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太子:这个太子妃好眼熟》 第230章 李延玺怔了半刻。 这句话,每年都有人说给他听,可是李延玺却觉得—— 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动听。 窗外,风雪夜袭。 室内,红梅轻绽。 他吻在她眉心,低声缱绻,“我的阿姮,也要年年岁岁都如今朝开心。” … 昨晚落了大半夜的雪,一早起来却停了,黛瓦红墙的宫檐下倒挂着的冰棱闪烁着晶莹剔透的光泽。 新春佳节,便是皇帝也有三天假,李延玺不必早起上朝,但是沈骊珠醒来时,床榻的另外一半已经空了。 只是,她却在自己枕下瞥见露出的一抹红色。 像是红封? 沈骊珠将枕下的东西拿起,果然是红封。 她拆了开来,里面是……一叠银票和一把铜钥匙。 李延玺从外面走了进来,沈骊珠问他,“殿下怎么给我这个?” “嗯,压岁钱。” 沈骊珠知道,但,“……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李延玺衣袂间沾染了些许风雪的凉意,没有去抱她,却挑了眉眼,视线不紧不慢地从骊珠平坦的小腹上扫过,道:“等有了小孩再给他,但是现在,孤想给你。” 一句话,叫沈骊珠脸上微热,“殿下胡说什么。” 李延玺微微俯身,两人脸庞距离很近,呼吸交缠,“孤是不是胡说,阿姮难道不清楚么?” 他们几乎晚晚缠绵,也没做避孕的措施,若不是她身子弱,早就该怀上的…… 只是,李延玺并不知道,透骨香里有一味极重要的药引是麝香。 也不知道,那碗放了透骨香粉末的汤药,那日忽然被骊珠闻出来里面有丝极淡的麝香后,就偷偷倒在窗下,再没喝过。 他更不知道,昔日送给骊珠,令她日夜戴在身上,连月落那位娇蛮的公主上官妍也称之为宝物,险些强行抢走的红玉髓,不仅有滋养身体的作用,也能令人不侵百毒。 透骨香虽不是毒,却也会被逐步减轻药力,令它对红玉髓的宿主渐渐失去效果。 或许是红玉髓和透骨香这两者在相护抵抗,她的眉心和头脑开始频繁疼痛。 起初,沈骊珠脑子里只是闪过一些零星的、并不完整的画面。 有时甚至只是一个人,一个背影,一道声音。 这事儿,她没有告诉太子。 不知为何,有个声音在心底这么说,令她鬼使神差的这么做。 … 沈骊珠忽然恢复记忆的那天,实在是个很寻常的,没有什么特殊的午后。 明明开了春,近来她却倦意甚浓,容易感觉到疲惫,便会在午后小憩片刻。 这次,她罕见的做起了梦。 梦里,有人白衣如故,眉眼模糊,笑着,却仿佛很悲伤。 他问她,“骊珠,你忘记我了,是吗?” 梦里的她问,“你是谁?我觉得你很熟悉,但是看不清楚你的脸。” 那道白影回答,声音透着芝兰青桂的雅致,“我是你的夫君。” “夫君?” “嗯。你曾唤我,阿遥。” “阿遥,阿遥……”梦里的她重复着这个名字。 那人牵起了她的手,带着她抚上自己的脸。 那张脸面前的模糊色似层叠迷雾被拨开,一点点显露出晶莹似雪,漂亮又脆弱的眉眼来。 “骊珠,你看,陆亭遥是这个样子的。” 梦里的她,忽然指尖大震,“阿遥……” 她听见他道,“可是,你却忘了。” “你爱上太子了是吗?那么我呢?我可还是你心头最爱?” 她来不及答,梦里陆亭遥的身影逐渐虚幻,如雾散去。 她拼命地想要抓住,却只见他离自己越来越远。 “阿遥……”沈骊珠惊醒,坐起来时额上薄汗涔涔。 然后,对上一双冷艳又复杂的眼眸,是朱弦。 朱弦眸色复杂地看着她,“娘娘,您是不是……想起来了?” 沈骊珠素手轻嵌掌心,努力佯装无事发生的样子,道:“……什么想起,朱弦,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瞳孔微缩,双手紧握,就连眼神也是逃避的……”朱弦语调不疾不缓地列出她表现出的异常,然后用一种很确定的语气,道,“娘娘,你在撒谎,瞒不过我。” 沈骊佯装出来的镇定,一下子就泄了气,她闭了闭眼,微微自嘲地笑道:“原来,我演得这么差啊。是,我都想起来了,从多年前的选妃宴到我嫁过阿遥的事情,全部都记起来了……” 说罢,她看向朱弦,问道,“所以,你要去告诉李延玺吗?” 朱弦却道:“娘娘,您不应该问我要不要去告诉殿下,而是应该以我冒犯您为由,让殿下处死我,或者拔去我的舌头,因为只有死人和哑巴才能保守秘密。” 沈骊珠摇了摇头,“不行的,朱弦,我做不到,那太残忍了。若是因为我的一己之私,对没有做错过任何事情都你而言,又何其残忍?” “所以,娘娘为我着想,我也该报答您——”朱弦一字一顿地道,“今日,您恢复记忆之事,我不会告诉殿下。” “谢谢你,朱弦。” 才刚想起所有的记忆,沈骊珠脑子凌乱,各种思绪千丝万缕的缠杂在一起,令她头疼。 这声谢,她真心实意。 朱弦却迟疑了片刻后,问道:“娘娘想起来后,还是要离开殿下,出宫么?” 不等沈骊珠回答,朱弦又道,像是鼓足了什么勇气,又像是下定了某种的决心—— “若是娘娘要离开的话,请带上我吧。” 沈骊珠突然惊讶地抬起了眸,“朱弦,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为了她,她竟然要舍弃掉自己的忠诚。 沈骊珠道:“你不必如此的,透骨香的事,你帮着李延玺瞒我,我没有怪过你,你也很不容易……” “并非全是因为愧疚。”朱弦淡淡笑道,她极少笑,笑起来却很美,“娘娘,我从小就是孤儿,是殿下将我捡回来的,让我进了天翎卫,我见过许多的黑暗,但是,您让我看见了不一样的东西,也改变了我的一些想法。” “何况,殿下让我来到您身边保护您的时候,就说过,从今以后娘娘您才是朱弦的主子,我也算……在执行殿下的命令而已。” “所以,娘娘想回到民间去,就让朱弦帮你。否则,以殿下的能力,就算逃了出去,娘娘您又能藏匿到几时?” 但,有了她不同。 她擅长追踪,也克追踪。 “……好。”沈骊珠最终点头道。 朱弦将选择权交到了骊珠手上,若骊珠想离开,她跟随她一起,若骊珠留下来,她便一辈子都做她的暗卫和侍女。 只是,就算已经决定舍弃忠诚,在转身离开前,朱弦却忍不住道了一句,“娘娘,殿下是爱你的,只是他不懂以怎样的方式去爱你,对你用透骨香,只是他……太害怕失去你。” 朱弦暂且退下了,她的话却萦绕在耳边,久久不散。 … 满心烦忧重回心头,沈骊珠叫人备下马车,出宫前往摘星楼。 她想见一见琉璃夫人。 那个女子,在她的人生里,不止是教她琴艺习舞的师父那样简单。 也是姐姐,是朋友。 有时甚至比齐幸芳更像是她的母亲的存在。 心下茫然,她第一次想到的就是她。 来到摘星楼,她礼貌地向琉璃夫人问安,琉璃夫人却盯着她的眼睛,道:“骊珠,你已经恢复记忆了,是吗?” 沈骊珠微惊,虽然没想过隐瞒她,却也没想到,只是一个照面的功夫,就被琉璃夫人看出了端倪。 最终,她承认,“……夫人是如何看出来的?” 琉璃夫人走近,玉手缓缓抚上骊珠的脸,动作里充满了怜惜,她回答道,“因为被太子宠爱着的你,应是无忧无虑,不该有这样一双藏着忧愁与悲伤的眼睛。骊儿,你自己应该是没有照过镜子吧?” 说着,琉璃夫人将骊珠推到镜前坐下。 镜子里的她,眼底没了明媚的光彩,反倒是眉眼间蕴着一丝冷清。 熟悉又陌生。 “夫人,我明白了,这样的我连你都瞒不过去,又怎么能瞒得过李延玺的眼睛……”沈骊珠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轻声道。 琉璃夫人站在她身后,绝色的脸也倒映在镜中,“所以,你已经做好决定了,是吗?” “是。”她颔首,视线于镜中跟琉璃夫人交错,“我记得夫人您跟失忆时的我,说过一句话……” ——说不定,到时候你会与我们一同离开呢。 她要走。 而琉璃夫人不过是一句,“我帮你。” 若是有琉璃夫人和国师明鹤染的帮忙,再加上朱弦擅克追踪、抹痕迹的本领,那么她再无后顾之虞。 心情微定下来。 琉璃夫人拉着骊珠,让她在摘星楼陪自己用过饭再回宫。 “我们此次回京,除了帮明德帝以枯木逢春之术续命,还有一件事情,就是帝陵。” “历代国师在天子的陵寝建造之时,有负责望气寻穴的职责,明德帝的陵寝于五年前开始修建,这次,明鹤染会再去一趟,看看明德帝的陵寝修得怎么样,而太子……” “会代天子巡视帝陵。” 再回想起琉璃夫人与她细说的这些辛秘时,骊珠已坐在回宫的马车上,车厢里光影微暗,模糊了她的容颜。 只余一截透着雪色的指尖,白得晃眼。 她的心潮随着这微微摇曳的马车起伏不定。 她知道琉璃夫人的意思—— 太子前往帝陵巡视时,就是她离开的最好时机。 光影明暗处,她闭上眼。 那便这样吧。 … 回到东宫,望着那块在黑夜里依旧光影赫赫的牌匾,沈骊珠在门口站了许久,明明是很熟悉了的地方,却竟然令她有种近乡情怯之感,迟迟未曾踏入。 直到太子亲自从里面出来接她。 “景清听禁军说,你在外站了许久,阿姮,回来了怎么不进去?”李延玺上前,握住了骊珠的手,不等她回答,忽地微叱道,“怎的没带手炉,手这般冰凉。” 春夜,依旧寒意料峭。 男人的手掌却是暖的。 沈骊珠怕李延玺看出端倪,突然上前,伸手抱住了他的腰身,将脸颊枕在那华贵织金的墨色衣裳上,不让他看见自己的眼睛,“殿下。” 这样亲昵的举止,在她失忆后,并不罕见,李延玺倒也没有起疑心,将她的身体环住,修长的手抚了抚她的背脊,像是安抚,“怎么了?” 她找就想好了借口,慢慢地说出来,“琉璃夫人就快要离开京城了,我舍不得她……” 其实,不喜别人在她心里占据了那么重的位置,哪怕琉璃夫人是女子,也不行。 李延玺在她耳边低哄道,“阿姮,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她闭着眼,素白的手放在男人的肩背上,睫羽轻颤,轻声道:“是啊,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有些人,终归是要离开的。” 她像是在说琉璃夫人,又像是在说……自己。 或许是见她因为琉璃夫人即将离去而伤感,李延玺一时间倒没有往骊珠恢复记忆那方面去想。 他将她横抱起,回了青鸾殿。 让青黛服侍她洗了澡,穿上寝衣,从浴间走出去前,沈骊珠心里生了丝紧张,踩在地上的粉白脚趾都不禁微微蜷缩了起来。 也不是没有与那人共枕缠绵过。 无论失忆前,还是失忆后。 这时紧张生怯,不嫌矫情么。 只是,还是有那么些许不同的。 失忆前,她在情事上总是隐忍,冷淡。 失忆后,恢复少时心性的她,羞涩有之,在榻间缠绵时也曾给过他回应,甚至是热情。 但,现在是恢复记忆的她,要假装那个失忆后的自己,若是今晚…… 她怕会露了破绽。 一时间,沈骊珠进退两难。 待她总算做好心理准备,走出去,却发现今晚李延玺没有要她的意思。 床榻上,鸾帐里,太子搂着她的身体,令骊珠靠在他怀里,玉白修长的手掌隔着寝衣,覆落在她的小腹上轻揉,“睡吧。” 这动作…… 沈骊珠忽然想到,她来月事时的那几日,小腹总是会坠痛,在她失忆后,这事被太子知道,他特意问过御医该怎样帮她缓解疼痛,之后便会这样做。 而她来月事的日子,李延玺恐怕比她还要记得清楚些。 可…… 沈骊珠脑子里电光火石闪过什么,然后浑身微微一僵。 她的月事向来准时,今日却还未至! 第231章 难道…… 不,不可能…… 李延玺下颌抵在骊珠发顶,一手环着怀里的人,察觉到她那一瞬身体的僵硬,他不禁询声问,“阿姮?” 沈骊珠心情凌乱,可又不敢妄动,蠢到在太子面前去扣自己的脉,她摇了摇头,道∶“殿下,我没事,就是……肚子有些疼。” 她撒了个无足轻重的小谎。 这个无心的小谎,却让李延玺帮她暖了整晚的肚腹。 心头牵挂着那件事情,沈骊珠整晚难寐,虽闭上眼,却是过了不知多久,才睡过去,且睡得也不是很沉,直到意识模糊前,男人温热的手掌都一直覆在她腹间…… 她模糊间想到朱弦说的话。 朱弦说,殿下是爱你的,只是他不懂以怎样的方式去爱你。 不。沈骊珠想,其实,李延玺是懂得爱人的,只是,他们之间……总是阴差阳错。 嗅着太子身上淡淡的龙涎香,随后,她的意识彻底陷入黑暗。 再次醒来,素手扣上脉,摸到那滑如走珠的脉象,昨夜那荒唐的猜测……就在眼前成真。 沈骊珠的手从自己腕间跌落下来。 是的,她……怀孕了。 只是,这个孩子却来得不是时候。 在她决定要走,它却来了。 … “那么,骊珠你是怎样想的呢?”再次跟琉璃夫人相见,她将自己怀孕的事告知,琉璃夫人这样问。 “是为了这个孩子,留下来,留在太子身边。” “还是选择不要它呢?” 素白的手轻轻落在自己平坦的、尚未显怀的小腹上,沈骊珠起初或许茫然过,但是此刻,她望着琉璃夫人波光流转的美眸,轻而坚定地道:“我要这个孩子,我要留下它,但是——” “我也要走。” 琉璃夫人竟丝毫不意外,甚至似叹非叹地说了句,“历史不会改变,你还是做了同样的选择。” 琉璃夫人经常会说一些令她听不懂的话,沈骊珠分明已经习惯,但是不知为何,这句话却让她心头生出了些许的颤栗。 历史? 分明只有早已作古的人,早就发生过的事,才能被称作“史”。 可是,听琉璃夫人的意思,却貌似早就知道了她的选择一样…… 为什么? 沈骊珠眼前有一团迷雾。 却无人帮她拂开,告诉她答案。 … 太子代明德帝巡视帝陵的日子很快敲定下来。 这一趟的行程,约莫小半个月左右。 自从骊珠嫁入东宫后,他们还未曾分离这么长的时间过,李延玺甚至生出了一种荒唐的想法,“阿姮,真想将你也一起带上。” 沈骊珠心头划过一抹微慌,但,她知道自己决不能表露出来,“殿下,我不想去,帝陵听着……有些吓人。” 那是历代皇帝死后的寝陵,葬了亡灵无数,她的这种表现实属正常,不是么? “嗯,那就不去。”他此行为监察帝陵修建进度,代天子巡视,其实本也不能带上骊珠。 “只是,阿姮也不用怕。”李延玺在她耳尖吻了吻,缱绻低声道∶“死后,孤与你也是要同葬在那里的。” 生同寝,死同穴。 沈骊珠眼睫颤了颤,指尖微攥了他的一抹衣角,“殿下正值盛年,怎么突然说这些。” 她又抬起了眸,问道∶“为君者,不都希望自己活得更长久一些吗?不然怎会有皇上万岁,太子千岁。” 李延玺嘴角弯了下,似乎她的话愉悦了他,不禁失笑道∶“吉祥话罢了,难道世上还真有活了千百年不死的人不成,反正孤是从不信的。而且……” 他凝着她的眸,“千万太长,孤不贪心的,不奢求有那么久,阿姮,孤只要与你有百年就已足够。” ——只争朝夕,百年相守。 说罢,李延玺低头轻吻住了骊珠的唇。 夜,正暮。 吻,渐浓。 她身子微僵,却是他的手探进了她的寝衣中,只隔着一层抹胸,动作或重或浅。 “差点忘记了……”沈骊珠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却听太子声音微哑地低笑了句,停住了手。 然后,手往下,覆在了她腹部。 明明这么小的孩子是不会动的,但,或许是她的心理缘故,在男人修长而温热的手掌落到上面的那一刻,沈骊珠觉得小腹微微抽动。 只是,她要走,怎么可能让太子知道她腹中孩子的存在? 在李延玺去帝陵前这几日里,沈骊珠都尽量避免食用鱼之类味道重的荤腥,以免闻到那些吐出来,惹得李延玺怀疑。 又以薄荷,香草等物做了止吐的香包。 一时,孕状未外显。 直到太子临行前一晚,骊珠都没有露出什么破绽。 只是,这最后一晚,却终究是躲不过了。 她不敢叫他知道自己怀孕,也不敢叫他知道自己恢复了记忆,面对这样炙热的眼神…… 她不知该怎么拒绝。 因为没有记忆的沈骊珠,不会拒绝他。 逃不掉,她又怕伤到孩子,便想着自己占据主导,咬唇大胆却总归有几分羞涩道:“今晚,殿下让我来吧。” “好。”李延玺喉结滚动,低笑了声,他对她从来都是无一不允,何况是这个。 抬手,扶了她的腰。 李延玺便倚在床头,狭长墨眸美丽暗炙的凝着她,她不好意思的躲开那视线,却被太子捧着脸扳回来,“我的阿姮,怎的还这么害羞?” 他亲了她。 唇齿交融间,太子低声呢喃道,“阿姮,你要在宫里等孤回来……” 沈骊珠没答,她眼尾湿红,眸底缠绕雾色,像是被一朵采摘的蔷薇,泣着露珠,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动作几乎停滞。 最后,李延玺轻笑,那笑不知惑了谁的眉眼,“虽然这样……倒也别有情致,不过实在是磨人,所以……还是孤来吧。” 两人便天地颠倒了过来。 女子满头青丝散在枕间,鸾帐内夜明珠光晕淡淡,映着她肤光如雪,容色妩媚。 她惊颤地叫了声,只得在春水被搅乱的情.欲里尽力护着肚腹,叫他轻一些。 最后,男人掀了帘子下榻,披了衫子叫水进来。 沈骊珠瘫软在床榻间,搭在身上锦被露出的肩头雪白光裸,忽然想到,以他太子之尊,两人在一起,欢好过后,却从来都是他服侍她。 “嗯……”李延玺抱她起来擦身时,沈骊珠微微别开眼,耳尖透红。 李延玺觉得她今晚很是不一样,但又满心柔软,亲了亲她。 先前骊珠说过,明日想早起送他,李延玺便只这一次就作罢,揽着她睡下。 沈骊珠闭眸浅寐,能感觉到太子的手漫不经心从自己发上抚过,她不想猜那是什么,或是怜爱。 曾经她以为,李延玺总有天会厌倦,放她出宫。 结果,却一日一日,他始终不曾厌倦自己。 沈骊珠闭上了眼,薄覆粉媚的眼尾划过一丝泪珠。 她必须可耻地承认,自己在失去记忆的这段日子里,又对他……动了心。 对一个从年少时就知道自己要嫁给太子,为了他学琴煮茶和宫规礼仪,在每次有他的宫宴上,都会将目光偷偷落在他身上的人来说,会将一颗心再次沦陷进那种温柔和宠爱里,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但,同时,清醒过来的沈骊珠不能接受,李延玺对她用了透骨香。 这样的算计。 她永远也比不过。 天家薄幸,若是将来他变心,这样的算计是否也会为了另一个女人而落到她身上? 而她有了孩子,他也绝对不会允许她走,待到那时,她就只能老死宫中,红颜枯骨一双。 从前被当做他的太子妃培养的永安侯府嫡女,或许可以忍受深宫寂寞,但,现在的她…… 更向往自由。 … 明德帝三十二年,初春。 太子李延玺携国师明鹤染前往帝陵。 同月,太子侧妃沈氏于京郊遇刺,遭江湖组织冥衣楼刺杀,连人带马车坠落山崖,从此下落不明。 太子闻噩耗惊怒攻心,遂将冥衣楼这个江湖上恶名昭著的组织连根拔起,誉王一脉被牵连打压,此后一蹶不振。 … 李延玺,我走了。 “阿姮——”太子惊醒过来,搭在肩上的外袍跌落在地上,耳边似还萦绕着女子这句话,却再也抓不到她身上的那抹香气。 所有人都说,她坠崖了,崖高千尺,深渊万丈。 但,李延玺就是坚信,她没有死。 “阿姮没死,她只是想起来了,所以不要孤了……”唇上,苍白的笑,令人恻然。 少臣想。 原来,尊贵如太子殿下,也有毕生不可得之物,毕生不可得之……人。 