑袋吊在她头上,极亮的眼睛正对着她,泛着诡异的光的黑斑纹尾巴绕在她手边。
“嘶嘶~”
它张开嘴巴,露出两颗尖尖的牙。
这是一条有剧毒的蛇。
握紧匕首,冷静地和蛇对视,她另一只手慢慢背过去,拽着李云集的衣服。
他也听到了蛇的嘶鸣。
但他不能动。
因为铁笼里面太过狭窄,但凡动一下,激怒这条蛇,一旦它暴起,那么他们几乎没有任何全身而退的可能。
徐拂衣尝试着挪动,蛇的脑袋就和锁定了她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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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高高扬起,紧跟着她的动作。
腥臭味一阵一阵地钻进鼻子里,它是吃生肉的,还是经常吃,必定是有人喂养它。
强忍住呕吐的欲望,大着胆子向蛇的方向靠近了一步。
蛇游动它长长的身躯,吐着猩红的信子,猛地弓起身扑过来。
往后一仰,背后有一只手托着她往旁边一撇。
剑鞘滑过它的毒牙,狠狠插进喉咙里,徐拂衣另一只手握着匕首砍下它的脑袋。
还有一把长剑从侧面猛地刺穿蛇的七寸。
蛇头掉落在眼前,劫后余生中她才终于慢慢恢复了正常的呼吸,双腿一软,靠在剧烈喘气的李云集身上。
他问:“你也怕蛇?”
“这不是很明显吗?”
她想起了那些年在福利院明明怕蛇,却还要硬装着自己不怕,来逼退那些天真的可恶的同龄小孩的日子:
“我好几次差点死在它身上。”
“别怕。”
那蛇的尸身还在旁边,李云集重新握住剑,指着被砍断的七寸:
“你下次就找准这个地方······”
“我知道。”
徐拂衣拨弄蛇头:“但是,打蛇只打七寸是不够的,难保它最后不会再咬你一口,最好连着头一起砍下来,斩草也除根。”
“还记得那个赌约吗?王爷,我现在想换一个。如果我赌赢了,可不可以让我成为你的王妃。”
“不行,不可以。”
他停了好一会儿,还是拒绝了。
没有去问为什么,徐拂衣伸出手。
“滴嗒”一声。
一颗水珠正好掉落在她手里。
她感觉有点累了,但还是笑了一下,说:“你看,我们找到出去的路了。”
“嗯。”
“我们找到出去的路了。”
牢笼的边角上方,有一个小洞,看大小,应该是特意留给刚死的那条蛇进出的洞口。
把栏杆的一边下面挖了一条约十公分的长沟,两双手用力一推,另一边的杆底下就翘起来了一道勉强能供人钻出去的缝。
先后钻出去,把泥土回填回去,沿着栏杆攀到最高点,那个洞口离他们约二尺,徐拂衣抓着脚底下的杆子半蹲着:
“把你的剑给我。”
接过佩剑,直接就往上面捅,上面是硬的,不是纯泥土,里面还掺着一些小石子。
心神一松,脚下一个没注意,滑了一下。
“嘶——”
拒绝他的搀扶:“我脚扭着了。”
“把那个鞭子拿来,再搬两个箱子。”
李云集翻身跳下去,把她要的东西都挪过来,马尾黏在布满汗水的脸侧,实在是狼狈。
徐拂衣和他也差不了多少,汗水大颗大颗地往外涌,沿着边角用绳子咬着牙把箱子拉上来,用力过猛,身体一直往后倾。
轻巧的脚步声落地,一双手轻轻托住了她的后背。
长舒一口气,让开位置给他。
两个箱子摞在一起。
“躲开!”
接连的碎石砸下来。
李云集用力破开那个小洞,徐拂衣也没有独自躲在旁边,而是爬到了牢笼的另一边,死死地压住。
“你先上去。”
月光洒落,慢慢充斥着密室,沐浴在光下,她轻声说:“我没什么力气了,你先去,再拉我上去。”
“王爷,你上去之后,会抛下我吗?”
5. 你回来了啊
“毕竟我想去告发你的兄长不是吗?”
李云集停下来,手腕轻轻翻动,寒光一现。
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风吹动,春夜微凉,带来的是黏在身上的寒冷,挺直的背松解下来,他转身一剑挂在墙壁上,头也不回地往上去。
轻轻摸着自己的脖子,徐拂衣知道,她算是劫后余生。
刚才他又想杀了她。
“他放弃你了。你最好自救,如果死在这里,我也会放弃你。到时候不仅钱拿不到,你也会被法则抹杀。”
书灵的声音冰冷而机械。
放弃吗?
“虽然你的想法有一定的可能,不过,他现在还不会放弃我,不然刚才那把剑就该架在我的脖子上了。”
书灵不再说话。
此刻,独留在这,凝结的露珠顺着草叶滴落在密室里。
“嘀嗒,嘀嗒滴嗒······”
越来越多的露珠坠落的声音轰鸣,盖住了徐拂衣的心跳,也浸湿了坐在洞口不远处的李云集的衣角。
他找了一根藤蔓,上面细小的茸刺被他削了干净,断口的地方就像是身上流淌的鲜血,在月色之下是阴翳的红。
看着面前逐渐下垂的红色,她仰头:
“你回来救我了。”
“对。”
李云集直直地看着前方,脸上在找藤蔓的时候被划了两下,疼得心里火辣辣的:
“我们赌约的胜负还未分晓,你不能死。”
把藤蔓勒得很紧,随着身体的上升,徐拂衣尽力保持着平衡。
月亮在她的面前上升。
连同月亮之下的人,都像是她那些年为自己幻想过很多次的场景,恍若梦中。
“其实你说得也有道理,书灵,我承认我太冒进了。但是还好,结果是好的。”
瘦弱的身体在寒风下轻轻颤抖。
“冷吗?”
犹豫着站在风口,李云集尽量给坐在树下的她挡风。
“不,我疼,脚疼。”
徐拂衣侧着身体,拽他坐下来:
“谢谢你,选择来救我。”
“不用谢。”
顺着她的动作坐下来,先去看她的脚踝:
“是扭到了。”
骨头声响,归位后就只剩下皮肉上涨涨的酸痛。
伴随着不知名的虫子叫声,李云集连呼吸都是平稳而有力,听他说:
“我现在不会杀你,但是我会看着你,会派人盯着你的一举一动。”
“徐三姑娘,不要去可以吗?”
他的眼睛里,此刻甚至有着哀求。
他又在为什么而哀求呢?
是不想杀了她,还是怕她去揭发他的兄长呢?
天空的颜色慢慢从如墨般的黑褪成了蓝色,徐拂衣许久不说话,最后也没给他一个答案,只是说:
“你看,天亮了。”
天亮了,夜风也就没这么大了,先后站起来。
“哎,等一下。”
李云集跟着她顿住了脚步。
细细的风中传来细细的呼救声。
没有回头去看,都在往前走,但是拖着病体的脚步却越来越重。
是徐拂衣先停了下来:
“你想去救人?”
看着她的眼睛,李云集长叹了一口气,有些犹豫:“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去看看什么情况。”
“你不怕我跑了?”
看着他徘徊的眼神,攀上绕着树干的藤蔓,轻声说:“我和你一起。”
雾气渐浓,脚步踩在枯枝烂叶的声音轻轻。越往发出声音的地方走,求救的声音反而越弱,偶尔来一蔫蔫的响声,冲破薄雾,碎在耳边。
徐拂衣扬声:“谁?!”
求救的声音猛一顿,立刻嘶哑地喊叫起来:
“救命啊,救命!”
声音就在下边。
拽着沿途的灌丛往上走,一踩下去湿湿的泥土就扒在脚上,再跟着声音转个弯,一个陡坡就在雾气中显现。
往底下一看,这其实是个小山谷,只不过两边的坡地犹如刀削一般几乎垂直,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个悬崖。
她站在悬崖边,一阵风往上冲,吹得衣袍翻飞。
“你过来!”
李云集把她拽回来,“不要站得这么近,你脚下的那块地很有可能是松动的。”
她当然知道,徐拂衣反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怎么知道的?
“跟着军队打仗,经验就积累出来了。”
面对面,仗着对方看不懂,不同的眼睛里有着相似的情绪蔓延。
捡了一块石头,她在李云集的目光中踏在了相对安全的地方上,问底下的人:
“你在哪边?”
下面人回:“我在这——!”
手一松,石头滚落陡坡。
仔细听声音的方向,他说:“往东,要再往东一点。”
李云集带着藤蔓又往东找了一棵树缠上,打了一个不怎么常见的结。
摁下徐拂衣把藤蔓往自己腰上缠的动作:“我下去。”
不知善恶的求救者,未知的环境······
她能想到的危险他也知道,最重要的还有一点:性命的一半,交到了留在上面的人手里。
但是,人是他要救的,所以危险的事应该他来承担。
徐拂衣凝视着他的坚定,仿佛透过外表感受到了一个割裂的灵魂:明明视人命如草芥,却要救一个陌生人的性命,这又是什么道理。
他顺着藤蔓去救人。
又来了一阵风,吹得藤蔓飘起,刚刚下去救人的,已经丢弃了它的束缚,独自去做别人的神明。
她知道李云集已经把他生的一半希望交给她了。
拿着匕首,守在拴着藤蔓的树前。
这棵树选得极好,又粗又壮,枝叶繁茂。在这样高的陡坡上能给徐拂衣一个接近温暖的错觉。
她几次三番触摸到树的边缘,又贪恋这样温柔而返回。
“书灵,我好像知道为什么这本书的后期会有这么多人愿意追随他了。”
他对人心有一种近乎本能的抚触。
藤蔓太短,支撑不了他去救人。
“你还在吗?!”
“在,在······”
咬咬牙,往斜下方一看,连续几个树枝遮掩的地方有一个隐约的身影紧缩着。
松开手,转而去攀扯附在岩壁上的树枝。
步步下滑,谷风抵触这个入侵者,几次叫他险些踩空。
他看到那个求救者了。粗布麻衣,但还算完整,精神状态看起来也还好,就是面色苍白,想来是吹了很久的风冻得。怎么看都是他更惨,但是偏偏救人的是这个更惨的人。
“拉着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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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那人的目光追随着从天而降仿若天神一般的李云集,在飘忽迷茫的那一瞬间向上瞟了一眼。
沿途被锋利的石头狠狠地划了几道痕子,这样密布伤痕的手来救人,被握住,然后狠狠拉下来坠落。
他反应迅速,一只手握住匕首死死地插进岩壁上,下滑了好几尺才停下来,来不及平复心情,高声大喊。
山中雾气渐浓,一片叶子飘啊飘,从谷中而来,伴随着一声呐喊,落在徐拂衣的头上。
“徐拂衣,快把藤蔓收上去,快!”
绝对不能让他顺着上去。
叶子滑落在泥土里,她握住藤蔓,并没有想象中生命的重量。
“李云集······”
那截救命稻草往上窜到他们够不到的地方。
他嘴角扬起一个被冷风吹得有点僵硬的弧度:
“想让我死,你还不够格。”
岩壁上的每一个凹凸都可以成为他的落脚地。
在那人惊恐而慌张的动作中,刀刃插进作乱者的血肉。
血液滴在李云集的脸上,他抽出刀,插在岩壁上,头也不回的往上走。
“爷爷,爷爷,求您,刚才是我鬼迷心窍!”
身后传来瘦弱得像只猴一样的男人痛呼,眼见着他是真的想丢下他不管了,着急得求爷爷告奶奶,如果不是还在悬崖上,差点就给李云集跪下了。
闭耳不听,他够到了藤蔓的边缘。
“松手!”
鸟雀惊飞,徐拂衣冲到崖边:
“李云集!”
他把藤蔓绕在手上吊着,腿还被另一个人紧紧扒着。
两条腿倒腾着,像是想要把那个人踢下去。
青筋凸起:
“你快点松手,我裤子要被你扒掉了!”
不合时宜地勾起嘴角:“你就让他拽着呗,等裤子掉了,他不也就掉下去了吗?”
“你还笑。”
瘦猴死扒着不撒手,连用刀威胁他也不松。
两人僵持太久。
藤蔓抽条似地越来越长,在树下凸出的岩石上一点一点变细。
徐拂衣飞扑过去,拽住断开的藤蔓。
两个人的体重拉着她不断靠近悬崖,身体在地上摩擦的热气灼烧着皮肤。
四尺,三尺,一尺——
不断叩问自己要不要松手,到最后还是任由自己将要坠入崖底。
呼,呼······
急促的呼吸着,还好,没下去,有一块石头抵住了她不断滑动的身体。
瘦弱的身躯不知怎么爆发出了那样大的力量,徐拂衣只感觉一股热气往脑门上冲,咬着牙,愣是凭着这股气,撑住了两个人的性命。
“徐拂衣,松手,你快松手!”
“不能松,她松了我怎么办?”
也许是让书灵帮她增加体力的时效还没过,竟然还能回他:
“你······快点······上来。”
李云集带着两个人的重量往上爬,一步也不敢停。
两个人都在努力,就连那个瘦猴都不敢添乱,生怕一个不小心,上面的姑奶奶松手或是下面的爷爷给他一刀。
但是石头要撑不住了。
石头翘起一个边角,眼看着就要腾翻,从崖壁下伸出一只手。
李云集脸上脏脏的,看着她的眼睛却是亮亮的:
“我上来了。”
6. 死讯
双手一撑,他满身狼藉地站在面前,其实她也好不到哪去,水雾拂过滚烫的身躯,到处都是火辣辣的。
她站起来,轻声说:
“是啊,我们活下来了。”
步步后退。
目光避开他,落在那个翘着条腿费劲翻上来的瘦猴身上:
“你想怎么处理他?”
“自然是杀之。”
毫不犹豫。
那瘦猴听了转身就要跑,腿还没倒腾明白,突然一个踉跄栽在地上,头顶就被李云集的靴子踩着。
冷静地收回绊他那只脚,徐拂衣轻笑一声:
“那你下去救他一趟,岂不是白费了功夫。”
她的话就像刚才悬崖底下的风,看起来平淡无波,只有风自己才知道它蕴含着多大的破坏力量。
“下去了一遭,才知道这人不值得救。”
捡起断掉的藤蔓,给瘦猴绑了个结结实实。
瘦猴抖成个筛子,身体在地上蠕动着,跟个虫似的,一脚就能踩死。
“爷爷,奶奶,您大人有大量,放······”
话没说完,就被徐拂衣塞了一块布进去堵住了嘴:
“你说得也有点道理,把剑给我。”
她亲自持剑,剑的尖端在瘦猴的脖子上轻轻比划着。
瘦猴感觉自己心跳得越来越快,“咚咚”响。寒光闪过,他跟着觉得自己脖颈一凉。
过了好一会儿,耳边风“呼呼”的声音还清晰着。
他悄咪咪地睁开眼睛一看,那奶奶收回了剑,背对着他和刚才那位爷爷面对面。
李云集的手握上了剑柄。
他就像身边的雾,本质和冰一样都是水汽,偏偏柔和得一吹就散。
怎么能在被亲手救下的人背叛后,他还想要让人活命呢?
他明明不是一个大善人。
剑刃没有再一次染上鲜血,徐拂衣把它插在土地里,迎风而立。
她说:
“不杀了,留着他一条命。看他这样,应该就是附近的人,让他带着我们去先找个落脚的地方。”
突然就冷了下来。
瘦猴在地上快扭成了一条蛆:
“呜······呜呜,呜呜,呜······”
“你瞎叫唤个什么。”
脚踩上捂住他嘴的布条,一扯就掉了下来。李云集蹲下来举着匕首比划来比划去:
“听到吗?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了吗?”
“清楚,清楚,您,您可悠着点······我家就在半山腰,不远,离这不远······”
他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往东边一指。
俯视丛林,一层一层的树冠重叠着,怎么也看不到尽头。从密室出来后,为了救人,他们是一路向上走,如果这个瘦猴的话保真,想必他们出来的位置就在半山腰附近。
离开前,徐拂衣在树底下朝着阳光的方向,挖了一个小坑,李云集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但也过来帮忙。
她把一直带在身上的肋骨,连同那根股骨一同安置在挖好的小坑里。
又扒了瘦猴的一件外衣,连同那枚铜钱和身上的玉佩一起埋了。
“为了活命,擅自动了你的尸骨,这个地方不算好,你将就一下。下辈子投个好胎,别遇上我。”
瘦猴带路,他们往半山腰走。
半山腰,可不是一个安家的好地方。
心里转悠了几圈,一个没注意脚底下的湿泥,差点让她滑了一跤,即便是及时扶住了旁边的树枝,但刚好没多久的脚踝还是又开始隐隐作痛。
旁边无声无息地伸过来一只手。
“不用你扶。”
眼看着她把最底下的裙边割了一圈扔掉,摸着树枝走。
李云集伸出的手还停留在原地,只是渐渐握成了拳。
突然手上一湿。
他颇有点不敢置信,抬头一看,一只鸟展翅盘旋,显然,他手上白白的、软塌塌的污秽就是对方赠与的“礼物”。
就算是在战场上,顶着个皇帝儿子名号的英王殿下也没经历过这种心理攻击。
徐拂衣回头,他颤颤巍巍地翘着手,又气又急,如果不是手边没有弓箭,她毫不怀疑那只鸟很快就不能在天上飞得那样嚣张。
轻飘飘的,一截布飞过来。
他连忙把手在布上蹭了几下,犹豫了一下,还是往离他远远的姑娘身边去凑:
“······刚才不是不让你出气。”
“他这个人出现在这里太可疑了,我就是想先问清楚再处理了他。”
“我知道他可疑。”
“为什么不和我说清楚呢?你说了我难道会不配合你吗?”
她侧着身,脸上被树叶分割成一片一片的阳光笼罩,明暗各半,语气轻飘飘的,像是头顶落下来的树叶:
“想获得你的信任这么难啊”
徐拂衣忽然一笑:“离我远点,英王殿下,我可是会背叛你的女子。”
李云集一双脚就像陷入了泥泞之中,怎么拔都走不动,眼睁睁地看着人家走远。
似乎有乌鸦一声叫,远远地很凄凉。
一路上没人再说话。
越走,瘦猴走得越慢,一步恨不得分成三步走。
“你,想,干什么?”
剑柄抵在瘦猴的胸口,他阴森森地问。
明明天已经大亮,瘦猴还是打了个寒颤:
“爷,爷,没,没想干什么······”
一双手突然袭来,那瘦猴不知道什么时候磨破了拴着他的藤蔓,还藏着一块薄薄的石片架在李云集脖子上,抖成了筛子还壮着胆向徐拂衣叫唤:
“你,你后退啊,不然,我就杀了他!”
轮不到徐三姑娘出手,英王殿下把他威胁的手一拽,瘦瘦的身体直接起飞就被压在地上。
“谁在哪!”
徐拂衣猛地转头,朝着树后厉声道。
草丛婆娑,影子微动,一个人头怯生生地冒出来:
“求你们别杀我阿父,别杀他······”
深吸一口气,她拽着李云集掉了个头,确保他什么都看不到后,解开外衣,拿着匕首靠近了那个女孩子。
那个女孩子不过十一二岁的样子,长得很标志,全身上下只披了一短衣,裸露出的大片皮肤是苍白的病色。
披衫盖在那女孩子身上。
“你是他的女儿?”
她的眼睛稚嫩得就像是五六岁的孩童。
“对,我是阿父的女儿。”
徐拂衣刚要说什么,被李云集踩在脚底下的瘦猴就一连串地开始求饶:
“小姐!小姐······奶奶,求您,放了我闺女······”
“我对不起你们,我就是那狗,您就当被我咬了一口······”
她把瘦猴从地上薅起来,压在女孩面前:
“看清楚了吗?确定他是你阿父。”
女孩不知所以,点点头,嘴一瘪,马上就要哭出来,和当年福利院里犯了错被骂的孩子一个样。
这孩子,不太对劲啊。
踢了一下瘦猴:“把你女儿扶起来。”
刚要往前走两步,走不动,袖子被人拽着,李云集还是背对着她,像是受了风寒,有点鼻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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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转过来了吗?”
徐拂衣身上只剩下撕了小半的间裙,盖裆也撕了不少拿来当绷带。
露出洁白的皮肤上是遍布的红紫伤痕。
李云集眼睛直往地上瞄,又脱下外衣想给她披上。
“你······穿上吧,小心着凉。”
强硬塞到她手里,结果衣服勾到了她的匕首。
“撕拉”一声。
半块布在他手里留着,剩下半块布挂在匕首上面迎风飘扬。
断得清清楚楚,毫无半点藕断丝连的意味。
一双手出现在他低垂的眼眸中,徐拂衣把断开的地方系了个结:
“你自己穿着吧。”
坏掉的衣服重新披在他身上,特别像乞丐装,破破烂烂的,只有周身的气质看起来还像是个王。
他闻到了淡淡的甜味,那是桃花的香。
几株野桃开了满树的粉白色的花,就像涌动的心潮,一眼过去都是鲜活的。
不远不近地缀在瘦猴父女身后。
走了两步路,就看到有一个简陋的草屋,外圈扎着高高的篱笆,尖刺威慑着所有不怀好意之人。
瘦猴到底是安分了,默默把女儿送回房间里。
往里看,桌子椅子一概皆无,只有草垛能歇歇脚,他的女儿倚在铁锹旁边无聊地玩手指。
“你就是为了她逃到这来的?”
挪了点干草来坐。
李云集的眼睛在这块小小的地方上不知道转了多少圈,才跟着坐下,听徐拂衣问话。
“是”瘦猴像滩泥似地跪在他们面前,“求姑娘大人有大量,您饶了我,我狼心狗肺······”
“我死了不要紧,我就是怕这痴儿似的闺女会受苦。”
冷眼看着,这人嘴里虽然哭天喊地得嚎,但也没什么后悔的颜色,只有一双眼睛还时不时地去瞥一眼他的女儿。
如今日头正好,看什么都是清清楚楚。
李云集看着他觉得越发熟悉的脸,终于在记忆力找到了一个对应的名字:
“你······是原来的明经科的头名,田江?”
“你不是出任了吗?”
也许是没想到还能有人认出来他,田江的惊慌终于是落实在眼里。
“也是因为你女儿,对吗?”
阳光晒得泥土暖融融的,徐拂衣一把尖刀插进去:
“我们不会动你的女儿,但对你着实已经没什么耐心,你最好想清楚再说话。”
她的威胁是放在明处的,也是最戳中人心的。
“是,是因为小草。”
田江到底是将一切都和盘托出。
他的女儿,田馥,小名叫小草,人虽痴傻,长得却很是清丽,虽然年龄有点小,但也进了一些有特殊癖好的大人物眼里。
随随便便卡了田江一下,想让他把女儿交出去。
田江表面上同意,实则连夜托了之前的朋友逃出京城,委身在这座山里。
“怪不得,怪不得······”
即使有了救命之恩,这人也还是想杀了他们。
她面上还能撑住,李云集可不太行,既羞又恼。
坐立难安、来回踱步,旁边要是有棵树都能叫他锤烂了。
他张了张嘴,大概是想给田江一个什么承诺。
人影轻摇,田江猛地一下窜起来,被徐拂衣摁了下去。
来人自己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正是之前见过的那个侍卫头领。
一身黑色,在白日下嘴角的红色暴露无遗,他跪在李云集面前。
乌鸦一声叫。
“殿下,皇上驾崩了。”
7. 本王死了?