旋即,少臣突然听见殿下问,“明鹤染和许琉璃今日离京,是吗?” 少臣道∶“是。” “派人盯着他们。”说出这道命令时,太子声音和表情都很冰冷,从侧妃离开他的那一刻起,他的余生就好像再无欢愉。 少臣领命退下,重华宫明珠光如白昼,李延玺微闭上了眼。 遮住满眼的血丝。 … 京城外。 两匹骏马上,一人红衣明艳,一人青衫白发。 正是琉璃夫人和明鹤染。 而一辆白金色的华贵马车装着行李,不疾不徐地跟在他们身后,驾车的却是那明宴白。 琉璃夫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地道:“咱们身后多了几条小尾巴呢,国师大人,你说怎么办?” 明鹤染语气淡如雪,“无妨,他们爱跟着就跟着吧。” “嗯,也是,反正跟着我们也找不到小骊儿的……”琉璃夫人忽然美眸流转,瞥了一本正经的某人一眼,“要不我们比比,谁先抵达下一座城池?” 明鹤染回答,“可。” 马踏落花,卷起尘土飞扬。 两人疾驰而去。 似还能听到琉璃夫人的笑声。 身后,眉点朱砂,气质波澜不惊的明宴白,终于露出了个无奈的表情,轻叹了口气。 师尊和师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在驾着马车跟上去前,明宴白回头再望了眼京城的方向,他有种强烈的预感,这个地方,他用不了多久就会再回来。 可能三年,可能五年。 属于明鹤染和琉璃夫人的时代已经落幕,属于这位新国师的时代,才刚刚开始…… … 两个半月后,一座距离京城有些远的小镇上。 浅碧和沈骊珠重逢。 浅碧一直被囚在京郊那座青庐小院里,除了人身自由受限,并未吃过什么苦楚,只是她担心记挂着骊珠…… 所以,在国师明鹤染的人来接走她时,只说了一句,我们带你去见你家小姐,浅碧就义无反顾地跟着那些人走了。 琉璃夫人曾经做生意遍布天下,关系网庞大,而明氏一族向来神秘,据说力能通神明,在两者联手之下,哪怕是天翎卫也一时难以捕捉到她们的踪迹。 兵分两路,兜兜转转绕了许多的圈子,终于重逢。 浅碧心情激动,喜极而泣,几乎是掀帘下了马车,就要朝沈骊珠飞奔回来:“小姐——” 沈骊珠避开肚子,抱住浅碧。 主仆二人是从危难时一路互相扶持着过来的,感情更像是姐妹。 浅碧也紧紧地勒着沈骊珠,吧嗒吧嗒地落泪,止不住地哽咽道,“小姐,我差点以为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你了……” 若是小姐没想起,以太子的手段,是真的有可能让她一辈子都不出现在小姐面前。 站在一旁的朱弦,看着这一幕,素来冷艳的脸上,也露出了点笑意。 沈骊珠一边拍着浅碧的背,轻柔安慰,一边叫浅碧轻些,别勒那么紧,因为…… 两女拥抱完了分开,浅碧抹着泪儿,透过朦胧的视线,这才看到沈骊珠一袭素白色的夏裳,布料薄软,难以遮掩浅浅凸起的小腹。 她震惊不已,连杏眸都圆滚了几分,“小姐你……” 像是知道浅碧后面要说什么,沈骊珠轻轻点头,“嗯,我怀孕了,浅碧,你要摸摸它吗?” 三四个月左右的肚子,已经初现雏形,沈骊珠牵起浅碧的手,轻柔地放在那上面。 浅碧眸色复杂地问道:“小姐,这是太子的孩子吗?” 沈骊珠却道,“这也是我的孩子。” 哪怕没有李延玺,她也会将它生下,好好抚养长大。 第232章 浅碧眼里有了动容,重复了遍,“这是……小姐的孩子。” “是啊,将来,等它长大后,还要唤你碧姨呢。”沈骊珠低眸,眉眼间也有了温柔与期待。 跟浅碧重逢相聚后,明鹤染的人第二日就离开了,只是骊珠她们也没有选择在一处地方停留。 曾经年少时读那些情节绮丽曲折的话本,她也幻想过仗剑天涯,只是侯府世家培养出来的大家闺秀,就像娇贵的牡丹,需要人精心侍养,真要放到野外去,会死。 但,后来,她真的近乎“死”过了一遭。 娇贵的牡丹从枝头跌落,碾碎,化作泥泞,来年在那处长出了栀子。 从侯府到民间,她懂得了更多,喜欢上那种人间烟火。 只是,彼时在金陵,心里尚有羁绊,外祖母,舅舅舅母,母亲,表妹齐宝衣,还有……阿遥。 她看似有过自由,却束缚樊笼之中。 成亲,变故,丧夫,圣旨,再嫁…… 始终未得挣脱。 而今,才终得自由。 沈骊珠像年少时所想,踏遍大晋的每一寸明媚山河。 她四处行医,见过华阳城的月,赏过上虞城的花,喝过凉州最甘甜的水。 也俯眉下来,见百姓,见苍生疾苦。 有朱弦的保护和抹去痕迹的本领,再加上骊珠未曾在某一处停留很久,她就像是令人捕捉不到的风,所以李延玺的人始终没有找到她的踪迹。 … 后来,腹中孩子逐渐长大。 沈骊珠的脚步才慢下来。 浅碧给它缝制小衣裳,用最柔软的料子,“不知道小姐肚子里的孩子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呢。” 朱弦道:“是男孩儿的话,我可以教他习武,是女孩儿的话,小姐可以教她读书写字。” 从出宫那一刻起,朱弦就不再叫她娘娘,而是唤小姐了。 沈骊珠的心愿却很简单,“不论男孩儿女孩儿,只要它平安喜乐地长大,懂事理,明是非,晓黑白就很好。” 一只素白的手抚在隆起的肚腹上,里面的孩子像是能听懂她的话,踢了踢小脚,似在回应着骊珠。 房间里,灯花爆,烛光映上女子美丽温柔的眉眼。 … 东宫。 李延玺却做起了一个梦。 惊醒过来,他猛烈喘息,心脏疼痛。 人在醒来后,梦会模糊,李延玺已经记不清具体的内容,只记得…… 他的阿姮满身是血。 再也难以安寝,或者说,自从骊珠走后,他就再也未曾好眠上一宿,李延玺唤出了暗卫,“少臣,还是没有找到娘娘的踪迹吗?” 少臣单膝跪地,低着头,请罪道:“属下无能。” 半掩的窗子忽地被凛冽的夜风吹开,李延玺突然意识到…… 又是一年冬。 去岁陈夕,折了红梅,映在她眉眼,强忍着倦意也要跟他说一声“殿下,新春快乐”的人,已经离开他很久,很久。 快乐,总是如此美丽,美丽到令人一寸寸去记住。 又总是那么短暂。 如烟花璀璨,一刹即灭。 没有再说惩罚不惩罚的话,李延玺挥袖让少臣退下,自己走到窗边。 明月照人,人未还。 玉白修长的手重重落在窗沿,收紧,男子指骨间透出雪色来。 “阿姮,你到底在哪里……” 那一声微叹,似琳琅玉碎,令人心下怅然,又似被夜风卷起,递到了遥远的地方去。 李延玺并不知道,他和骊珠的孩子就是在这个夜晚出生的。 梦境,有时候映射真实。 腹中剧痛阵阵,女子乌黑的鬓发湿乱,几缕青丝凌散地覆在细白的颈间,唇瓣疼得几乎没有颜色,却又被自己咬出鲜血来。 她没有大喊大叫,只是呼吸微促了些,眉眼间满是隐忍。 请来的稳婆都奇怪道,“老身也算是给不少妇人都接生过,夫人一身的好容貌和肤色,比某些富贵人家的太太看起来都要矜贵许多,却没想到是个能忍疼的,这都快开二指了,竟然一声都不吭……” 沈骊珠调整呼吸,低声道:“这才二指么?是很疼的,但是得留着体力,不然后面恐怕没力气。” 她自己就是大夫,自然懂得这个理儿。 忍着疼,沈骊珠又道:“今晚,就要劳烦嬷嬷了。” 朱弦更是直接从袖间取出一锭银子,“嬷嬷若是保我家小姐平安生下孩子,必有重赏。” 这位姓许的嬷嬷也没有过问骊珠,为何她这都快要生了,却不见她夫君陪着,身边竟只有两个丫鬟,只是道:“夫人客气,老身必定尽力。” 浅碧心疼地红着眼睛,将切片的红参递到骊珠唇边,令她含在舌下。 据说,产子之痛,是要将全身的骨头都碎过一遍再重组,堪称“粉身碎骨”的程度。 饶是后来的沈骊珠性情隐忍,最后也忍不住痛呼出声。 整个过程漫长而煎熬,从黄昏时分持续了好几个时辰。 伴随着婴儿一声啼哭,沈骊珠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虚弱地晕了过去,意识短暂地模糊。 她听见浅碧着急地问,“许嬷嬷,我家小姐怎么晕了,她不会有事吧?” 许嬷嬷经验老道,回答说:“浅碧姑娘莫担心,夫人这是力竭了而已,很快就能醒过来,不碍事的。” 等骊珠悠悠转醒,只见许嬷嬷抱着被裹进襁褓里的孩子,来到她的面前,“恭喜夫人,您生了位小千金,看模样就知道,将来必定是个美人胚子呢!” 沈骊珠青丝凌乱,面色雪白,满身是血水与汗水,明明十分狼狈的模样,却难掩绝色。 她微微起身,抬手打开襁褓一角,看着孩子那皱巴巴,红彤彤的小脸,忍不住笑道,“明明就这么丑,哪里好看了?” 笑颜,苍白而美丽,充满了温柔。 许嬷嬷却笑道,“看夫人您就知道了啊。而且,都说女肖其父,只要您夫君长得好看,女儿的模样一定是不会差的!” 沈骊珠落在女儿小脸上的指尖微顿,一时怔住。 女肖其父么? 想起太子殿下那张脸—— 哪怕中间与那人再多的爱恨纠葛,沈骊珠也不得不承认,李延玺那张脸是生得极好的。 浅碧以为是稳婆的话勾起了骊珠的心事,连忙转移话题道:“小姐,您还没给孩子起名字呢,要不先给她起个名字吧。” 幼女在怀,窗外落雪纷纷,正过子时。 沈骊珠抬头,隔着一扇窗,透过那抹薄纸仿佛看见去岁除夕,漫天风雪,红梅一枝灼艳。 她抚了抚女儿的小脸,凝了声线,道:“雪时。” … 浅碧和朱弦都表明,这个名字真是又好记又好听。 刚出生的婴儿,眼睛是睁不开的,五感也很弱。 她感觉到自己的小脸被温柔地抚过,听见这一世的娘亲说,“就叫她雪时吧。” “李雪时。” 她一僵。 这个名字…… 难道她穿成了那个北晋历史上命运凄惨的和亲公主—— 李雪时?! 不不不,假的吧。 被予了姓名的小雪时,费力地睁开眼睛,只见屋内布置虽不华贵,却胜在干净雅致,一点都不像是在皇宫里。 有可能是同名同姓。 悬着的心,刚稳稳地落回一半儿。 小雪时就听见浅碧问,“姓李,小姐是要让小小姐跟着太子姓吗?” 朱弦送接生嬷嬷出去了,只剩下主仆俩外加一个刚刚出生的孩子,浅碧这才神色复杂地咬了咬唇,没有顾忌地问了出声。 沈骊珠“嗯”了声,“我们在外,雪时随父姓,比随我姓,要少些非议。” 太子…… 小雪时眼前一黑。 是了,长乐公主李雪时的生母元翎皇后,曾经在还是太子侧妃时,遭遇刺杀,流落民间将近五年。 长乐公主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生的!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原来,她真的穿成了那个倒霉催的李雪时! 小婴儿连话也不会说,张口就只是毫无意义的咿咿呀呀,表达悲愤的唯一方式就是:哭。 “哇哇哇……” “雪时,怎么哭了?”也是第一次做人娘亲的骊珠,听见幼女突然声嘶力竭地哭了起来,不禁手忙脚乱。 在女子轻摇的怀抱和轻哄中,小雪时的哭声渐弱。 至少,这一世的娘亲,很美丽,且温柔。 若是元翎皇后没有在回宫后早亡,若是能够避开美人娘早死的结局,那么长乐公主的命运也一定可以改变的…… 对吧? 既来之,则安之。 穿都穿了。 反正她现在只是个刚出生的小孩子,还暂时什么都做不了。 只能吃了睡,睡了吃。 沈骊珠也未察觉到女儿的异样,只是,小雪时跟旁的孩子比起来,要更加的乖巧,不哭也不闹。 有的时候,沈骊珠甚至觉得这孩子能听懂别人的话一般,她在跟浅碧朱弦说话时,小雪时乌黑的眼珠一眨不眨,听得极为认真的样子。 小雪时表示,没有办法,她一个人待着真的很无聊,在襁褓里只能听靠娘亲和两位姨姨的谈话里,快速接收到这个古代世界的新知识。 … 小孩子总是长得飞快,一天一个模样,等雪时三四个月时,小脸白皙,粉妆玉琢,一双继承其父优点的葡萄眼生得乌黑水灵,跟刚出生那个红彤彤皱巴巴的丑样子,简直是天差地别。 雪时也不认生,并不只黏着骊珠,不论是浅碧,还是朱弦都能抱她。 只是,在骊珠怀里,小姑娘会笑得格外甜些。 生下雪时后,沈骊珠在这处地方停留了小半年之久。 直到雪时满了五个月,她才离开此处,继续游历山川,四处行医。 而雪时从会说话起,就展现出了她超乎常人的聪明与天赋。 她不到一岁就能识文断字,将诗文倒背如流。 沈骊珠欣喜女儿的聪慧,却并不打压或者刻意揠苗助长,她做到了雪时出生前所愿—— 不在乎它是男是女,只盼她平安喜乐。 却有隔壁的酸儒,在雪时出门玩耍,见识到雪时过人的天资后,感叹道:“要是个男孩,我就收之为弟子,教她锦绣文章,可,这么聪明的孩子,偏偏是个女儿身,就算再聪明,日后也只能待在后宅里相夫教子,可惜,可惜……” 酸儒摇头晃脑,拖着长袍,负手而去。 雪时仰起头,故作伤心地问,葡萄眼里沁满了水意,“娘亲,那位老先生说得是真的吗?因为雪时是女孩子,聪明也没用,日后也只能嫁人,是吗?” 见雪时眼泪汪汪的,浅碧叉腰,一副立刻就要去找那酸儒算账的模样,道:“别听那老头儿胡说!他懂什么,小小姐你可是……” 可是什么,浅碧欲言又止。 但,浅碧就算没往下说,雪时也知道,以她的身份,在宫里至少也是个郡主。等她那个太子爹登基,她就是公主。 朱弦虽然不像浅碧那么情绪外放,但是对雪时的疼爱,一点都不会比浅碧少,她默默地擦剑,眉眼很冷艳,像是擦完了剑就要起身去宰了那满口女子无用只配相夫教子的酸儒。 最后,沈骊珠在女儿面前蹲下身来,摸了摸她的脑袋,嗓音轻柔地道:“雪时不要将那位老先生的话放在心上。女子将来不是只能嫁人这一条路,雪时要是想学文章,娘亲就教你读书写字,雪时要是想学医,娘亲就教给你辨别经络和草药。等雪时长大了,要是有了喜欢的男子,恰好他也喜欢着你,你若是愿意嫁给他,娘亲就为你准备好嫁妆。” 她并不刻意赞扬或者贬低女子嫁人好还是不好,只是客观、平静、理智地告诉雪时—— 我的女儿,人生有很多种选择,你怎样选择都可以。不论你选择了怎样的路,娘亲都给予你陪伴、勇气和支持。 至此,雪时总算试探出来—— 她娘,将来的元翎皇后,跟世上大多女子是不同的。 所以…… 娘亲,不论雪时做什么,你都会赞成的,是不是? 一个有些大胆到令人心惊的念头,在雪时的脑海里此刻成型。 这时,她才一岁不到,就已经决定好了自己将来几十年要走的道路。 那条路上,注定会曲折、崎岖、甚至孤独。 但,若是成功—— 便是名垂千古! 第233章 此后,雪时说自己想学读书写字,骊珠教她《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而不是教她《女德女训》。 雪时想习武,朱弦就教她轻功和剑术。 她们的日子,过得虽然肯定没有在宫里时那样华贵,有一众宫人可以使唤,到哪里都被人捧着,但是也别有天地。 雪时学会了自己穿衣吃饭,不需要人伺候,身上没有那种娇贵之气。 她也学会了识别什么草药能治疗什么病症,知道这个世上女子艰辛,众生疾苦,许多人看不起病,吃不起药,懂得了怜悯。 而怜悯不是嘴上说说,心里默默,是要靠什么去改变现状的。 雪时两岁时,改良了农耕农具,设计出浇灌农田的水车。 雪时三岁时,制出了香皂肥皂和糖等物。 沈骊珠从雪时身上看到了琉璃夫人的影子,她不能再将她当做一个普通的孩子看待。 最后却是雪时先说,“娘亲一定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我吧?” “……是。雪时跟琉璃夫人给我的感觉,有些像。你们是有什么渊源吗?”沈骊珠迟疑了片刻,终究是问出了口。 3岁的雪时仰起头,小脸粉雕玉琢,却像个小大人般地道,“琉璃夫人啊,她的大名我也听说过,我想,她也应该跟我一样,来自同一个地方。” “至于渊源么,大概就是……” “她是艺术生,而我是理工女。” 嗯,很陌生的名词。 饶是以沈骊珠的聪慧,一时间也难以理解雪时口中的话。 雪时道:“我是带来记忆而来,投胎到娘亲的肚子里,从生下来就有着旁人没有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记忆,娘亲……” “会害怕这样的我,会觉得雪时是个怪物,会不要雪时吗?” 说着,雪时微微垂下头,一副犯了错,害怕骊珠不原谅自己,满是难过的样子。 沈骊珠将女儿小小的身子搂入怀里,轻声而坚定地道:“你是娘亲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娘亲怎么会不要你?” “生而知之,并不是一种错,相反,雪时很厉害呀。” 她的目光温柔而鼓励,“雪时能跟娘亲讲讲,另一个世界是什么样的吗?” “另一个世界,我们都叫它大夏,在那个时代,如今的北晋已经灭亡,不复存在,成为史书上一笔,而大夏啊……” 至此,母女俩再无秘密。 … 春去,冬来,又一春。 在雪时出生后的第三年,沈骊珠也将大晋游历了个遍,然后在江南有个名叫上虞的县城,终于定居下来。 这些年,她没有回过金陵。 远方,却一直有故人的消息传来。 太子李延玺在侧妃沈氏“死”后,一直未再立过妃。 那位南楚公主留在大晋的第三年,或许是心知等不到这位太子娶她了,回到了故土。 誉王以及其世子的野心被发现,以谋反、私藏龙袍、勾结敌国、豢养杀手谋害储君等数项罪名被下狱,褫夺封号,收回了封地。 那位出身后族的庄家小姐庄静姝,被明德帝赐婚给轻衣侯李照夜。 而明德帝的身体每况愈下,连民间都知道,或许那位年轻又手段卓绝的储君,很快就要登基,成为这个皇朝新的主人。 只是,太子眷恋着他那位死去的侧妃沈氏,不愿再纳姬妾,一个帝王又怎可没有子嗣? 有时,听到这样的消息,沈骊珠也会微微一怔。 但是,她想,她和太子,一个在江南,一个远在京城,或许此生都不会再相见。 等他登基,自会有臣子劝谏他选妃的,李延玺迟早会忘掉她,做一个坐拥后宫粉黛三千,子嗣无数的帝王。 雪时并没有告诉过沈骊珠—— 她会是北晋历史上的元翎皇后。 这时的沈骊珠以为,她可以和李延玺相忘于江湖。 第234章 暮春时节的江南,总是下不尽的雨,雨丝细雾缠绵,将枝头的皎白梨花都打得湿漉漉的。 这日,城中一位富户请她过府问诊,说是家中主人得了疑难杂症,听说沈大夫医术高明,特意来相请。 沈骊珠不疑有他,背上药箱,留浅碧和朱弦在家照顾雪时。 那家仆备了软轿,微微恭敬地掀了帘子,道:“路程有些远,请沈大夫上轿。” 软轿将她带至城外一座黛瓦白墙的庄园。 内里抄手回廊,亭台楼阁,十分雅致,可观此间主人性情,也必定是个风雅之人。 跟在侍女身后,沈骊珠被带到一个房间。 侍女道:“沈大夫,我家主人就在里面等候,请您进去吧。” 说罢,侍女退下,带上了门。 门被关上那一瞬,沈骊珠心头不知为何颤了颤,她敛了心思,望向里面—— 只见室内未点灯,或用明珠照亮,却燃了熏香,一道水墨画的屏风勾勒出此间主人的身影,有低咳声从那屏风后面传来,将沈骊珠心里那一丝疑虑打消。 咳声微哑,听声线却是个年轻公子。 沈骊珠问道:“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木。” “木公子。”沈骊珠道,“需要看诊的可是您?” “嗯。” 这人似乎话极少。 