“你说什么?云风,你再说一遍!”
他沉默着,一片死寂。
盘旋的乌鸦一声接着一声地叫。
李云集攥着一颗石子使劲往那只黑鸦的方向扔:
“别叫了!”
石头没打中。
乌鸦一闪身,躲了过去,继续扇着翅膀,扯着它那个破锣嗓子高高盘旋。
突然的声音似乎吓到了屋里的田馥,“哇哇”大哭不止。
哭声给阳光都蒙上了一层阴翳。
她看着田江隐晦地瞥了李云集一眼,避着人溜进屋里,也不知道他怎么哄的,很快就听见田馥无忧无虑的笑声。
“冷静下来了吗?”徐拂衣站在他的视线里。
她静静地停留。
有春风拂过他僵硬的身体,就像是一个温暖的拥抱。
“咚咚咚——”
拨浪鼓欢快的声音传来,他说:
“从前,我也有这么一个拨浪鼓。”
他再无法静心欣赏许久不曾听闻的拨浪鼓。
“现在京城里是什么状况?”
看着云风犹豫不决的神色,徐拂衣心里暗暗有了预感。
“太后掌权,太子登基。新皇下令,您在追查军械一案中不幸身亡,着礼部明日,就要出殡。”
正应了原著里那句“父死之后,无人可依”。
此刻他被树影笼罩着。
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十分滑稽。
“那你呢?”徐拂衣问,“你是来这里又是为了做什么,新皇登基,你不去赶着效忠,来找你的旧主做什么?”
春三月的地上还残留着冰雪消融的冷意。
李云集蹲下来,一字、一句,就像是将这山头的地全部犁了一遍之后的老牛一样疲惫无神:
“若是你回去,大好的前程等着你,云风,你留在我这,以后说不定连个侍卫头领都做不得。”
一滴泪落在云风面前,也落在了徐拂衣的眼睛里。
五岁的时候,大年初一,她被远方叔叔扔在福利院门前。
罕见的大雪掩盖了叔叔离去的痕迹,发着高烧,她拖着身体努力往前爬,叩响了福利院的门。
从里面出来一个裹着军大衣的女人,惊呼一声,把她裹到自己的怀里,一滴泪落到她滚热的额头上。
“孩子,以后你就跟着我。”
“殿下,云风永远跟着你。”
李云集破烂的身体被穿针引线,勉强缝补体面。
突然间,心底的雨倒灌,泪水挂在徐拂衣的眼角,欲落不落。
她背过身,给他们整理自己的时间,声音平缓中带着点点划痕:
“你来的这一路上有什么异常吗?”
云风看了眼殿下,英王点了点头,他才说:
“并无异常。”
“你功夫应该不错吧,能以一抵十,或者能隐匿自身踪迹吗?”
云风轻声说:“姑娘抬举,远不及姑娘所说。”
“那没有异常就是最大的异常。宫中陡生变故,必然警戒森严。”
她半侧着:
“你应该被人盯上了。”
比起余痛阵阵的李云集,已经痛过一次的徐拂衣更能快速舔舐伤口、伪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
“走,立刻,现在,逃!”
“既然能不叫你发现,就意味着他们追得不紧。我们还有时间,兵分两路,赶回京城,必须赶在你被迫入殓之前回去。”
风欲动,树不静。
他借着云风的力量站起来:
“我自己一个人走,让云风跟着你,保护你。”
“不,我自己一个人。”
“英王殿下,你的命现在要宝贵很多。”
日光正好,伴她生长。
“还有他们。”
躲在门后偷听的田江父女被她揪出来,
田江被迫弯着腰,跟歪脖子树的瞎叫唤:“奶奶,姑奶奶,您慢点,慢……”
话没说完,就叫地上的烂树枝子绊了一跤,老树皮一样的脸差点就种到地上,还是徐拂衣和他女儿一边拽了一下,人才没跌到。
她把两人丢到李云集面前:
“这里估计不安全,你带着他们,绕远路,回京城。”
“我扮成你的模样抄近路回去。”
马蹄飞快地敲击着山路。
从远到近再到远,从轻到重再到轻。
皮毛顺亮、体型肥硕的黑色骏马在林间穿梭,背上耸起了异常的一块,那是套上了一件黑色外袍的徐拂衣。
这件外袍由田江倾情贡献,据说是他夜逃京城的战衣。
她趴伏在马背,两只手紧紧地攥着控制方向的缰绳。
“三姑娘,您还好吗?”
最后云风还是跟着她了。
“还,好!”
硬从嘴里挤出两个字。
带着尘土的冷风从她的唇缝钻进去,席卷整个口腔,最后窜到胃里。
她清一声嗓子,血腥味涌上来,带着后槽牙都隐隐作痛。
跟以前体测两千米的痛苦简直不相上下。
她这条路虽近,但多险峻,更是与云风找过来的路多有重叠。
飞马踏过,激起尘土翻飞。
尘土飞扬中驴车悠悠地钻出来。
还有一条路,重叠很少,既平且坦,但几乎绕了一圈才能进城,远了近两倍的路程。
“田江,你从哪找得驴,就快瘦成干了,能跑动吗?”
李云集扒着车杆,这驴瘦得骨头都凸出来了。
“这年头,没得吃,人都吃不肥,更别提畜生了,您也别小看它,它可是我拿了一小袋米去和主人家借来的,出了名的好驴!”
想起来云风赶来的黑马,一小袋米还换不来畜牲吃得一把草料,那还只是王府里最不起眼的马。
他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驴还是慢悠悠地走,甚至感觉走得更慢了。
空气中都弥漫着淡淡的死寂。
路边的草丛抖动两下。
他握紧徐拂衣的匕首。
一只灰扑扑的兔子跳出来,“嗖”一下窜到他们前面,没影了。
“连只兔子跑得都这么快。”
“兔子!”
被一根草哄着自己玩了半天的田馥眼睛一亮,草一丢,腻在田江身边:
“阿父,要吃烤兔子!”
“乖,还记得阿父教你的诗吗,小草背会了,阿父就带你去吃肉。”
李云集察觉到田江的目光似乎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一下。
“好——”
“红楼弄清舞,里巷唱挽歌······”
田馥稚嫩的声音响起,她的诗句里字字句句都在叩问天地、敲击李云集的心。
从崎岖进到平坦,骤然间,流转在身边的风变得更加猛烈,风中隐约还传来像是唢呐震天的嘶鸣。
“有人来取我的性命了。”
徐拂衣直起因为不会骑马而弯了一路的腰。
受伤、死亡,这些恐怖的结果她当然可以全部推给李云集。
但是,这之后呢?他会为了自己受伤,而和自己的亲人反目成仇吗?
他一个自小缺爱的孩子当然不会。
可当遭受这些后果的人换了一个,换成一个与他有恩的未婚妻,他隐藏起来的高道德标准会加快这个离心的速度。
这才是她想要的。
“嗖——”
利箭破空。
云风护在她身前,一只接着一只如滂沱大雨般的箭羽落在地上。
徐拂衣握着李云集的佩剑,给他打起配合。
黑色的兜帽半遮着脸,加上护卫这样拼命地保护,明显,箭雨更加猛烈地朝她拍打。
身上被划了几道血痕,为了护住她,云风更是差点被射中心脏。
箭雨停歇。
蒙脸的黑衣人手持刀剑跳出来,比起他们的狼狈,这些人明显更游刃有余。
好在云风这个侍卫头头不是混的,是真材实料从战场上厮杀出来的。
徐拂衣也不会拖他的后腿。
前世为了保护自己和福利院其他的孩子不受欺凌,她特意去找来做志愿者练跆拳道的姐姐专门学过。
如果不是后来,她以后有了空闲时间和金钱肯定会继续学下去。
对方来了十好几个人。
大白天,穿个黑色劲服行动,更显眼,更好找准位置。
利用自己相对来说更娇小的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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势,连着撂倒了好几个人。
手上的剑又快又狠,专挑男人最脆弱的地方干。
干到最后,就连云风都忍不住敬佩她。
双手自然是比不过四脚拳。
两人一退再退,退了不知多少步,对面攻势渐弱,他们也慢慢停了下来。
周围树木稀疏,唯草丛茂盛。
又是一个悬崖。
这可是个真正的悬崖,深不见底。
脚步轻轻一挪,一粒石子坠落,无声无息地被吞噬了干净。
压低嗓音:“你们到底是谁派来的?!”
黑衣人自然不答,举起剑:
“王爷,您,上路吧!”
徐拂衣使了个眼色,云风挡住所有黑衣人。
而她压低了兜帽,黑色的衣袍翻飞,气势恢宏。
只听见她说:
“还轮不到你们这群贼人取我的命!”
也不转身,仰着头就这么背对着悬崖坠落。
壮丽得就像是日光之下又一轮夕阳。
“殿下——”
云风的声音撕心裂肺。
随后转身,也跳入了悬崖。
往底下一看,两个黑色的影子在空中飘荡。
······
“老大,我们也跳吗?”
“你脑子坏了?留两个人在这,其他人,跟我去崖底下,死要见人活要见尸。”
大部队走了之后,剩下的两个人正打扫着战场,突然一个人问:
“这树上哪来的绳子?
“哪里有······”
“啊——”
云风手起刀落,利索地干掉了两个人:
“三姑娘,您小心。”
徐拂衣刚爬起来,就奔过去收回刚才趁乱系在树上的从田江家里找的绳子:
“走,我们快走。”
天色渐暗,日与月交替,相对又相向。
驴子和马奔跑的声音一快一慢,却能奇异地形成了一种和谐的音律交织。
京城的钟,一声一声,钻进吹了一夜冷风僵掉的脑子里,沉着悠长。
城门已开,徐拂衣翻身下马,云风接过缰绳排在她身后。
这么早进城的大多都是寻常人家,粗布麻衫中,气质突出的两人格外显眼。
“你们?”
云风默默往前挪了一步,徐拂衣把他摁了回去:
“有事吗?”
守城的兵仔细一看,兜帽下,柔和的五官透着一股淡淡的冷意。
“行了,你们过吧。”
黑衣黑马,浑然一体,守门的兵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还在想些什么,旁边的人杵了他一肘子:
“还看什么,抓紧的,昨天头儿可吩咐过了,今天他搬家,要我们去帮忙。”
说是帮忙,其实也就是拿他们当苦力,连顿饭都不管,这人傍上了国公爷家的小厮,只能由着他耍威风。
“李云集什么时候能到?”
云风落后她一步,李云集已经开府,灵柩从王府出发,两人就守在最近的酒楼里。
茶水放在桌子上,凉了一次又一次,换了一杯又一杯。
“驴车本来就慢,再绕远路,至少要等到未时。”
现在是巳时,至少还有三个小时。
“怕是来不及。”
满天黄纸纷飞,白布遮天蔽日,隐隐有唢呐声一响一响,连不成一首完整的曲子,更显凄凉。
二楼也是大堂,几扇珠帘划出的区域动静相和,虽别有趣味,但是挡不住有人嘴里恶臭阵阵:
“要我说,这英王是战场上下来的人,杀孽太多,阎王爷早早叫他下去赎罪……”
徐拂衣端着冷掉的茶顿了一下,随后一饮而尽。灵柩已出王府,腰间缀着当作赌局信物的玉佩被她拽下:
“我去拖延时间。”
她一路急走。
单薄之身挡在一列丧服孝帽之前。
灵柩沉默冰冷,近乎漠视,最前面捧着灵牌的吩咐人把她赶走。
徐拂衣攥紧玉佩,刚要举起来,一道身影从身边掠过,把她推到一边。
利剑出鞘,刺进棺材。
李云集扬声质问:
“谁说本王死了?!”
8. 和亲公主
最后一把黄纸飞扬到李云集面前。
他随着落下的黄纸站起来,手腕翻动,插进棺材里的剑重新被拎在手里,寒光扫射一切暗藏恶意的内心:
“本王这不是活得好好吗,怎么连葬礼都举办起来了?”
领头的人避开他的目光,大声呵斥:
“哪里来得贼人,竟然敢大闹皇室葬礼,侍卫呢?死了吗,还不快过来!”
这幅样子还真是熟悉。
这可太熟悉了。
李云集莫名想笑,但是嘴角涩涩的,怎么都扯不出来一个圆滑的弧度。
“这是狼狈啊。”
明明他看起来是那样的无坚不摧,脊背挺得笔直,可徐拂衣就是觉得他很狼狈、可怜、柔弱无依,像只下了雨找不到家的落汤小狗。
她为自己的想象差点笑出声。
真是又贴切,又不贴切。
她问:“那是他的什么人?”
云风答:“辅国公世子,殿下的表兄。”
确实贴切,真的是丧家之犬。
他跳下灵柩,反手扣住想要逃跑的辅国公世子,他的表兄——郑靖
李云集把剑横在郑靖脖子上:
“叫他们滚!”
“好,好······滚啊,还不滚。”
剑抖了一下,立刻换来郑靖杀猪般的嚎叫:
“你手稳一点,稳一点——啊!”
持剑的侍卫虽然犹疑,但并没有什么挂念的神色,瞬间退后了一大截。
他嗤笑一声,这个表兄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趾高气扬着得罪很多人。
泪珠从眼角凝结成明珠那样巨大一颗,朦胧中,他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慢慢放大,走进他的视野。
那样瘦弱的身躯,是与他并肩几日的各怀心思又互相依靠的,不知道该怎么定义关系的一个女子。
她为什么走过来呢,和他这样一个明显被厌弃的皇室子弟牵扯上关系有什么好处呢?
李云集以为自己特别大声:“你别过来!”
风模糊了他的声音,可他的声音本来就小到连郑靖都听不见。
徐拂衣听见了。
“我会连累你。”
“我会帮你。”
“你不是侯门贵女吗?”
“我能帮你。”
“我还想过要杀你。”
“我来帮你。”
路很近,就几步路,但是在李云集心里她仿佛走过了刀山火海。
才走到了他的面前。
徐拂衣一把扯下灵柩上刺目的白布扔在身后。
那样高大的灵柩,那样洁白的白布,就像是遮天蔽日的乌云一样。
白色的布条在她背后借着风力张牙舞爪,仿佛有着吞噬天地的豪气和能力。
但很快,白布就下落了。
李云集的心也跟着一起落地。
乌云散了,天空又是一片清明。
天上的雨和他心里的雨都化作一阵蓬勃的水汽,消失了。
那些微弱但沉稳的脚步声在郑靖把眼睛眨抽筋的频率下,慢慢靠近。
徐拂衣反持匕首,渐渐变成了和李云集背靠着背、充满信任的站位,单薄的衣服搁不住炙热的体温。
对面人多势众,即使他们挟持了郑靖,几次三番突破重围还是失败了。
他低声说:“你把玉佩给我,等一下你找机会赶紧走。”
“我们应该算是朋友了吧。”
她攥紧手心:“就算不是朋友,做人也要讲义气,要走自然是一起走。”
当然是朋友了,他默默地想。
这样坚定地选择,除了当初的战友,已经许久不曾出现。乍一出现,就像是九星连珠撞日,热烈地让他心醉。
徐拂衣高高举起玉佩:“英王玉佩在此,谁敢造次。”
想看热闹的人多,想看权贵热闹的人更多。
越来越多的视线隐隐投过来。
郑靖听着议论声自己先慌了,大声喊:“英王已死,你个贼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说他蠢如猪,都要替猪抱屈。
李云集接住云风抛过来的剑鞘,擦着郑靖的脖子归剑:“此玉佩是先帝所赐,珍宝司有记录。如果这个还不够,那——”
“先帝赐给我的九霄剑呢,我上阵杀敌可都是用它,杀你,自然也是轻轻松松。”
他话里有话,吓得熟知他胆大妄为性格的郑靖也开始用脑。
眼珠子咕溜咕溜地转。
“嘚嘚”的马蹄声在死寂的街道中叩响:
“陛下口谕——”
“父亲!”
郑靖喜极而泣,来人正是他的父亲辅国公,也是当今太后的亲兄长,李云集的亲舅舅。
围着他们的侍卫在辅国公的示意下退远。
“辅国公还真是来得刚刚好。”
郑靖的身体在空中划了一个抛物线精准地投递到辅国公面前,辅国公任由他扒着官服不松手,说:
“请吧,宫中召见。”
皇宫的巍峨靠不计其数的人堆叠了大半。
他们俩被宫女拽着洗刷干净,换了一套衣服后并肩等在勤政殿门口。
观察了很久,守在殿外的人不是先帝常用的人,但也不是李云集记忆中太子常用的人。
里面传唤他们进去。
阳光的明媚随着步伐一点一点削弱,取而代之的是白日里也在燃烧的蜡烛的沉静。
“蠢货!滚出去。”
轻飘飘的折子划过徐拂衣的裙角落在颤颤巍巍跪在地上的臣属头上,臣属连声告罪,捡起折子慌慌张张地退下了。
高堂殿里坐在龙椅上的是个女子,高耸的髻发上盘旋着凤与龙,只一眼就会被她周身的威严震慑:
“怎么,见到孤也不行礼。”
“母后圣安。”
徐拂衣跟着跪拜:
这就是先帝的皇后。
真正陪着先帝打天下的实权皇后和现在的实权太后,取代了太子坐在了皇位上。
“跪着吧。”
太后的声音不喜不悲:
“你好好看看,那折子上写了什么。”
李云集捡起太后扔给他的一份折子,低着头翻开,满篇满页又是熟悉的陈词滥调,只不过这次定得罪可比以往重多了。
“我都是个死人了,太后还留着这种弹劾我的折子干什么?想我死了还要定我的罪,剥夺我的王爵?”
他不自觉地在颤抖。
徐拂衣握住他的手,抽出折子。
女子的手本就比男子的手凉,转瞬即逝的冷就像根刺一样扎进肉里不容忽视。
顺着手偏向她的方向。
折子上的字并不难看,但是乱糟糟的,压抑不住的开心从字里行间跃然纸上。
他垂着眼睛,写这个折子的人是徐拂衣的父亲,绛侯。
从英王曾经大闹京城,到追查兵部武器丢失案件时死讯传回京城,最后还隐晦地点出了绛侯府也被李云集搅得一团乱。
在这个关头,谁能看不出来,英王已经失去了能庇护他的树荫,谁都想踩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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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绛侯府可还出了一个未来的英王妃,为了保住地位,自然冲在第一个,连自己的女儿都顾不上。
“你就是绛侯那个先帝给你和英王定下婚约的三姑娘,你怎么看?”
心中住了一架鼓,敲得时快时慢,慢到李云集感觉自己像是窒息了才等到徐拂衣的回答。
“在妾心中,英王自然是英雄。”
她说得算是真心话。
无论是在原著里还是这几日的接触中,英王李云集并不是京城里风言风语的疯子将军,更甚者,他堪称有情有义。更何况,他从十二岁就上战场,边关也因为这位少年将军而更加稳定。
“被关在祠堂那天,如果不是他,妾就死了。”
猛地抬头,他紧盯着她的侧脸,殿中的烛火轻摇,晃动得不只是影子。
“对你来说是英雄,对其他人来说可就不一定了。”
“可是太后娘娘,他对百姓来说也是英雄啊。”
当年小小年纪就主动请缨征战沙场的人,这么多年一直是哪里有战争哪里
就有李云集的身影。对于生活在一个新生国家中的百姓,他如何不是一个英雄呢?
那鼓猛猛地敲,像是要把他的心脏敲破,进而占领他的大脑。
李云集小声嘟囔了一句:
“才没有人觉得我是英雄呢。”
没人听见,只有他自己听见了。
他在为模糊记忆中那个在父皇面前扬言要当大英雄的孩子抱屈,但也是为了他高兴。这么多年啊,终于有人说了他也是一个英雄。
徐拂衣偏头看着这个其实比原身还小几个月的少年,不含任何情绪地注视着他,李云集眼睛很亮,先是有点小骄傲的,但很快就黯淡下去了。
“你倒是护着他。”
“这次的事孤就不再追究,明白吗?”
太后的神情隐藏在高高在上的阶梯中。
她的意思很明确,一切都要压下来。
那究竟是谁想要他死,是太后吗?或者就是太后护着的那几个人?
“现在,看你旁边的折子。”
李云集拿起被躺在地上很久的折子,还没翻开,就听到太后说:
“匈奴求娶皇室公主嫁给他们的单于为右夫人。”
先皇子嗣稀少,最后活下来的也就二子一女,这个公主就是和李云集一母同胞的龙凤胎姐姐,自幼养在当今太后的膝下。
“姨母,皇姐是您亲自抚养长大的啊,您忍心看着她去和亲吗?”
“一个女人,换取我大随十多年的安宁有何不可?”
这是他的皇姐啊,哪怕平时和他并不亲近也是他唯一血脉相连的亲人了。
李云集不顾跪得腿脚发麻,膝行几步:
“太后娘娘,我可以去领兵,把匈奴打下来就彻底安宁了,不要牺牲皇姐,不要送她去和亲,求您······”
新生的国家如何能经得起一次和强大的敌人的对抗。
徐拂衣目光悠悠。
其实原著中也有求亲一事。
最后的和亲公主,是她。
当时的李云集远没有像现在这样这么早赶回来,当时满街的白布纸钱,他站在为自己举行过葬礼的场地里满目皆疮。
太后最后也答应了匈奴的和亲,但并不是真正的公主,而是她这个被献出去的英王未婚妻。匈奴太冷,冷到她最后在双方的战争里,被挂在阵前向大随叫嚣的时候求着李云集射杀了自己。
“太后娘娘,妾有一个想法。”
“或许我们并不需要和亲。”
9. 巴掌
“哦?既然如此,那也别只说给孤,说给诸公一起听一听。”
殿外静鞭声响彻天际,随着内监一层一层地通报,十几个身着缟素的官员手持笏板从远处小小的一个点,走到他们面前,弯腰:
“臣等恭请太后圣安。”
“众卿平身——”
臣属起身了,整个殿内,唯有跪着的两身素衣格格不入,隐晦的目光如涌动的潮水一般不断侵袭。
“行了,你们也起来吧。”
“叫诸公前来,是为了匈奴求娶公主一事,孤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这些官员大多是跟随先帝逐鹿中原的开国功臣,这样的人也会互相扯着头发在天子堂前吵得脸红脖子粗。
一字一句织成的巨大乌云渐渐压过了另一种声音。
管钱的说自己没钱没粮。
管兵的说自己没人没兵。
既能引经据典又可以扯着嗓子哭嚎当年跟随先帝创业的不易,即使有少数人会说愿陈兵边关,保大随无忧,也被一条一条反驳回来。
在他们的一字一句中,另一个女子的命运就被这么仔细权衡下放弃了,即使她是公主。
或者说,就因为她是公主。
“他们一直是这一副死样子。”
“你要是害怕就别硬撑着。”
李云集的声音艰涩,像是一点一点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说得一点都不悦耳。
徐拂衣摇了摇头,注意到他垂下的双手紧握,借着衣袖的遮掩轻拍两下安抚:
“别攥这么紧,手会痒。”
李云集怔愣一下,慢慢松开。
“英王殿下,您觉得臣说得怎么样?”