沈骊珠想近前为他诊断,毕竟行医讲究一个望闻问切,她的医术也没有好到隔着屏风就能给人看病的程度。 只是,这时,这位木公子却开了口,“沈大夫可否先坐下来,陪我说说话?” 沈骊珠待病患向来温和有耐心,且医者医人身更要医人心。 有些时候,病不在身上,而在心中,未得开导,便容易积郁成疾。 要想先治病,需得先治心。 沈骊珠点点头,在房间内择了把椅子坐下来,将药箱也一并放在手边的桌上,“木公子请讲。” 屏风后,那位木公子喑哑的嗓音传来,却是不提自己,讲起了她,“听说,沈大夫有个……女儿,沈大夫嫁过人吗?” 沈骊珠微蹙了眉。 一个容貌美丽的女子独自带着女儿在上虞县定居,特别是这个女子还是个医术出众的大夫。 实则是很惹眼的。 何况,木府的家奴上门来请时,就已经说过,事先向邻里打听过她的医术。 那么,被人知道,她有个女儿这件事,也不稀奇。 “是嫁过人。”为了不让雪时的身世被人非议,沈骊珠并不否认这一点。 她微微低了眉眼,提起女儿时,连语气都是温柔的,“女儿名叫雪时,很乖巧。” 不知为何,木公子声音很暗,像是凝了丝冰冷进去,“那孩子的父亲呢?” 沈骊珠抿唇,似乎不想谈论这个话题,不动声色地掠过这个问题,道:“木公子为何只问我,不如说说您自己吧,如何?” 毕竟,他才是病患,不是么? “沈大夫好奇我的故事么?”隔着那道水墨屏风,木公子嗓音沙哑,那视线一直落在女子身上,眸光炙热而痴迷地描摹着她的眉眼,然后他低低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四年前,我妻离开了我,我……” “郁结在心,相思成疾,命不久矣。” 四年前,妻子,离开…… 这几个关键词,足够叫沈骊珠意识到什么。 她脸色微变,当即从座椅上起身。 然,也不知是不是起身的动作太急,还是别的什么,沈骊珠只感觉眼前一阵眩晕。 她扶着额头,身体微微摇晃了下,然后一只手撑在桌上。 在沈骊珠震惊与惑乱的目光下,那道水墨屏风后走出的人,衣着华贵,墨眸狭长,眼尾有抹猩红,肤色有种雪白到近乎脆弱的感觉,却丝毫不掩俊美。 她的瞳底倒映出男人步步走近的身影,意识模糊前,视线瞥过玲珑兽首的铜镂香炉,似是明白了那香有问题,同时也喊出了那个久违的名字,尾音曳出一抹颤抖,“李,李延玺……” 女子柔软的身躯无力地落入一个怀抱里,腰肢被紧紧禁锢着,好像要将她嵌入自己的骨血,李延玺的唇落在骊珠耳边,气息近乎危险,又那般灼烫,“……找到你了,阿姮。” … 她陷入昏迷。 外面,雨还在下。 缠绵细丝雾如愁。 天色渐晚。 浅碧倚门张望,“小姐怎么还没回来?” 雪时像是突然间想到了什么,小脸一凝,问:“碧姨,今日请娘亲去看病的那户人家姓什么?” 浅碧有些不确定地回答道:“我好像听见那管家说是……姓木?” 木? “木”加上一个“子”,可不就成了“李”? 雪时脸色变了变,道:“娘亲今晚或许……回不来了,她应该是被人扣下了。” 被她那位太子爹。 算算时间线。 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元翎皇后从民间被找到的。 是她大意了。 竟然忘掉了这么重要的事情。 雪时年龄小,但是她自幼聪敏,拿得定主意,也从不妄语。她的话,不是玩笑,多半为真。 一听骊珠被那家人扣在府里,朱弦眉目冷艳,执了剑就要起身,更是一句废话也没有,“浅碧,你在家看顾好小主子,我出门将小姐带回来。” “朱姨。”雪时刚想喊住朱弦,告诉朱弦扣下娘亲的人恐怕是她那个太子亲爹,却见朱弦快步踏入雨中,身影消失在门边。 只是,下一刻,执剑在手的朱弦,像是受到了什么威胁,如临大敌地将剑横在身前,一步步往后退了回来。 门外,是少臣。 “朱弦,弃剑,殿下已到上虞,你还要反抗吗?” 浅碧连忙将雪时抱在怀里,躲在朱弦身后,有些不知所措,“太子竟然找来了,这该怎么办啊……” 最后,是雪时扯了扯朱弦的那抹深红衣袖,冷静道:“朱姨,把剑收起来吧,就算是娘亲在这里,也不愿您与昔日同袍执剑相向。” 朱姨为她和娘亲做的,已经足够多了。 最终,朱弦收起了剑。 少臣眸光移向被浅碧抱在怀里的雪时,“这是……娘娘的孩子?” 害怕少臣得了什么秘令,会伤害雪时,朱弦道:“这也是殿下的孩子。” 少臣一向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神色微微裂开,“什么,这是小主子?” 雪时笑眯眯地道,“对哦,我姓李哦。” … 头,昏沉。 浑身柔软无力。 沈骊珠薄白的眼皮有些吃力地睁开,入目竟然是一间暗室。 里面圆床鸾帐,妆台屏风,一应俱全,就像是女子的闺房。 而黄金囚笼将一整张圆床以及这些物件摆设都覆盖其中。 身体微动,脚踝处传来一阵冰凉的感觉。 那是一条金色长链,一端固定在别处,一端锁在她的脚踝间。 上面悬有铃铛。 她不过只是轻轻一动,就响了起来。 腰间蓦地一紧,接着她被人拢入一个带有淡淡龙涎香的怀抱里,头顶微重,是男人的下颌抵在她的发间,喑哑的声音落了下来,“醒了?” 沈骊珠微微凝了呼吸,问道:“李延玺,你想要做什么,你是……打算把我囚禁起来吗?” “阿姮怎么会这么想,孤怎么舍得?”李延玺伸出玉白修长的手指,勾起她脚踝上的东西,“将你锁起来,只是因为……怕孤醒来,你又跑掉了。” “这次,孤找了你快五年。” “若是阿姮又跑了怎么办,下次,会不会就是五十年?” “阿姮,我赌不起的,我们余生都或许再没有五十年……” 太子平静的语气里,有种淡淡的疯感。 说着,他埋首在沈骊珠颈间,呼吸炙热,近乎痴恋地吻过那里的肌肤,一寸寸:“阿姮,孤很想你……” 暗室里,旖旎的兰香袅袅,似能勾起人心底的欲来。 沈骊珠偏过头,雪白的颈子暴露在男人眼底,被吻过的肌肤轻轻颤栗,覆上一层明艳的绯色,久违的欢爱令她喉咙间不禁溢出微微急促的低吟,咬了唇道:“李延玺,你找到我,就只是为了做这件事情吗?” 腰带、衣裙、包括最后一丝抹胸都被尽数剥除。 李延玺吻着她的雪白,低声呢喃,近乎缱绻,“今夜的阿姮,好像格外的生动。不过无妨,只要你肯到孤的梦里来……” 梦? 他以为这是梦? 沈骊珠终于意识到了一丝不对劲,喘息间眸光掠过放在床头的香炉—— 那个东西有问题。 她伸出了手,想要将之打翻。 只是,指尖还来不及触碰到那樽香炉,沈骊珠的手就被男子修长的手掌给裹住,连带着将她雪白光裸的手臂给扯了回来,举过头顶,按在榻上。 “阿姮想做什么?”李延玺手指捏在骊珠下颌,神色蛊惑,“这个时候,阿姮只能看我,别的什么都不能做。” 她是他的梦里人。 自然,一切都要听他的。 脚踝被捉住,太久没有经历过欢爱的身子,那一刹几乎承受不住。 沈骊珠瞳孔有一瞬的失神,她仰着头,唇瓣微张,眼尾湿红,吐露出微促地喘息。 … 纠缠到半宿,最后她疲倦地昏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依旧在暗室内。 她被李延玺抱在身上睡的,沈骊珠趴在他的胸膛间,两人肌肤相贴,身体紧密纠缠,仿佛一刻都没有分离过。 第235章 沈骊珠脸颊微烫,素白的手撑起身子,想要起来。 只是她腰和腿实在有种支配过度的酸软,没有太大力气,动作间难免磨蹭,几乎是立刻就将男人给惊醒了过来。 “阿姮又想要去哪里?”耳边,是李延玺语气危险,慢条斯理地询问。 不着寸缕却吻痕如朵朵红莲层叠绽放的雪白身子被他力道微微凌厉地扯了下去,沈骊珠重新跌落在李延玺胸膛上,一时更深,她不禁惊吟出声,“嗯……” 那声音里氤氲着的娇媚,令骊珠自己听起来都有些惊心。 于是,也有了几分羞恼,“……你出去。” “不。”李延玺霸占着她的身子,手臂禁锢着她纤细的腰肢,反倒勒得更紧了一分。 腰腹微疼,沈骊珠只得道:“……我饿了。” 饭菜是经由暗格送来的。 为了不让骊珠逃跑,李延玺只给了她一件几乎透得遮不住身体的薄纱,勉强蔽体,却有艳丽而暧昧的痕迹隐约透出那纱衣。 令男人暗了眉目。 沈骊珠抬手掩住身体,唇边有丝嗔意,“你这样,让我怎么吃饭?” “孤喂你。” 燕窝粥浓稠香甜,她饿了几乎快一天,按理说本该是很有胃口的,可是…… 被迫坐在太子怀里,沈骊珠足尖蓦地绷紧又松开,悬着的金铃凌乱地晃响,她隐约带着哭腔,求他的时候,那口燕窝粥便这么趁机喂进来。 直到喂完一整碗燕窝粥。 沈骊珠眼尾湿红,哽咽地软倒在李延玺身上,她不禁咬着他的肩膀,“李延玺,你真是个……混蛋。” 坏透了。 竟然这样欺负她。 她又问他,难道打算这么一辈子囚着她? 李延玺身上的衣袍被沾湿了些许,肩上的那点疼比起此刻的欢愉可以忽略不计,他抬起手掌覆在女子莹白的腹部,近乎缱绻痴呢地道:“怎么会,只要阿姮这里,怀上了孤的孩子,我们就出去。” 只要有了孩子,阿姮就不会再逃跑了吧,他就能留住她了……总能留在他身边…… 听着,沈骊珠却微恼。 他已经让她怀孕过一次了。 还想第二个? 难道就因为雪时是女儿,他就不喜欢雪时么? 想着,女子语气冷下来,“李延玺,你听着。我不要。” 话,落在李延玺耳里,却足够叫他嫉妒到发疯,玉白的长指重重地攥上骊珠的下颌,“阿姮心里牵系陆亭遥,也能为别的野男人生儿育女,却独独就不能给孤生个孩子,是么?” 对上那双狭长美丽却弥漫危险,微微暗红的眸子,沈骊珠心尖发颤,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李延玺他……好像误会了雪时不是他的亲生女儿。 他认为雪时是她出宫这几年跟别人生的。 却不知,他口中的野男人,是自己。 沈骊珠来不及澄清,就察觉出了身体的异样,有种难耐的热意,先是从心尖上被勾起,然后一寸寸蔓延至全身,连最里面的骨头都酥麻起来,像是在急切地渴望着什么。 不止是床头的香炉,那碗燕窝粥也有问题。 沈骊珠呼出的气息逐渐滚烫,化作薄薄的雾气,她没什么力气地抬起手,挥在男人脸上。 却连半点红痕都没留下,反倒被李延玺捉住了手腕,递到唇边,亲了亲她的掌心,“阿姮,手打疼没有?” “李延玺,你……你真是疯了!” 身体上,她渴望着他的触碰,理智上又抗拒。 太子将她抱到床榻上,“是,孤是疯了。” 早在她从他身边逃离的那一刻起,他就病得不轻。 只有她能医。 第236章 沈骊珠沐浴过后,换了身珍珠色的衣裙,青丝微绾成髻,虽无华贵的妆饰,却有种明艳的温柔。 她走出了房间。 就见到雪时和李延玺父女俩竟然站在一起,哦,应该说,雪时小小的身子站着,太子纡尊降贵地在她面前蹲下了身体,似在说着什么。 听到门扇打开的动静,父女俩同时转头,朝骊珠望了过来—— 雪时一脸乖巧,“娘亲。” 而男人目光炙热又暗红,仿佛要将她给吞吃入腹。 微微避开那道眼神,沈骊珠蹲下了身,朝雪时张开了双臂。 雪时跑了过来,柔软的小身子投入娘亲的怀抱。 李延玺心潮起伏,喉咙干涩地凝望着母女俩拥抱在一起的画面,“阿姮,雪时她……是孤的女儿,对不对?” 哪怕心里已经确认,他却还是想听她亲口说一次。 抱起女儿小小的身子,沈骊珠瞥了他一眼,道:“李延玺,我一早就跟你说过,雪时就是你的女儿,是你自己不信而已。” 尘埃决定。 心口上的裂痕,像是终于被什么填满。 原来,他一直期待的孩子,早就存在。 欢喜像是要满溢出来。 李延玺喉骨微动,“阿姮,是孤不好,孤还以为……” 她那么想逃离他的身边,又怎么会愿意为他生下孩子? 所以,便觉得雪时不可能是自己的女儿。 是她和别的男人生的。 心里阴暗又嫉妒,仿佛曼陀罗花的毒汁渗透进心脏里。 却原来,雪时是他的女儿,他嫉妒的人竟然一直是自己…… … 得知雪时是自己的女儿后,李延玺哪里还敢像先前那样对待骊珠。 只是,除了这座绿绮山庄之外,她和雪时、还有浅碧朱弦也无法离开。 某个傍晚,沈骊珠牵着女儿的手,漫步在绿绮山庄内。 她知道雪时是从遥远的将来穿越而来,能提前知道他们之中有些人的结局。 “雪时曾经说过,我会是……元翎皇后。”沈骊珠终于问道,“那么,历史上的那个我,结局如何?” 其实,她更想问的是,那个自己为什么会选择跟李延玺回宫。 雪时小脸一凝,她看了骊珠一眼,声线微微紧绷地道:“元翎皇后在天熹帝登基后的第二年,难产而死。” 沈骊珠素手紧握。 这就是她的结局么? 眼睫颤了颤,她又问道:“那么他呢,还有雪时你呢?” 雪时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元翎皇后死后,天熹帝为她空悬后宫,再未立过一后,未纳过一妃,他成了冷酷无情的君王,一生主战杀伐,将月落、银袖等小国攻打下来,将大晋版图扩张至史上最大。” “但,他没有后嗣,从宗室里选了个继承人,立为储君。” “晚年时,天熹帝无心朝政,寻求招魂之法。” “在天熹帝死后,他立的那个继承人登基,北晋从此盛极而衰——” “天熹帝唯一的血脉,长乐公主李雪时,被他那个继承人送到别国去和亲了。” “那是天熹帝攻打过的国家,长乐公主没过几年就被折磨死了。” “死后未归故土。” 这就是雪时知道的全部。 第237章 这便是雪时知道的全部。 元翎皇后在史书上未留下姓名,哪怕她是天熹帝毕生所爱,甚至是最爱,死后除了谥号之外,也只以一个“沈氏”便囊括了全部。 也或许,天熹帝命人记载下了她的生平,但是,被后来的那位继承人或那些动荡的血色烽火里被毁了去。 所以,后世只知道元翎皇后姓沈。 无人知道,她原本有个美丽的名字:沈骊珠。 … “娘亲,我知道的就是这些啦。” 雪时语气轻松,沈骊珠却听得惊心动魄。 她的雪时,竟然会落得这样悲惨的下场。 沈骊珠无法接受。 心情浮沉,像找不到依托,举目皆茫然,她没注意到假山处有一抹衣角闪过。 折射流银,华贵如墨。 雪时却漂亮的眸子微眯。 那是…… “雪时。”沈骊珠的声音在此刻响起,她握紧了女儿的手,轻声道∶“你说,历史有可能改变么?” “也许呢,谁知道。”雪时笑了笑,仿佛穿成那位悲催和亲公主的人不是自己。 她又问骊珠,“那么娘亲呢,您要跟他回去吗?” 问这话时,雪时余光瞥向某处,只见那抹衣角微动。 “我不知道……”沈骊珠慢慢地回答说。 她没想过李延玺会找来,所以也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沈骊珠向往自由。 从前,她未曾得到过真正的自由。 这四五年里,却是得到了。 见世间疾苦,哀民生多艰。 然而,有时候对那些苦难,更多的是无能为力。 过往那些爱恨,也逐渐被磨平。 “娘亲是当局者迷。”雪时说,“你不知道自己现在对他算是怎样的感情,但是我能看得出来,娘你对他来说是什么。” 沈骊珠也有了丝好奇,“是什么?” “是浮木,也是绳索。”雪时道,“只有你在,他才会成为一个明君。” 因为这明媚山河有你在,他才愿意好好治理天下。 你不在了,他就成了冷血残酷的君王。 眼前,似迷雾被拨开。 沈骊珠忽然微微停下,道:“虽然我不知道历史上的元翎皇后为什么那么选,但我决定跟他回宫。” 行医只能救一人。而李延玺做一个明君能救千千万万人。 北晋不能因一人而衰亡。 雪时也不应该沦落为和亲公主。她有满身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惊奇才华,她可以做到旁人不能做到的事情。 而她—— 甘愿成为李延玺的绳索。 套住他。 一辈子也无妨。 … 雪时再次瞥向假山时,那抹衣角已经不见了。 但,她私下找到了李延玺。 “太子爹,刚刚偷听我和娘亲讲话的人,是你对吧?” 李延玺没有否认,反而凝眸问道:“……你和阿姮说的那些,都是真的?” 微哑的声音透露出他并不平静的内心。 “嗯。”雪时点了点头,“是真的,娘亲或许没有告诉过你,我生而知之。” 竟然都是真的…… 李延玺眼尾曳出了丝暗红。 其实,心里已经有七八分确信了,不是么? 很早就想过,若是他登基,只会立阿姮为后,他唯一的皇后。 就连封号“元翎”都想好了。 元,有原配正妻之意。 她就是他认定的妻子。 若是他们有了女儿,就封号“长乐”。 而这件事,他只在心里想过,谁都没有告诉。 绝对不会是巧合。 无人知道那一刻,他的震惊。 原来,他的妻子会那么早就过世,死于难产,而他期许此生长乐的女儿,竟然会被他立下的继承人送往敌国和亲,故土难返。 李延玺闭了闭眼,眼底猩红一片,怕吓到雪时,努力克制着情绪,弯腰抚了抚女儿的发,像是允诺般道:“爹爹会保护好你和你娘亲,一定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发生。” 雪时仰起头,笑道:“既然如此,太子爹,咱们打个商量吧?” 这是他和阿妲的女儿,眉眼长得像骊珠,阿姮还叫她冠着他的姓氏。 所以看着小姑娘,李延玺心里有说不出来的柔软。 甚至将那满腔悲痛、惊怒、戾气,都暂时压过。 “嗯,说说看。” 雪时道:"太子爹,你也知道我娘身体柔弱,生下我时就将近疼了一夜险些难产,所以子嗣艰难。您将来想要立娘亲为后,可若是娘亲没有儿子,恐怕朝中大臣将来也会逼您纳妃。这样……我娘绝对不会再理你,也不会让你再踏入她的房门一步。” “而且娘亲起初不愿意跟你回宫,心里未必没有这样的顾虑。所以——” "我女扮男装,称作男儿,娘亲和您都不会再有后顾之忧。” “——如何?” 说罢,雪时眸光一转,望向李延玺。 这是她很小的时候就想出来的破局之法。 既然做公主这么可怜,无法长乐,那就做皇帝吧。 雪时也并不怕被拒绝—— 因为她知道,自己这个太子爹是个疯批,为了她娘什么都肯干。 第238章 太子抱肩,姿态慵懒地倚在假山边,却难掩满身华贵,他眸光如墨,看向雪时的视线带着一丝欣赏和骄傲—— 这就是阿姮为他生的女儿。 不愧是他的血脉。 “嗯,那孤就拭目以待。” … 父女俩商定好了将来几十年后的天下大局,雪时才敢把自己今后打算女扮男装的事情,告诉给骊珠听。 雪时有些心虚。 这件事,她起先是瞒着娘亲的,在骊珠面前没透露过口风。 因为前路未定。 那时,娘没有决定好要不要回宫。 她希望娘做出的决定,遵从本心,不要被她所影响。 “……娘亲会怪我吗?觉得我特别异想天开?” “怎会。”跟女儿相处时,沈骊珠身上有种明艳而温柔的气质,她说,“雪时比娘亲更勇敢。你生来不凡,不应该困宥于深闺后宅,也不该落得和亲公主那样的结局,我的雪时合该有更广阔的天地……” “只是,你要记住,将来你的身上肩负着整个天下的命运,以女子之身称帝,这件事情有朝一日暴露,后世或有功过评说,褒贬不一,但对于当今天下来说惊世骇俗,那些文人墨客的笔锋如刀,他们会……攻讦你,谩骂你,用尽世上最恶毒的语言。” “到了那时,娘亲希望,我的雪时不要变了心性,移了性情,怀疑起自己今日所做的选择到底对不对,然后叫那些人毁了你。” 雪时用力地点点头,“嗯,娘亲的话,我定铭记于心。” 其实,她也不是没有设想过最坏的局面,有些自恃清高的男人,怎肯跪伏在女子的裙摆之下? 被谩骂和攻讦已是必然。 所以,最初,她想到的是女扮男装,而并不是要太子爹将来登基后立她做皇太女。 女子称帝这条孤独而灿烂的道路上,前有则天女皇,虽并不是同一时代,但她们瑰奇的光芒会穿越历史长河与平行时空,最终交汇在一起,聚成满天星。 … 李延玺一行已在上虞县耽搁多日,枯木逢春之术的五年期限快到了,明德帝病重,递了消息,急召太子回京。 他们很快便要启程回去。 那日,假山后,他无意间听到骊珠和雪时母女的谈话,听到了骊珠亲口说的决定跟他回宫,甚至连行李都已收拾好了。 但李延玺心里仍旧不能确定骊珠的心意,或许是她真的离开他太久。 “阿姮是真的愿意跟我回去?今后再也不会离开我是吗?”他一遍遍吻着她,也一遍遍地问。 沈骊珠眼睫湿透,睫上晶莹细碎,她像是清冷的霜雪融化在他身下,却抬起素手抵在太子胸膛,“李延玺,你都问过几遍了……” 李延玺唇齿缱绻地道,“因为孤害怕,这又只是一场梦。” 沈骊珠闭了闭眼,或许眼中也有涩意,她轻声道:“不是梦,那日,你不是听到了我和雪时的谈话了吗?只是,你也知道我决定随你回宫是因为……” “是,孤知道。”李延玺带着一丝粗重地打断她,瑰丽的唇瓣裹着灼烫的气息压在沈骊珠的唇上。 只要阿姮愿意跟他回宫,他已别无所求。 哪怕她诸多思量,哪怕她这些决定里百姓第一,雪时第二,他排在最后也无妨。 他有一辈子的时间。 来在她心上增添重量。 只是…… “阿姮,告诉孤,你的这些般般原因里,可有一丝是为了我?哪怕只有一丝?” 就算只有一分,也足够他坚持下来,再爱她很久。 不至于叫人无望。 沈骊珠心头一震,身子微僵。 若说她心里一点都没有他,连骊珠自己都知道是在说谎。 或许是那段忘却苦痛在东宫的时光,令她恢复了些少女时的本性,也或许是这些年有了女儿雪时,令她的性情更偏向于圆融,终于…… 有些感情,她也可以正视,承认,不再羞愧于提起,觉得自己是那么的罪大恶极。 她喉咙微涩地道:“李延玺,我给女儿取名叫雪时,让她姓李,你当真还是不明白吗?” 若是心里丝毫也无他,她又怎么会生下两人的骨血,容她姓李? 有时候,任你是玩弄权术,冠绝天下的人,也勘破不过“感情”二字。 第239章 沈骊珠知道,他这么说,必定做得到。 该怎么办? 真的要拿掉它吗? 先前,李延玺要她再为他生个女儿时,她并不愿,但是如今这个孩子已经来到了她腹中,一想到再过数月,它就会出生,然后慢慢长大变成跟雪时一样的孩子。 但,她也敬畏历史,忌惮历史上那个元翎皇后的结局。 真的是……两相为难。 “娘亲……”骊珠有孕,回京的队伍暂缓,就地稍作休整,雪时不知何时进来了马车。 女扮男装的她,在娘亲面前,暂时褪去伪装,依旧是往昔那个柔软的小姑娘。 她窝进骊珠的怀里,问道:“娘亲在想什么?是在想要不要留下肚子里的小宝宝吗?” 说着,雪时的小手轻轻地落在骊珠的腹部。 沈骊珠却道:“不。娘亲是在想,雪时你所说的历史上的元翎皇后,为何会难产。” “生过孩子的女人,或许头胎会艰难些,但是第二胎,若不是有人故意喂大腹中胎儿,或者孕妇自己本身骤然染疾,只会比第一胎更顺利些,又怎会难产致死?” “我自己就是大夫,我的身体我很清楚,孕育这个孩子并不会要了我的性命,那么,历史上元翎皇后之死,是否还另有隐情呢?” 说罢,沈骊珠看向雪时。 这个问题,就只有雪时能够替她解惑了。 雪时勾了勾唇,她就知道,娘亲或许会一时乱了心神,但绝对不会一直沉溺在自怨自艾里。 “娘亲猜对了,历史上元翎皇后的死,确实另有隐情。”雪时道,“很多史料上均有记载,元翎皇后难产而亡的当晚,天熹帝为她斩杀百人,宫里血绽如红莲十里,其中一位宫女更是被凌迟千刀,流尽了身上的血才死。” “那么,可能元翎皇后并不是死于难产,这个宫女有问题。” 但,这个宫女姓甚名谁,就不知道了。 毕竟,就连天熹帝此生最爱的元翎皇后,也没有在青史上留下姓名,更何况区区一个宫女。 闻言,沈骊珠眼里却骤然绽开了丝缕光芒,小心翼翼地抚上自己的肚腹,“这么说,我可以留下这个孩子,是吗?” 雪时点了点头,“只要防范于未然,令人没有可趁之机,娘亲就一定不会有事。” 历史上那位没有未卜先知之能,才会被一个宫女害死。 恐怕也没有人想到,天熹帝后宫明明就只有一位皇后,无妃嫔可争宠,元翎皇后却还是被人给暗害了吧。 但,这一次,她一定会让娘亲避开必死的结局…… 一定。 雪时握紧了小拳头,在心里立誓般的想道。 而女子眉眼沉静如花,轻绽,不争芳华,三分笑靥,就已是绝色。 能留下这个孩子,不必陷入两难,不必非要做出取舍,这样真的很好。 雪时却道,“只是,太子爹那边,想要说服他,也许不容易……” 只要事涉娘亲,她那个太子爹恐怕连一丝一毫的风险都不愿意让她有。 却不知,马车窗外,一帘之隔,李延玺长身玉立地站了许久,将母女俩的话都听了个彻底。 … 启程前,沈骊珠告诉他,“李延玺,我想把孩子生下来。” 李延玺沉默了下,只说了一个字,“好。” 但,在临近京城的前一晚。 夜里,他们歇在马车上,或许是有了身孕的缘故,沈骊珠睡得不是太安稳,半夜醒来,她看见男人墨眸沉沉地盯着她的肚子,仿佛跟里面的小人儿有仇似的—— 沈骊珠微惊,吓了一跳。 几乎都要以为李延玺在想着怎么弄死她肚子里的孩子了。 却又见男人将修长的手落了上来,语气警告地道,“喂,小孩,在你娘亲的肚子里待着最好乖一点,不许折腾我的阿姮,否则等你生下来,孤再收拾你。嗯,一天打三顿。” 幼稚的威胁。 沈骊珠不禁失笑,抬起双手,覆在了男人的手上,“殿下,它现在还小,都听不见你说话呢。” “阿姮?”李延玺低声道,“孤吵醒你了?” 沈骊珠摇头道,“没有。” 一时无话,星夜静谧。 “扶渊。”她忽然唤他的字,慢慢地出声道,“不要因为我,而讨厌这个孩子好不好?我和孩子都不会有事。” 李延玺喉骨动了动,闭了下眼,微哑道∶“……好。” … 遇刺坠崖,失踪了将近五年的太子侧妃沈骊珠回来了! 还带着一个小男孩,疑似太子血脉! 这个消息,在沈骊珠和雪时随着太子车驾入宫的时候,就已经传遍至京城各大世家的耳中。 永安侯府。 芳菲院中,齐幸芳喜极而泣,“骊儿真的回来了?这真是太好了!” 骊珠给母亲留了秘信,是以齐幸芳一直都知道,女儿还活着,她只是不愿再待在宫里。 齐幸芳唯一能做的,就是成全。 她默默祈愿上苍,保佑骊珠安好,哪怕母女俩天各一方,再不能相见。 但,只要她能好好的就好。 永安侯府的另一边。 漪兰院中,兰姨娘母女可就没那么高兴了。 沈以凝如今也嫁人了,一听到消息,立刻赶回了娘家,震惊地问,“娘,二姐姐真的回来了?!” “多半是的,芳菲院那边高兴得恐怕恨不得放鞭炮呢!”兰姨娘恨得咬牙切齿。 沈骊珠回来了,她又是太子殿下心尖上的人,等明德帝薨逝,新帝登基,恐怕她将来的荣耀可堪比如今的贵妃! 那么,她是绝无希望被侯爷扶正了! 这辈子,就只能是个妾! 一辈子都只能被芳菲院里那个女人压在头上,那样的风光只得了几年,还真是……不甘心啊! 第240章 明德帝是在春末一个寻常夜晚去世的。 彼时,他最爱的女人贵妃沈眉妩,他的继承人太子李延玺,还有伺候了他一辈子的大太监徐喜,都在他的病榻前。 他走得很安详,似乎没有什么遗憾。 只是,临终前,说了一句,“对不起……” 这声对不起,到底是为了多年前就已逝世的端庄秀丽的先皇后,还是在对眼前这个他宠爱半生光艳妩媚的贵妃沈眉妩说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明德帝死了,贵妃却没有落泪。 她回了琉璃宫。 第二日,金乌升起的时候,这个皇朝迎来了它的新主人。 而琉璃宫中,女官照常去唤贵妃起床,却发现沈眉妩盛装躺在床上,眉黛如墨,唇红如血,除了脸色雪白些之外,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一般,栩栩如生,光彩照人。 但,不知为何,女官心头生了丝颤栗。 她上前一探,贵妃的身体早就已经凉透,再无一丝温度。 女官声音颤巍巍喊,“贵妃娘娘,她仙逝了……” 在明德帝死后的当天夜里,贵妃也自尽于琉璃宫里。 就像没人知道明德帝临终遗言是对谁说的那样,也没有人知道贵妃为何会为明德帝殉情,追随他而去。 生当长相守,死当长相依么? 那并不合适这对帝妃。 因为所有人都清楚,贵妃昔日几乎是被明德帝强抢入宫的。 贵妃不爱他的,不是么。 哪怕,数十年如一日的盛宠,也不见她有过笑颜。 轻衣侯李照夜惊闻噩耗,赶进了宫中,在见到贵妃尸体的那一瞬,他衣袍跌落在地上,那抹鎏金明艳的红衣终是染上了尘埃,“阿娘……” 时隔多年,沙哑而悲戚地叫出了那个称呼。 他们是亲骨肉,本该是世上最亲密的人,但是却反目成仇。 昨夜,贵妃让人给轻衣侯府递了消息,召李照夜进宫,说再想见他一面。 哦,那时,他是怎么回的? “贵妃娘娘想让我为那人送终?回去告诉她,还是死了这条心吧,我不会去的。” 想必,那就是他们母子的最后一面了。 那时,他为什么要拒绝,为什么不肯来? “阿娘,崇儿错了……”李照夜跪在贵妃榻前,抓住那抹艳丽织金的裙摆,低声呢喃道。 他忽然想起许多年前,他还不叫李照夜。 那个时候,他叫谢崇礼。 他有病弱却温柔的父亲,美丽温柔的母亲。 可是,有一天,父亲死了,母亲入宫,他也被谢家抛弃。 “小野种,你才不是我们家三郎的儿子,滚出谢家……” 他被带到了那个男人面前。 别人称他,陛下。 他听见那个男人质问阿娘,“阿妩,他是不是朕的儿子?” 阿娘说不是。 然后,他被关进黑暗里。 直到过了许久许久,瘦小的他才被放出来。 只因—— 那个人确定了他是他的儿子。 也许,那个鲜衣怒马的小侯爷从来就不存在,他一直都被困在当年的黑暗里,未曾走出来过。 所以,他一直憎恨自己的母亲,还有这一身李氏皇族的血。 再未唤过一声阿娘。 可,现在她死了。 这个世上,他再也没有阿娘了。 … 贵妃自尽相殉,这样的结局是李延玺也没想到的。 他忍不住握紧了骊珠的手,道:“阿姮,孤答应过父皇,会留她的性命,予她应有的尊荣,就不会反悔。她……” 他怕她以为贵妃是他教人暗中杀死,两人再生误会。 轻轻反握住男人的手,骊珠道:“殿下不必解释,我相信贵妃娘娘的死,与你无关。她是……自己不想活了。” 想起宫宴前她和贵妃那次单独见面的对话。 或许,从那时起,贵妃就萌生了死志。 “为何?”李延玺微微蹙眉。 昔日,沈眉妩进宫后,张口要皇后之位,那时他母后还在,明德帝当然不能应允,她便说,“李策,那便从我入宫后,你不能再宠幸后宫一人,也不能再有别的孩子,包括皇后。” 她带着恨意烈烈而来,仿佛他们的爱恨情仇,要整个天下作陪。 她要那女子至尊之位,要华美的琉璃宫,取最珍贵的丝线做成衣裙,极尽奢侈。 李延玺曾以为她贪图荣华,恨意有之,轻蔑有之。 然而,如今贵妃随先帝殉情而去,倒是令李延玺有些看不懂她这个人了。 她为何要寻死。 沈骊珠抬眸,望向这座黛瓦红墙鎏金宫阙之上的遥远地方,慢慢地道:“或许,事情的原因很简单。” 她恨他。 最终的最终,却也依旧爱着他。 因为他是她年少时就第一个爱上的人。 … 但,这些也终究只是骊珠的猜测。 真相究竟如何,也就只有贵妃自己知道了。 最后,明德帝葬入帝陵,贵妃被恩准与之同葬。 倒是先孝懿皇后未与明德帝同葬一处。 满朝文武对这一点颇有争议,“先孝懿皇后才是先帝的原配发妻,贵妃生前就算再得宠,到底只是妃,怎么有帝后不同葬,反倒是帝妃同葬的道理?先孝懿皇后不是殿下的生母么?” 私底下,李延玺跟骊珠淡淡解释道:“母后临终前最后一个心愿,就是她不要百年以后跟父皇同葬一处。” 那个端庄秀丽的女子,直到死,都不曾原谅她的丈夫。 他最爱的女人从来都不是她,甚至从来都不曾爱过她,既然生前都不曾同寝,那么死后又何必共眠? 闻言,沈骊珠不禁轻叹道,“孝懿皇后,也是个很好的女子,只是这个后宫困住了她。” 否则,她不必在大好的年华就郁郁而终。 她也是骄傲尊贵的女子,自己的丈夫对她薄情,却对另一个女人痴情,而她只能困死在这座皇城,眼看他盛宠她人,眼看自己容颜老去,枯死宫中…… 这种感觉,令人无望,渐渐窒息。 要么堕入黑暗,要么生生逼死自己。 孝懿皇后是善良的,她选择了为难自己,所以注定早逝。 第241章 国手、稳婆、医女、甚至是被允许踏入产房的端水侍女,都是一早就安排好了的。 微微的慌乱过后,一切就是有条不紊。 殿外,雪时凝着小脸,露出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沉稳神色,一直紧盯着进出凤仪宫的所有人。 但凡被她察觉出半点不对劲的地方,或者丝毫端倪,她一抬手,隐藏在暗处的天翎卫就会立刻将人拿下。 只是,没有异常…… 雪时面上虽然波澜不惊,但眸光掠过不断进出的人,心里却是有丝焦急。 是谁…… 到底是谁…… 历史上,元翎皇后生产这晚,是谁害了她? 还是说,历史已经改变。 毕竟,已经没有了长乐公主李雪时,公主变成了太子,元翎皇后也或许不会死。 虽是如此想着,事涉骊珠性命,直到孩子平安降生到这个世上之前,雪时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 殿内,炭火烧得很暖,沈骊珠青丝凌乱地覆在脸颊和颈间,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般,身上的汗分不清是被热的,还是被疼的。 她性情隐忍,只有在疼极了的时候,才会叫出来,原本鲜艳的唇色变得苍白,却又被自己死死咬住,那唇的颜色又变得浓艳了几分。 见她几乎要将自己唇瓣咬出血来,李延玺心头有如火在焚灼,像是那种恨不得以身代之,却又发现自己无能为力的煎熬。 若是知道女子生产会这么痛苦,他又怎么会一遍遍在阿姮面前说,要她为他生个孩子? 李延玺眼尾暗红,一手紧握着骊珠的手,又将手背递到她嘴边,黯哑着声音说:“阿姮,疼的话就咬朕,不必忍着。” 满殿的人都惊了一惊。 陛下龙体怎可损伤? 但,疼痛会模糊了人的意志,沈骊珠只感觉有人让她不要咬着自己的唇瓣,所以将自己的手塞进她唇齿间。 她不禁咬了上去。 男人却一声不吭,连眉都未蹙半分。 比起她为他承受的孕子之痛,手上这点疼算什么? 李延玺犹嫌太轻。 很疼…… 周围不停有人在说,“皇后娘娘,用力啊,已经快看见孩子的头了……” 随着一股暖流从身下涌出,婴儿的啼哭声划破雪夜—— “哇哇哇……” 接生嬷嬷将孩子抱了起来,声音喜悦道,“恭喜陛下,恭喜皇后,娘娘生的是一位小公主!” 沈骊珠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浑身湿透的瘫软在床榻上,素白脸庞上青丝凌乱,几乎小死过去。 直到被喂了几口蜜水,才缓过来。 她黛浓的睫上是湿漉漉的,睁开眼,最先映入眼帘的却是李延玺的脸庞,他眼底猩红,看起来比她还要疼似的。 有那么一刻,沈骊珠都怀疑他是不是要哭了。 可他是帝王啊,怎么能哭呢。 多损威严啊。 年轻的帝王拉起了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喉骨滚了滚,微微沙哑地道,“阿姮,不生了,我们以后都不生了,有雪时和这个小家伙就够了……” 就算又是女儿又如何。 雪时已经是太子了。 他的江山已后继有人,所以他的妻子不需要再承受一次这样的痛苦。 李延玺这般想着。 却不知道,他的话,落在别人耳中,是多么的令人震惊,甚至惊世骇俗。 这位新帝不纳嫔妃,后宫里只有皇后一人也就算了。 但,怎么能连子嗣也轻易舍弃了去? 虽然皇后娘娘已经为陛下生了一子一女,但是对一个帝王来说,他的子嗣还是太少了些。 自古就没有这个道理! 第242章 皇后诞下永安公主这件喜事才没过去多久,皇家却出了一件丑闻! 太皇太后养了男宠! 明德帝还在位时,慈安太后听信方士谗言,认为采阳补阴能够永葆青春,便生出了养面首的心思。 一开始,明德帝身体尚且康健,后宫也有贵妃沈眉妩与她分庭抗礼,慈安太后并不敢太过张扬,只挑了眉目清秀,唇红齿白的年轻太监到身边伺候。 昔日那位被太子斩去了手臂的槐英公公就是其一。 槐英在慈安太后身边时,还负责专程替她秘密送男宠入宫私会,直到这事儿被当时还是太子的李延玺点破。 当时为了颜面,慈安太后忍痛将心腹槐英给处置了,也沉寂了一阵子。 后来,明德帝病重,李延玺一面奉命摄政监国,一面派出人手找寻骊珠,一时倒对旁的事情无暇他顾。 慈安太后也是早年就丧夫,体验过养男宠,被人伺候的美妙,哪里能忍得了一辈子? 所以,她在这个时候,又重新养起了男宠。 借以宫廷乐师之名,将数位年轻美貌的男子养在了慈宁宫中,整日寻欢作乐。 权利和美男子,的确是一个女人最好的补品。 慈安太后照着镜子,看着里面容光焕发的自己,这般心想道。 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她是太后,将来还会是太皇太后,是这个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只是养几个男宠怎么了? 依着从前的护佑之情,李延玺登基后,本没有想过对太皇太后养男宠的事如何的。 太皇太后却被野心和傲慢给蒙蔽了双眼,她觉得太子就算登基后,也该奉自己为尊,她不满意李延玺立了骊珠为皇后,而非她庄氏女。 又想起昔日明德帝在世时,曾经往东宫送过一个貌美的宫女,便计上心来。 其实,太皇太后不愧是历经三朝,有心计和谋算的女人。 就算这些年被尊贵享受的生活改变了心性,变得庸俗、傲慢、不似从前。 但是短短时间能想出这样一条毒计,唆使心暗嫉妒的灵玉,以红梅绽开杀人,悄无声息,血崩而亡…… 就足以窥见太皇太后年轻时的手腕! 所以,李延玺不会继续留着这个威胁,放她在宫里祸害他的妻女,这次是有雪时未卜先知,那么下次呢? 他绝不会拿骊珠的性命去赌。 哪怕对方是幼年护佑过他的太皇太后,但是在她为了母族庄家,出手暗中谋害他的妻子时,也没有想过他会不会发疯啊。 是太皇太后先斩断了他们之间的祖孙情分。 … “那宫女失败了,也是个无用的,不过好在她到死都没有供出哀家。” 慈宁宫里,太皇太后歪在榻上,单手支颐,整体是霓金的华贵,眼尾虽有几缕浅浅的细微纹路,却被那抹金色的眼影给遮住,令她的模样看起来最多就只有三四十岁左右。 她的腿边跪坐着一位白衣墨发,唇红齿白的美男子,正抬起手,动作轻而优美地给她捶腿。 不远处,一位同样年轻貌美的白衣宫廷乐师,坐在那里给她弹着琴。 女人也能跟帝王一般,醒掌天下权,醉卧美男膝,最得意和享受的莫过于此。 