松开的手再次攥紧,他阴沉着脸,转身,飘扬的衣角飞到了那个跳得最欢还敢来询问自己意见的臣属面前。
一只手揪住衣服,抡圆的拳头一拳砸在了辅国公的次子腹部:
“我觉得怎么样?我觉得我该送你去替代我皇姐和亲!”
“你是辅国公的儿子,我皇姐的表弟,结果你说,要送我皇姐去和亲!”
人被打得躺在地上打滚,李云集没有再上去添两脚,只站在原地,凝视周遭谴责他的一切。
在他背后,徐拂衣撩起裙摆跪下:
“娘娘,请您听听妾的想法。”
他慢慢转身,少女单薄瘦弱的背影镶嵌在眼睛里,周围的一切都像被笼罩在黑雾里,唯有她的身影最为清晰。
“你说。”
“妾认为,匈奴此番并不是为了来求公主和亲,而是为了试探我大随的虚实。”
“如果真应了匈奴的请求,反而让他们认为我们此时内务空虚、不战而怯;但若是拒绝他们的求亲,辅以金银珠宝安抚,更可以体现我大随的大国风范。”
她不卑不亢,眼睛里虽有怯意,但仍能清晰地表达出自己的观念。
这样的道理,其实这些人也懂,但没有一个人会说出来。因为他们不敢赌,万一真就因此和匈奴闹翻,大随已然承受不起与一个强族的战争。
只不过是一个女子罢了。
她想,他们觉得不过就是一个女子罢了。
身侧投下另一个人的影子,他的身形并不高大,但正好两个人可以并肩。
他跪下,在她身边,叩首恳求:
“姨母,徐三小姐说得有道理。求您,回拒和亲一事,儿臣自愿领兵驻守边关,保大随安定。”
太后久久不出声,寒冬腊月的气氛下,冰在凝结、扩张、蔓延。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行走在冰原上孤独的旅人,无衣无粮,只差一瞬就能窒息。
“启禀太后,臣有罪。”
沙哑的声音从身后移动到徐拂衣面前。
这是绛侯,原身的父亲,祖母去世的那天唯一给过她一个拥抱的亲人。
闭上眼,心跳莫名加速,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往最坏的那方面滑动,但也不自觉的祈祷:
别放弃我。
“臣自请,以臣三女代替公主和亲匈奴。”
冰从皮肤钻进心脏,从里到外,把她塑造成了一个冰雕,只会愣愣地趴在原地,一动不动。
“啪!”
真的很冷。
就像那年大雪她半睁开眼,看见叔叔一家远去的身影,自己一个人躺在地上,滚烫的额头抵挡不住寒风的侵袭。
伴随着李云集给绛侯清脆的一声巴掌,一滴泪从她的眼睛里坠落在地。
似乎有什么东西碎了,她只觉得身上忽然很轻松,再无桎梏。
徐拂衣冥冥之中意识到:
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一个真诚善良、直到生命最后都在求一份爱的女子。
“父亲。”
绛侯捂着脸,看着眼角微红的女儿。她虽身在低位,却没有丝毫畏惧,眼神直直地钻进他的内心。
“且不说,太后娘娘尚未发话,公主和亲一事尚未商定。就算是要公主和亲,您为什么这么着急的献上我呢?是因为我头顶上顶了一个英王的未婚妻的名号,您自以为是的揣摩掌权人的心思,怕我连累侯府才想送我去当这个和亲公主?”
“你在胡说些什么?!”
徐拂衣冷笑一声,站起来,一步一步逼近绛侯,眼里残存的遗憾与失望化作一滴接着一滴的眼泪逼得绛侯步步后退:
“我在胡说?你要是只是想献上女儿代替公主,二姐也未出嫁,您为什么不选?无非在你心里我就是个物品,一物多用,多好。”
绛侯脸上的红痕愈发明显,嘴唇哆嗦着一句话都说不出。
李云集默默站定在她的身边,他从头到尾除了那一巴掌,根本就不把绛侯放在眼睛里,而是长久地把目光停留在徐拂衣身上。
看着、盯着、想着,自己的眼睛里也变得湿润,也许,此时徐拂衣的痛苦和他的曾经类似。
他此时共情的不是徐拂衣,而是曾经的自己。
“你,你。”绛侯感受到旁边人投递的目光,一阵青一阵白,怒气越激越大,就和飞快充气的皮球一样,一呼一吸之间就到达了那个将要爆炸的临界值。
徐拂衣刚要闪躲,绛侯的巴掌就被一只手牢牢握住。
另一个人的体温不断进攻着她的领域。
是李云集,他站在她的身边,甚至是一种隐隐保护的姿势。
这样保护的姿态,以前在孤儿院的时候总是她来担任的,那是一种责任逼迫着她不能后退一步,但有的时候她也希望能有一个人陪在她身边,只要陪在她身边就好。
现在有了。
“绛侯还真是好气量。”李云集跟丢垃圾一样丢开绛侯的手,眼神蔑视,直接幻视这么多年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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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权贵家里搜刮的英王。
“行了”太后终于发话,“勤政殿是议事的地方,在这里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
“方才绛侯的想法,孤倒觉得······”
“母后!”
一声凄厉的女声和箭一样从远处射到眼前。
“公主,公主,您不能进去!”
提着剑,素衣女子提着裙从日光里一路跑到面前,裙角像炸开的重瓣茶花,从白色中透露出了属于红色的热烈与坚韧。
“母后,匈奴如果要和亲,就让儿臣去,不必再从臣属或者宗室里挑选其他的女子。她们尚且没享受过儿臣享受的权利,如何能叫她们去替儿臣担责!”
她砰得一下滑跪在地上,结结实实的。
这就是楚国公主,先皇唯一的一位公主,同李云集一母同胞,与龙凤胎弟弟不同,她自小养在皇后姨母的膝下。
徐拂衣甚至都能看到她伸手偷偷揉自己的膝盖。
“谁放你出来的?!”
太后到底是心疼这个从小养在自己跟前的女儿,挥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皇兄放我出来的。”
“母后,您······”
“行了,孤这不是正与诸公商议。”
太后拍了拍她的手:“诸公方才讨论了这么久,到底能给孤什么样的决定?”
没人说话,到现在还看不出来太后的意图,他们就是傻子。
明显太后也舍不得自己养大的女儿,更何况作为一个女子,太后也不想看到王朝的女子被送去和亲。
但是,谁都不敢担保匈奴会不会因为拒绝和亲而恼羞成怒。
“儿臣请旨。”
李云集迈出一步:
“儿臣自请,护送匈奴使者回边关。”
“你决定了?”
“是,儿臣自愿领兵护送使者,请太后恩准。”
“好,你既然决定了,那孤就准你领兵护送使者。”太后侧头低声问:
“皇上呢?”
“陛下在珍兽坊。”
“······罢了,蠢货一个。”
“英王听旨——”
“儿臣在。”
“孤给你一千精兵,你务必将使者平安送离国境,此后你就驻扎在边关,非诏不得动。”
“儿臣接旨。”
李云集不自觉把目光放到了徐拂衣身上。
她这样的瘦弱,又已经挂上了英王一派的头衔,如何能在京城里应对这些人腥风血雨。更何况,她无人可依、无人可靠,留在这里,也无人能庇护她。
可是边关的风沙也不适合养育她这样一朵娇花。
他又跪下来:
“儿臣想请太后给徐三姑娘赐下赏赐。儿臣一去边关,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不好再耽误徐三姑娘的大好年华,请太后做主,给徐三姑娘一道恩典。”
楚国公主仔细看了看底下的两个人,跟太后说:
“母后,不然您把这位姑娘招进宫里,给儿臣当伴读怎么样?”
“多谢公主好意,妾不愿。”
徐拂衣坚定地说:
“妾自白马寺,多次被英王所救。更何况,若是匈奴变卦,公主千金之躯自然不可能再去边关那样凶险的地方。”
“妾自请与英王同去。”
10. 出事了
殿内的烛火一根接着一根点燃,亮如白昼,模糊了时间的流逝。等到走出勤政殿,人群退去,露出那一抹浅红,才恍然大悟,原来已经傍晚了。
绛侯被自己的女儿扯下脸皮狠狠在地上摩擦,早早就拂袖遁走,哪里还能记起自己有一个女儿呢?
怕不是想着当年这个女儿出生就该掐死。
徐拂衣一步一顿,迈下台阶。
太累了。
这里的台阶又多又密,一眼都望不到头,无人并肩、无人搀扶,只有她自己顶着几步一个侍卫暗暗打量的目光,不知道最后要走到哪里去。
急匆匆的脚步一路追过来。
“徐拂衣!”
少年的身影“噌”得一下窜到她面前:
“你怎么不等等我?”
风吹得她有点冷,呼吸之间都带着点点的冷气,疏离了她的眉眼:
“你不是要留在宫里吗,我怎么等你”?
“我不留!”
他是先帝最小的孩子,没有弟妹,总是里面虽有年纪比他小的孩子,但他也不放在眼里。只有徐拂衣,只有她明明年纪比自己还大几个月,却让他不自觉地起了一点爱护之情。
“你是不是没地方能去?”
刚与血缘关系上的父亲那样激烈辩驳着的徐三姑娘说不出来话。
她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原身有一个血缘上的家,灵魂无处安放。可在自己的世界,她就有家了吗?
还是没有。
幼年父母去世,除了在叔叔家的那小半年,她一直生活在福利院,福利院既是家也不是家。
一时之间,天地之大,不知何处为家。
她只觉得自己有点累了,不想说话,低着头继续往前走,忽然袖子被扯住。
李云集绕到她前面,背对的夕阳将她笼罩进他的影子里。
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拽着她,一路追着阳光奔跑。
飞扬的发带不受拘束。
直到徐拂衣忍不住问:
“你要带我去哪?!”
“把你绑回我的王府!”
他回首,笑得张扬肆意,带着她尽情地奔跑在肃穆的皇宫。
真是的,都跑热了。
微微的热意涌上心头,进而温暖全身。
风咋咋呼呼地带着他们的热烈席卷整个皇宫,吹了几步路,就冷了下来。
“谁的声音?”
从珍兽坊到勤政殿的路上走着一个单薄的黑衣青年,他眉眼温和,语气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温柔:
“是朕忘了,除了二弟,谁还能在宫里这样的肆意。”
“陛下,太后娘娘还在等着。”
年轻的帝王望向弟弟远去的身影,转身,背道而驰,渐渐地远离了最后的光亮,越行越远。
两个人在门口徘徊了好几圈,徐拂衣眼睁睁地看着英王府的牌子从她面前溜走了好几次,终于忍无可忍:
“你到底想干什么,天都黑了。”
“咳”李云集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她,飞快且小声地说:
“我王府里有点穷,你别嫌弃。”
一个王爷在她面前说自己穷?
还真是有点不太能理解。
徐拂衣承认自己被勾起了兴趣。
门口没有门童守着,她轻轻扣上大门。
“咯吱”几声,门就在她面前颤颤巍巍的,倒了。
倒了?!
这不会是什么豆腐渣工程吧?
李云集像是洞察了她的想法,尴尬地笑笑:“以前这个门的木材不错,我就给卖了。”
卖,门?!
“桌子、椅子、床,这些不会都叫你卖了吧?”
“······好吧,其实还有陶瓷和漆器······对了,那个棺材也是个好木头,也能拿来卖钱。就是被我刺了一剑,估计会被压价。”
他还挺了解行情的。
······
李云集率先进去王府,转过头一看:
她站在大门的废墟旁,脚就像粘在地上,一步都不敢动。
徐拂衣的声音虚虚的:
“我有点饿了,你王府里有饭吃吗?”
“······这个,这会儿厨房可能还真没有吃的了。”他停了好一会儿,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不然,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吃?”
其实她想拒绝的,怕去酒楼两个人都没钱付,被当成吃霸王餐的赶出来,那属实是有点社会性死亡。
然后就被李云集拽进王府了。
“这就是你说的吃饭的地方?”
他俩站在王府最东边的一面高墙,徐拂衣怀疑自己饿昏头了:“在这里边?”
“对啊,就是这。”李云集敲响了隐藏在墙上的一道门:
“老许,开门,我回来了!”
墙那边传来细细碎碎的议论声,很快就有很多脚步向他们这边靠拢。
门打开,探出来一个皱皱巴巴的老头,他只有一只眼睛,见到李云集的那一刹那,泪水就充满了眼眶:
“王爷!你真的还活着!”
许老头立刻冲上来抱住他,死死不撒手。
“哎哎哎,老许,你冷静点。”
他缩着手,不断地向往后退,许老头的眼泪在他面前喷涌。李云集愣住了,双手慢慢放到了许老头身上,僵硬中又透露出一点温柔:
“好了,我这不活得好好的嘛,你快别哭了,我这新换的衣服都要被你眼泪浸湿了。”
从门那边还露出了几个脑袋,老的小的,大概四五个人,无一例外,不是缺了一条腿就是少了眼睛或者胳膊。
他们外表并都矮小,但都有点怯怯的,不敢正眼看她,只敢把目光投在“死而复生”的英王身上。
徐拂衣还看到那边有一个身影本来想凑过来的,也许是看到了陌生人,又缩回去了。
“这是绛侯府的三姑娘。”李云集感觉有点不自在,轻声且快速地说:
“也是皇考给我定下的未婚妻。”
他忐忑地关注着徐拂衣的表情。
“你们好。”礼貌朝他们点头,“所以,是他们有人会做饭吗?我真的有点饿了,顺带问一下可以点餐吗?”
她姿态乖巧、平和,就像是来朋友家做客,询问什么时候可以吃饭一样。
“可以!当然可以!姑娘想吃什么我小老头就做什么!”许老头愣了一下,满口答应。
“逗您的!”徐拂衣一笑:
“别这么紧张啊,我不挑食的,再说哪里有客人点菜的道理”?
气氛松快下来。
门后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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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一起笑,簇拥着他们俩,往里面走。
“不给我介绍一下吗?”坐定后,趁着大家在厨房里忙着,他俩都被赶出来的独处时间,徐拂衣才问。
“老许是我第一次上战场他被划瞎了眼睛,鳏夫一个,上没有老下没有小,我就把他带到京城里面来了。”他环视了一圈,“这里的人,都是我从战场上带来的,无牵无挂,就跟着我来京城了,平时就都待在这个院子里,帮我喂一下外边的马。”
“李云集啊。”她轻轻叹口气,“你真是······让我不好形容。”
温柔与残暴,这样的品质是如何在同一个人身上共同拥有的呢?
也许是面对的人不一样吧。
“我怎么不好形容了?京城里的人都说我是一个疯子,你不觉得吗?”
“不觉得啊。”
看着她托腮看向自己认真思索的目光,李云集忽然有点期待她口中的自己。
“第一次见面你就帮我杀了杨嬷嬷,我跟你说,她可真不是个好人,好几天都不允许我吃饭。”
“后来,好几次你都救了我。不过你有几次也想杀了我,现在又收留了这么一个院子的人。你说,你到底是个好人还是坏人呢?”
他的心脏跳得有点快了,李云集轻轻反驳她:
“我就是个疯子。”
“好吧”徐拂衣耸了耸肩,“你是个疯子。”
她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不一样的疯子。
“菜来喽——”
许老头和几个人一人端了一个菜上桌:“对不住了姑娘,都是些素的。”
徐拂衣接过那一碗给她堆得满满当当的白米饭:“没事,这些就可以了,看着就好吃。”
他们俩是真得饿狠了,这么多天就在田江家里吃了一顿饭,三天饿六顿,脸都有点凹进去了,瘦得走路跟魂似的飘着走。
好吃,是真香!
调味料自然是没有现代那么多,但是胜在火候掌握得好,都是些青菜叶子、豆腐这一类的,也是唇齿留香。
李云集却越吃越沉默,他想起了他父皇。
先皇活了大半辈子,临了临了信起了佛,整日里吃斋念经。
他整日出去打仗,父子俩这些年见面的时间屈指可数。先皇觉得他身上杀孽过重,自己道行不够,怕被影响,就不怎么见他。
现在回想,只有幼年母妃刚去世的那段时间里,他没人要,就被父皇养着玩了一段时间,这段日子,是他和父亲最好的回忆。
手边瓷碗滚烫的温度拉回打破他的沉迷,徐拂衣盛了一碗汤递给他:
“尝尝,这汤很鲜。”
他端着汤,顺着碗边,轻轻吹,热汽模糊了眼睛。
风吹得门呼呼作响。
“对了,云风怎么还没回来?不是让他把田江父女俩安顿好了就回来吗,这么晚了······”
“殿下,殿下!”
外面的侍从领着一个小姑娘匆匆闯进来:“她拿着云风大人的令牌说有信要给你。”
那小姑娘刚进来就一阵哭,边哭边说:
“阿父,阿父被坏人抓了!”
是田馥。
李云集快速接过信,打开一看,行笔匆匆,但能看出来是云风的字迹:
城东客栈,速来。
11. 她是我的家人
“你以为你攀上了英王,我就会害怕了?”
简陋的客栈被小厮和侍卫层层围住,锦袍男子翘着二两腿歪在铺着厚厚软垫的椅子上,手里端着一杯小酒,时不时捏起一粒小菜下酒,眉目含笑,悠闲而自在:
“他算是个什么东西。”
云风脸上红肿中又叠上了好几层青紫,和他一起被压住的田江已经有点意识模糊,眼看着就要撑不住了晕过去。
“我劝你啊,老老实实的把我的小美人叫回来,不然······”
“不然什么?”
阴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李云集提着灯笼,烛光下,他就如同来索命的鬼魅般惊悚。
在他身后,横起八叉地躺着好几个锦袍男子的手下。
“不然你仔细跟我说说,本王到底算个什么东西?”
锦袍男子还能悠悠闲闲地叫躲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店小二再上一壶酒:
“怎么,英王是来给爷赔罪了?”
踩着李云集开出来的血路,徐拂衣提着一盏更明亮的灯笼走出来。
月光在她头顶撒下一层柔光,美人身姿绰约,称不上绝色,却也靓丽。
看得李炆眼前一亮:
“呦,我还以为英王兄是来找我麻烦的,没想到是送了这么个美人给我······”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掐住脖子。
“你找死——!”
越来越缩紧的手挤压着李炆几乎所有的呼吸空间。
李云集看他凸起的眼球中倒映出自己的身影,披头散发、眸若野兽,也许是李炆的害怕给他加了一层滤镜,现在他就像再世修罗,收割性命。
温凉覆盖上他的手。
嗜血的眼神转移到徐拂衣身上,她没有丝毫退缩,也没有抽回手,而是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
“别把人真弄死了,这么多人,处理尸体有点麻烦。”
他突然反手,死死地攥紧她的手腕。
用力,再用力。
徐拂衣把头搁在他肩上,疼痛染红了眼尾,但她也只是轻声说:“你弄疼我了。”
月光里,李云集看到银色的尘埃在她周身飞舞。
他想替她拂去尘埃,伸出的手却忽然一顿,跟触电一样,飞快扯开她,眼神渐渐恢复正常,却又充斥一点迷茫,再不敢往她那里多看一眼。
徐拂衣过去给云风和田江松绑,鞋子从劫后余生倒在地上拼命呼吸的李炆手上踩过,顺带还来回辗了两下。
耳边李炆撕心裂肺的咳嗽混杂着呼痛和咒骂。
但李云集现在什么都听不到。
他静静地看着少女单薄的背影,瘦弱得仿佛捏一下就会躺在地上再也发不出任何会影响到他的声音。
冷掉的酒香弥漫。
檀香薰透了整间屋子。
女子泛黄的画卷前,总是跪着念经的父皇偶尔会把他抱进来,说是让母妃看看他长成什么样了。
那个男人说:
“云集,你要记着,任何会影响到你的人,杀无赦。”
儿童的声音响起:
“那父皇和母后呢,还有阿兄和阿姐。”
“家人除外。”
家人除外······
闪电划过,脑海中不停有她的身影在重叠。
白布作她的背景,她说:“我来帮你。”
月色为她的陪衬,她说:“你回来救我了。”
刀剑是她的配乐,她说:“我可以和你并肩作战。”
......
父皇死了,母后不要他,阿兄阿姐有自己的家。
只有她。
徐拂衣是他的未婚妻,他未来的家的一份子。
惊雷轰鸣。
这春雷来得可真及时,万物复生,春芽萌动,正是播种等待丰收的好时候。
李云集僵硬在原地
他从酒香里闻到了似有若无的檀香味。
长剑的寒光慢慢对准徐拂衣毫不设防的背影。
她算得上是我的家人吗?
大脑没有告诉他答案,但是剑已经被他慢慢放下了:
身体,先给了他答案。
“请宿主注意,男主***”
手上一点一点地把绑过云风和田江的两根绳子卷起来,徐拂衣眉眼低垂,眼神冷凝。
书灵早早提醒过她,随着她和男主羁绊的加深,书灵的提醒将会遭到更多的限制。但即使没有它的提醒,多年来孤儿的身份早就养成了她对人恶意的敏锐。
“王爷。”她侧过头,“你的剑从这个角度杀不死我。”
“你过来。”
他愣愣地,提着剑,顺从着她的指令,一步一步过去。
徐拂衣握住他的剑刃,落到胸口:
“你该把剑从这刺进去,刺中我的心脏。”
恍惚间,时空交叠,仿佛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的剑划伤了她的手。
剑被丢在地上,李云集跪在她面前,隐隐带了点哭腔:
“对不起。”
“你哭什么,明明是你想杀我啊。”
他拽着她的衣服不说话,眼泪一颗一颗砸下来。
徐拂衣看着他苍白的唇色,想起之前树下她毫不留情的一剑,叹口气,主动张开手拥抱他:
“别哭了,该我哭才对啊。”
不知道为什么,她明明是冷的,但是肢体接触间减酝酿的温度却是暖的。
“还得是英王兄啊,都落魄成这样了,身边竟然还有美人相伴。”
李炆理了理衣襟,踩着趴到他面前的小厮、扶着一个俊秀的侍卫爬起来:
“可惜啊可惜,这么个美人跟着你也是浪费,不然美人你跟着我,虽说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但我手下都的是人,说不定就有喜欢你的呢。”
李云集狠狠盯着他,搭在剑柄上的手几次松开又握紧。
手上覆盖上另一个人的体温。
她双手包住他的手,带着他一起攥紧他的半身武器,徐拂衣说:
“给他点教训,人别弄死了就行。”
他顿了一下,紧接着离弦的箭。
徐拂衣背过身,听着一声高过一声的惨叫,微微阖眼,嘴里念念有词: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佛祖勿怪,实属是自保之举。”
就像李炆比不上征战沙场的英王,跟着李炆的那些人有几个练家子,但是也抵得上李云集身边那些真上过战场杀敌的士兵呢,徐拂衣在他们面前都是小鱼小虾。
雷声越来越大了,掩盖住了屋内的一切声响。
徐拂衣隔着手帕,仔细端详一张紫青红肿的猪脸,拍了拍李炆的背:
“不错,应该都是外伤,内伤不了一点,要是死了可别再来找我们哦。”
“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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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炆是没内伤,但可能被她那一掌拍出了内伤,疼得龇牙咧嘴还能继续放狠话:
“你等着,我父王不会放过你的!”
李云集嗤笑一声:
“我倒要看看你们怎么放不过我。”
手帕轻飘飘地丢在他脸上,徐拂衣轻声说:
“别等着了,很快,天亮了我就把你送到大理寺,我倒要看看,你一个强抢民女、滥用私刑的罪名,能不能让你从大理寺完好无损地回来。”
“你敢,你敢!”