正在给太皇太后捶腿的男宠,闻言微微疑惑的问道,“太皇太后,这等紧要的事情,为何要命一个花房的小宫女去办,而不是您的心腹?” 太皇太后慵懒地笑了声,“怀卿,你更想问的是,为何那宫女不是哀家的心腹,却宁愿被凌迟处死,都没有说出哀家吧?” “正是。” 太皇太后宠了怀卿多年,这个时候倒也不刻意瞒着他,“这种事情交给自己的心腹去办,若是事情败露,岂不是自惹了祸事上身?在这后宫里啊,不想弄脏自个儿的手,要擅长借刀杀人。” “这个灵玉本名灵珠,是先帝还在位时赐给太子的美人,用作试探,但是哪个女人没有野心没有嫉妒不爱富贵?若是没有沈骊珠,说不定当年太子就会收了她,新帝登基后,她至少也能是一宫嫔妃,不用像现在这般年纪还在花房里干杂役……” “哀家命人在那个宫女耳边不停地灌输这样的信息,再在合适的时机,把血枯草的粉末交给她,她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就算事后败露,她明白自己必死的结局,女人的嫉妒会让她死咬着不松口,绝对不会供出哀家。毕竟只有哀家活着,才有杀了皇后的可能。” “一个女人的嫉妒和恨意,这不比什么心腹都好用?” 太皇太后说着,挑起浅金色的眼尾,眼波流转的笑了起来。 没有牵扯到自己,只死了个不痛不痒的宫女,静待来日还有时机,她自然得意。 那名为怀卿的男宠赞美道,“太皇太后圣明。” “就属你最会说话,甚得哀家的心意。”太皇太后伸出手,戳了戳男宠的眉心,然后又道,“好了,说了这会子话,哀家也有些累了,想要小憩片刻。怀卿,你扶着哀家去吧。” 说罢,太皇太后慵懒地起身,伸出手搭在了男宠的手背上。 “是。”怀卿有玉琢之美,特别是低眉顺眼时,有种我见犹怜的韵味。 怀卿替太皇太后宽去华贵霓金的衣裳,伺候她上了床榻,却似忽然想到什么,从枕边取出一只锦盒,将里面一种朱红丹丸喂到太皇太后嘴边。 这是方士为太皇太后炼制的丹药。 在采阳补阴之前服用上一粒,可令芳华再生,青春永驻。 太皇太后张唇含下,眼尾勾起笑意,看向年轻貌美的怀卿,“倒是差点忘记服药了,还是你心疼哀家。” “这都是奴应该做的。” 怀卿跪坐在床榻间,一头散开的黑发披散在肩上,貌美而柔顺。 一室浅金色的幔帐层层叠叠的落下,那白衣乐师手下的琴声却未停,以琴瑟之声遮掩那青天白日里的靡靡之音。 第243章 不过,李龄月很感激她姐。 若是没有雪时在上面替她撑起半边天,她做不了这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将来或许还会被送去和亲。 雪时倒是告诉她多虑了,“我们是娘的亲生女儿,就算爹再怎么冷酷无情,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娘伤心的,把我们送去别国和亲的。” “不过,尊严只存在于剑锋之上,真理从来只在大炮的射程之内,若是北晋国力式微,其余国家就会像豺狼虎豹一样纷纷扑上来,企图从北晋身上嘶咬下一块肉来……” “真的到了那个时候,便是送出去一百个和亲公主,无数金银珠宝,该打的仗还是得打,公主只不过是炮灰罢了。” 说着,雪时唇角勾起几丝嘲讽的弧度,就好像透过千年历史看见了那个曾在战火纷飞中摇摇欲坠的腐朽封建王朝。 李龄月歪了歪头,“大炮是什么?什么又是炮灰?” 她姐明明也就比她大个四五岁,却总是喜欢说些她听不懂的,古怪却新奇的词儿。 “你倒是很会抓重点。”李雪时在亲妹妹的脑袋上摸了一把,解释道,“大炮么,这玩意儿我试了几次,暂时还没搞出来,真是难倒理工女……嗯,这样,你就把它理解成是一种杀伤力很强的武器。” “就像长剑和枪戟那样的吗?”小公主问。 “不,是比冷兵器还要厉害亿点点的热武器。但是道理也没差啦。”李雪时道,“永安,你记住,你生来就有的公主身份,是父皇母后赋予你,在我们自己的疆域之上,无人敢轻慢你,但是走出这片国土,诸国之间看的就是谁更强大,只有你的剑锋所及之处,所向披靡,别人才会尊你敬你。” 小公主点点头。 嗯,懂了! 隔日,她就跑到朱弦面前,“朱弦姨姨,你教我武功吧!” 自古就没有公主舞刀弄枪的,宫中没有危险,而且公主出行,必定有仆从随侍,暗卫保护,哪里就用得着她自己去学习武功了? 这是帝后以及太子都捧在手心的小公主,朱弦可不敢擅自拿主意。 “公主要习武的事,问过陛下娘娘和太子殿下了吗?”朱弦问。 李龄月摆了摆手,道:“哪里需要这么麻烦,只要母后答应了就行。而母后不会不同意。” 小公主一脸胸有成竹的模样。 朱弦竟然挑不出她这话的毛病来。 确实是这样的—— 哪怕陛下和太子都不赞同的事情,只要皇后娘娘点了头,那这事儿就是成了。 所以,这些年,但凡有触怒陛下或太子殿下者,都会求到娘娘这儿来,才有一线生机。 果然,就像小公主自己说的那样,沈骊珠听到她想习武,竟然半点都没有反对。 “太好了,母后万岁。”欢呼一声,然后李龄月在骊珠怀里蹭了蹭,明明都已经达成心愿,却还是茶茶的撒娇道,“母后不会觉得一个公主舞刀弄枪的,一点也不淑女吗?” “怎么会。”近些年,沈骊珠的气质变得更加的明艳温柔,甚至有种牡丹花被娇养出来的美丽华贵,“公主可以穿着华裳被养在深宫,当然也可以换上红装征战沙场。” “龄月,母后曾经也被名声所扰、所困过,但是后来发现原来女子本可以不止那一种活法,她们有的可爱,有的端庄,有的千娇百媚……你也一样,端看你自己的选择。” 李龄月知道,母后说的曾经,是指她在父皇还是太子时的选妃宴上被叱责过,声名尽毁的事情。 也许,她并不清楚那是怎样一段纠葛虐心的故事,但是故事里的女子,成了这个皇朝的主人。 谁不说她的此生是一段传奇? … 白日里跟龄月讲的话,倒也勾起沈骊珠一丝回忆来,夜晚在鸾帐中,她轻轻依偎在李延玺怀里,不禁问出了声,“扶渊,若是当年选妃宴上,你没有……” 她掠过某些字眼,然后又放低了声音,“你说,我们如今会是什么样子?” 若我只是你顺应明德帝心意收下的女子,若是我们之间没有过往那么多的爱恨纠缠,那么如今可还是这般模样? 可还会有雪时和龄月这两个可爱的女儿? 会不会…… 早已经相看两厌? 她正想着,裹在肩上的手却蓦地收紧,耳畔落下男人微沉的声音,“阿姮,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沈骊珠还来不及说话,就被李延玺翻身压在身下。 这么些年,李延玺容貌变化不大,非要说有什么,便是做了帝王后身上那种生杀予夺的气质更加摄人了。 鸾帐内明珠的淡淡光晕惑上男人越发俊美深刻的眉眼,李延玺伸手微扣住骊珠的下颌,道:“听着,若是没有发生选妃宴上的事,你那年便嫁给了我,我还是会像现在这般爱上你。” 多年夫妻,哪怕面对这样直白而热烈的言语和眼神,沈骊珠饶是心里有丝羞涩,也不会动不动就脸红慌张了。 被他和女儿宠了多年,沈骊珠也多多少少恢复了些少时的性子,只是做了娘亲和一国皇后,怎么也不可能真的像少女时那般明媚天真。 她如今更像是拥有过去和现在两种性情融合之下的沈骊珠。 所以,听到这话,她伸手主动环上男人的头颈,几丝轻嗔地笑道,“我的陛下,就算你是天子,也不可能回到过去,怎的就知道过去的自己会如何呢?” 李延玺喜欢听骊珠这么叫自己,也很喜欢她这个样子,仿佛没有经历过那些伤害和苦难,几分娇嗔,一如最初。 他将人压在柔软的锦被里,在缠绵间微微粗重了呼吸,“因为朕了解过去的自己……” 这个时候,自然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了,沈骊珠难以反驳。 她不染丹蔻的指甲陷入男人的肩头,细碎地喘息道:“李延玺,轻、轻一些……” 末了,李延玺亲了亲女子浅蹙起的眉心,在累倦过去的她耳边低声呢喃道,“阿姮,就算回到过去,我也一定会再爱上你……” 就像这么些年,他对她从未厌倦,那份爱意甚至随着岁月的弥逝越发的浓烈。 如酒,岁月越长,越醉人。 * 李延玺没想到自己竟然会一语成谶。 他只不过在某个午后,批阅折子累了,闭眼假寐,小憩片刻,再一睁眼就回到了—— 平京二十八年,选妃宴的这一天。 第244章 那人墨濯似玉的狭长眼眸里的那抹似笑非笑,仿佛在说“抓到你了,你在偷看孤”。 那笑里,虽有玩味和戏谑,却不含恶意。 沈骊珠羞不自胜,立刻有些惊慌无措地将头低了下去…… 她心想,真是糟糕,怎么就被太子殿下给抓了个正着,她刚刚那样偷看,会不会让殿下觉得自己是个轻浮的女子,不矜持啊? 怎么能点一个不矜持的女子做东宫太子妃,太子殿下应当不会再选她了吧…… 小美人眉眼闪过些懊恼和难过。 谁知,却听见上边传来太子的询问,“你叫沈骊珠?” 沈骊珠敛了紧张,从容地回答道,“是。” “骊珠难隐耀,臯鹤会长鸣。”太子款款开口,姿态尊贵且散漫地吟了半阙诗,然后看向殿中红裳明艳如花的少女,轻声道,“好名字。” 他那种温和的,不见丝毫戾气,甚至称得上是欣赏的态度,足以令明德帝和贵妃都吃惊—— 太子不是厌恶贵妃么,不牵怒沈家就不错了,怎么可能对沈家的女儿和颜悦色,大加赞赏? 可是,以他矜傲的性情,也绝无可能因为讨好明德帝,就乖乖听话,按照明德帝的意思迎娶沈氏女做太子妃。 难道…… 太子真的看上骊珠了? 贵妃不禁想。 但,这位储君素来对女色寡淡,可能是受了其父皇的影响,东宫里至今连个姬妾也无。 跟那些沽名钓誉的世家公子,说着多么一心一意,实则睡了暖床丫头不给名分,便也可以标榜洁身自好不同,太子是真的连通房都没有。 这样不沉溺于女色,心智坚定的东宫储君,真的有可能只见了一面就被她的小侄女沈骊珠给惑了心,动了情么? 沈眉妩不大敢相信。 却又找不出任何理由可以解释得通。 因为任凭她再怎么聪明绝顶,也不可能想得到—— 现在的李延玺从后世穿越而来,回到此刻,只为改写他和骊珠的相遇。 … 在排除掉所有不可能的答案之后,那么,剩下的那个不论看起来多不可置信,也是真的。 李延玺眸光如灼地望着眼前十几岁的沈骊珠,她有些紧张和羞怯,容光却明媚不染尘,穿着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最耀眼的红衣,像一枝俏生生的石榴花,绽得极美。 令李延玺忽然就想到,昔年在他强迫骊珠后,为了留住她,对她种下透骨香,那时她短暂地忘记了过往所有殇与痛,也是这般明媚的模样。 那段时光,李延玺想,他此生都难忘。 原以为再不可得。 没想到,上天垂怜,他回到了选妃宴这一天。 他不会再做错。 被种下透骨香的那段时光虽美,却终是虚妄。 而现在—— 他将之变成真实。 李延玺笑了下,又问:“可有小字?” 女子的小字,或在闺中由父母,或出嫁后由夫君所取,只有极亲近的人才能唤。 这个时候的沈骊珠还是永安侯府最为娇宠的女儿,是贵妃最疼爱的侄女儿,还没有将小字用作在民间行医时的化名。 她黛浓的长睫似两抹蝴蝶,凤尾颤颤,翩然欲起,却最终是垂眸回答道:“回殿下,臣女小字,阿姮。” “嗯,人如其名。”太子声音慵懒道。 这是极高的赞誉了! 沈骊珠心尖颤了颤。 终究忍不住抬眼望他,正视君颜—— 太子眉眼脉脉如银霜,仿佛穿越了千年的岁月,为她而来。 他望着她的眼神,虽是凝视,却带着缱绻,并不令人感觉到侵略和冒犯。 第245章 沈骊珠听见太子道,“永安侯府嫡女,芳貌姿昳,品行端丽,孤觉得堪为东宫正妃。” 末了,李延玺微微侧首,身体半是慵懒的轻靠上座椅,嘴角半是勾起细腻光泽的弧度,对明德帝道:“父皇以为如何?” 明德帝道,“允。” 接过皇帝身边内侍奉上来的金玉如意,被恭恭敬敬地送出宫,直到回了永安侯府,沈骊珠都还有些如坠云端晕乎乎的。 她真的就这么变成太子妃了? 送她回府的徐喜公公,对父亲母亲道:“侯爷侯夫人大喜,沈小姐在今晚的选妃宴上被太子殿下钦定为东宫正妃,再过几日,等册封的圣旨下来,就该改口叫一声太子妃了!” 父亲和母亲纷纷大喜过望,命人取了银子答谢徐喜公公,“一点心意,望公公不嫌弃。” 徐喜素来忠心,一般的金银俗物他是不会收的,但这是未来太子妃的打赏,他笑眯眯地收进了袖子里,“侯爷这话真是折煞奴才了。” 依他看,沈家恐怕要出第二个沈贵妃那般的人物了。 这位骊珠小姐,将来或恐贵不可言,尊敬一点准没错的。 送走宫中的内侍,齐幸芳握紧了沈骊珠的手,做梦一般道,“我的骊儿,真要做太子妃了?” 在永安侯这里,齐幸芳母凭女贵,他对这个素来不喜的商户女也越看越顺眼起来,齐氏虽然出身低,但她生了个好女儿,今后贵不可言啊! 妩媚多姿的兰姨娘,站在一众人群里,几乎暗自将银牙都给咬碎。 若不是她的凝姐儿今年才十三岁,还根本不到殿选的年纪,否则以她教出来的女儿的美貌与才情,这个太子妃还说不定是谁来坐呢! 十三岁的沈以凝被兰姨娘死死地攥住了手,一时不察太过用力,沈以凝性子娇蛮,吃疼得立刻叫了出来,她不高兴地道,“啊!姨娘,你弄疼我了……” 在永安侯和齐氏目光看过来的时候,兰姨娘脸上挤出来的笑容险些挂不住,“凝姐儿不懂事,侯爷和夫人勿怪。” 齐氏实则是个宽宏大度的侯府主母,倒未曾说什么。 永安侯却难得沉下脸,对他宠爱的兰姨娘训斥道:“凝姐儿今年都十三岁了,也该懂事些了,她今后就是太子妃的妹妹,可不能丢了太子妃的脸,知道了么?” 这个时候,永安侯府还没有跟东宫交恶到后世那种地步。 嫡女被太子选作正妃,在永安侯看来,自己连同沈家从此就是东宫一党的人了。 至于先前因贵妃的缘故,永安侯府被东宫针对的那点小打小闹,在女儿或许是未来皇后,自己是未来国丈的诱惑之下,都可以烟消云散,一笔勾销了。 兰姨娘咬咬牙,应声道,“……是,侯爷。” 沈芷音闻言,小脸神色恻然。 二姐姐是嫡女,未来是身份尊贵的太子妃。 而四妹妹有兰姨娘这个受宠的生母为她谋划,也有爹爹的疼爱。 唯独她…… 什么都没有。 只能靠着嫡母的一点垂怜过活。 她的生母以齐氏为尊,总是叫她也尊着敬着二姐姐。 可,她也是侯府小姐啊…… 被挤出人群的沈芷音,站得远远的,低垂着头,身上有种柔弱苍白的气质。 云姨娘从前就是齐幸芳身边的大丫鬟,被开了脸,抬给永安侯做妾的,主仆俩一向亲近。 此刻云姨娘站在齐氏身旁的位置,扶着齐氏的手,也是真心的替骊珠高兴,“先前路过侯府的算命术士就说,二小姐非池中物,虽一朝浅困,但终究会凤鸣长天。现在可不正是那预言应了验?” 第246章 沈骊珠听了微微惊讶,还有这事儿? 云姨娘又笑着道,“不过奴婢觉着,那术士的话也不全然准确,我们二小姐是顶好的福气,是被太子殿下亲自选中的太子妃,哪里有什么一朝浅困?” 齐幸芳听得抿唇而笑,跟云姨娘说着话儿往正厅走。 两人的交谈声不断传来。 “我也是没想到,我的骊儿能有这样的姻缘,虽说侯爷和贵妃娘娘将她当作未来的太子妃培养,但是我总觉得骊儿嫁一个身世清白的普通男子也很好……” “夫人,二小姐的品行样貌,桩桩出众,真要嫁一个寻常人家,岂非屈就?倒是芷姐儿,不比二小姐那样的身份和容貌,她性情和长相都平庸不显,望夫人将来替她挑选个为人上进的寒门子弟就很好。” 落在最后的沈芷音沉默柔顺地低着头,一点都插不上话,轻轻地跟着。 这时,她的手被人给拉住。 耳边似落下一道仙聆,“我觉得云姨娘说得有误,三妹妹擅刺绣,还会调香,她调制的香连琉璃夫人也是赞过的,这样怎么能被称之为平庸呢?” “骊珠觉得云姨娘真是过于谦虚了。” 少女清浅含笑的声音,令齐氏和云姨娘都不禁顿足侧首。 就算云姨娘算不得她的正经长辈,骊珠在反驳云姨娘的观点时,也不会令她失了颜面。 云姨娘也是心疼女儿的,只是尊卑观念太重,听见沈芷音被骊珠夸奖,云姨娘有些受宠若惊,“真的么,芷儿她真的被琉璃夫人都夸赞过?” 没有谁知道琉璃夫人的来历,她并不来自北晋或任何一个国家,却凭一己之力将生意做到了四国。 她还以琴和舞名动天下,风华绝代,传奇半生。 能得到这样的女子一句夸赞,是很荣耀的事情。 “真的。”沈骊珠握了握沈芷音的手,两个女孩的衣袖之下,两手交叠,她浅笑盈盈地说,“所以,姨娘以后就不要再说那种话了,您是芷儿的亲娘,这般说她,她是会伤心的呀。” 闻言,云姨娘脸上生了丝窘迫与羞愧,“奴婢省得了,多谢二小姐教我。” 沈芷音也有丝羞怯,小小声地说,“多谢二姐姐。” “不必谢的。”沈骊珠看着柔弱苍白的女孩眼里绽了丝微薄的光彩,抬手轻轻地拨起她的刘海,说道:“其实,芷儿也是生得很好看的,这样……若是将刘海梳上去,露出额头。” 一旁,沈骊珠的两名婢女,轻红掩唇笑道,“小姐慧眼识珠,三小姐这样一下子就变好看了呢。” “那是当然。也不看芷儿是谁的妹妹。”少女心性的沈骊珠有些明艳的骄矜在,抬了抬下巴,容色光彩耀目,却不会令周围的人被这种光芒灼伤。 沈芷音微微红了脸。 一半是羞的。 一半却是惭愧。 因为她有的时候竟然会嫉妒二姐姐…… 可二姐姐分明是个很好的人啊。 夜晚,琳琅阁中。 沈骊珠穿着雪白的寝衣,趴在床榻上,青丝满头从肩上曳落。 轻红浅碧二婢这一世还好好的陪着她。 得知骊珠被钦点成太子妃的沈老太太,隐藏起所有的阴暗面,根本没有机会再暴露,她在骊珠面前还是在慈爱的祖母,甚至褪下一只戴了多年的镯子给骊珠,“我们骊姐儿这是一朝飞上枝头,就要变成凤凰啦,可不要嫌弃祖母的镯子老旧。” “怎么会?骊儿谢过祖母。”她当场将镯子给戴在手上。 这会儿,回到自己闺阁,沈骊珠拨弄着雪白腕间的镯子,跟轻红浅碧二婢诉说着心事,“不行,直到现在我还是有些不敢相信,我真的就这么成为太子妃了?” 两婢之间,轻红稳重,像是她的姐姐。 而浅碧俏皮咋呼,更像是妹妹。 浅碧跃跃欲试地调笑道,“小姐,不然奴婢掐你一下,你就知道到底是不是在做梦了。” “去。”轻红嗔怪着拍打了下浅碧,“小姐一朝夙愿得偿,觉得如坠云端是应该的,你这妮子,却想趁机犯上,敢对太子妃娘娘动手动脚,也不怕太子殿下打断了你的手。” 一开始,骊珠还以为轻红是在替自己说话,却越听越不对劲儿—— “轻红,你变坏了,你也跟着她一起来取笑我!我不理你们了!” 美人娇嗔,香腮晕红,语气微急地道。 … 琳琅阁,菱花窗外,一道修长如玉的身影微微倚墙而立。 窗下那丛虞美人间有流萤飞舞,微弱的潋芒以及那盈盈月光,映照上男子的脸庞,衬得他眉眼如滟如惑,俊美无双。 突然重返到未及弱冠的十八岁这一年,今夜怎么能安然入睡? 他怕自己闭上眼,还没来得及改变什么,就从这个时间节点上消失了。 以年少时候自己的心性,哪怕圣旨已下,也有机会可以反悔—— 那么,他的阿姮,他的妻子,会遭遇什么。 不敢想象。 … 偷偷出了宫。 潜入侯府,来到琳琅阁外。 并不是想做什么。 或许是因为守在她的殿外,已成习惯。 在离骊珠最近的地方,李延玺才能安心一点。 就是今夜让少臣有些受到惊吓了—— 堂堂太子夜探女子香闺,怎的如此轻车熟路的? 这一世的少臣,自然不知道他也曾晚晚站在一个女子的窗外,久久凝立。 