“我父王可是先帝唯一的弟弟,我母亲,是当今太后的堂妹,你岂敢!”
李炆越说越觉得自己底气十足。
根本没人听。
徐拂衣停在小二藏身的柜子前,取了两根银簪子下来:
“这个不知道够不够你们店里的赔偿,如果不够,你就打个条子,拿着这个去英王府。算了,还是去绛侯府要......”
她头发散下来,披在肩头。
素素的银簪子没什么装饰,但也亮亮的,应该也能值点钱。
小二刚要拿,就被一只手截了胡。
李云集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什么都没说,把簪子又塞回她手里:
“这个你收着,这是你的东西。”
“不够,你明天再来英王府取。”
小二本来以为今天客栈就算是受了无妄之灾,明天他就能被炒了鱿鱼,或者马上这个客栈就要开不下去,却没想到还能有银子收,这一锭银子足够解决店里的损失。
他抬眼望去,少男少女一同迈入雨幕,离得不是很近,但似乎有一种其他人怎么也插不进去的氛围。
雨细细地下,浇灭了激烈的情绪火苗,只留下心跳的余韵随着水滴一起涌动。
“你不是很穷吗,哪里来的银子?”
“很穷和有银子又不相背。”
又是许久不说话,但却不觉得尴尬、也不觉得沉闷。
被人拖着的田江似乎缓过来了一点,半睁着眼睛,问旁边的人:
“我们就这么慢悠悠地走回去?”
同病相怜的云风有气无力地说:
“他们有他们的节奏,别管。”
李云集跟背后长了耳朵似的,转身喊道:
“把我的马让给你们了,你们先回去——!”
田江还要再问,被身后的人直接拖着上马,那人控制不住地嘴角上扬,驾着马“嘚嘚”的就跑走了,还回头偷看了两眼。
整条街上就剩了他们俩和一匹马
徐拂衣问:
“我们怎么回去?”
李云集试探性地拉上她的手,掌心里也不知道是汗还是雨水。
单薄的少女被他扶上马,他的声音随风飘散:
“你上马,我牵着你回去。”
为人牵马,这在这些贵族眼里是最低贱的活计。
趴在马身上,她盯着他一晃一晃的发尾,雨渐停,水滴顺着她的发丝滴落,正好落到李云集的面前。
“嘭——”
“怎么回事?”
徐拂衣当即要翻身下马。
“没事”李云集从地上爬起来,面上镇定自若,耳根却红了透顶:
“不小心踩了个水坑,摔倒了。”
她刚要松口气,又听见另一个人的声音:
“谁?!”
12. 异变
“噌”得一声,李云集迅速抽出佩剑,徐拂衣警惕地看向周围,死死拉住缰绳。
风微动,有两道杂乱的脚步声传来。
一盏微弱的灯从角落里冒出来。
是两个戴着斗笠的小吏。
斗笠应该是用过很长时间,竹条开裂,偏离它原来的位置,毛毛刺刺得像个海胆。
明显听到那两个人送了一口气,紧接着就趾高气扬地质问:
“你们怎么回事!不知道现在已经是宵禁时间了吗?”
李云集收起剑,扔过去令牌:“英王府办事。”
其中一个小吏战战兢兢、诚惶诚恐:“大人莫怪,我等只是例行检查,大人您请,您请......”
他转身,刚想说我们走吧,一只手垂在他眼前。
抬头,是徐拂衣趴在马上,眉眼间是难掩的疲惫,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要不你上马带我一起走吧,太累了。”
她脆弱的手腕在黑暗的映衬下更显瘦弱,李云集抬头,月光下,他看着她,幻视曾经在大漠里看到的仙人掌上开出的花,既美丽又坚韧。
就像是受到了蛊惑,他把手搭上去。
顺着她的手上马,但他这是第一次和别人共骑一马,浑身僵硬,就像背后杵着一根木头。
徐拂衣等了很久也不见他有所动作,直接把缰绳塞进后面人不知何处安放的手里,狠狠一夹马腹。
马受到了刺激,长鸣一声,刺进黑夜。
“王爷,我的身家性命可都塞在你手里了,你可要保证我的安全哦。”
冲击力让李云集不住地后仰,但不过一瞬,他就反应过来,握紧缰绳:
“放心,不会让你出事的——”
风随着速度的提高拍打在徐拂衣脸上,她忍不住低头。
突然腰间横过来一双手,牢牢地固定住她的身体。
一个腾空,她就坐到了后面。
看着李云集挺直背努力给她挡风的身影,徐拂衣不知道该说什么,也无法真正依靠在他的背上。
到最后,她也只是小小地拽着他的衣角。
望着两人远去的身影,小吏松了口气:
“今天运气好,这位大人不和我们计较,不然有得我们好果子吃。”
“得了吧,今天运气好?要是真运气好,就不会大晚上被弄到这边来,连个油水都没有,我看啊别说运气了,这命都不好,怎么就不能投生到他这样的人家,这样不是过年也能吃肉了。”
愤愤不平地抱怨撒了一路,一开始说话的那个小吏闭上嘴,静静地让他宣泄不满。
他们就继续提着那个随时都能熄灭的灯笼巡查,两个人,时走时停,渐渐消失在黑夜里。
月落日升,夜里还下着雨,现在却已经阳光高照,一片晴朗。
还好,王府里再穷,也还留了两三间房能住人,不然昨天晚上徐拂衣还真没地方睡。
硬硬的床板和带点湿气的被褥明明只能算作是将就,却构成了这么多天她最安稳的一觉。
她在床上抱着被子翻滚,只觉得被子粘在身上了,这滚滚那滚滚,怎么都绕不出它的魔爪,舒服地她忍不住喟叹。
突然,“咚”得一声。
“啊——”
正要绕进去的李云集被这尖利的一嗓子吓得一个踉跄,差点就栽在了门槛上。
他扒着门框,语气中带着点焦急:
“你怎么了?”
“······”
好久没说话,吓得他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刚想迈步进去,就听见那边闷闷的一声:
“没事,掉地上了。”
说完,徐拂衣沉默着和裹着她一起掉在地上的被子挣扎好久,才终于出来。外面的冷气一激,红晕从耳根渐渐蔓延到脸颊。
她拢着头发,尝试转移话题:
“怎么了,你这么早来有事吗?”
一个早上经历了进宫想去哭灵结果被赶回来气得在练武场怒练一个时辰的李云集退出去,抬头看了一下太阳,刺眼的光晃住了眼睛:
“这个时间······不早了吧。”
徐拂衣脸更红了。
他背对着室内,坐在门槛上,不自觉地拨弄着衣摆:
“喂,你真要跟我去边关吗?”
“那里很苦的。”
“我不怕。”
“我第一次去边关,风沙糊了一嘴。”
边关的风是真大啊,随着风钻进来的除了空气还有沙砾。
他口渴喝水,连水都是喇嘴的,喝一口进喉咙的里的不止是水还有口腔黏膜被划破的血腥。
吃也吃不惯,比起京城的享受,对于边关的人来说,只要能填饱肚子就够了。
“我也不怕。”
大学的时候,她曾经参加过学校的支教团,跑到人家山区去教女孩子各种卫生知识,可惜······
如果不是她略通拳脚,差点就回不来了。
那段时间里,她老是做梦,梦到那个男人恶心的嘴脸、朝她看过来时不知悔改的挑衅。
那让她陷入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恐惧。
她也坐在门槛上,双手托着腮看向远方。
但之后,更多出现在梦境里的却是教室里看着她一双又一双流露着渴望的眼睛,那些孩子啊,那些他们自己都舍不得吃却塞给她的糖啊。
李云集就看着她,轻轻、慢慢地说:
“你决定了的话,边关,也挺好。”
还以为会被继续阻止。
徐拂衣有些诧异,回头,却正好撞进他的眼睛里。
阳光在他身后,模糊了面容。
但模糊不了他温和得、像是乍寒还暖的眼神。
午后开始天气就变了,风速骤然加大,徐拂衣本来还想带着田馥在花园里玩,结果不得不退居房内。
她找了本书,却看不进去。
窗户没关,雨随着风飘进室内,沾湿了书页。
从淅淅沥沥到倾盆而下,春日里,少有这样的大雨。
“三姑娘——三姑娘!”
远远地,就听到有人扯着嗓子喊,是老许。
他穿过雨,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中途几次脚底打滑差点摔倒。
徐拂衣连忙拿着油纸伞冲进雨里。
跑进一看,他身上还沾了不少泥点子。
他一把抢过油纸伞,拽着她的衣角就要往后跑:“快走,李炆带着大理寺的人,要来抓你去审问!”
飞扬的裙摆停滞,她问:
“他只来抓我吗?田江呢?田馥呢?!”
老许沉默了。
宫里跟溜猴似的又把李云集传召回去。
现在王府里没有人能有底气去阻止李炆嚣张的气焰,她尚且需要出去躲避,更何况田家父女呢?
“老许,我不能走,我走了,你们又怎么办呢?”
“更何况,可能已经来不及了。”
“走哪去啊?”
乱糟糟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穿过雨幕,冲到她面前。
领头的正是昨天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李炆。
一早他就被扭送到大理寺,现在再见他,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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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是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更甚至,连脸上的伤都好了大半。
他姿态嚣张,想必底气就是身后多了一倍的侍卫。
“哟,这不是英王兄身边的小美人吗?怎么,你主子进宫避祸没带上你?”
“把她带走,就是她昨天打伤了本世子!”
油纸伞被打落,洁白的伞边染上污垢。
他的侍卫争先恐后地摁住徐拂衣,连带着老许一个都没放过。
人影在眼前重叠,她抬头却一眼就看到了李炆。
他就像是这雨冲不干净的污泥,肮脏的令人厌恶、唾弃。
“用不着你来押我去!”
徐拂衣挣脱束缚。
她狼狈地不成样子:
湿透的衣服,凌乱的发丝,惨白的唇。
却能让人幻视悬崖上的青松,虽艰苦瘦弱但坚韧坚强:
“我自会前往。”
李炆缩在侍从给他举起的伞下,嘲讽似的鼓掌:
“好啊,我倒要看看到了大理寺,你还能不能这么清高。”
雨渐渐停了,但天还是阴的,隐隐还带了一点潮湿的热汽。
侍女轻轻地摇晃扇子,带来黏腻的风。
赵王,也就是李炆的父亲就跪在太后面前,声泪俱下的控诉。
他嘴里,自己儿子简直就是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所有坏事都不是他儿子做的,他儿子做的都不是坏事。
“噗嗤——”
在哭声中,李云集的讥笑特别清晰,他弯着腰,疑惑地问:
“赵王叔,你就不心虚吗?”
“李炆在外面做的那些混账事,国孝期间寻欢作乐,强抢民女,暗中收受贿赂,卖官鬻爵,你就什么都不知道?”
赵王转头怒视:“英王殿下,你莫要污蔑我儿的清白,这样的事情,我儿怎么会做!”
托着头,仔细地打量他,李云集发现,他竟然真的是这样认为的。
他就真的以为自己的儿子是无辜的、清白的。
“他无辜?他清白?”
从怀里掏出一叠纸,他手一甩。
漫天黄纸在殿内飘扬,淹没了自欺欺人的赵王。
“你好好看看,你看看你的好儿子都做了些什么?!”
李云集随手抓了几张纸,递给婢女:
“太后娘娘也看看吧,看看这赵王世子是怎么借着郑家的势作威作福的。”
太后看都没看一眼,语气淡淡的:
“你是在责怪孤吗?”
“臣不敢。”
一时间殿内似乎连空气都静止了,只剩下侍女扇子下悠悠地风。
“传赵王世子和宗正寺卿。”
既没有刑部,也没有大理寺。
如今朝政为太后把握,郑家自然也水涨船高,横行霸道、目无法纪。
李云集看着上首的龙椅,慢慢抬头,又正好对上那块先帝留下的“勤政为民”的牌匾。
牌匾是红木的、镶着金,富贵无边。
这块牌匾下,没有一个皇帝,真正的做到了“勤政为民”。
大概过了有一炷香,底下的人回话:
“娘娘,赵王世子现在在大理寺······”
他瞥了一眼英王:“从英王府上把绛侯府的小姐截走了,现在在大理寺。”
李云集话都没听完就想往外跑,飞扬的衣角绕了一圈,又回来。
把赵王从地上提溜起来,拽着他就往外走:
“你最好祈祷你的好儿子不会做出一些什么事,不然,就别怪本王对你不客气!”
13. 你怎么才来啊
“英王,李云集!”
太后的呼喊都被他丢在身后。
“娘娘,要不要······”
“不用了。”
太后挥手叫他们下去,一个人在殿内,想着英王那一张像极了先帝的脸还有和她妹妹一模一样的眼睛,许久,呐呐自语:
“要是英王是孤的孩子,孤也不必这样担心。”
国丧期间,除了客栈,其余商铺皆闭店。
街上少行人,少车马。
“驾!驾!”
少年急促的声音伴随着飞快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风把李云集的衣袍吹得扬起,马尾不断地拍打在他脸侧,细细的疼,却被他忽略了。
赵王在前面骂骂咧咧:
“李云集,你混账!混账······”
刚出宫门的时候,几个侍卫在后面追都没把赵王救下来,赵王被李云集结结实实地捆在马背上,头朝下,胃抵着马背。
等他加速,赵王就只能跟着马背的上下颠簸晕头转向,再骂不出来一句话。
想象中各种血腥的场景来回交替,徐拂衣在他脑子里十八大酷刑都已经受过一遍。
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周围的风景不断倒退,李云集默念:
你再等等我。
凝结之后血液的腥臭味是经久不散的,阴天的雨水一泡这股令人作呕的味道就会增添一点霉味,像是密封在罐子里腐败了很久的肉,一旦沾染上就再也清洗不掉。
本朝实行三省六部制,除此之外还有三台九寺五监的监察机构。大理寺就是负责京城及周边郡县的刑事案件审理。
这样的地方上,凝集了不知多少人的鲜血,就连墙角、地板都有了挥之不去的暗红色。
衙役垂首,静候在两侧。
由他们的血肉之躯铸成一条通道,黑暗且冰冷,妄图吞噬一切生机。
他们四个人被推搡着进入,就像是柔弱无助的待宰羔羊,被恶狼盯上了他们温热的血。
正中间设一公堂,公堂正上方也有一块牌匾。
“公正公平”。
这块牌子由先皇亲赐给大理寺,一直悬挂在大理寺的堂前,就像一只沉默眼睛,静静地注视着所有案件的审理、判决。
徐拂衣莫名感受到了一道带着窥探意味的视线,她抬头,正想寻找,突然被迎头一喝:
“给本官打!”
原本站在两边的衙役就像是活起来了一样,举着棍棒如同大雨一般倾盆而下。
她反应迅速,蓄力,双手死死地抱住了棍棒,使其不能向下一步。
衙役似乎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做,愣了一下。
趁着这个时间,夺过棍棒,握在自己手里,她指着大理寺卿,眼中像是熊熊的火焰在燃烧:
“大理寺便是这样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先把人殴打一顿,随后屈打成招的吗?!”
“徐氏,你还不肯承认自己以上犯下,冒犯宗室的罪名吗?!”
徐拂衣抬头,却正好看到了李炆得意的笑。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无非就是他买通了大理寺卿,不仅自己逃脱了罪名,还能向他们问罪。
但,这是大理寺卿。
这可是大理寺卿!
“罪名?”
她反问:
“你能看清楚吗?你的眼睛里还有律法吗?我有罪我认,我接受律法的惩罚,那你身边的这个人呢?他的罪足以叫他万劫不复!”
他为什么能完好地站在原地,为什么呢?
徐拂衣笑出了声。
她环视四周,无所畏惧的目光最后定格在了那块牌匾上:
公平公正。
风呼呼地从门那里喷涌而来,从她耳边掠过,就像是一声一声歇斯底里地讥讽。
她单薄的衣服被吹得鼓起来。
再次对上大理寺卿的眼睛,他被肥肉挤成一团的眼睛中有被冒犯的不悦,有被戳中心思的恼怒,但唯独没有羞愧。
她举起棍棒,就像是举着一把正义之剑。
眯着眼,那块“公平正义”的牌匾在她眼里慢慢变大,随后——
“嘭!”
“啊——”
牌匾被棍棒砸碎,碎成两半,木屑飘扬,再也拼接不起来。
大理寺卿和李炆抱头躲避,怒吼:
“徐氏,你真是疯了!”
风被公堂挡了回去,向她反扑。
她张开双手,既像是在拥抱风中夹杂着的刺人木屑,也像是在保护身后的老弱病残:
“您,或者说有您在的大理寺,配不上这块牌匾。我今日替您摘去,以后便是做了亏心事,也不必再害怕愧对于心!”
书灵。
她在心中默念:
这个世界,这个朝廷真的是糟糕透了。
“你,你真是大胆!你们,还不快给本官拿下她,还不快去!”
衙役们互相对视一眼,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困住他们。
徐拂衣看着四周衙役们高举的棍棒。
这里黑暗阴郁,衙役们在举起棍棒时眼睛里的光,就像是棍棒光秃秃的头上窜出的一个个红光火苗。
一切都那么得像她曾经看过的原始人活祭的场景那么相似。
而他们都是祭品。
她试图再次反抗,但一切都是毫无意义的。
在毫无同理心的上位者眼里,蝼蚁的挣扎只不过是一场可供观赏的游戏。
她垂着眼睛,等待着属于自己的高高在上的审判。
“姐姐!姐姐!”
冰冷的心突然被塞进来一个暖烘烘的身体。
是田馥,她挡在自己身前。
她抬头,面前一个一个身体层层叠叠,把她保护在最后。
那样瘦弱的身体,比起高高在上的大理寺卿和李炆、甚至是这些衙役们都显得那么的瘦弱。
但他们依然挡在了自己身前。
“好啊,你们反了!都打,都给本官打!”
徐拂衣来不及反应,只能将田馥护在自己怀里。
棍棒交错之间,大理寺阴暗的血气突然化为实体,凝结在李炆和大理寺卿的嘴角,成了一抹令人厌恶的弧度。
随着大理寺卿的一声令下,棍棒犹如破风之势下落。
“嗖——”
大理寺卿感觉到一丝痛意,他缓慢转头,
凌空飞来的一把剑,正正好好地扎在他脖子后面的墙上。
他捂住自己肥油似的脖子,黏稠的血液慢慢流出。
“本王看你们谁敢!”
俊秀的纯黑宝马冲破众多阻碍,直直闯进堂前的那片空地。
李云集拽着缰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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骏马的前蹄高高扬起。天空此刻都是他的陪衬,大雁被惊动,展翅腾飞。而他安坐在马背上,高傲地睥睨一切:
“你好大的狗胆!竟然敢在本王府上抢人,兴风作浪。”
一片寂静。
赵王从马背上软塌塌地滑下来,一耸一耸地趴在旁边干呕。
大理寺卿捂着脖子,不断地叩头求饶: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
他充耳不闻。
眼前只有一个背对着他的身影。
周围跪倒一片。
渐渐地,乌云退散,阳光冲破云层撒进来,金黄色的木屑在她身边慢慢下落,她站得地方仿佛不是一片废墟,而是她孤独且盛大的庆典。
但这场盛典唯一的主人却在轻轻颤抖。
她是在害怕?或者哭泣?
李云集不知道,但其实徐拂衣也不知道。
她不敢、也不想回头。
她怕自己一回头遭受的就是铺天盖地的指责,又或者是被人难以抑制的可怜与厌恶。
她在等。
但是在等着什么,她也说不清楚。
有不断的脚步在靠近,等了很久,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只有她紧握的棍棒被另一个人握在手里。
徐拂衣先是紧握,又慢慢放松,任由对方夺走自己手里唯一的武器。
“对不起,我来晚了。”
“没关系,你来得不晚,刚刚好。”
她转身,眼里噙着泪,却还是坚强地说着:
“我们都还好。”
不是的,她不好。
李云集看着她的眼睛,就像是被拉进了一滩沼泽,不能挣扎、难以脱身,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听着她说:
你怎么才来,你怎么才来啊······
他抬起手,慢慢靠近徐拂衣······
“父王!”
李炆就跟一个炮弹一样冲到赵王的跟前,没刹住车,踩着赵王的背一个滑跳,又跌在地上,结结实实地摔了一个屁股墩:
“李云集,你好大的胆子,我父王可是你的王叔,你怎么敢这样对他!”
啧。
“杂碎。”
李云集停下动作,半侧着脸:
“你也就只有这点能力了。宗室里的王爷,我揍得还少吗?你凭什么认为你和你的父王是例外?”
“而且你欺辱的是我府里的人,李炆你胆子是真的大啊。”
他身上的气息和大理寺的血腥味融为一体。
阴森森地,像一只盯上猎物的野兽。
李炆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他突然反应过来,面色由青变紫,最后竟又恢复正常,他就地坐下,撑着额头,嘴角一抹邪邪的笑,他说:
“我还以为你又是什么好人呢,李云集,你不也是这幅死样子吗?京城里你干得那些事可不比我少。”
“还有你,小美人,昨天你们是怎么对我的,这就忘了?”
明明已经马上要及冠了,但他还能像一个小孩子抓到了大人的把柄那样洋洋得意。
“既然如此”
徐拂衣转身,对上李云集的眼睛:
“我愿意承担殴打权贵的一切罪责。”
“但我要求世子殿下您,必须同样为您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您敢吗?”
14. 你的惩罚
她在说什么?
许久,李云集迟钝地眨了一下眼睛。
挤出来的泪水滋润着他酸涩的双眼,世界在此刻都是明亮的,但他却在看不清徐拂衣的表情:
“徐拂衣!”
他扯住她的衣袖: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当然知道。
她的目光毫不退让。
他的手背搭在了她的额头上:微冷,不像是起热的样子。
徐拂衣握住他的手:
“我很清醒,没病,也没疯。”
她的眼神沉着而坚定。
黑暗里,她的眼睛明亮、柔和,就像是一轮明月。
李云集突然想起来,当初他在白马寺的月夜下也见过她这样的眼神,当时她说,要跟着他,此后,一路的艰难困苦她再也没放弃过他。
他明白了,但还是忍不住问:
“你真的决定了吗?”
徐拂衣点点头。
李云集气得转身叉腰,来回踱步,还是忍不住说:
“你知道吗,本朝律法规定殴打权贵杖刑四十,你看看这个”他拎着棍棒塞回她手里,“你看看,你能在它底下挺过几次?!”
硬塞进来的棍棒上有一股不正常的温热。
但很快,这股温热就褪去了,阴暗地气息反渗,从她的手腕一点一点向上,像条蛇一样,钻到心脏里,狠狠咬了一口。
她打了一个寒战。
钻心的阴冷叫她险些拿不住这根棍棒。
但徐拂衣还是握住了。
她调整了一个最舒服的握姿,将李云集重新送到她手里的棍棒牢牢握住,说:
“如果我受这四十杖刑,就能让李炆接受他应该接受的惩罚,那我觉得我可以尝试。”
“姑娘这幅心气还真是让本世子佩服。不如我们就按照你说的······”
“你闭嘴!”