如今夜。 低眉听着里间传来的女子娇嗔,李延玺勾唇浅笑起来。 * * 【作话】: 各位读者宝宝们,今天是2024年的最后一天啦,本书从年中的7月份,我生日的那一天开始连载,写到现在快5个月了,也可以看得出来故事快接近尾了声大。 大概后面还有几篇番外,可能25年1月中下旬左右就会正式完结,给本书画上真正的句点。 新书的话呢,题材暂定,估计依旧写古言,或者尝试一下现代言情吧,上半年应该暂时不会再写双男主了。 最后,感谢一路陪伴我们《嫁东宫》到如今的宝宝,祝你们元旦快乐!比心~ 第247章 低眉听着里间传来的女子娇嗔,李延玺勾唇浅笑起来。 少时的她,是这样明媚娇俏,曾经的他打碎过她一次。 但这次再不会了。 他会许她—— 一世欢颜。 沈骊珠自是不知道,有人凝立在她窗外,与那浅弯的弦月立誓许诺,她跟轻红浅碧笑闹了会儿,困倦得睡了过去,就连梦里都是甜的。 这夜,雨打芭蕉,迎来了秋意,竟然并不显得那般疾厉凄楚。 原来,同样一场雨,心境与处境不同,也可以变得不同。 …… 好梦倦浓的一夜过去,少女香腮雪肤,容光焕发,唇不点而红,被轻红撩了帘子浅浅摇醒的时候,有点娇懒赖床的样子也分外可爱。 “小姐,该起来了。” 她睫毛黛浓,微微闭阖着双眼,将被子拉过捂住脑袋,鼻音侵着淡淡的倦意,“轻红,你让我再睡一会儿嘛,昨晚睡得太晚了,我真的好困呀,求你啦……” 轻红一边将那柔软鲜艳的纱帐挽起,利落地挂到床头的金钩上,一边声音沉静地道∶“小姐想要再睡一会儿当然是没问题的,只是,宫里来人了,想必是宣旨的人,小姐再多睡一刻的话,恐怕就要让他们再等一等了。” “……嗯,什么?” 那双美眸倏然睁开,沈骊珠对上轻红含笑的眼睛。 连忙起来。 被矜贵娇养长大的永安侯府嫡女,吃穿用度无一不精致,连今日要穿什么衣裳,画什么妆容,抹什么颜色的胭脂,熏什么味道的香都有讲究。 哪怕时间迫急,也不可能随意就应付。 浅碧率领十几个捧着各色颜色和样式衣裙的小婢进入琳琅阁内,到沈骊珠跟前过目挑选。 那些的衣裙就没有不好看的,沈骊珠纠结了小片刻,才最终选定一件浅紫色的流仙裙。 “这件颜色太暗了,昨夜下过雨,今天天色昏沉,光线暗淡……不行不行。” “那件虽然色泽鲜亮,但太过赘杂繁琐,倒显得刻意。” “还是这件好了……” 挑定衣裳,其余婢女退下去,轻红和浅碧伺候骊珠宽衣。 雪白的寝衣滑落在地,露出女子雪白玲珑的身躯,冰肌玉骨,青丝如瀑,背上的蝴蝶骨在缠绵的黑发间隐约可见。 浅紫色的流仙裙上身,衣袖穿过手臂,指尖淡粉晶莹如花瓣。 腰间一抹浅绸束起,勾勒出腰身盈盈。 然后是坐在妆台前,浅碧梳发髻,轻红浅上妆。 未几,鸾镜里浮现出一道美人身影。 浅碧将最后一支簪子轻轻插入骊珠的发髻间,惊叹道∶“小姐你都不知道自己有多美,昨晚你还困惑太子殿下怎么会选你呢,他不选你才是……” 那大不敬的话险些说了出来,却被轻红立刻打断,她带着一丝警告地道∶“浅碧,慎言。” 浅碧吐吐舌,连忙将那些话给咽了回去。 梳妆打扮完毕,沈骊珠带着浅碧轻红二婢走出琳琅阁,准备接旨。 本以为颁宣旨意的,最多不过是昨晚送骊珠回府的那位明德帝身边的徐喜公公,谁知,她一来到花厅,却见到一抹华贵自成的身影。 “太子殿下……?” 第248章 “太子殿下……?” 沈骊珠一时惊讶出声,那抹浅紫流仙裙就像是绽开的花瓣又倏然合拢,轻盈的步子停顿了下来,都忘记了要行礼。 永安侯夫妇,沈老太太,兰姨娘,云姨娘……这些人都在。但太子未坐,便是连沈老太太也得站着。 听到少女的声音,李延玺回过身,在人前倒是矜持地唤了声,“沈小姐。” 仿佛昨夜在琳琅阁的花窗月,赏了半宿雨打芭蕉的人,不是他一样。 只是,唤那声“沈小姐”时,太子看着她的眼眸里,浮现起比漫夭星子还璀璨耀眼的笑意,他的视线掠过骊珠身上那抹衣裙,似乎很满意的微微扬起了薄唇。 瞥见太子的视线,沈骊珠这才注意到自己和他身上的衣物竟是同色—— 晋朝以玄黑墨色为尊,男人今日却没穿墨衣,而是一袭银紫,华衣潋滟,容色逼人。 明明这个时代还没有情侣装的概念,男子与女子无意撞了同色的衫子,也并不罕见。 但,太子唇上那丝笑意,却令沈骊珠莫名脸上一热。 就好像…… 两人无形间浮动着暧昧。 被孙妈妈扶着的沈老太太,打破了这种氛围,她忍不住微微叱道,“骊姐儿,你怎生来得这样迟,叫太子殿下好等。” 身为祖母,沈老太太训斥孙女儿一两句本也正常。 且沈老太太的语气并不如何疾言厉色,就像是一个寻常的祖母,慈爱般的叱了骊珠一声。 此时,沈老太太还没有在骊珠面前暴露真面目,哪怕骊珠自己也没觉得有何不妥。 听到祖母的话,她下意识就想向李延玺俯身致歉,“殿下恕罪,是骊珠失礼……” 下一刻,却被太子挽起了手,再不得往下一分,“无妨,是孤让人跟你的婢女说,不必急,女儿家要梳妆打扮,就算迟上一时片刻也没关系。” 他知道,她昨夜睡得迟。 说着,李延玺却眼神一抹沈老太太,笑意不达眼底地道,“倒是老夫人,这点小事就如何苛待,未免不慈。” 不慈…… 这两个字,砸在沈老太太头上,令她眼前有些晕眩。 她确实对沈骊珠只有那么疼爱,又不是她的亲孙女。 平日里的慈爱,也全部都是装出来的。 但,被人明晃晃的撕下那层假面,还是叫沈老太太的脸疼。 青一阵白一阵的。 偏生,说这话的是君,她永安侯府老夫人是臣子,就算沈老太太心有愤恨和恼怒,也只能往肚子里咽。 “太子殿下教诲得是,是老身着急了,想着殿下您等了这许久……” “孤等未来的太子妃画黛描眉,等上多久也是无碍的。” 李延玺抬手将骊珠扶起,语气在“未来太子妃”几字上加重,意在警告沈老太太不要再妄图伤害骊珠,因为他知道沈老太太并不如表现出来的慈祥,是个佛口蛇心之人。 然而,说这话时,李延玺的眸光却是凝着骊珠的—— 温柔而专注。 仿佛能够包容她所有的少女性情和脾气。 沈老太太脸皮一抽,如何能够听不出那言语里的警告? 只是,她不明白,自己这些年在后宅表现得从无错漏,到底是怎么被太子给看出来自己不慈的? 这位储君就真的能这么洞悉人心? 还有…… 太子这般宝贝骊姐儿,说都说不得一句了,难道自己这个长辈,今后还得在她面前做小伏低不成? 敲打了沈老太太,也就相当于敲打了永安侯府上下,李延玺这才满意的让景清奉来圣旨—— 旨意是明德帝亲手所书,盖上天子玺印。 这一次,没有波澜惊折,没有三年殇痛,不再是侧妃,而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妃…… 旨意由李延玺亲自所宣,明黄尊贵的卷轴一打开,众人皆跪拜。 然,在宣读上面的内容前,李延玺视线掠过骊珠,道:“你莫跪,站在听就好。” 沈骊珠微怔,倒也听从,只是纤手却忍不住攥紧了腰上佩戴的浅紫丝绦。 所有人都跪下,包括祖母和她的亲生父母亲,唯有她和太子站着,令才及笄不久的少女有种惶惑与不安,也是第一次这般切身深刻的认识到什么叫做皇权与君臣…… 接下这道圣旨,她就是东宫太子妃,从此以后连父母见之都要跪拜。 然,那封明黄卷轴被递至眼下,站在她面前的太子殿下银紫衣袍华滟,神色间带着微微的鼓励,眼底缱绻,倒映出她的身影,也似镌刻着绚丽灼烫的光彩。 终于,她伸手,接过—— 这一接,便是这一世嫁他为妻,许生死不离…… 第249章 宣读完圣旨之后,李延玺着手准备大婚的事情。 虽然在他的视角里,骊珠已经嫁过他两次,第一次是侧妃,第二次是封后,这是第三次。 但,给骊珠的大婚之礼,李延玺还是不想有一分一毫的敷衍和将就,虽越不过记忆里那次封后的排场,却也是极尽盛大与奢华,做到了他能给她的之最…… 在东宫十里红妆的聘礼抬进永安侯府,惹无数世家千金贵女眼红,绞着帕子羡艳沈骊珠怎么这么好命的时候,裴景澜闯进东宫问,“殿下做这些,是真的因为对……沈小姐动了心,还是只是在陛下与贵妃面前演的一出戏,目的是为报复?” 裴景澜言语间称呼骊珠为“沈小姐”,尽量避免在太子面前透露心思,但李延玺是何人啊,还是一下子就能够听出他对心上爱慕的女子的关心则乱。 何况,李延玺还带着另一世记忆,本就知道裴景澜倾心骊珠的事情。 合上大婚流程的折子,端坐在紫檀案桌前的太子敛去眼底笑意,抬起眉眼,眸光凝向来人—— “景澜,你是以一个臣子的身份,打算来劝谏孤,还是以一个爱慕者的身份,为沈小姐打抱不平?” 未及弱冠的裴少卿,在后世的天熹帝面前,到底还是稚嫩了些,做不到喜行不怒于色。 被戳穿了心思的裴景澜脸色有丝雪白,“殿下如何会知道……” “因为景澜你关心则乱了。”李延玺淡淡道。 是啊,太子殿下是如何聪明的人,他这般冒失的跑来质问,他怎么会不生疑? 裴景澜垂眸,唇角露了丝苦笑,却最终还是抬起了眼,目光直视着太子,开口问道∶“今日,是臣僭越了,不论殿下要做什么惩罚,景澜都认。” “只是在此之前,景澜想问殿下一个问题——” “您迎娶沈小姐,是否真心?” “还请殿下……如实回答。” 说罢,裴景澜双手轻握,心里生了缕紧张。 或为自己此刻的冒犯,或为心上女子将来未定的命运。 谁知,等到的却是意料之外的答案—— 只见太子慵懒地浅挑起了眉,瑰丽的唇上是那种鲜明动魄的笑,眼神却是尊贵而睥睨的,他语气不紧不慢地说,“景澜,难道在你的眼里,孤会是那种拿自己的婚姻作赌,以此来报复和欺辱一个女子的人?” 李延玺承认,自己或许并不光明坦荡,有些手段甚至狠辣,但也没有卑鄙到如此程度。 裴景澜立刻反驳说,“殿下当时不是那种人……” 否则,他也不会如此效忠东宫了。 “只是……”但裴景澜还有疑惑,事涉骊珠,他不问个明白,总是不能安心的,裴景澜微微咬牙,垂下了头,道,“殿下与贵妃不睦,沈小姐是永安侯嫡女,贵妃是她的亲姑母……殿下当真能够不为这层关系而迁怒她么?” 已经选错过一次的李延玺,在回答这个问题上没有片刻的犹疑,“不会。景澜,你不会知道,现在的沈骊珠对孤来说意味着什么……” 是可以弥补的遗憾和悔恨。 是留住她此刻明媚和笑靥的毕生所愿。 也是爱。 “所以……” “孤绝不会伤害她。” “也绝不会容许任何人伤害她。” 哪怕是这一世里,那个年轻矜贵傲的自己。 第250章 闻言,裴景澜慢慢地往后退了一步,敛袖,执礼—— “臣明白了。望殿下……心意朝夕不改,所言一诺千金。” 李延玺抬了抬眉眼,以君王之姿回答道,“自然。” 那个女子,他自当好好珍惜。 或许是,太子的唇角蕴着丝笑意,像是春日般生出来的花,在这鎏金华阙之中柔软而鲜明。 “只是……”停顿了下,李延玺望向裴景澜,眸光蓦地锋利起来,那春日花忽地变成来年雪,冰凉了几许,“景澜,今日孤可以恕你僭越之罪,但你要知道,孤不可能一直容忍你觊觎孤的太子妃,懂吗?” 裴景澜隐没掉唇角的苦笑,面色如玉地道,“臣对沈小姐的确有……年少思慕之情,但沈小姐从来不知,就算思慕一人有错,错也在景澜。也请殿下放心,自今日起,景澜只会将沈小姐当作太子妃尊敬,绝无一丝一毫逾矩之念。” 其实,就算裴景澜不立这个誓,李延玺也相信。 他知道裴景澜恋慕骊珠的事情,但两人之间从无逾矩,甚至为了不令他疑心,在骊珠那一世成了侧妃后,裴景澜连东宫都很少入。 他是个真正的端方君子。 只是,也太过死心眼,认定了谁就是一生的事情。 直到天熹十一年,连他与阿姮的长女李雪时都已及笄,裴景澜却依旧未娶。 李延玺也希望…… 这一世,裴景澜能够找到自己的姻缘。 末了,待裴景澜离开后,李延玺眸光落在自己面前紫檀桌案的那抹薄纸上,或者说是那黑白分明的字迹上,视线凝了凝。 【你是谁?】 【不管你是什么妖孽,都从孤的身体里——】 【滚出去。】 几句话,尽显鲜明惊心的怒意与傲慢。 李延玺认出,这是年少时自己的字迹。 字迹中,还带着未敛的锋芒。 嗯,他猜得果然没错,这不是一场梦境,而更像是雪时说过的平行时空…… 李延玺勾了勾瑰丽的唇,提笔在那行字迹的旁边写下—— 【李延玺,我就是你,来自后世的你。】 两者的字迹,几乎一模一样。 这句过后,又提笔落下许多笔墨。 片刻后,写完,李延玺没有将纸收起来,而是就那般放在面前的桌案上,然后唤出少臣,“将殿内的灯熄灭几盏,无事不要打扰,除非孤唤你。” “是,殿下。” 殿内光线暗了下来。 李延玺闭上眼。 不知过了多久,紫檀案桌前闭眼浅寐的男子倏地睁开眼。 正是年少时的太子李延玺。 目光所及之处,落到那句【李延玺,我就是你,来自后世的你】上面时,年少时的太子墨眸蓦地紧缩了下。 旋即,他嗤之以鼻。 笑话。 子不语怪力乱神。 年少时的李延玺骄矜,恣意,傲慢,并不信这些。 可是,在他的视线落到接下来的那些鲜明笔墨之后,脸色先是变了变,然后逐渐凝重起来。 上面写的都是一些只有李延玺本人才知道的事情,或者说,秘密。 事细巨靡,直接戳穿他心中隐秘。 就好像…… 这世上真有另外一个他。 给他留下这些话、藏在他身体里的那人竟然还说—— 叫他不要伤害那个沈骊珠。 否则,一定会后悔。 这里的后悔,不仅是指说他将来必定会后悔,还是一种威胁。 年少时的太子将那抹墨迹鲜明的薄纸揉捏入掌心,满身尊贵却染着戾气,瑰丽的薄唇轻扯,唤道,“少臣。” 他让少臣去做了两件事情。 第251章 第一件事,是命人去请回跟琉璃夫人云游在外的国师明鹤染。 因为明氏一族来历神秘,博通古今,更有非凡手段。这人留下墨迹说,来自后世,他本不欲相信这等荒唐之说,但那些秘密又确实是真,作不得伪。 那么,明鹤染或许会知道内情。 第二件事,去永安侯府请骊珠。 既然那留信之人,字句间无不显示对那位沈小姐的在意,还言之凿凿说他必定后悔,那么他便……会一会她。 看看这位沈小姐到底有何特殊之处。 … 永安侯府。 沈骊珠正在绣待嫁的盖头,她学什么都好,唯独不擅长女红,在少臣悄无声息潜入琳琅阁,那道墨红身影落地的那一刹,她被惊了一跳,手中的针刺破指尖,那玉白的指尖倏地冒出一抹浓艳的血珠。 少臣微微垂首,没注意到,“骊珠小姐。” 虽是明德帝已经下旨册封永安侯府嫡女为东宫正妃,但是大婚之礼未举行,叫太子妃还不太合宜。 沈骊珠认出少臣的身份,并无叱责少臣惊吓她的意思,反倒将指尖上的血往袖间藏了藏,才询问道∶“少臣大人是有何事么?” 少臣答道∶“殿下邀您在春风小筑一聚。” … 外面丝雨薄雾,秋意淡凉,这个天气在闺阁里观花听雨倒是惬意,但是出门么…… 未免弄湿头发与衣裙,令人觉得湿腻。 就连浅碧都抱怨,“小姐,太子殿下怎么约您今日出门,就算是踏秋游玩,也不该在这种天气啊。” 沈骊珠换上衣裙,道:“殿下在这种天气相邀,定有急事才如此,浅碧,莫要说了,发饰也不必添得太过赘余。” “是。” 带着轻红浅碧二婢,低头撑伞,登上马车出门。 春风小筑建在京郊,距离不算远也不算近。 下着雨,路上行人稀少,行至一半,马车倏然一停。 沈骊珠听见车夫隔着帘子在外喝道:“哪里来的破落户,都不长眼睛的么,连永安侯府的车驾都敢拦,知不知道马车里面坐着的是谁?我们家小姐这可是——” “陈叔。”沈骊珠听得蹙眉,轻轻一叱。 父亲听说是太子殿下邀她在春风小筑相见,特意让自己身边的车夫陈叔相送。未曾想他这般跋扈。 素手撩起帘子,沈骊珠透过雨幕,见到拦在马车前的是一对夫妻。 其中妻子肚腹宛如八九个月大小,看起来就像是要生了。 她的丈夫扶着她,拦下了马车。 两者衣着都并不华贵,甚至有些破旧,看起来很是狼狈。 一见骊珠露面,那丈夫立刻哀求道,“今日下雨路滑,我家娘子摔倒,身下见了红,请小姐相救,送我们至城内医馆,晚了我家娘子恐怕性命难保……” 望着雨中夫妇,浅碧为难道,“可是我们小姐尚在闺中,还是待嫁之身,怎么能……” “救人要紧。”沈骊珠当机立断,“浅碧轻红,我们下车。陈叔,你即刻送这位公子和夫人到城中回春堂。” 二婢一人为骊珠撑伞,一人扶骊珠下了车,那辆干净华贵的马车被让了出来,那男子感激涕零,将自己的妻子抱了上去。 泥泞和血水立刻弄脏了车厢里铺着的白色裘毯。 男子惶恐道,“当真是对不住,弄脏了您的马车,我与娘子都是农户,恐怕难以偿还……” “无妨。”沈骊珠想了想,取下腰间锦袋,“回春堂虽有妙手,但事出突然,公子却未必带足银钱,这些且先拿去用吧。” 说罢,沈骊珠让陈叔赶车,不得有一刻耽搁,将夫妻俩送至京中回春堂。 “这是命令。”沈骊珠语气虽柔,却不容反驳。 陈叔咬咬牙应了。 但…… “我们现在可不怎么办呀,太子殿下还等着您呢,小姐。”浅碧哭丧着个小脸道。 轻红替骊珠撑着伞,望着永安侯府的马车远去,也叹了口气。 春风小筑离此起码还有一二里地,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还有漫天的风雨。 她们是奴婢,倒没什么,但小姐是贵女,千金之躯。 沈骊珠却反过来安慰二女,道:“没关系的,我们还有伞嘛,而且那对夫妻比我们更需要马车,难道要我为了更快的见到殿下,去罔顾一条鲜活的性命吗?” “我做不到。” “而且,那也是殿下的子民,不是吗?” 马车已经远得看不见了,她眨了眨眼,弯起唇笑道,“我还没有试过在雨中赶路呢,应该也是别有一番意趣,浅碧轻红,我们走吧。” 三人,两把纸伞。 往春风小筑走去。 一路泥泞,抵达时难免弄脏了衣裙。 春风小筑建在湖心,四面临水,轻纱遮掩。 浅碧轻红被留在岸上,沈骊珠登上小船。 “殿下只请骊珠小姐一人上去。” 撑着伞,坐在小船里,水面如碧,薄雾缭绕,如置身仙境。 很美。 那湖心亭里的男子,一袭华衣,容色俊美,煮茶弈棋,端是风雅。 而对比之下,沈骊珠却衣裙尽湿,甚至裙摆沾染泥泞与血迹,真是好不狼狈。 沈骊珠抿唇,心里并不如何自惭形秽,今日救了那位临盆的娘子,她不后悔,只是但愿太子殿下勿怪她失礼才好。 “臣女沈骊珠,参见殿下。”哪怕这样衣裙不整的面见储君已是失礼,但该有的礼节,沈骊珠也并不会少。 李延玺抬起眉眼,见到女子一身狼狈,半是慵懒半是轻嘲地笑了声,问道:“怎么,孤的未来太子妃是从西荒大泽逃难至此的吗?” 年少时的太子,真的就是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的性格。 这位沈小姐是宫中贵妃的亲侄女,昔日他见都懒得见一眼,如今因着身体里的那个人,却选了她做自己的太子妃。 圣旨已下,还是“他”亲自求来的,他只能被迫接受。 顾忌着那人留在纸上的话,李延玺心中的不满与戾气已经是有所收敛,从言语间却到底还是忍不住泄露出那么一丝毒舌。 沈骊珠被太子轻嘲的笑,弄得脸上一红。 她并无解释或宣扬在路上救了一对夫妻的事,“让殿下久等,与在殿下面前失仪,是骊珠之过,请殿下责罚。” 骊珠这样说,却是惹得年少的太子不禁多看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问,“你为什么不跟孤解释,是你将自己的马车让给了一个快要临盆的妇人,所以才迟了约定的时辰?” “殿下……怎么会知道?” 