李云集朝他怒喝。
他闭上眼:
“你”不受控制地手抖,只能尽量平静气息,“是绛侯的三女,开国功臣之后,皇考去世前将你赐予我为妃。你就不是普通的平头百姓,依照律法,只能算作互殴——”
“徐拂衣,你要受十五下杖刑。”
一滴酸涩的泪水从眼角落下,大概是因为太久没眨眼的缘故吧。
“啪”
这滴泪没落到地上,落到了一只苍白瘦弱的手上,徐拂衣接住了这滴泪。
他为什么要哭呢?
为了她吗?
她犹豫着,抬起手,擦掉了他眼角的泪痕。
刚想抽回手,却被李云集紧紧攥住。
脸上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还没有消散,他睁开眼,刚想说什么,却见她双目含泪,一时间堵在心里的话竟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是替她抹掉了泪珠,轻声低语:
“怕了,就还可以后悔。”
但她摇头,说:
“我不怕。”
不怕吗?
真的不怕,她没有说谎。
她从前受过太多的伤,以至于到最后对疼痛已经不太敏感。
“好啊,好!”李炆鼓着掌,“来人,上刑具!”
杖刑的刑具被搬上来。
每一个受刑人的鲜血铸就了刑具的威严,明明是一个沉默的死物,却能叫每一个受刑人在它面前哭天喊地着求饶。
真的不怕吗?
真的就已经对疼痛不再敏感了吗?
他看到徐拂衣一步一步走过去时,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小腿像是被绑着五公斤的负重,每走一步,都要调动全身的力气。
她的本能在叫嚣着逃离。
短短几步路,无数的目光向她投来。
她就像是站在聚光灯下的小丑,承接着每个人的揣测,揣测着她究竟是什么样的心里才会甘愿自己受罚。
为了什么······
徐拂衣说不上来,但至少,她想让这个得意洋洋的世子殿下,付出他应该付出的代价。
她站定在刑具前,一动不动。
李炆嘲笑她:
“小美人,你不会后悔了吧?要是你······”
不,她没有。
李云集看着她的背影,即使他心里更希望此时的她害怕了、畏缩了、后悔了。但他知道,不是的:
她,没有后悔。
徐拂衣眉眼一弯,笑了。
“世子殿下,我自然是说到做到......”她的声音渐渐降低,“希望你到时候别后悔才是。”
刑具设在庭院。
乌云不知何时有了消散的趋势,日光在云边的小小一角露出了身影,恰好就笼罩着她。太阳之下,她白衣的边缘泛着微光,微风拂动,飘飘欲仙,如佛祖座下的童子,天真中又带着一点神圣。
裙摆拂过条凳,她虽趴着,眼神却不低微,反而是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他们:
“大理寺卿,请吧——”
“来人,打!”
棍棒带着破风之势。
第一下,高高抬起又重重落下的棍棒与皮肉碰撞,她清楚地感觉到了皮肤肌理在断裂;
第三下,透过皮肤直击内脏深处,血气涌入喉咙,被她强行吞咽下去;
第五下,棍棒下落的一瞬间,她听见了哭声,血终于溢出嘴角;
.........
有点痛......
徐拂衣一直紧握的手腕失了力气,渐渐松开。她觉得自己眼皮有点累,抬不起来了,就死死地咬住唇,连牙齿都沾染上了血丝。
“别打了。”
李云集眼看着棍棒一次一次地下落,每一次,他的心都跟着紧缩,一抽一抽地,几乎将他的理智逼到绝境:
“本王说,别打了!”
“英王兄,这可还差八次呢,这无疾而终的,我可不认。”
他握紧拳头,非常想再给操着一副幸灾乐祸嘴脸的李炆一拳,但——
“李云集。”
他转过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徐拂衣再次睁开了眼睛。她很狼狈了,冷汗黏住了发丝,血色从她的皮肤一层一层向上晕染,最后在衣服上染成了一幅血色的画。
李云集的手,哆哆嗦嗦地,不知道放在哪里才能不加重她的伤痛,思索良久,最后也就只是替她拨开了挡住眼睛的发丝:
“疼吗?”
她摇头,轻轻喘息着。
怎么会不疼呢?
徐拂衣笑得有点艰难:
“你怎么又哭了,从前还不知道你这样爱哭,别为我而哭,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从前与现在自然是不一样的。”
他问:
“你还要继续,对吗?”
她没有再次回答,只是又闭上眼。
但李云集却已经知道她的答案了,他一步一步后退,眼看着棍棒就要再次落下,心脏猛烈的疼痛激发了他强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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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生意识。
他控制不住地想要转身。
却在徐拂衣闷哼的声音传来时停下了动作。
第八下.....
?
第八下迟迟未落到她的身上,但是却有棍棒与人体接触的声音传来。
疼痛使大脑迟钝,徐拂衣缓慢睁眼,映入眼帘的却是李云集因忍受痛苦而青筋暴起的手臂。
她这才意识到,是李云集为她挡下了那一击:
“李云集!”
“你骗我!”
被先发制人了,徐拂衣一时有点发懵。
他又继续输出:“明明就很痛,你骗我!”
她觉得有些好笑,但笑着笑着又哭了:
“你干嘛要来替我挡下,这是我自己的决定,与你何关啊。”
李云集说:
“这也是我的决定。”
眼看着这一棍打到了当朝亲王,行刑的人不知道怎么办了,面面相觑,停下来,等待着上司的指令。
“这,这......”
大理寺卿额头上也直冒冷汗,忍不住向李炆投去目光。
李炆自然觉得畅快:
“看我干什么?既然是英王殿下自己愿意的,那就继续打啊。”
大理寺卿眼一睁一闭,狠下心来:
“打!”
徐拂衣又听到棍棒与皮肉接触的声音,但这一次,没有疼痛在降临到她身上。
不是因为她过于迟钝的痛觉神经,而是有人撑在了她的上方,像一层密不通风的薄膜一样,护着她:
“李云集,你下去吧,别撑着了!”
她的声音里都带着一点哭腔:
“我自己能撑住,你为什么要来帮我?”
“你逞什么强啊?!”
李云集闷哼一声,继续反驳她:“你还能撑,就你这小身板,再撑几次本王看你就要魂归西天了。”
“而且,你不是我的未婚妻吗?徐拂衣,我们是未来的一家人,我帮你,那就是天经地义,不需要什么理由。”
我们是注定的一家人,我帮你,不需要什么理由。
徐拂衣忍不住想回头看他。
她的心像是未被开垦的荒山,一片虚无。突然就有人说,这里很不错,我想种朵花,然后一朵全世界最漂亮的花就此种下。
它还是颗种子,还没发芽。
最后一棍落下,李云集起身差点没站稳,但还是过去把她扶起来。
徐拂衣反手撑住他。
那颗种子,一定会发芽长大,成为最漂亮的那朵花。
她挺直腰板,锐利的目光直直盯着李炆:
“世子殿下,轮到您了吧。”
“今天你卖官鬻爵、抢夺民女,贿赂官员的苦主就在这,你又该受到什么样的惩罚呢?”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响起:
“依本朝律法,抢夺民女,杖十。”
是田江。
“卖官鬻爵、贿赂官员,废除爵位,流放边疆。”
他曾经日日夜夜地研究律法,就是为了今天,就是为了此刻。
“这么严重啊”李炆夸张地捂着嘴,“那你们有证据吗?”
还真是想反悔啊。
徐拂衣目光幽深:“昨日你抢夺民女,这么多人都看见了......”
“证据我有!”田江打断她的话,抱歉地看了她一眼:
“这块玉佩,世子殿下还认识吗?”
15. 李炆挨打
玉佩?
什么玉佩?
李炆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变了脸色,红红紫紫在他宛若猪头的脸上分外狼狈。
田江举起一直藏在怀里的玉佩。
那玉佩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晶莹剔透,隐隐约约还能看见上面刻了字。
单字一个:惠
李云集嗤笑一声,这个玉佩他也有一块,是当年郑家给几个姑娘打的,他手里那块还是他母妃留下来的。
“本王要是没看错,这应该是你母亲的吧,李炆啊李炆......”
此时的阳光和当年宴会上的烛光渐渐重合。
他还记得自己躲在那根柱子后面,看着赵王妃哄撒泼打滚的李炆吃饭时,腰间的玉佩摇晃,只看了那一下,他就被嬷嬷拽走了。
这你又想如何抵赖?!
这如何不能抵赖呢?
徐拂衣想。
果然,李炆很快就镇定下来,他安坐在高堂之上,蔑视所有人:
“这玉佩我早就丢了,怎么会出现在你的手里,是不是你偷的!”
他狡辩的嘴脸让人厌恶。
天气阴晴不定,乌云有反扑的态势。
李云集站在那里许久,一动不动,紧紧的盯着李炆,眼神沉如墨汁。
真是让人想不通究竟为什么。
他抹掉嘴角溢出的鲜血,抢过行刑的棍棒大步朝李炆走去:
想不通那就去做!
他是那样的气势汹汹,但徐拂衣不知道为什么,从他的背影中,看出来了一点寂寥。
像是孤独的逆行者,独自奔赴一个没有友军的战场。
李云集拽着李炆的衣领,把他拽落高台。
“啊啊啊,李云集,李云集你干什么?!”
他不说话,就这么拖着他往外走,像条死狗一样。
他向她走过来,从面对面到背靠背,一个还停留在光里,一个已经走到黑暗。
风吹起发梢,在并肩的一瞬间,两人的发丝在空中缠绵在一起。
他们对视了一眼。
只这一眼,徐拂衣就知道了他想要做什么。
“李云集,李云集!你想对我儿干什么?!”
赵王终于清醒了,终于,坐不住了。
他急匆匆地追过来,神色慌张,鞋子都差点跑掉一只,刚想说什么,却突然憋了回去:
面前有一只手拦住了他,是徐拂衣。
她勾起来的嘴角还带着血迹,垂下来的头发挡住了大半张脸,但是挡不住她沉静到宛如一潭清泉的眼神:
“王爷,世子受刑,您去干什么?”
赵王几乎没办法与她对视,那样清透,清透到几乎一眼就看见了他内心的淤泥。他狼狈地移开眼睛,虚张声势:
“你......你,你大胆!”
李云集把叫嚣了一路的李炆扔在地上:
“她是遵照本王的吩咐,赵王叔,你有问题吗?”
“我是英王殿下的人,自然遵从英王的命令。”
一前一后,一明一暗,两道声音在不同的地方同一个时间里响起。
突然笑起来,弧度越来越大,李炆满眼惊恐地看着他。
但他毫不在意,因为他知道了:
他不必回头,不必孤寂。这条路上,他不再是孤身一人,有一个人从后面追上了他,做他的友军。
“田江,你过来。”
“英王殿下?”田江有点不明所以,走过去,突然眼前一黑,他手忙脚乱地接过横空飞过来的棍棒。
就差一点,那棍棒就直接招呼在了他脸上:
“王爷——!”
李云集面上看不出来,实际上眼睛飘忽不定,就是不看他:
“还不快过来,世子的刑罚就交给你了。”
“交给......我?”
田江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他像是被巨大的惊喜砸到了头上,颤抖着手,却一直死死地握着棍棒,就像是他唯一的救赎。
交给你。
他看起来像是要哭出来了。
徐拂衣摸了摸凑到她身边的田馥的小脑袋,突然想到了刚见到的田江。他那时候跟一条应激的狗一样,护着自己的崽子,见到谁都要咬一口。
时间和经历是个很神奇的东西,明明一开始那么针锋相对的人,到现在也能互相信任、依靠。
就像他们俩。
“我没错!李云集,我没错!他个贱民?!李云集,你怎么敢的,父王,救我,父王救我啊!”
“贱民?”李云集蹲下来,捏着他的脸,“你还记得吗?你的父王一开始也只不过就是一个贱民,你以为你身上是什么高高在上的血脉吗?”
松开手,掏出帕子擦了擦手。
他把位置让给田江,亲自按住李炆。
“你们还愣着干嘛?”看着他真要动手,赵王忍不住了,一声怒喝。
大理寺卿眼一闭一睁,既然已经跟得罪了英王,那就不要再得罪了赵王。
他使了个眼色,衙役们就只能又围了上来。
但是——
“啊!”
田江打下了第一下。
第一下是打他品德败坏,觊觎幼女;
第二下是打他公私不分,徇私枉法;
第三下......
他打得迅速,几乎没给人留下任何反应的余地。这几个月的东躲西藏,把他身体毁了大半,不过几下,他就已经气喘吁吁了。
“田江,你要是累了,就换本王来。”
田江摇摇头,仍然紧握着棍棒,不肯松手,他像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几乎燃烧了自己的生命。
都被震惊了。
李云集看着他这幅样子,眼前浮现的却是徐拂衣刚才被打到眼神迷茫,仍要咬牙坚持的样子。
他回头,却看到了徐拂衣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眼神。
她静静地,眼神飘渺,看起来似乎没有着陆点,但总是静静地落在田馥身上。
似喜似悲。
他好像知道了,徐拂衣为什么这么坚持。
坚持着,要让李炆付出代价。也许并不只是为了田江,还有田馥。
如果不是这样,他难以想象,田江这样的人究竟会将自己的情绪憋到什么时候,而田馥在多年后状态比较正常的时候回想起来这段经历,她又会是什么感觉。
徐拂衣看着这样的田江,想起来了原著里那个女儿身亡,隐居山林自杀,很久之后才被后人发现他那些关于水利工程手稿的田江。
无数人哀叹他那惊人的天赋,但再无人能触摸他的身躯。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上啊,给本王上啊!”赵王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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歇斯底里地喊。
她迅速拉住几个人往李云集身边退。
衙役就像是看见肉的苍蝇一样,紧紧地将他们围成一团,就和当初一样。
但不一样的是,她身前有了一个能挡住她的人。
李云集……
徐拂衣的手上空空荡荡,而围住他们的衙役却高持棍棒。
一切都与他刚来到大理寺看到的她被围困的场景一模一样。
但不一样的是:
这次他在她身边。
李云集迅速把她拉到自己身边。
不必多说什么,自然而然地就背靠着背。这样的信任与之前是不一样的。
那时候在密道里,他们的背靠背尚且有所顾忌,而现在不会。这样的信任与默契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但却是实实在在的流露在他们之间。
可是,她还是那样的瘦弱。
衙役中有被逼迫向皇亲国戚动手的,自然也有想要拿下他们向赵王邀功的人。周围是蠢蠢欲动的敌人。
但偏偏是这样的险境,他已经让徐拂衣陷入好多次了。
明明从一开始她就是被他牵连的。
紧紧贴在一起的后背上覆上了另一个人冰冷的体温。
他莫名觉得有些沉重,就像是他把主动把另一个人的生命重量叠加在了自己身上。
李云集本能地想要逃避。
这种逃离微不可察。
就只是衣服布料间的摩擦,可就在这时,徐拂衣问:
“你在想什么?”
她感觉到了这种逃离。
但并不是因为他远离的动作,而是因为他僵硬的身体、缓慢的呼吸。
这是一个人下意识地防备另一个人的表现。
她还以为自己又像以前一样,只能不断地去靠近他。
但她的手里被塞进了一个铁块。
这是李云集的匕首。
匕柄也是铁的,但是并不冰冷,还留着他的温度。
他在手里握了很久,犹豫了很久,才把自己的匕首递过来,说:
“我在想,是我一直把你拉进这种险境。这是我当年习武的时候,父皇给我的。这个留给你防身,你且安心,我定会护你周全。”
徐拂衣愣了一下,突然笑起来:
“你忘了吗?李云集,从一开始,就是我选择了你。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我从来都不后悔自己的决定。”
云开见日,李云集似乎有点热了,连耳根都红了起来。
他喉咙微动,偏过脸去,高声说:
“赵王叔,本王劝你还是别轻举妄动。不然,你的宝贝儿子,就不知道会遭遇什么了。”
他弯腰,拍了拍李炆的脸。
轻蔑中带了一点威胁的意味。
赵王颇有点不甘心,一直不肯叫衙役退下。
到最后双方形成了一种很微妙的局面,无人放下武器,也无人冲锋陷阵。
树上的乌鸦嘎嘎地叫着。
“圣旨到—!”
洒水开道,几个小黄门先进来,恭恭敬敬地候在一旁。而后一个明显品级更高的太监迈入大门。
拂尘一挥:
“圣上旨意……”
“王爷,王爷!”
一个侍卫冲破封锁进来:
“匈奴使者找上门来了!”
16. 风动与幡动
匈奴使者?
他们不在自己的驿馆好好待着,跑到他的王府去做什么?
还没等他开口问,传来一声做作的咳嗽,那个太监斜着眼,笑说:“巧了,杂家也就是为了这事来的。”
“圣上口谕,命您稍作准备,后日护送使者启程北上,这几日,使者就住在您的府上。”
这个太监从前是太子身边伺候的,但不知为何,这几次,李云集常常在太后那里看到他的身影。
他还在笑,他的笑是皮肉分离的笑,只浮在表面上,看上去就和指甲划在玻璃上一样,叫人浑身刺挠。
“对了,宫里的娘娘召见赵王殿下和世子殿下,王爷,您看······”
他言语中恭恭敬敬,挑不出一点毛病,态度却很是强硬,身后的小黄门一瞬间动了起来,穿梭着,生生地把李炆和赵王从对峙的局面里挖了出来。
呵。
李云集冷笑一声,嘲讽道:
“太后娘娘还真是操心。”
太监不置可否,把人带上恭恭敬敬地,走了。
只留下一地的鸡毛,也把李云集留下来。
总是这样。
他站在原地,树叶把太阳分割成了好多片,这么多片,还是少有阳光会眷顾他。
李炆从小和他作对。
闹得最大的时候看似公平的各打五十大板,李炆有父母替他求饶,被打之后的看护。他什么都没有,只得一句叫宫人照顾好他。
那时候他在想什么呢?
过去这么久了,他还是记得那样昏黄的宫殿里,从不与他多说一句话的宫人和潮湿的、无法摆脱的疼痛,他一直喃喃自语:
“母妃,我好疼。”
“李云集,我有点疼。”
他慢慢转过身去。
徐拂衣在他身后,面色苍白,就像是当年记忆里的自己。然后就听见她说:
“你呢?你是不是也很疼。”
她看到李云集一步一步向自己走过来,他伸出双手,结结实实地给了她一个拥抱。头埋在她的脖子间,像一只求安慰的小狗,拱了拱。
他低声,一句话似乎都说不完整:
“怎么办啊,我也很疼。”
这一句话,他似乎梗在喉咙那里,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才刚刚能够吐出来。
徐拂衣推了推他:
“快起来啊,你太重了,我要站不住了!”
她这一推,好了,李云集软塌塌的身体差点滑倒在地上,幸好周围的人眼疾手快,给他捞起来了,着急忙慌地给他抱进去叫医士。
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一双瘦弱的手,怎么看起来都不像是能推两下就把人·弄晕过去的样子。
徐拂衣暗自摇头,这才几天啊,小伙子就晕过去了好几次。
从他们医学的角度上,一般是要建议做个全面检查。
有点想笑,嘴角勾起来,却是苦苦的。
她想,怎么还想着以前那些呢?出了那样的事,即使她能够回去现代,大概也不会选择去当一个医生了吧。
田馥塞给她一块糖:
“姐姐吃糖。”
她笑得很甜,没心没肺,天真可爱,这样好的孩子啊。
徐拂衣接过糖,自己没吃,却把糖剥开,喂进她嘴里,一字一句格外清晰:
“姐姐不吃,小草吃。小草你记住,以后,什么人递过来的糖都别吃,一个都不能吃。”
田馥听不懂,懵懂地看着她。
徐拂衣摸了摸她红彤彤的脸,再也没说一句话,只觉得头越来越沉,脚越来越轻。
最后,也晕了过去。
“这段时间,忌食荤腥辛辣,平时也不要······”
李云集刚一醒过来就发现自己四肢施展不开,委委屈屈地将就着。
他睁眼一看,结果发现自己不是躺在了那张挑了捡去好不容易找到的、能放下他的床,而是那张被砍了一角,卖不出去一个好价钱而留下来的贵妃榻。
不对啊,他记得这张贵妃榻不在他屋子里啊。
他想起身,冷风一吹,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才发现自己身上连个毯子都没盖:
“咳咳,咳咳。”
“哟,你也醒了。”
屏风后面传来一个虚弱的女声,徐拂衣趴在床上两只手撑着头。
她现在有点庆幸,幸好这具身体还没发育完全,不然这个姿势是真的非常不舒服,压得心脏闷闷的。
什么叫也?
“啊——”
还没等李云集问,那边就传来一阵惊呼。
徐拂衣捂着自己的下巴,她晕倒时磕到的下巴,现在又因为她刚才一时不慎、松开的手再次栽在了床板上。
这该死的硬床板。
“怎么了?!”
“李云集!”
“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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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点摸不着头脑,但心中隐隐不太好的预感让他非常谨慎地应声。
“你能不能把你这该死的床换掉!我刚才都磕到下巴了。”
此话一出,徐拂衣颇有点不敢相信,这是她说出来的?她心脏跳得很快,这真的会是她说出来的话吗?对着李云集?
她应该做出补救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句话都没说。
连呼吸都格外明显。
“好!”
她抬头,床头的带子轻晃,但也许不是带子在晃。
李云集在那边盘算着:
“我其实不穷的,还有钱,养你一个是绰绰有余的。你还要不要衣裳,首饰,你会喜欢这些吗?”
喜欢啊,是真喜欢。她这样穷过来的人,最难拒绝的就是钱。徐拂衣有点想笑,笑他傻乎乎的,现在提这些,他怕不是忘了些什么了:
“我们后日就要启程去边关了,你现在买这些,到时候要怎么带走呢?”
那边久久不曾出声,风把她那天没看完的书又翻了一页。
“徐拂衣。”他很郑重的,从未有如此的郑重地问:“你真的要和我去边关吗,你真的不会后悔吗?”
没有立刻回答他,也没有搪塞他,更没有去因为书灵发布的任务来思考。她真真正正地想,只关乎她自己的意愿。
她想了很久很久,觉得:
“我愿意,不后悔。”
李云集翻了个身:“行吧。”他面上还挺冷静,身体却在咕涌着,不小心扯到伤口,痛得龇牙咧嘴,还是上扬的弧度。
一道屏风分割的两个人各自无话,太阳的角度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低,房间里越来越多的物品被日光笼罩着、在温暖中渐渐黯淡。
这么晚了,他还待在女子的房间总归是不太好的,李云集动动已经枕麻了的手臂强撑着想爬起来。
“啪”,又摔了回去。
门帘微动,盖住了他弄出的声响,顺着缝隙溜进来的风,还帮忙降了温。
是一个女侍端着两个瓷碗进来,分别放在他们俩面前。
“殿下,徐姑娘,药好了。”
黑漆漆的药,还冒着热汽,带着一股说不上来的苦味,这苦味熏得头晕眼花,觉得这热汽都像是黑透底的,手还没端起来,就放回去了。
徐拂衣觉得有点恐怖,她以前也不是没喝过中药,但是都是医院里现成熬好的药,怎么这里的就这么惊悚?
17. 你赌输了
入夜了,天上一轮弯月,勾着几颗繁星。
“殿下,属下扶您回去休息?”
李云集转身,烛光穿过窗纸,映照在他的脸上,明明暗暗,神情难测:
“不,先不回去。带我去找从肃州来的人。”
“我要亲自问他。”
云风引他过去,脚下的路渐渐成为他不熟悉的模样。但,真的不熟悉吗?
不是的。
这是英王府,一尺一寸,没有他不熟悉的地方,只是现在心中迷茫,再加上月光朦胧,也就不认得这脚下的路了。
他突然停下来,回望来时的方向,夜色茫茫,什么也看不清:
那肃州来使会给他什么样的答案?他又想听到什么答案呢?
“噼啪”炸了一朵烛花,徐拂衣静静注视着蜡烛地燃烧,看着它滴落的烛泪一层叠着一层,自己却慢慢变短。
“宿主,去肃州的人已经回来了,你当初……要不要逃?”
逃?
“为什么要逃?逃到哪里去?绛侯如今根本不会认我这个女儿,更何况在外人眼里,我已经跟英王牢牢绑定在一起了,根本无处可逃。”
“可是肃州根本就没有铁矿,你当初是在骗他。”
是的,原著中从来就没说过肃州有铁矿,她当初就是在骗他。
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所以我在等。”
等这些天她付出得来的回报。
面前的人鬓发微湿,身上冒着水汽,他刚洗漱好,但身上的沧桑怎么也洗不掉,面色也疲惫,大概是连续好多天赶路导致的。
李云集却看着他,一字一句:
“你再把你刚才说的重复一遍。”
“回王爷,并未在肃州境内寻到铁矿。”
双手不断地抬起又放下,最后叉着腰,来回在屋内绕圈,他清楚地知道来使传达的消息必然不可能有误,但是还是忍不住问:
“你确定吗?”
“属下确定。”
“呵,嗬”
李云集停下来,闭上眼,抽出自己的佩剑,然后—
啪。
桌子被削下来一个角,木头掉落在地上的声音闷闷的,却很刺耳。
他转身,睁开眼,正对着月光,盯着看了很久,眨了眨眼,一滴泪划过。
徐拂衣,你赌输了。
狠狠地抹去眼泪,李云集拖着剑,大步向前。
剑刃划在石板上是刺耳地尖叫,划在泥土上是沉闷地呜咽。肃州来使歇脚的地方到徐拂衣的小院里,脚下从石板变成泥土。
他只觉得自己的步伐越来越沉,但王府就这么大,路就这么远,很快就回到了来时的地方,但是此刻他的心,却不是当初的感觉。
月光下,看不清他的脸,只知道他站在院子里,眼睛紧紧地盯着黑暗的窗户,拎着剑肃立,剑刃泛着寒光。
她赌输了。
所以要杀了她——
......吗?
心从坚定变得动摇,或许他一开始就是动摇的。
如果不是动摇的,他在知道她赌输之后就应该立刻叫人拿下,而不是自己过去;
如果不是动摇的,在肃州来使到来就应该传召,而不是要避开徐拂衣;
如果不是动摇的,他为何,会不想杀她......
“骗子,为什么要骗我......”
“傻瓜,为什么不进来?”
徐拂衣低声喃喃:“他是在想该怎么杀了我好吗?”
风四起,吹得李云集衣袍纷飞。他充满恶意地回想他们两个所有相处的细节: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骗局?从一开始徐拂衣就是因为心虚所以才会救他,又或者......
黑暗几乎吞噬了全部的观感,只觉得一双手不断地拽着他,往下坠——
但,没有坠落。
漆黑的眼珠里突然照进了一束光,他慢慢抬头,火焰跃动之间,看到一个身影立在窗前举着烛台。
“啪。”
剑从手里脱落。
是徐拂衣。
“他为什么不进来杀我呢?”
她嘴角含着笑问书灵:“你说他是不是不想杀我呢?”
不用书灵回答,她自己就已经能给出答案:是的,她舍不得杀他。
徐拂衣不知道为什么眼睛有点湿润。
明明一切都在她的算计之中,可当李云集真的站到她的窗前的时候,反倒觉得莫名的亏欠。
亏欠啊。
她闭上眼,残存的泪滑落。
他们就这样,一上一下,站了许久,久到烛火突然跳了一下,像是被惊醒。
徐拂衣问:“你为什么不进来?”
为什么不拿起你的剑,进来,杀我?
李云集的声音像是被冻住了,是僵着的:“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没有。我所做的一切,皆是求生之举。英王殿下,那天你闯进祠堂,刀就横在我的脖子上,如果不是那个赌局,想必今时今日,我的头七都过了,不是吗?”
她一字一句诉说当日那样险峻的情形。
女子的身影在烛光下映在窗纸上,她是那样□□的身姿。
李云集突然笑起来。
“你真是胆子大啊,徐三姑娘。”瞬间,嘴角下落,他弯腰提起剑,直直地指向窗户对面的徐拂衣:“依照当时我们的赌约,你输了,这条命就要赔给我。”
“那你进来啊?”徐拂衣推开窗户,“或者,你就这样把剑架到我的脖子上?”
“你以为我不敢吗?”他一步一步走到窗前,剑距离她的心脏不过三指的距离。
但,也就此停住了。
徐拂衣挑眉:不再继续了吗?
她主动伸出手,细细的手指,仿佛一折就断,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
第一次,他们刚见面,李云集的剑就搭在了她的脖子上;
第二次,在密室里面,那把匕首被她夺过去逼迫他后退。
现在是第三次了——刚要搭上去,剑一个后退,退到她怎么都够不到的地方去,退到无论如何都伤害不到她的地方去。
她赢了。
“你赢了。”
这场赌局里,原本的赌约只是表面的,真正的赌约,是徐拂衣可不可以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叫李云集把自己放到心里,输了,就是她的命。但很显然,她赢了。
他苦笑一声,扔掉剑,怔怔地站在原地。火光从窗台移动到他面前,温暖终于不是触手可及却又遥遥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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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它就在他面前。
这束光被徐拂衣塞进他手里。
她弯下腰,李云集看见她黑黑的发顶,落下又起来,手里就被塞进一个东西。
是他刚才扔掉的剑,她捡起来了,还给他,然后说:
“握紧你的剑,李云集,别再丢下它。”
“......好”他叹口气,然后渐渐握紧了双手:“我不会再丢下它。”
“你去休息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徐拂衣知道他此刻的情绪就像是一直绷紧的琴弦,只差一步,就要断裂。她主动退后一步,给他松懈的时间:
“你也早点休息。别忘了,明日还要去见匈奴使者,烛台就留给你。”
她提起裙子,在进门的那一刻,回了头。李云集举着烛台,眉眼在灯光下,是温煦的。屋内没有再点上其他的灯。
趴下来,徐拂衣感受着心脏滞后一般,跳动的频率慢慢变快。
“宿主,男主已经认同你了!”
“是啊,他已经认同我了。”
默默地抽泣,眼泪像断了线的珠链,大颗大颗的。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些什么,只是脑子里不断地闪回穿越以来经历过的所有事。
有对峙,有并肩,有她当初捅他解恨的那一剑,也有自己身上的伤......
她抽出手帕,一点一点地擦干净泪珠。
现在变成了院子里微弱的烛光透过窗户映照在她的脸上。
李云集还没走:他在想什么?
他什么也没想。
翻腾的思绪随着徐拂衣的回去,慢慢冷静下来,但他的脚就像是定住一样,一直待在原地,一动不动。
一直到蜡烛越燃越短,最后熄灭,所有的一切都回归黑暗,院子里的人走了,一瘸一拐的,只有月亮还在。
日月交替,霞光高照。
“姑娘,姑娘。”女侍隔着屏风叫了好几声,都没听见回话,她走进床边一看,床上只有一个鼓鼓的大包,徐拂衣整个人都缩在被子里,只剩下一个头顶。
女侍本想退出去,余光撇到了她的脸,连忙跑到门边,大声喊:“来人啊,快来人啊,叫医士,快叫医士!”
被子掩盖下的脸,红得像是充血,叫人一眼过去就心生畏惧。
徐拂衣还有点模模糊糊的意识,她摸了摸额头:
哦,发烧了,转眼就沉沉地睡过去,也可能是晕过去了。
“殿下,殿下!”
李云集恢复得挺快,一个晚上已经差不多了,但到底是身上有伤,就没有去练武场,而是收拾好了在看书:
“怎么了?”
“匈奴使者已经来到了。”
“这么早?”
他放下书,微微挑眉:“他这葫芦里又卖得是什么药?”
刚要出门,又是一阵乱糟糟的声音闯进来:
“殿下,姑娘,姑娘病了,发高热,您去看看啊!”
“发高热?!”李云集声音一颤,脚步不自觉地就想向后院走。
“殿下,那使者呢?再叫他等着吗?姑娘那,不然就......”
匈奴使者那里,又算得了什么?
他甚至都没有停下来,只留了一句话话飘在空中:“叫他等着。”
18. 本王不许你走
李云集越过满是荒草的院子,大步跨进内室,一股苦涩的味道萦绕在唇边:
“姑娘怎么样了?医士来看过了吗?”
透过屏风,看到徐拂衣通红的脸上眼泪不断地流,可怜巴巴地缩在床角,看得他眉毛不自觉地皱起眉。
“医士已经来过了,药也煎好了,但是姑娘她怎么都喂不进去药。”
怪不得一屋子苦味。
“再去端一碗来。”
女侍领命,李云集一步一步走到床边,女子缩在最里面,无知无觉的。他弯下腰,手一撑,目光死死地粘在她身上。
他拉住徐拂衣骨节突出的手,往自己方向一带。
哎——
她现在就像是面做的,软塌塌地,头一直往后仰,差点就栽了回去。李云集另一只手及时把她捞进了自己怀里。
他慢慢低头,盯着她通红的脸。
“殿下,药好了。”
李云集轻轻摇了摇怀里的人:“徐拂衣,起来喝药了。”
静静地等了一会儿,自然是没有应答的,他的手穿过徐拂衣的发,放在了她的下巴上,轻轻挑起来。
“咔嚓”一声,卸掉了她的下巴,说:“愣着干什么?把药给我。”
“哦,好,好......”
药灌进去,“咔嚓”一声,又把下巴装回去。他把碗扔回去,搂紧她,拍了拍背,唇边溢出的药液也被粗糙的手指抹去。
徐拂衣有些挣扎,一直喃喃地说:“苦,好苦......”
“这么苦?”李云集闻了闻沾了药液的手指,一股苦味,又舔了一下,脸皱成一团:“好吧,是有点苦,糖果子呢?”
他捻一枚糖果子塞进她嘴里,突然笑了,带着点顽皮,像是孩子的小报复:“算了,我就原谅你了。”
一只手环在了他的脖子上。
是徐拂衣,她软软地趴在他耳边,炙热的气息烘烤着。
李云集有点不自在了,刚想推开,就听见她在低声啜泣:“妈妈,我想回家,我想回家......妈妈,想你......”
她哭得实在可怜,滚烫的泪水浸透衣衫,却是一片冰冷。他扯下她的手,死死握住,一个用力,抵在床头:
“你,说,什么?徐拂衣,你再说一遍!”
徐拂衣头痛欲裂,意识不断地被高高抬起、重重抛下。感觉到脸被人轻轻拍了拍,抬起沉重的眼皮,面前的模糊的身影把她笼罩着,嘴一瘪,扑到人家怀里,哭闹着说:
“我想回家,我想回家......”
她想回家?
李云集松开手,站在床边,高高地凝视着床上的姑娘:她不是他的王妃吗?她说,她想回家,回哪里去?哪里是她的家?
哦,对,还有绛侯府。
她提出这个赌约不就是为了让他放过她吗,所以之后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讨好他而已,绛侯府还是她心中的家。
李云集冷笑一声,低声重复:“你想回家?”
徐拂衣用尽全力,像只小猫一样抬头,摸索到他的手拉住,蹭了蹭:“对,我要回家!”
“和......”
“好。”李云集打断她,一只手垫在她的头后面,然后一把搂过她的腰,把人扛在自己肩上:“本王就送你回去。”
最开始的几步路,走得又急又快,刚出院门,风一吹,他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越走越慢,仿佛是踩在了泥沼里,前进一步都艰难。
耳边呼唤着他的名字:
“李云集,李云集......”
“你怎么把我搬到这来了?”徐拂衣的声音轻飘飘的,似乎要随风而远去,“你先把我放下来,头晕。”
把她放下来,忍不住问:“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这句话,不应该我对你说吗?”
将将清醒,大概是风把她从混沌中拉了出来,剧烈的头痛和酸软的身体让她下意识地竖起保护自己的屏障:“趁着我病了,直接把我拉出去埋了吗?”
“那就不劳烦您了,我自己去。”
“你......”
李云集刚说了一个字就没再继续,他该说什么呢?向她低头?
他就这么停留在原地,看着原本站在面前的人,一步一步地向他走来。
然后,擦肩而过。
风吹起,两人的头发交织在一起,太阳赋予的光泽,就像是泪珠,缠缠绵绵到最后,还是各自分开。
“咳咳,咳咳......”
徐拂衣突然停住脚步,弯腰一阵猛咳,她面无表情地擦干眼角沁出的泪水,拖着沉重的脚步,继续往外走。
每走一步,她其实都在承受煎熬。
她知道,于她而言,此时回头,粉饰太平,装作一副言笑晏晏的样子才是最好,可是她现在犟着脾气,仗着现在生病,放肆地纵容自己。
一个不稳,踩到了路上的一个小石头,本就是强撑着站立,现在更是摇摇欲坠。
眼看着就要跌倒在地。
一阵疾风从背后而来,突然横来一只手环住腰,硬生生地把她提起来。惯性,让她撞在身后人坚硬的怀里。
他的一缕发丝随风飘到她面前。
徐拂衣伸出手,这缕发丝正好落入她的手中,轻轻握住,握紧。
李云集默默地收回另一只手,然后放在她的手上,握住,头虚虚地搁在她肩上:“你说你要回家。”
“我什么时候说要回家了?”
“就在刚才,你说你想回家。徐拂衣,绛侯对你一点都不好,你为什么这么留恋那个家?”
不,那不是......我的家。
反驳的话说不出口,绛侯府不是她的家,福利院也不是,叔叔那里更不是,她早就没家了。
“我只是,想我娘了。”
泪水晶莹。落在相握一起的手,他愣了一下,随即顺势而上,顺着泪痕一点一点擦干。
粗糙的、异样的触感从下颌延展到眼角,紧接着就蔓延到整张脸和脖子。
徐拂衣撇开他的手,转过身,拽住他的领子,迫使他与她对视:“你要我回去吗?”
“......明明是你要离开王府,离开我的。”
“回答我,你要我回去吗?”
“......不要,我不要你回去,你是我英王府的人,是我未来的王妃。”李云集不再逃避,紧紧跟随,注视着她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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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苦笑一声:“即使你叫我走,我又能去哪里呢?我没有家人了,绛侯府已经不是我的家了。”
“英王府是。你是英王府的人,是我未来的王妃,这里可以是你的家。我也是......你的家人。”
徐拂衣定定地看着,过了一会儿,捂住了他的眼睛,轻声说:“好,你是我的家人,我也是你的家人。李云集,别再抛下我,别再叫我离开,好吗?”
“好!”
她知道他是真心的,听到了自己想听到的、一定能听到的回答,却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轻松,一块石头压在她的心口,堵得她喘不过来气:
“书灵,我真的能帮到他吗?”
“你可以的,宿主,请相信自己,男主已经改变了。”
他已经改变了啊。
徐拂衣问:“现在什么时间了?昨日不是说匈奴使者要来吗?应该快了吧?”
“巳时中了,辰时他们就来了。来这么早,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得。”李云集扶着她,“走吧,我送你回去躺着。”
“医士说了,你午时还要再喝一次药,等会叫人给你端来。”
“我知道——等一下”她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用词,“什么叫‘再’?我今天是喝过一次药了?你怎么让我喝药的?”
身旁的人突然僵住,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她。
“英王殿下,你不会是卸掉我的下巴,灌、进、去、的吧。”
他这心虚的模样一看就是了:“我说我怎么感觉下巴麻麻的,我还以为是之前磕到东西的缘故。李云集——!”
徐拂衣拖着病体气喘吁吁地追他,李云集不敢跑太远,生怕她再倒了,只能停在原地,抱着头挨了好几下,嘴里还替自己辩解几句:
“这不是......这不是——你喝不进去药吗,只有这个办法了!”
“你就不能等我醒过来喝药吗?!”
她叉着腰,占据了道德高地,英王殿下也就只能耷拉着脑袋,乖乖被她训斥。
“殿下,殿下,匈奴——”云风一进院子,就看到自家王爷这幅惨兮兮的样子,立刻转过身:“属下什么都没看见。”
李云集咬牙切齿:“距离这么远,本王都能看见你肩膀在抖,马上树都要叫你扇跑了,云风,你能不能收敛点。”
“说,什么事?”
“是!”云风压下嘴角,刚转过来,看到他的样子,又忍不住上翘,强忍着笑意:“殿下,使者又来催了,你要不要去见一面?”
狠狠地瞪了一眼笑得放肆的云风:“他就这么着急?给他上壶茶,让他等一下。”
“等应该可以,茶,属下估计就不必了,已经喝了好几壶,再喝就水饱了。”
这使者就这么着急吗?
李云集和徐拂衣对视一眼,嘱咐她:“我先去见见他,你好好休息。”
“我知道,你去吧,虽然有圣旨,但是他这么着急看起来像是别有所求,你小心一点。”她脑子里在回忆关于匈奴的事情,只记得后期李云集趁着匈奴内乱,率轻兵击退了匈奴大军,这一战叫他本就极高的声望更上一层。
内乱?
或许是从现在开始就有了预兆吗?
19. 贪恋
阳光斜斜地打进来,温热的笼罩在她身上,大概是喝了药,人有些乏困,慢慢地,意识逐渐模糊,睡了过去。
但睡得并不是很安稳,总有细细碎碎的声音钻进她脑子里。
“姑娘,姑娘,该喝药了。”
徐拂衣下意识地翻了个身:
嘶——
正正好好压在了被打的地方上,痛得她暗暗咬牙,整个人都清醒了:
“药呢?”
女侍呈上来一个盘子,她仔细一看,竟然有两碗:“这都是我的?!”
那药是一碗比一碗黑,看得她眼前更是一黑又一黑,刚醒来晕晕的头,现在被这药一熏,两眼一闭,只想就这么晕过去了最好。
“是,殿下吩咐了,要奴看着姑娘把药喝干净。殿下说......”女侍指了指那边的花盆,嘴角是抑制不住的上翘:“花盆里的药味太浓了,叫奴挪出去。”
......狗鼻子。
她就往里面倒了这么一回,哪里就这么大的味道。
壮士断腕似的端起一碗药一饮而尽,紧接着又是一碗,好不容易咽下去的那一刻,徐拂衣感觉灵魂都升天了,还好,有一碟糖果子在。
她一连含了好几个,才觉得活过来了:
“外面怎么这么吵,谁在弄些什么?”
“是新的床,殿下叫人新搬来一张床,又叫奴们新晒了床褥,好给姑娘换上。”
新的,床?
“好端端的,换床干,嘛......”
“你能不能把你这该死的床换掉,我刚才都磕到下巴了。”
恍然间想起,这是她曾经说过的话,就这么记住了吗,可是当初她自己也只是当做一句牢骚而已,他就记住了啊。
“那这张床怎么办?”
“王府里有专门负责采买的,应该又是要拉出去卖了。”
徐拂衣透过窗户去看,外面还站了几个婆子,为首的穿金戴银,跟她这个有点荒凉的院子看起来格格不入:
“正好我醒了,你叫她们进来,把这床搬走吧。”
女侍出去和那个婆子耳语几句,那婆子看过来,正好对上她的眼睛,不过一瞬,就飞快地闭眉敛目,低着头跟着女侍进来。
“给姑娘请安,姑娘金安。”
她故作不知:“这位是?”
“老奴姓许,是府里负责采买的,从殿下开府就一直跟着殿下”
徐拂衣心中暗自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原来是许嬷嬷,听说殿下新置办了一张床要替换这张,那就有劳你换掉。”
许嬷嬷一迭声地答应,指挥着人,把新床搬进来,又请她别处安坐,撤下旧床。
她就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刚放到嘴边,又在许嬷嬷时不时斜过来的目光中放下,问:“这张旧床能卖多少钱?”
大概是没料到她突然发难,许嬷嬷看起来还很镇定,额头上却有一层冷汗:
“回姑娘,这要先请当行掌眼才能定下来。”
“自该如此,那这新床呢?”
许嬷嬷定下心:“这床可是上好的乌木,足足两百两银子。”
“两百两......”
茶盏重重地与桌子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嬷嬷应该是记错了吧,是两百两吗?”
许嬷嬷打心里不认为这深宅大院养出来的姑娘会知道什么乌木多少钱,就想着蒙混过去:“姑娘......”
话在嘴里含着,怎么也吐不出来,她对上了这个年轻姑娘的眼神,沉沉的,怎么都看不透,谎话也就说不出来,只能是半吊着笑:
“是老奴记错了,年纪大了,这些日子,常常记错......”
徐拂衣静静地喝完自己的茶,然后轻飘飘地说:
“跪下。”
“砰”得一声,许嬷嬷就被女侍摁住,结结实实地跪在地上,挣扎不得。
目光不自觉地停在女侍身上,轻咳一声:“去问殿下,就说我能不能看一下账本。”
“姑娘,你不能这样我,我是这王府里的老人了”许嬷嬷自然知道账房的人一来,她必然没有好果子吃,就死命地挣扎起来,“您还不是英王妃,无权......”
女侍拿手帕堵住了她的嘴:“不用问,殿下吩咐了,英王府一切皆可供姑娘取用,奴叫人传账房的来见。”
一切皆可供我取用?
她侧着头,半张脸被阳光笼罩着,雾蒙蒙的,眉毛又细又弯,也许是很长时间没有修理了,有几根脱离了管束。
许嬷嬷被堵住了嘴,但是其他人可没有,早有那眼尖手快的婆子偷偷去前院找自己丈夫儿子求救,让他们暗戳戳地给殿下透露,等着他过来。
徐拂衣没管,她也在等,等着账本,也等着李云集。
计时的水漏一滴一滴地落下,账房的人先带着账本到了:“这是最近一个月的账本,还请姑娘过目。”
现在已经是月末了,账本竟然只有薄薄的一本,她一翻开,还有小半本没用上:
只有每日进了多少银两,又出了多少银两,其余一概没有。
怪不得这么薄。
眉拧在一起,成了一个死结,仔仔细细、一页一页地翻看。
她看得专注,所以不知道还有一个人看她也看得专注。
李云集停下来,倚在门口,注视着她,不自觉地双手抱胸,就连马尾也安静下来。
她此刻是真的像,太像了。
他制止了侍婢们的请安,点燃一个烛台,拿着它,轻轻放到桌子上。
烛光的跃动下,徐拂衣此刻更像是从前梦里才会出现的人,这样的场景更像是从前梦里才会出现的场景,是曾经的野望。
眼前骤然一亮,却不刺眼,徐拂衣抬起头,与李云集四目相对。
就这样,对视了很久。
她眼角一弯:“你怎么来了,使者那边处理好了?”