少女漂亮的眸子倏地睁圆了,让李延玺突然想到自己幼时在东宫里养过的一只狸奴。 那只狸奴也生着这样一双乌黑水灵的眼。 李延玺舌尖忽地顶了下后齿,语气矜傲道:“在大晋京城,天子脚下,还没有什么事是孤不知道的。” “嗯,所以为什么不说,回答孤。” 沈骊珠香腮如雪,长睫如黛,道:“因为……” “错了就是错了啊。” “不管什么原因,总归是失约于殿下。” 第252章 或许一直身居尊位,李延玺要的是结果,并不喜人狡辩和推卸责任。 错了,就是错了。 这句话,哪怕是久经官场的官吏都未必能够痛快承认,但她一个及笄未久的小姑娘,倒是坦然说之。 明明是但行好事,助人性命,却是错。 那么,不觉委屈么? 年轻太子的视线,终于正眼落在少女的脸上—— 沈骊珠容貌生得美且明艳,似宫中贵妃,然而两者神韵却不相似。 或许是那凝望且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在自己的脸上停留过久,沈骊珠眼睫颤了颤,藏不住少女心事的她,雪腮浮起丝缕绯红,道:“殿下缘何这样看着我?” 是她哪里回答得不对吗? 心里生了丝紧张。 女儿家的心思要格外细腻敏感些,沈骊珠觉得今日的殿下……有些不同。 是心情不愉吗? 她想。 “因为孤在想,该怎样罚你。”李延玺也意识到自己落在此女身上的目光过长,敛起墨眸,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他说要惩罚。 沈骊珠却反倒不怎么害怕,“但凭殿下处置。” 李延玺似思索了下,长指敲了敲面前朱红鎏金的矮桌,示意沈骊珠在面前那织金软垫坐下,“坐这儿。” 沈骊珠提了提裙摆,小心地跪坐下来。 又听见太子命令道:“嗯,手张开。” 沈骊珠乖乖举起双手,在李延玺面前摊开一抹雪白。 十指不染丹蔻色,素色纤影惹人怜。 李延玺拿起折扇,那扇骨墨金,扇面绸红,看得出是有些份量的,然而往骊珠手心打落的那一下,却并不重。 本已经足了心理准备的沈骊珠,有些惊讶地看向太子。 李延玺眉眼淡薄,道,“好了,这一下,就当作是罚你迟到。” 沈骊珠举着手心,“那殿下再打第二下吧。” 李延玺却嗤笑了声,“那岂不是太便宜了你?” 沈骊珠被说得脸红,收回手,低声道,“是臣女思虑不周了……” 将折扇放下,年轻的太子玉白美丽的手拿起一枚棋子,半抬眉眼,道:“陪孤下完这局棋,就免了你的失礼之罪。” “好。” 沈骊珠应道。 棋心,如人心。 往往能够看出一个人的品性。 而面前的少女敛眉思索,落子如拈花,意外的……好懂。 竟然不似他想象中的心机深沉,带有攀附之意。 连输也输得干脆。 “臣女输了。” 李延玺墨眸转动,刚想说什么,沈骊珠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他看见她肩头微湿,眸光凝了一瞬,击掌唤了少臣,“带沈小姐下去换掉湿衣。” … 他怎么会对沈家的女儿生出一丝名为“怜惜”的情绪? 是身体里的那个人影响着他? 还是…… 他留在纸上的墨迹,终会成真? 这世上真的有宿命一说么? 头疼欲裂,李延玺有些烦躁地闭上眼。 不知多久,有轻盈柔软的脚步声传入耳里。 他睁开眼。 女子已换了身装束,浅蓝衣裙,腰系宫绦,有种典雅的美丽,她微微行礼,“殿下。” 李延玺蹙着眉心,道:“孤让少臣……” 送你回去。 这几个字,还未来得及说出。 就被那道柔美的声音打断,“殿下近几日可是没有睡好?” “你怎么知道?”李延玺眸光暗了暗,问。 沈骊珠道,“殿下眼下青黛之色甚浓,眉心折痕也微重,似有头疼之症,应当是夜间没有休息好的缘故。我师从琉璃夫人,能奏安神曲,若是殿下不弃,就请让臣女为您抚琴吧。” 今日,他对此女已经足够心软了,李延玺并不想再有过多的牵扯,正欲拒绝。 沈骊珠却道,“殿下是储君,身上牵系着许多,臣女是闺中女子,只能为大晋略尽绵薄之力,还望殿下不要拒绝。” 李延玺顿了顿,墨眸微暗地凝了沈骊珠一眼,嘴上却是唤道,“少臣,取那把拂幽来。” 拂幽,是先孝懿皇后生前所抚之琴。 琴身墨绿通幽,琴音如泉水泠泠,如玉碎争鸣。 沈骊珠指尖之下倾泻出一首《安神曲》。 此曲是琉璃夫人所传,有凝神,静心,平气之效。 李延玺坐在座椅中,原本只是闭眼假寐,没想到那阵头疼竟然真的有缓解,渐渐的,竟然也不知何时真的沉沉睡去…… 睡梦里,琴音仿佛一直未停。 第253章 她不懂了,太子殿下究竟是何意。 一面告诉她姑姑和东宫的恩怨,打破她的幻想,一面又令人送来雪颜膏,似是关心她手指上的伤…… 鼻子一涩,拿着那盒雪颜膏,沈骊珠落下泪来。 这一世,她毕竟只是十六七岁的少女。 * 从春风小筑回到东宫。 “殿下,暗卫已经将骊珠小姐平安送回永安侯府了。”少臣站在李延玺面前回禀,他停顿了下,“不过,在回侯府前,骊珠小姐先去了城中回春堂一趟,探望那对夫妻,险些令朱弦他们露馅。” 毕竟,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快要临盆的夫妇。 有也是天翎卫假装的。 只是,谁也没想到,那位侯府的娇贵小姐,一直将人记挂在心上。 少臣有些不懂了,这位沈小姐是殿下在选妃宴上亲自定下的人,这段时日般般举止,都表现出未来太子妃的重视,为何今日却对之……试探了起来? 就好像过往温柔,一瞬推翻,重新变得冷酷起来。 不过,这似乎才是他熟悉的太子殿下…… 当然先前的太子殿下,除了对沈小姐异常的好之外,也无甚异样。 所以,殿下还会迎娶沈小姐为太子妃吗? 各种思绪在脑中掠过,面上却分毫不显,少臣稍稍抬眼,不禁想: 就连他这个跟在殿下身边这么久的人,也一时间摸不透殿下的心思了。 这时,少臣的目光掠过太子的手时,忽地一顿。 只见那手指微微收紧,骨节间透出一截雪色。 似是显示出手的主人,那不平静的心。 下一刻,少臣听见李延玺吩咐,“孤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 却在转身之际,又听得一道声音,“等等。” 少臣回过神,虽然从始至终都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心里却并不如何意外。 还没来得及说出那句“不知殿下还有什么吩咐”,李延玺已经低沉地问出了声,“雪颜膏,她……收下了?” “是收了。” “那么,可有说什么?” “哦。”少臣如实回答,“骊珠小姐说,谢殿下赏赐。” 想了想,少臣鬼使神差般的多嘴了一句,“不过,属下看到骊珠小姐她……好像哭了。” 说罢,少臣抬眸观察殿下的神色。 只见半明半寐的光影间,太子的眼里是捉摸不透的墨色。 少臣这次是真的退下了。 重华殿彻底安静下来,好像连光线都变得昏暗…… 李延玺在纸上落笔—— 【你到底是谁?】 【若你真是来自后世,那么可有佐证?】 【……】 【沈骊珠对后世的你,或者对我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知道,自己身体里的那个人,终会再次醒来。 然后,回答这些问题。 … 黄昏过,月破晓。 第二日,年轻的太子再次沉眠,而来自后世的天熹帝从这具身体里苏醒。 或是夜半窗未掩,吹落海棠一地,那些纸也散了几张在地。 李延玺将之拾起。 在看到那张写着【沈骊珠对后世的你,或者对我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的问题时,他勾了勾唇。 李延玺太了解年轻时候的自己。 虽然年轻的自己在诸多问题里,最后才问了骊珠,但这已经是心动的表现。 否则,何必相问? 所以,他提笔落下回答—— 【是挚爱,也是妻子。】 第254章 看她爹成了皇帝这么多年,对她娘还是不改从前的腻歪,雪时露出了个“没救了”的表情。 李龄月扯了扯她姐的袖子,嘴里喊哥,道:“哥,你确定当年我们俩不是捡来的吗?” 父皇突然昏睡不醒,明明她们也一样担心,但是父皇醒过来,眼里只有娘亲…… 唉,她们果然不是亲生的吧? … 在梦境中回到过去,改变当年选妃宴结局,这样离奇又绮丽的事,哪怕是两个女儿,李延玺也不愿告诉。 此刻心事,他只愿与一人分享。 那就是骊珠。 只是,没想到雪时竟然站出来说,“父皇,请传位于我吧——” 她以为李延玺昏迷,是被国事劳累所致。 历史上的天熹帝,不,或者说是历史上绝大多数勤政爱民的皇帝,都是短命的。 毕竟是亲爹,相处多年,父女情深,虽然她本来还想躲懒,再轻松个几年,但眼见皇帝爹都“病倒了”,雪时哪里忍心? 闻言,握着妻子手的李延玺微微一顿。 他是何等聪明的人,几乎是瞬间明白了先前还在骊珠身边撒娇,说自己年龄还小,不想这么早接过皇位的雪时,为何突然间自请传位于她—— 不是突然有了野心,想快快上位,而是因为关心他的身体。 望向长女的目光温和,李延玺淡淡勾唇道:“你想好了?” 雪时耸了耸肩,道:“这个位子,本来就是我昔年自己求来的,迟早要登基,不过是晚两年或早两年而已,没差多少。” 反正做太子也不轻松,都是给这江山做打工人,何不做权利更大的那一个? 雪时心境豁达,明练通透地想着。 说罢,觉得刚才那句话说得不够庄重,又整了整衣冠,朝当今天子行了个大礼—— “雪时已年满十六,虽未及弱冠,但知国事,见苍生,多年以来未曾有过一日懈怠,自觉可以担起这个天下的重担,所以还请父皇传位于我。” “儿臣今后必当以天下苍生为己任,保大晋国祚繁盛!” 在李延玺应下那个“好”时,北晋历史上的第一位女帝终于出现。 … 无人不贪恋权势,做了皇帝的,年老时往往追寻长生,因为生杀予夺、唯朕独尊的感觉令人痴迷,他们都想做真正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帝王,甚至忌惮、猜疑、处死那些优秀的儿子,理由是他们觊觎皇位。 只有到死的那一刻,才不甘心地留下遗诏,将皇位传给下一个人。 世人见多了这种,但正值盛年的帝王却要传位给自己还未及冠的太子—— 这还真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李延玺在金銮殿上宣布即位于太子李雪时的消息时,满朝文武都纷纷跪了下来,请求陛下收回成命。 但,陛下心意已决。 虽然北晋历史上都没有这样的先例,上一个皇帝还活得好好的,就把皇位传给继承人了,但是新帝的登基大典,却得按照祖宗的规矩来,不得马虎。 就在百官们都在筹备新帝登基大典时,李延玺这个即将退位的天子,终于有机会跟骊珠提起自己梦境中的事。 “……你是说,你回到了过去,回到平京二十八年选妃宴的那天?”已经很少有令沈骊珠这么惊讶的事情了。 可她知,他没有必要说谎。 被男人搂在怀里,沈骊珠青丝散在他雪白的寝衣上,她轻声问,“后来呢,还发生了什么事?” 第255章 被男人搂在怀里,沈骊珠青丝散在他雪白的寝衣上,她轻声问,“后来呢,还发生了什么?” 李延玺自然没有隐瞒她的必要,将梦境之事,一五一十的告知。 “阿姮,这一次,在你及笄那年,朕就迎娶了你。” 鸾帐里光影缱绻,男人低眸看她,目光如灼。 他的眼底,是沈骊珠熟悉的情.欲。 对现世的人而言,天熹帝只是突然原因不明地昏睡了几日,但是对李延玺本人而言,在梦境中,或者说在那个过往的时空,已度春秋,待了数月不止。 在年少的自己动心后,在年少的骊珠说那句“殿下,我很幸福”后,他才离开,历时弥久。 眼下,即将传皇位于长女雪时,大局已定,又逢月夜,帐内缱绻,这些时日隐忍的欲火就再也压制不住的喷薄了出来,“阿姮……” 黯哑地唤,轻解罗裳。 这具身子是他疼爱惯了的,两人彼此都很熟悉对方的温度。 沈骊珠很快就眩晕在这种令人崩溃迷离的冲击里,她喘息、颤抖、眼尾湿红、讨饶低泣。 只是,沈骊珠也没想到,自己在累倦沉沉的睡过去之后,竟然也入了李延玺所说的梦境。 或者说,她梦到的是身为天熹帝的李延玺离开后,那个时空里年轻的太子以及年少的骊珠的婚后生活。 年轻时的李延玺矜傲又自负,但认清自己动心后,也不再纠缠于沈骊珠是不是贵妃的侄女。 他只要认定了一个人,那就是一生。 或许是那段记忆太殇,或许是就连上苍也对年少的自己心生眷顾,不忍那活色生香的眉眼间染上一丝一缕的轻愁,沈骊珠并未像李延玺那般进入到这个时空的身体,而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看着他们。 在属于天熹帝的那抹魂魄回到现世后,将身体彻底交还给那个时空里年轻的太子后。 年轻太子一面阴暗地嫉妒、吃醋、猜度—— 骊珠是不是更喜欢另一个自己。 一边笨拙学习着那个自己是怎样待骊珠好的。 傲慢骄矜的上位者也逐渐学会了温柔、宽容、和爱人。 年轻的太子和太子妃婚后的情意,如同新酿的酒,经过时间的沉淀与发酵,慢慢的浓烈与醉人,最后圆房。 不止是年轻的太子惊讶,就连旁观者的骊珠也没想到,那个她……竟然还是处.子之身。 年轻的太子和来自后世的天熹帝他们的记忆并不互通,在他的视角里,另一个自己有着更成熟的阅历,更温柔,也更懂得讨骊珠喜欢,他以为骊珠和另一个自己早就已经有了夫妻之实,却不曾想…… 年轻时的李延玺自然惊喜。 毕竟,他连自己的醋都吃。 圆房后,他们的感情越发的好,往往一个眼神都似乎能明白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年轻的小夫妻也少不得夜夜缠绵一榻,很快,他们的第一个孩子降生了。 依旧是个女儿,取名雪时,封号长乐。 就如历史上一样。 但,也不一样。 此雪时非彼雪时,她不是穿越而来的,就只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 这个时候,明德帝还在,就连明家的“枯木逢春”秘术都未施展,所以那个雪时还只是长乐郡主,不是长乐公主。 又过两年,他们的第二个女儿也出生了。 这一次,虽无穿越而来的雪时告知,却有来自后世的天熹帝预警,年少的骊珠也同样避开了难产早亡的结局。 第256章 哦,那个本名灵珠的宫女,也没有被明德帝赐下,这次连东宫的门都未踏得进来。 只是太子妃连生两女,未免被朝臣诟病,还是为了想将自己家族中的女孩塞进东宫获得恩宠的私心说的那一套陈词滥调。 无非是强调储君无子不行,太子妃为将来国母,还是得大度一些,应该主动为太子殿下纳侧妃良娣。 就连明德帝也被朝臣煽动,想为年轻的太子赐几个美人。 哪怕明德帝自己独宠贵妃,却希望儿子能够粉黛三千,雨露均沾。 但,被年轻的太子给拒绝。 他在金銮殿上立下誓言道:“除了沈骊珠,孤此生绝无二妇,也绝无异腹之子,皇天后土,实所共鉴,若有违背,苍天诛之。” 这样狠的誓言,既堵住了满朝文武和明德帝的口,也绝了自己的退路。 这下,谁还敢逼太子纳侧妃姬妾? 那个时空里的沈骊珠和李延玺年少夫妻,孕育了两女一子。 女,长乐,永安。 子,名曰李羡。 一生恩爱,惹人艳羡。 … 走马观花般地看完了那个时空里的自己和李延玺的结局,沈骊珠痴痴地想—— 原来,就像李延玺所说的,哪怕没有那三年痛苦、五年别离,哪怕他们以另一种方式相知相遇,他依旧会爱上她。 动心则是一生。 岁月就算不曾凄美惨烈,似水流年的结局也未必成殇。 … 一梦浮生。 她只用了一夜。 醒来时,被男人捧了脸,入目是他满眼的关切,“阿姮,怎么哭了?” 时至今日,她的一滴泪,依旧能令李延玺的心狠狠揪起,然后紧张起来。 爱是常觉亏欠。 他总是怕予她的不够多,怕她这些年不够幸福。 沈骊珠抬手在眼尾上轻抹而过,原来有泪依稀。 “没事。”她说,“我也梦到了……” 梦到了年少时的他们。 李延玺怔了怔。 神色除了一开始的惊讶以外,就再无多少波澜。 他看起来像是并不关心那个时空的他们的结局。 沈骊珠道,“就不想问问我,那个我们的结局吗?” 李延玺勾了勾唇,将骊珠揽进怀里,在她耳边低声的一字一顿道:“不必问,因为我知道……” “必定是恩爱一生,羡煞旁人。” 沈骊珠不禁失笑,唤道,“李延玺。” “嗯?” “就这么自信么?” “当然。” 李延玺了解自己—— 他认定了谁,动心后,便是一生。 不过,沈骊珠还是跟他讲了讲,“嗯,确实如你所说,那个时空的我们,也得到了幸福。” “只是,雪时没有成为太子,那是个天真活泼的小姑娘,她被娇宠长大,没有能够承担起整个大晋江山重担的能力,所以李羡出生了……” 李延玺忽然低头,吻住臂弯里的她。 唇舌被缠绵地交缠,沈骊珠再说不下去。 最后,她的唇颊皆覆艳色,眼尾薄媚,微微喘息地问道,“我话还没有说完,你怎么突然……” 李延玺抵着女子的眉额,“阿姮,对不起。明明只要年少时的我不那么傲慢,你也就不必受那么多的苦楚。” 在这个梦境里,沈骊珠看到的是他所说的—— 若是没有发生那年选妃宴上的事,她一早就嫁给了他,他还是会爱上她。 而李延玺却只觉得深深地抱歉—— 他们之间本可以有另外一种可能。 “李延玺,这本身就是悖论。”沈骊珠摇了摇头,却是清醒地说道,“谁都没有办法未卜先知,预测未来,若不是你回到自己年少的身体里,选妃宴上你照旧会……” 第257章 说到这里,沈骊珠停顿了下。 因为当年的事,于谁而言,提起来都是殇。 “一切都只是殊途同归罢了,何必纠结?”她慢慢地道。 为了不再纠缠此事,沈骊珠忽然想到什么,转移话题般的问起了新婚夜圆房一事。 “那也是我。年少时的我。明明是一个人,有同样的容貌,甚至更鲜活年轻,为何不碰?” 沈骊珠心中疑惑。 而且她注意到,李延玺叫年少的自己为“骊儿”,唤她却是小字“阿姮”。 为什么? 李延玺眸色深深地看着骊珠,回答道,“阿姮,因为跟我共度无数悲喜的人是你,只有你。她自有更年轻的李延玺去配。” 心头微震,似划过了丝什么,又复杂得分不清具体是什么。 沈骊珠想,也许她永远也不可能释怀平京二十八年那个夏天自己所受过的殇痛,但她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爱着自己。 所以,她终于…… “李延玺。” “嗯?” “这些年,我也是幸福的。” ——★—— 天熹十一年,天熹帝传位于长子李雪时,自此秀丽帝登基,开始了她长达半个世纪的传奇。 不过,此时距离李雪时正式以女子之身执政还有五年。 在秀丽帝之前,李雪时称作“景和帝”。 景和元年,天熹帝李延玺携其皇后沈骊珠离京。 明宴白奉师命进京,接任新国师。 一时,大晋海晏河清。 … 做帝王真的比雪时想象中的更辛苦。 她还是太子的时候,尚且还有李延玺皇帝爹帮她顶着,现在万事都只能靠自己拿定主意,她就是大晋的天,这个天下的主人…… 只有真正坐上这个位子,才明白肩头的责任有多重。 