李云集没说话,站在她面前,微微弯下腰,几乎将她整个环绕在了自己身下,伸出手——
徐拂衣一动不动,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等着他的动作,仿佛做什么,都可以接受。
但他知道,不是的。
他的手挑起了她掉落的发丝,轻轻挽到耳后。肌肤碰触间,不同的温度传递,徐拂衣被触碰到耳垂,不由自主地微微瑟缩了一下。
收回手,背到身后:“处理好了,听说姑娘今天大发神威,所以我过来见识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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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大发神威,喏,你自己看看,这是新换的乌、木、床。”
李云集自然已经知道怎么回事:“那依姑娘之见,该怎么处置她呢?”
“自然是依照府规处罚,然后再赶出去。”
不够,这样的惩罚不够,她太心软了。
他挥挥手,外面来了两个侍卫,跟拖一条死狗一样把许嬷嬷拖了下去。
许嬷嬷身体都软了,却远不敢像刚才在徐拂衣面前撒泼一样,对着李云集哭天喊地,只是双目无神,隐隐透露着一股死气。
徐拂衣看着她被拖去的身影,突然问:
“她不会再活着了,是吗?”
“是。”
他毫不遮掩,“你们都退下。”
烛光几度闪烁之后,就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他蹲下来,把头搁在她的膝上:“我让她去负责采买,结果她竟然吃我的回扣!你说,这该不该罚。”
徐拂衣不吃他这套,也没有被一味的偏向迷惑,轻声说:“对我而言,该罚;可对你而说,这不是什么大事,对吗?”
“她穿金戴银,富贵无比,人群中一眼就能看见她,你怎么可能会看不到,所以你知道的,是你放纵的,是吗?”
李云集喟叹一声:“你真是聪明。”
“那你为什么还要顺从我的话,惩罚她。”
徐拂衣想要推开他,却反被紧紧地握住手。
一只手禁锢住她,另一只手强迫她看向自己,这样的强硬,目光却是温柔的:“你也许是错的,但是在下人面前,你只会是对的。”
“无论对错,你都可以去做,我会教你,就像今天这样。”
无论对错,我都可以去做。
这句话就像是吸铁石一样,明明怕自己会沉沦,但还是被吸引过去,她偏过头:
“真的吗?你会教我?”
像只小猫,傲娇着不肯示弱,其实肚皮都露出来了。
李云集托住她的腿,把她往旁边抱过去,自己坐在原来的位置上:“她是从太后宫里出来的,自我开府就一直负责采买,但是她身边的人可并不同她都是一条心。”
他一点一点地把其中的关窍讲给她听。
他说,几方势力混杂在一起,虎视眈眈那一个最好的位置,就会相互制衡;
他说,水至清则无鱼,人性都是贪婪的,你要学会适当松松手;
他说——
“停——!”徐拂衣满是怀疑,“照你这样说,这王府不应该叫你管理得井井有条,财源广进吗?怎么还到了要变卖财产为生?”
这话他可就不爱听了:
“我是能钱生钱,但是架不住用得地方多。”
用得地方多?
李云集不自觉地躲避着她的眼睛,烛火突然跳动了一下,在无风的情况下,熄灭了。
还好,还是白天,阳光虽不如正午的好,但总归,聊胜于无。
“那你说,人性都是贪婪的。”徐拂衣直起上身,逼近他:“那我呢?我在你心中也是贪婪的吗?”
嘴角扬起一抹笑意,猛地一拉,人就掉到他怀里了:“你自然是贪婪的,但我也是。”
“我,也是贪婪的。”
20. 能看到我
他就这样如此坦然地,承认自己的贪婪。
太阳渐渐倾斜,只有少数的光还愿意青睐,他们在充斥着阳光中的昏暗中,静静地对视着。
李云集的眼睛是很典型的凤眼,尾端上翘,凌厉而张扬。但四目相对时,专注得仿佛全世界都只有他面前的这个人。
徐拂衣的手轻轻放在他的脸上,指尖滑动,遮住了这双眼睛:
“那你贪图些什么呢?钱,还是权,或者是色?”
眼睛被遮住之后,触觉和感觉就在这片黑暗中被无限放大。不同温度的皮肤相互交融,淡淡的香味缭绕......李云集感觉自己的心跳突然脱离了既定的规律,策马奔腾。
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充满着沙砾感:“那如果我说,我贪图你呢?”
“贪图我?我有什么能叫英王殿下贪图的吗?”
扯下她的手,他握住,攥紧。
徐拂衣身体不自觉地后仰,想要退回去,却被腰间的手牢牢禁锢住,不得动弹。她想闪躲,不去看他。但是李云集就像是狩猎的猛兽,锁定了就再也不会松口:
“你干什么?!”
“徐拂衣,如果我说我贪图的一切都是因你而起;我的贪婪,现在都是由你掌控的呢?”
那你会宽恕我吗?
听着他低低的呢喃,她突然觉得有点奇异:
明明她才是被控制的那个人,明明她才是被掌握的那个人。现在却反过来,控制她的人、掌握她的人,来寻求她的宽恕。
昏黄中,空气中的微尘萦绕在身边,朦胧不清,一切都仿若梦境。
他问:“所以,你能宽恕我吗?”
徐拂衣一点一点地将他推离:
“仅仅是因为你的贪婪因我而起,所以我就要宽恕你吗?殿下,这个理由,不足以说服我。”
顺从她的力道远离,李云集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站起来,弯着腰,低下头:“你现在愿意和我去一个地方吗?”
他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势,这一刻,徐拂衣突然想起了从前在电视里看过的那样优雅的王子,只有手中厚厚的茧昭示着他并非王子,而是将军。
他在等待着——
手里出现了另一个人的温度。猛地抬起头,天光为她作配,她携天光一起降落于他。
徐拂衣似有若无地笑:“希望你要带我去的地方不会很累,你知道的,我还是个病人。”
“你放心。”
把她拉起来,李云集的双手虚虚地环住了她的腰,两人在寂静中相拥,就连心跳都渐渐趋于一致:
“我叫他们备好马车,铺上厚厚的垫子,我来给你驾车......不,让长英来,他驾车的技术是最好的......”
慢慢变成了低低的呢喃,与之相对的,是他收紧的双臂,仿佛要将怀中的人嵌入自己的身体中,但却又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她的伤口。
徐拂衣闭上眼,感受着他的小心翼翼:“好。”
“嘀嗒嘀嗒”的水声只短暂的低落了一段时间,就有女侍进来传话:
“殿下,长英大人说马车已经套好了,请您和姑娘移步。”
马车布置得很好,软垫靠背、茶水点心应有尽有,长英的驾车技术也是相当优秀,平稳到几乎感觉不到移动。
“我们要去哪?”
“去......”
车厢的前端突然高高扬起,东西、人都因为惯性飞快地往尾部移动。徐拂衣坐在右侧,努力地伸出手想要扒住旁边的窗棂,但是手在空中挥舞了几下,都只是徒劳。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点心的碎屑飞到她脸侧,滚烫的茶水形成了一道弧线——
但,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落到身上。
在空中挥舞的手被人紧紧握住,不过一瞬间,她就被死死地护在一个怀抱里,徐拂衣抬起头,怔怔地看向他:
“你,为什么又要替我挡。”
上一次,他替她挡住了高高落下的棍棒;这一次,他替他挡住了滚烫的茶水。
这又究竟是为什么?她不敢细想,心中隐隐地期待着他会给出一个答案,一个足以抚平她所有犹豫不安的答案。
“我不是答应过你吗,不会叫你受累,那就更不会叫你受伤。”李云集皱着眉,却还想把她皱起的眉抹平。
她追问着,声音急促而颤抖:“仅仅是这样吗?仅仅是因为这句话吗?”
他看着她,在想:不知道她自己知不知道,她的眼睛现在像极了冰雪初融的湖面,满满的泪水要溢出。
但李云集没法现在就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连他自己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变成这么重诺的的人,也许去了那个地方之后,他就会明白自己蠢蠢欲动的内心里究竟是什么想法。
马车外,长英勒马的声音堪称歇斯底里,但马车内,连空气都是沉默的。
茶水虽然滚烫,但浇在李云集这样皮糙肉厚的人身上却没什么影响,只有热汽不断地从背后上涌,源源不断,光是瞧着就觉得炙热。
很是滑稽
徐拂衣想笑,也确实笑了。她努力地想保持嘴角的上扬,但还是失败了,不用照镜子她就知道这个笑有多么的僵硬:
“算了,不说就不说。既然是因为你答应了,那就继续做吧。”
只是因为他答应过了而已,只是这样,而已。
她的眼神渐渐冷下去:这样也好,这样这段时间的情份,就足以让她方便行事,不必再心惊胆战,步步谋算。
李云集不想看到刚刚解冻的湖面又被一场倒春寒重新冻上,他缓了缓,说:
“我想......”
“殿下,您和姑娘没事吧?”
长英探进来半个身子,放低声音:“拦马车的是匈奴使者。”
心脏能从胸腔里跳到眉毛上吗?
徐拂衣觉得是可以的,她眼睁睁地看着李云集几度深呼吸都没压下去眉心的跳动。
他掀开帘子,扬声质问:“使者这是什么意思?”
透过帘子的缝隙,她看到了这位只听其名、不见其人的使者的真面目:他不像是她印象里高大壮硕外族人,面貌也并非是想象中的粗犷,反而是有几分中原人的秀气。
他拱手致歉:“惊扰王爷的座驾实在不该,只是送我来的马车自己先走了,这才出此下策,想问王爷借一辆马车回驿馆。”
又补充了一句:“或者借一匹马也是好的。”
李云集冷冷地提起嘴角:“侍从如此胆大妄为,使者竟也能忍受?恰好本王要经过驿馆,不然替使者把他们重新传回来,待本王进宫禀报陛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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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给使者换一批侍从。”
“长英,走。”
长英自然照做,也就不管使者还挡在前面,直直就要冲过去。
李云集看进这个使者的眼睛里,他还保持着那股让人厌恶发烂的风度,脚下一寸地都不曾退让。
“吁——!”
长英握紧缰绳死死勒住马,马蹄高高扬起,差点就到阴曹地府报到了,使者还能镇定自若。
这个使者不简单,他的目的恐怕更是不简单。
“殿下。”徐拂衣闭上眼,再睁开眼时,提高了声音,“让人从马厩里选匹马给使者骑回去吧。”
李云集抿着唇,身体向后仰。
她了然,避开一滩狼藉,弯腰向前几步,在他耳边约一掌的距离停下,轻语:
“他这一段话强调了两次马,你叫人选两匹差不多的马,但是一定要一匹上等,一匹中上,给他挑选。选中了哪匹,就把另一匹牵给他。”
李云集自然也听出来了使者强目的性,但他还是更喜欢从源头上解决问题:“直接不给不就行了。”
他一点一点往后挪,想离她更近,回头,却只有空气,徐拂衣坐回她原来的地方,注视着他,仿佛什么都没变。
但他知道其实变了。
徐拂衣无视他,目光虚无:“他的目的就是这个,达不到他就会一直想办法接触。与其要等着后面无穷无尽的麻烦,不如直接先让他上上棋盘,然后我们把棋盘掀翻。”
“云起”
在脑子里转了两圈,李云集掀开窗帘和骑马跟在旁边的另一个侍卫压低了声音:
“你去跟老许讲,叫他把甲一、乙一和乙三牵给他挑,记着,挑中哪匹都把乙三给他,你亲自跟他去驿馆,找他的侍从问今天跟着他的人是什么情况。”
“是,属下明白。”
放下帘子,他说:“你去跟着他回我府中挑一匹马。”
淡淡地讥讽:“使者下次还是别这么大胆,不然,这马蹄把你踩死是小,影响两国邦交是大。”
“多谢王爷。”
匈奴使者还站在原地,恭恭敬敬地目送马车逐渐远去,昏暗里,他扬起了一抹笑,丝毫不被阳光青睐。
已经是斜阳当空,最后的余晖还眷恋着宫墙上的一砖一瓦,霞光虽还在,但天空的最底端已经被鸽灰色侵染。
马车停在远处,一前一后下来的是两个穿着素白色衣服的男女。
天地之大,一开始,两人就并肩而行,夕阳映照在他们的衣服上,恰镀了一层金光。
徐拂衣提着裙子一步一步向宫墙走去,红转绿瓦镶嵌在宫墙之上,由远处小小的色块变成了高大只可仰望的存在:
“你就是要带我来这里?爬宫墙?我不会给你拖后腿?”
“是爬宫墙,但是不会叫你出力。”
她问:“那我要怎么上去?难不成飞上去......哎——!”
李云集猛地把她拽过来,牢牢环住纤细的腰,打横抱起,往前奔跑:“我抱你上去——”
她抬头,夕阳就在前方,此刻就像是他们在追逐着太阳。徐拂衣下意识地环上了他的脖子:“你别跑,慢点走啊!”
“王爷。”
横冲直撞的人,被冷冰冰的兵器拦了下来:“这里您不能上去。”
21. 她背后
霞光渐消,天空呈现出一片浓浓的鸽灰色,像是黑云,紧紧地压在心头。
“怎么,从前本王都能来,如今就不行了?”
侍卫牢牢地挡在他们面前,目光低垂,看着恭敬有礼,却是寸步不让:“王爷,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还请您不要让臣为难。”
李云集看着他,却又不止是在看他。他的目光穿过这一个小小的侍卫,越过了高高的宫墙,落到了恢弘的宫殿上。
倏然,轻笑出声:母后,皇兄;太后,陛下。
这是他的亲人啊,就如此迫不及待。
“李云集。”
胸口贴过来一个热热的脑袋,温度通过他深藏的血肉,落在了他冰冷的心上,他低下头,向她垂首。
徐拂衣轻声问:“你还想去吗?”
......他,想。
“那么你一定要去吗?又一定要带我去吗?”
李云集静静地看着她的眼睛。他在这双清澈眼睛中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样子:眉毛皱在一起,眼尾低垂,嘴角紧紧地抿着。
他想勾起嘴角,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堪入目:真丑啊。
狼狈地逃离她的目光,眉心却突然多出来了一抹冰冷。
是徐拂衣的手。
她一点一点地将他表面的的愁绪和不甘抚平,却激起他心中更大的不甘:
“我一定要上去,一定要带着你上去。”
“好”环上了他的脖子,紧紧搂住,她说:“那我们就冲过去,管他是刀还是剑,李云集,我不怕,你怕吗?”
他怔怔地看着她,嘴角还保持着那样丑陋的弧度,轻轻地说:“我不怕。”
不再逃避,也不再因为脖子上突兀的温度而闪躲。
此刻,脖子间的,不是禁锢,而是铠甲,是支撑他战场杀敌的铠甲。
李云集把她的脑袋摁在自己胸膛上,轻声说:“你别看。”
他单手抱着她,另一只手拔出佩剑,寒光直指对面的侍卫:
“让开!”
徐拂衣闭上眼,周围刀剑碰触发出的声响尖利刺耳,她却觉得一切皆为虚空,甚至心跳都不曾乱了节奏。
李云集把剑插到地上。
这把剑真是一把好剑,削铁如泥,血不留痕。一滴一滴的鲜血从剑上滑落,汇聚成了一一个有一个血泊。
身后是捂着被划到的伤口、瘫坐在地上的侍卫们。
他在衣服上蹭了又蹭,抱住徐拂衣的腰。面前是层层叠叠的阶梯堆积出来的高墙,高墙之下之下,他们显得那样的渺小。
手,紧了又紧。
竟然发觉,他在犹豫、也在恐惧:真的,要让她看见吗?她看见之后会觉得,我胆小懦弱吗?
心跳越来越快,与人交锋尚且没叫他心跳变动,现在他只感觉自己的心马上就要从嗓子里面跳出来了。
“为什么不上去?”
徐拂衣问:“你累了?不行了?不然我和你一起走上去。”
感觉到怀里的人真想要下来,李云集瞬间心跳回归平静了,又把她往上提溜了一下:
“不用,我抱你上去是绰绰有余。”
她轻笑一声,然后问:“你就不累吗?为什么非要来这里,或者为什么非要带我来这里。”
风吹过,吹得他们原本交织在一起的衣衫渐渐分离,又在空中相遇。
“这里,不一样。”
他的发丝轻轻飞到徐拂衣脸上,痒痒的,勾得忍不住想去抓住,落手却是一片空。
“我想给你一个答案,也给我自己一个答案。”
“李云集,我期待着你的答案。”
希望你的答案,是我想要的答案,不会叫我......失望。
他定了定神,迈动步伐。
踏上第一个台阶的时候,天空中彻底没有了太阳的痕迹,灰蓝色占据了所有。
“我第一次知道这个地方的时候,是阿姐带我来的。她喜欢满皇宫玩耍,就没有她不知道的地方。”
她静静地趴在他的怀里。
“后来,她再也不来了,她有了自己最喜欢的地方,只留下我一个人还会来这里。”
水珠落到她手背,是热的,但在接触皮肤的那一刻瞬间变冷,像烟花一样,握都握不住。
她好像看见了,身边有两个小孩子,一男一女,拉着手,迈着小短腿,和他们一起爬上阶梯。
踏上第十个台阶的时候,他说:“皇兄也来过里,这里离他的宫殿非常近。那年,我在这里待到晚上,宫人都找不到我,其实我就躲在那个凹槽那里,最后是皇兄找到我的。”
徐拂衣侧过头,是一个很小的凹槽,矮矮的,应该只能勉强容下一个六七岁孩子。
走着走着,先前和他们一起女孩消失不见,只留下小男孩缩在那里瑟瑟发抖。但还好,来了一个少年牵上他的手。
“皇兄是太子,他太忙了,忙到最后他的身边再也看不到我的身影。”
踏上第三十个台阶的时候,只剩下那个男孩自己。他总会回头看看自己的身后,从一开始的满眼殷切,到最后再也不曾回首。
徐拂衣看见,黑暗中,他站在阶梯的尽头、站在最高处,然后义无反顾地像他们奔跑而来。
“父皇、母后、母妃,他们更是很少在意过我。我总想着,也许呢,也许就有一天他们会愿意到这里来,陪我一起看看宫墙外面的世界,哪怕只有一刻钟。”
少年的身影在奔跑的过程中慢慢变大,徐拂衣不自觉地伸手。
他在撞上来的前一秒,侧眼注视着她,然后义无反顾地撞在了他们身上。身形消失,在月光下化作点点虚妄,融在了李云集身体里。
“可是他们从来都没有。”
也许,还有几点落在了她身上,藏在了她的发里、耳后、唇边,等待着两个人发现。
终于登上宫墙,李云集放下她,站在原地,眼睛紧紧地跟着她的一举一动,局促地就像是等待审判的犯人。
心跳缓慢沉重,就连呼吸都微不可察。
她问:“这是哪里?”
他张了张嘴,涩涩的声音就像是被堵住泉水:“这,是宫墙。”
“不,不止是,对吗?”
徐拂衣背对着他,黑暗下的宫殿像是怪物,吞吃着每一个窥探的目光:“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吗?我在这里,看到了你。”
“不是我眼前的你,而是从前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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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头发飘飘,李云集一步一步上前,从那月光下走到她身后的黑暗里,伸手,又放下,什么都没动,就静静地站在原地。
晚上的宫墙吹起了阵阵的风,他却不觉得冷。
徐拂衣闭上眼,她好像在这异世、与她没有一丝关联的异世,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多像啊,真像。但她却远没有李云集这样的勇气,去将遍体鳞伤的自己再交给另一个人。
她又有勇气,去接下这份来之不易的勇气吗?
眼眶渐渐湿润,泪水争先恐后地涌出,滑过她的脸,落在地上。
“啪!”
水滴声,落在心上,惊醒了沉思的两个人。
李云集觉得自己好像站在沼泽里,明明在不断地下坠,还要故作坚强地说自己只是踩在水坑里:
“你......不必为此感到压力,我就是太久没来这里了,想来看看......”
“你之前可不是这样说的,李云集,你说你要给我一个答案,你要反悔吗?”
她回头,泪水还挂在眼角,却笑了:“我听到了你的答案,你不该高兴吗?”
他看着她,一步一步向他走来,走到沼泽边、走到沼泽里,走到他面前。
那泉眼被她一点一点地拨开堵塞的青苔、杂乱的石子,水流重新涌动,萦绕在他们身边。
四处亮起了灯笼,灯光在徐拂衣身后一盏接着一盏、一处接着一处,慢慢亮满了他的目光所及,照亮徐拂衣含笑的嘴角和她亮亮的眼睛。
此时心跳如鼓,锣鼓喧天。
李云集快步上前,停了一瞬,慢慢弯下腰,紧紧地抱住了她:“那你接受我的答案吗?”
她在他耳边,一字一句,坚定地说:
“我接受你的答案,李云集,我也愿意和你一起在这宫墙上待到很久很久。你是英王,我是未来的英王妃,是你的未婚妻子,我不会抛下你。”
也许她永远不会将自己的一切和盘托出,永远都不会让别人有再一次伤害自己的机会。但她,永远尊重真情实意付出的人。
所以,她愿意去尝试接受他的勇敢。
烛火照得整个天空恍若烟花初绽,肆意绚烂,李云集嘴角上扬:“多好的灯火。”
“对啊,多好的灯火。”
“啪啪啪”
鼓掌声突兀刺耳,上次传旨的太监站在楼梯口,吊着眉:“多谢英王殿下夸赞,但恐怕您和这位姑娘都没有继续欣赏的福气了。”
“娘娘听闻殿下擅闯,大发雷霆,殿下,请吧。”
他身后黑压压的人像是沉默的兵器,盯着他们,能与寒冰比一比温度。
“别怕。”
徐拂衣轻轻点头:“我不怕。”
“真厉害。”
怎么跟哄小孩似的,她记得她应该比他还大几个月吧。
“怎么说话呢,我比你大!”
“好,姐姐真厉害。”李云集含着笑喊她姐姐,眼看着她耳朵都红了,又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
“姐姐真乖。”
这人!
“走吧,我们去见见太后娘娘,本王还有事请教太后娘娘!”
他把请教二字说得很重。
22. 你教我学武吧
每走几步路,就会有一盏宫灯散发着明亮又柔和的光,盈盈地照在暗红色的宫墙上,呈现出来的却是血的痕迹。
衣裙时不时会碰触到石板,再次抬起,素白的布料竟然没有沾染上一丝尘埃。
刚一转过弯,突兀的灯火通明扑面而来,徐拂衣眨了眨酸软的眼睛,一滴眼泪滑落。
但,并没有落到地上,而是落在了一只手上。
像珍珠一样,被捧着。
她抬头,眼前一片昏暗,是他挡在面前的侧影,李云集用他自己的身体替她遮蔽了大半的光。
他侧身而立,光从这漏下的缝隙中穿过,照亮了侧脸的轮廓,印在眼里。
“多眨眼睛,别揉,过一会儿就好了。”
在她的视野里,他的眼睛被淹没在一片黑绿色之中,徐拂衣什么都看不清。但,她能握住他还没收回去的手。
泪水,在相握的双手中蔓延,又在两个人的温度中渐渐消失,她说:
“已经好了。”
“我们一起进去吗?”
我们,一起,多美好的词,温暖、迷人。
比这身后所有的灯火加起来都要炙热。
徐拂衣感觉到自己的手被紧紧地握住,适应了这样的光线,他整个人便在她的视野里渐渐清晰,面前的人弯着眼睛,攻击性极强的凤眼是第一次收敛了它的锋芒,听他说:
“好。我们一起进去。”
交缠衣衫一同越过门槛,又顿住,被一双布鞋挡住了去路。
引路的太监隔空点了点,面上虽然是笑着的,嘴角却是在向下撇着:“王爷,面见娘娘,这兵器就请您卸下来吧。”
“你是说,本王的佩剑?”
李云集把手放在腰间,眼尾上扬,似笑非笑地看着对面。
那太监颇有点洋洋得意的意思,浮尘一扬:“自然,还请王爷卸下来,交由奴婢保管。”
徐拂衣挑了挑眉,笑了起来。
伴随着她的笑,利剑破空的声音响起,寒光架在了太监圆短的脖子上。
“本王的剑是先皇亲赐,先皇特许本王可以佩剑出入,怎么如今太后是有了新的想法吗?”
他单手持剑,但看也不看那太监一眼,直直地与高堂之上龙冠高戴的太后对峙:
“娘娘,您也觉得儿臣该取下吗?”
太后轻飘飘地抬眼:“放他进来。”
剑在空中绕了个弧线,回到剑鞘中,李云集拉着徐拂衣往里走,路过那太监的时候冷哼一声,故意撞了他一下。
太监还不敢吭声,只能磨着牙,还要给他拱手作礼。
“请太后娘娘圣安。”
“娘娘深夜唤臣前来,是有什么要事吗?”
“有什么要事?你自己不清楚吗?”太后站起来,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李云集,孤看你这个英王是做到头了。擅闯东华门,怎么,你是想谋逆吗?”
他自顾自的起身,还把徐拂衣一起拉起来:
“东华门,从先帝时臣就可以随意出入,先帝故去尚且不足一月,年号都没更换,为何臣就不得出入了?”
满殿的灯火都静静地燃烧着,没有一分一毫的慌乱。就如同他现在的内心一潭死水,起不了一点波澜:
“更何况,也没有人通知臣,这东华门此后都不对臣开放了。”
安静,安静地像是撞上冰山前的死寂,只有太后身边的女侍轻轻摇动扇子的声音。
春夜里尚且微冷,这扇子摇得多少有点不合时宜。
“你是在怪孤?”
“臣不敢。”
是不敢,而非不怨。
太后看着下面这个她很少关注过的孩子,心中慢慢升起了一股无论是多凉爽的风都吹不散的火:
“那现在孤告诉你,东华门此一朝用不许你踏入,否则视同谋逆!”
“来人,英王刚才刺伤了侍卫多少次,就给孤在他身上也刺多少次。”
殿外涌入了很多侍卫,将他们团团围住。李云集仍然毫不顾忌,直直地与太后对视,嘴角慢慢扯出一个嚣张的弧度:
“娘娘,您请。”
“娘娘,不可!”
徐拂衣一个箭步上前,把他往身后扒拉:“是妾对东华门神往已久,王爷经不住妾苦苦哀求,这才犯下大错,求您,要罚就罚妾。”
怎么回事,死到临头了他还这么嚣张。
她太瘦了,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把他全部遮住。
李云集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却挡在他面前,面对着千军万马。烛光下,眼前的一切都好像变得虚幻,只有她最是清晰。
“认错!”她轻声说。
“什么?!”一下有点没反应过来,腰间突然就多了一只手,揪起来仅有的软肉,狠狠地拧了一圈,疼得他龇牙咧嘴:
“好好好,我听清了,我听清了,你松下手啊。”
伸手把徐拂衣圈在怀里,李云集收敛了那一幅找死的姿态,到底是低下了头,但却不是为了给自己求饶:
“一切皆是臣所为,与她无关,太后要罚就罚臣。”
“不是......”
捂住她的嘴,任她怎么示意,都不为所动。他仍然站在她身后,却,是以保护者的姿态。
像啊,真是太像了。
他这样一张脸,又是这样的一副姿态,就和当年先帝在她面前,怀里拥着她瑟瑟发抖的妹妹、警惕着她一模一样。
先帝啊,你死了都还要留下一个他,时刻提醒着孤,你是怎么将我们郑家的脸面、将孤的脸面踩在地上的。
“呵,呵。”
冷冷的笑带着冷冷的风,吹得烛火几度跳跃,太后坐回凤椅,广袖一甩:“李云集,孤准许你躲,孤倒要看看你能撑过多少刀。”
“没听到英王说得吗?!把她给孤拉下去。”
当即就有两个嬷嬷朝她走过来。徐拂衣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我不走,我要和你一起面对,是我们一起......”
“徐拂衣。”李云集打断她,一点一点地把她的手掰开,极尽温柔,但看在她眼里却是极尽残忍:
“这是我做的,就由我来承担,你不要牵扯进来。”
手骤然滑落,在空中,无依无靠。
她有点茫然:什么叫不要牵扯进来,不是说过要并肩作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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吗?
那两个嬷嬷的手劲着实大,不愧是宫里出来的,比之当初杨嬷嬷的那些人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她被硬生生地拽走。
刀剑声响起。
徐拂衣用尽全身力气回头,李云集正注视着她,笑着目送她的远离。突然瞪大眼睛,她拼命地想要挣脱桎梏:不,不要,李云集,看后面!看后面!
身后的利刃,高高扬起,寒光乍现。
嗡——
她感觉一阵耳鸣,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是慢动作。
“书灵,书灵,帮帮我,你帮帮我!”
“抱歉宿主,现在帮助您的话,容易引起其他人的警惕,请恕我无能为力。”
“就像当初在寺庙里一样,你怎么会无能为力呢,你怎么会无能为力!”
她一直含着的泪、强忍着不掉落的泪,终于大颗大颗地落下了。
泪如雨下,泪如河奔。
李云集远远地看见她被丢在了柱子边上,紧绷的心神才微微放松,这时,背上的刺痛就愈发强烈。
他扯了一下干裂的嘴角,抹掉溢出的红色,眼神微微变换,像一头刚饿极了的野兽,满是嗜血的味道。
捕猎的人群将他团团围住,高举屠刀,想要以此来威逼野兽,要他向他们臣服。
扒着柱子站起来,也许是刚刚用力过度,现在徐拂衣只觉得她整个人都是脱力的,刚一站起来,就又滑倒了地上,软塌塌的,像是只有一坨肉,没有一个骨头能支撑着她走到他面前。
她拔下头上的簪子,攥在手心。
尖端划破了她的掌心,疼痛带来了一点微弱的力量。她就紧贴着地面,一点一点地,爬过去。
素白的衣衫在地上拖成一道爬行的痕迹,没人会注意到她。所有人都只关注着如何驯服一个强壮的野兽,谁会注意到野兽瘦弱的同伴?没有人。
只有她和他。
她像是自己最害怕的蛇一样,一路游荡、潜伏在地面上,寻找着机会,然后——
进攻,一击即中!
带着她的血液的簪子狠狠地插进了一个侍卫的脚踝,鲜血溅了她一脸。她闭上眼,眼角的泪水冲淡了血色:她知道从现在开始,所有的一切就都不一样了。她不再只是因为任务而已,她还有自己想保护的人。
“陛下驾到——”
太监尖利的声音掩盖了被她刺中的那个侍卫的轰然倒地,李云集飞奔到她身边,扶起她靠在自己身上,袖子胡乱地把她脸上的鲜血蹭干净。
“我没事。”徐拂衣拽住他的手,摇了摇头,眼神还是虚无的,“不是我的血,是他的。”
她笑着,笑意是苦的。
“为什么要过来,为什么不听话在安全的地方好好待着?!”李云集埋在她的脖子边,几乎不敢大口呼吸,害怕将她微弱的气息吹跑了,“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刚才有多害怕......”
他低着声音,诉说着自己的恐惧。
徐拂衣缓慢地拍着他的背,一下又一下,她声音轻轻,飘渺得像是从远方而来的呢喃:“李云集,你教我学武吧。”
“这样,我们以后就能并肩作战了。”
23. 好,我教你练武
“练武,特别苦。”
无论是酷暑还是寒冬,汗水都能浸湿衣衫。
“我知道。”
前世为了自保,也为了保护其他人,她曾经也练过一段时间的武,不然,那个男人的刀她根本就躲不过去。
手上一阵湿润,那粘稠的热,徐拂衣知道,是他的血:“那你呢,你练武累吗?苦吗?”
他想说不苦,也不累。但是就在这,就是这,曾经那个幼童被要求以后要成为一个保护皇兄江山的大将军。此后的厉暑酷夏、隆冬严寒,就都是他的遍体鳞伤。
那个孩子在看着。
李云集感觉话在嘴边,又堵住了,怎么也说不出来。慢慢地,他吐出一口气,看着那个孩子,一字一句间流淌着自己这些年来的从未于人前展露的泪水:
“累......我很累......徐拂衣,我好累啊。”
“累了就先靠着我,有我在,以后就都有我在......”避开伤口,轻轻地、慢慢地,抚摸、轻拍他的后背,就像她曾经也希望有人这么安慰她一样:
“李云集你教我练武吧。”
“好......我教你练武。”
从今天开始,我就不再是一个人练武。我还有你,还有你在,那清晨的黑暗,也许就不会再那么难熬。
“母后,云集做了什么,您何至于要下这么重的手?!”
皇帝站定,面上隐隐还带着一点怒色,冲着上座的太后。
“皇帝不知道吗?”太后挥挥手,侍卫消无声息地退下,从皇帝两侧穿梭,井然有序,目不斜视。到最后就只剩下在地上相拥的徐拂衣和李云集。
还有,相对而立的,太后母子。
皇帝一步一步地走进来,他逐渐低下头,站定,袍子一撩,就彻底不见他的神色,只能听见温和中带一点焦急的声音:
“儿臣请母后安。”
“母后,云集这是犯了什么错,您要罚得这么重,还让下面的人这般折辱他。”
“犯了什么错自有孤来判定。”太后冷冷地看着自己的亲儿子,像是在看一团垃圾:“皇帝,是谁通知你的?你的消息还真是灵通。”
“是我,母后。”一个怯生生的脑袋扒着门口的柱子探头进来,她嘴角挂着一丝讨好的笑,一进来就目标明确地紧紧扒住太后的大腿,眼睛里满是后怕:
“我正要休息,看见这么多侍卫都往母后宫里来,我还以为您出什么事了,就急忙叫人通知皇兄去了。”
“还不快站起来,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子!”
太后皱着眉,但到底还是亲自把楚国公主扶起来,让她坐在了女侍搬过来的软凳上。
面前突然多了绣着龙纹的鞋,是皇帝,他弯着腰,皱着眉,温柔地说:
“云集,还不快起来。”
面前的人背对着所有的烛光,于昏暗中,向他伸出手。
李云集眼神有点恍惚,本能地想要向他寻求一点庇护。这几乎已经成了刻进骨子里的习惯。每次他被罚,都会有皇帝出现在他面前,宛如天神。
皇帝嘴角盈盈笑意,已经笃定了,他会——
“云集。”
像是一桶冰水从头上浇了个透心凉,他慢慢回头,眼中一点一点浮现的光彩如同刚有了自己意识的木偶娃娃,迷茫、无措。
徐拂衣注视着他,看见他的眼睛中倒映出来的自己逐渐清晰,倏尔一笑:
“我们还没向陛下问安呢。妾恭请陛下圣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是”他也笑了,和她嘴角的弧度一模一样,“臣恭请陛下圣安,陛下万安。”
皇帝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神情中倒仿佛有几分真情实意的落寞:“云集到底是与朕生分了。”
“君臣有别,陛下友爱手足,臣却不能不识好歹。”
更何况,李云集微微偏头,目光落在和徐拂衣相握的手上:
他既然已经接受了一个人的绳子,就不会再试图去拽住另一个人的手。
皇帝的笑,慢慢滑落,他面无表情了好一会儿,然后意味不明的眼神落到了他从未在意过的女子身上,突然又挂上了仿若面具的笑:
“这就是绛侯的女儿吧?果然是太妃娘家的孩子,确实是好教养。”
“妾微贱之身,担当不起陛下......”
“太后,陛下”李云集打断了她的话,他不想让她在他们面前,低声下气着,“今日之事,您二位做什么惩罚臣都接受,天色已晚,臣要先回府了。”
徐拂衣感觉到太后的目光玩味似的在皇帝身上打转,又联想到他们之间微妙的母子关系:
今天晚上楚国公主真的是如她说得那样才来的吗,没有其他的原因,或者,没有其他人引导吗?
“母后,那我就跟他们一起走了?”楚国公主一同请辞。
“你跟他们一起去吧”太后摆摆手,“英王就罚俸一年,去边关之前,就给孤老老实实待在你的王府,哪里都不许去。”
“皇帝,你没意见吧?”
“儿臣听从母后旨意。”
皇帝并没有跟他们一起退出宫殿,在要跨过门槛的时候,徐拂衣回头看了一眼。殿内烛火熄灭了一小半,剩下的烛光激烈的跳跃着,把太后和皇帝相对的影子拉得时大时小、时长时短。
就像是东风与西风,不是东风压倒了西风,就是西风遏制了东风。
分外激烈。
今夜的弯月边上点缀着几点繁星,楚国公主被女侍们簇拥着,回头,却看见李云集默默地给身边的女子提着脚下的裙子,她顿了顿,还是说:
“云集!我们聊一下可以吗?”
对视一眼,徐拂衣眨了眨眼,指了指旁面,示意她到那里去等。
“皇姐要说什么?”
李云集看着她站定后才转过来。
楚国公主刚想说什么,余光看见自己身边的这么多人,到底是放弃了,摇了摇头,只是说:“你与徐三姑娘过几日就要启程了,我到时候让人去给你们送点东西,你要收下。”
“......多谢皇姐。”
明明是至亲姐弟,龙凤相伴,到现在竟然也相顾无话。
夜有点冷,他是,又怕她也是:“皇姐若是无事,我们就先走了。”
“去吧。”
身边的女侍劝他上轿,她没有,就站在原地看着他一步一步地走向那个姑娘,走向他的未来,走得是那样的坚定,突然就笑了,眉也弯弯,眼也弯弯:
“真好啊,云集,以后都要是好日子了。”
起风了,风从宫道里穿过,骤然被压缩,只能发出呜咽的悲鸣。
徐拂衣回首,看到楚国公主还留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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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像是在看着他们的离去,但又好像不止是,明明周围有这么多的女侍,但公主还是和月亮一样,散发着孤寂的光。
她突然打了寒颤。
“怎么了,冷吗?”
“不是”她摇了摇头,“只是觉得公主看起来不太爱笑的样子。”
“你也觉得?皇姐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月光的庇佑下,马车载着他们的影子从皇宫平平安安地回到了王府,没有被高墙吞噬。
“哎哎哎,这么晚了,你还带我去哪里?!我要回去睡觉了!”徐拂衣真准备拐个弯回自己的院子,结果李云集一个回手掏拽着她就跑,差点把她整个人从地上薅起来:
“你轻点动作,小心你的伤口。”
“就这点伤,本王都不看在眼里。”
他兴冲冲地把人带到练武场上,“你不是说想跟着我学武吗?你先挑个趁手的兵器,明日清晨,我教你!”
夜色下的练武场实在是大,大到有点空旷,只有放置兵器的架子上拥挤,连一个完整的兵器影子都照不出来,都是零零碎碎的,沉默着、寂静着。
从寻常的刀枪剑戟,到没有那么常见的镐戈盾镖,甚至她还看见了袖箭、匕首、针这一类的暗器。
“这么多吗?”
徐拂衣走到架子前,手指轻挑地从每一件兵器上滑过:“任由我挑选?我要是挑到了你不会的怎么办?”
李云集走到她面前:“这里的每一件我都练过,即使称不上精通,但教初学者是足够的。”
“那你最擅长的兵器是什么?”
她的手放在他身上,慢慢向下:“是它吗?”
利剑出鞘,他不允许其他人触碰的剑,现在就待在她的手里,安安静静的,一点都不像它的主人:
“你慢点,别划伤你的手!”
聒噪得像是一群麻雀围在她身边念叨,迅速把剑放回去:“我给放回去行了吧,我又不是小孩子,还真能被这个划伤了不成?”
“你还没回答我,这是你最擅长的兵器吗?”
佩剑归鞘,他才放下心来,心放下来,就觉得有股气梗在喉咙间,上不去下不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庆幸,夜色遮住了他的狼狈。
但他不知道,夜色遮不住沉默。
“不是它,那就是它。”徐拂衣转身,注视着一柄她注意了好久木仓,上面的红缨已经旧了好久,灰扑扑的,却还被保留着:
“你喜欢这柄木仓对吗?”
她的目光流连在这柄枪上,伸手取下来,木仓头银亮银亮得闪烁着光,像是在雀跃。
李云集觉得他背上的伤口似乎又开始流血了,心口澎湃的血液从伤口流出,炙热的温度几乎让他坐立难安。
“唰!”
是木仓头划破空气的声音,徐拂衣尝试舞动,她从未接触过木仓,只能勉强舞动它,显得有点笨拙。
但就是这样的笨拙,却能和另一个人重叠起来,月色下,孩童的身影和徐拂衣的身影来回交替,最后又分离,她停下来,气喘了很久。
直到她的呼吸声慢慢回归平静,李云集才好像突然回神,问:
“你,愿意学枪吗?”
她抬头,明明离得那样远,但她就是知道他在期盼,期盼着她的回答,可惜:
“我不愿意。”
24. 第 24 章
“为什么?”
他踏着月色,走到面前,从她手里接过长木仓:“它不够好吗?”
“它很好”徐拂衣拨弄了两下红缨,丝线飘飘,张牙舞爪地网住了人心,“但是我已经有了喜欢的,所以它再好,我也不要。”
步步后退,红缨套住了她的手,缠绵不舍、极尽挽留,但她还是义无反顾地重新站在了兵器架子前。
“你喜欢的就一定适合你吗?你不应该听过来人的建议吗?”
背后幽幽的声音传来,是李云集。
她回头,慢慢抬起眼睛,对上他的目光,夜色下那里是浓浓的、化不开的黑暗与迷茫。
这句话明明是他说出来的,却好像是有人借着他的声音,给他套上这么一层枷锁,他就这么牢牢地被套住了。
徐拂衣突然一笑:“李云集,你怎么知道我选择的不适合我?”
“我不听所谓前者的经验,因为前者不是我,我复刻不了他们走过的路,他们也不能用那些所谓的经验来判断我适合什么。”
大概是顾忌天色已晚,她的声音轻轻的,但在李云集的心里却好像是山间的呐喊,不断在耳边回响,震耳欲聋:
“这样吗?这样啊......”
站在了一把弯刀面前,抽出它,徐拂衣紧紧地握在掌心,然后一步一步向对面注视着她的人走去。
黑色的穗子随着她的步伐轻摇,青龙从乌木的刀柄开始攀岩盘绕,于龙首处吐出锋利的刀刃,宛若天上的弯月坠落人间,寒光乍现间收割性命。
“你要选择它?”
李云集皱起眉,这弯刀约有三尺,几乎要到她的腰,嘴长了好几次,也没有否定她的选择,只是说:
“选它,你练武的时候就要吃更多的苦。”
“当然!”徐拂衣站定,“我既然选择了它,就不会轻易放弃。”
她并不是夸下海口,而是真真切切地,打算全力以赴。在福利院的日子,她也是处处小心谨慎,但后来只要她决心要去做的事情,她就定然拼尽全力,包括学医。即使是直面那场手术失败之后面目扭曲的病人家属,她也不曾想过放弃。
如果不是被推出来顶罪......
风轻轻吹动木仓上的红缨和刀上的黑穗,一上一下,哪怕中间相隔甚远,仍在极尽所能去靠近、去碰触。
在她眸中坚毅的色彩之下,满天的繁星都好像黯淡了两分。
李云集看着她的眼睛,突然笑了:“三姑娘,你要考察一下你未来师父的能力吗?”
“考察?”徐拂衣歪着头,上下打量他,“怎么考察?”
她的目光伴着月光一起环绕在他身上,又逐渐穿过衣服,让他的肌肤仿佛置身于正午的阳光下燃烧着。
这样的热,却不会让他逃避,反而成为了点燃木柴的火把。
“我给你舞剑怎么样?”
“那木仓呢?”徐拂衣的手穿插在红缨中,拖着它轻轻跃动,“不也舞给我看看吗?”
“好啊,”他也笑了,眼尾上翘,是独一份的张扬,“那就也让你见识见识!”
他后撤几步,佩剑在空中画了一个圆满的弧度,稳稳地横在她举起的手上。
剑身遮住了她的双眼,抬起的手臂慢慢放下,就像是拉开了一场盛大演出的帷幕,少年的身姿在她面前缓缓展现。
树上的叶子悠悠然下落,突然就被卷入了一阵气流的漩涡中,跟着李云集的一提一放、一转一刺的动作,平白染上了几分肃杀之意。
“呼,呼——”
风声伴着木仓划破空气的高歌,这是只于她演奏的独唱。
是独唱,也是绝唱。
徐拂衣已经适应了黑夜里微弱的有月光和星光交织的光亮,适应到能让她看见他充满着光亮的眼睛。
朦胧中,练武场上出现了一个孩童的身影,他举着比自己还高的长木仓舞动,瘦小的身体却能与李云集此刻的身形完美重叠,一分一毫、一丝一厘都不差。
神来一木仓,将一直萦绕的叶子砍落。
坠落的叶子很快就有了其他的叶子补上,几番轮回之间,孩童的身影慢慢拉长、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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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变成了现在的李云集和曾经的,她。
她看到了她自己练武的身影,看到了在武馆偷学了几招之后日夜不辍、勤学苦练的自己,眼眶中迅速蒙着一层水雾,她高声:
“好!舞得好!”
这句话,跨越时空,说给了三个人听。
李云集回头,月光为少女镀上了淡淡的光环,宛若神女。她轻轻一笑,就像是神女终于眷顾了她日夜祷告的信徒。
神女......他需要神女的存在吗?
他硬生生扭转了刻在骨子里的动作,眯着眼,臂展,长木仓脱手而走,直直地向前刺去。
尖锐的银光划破空气,飞速地冲到她面前。
瞳孔不自觉地放大,但是徐拂衣脚下一动未动,因为,她知道——
木仓顺着她的耳边穿过,重重地刺在墙上,被破坏的气息变成了温柔的风伴着一片碧绿的叶子,落在她肩上。
他不会伤到她。
他怎么会伤到她呢?
李云集向她一步一步走来,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多:他怎么会不需要神女?唯有向神女日夜祷告才能换来她的一丝垂怜。就像刚才,他终于等到了属于他的垂怜。
他伸手,轻轻地放在徐拂衣肩上,替她拂去了那一片落叶。
刚才的那一阵舞木仓难免叫他热血沸腾,炙热的温度只轻轻接触了一下她的肩膀,便叫她也跟着心热。
她把剑放在了他手上:
“看来,你已经做出了选择,对吗?”
“你选择了木仓,还是选择了剑呢?”
是选择被迫放弃的年少不可得之物,还是选择已经融入日常生活的半身呢?
李云集握住了剑,连同她的手一起攥紧,看着她的眼睛,坚定地说:
“我选择我的剑。”
刚才的舞木仓,就真的成了他的绝唱。
“我曾经厌恶这把剑,我厌恶因为它被迫放弃了我练了许久的长木仓。可是没有它,也许在战场上我甚至都活不下来。现在我才发现,我厌恶的是被迫妥协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