每当雪时为政务头疼的时候,就咬牙切齿:"天杀的,我当时是多想不开,才会跟男主爹说自己要做皇帝!妹,要不这个皇帝你来当吧——” 她只是说说,却吓得李龄月摇头跑路,“不不不,我不行——” 小公主包袱往背上一甩,给她做了皇帝的姐留书一封,说自己闯荡江湖去了。 雪时,“……” 叹息。 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这下,还真成了孤家寡人了。 站在城楼上,望着连夜扛着包袱,骑上白马跑路的小公主,她身上的衣袍在月色下被风卷起优美的弧度。 “陛下因何叹息?”突然冒出一道清冽如碧的声音,令雪时微微一惊。 她七岁那年捡回来的小乞丐,如今成为她身边第一暗卫的少年,闻声立刻腰间的银白软剑出鞘,凌厉而无声的对准来人—— 雪时也转过头,却见来人缓步踏上台阶,身影从夜色暗处一点一点地走出。 一袭白衣墨发,眉点朱砂。 正是新任国师明宴白。 明家的人,也难怪就连阿夙都没有事先察觉出他的气息,直到明宴白自己出声才剑指他心。 “阿夙,收剑。”雪时瞥了眼明宴白那张清冷如雪又气质似仙的脸,命令道。 凤夙从来只听雪时一人的。 令行禁止。 只见眼前冽冽雪光一闪,剑回鞘中,凤夙退下,隐回暗处。 明宴白连衣袂都未动片刻。 雪时眸光远眺,视线没入那夜色深处,直到李龄月策马离开的身影再也看不清,才再次将头转了回来,问身侧一直未曾作声的明宴白,语调散漫地道:“朕在此处送皇妹龄月,不知国师大人这么晚了,是为何在这里?” “观星。”明宴白回答了两个字,言简意赅。 雪时,“……” 她笑了笑,道:“也是。身为国师自然得会些占星问卜的本领,就是不知道国师大人看出什么天机来了?” 明宴白道:“永安公主此去,一帆风顺,红鸾星动。” 雪时默了默,问道:“明宴白,你知道李龄月那臭丫头今年才几岁吗?” 放在现代还是正在上初中的年纪,李龄月敢给她早恋! 那句臭丫头,令明宴白微微侧目,多看了一眼这位年轻的皇帝陛下,然后沉吟道,“知道。但缘起天定,姻缘或不在今,却自有命数。” 闻言,雪时稍微放心,又笑问,“既然连皇妹的姻缘都能够看出,那么国师不妨替朕算算,朕的姻缘又在何处?” 她继承了父母绝色的容貌,看向明宴白的眼眸似星子熠熠,在月色下有种雌雄莫辨的美丽,就连唇角那丝瑰丽的笑弧,都是恰到好处。 明宴白微微转过头,避开了这位年轻绝色陛下的目光,道:“陛下的红线……很乱。” 姻缘上,一人缠绕数根红线。 再多的,他也不能透露。 倒不是因为学艺不精。 而是…… 一个令明宴白不愿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的原因—— 涉及己身。 在她还在元翎皇后腹中的时候,明宴白就算出将来她与自己关系匪浅,会有一段姻缘。 但,她的姻缘,又不止自己。 明宴白抿起唇瓣,听见雪时饶有兴致地问,“哦?怎么个乱法?” 明宴白便只得道了句,“天机不可泄露。” 然后又朝雪时手势掐诀,微微点头道:“今日观星无事,臣先行告辞。” “唉,跟国师说话,朕心甚悦,怎么聊得起兴,国师就要走了?”说着,年轻绝色的陛下去碰明宴白的手,似是挽留。 那泰山崩于前而变不改色的国师大人,却突然退后了一步。 虽然他在这举动之后,怔了半刻,就恢复了从容的仪态,并且解释说自己不擅与人亲近。 但,那避她的动作,还是令雪时想到唐僧避女儿国国王。 明宴白再次告辞。 这次,雪时没有再阻拦。 那人白衣隐入夜色。 雪时盯着明宴白的背影,眯了眯眸子。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位来历神秘的国师,像是知道……她是女儿身。 第258章 不过么,就算被知道也无妨。 她本就没有打算一辈子都女扮男装,迟早是要以女子之身称帝的。 雪时再回望了下李龄月离开的方向,拢了下肩头的浅黛色披风,转身步下城楼,唤道:“阿夙,走吧。” 被少臣教出来的凤夙,穿着墨色衣裳,扎着暗红发带,身上有种少年感。 他就像是一道影子,即使雪时说完那句没有回头,她也知道凤夙永远在她身后。 … 景和四年。 雪时登基执政已有四年。 这四年间,她提拔一众新臣,培植了自己势力,终于掌控了整个大晋朝堂。 只是,在世人眼里,她这个景和帝,现在年满二十已及弱冠,也应该有子嗣了。 金銮殿上,满朝文武不止一次请求天子选妃。 散朝后,雪时回到养心殿,凤夙现身,单膝跪地,奉上一封信,“陛下,有信来。” 看到那信上面特殊的火漆印记,雪时知道这是她父皇母后的来信。 这些年,皇帝爹陪着娘亲踏遍明媚山河,除了在民间行医就诊,还将途中所遇到的疑难杂症记载下来,编制成册,望传给后世人。 一年前,他们终于安定下来,隐居在距离丽京三百里的“枫林晚”。 枫林晚在座山上,山间栽种着一片红枫,远远地望去似十里灼灼如艳。 谁也想不到昔日的天熹帝和元翎皇后竟然会隐居在这里。 就算退隐枫林,李延玺对朝堂上的事也并不是一无所知。 雪时拆开信,就见她爹在信里写道: 朝中有两位年轻的臣子,都是他从小为她培养的辅佐之臣,出身世家,容貌俊秀,若是她暂无娶凤君之意,但是又被朝臣们催得急,可从这两位大人中借子,他们都很不错,配得上我女儿。 看完信,雪时挑眉。 没想到她爹竟然这么开放。 不过,萧兰卿和谢鹤宁么,一个文臣一个武将,都是自幼做她伴读的人,忠心臣服于她。 所以向他们两人其中一个借子的话,他们应该是不会拒绝的……吧? 雪时不确定地想道。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里有了别的想法,第二日坐在金銮殿的龙椅上,望向下面分别站在文官和武将队列中,身材修长,容貌气度都格外显眼的萧兰卿和谢鹤宁,雪时频频走神—— 萧兰卿容色白皙,肤如美玉,就像是秋叶之静美,身上带着一种文臣的清贵与优雅。 她不禁想,若是将来生个女儿像他,睫毛一定很长,很漂亮。 不过,谢鹤宁也不错。 谢小将军鲜衣怒马,如夏花浓丽,若女儿像他的话,那么鼻梁会生得很高…… 不对,她在想什么啊。 雪时回过神,有些羞愧。 她只是想借个子,怎么搞得像选妃似的—— 朕觉得萧美人和谢贵人都很好? 罪过罪过。 她穿越古代是要搞事业的,可不能被男色所惑。 要不就萧兰卿吧—— 雪时在心中拍板定论。 原因也很简单。 一来么,谢鹤宁性格鲜明热烈,不如萧兰卿沉静稳重, 这二来么,年轻的少将军都是莽撞青涩的愣头青,文臣比起武将来,在床第间应该要温柔克制一些。 第259章 第一次,雪时并不想吃苦头,萧兰卿明显是更好的选择。 散朝后,雪时命令身边从小跟着的内侍拦下萧兰卿。 “萧大人留步,陛下有请。” 萧兰卿和谢鹤宁跟雪时都是打小的情份,谢鹤宁闻言一挑眉,“元宝公公,陛下只说请兰卿?就没有要召见本将军?” 元宝赔笑道:“这,陛下只说请萧大人,还请谢少将军见谅。” 萧兰卿拍了下谢鹤宁的肩膀,“好了,不要为难元宝公公,陛下召我应该是为公事。” 谢鹤宁轻笑了声,没有再说什么。 身上的官袍绯红,映衬得眉目鲜明风流。 … 和谢鹤宁在宫门前分开。 萧兰卿跟在元宝公公身后。 他是出身世家的公子,也是东宫伴读,幼年起便时常出入宫中,行至半途便疑惑出声,“元宝公公,这看起来似乎并不像是去养心殿或御书房的路。” 元宝笑道,“萧大人说得没错,咱们这是去储秀殿。” 储秀殿是天子寝宫。 … “陛下,萧大人到了。”到达储秀殿外,元宝低头禀报。 “嗯。”只听里面唤道,声线华贵且散漫,“萧卿进来吧。” 下朝后的雪时,已换上一袭常服,却也是珍珠白色的锦衣,衣襟袖口织金,不经意地显出一抹奢贵,黑发以一根白玉簪半是绾起半是披肩,瑰丽的唇色配上那继承其父母精致绝色的容貌,整个人有种雌雄莫辨的美丽,但又因为那种自身举手投足间带着的华贵摄人的气质,令人完全不会将她的身份往女子那方向去想。 萧兰卿走进来。 四方步配着行礼时那世家贵公子的仪态,光是瞧着就赏心悦目。 “陛下。” 可惜,我们女皇陛下是走事业路线的,头也未抬,“坐,朕手头上还有些折子未批完。” 萧兰卿做过雪时伴读,倒也不显拘谨,择了个就近的位置坐下,还顺手将桌案上凌乱的折子整理归拢到一旁。 已阅过的一叠,未批阅信息重要的一叠,不重要的一叠。 雪时批阅奏章的速度便快了起来。 她微微抬眸看了眼坐到身侧的萧兰卿,彼此都心照不宣。 饶是这样,处理完政务,也快近日落,到了快用膳的时候。 雪时思量了下,让元宝先传膳,“吃完饭再说。” 萧兰卿优雅颔首,“都依陛下的。” 膳食摆到案几上,君臣对坐,屏退宫人,雪时亲自执起酒樽,玉白美丽的手指勾在把手上,倒了一杯递给萧兰卿,“这是醉颜红,兰卿尝尝。” 萧兰卿接过,“多谢陛下。” 谢罢,淡淡饮了一口。 “不错,不愧是琉璃夫人亲手酿造的美酒。” 雪时没有想要将萧兰卿灌醉,实行偷试云雨的借子之举,她迟早是要以女子之身执政的,这些年父皇的教导和帝王心性也令她做不出来偷摸睡了人之举。 只是男女之事,雪时也毕竟是第一次,要由她提出来,总是有些羞于启齿的,一时就不禁多饮了几杯—— “陛下今日可是有心事?” 手,突然被人轻轻按住。 雪时抬眸,对上的是萧兰卿温柔且关切的脸。 萧兰卿总是这样温润如玉,能够适当地察觉出她所有的心事,不然雪时也不会第一个考虑他了…… 或许是那几杯醉颜红下肚,壮了几分胆色,雪时反手覆在男子如玉的手上,“若朕说是呢,兰卿可愿帮朕?” 面前那张雌雄莫辨的脸华美而摄魄,往日只觉得尊贵不敢逼视,今时昏昏宫阙,却疑似为他走下神端,走入了红尘…… 萧兰卿道:“陛下但有所愿,微臣不敢推辞。” “好。”那么雪时便直说了,“近日金銮殿上为朕选妃一事争论不休,朕需要一个后嗣——” “兰卿,朕要你帮我。” 帮? 怎么帮? 萧兰卿眼睫颤了颤。 一时间,竟然是抬眸不敢看天颜。 雪时却收回手,移到发间,将绾起的白玉簪一抽—— 乌黑如瀑的长发一刹倾泻了下来,散落在肩头,令身着白衣的她,顿时间有了女子的美。 “萧兰卿,抬头看朕。” … 尊贵明黄的帐中,夜明珠数颗光晕淡淡,有缱绻的低语传来—— “陛下方才问臣,臣可是心甘情愿,如今臣也有一事想问陛下。” “若臣不答应,那么陛下还会选谁?” “谢鹤宁。”雪时答。 “那么臣是陛下的第一人选是吗?” “嗯。” “如此,便够了。” 萧兰卿轻声呢喃,跪坐在榻间,吻上他的陛下。 两人都是第一次,生涩得紧,用得是男女间最寻常的交欢姿势,但萧兰卿进来的那一刻,雪时还是忍不住抬手抓在他背上,疼得蹙了眉心。 萧兰卿吻了吻她的眉眼,用最温柔细致的话语,带着歉意说:“陛下,冒犯了。” 他也……确实在冒犯着她。 缓过那阵疼痛,这么着反倒是有种奇异的感觉,雪时抬起光裸的手臂勾下萧兰卿的脖子,在他唇上咬了一口,眉眼鲜明浓烈的宣布道:“此刻,朕允许你冒犯,赦你无罪。” 那个“罪”字,几乎才出口,就险些变得不成调。 储秀殿外,月光晶莹,偶尔传出的男子喘息和女子低吟,令那弯弦月羞红了脸躲进云层里,也令隐身守在暗处凤夙微微闭上了眼睛。 陛下…… 而宫外,少将军府。 谢鹤宁穿着一袭深红绣金的衣袍,拎着一壶好酒,翻墙来到一墙之隔的萧府。 “兰卿,陪本将军喝酒。” 可,被萧府的管家告知,“谢少将军,我们公子今晚被陛下留在宫里,还未回来。” 谢鹤宁眉眼一挑,觉得不对劲,“都这个时辰了,还没回来?陛下留兰卿宿在宫里,同为伴读,这两人是不是有什么秘密,故意孤立我呢?” 第260章 谢鹤宁没想到自己一语成谶。 这两人还真的背着他有了小秘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只要是散朝后,元宝公公必定叫萧兰卿留步,说陛下有请。 谢鹤宁见萧兰卿弯了弯唇角,像是想到什么令他心生温柔的人,眉眼间忽地带上流光溢彩般的笑意,他温柔和煦地回答道:“元宝公公稍等,我这就过去。” 谢鹤宁本能地觉得有猫腻—— 他何曾见到过萧兰卿这般模样?就像是……有了心上人。 眉心跳了跳。 谢鹤宁心想,疯了吧,那可是陛下。 只是…… 想到自己年少时也曾…… 心里的某个念头再也按不下去。 … 这段时日,雪时召见萧兰卿频繁,令他留宿储秀殿。 只是,她想要的子嗣,却迟迟没有来。反倒是来了葵水。 萧兰卿端来红糖姜水,碗瓷白,手如玉。 雪时嫌这姜子的味道浓烈辛辣,蹙了蹙眉,不太愿意喝,萧兰卿执了汤匙亲自喂她,温柔地道:“陛下。” 雪时挑眉,“还真把朕当成女儿家哄了?” 她没那么矫情,拂过萧兰卿的手,将碗接过一饮而尽。 萧兰卿取出随身帕子,替她轻拭唇角,语气温润地道:“陛下本就是女子,但不是需要被人哄的女子,所以……臣是在讨好您。” 非我因你是女子而视你为弱,相反,我在讨好你—— 萧兰卿将自己放低身段成绝对的臣服者,仿佛卑微到尘埃,然后在雪时的心里开出朵花来。 她心尖微动,捧起萧兰卿的脸,慢慢地凑近,在呼吸交缠间,勾唇说:“……兰卿甚得朕心。” 两人接起了吻。 这是他们除了在床榻之外,第一次这样的亲密。 这时,养心殿外,传来内侍微微尖细的声音,“陛下,谢小将军求见!” 在谢鹤宁进来之前,雪时和萧兰卿两人刚刚分开,各自坐回案前,一人抚了抚唇上潋滟的水光,一人理了理衣摆上的皱褶,皆是神情自若。 不过,人在心虚的时候,总是显得格外忙碌,雪时拿起桌上的朱砂御笔,在手上转了几圈,问道:“长渊找朕有何事?” 谢鹤宁,字长渊。 御笔上的朱砂不小心沾到雪时的手指上。 她的手格外的漂亮,像羊脂色泽的白玉,被一抹艳色划开。 谢鹤宁看得微微出了神。 … 谢鹤宁的来意左右不过是男子间的争风吃醋,觉得这段时日她对萧兰卿的宠信太过,都不带他玩了。 雪时轻咳了声,谢鹤宁没什么心眼,她随意把人给哄住。 谢鹤宁离开后,萧兰卿拿出帕子,执起雪时那只被朱砂划到的玉手,低眉道:“陛下,手弄脏了。” 雪时单手支着脸,看着萧兰卿为自己擦手的样子。 如果说先前选定萧兰卿,是一番权衡利弊的结果,那么现在—— 她是真的对这个温柔到骨子里的男子上了心,觉得自己腹中的第一个孩子,由萧兰卿做父亲的话,一定会被教养得很好。 所以,翌日雪时去了梵音馆。 梵音馆是历代大晋国师在宫中的居所。 现今是明宴白在住。 提及明宴白此人,一开始,雪时并不太喜欢他。 哪怕这人的长相戳到了她的心巴上,白衣墨发,眉点朱砂。 但,这人的眼睛太过透彻,仿佛能够看穿古今,而且看向她的眼神,有种知晓她的来历,甚至是未来纠葛的感觉。 不愿深陷,却又不可避免,所以相处时总带着疏离…… 雪时最初自是讨厌明宴白。 第261章 但,后来,雪时发现,这个时代也只有明宴白懂她的那些超出时代的发明、研究、和理想。比如枪支火药,或者天体运转。 两人曾经一起做过实验,把火药配比给搞了出来,也曾月夜下对饮…… 所以,雪时觉得她和明宴白现在应该算是朋友。 她来到梵音馆,这里摆放着许多稀奇古怪的器材、瓶瓶罐罐以及典籍,就像是实验室和图书馆的古代版结合体,雪时随便拿起一只小瓷瓶在手里摆弄,这时,一道声音从背后传来—— “这是‘昙花刹’之毒,有芳华一绽,转瞬即逝之意,若是误触,恐伤及性命。” 雪时先是嗅到一抹淡淡昙香,似是从来人的衣袖又或者襟口拂面而来。 一只手探过来,拿走了她手上的瓷瓶。 雪时抱肩,长袖落下,她靠上柱子,含笑地看向明宴白,男子一袭白衣,气质如画似仙,看起来就像是现代那些实验室里穿着白大褂的科学家。 明宴白将东西放回了原处,才抬起眉眼,“陛下应当小心。” “知道啦。”她拖长了尾音,道。 触及那道含笑盈盈的眼神,明宴白不动声色地避开,问道:“陛下驾临梵音馆,有何要事?” 雪时说明来意,单刀直入:“你这里有没有能让人有孕的药?” 明宴白微顿。 过了片刻,才道:“有。” 将药取来,递给雪时前,明宴白忽然问了句,“陛下选择的人,是萧兰卿么?” … 回到储秀殿,雪时把玩着那装着药丸的瓷瓶,想着明宴白说的那句话—— 那人果然知道她真正的身份。 但是无妨。 很快天下人都会知道。 这个孩子就是契机。 将瓷瓶倏地收入掌心,雪时起身,吩咐身边内侍,“元宝,今日出宫,摆驾萧府。” “好嘞,陛下。”元宝连忙命人去准备车驾。 此趟出宫,雪时是轻衣简行,十分低调。 就连萧兰卿本人都不知道,所以恰好不在府上。 萧府有片梅林暖池,一墙之隔便是将军府,上茶的侍女不慎打翻了茶盏,弄湿了雪时的衣袍,她便索性让人带自己去暖池,吩咐人不得打扰,但若是萧兰卿回府,直接到梅林暖池觐见。 天子的话,自然莫敢有人违逆。 所以雪时很放心地褪了衣裳,泡进暖池里。 萧府管家还贴心地准备了果子和酒饮,并道这酒是公子亲自酿的,名叫“月露冷”。 雪时慵懒地靠在壁边,光裸纤长的臂抬起,捞过那壶酒,给自己倒了杯,慢条斯理地喝着—— 嗯,在此之前,她已经服下从梵音馆拿来的药。 月露冷是极好的酒,跟醉颜红相比也毫不逊色,入喉先是清冽,后劲却足。 雪时以为萧兰卿喜欢的酒,应该是那种清淡温醇的,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烈酒。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理应如此,因为萧兰卿床上床下也是两幅面孔,再温柔如玉的男子在某刻也是充满了侵略性的。 一杯接着一杯。 待到月上梅梢,雪时已不知自己喝了多少,整个人都热了起来。 她颊粉如胭脂,原本雌雄莫辨的美,多了抹摄人心魄的艳丽,在月下暖池间像是从红梅林中走出的女妖。 谢鹤宁拎着酒,翻过院墙,见到这样的一幕,直接从墙头栽下来—— “咚!” 落入水中。 水花四溅。 然后,扎猛而起。 见到近在咫尺那张艳丽摄人的容颜,往下是光裸雪白再无束胸的身体,谢鹤宁呆滞地道:“您……是女子?” 雪时有些微醺,倒是没有多么惊慌失措,她的身份也不容许她在臣下面前落了怯,微眯起了潋滟的凤眸,眼尾挑起一抹威严,“怎么,朕是女子,你便能见朕不跪了?” “不、不是、臣——”谢鹤宁蓦地回过神,立刻想跪下行礼,却忘记自己身在暖池里,险些淹死自己,连呛了好几口水。 雪时“噗嗤”笑了起来,眸子潋滟迷离,终于大发慈悲地赦免他,慵懒道:“好了,长渊,你怎么还是跟幼时一样傻……” 望着女子的笑靥,谢鹤宁痴痴入神,又酸溜溜地想: 他是傻。 幼时,跟兰卿同为太子伴读,就经常被他们骗。 如今也是。 兰卿想必比他更先知道陛下原来是女子的事情吧,只有他一个人傻傻的被蒙在鼓里…… 暖池里落了些红梅花瓣,谢鹤宁方才落入水里不小心顶了几片在鬓发间,又是那副傻样,雪时忍不住倾身,抬起手替谢鹤宁摘下发上的花瓣—— 一时,两人距离极近。 呼吸都几乎交缠到一起。 谢鹤宁喉咙滚了滚,“陛下……” 他想说,这一幕,在很久以前,他曾经梦到过。 年少旖梦,梦里都是她。 但,那时尚且不知她是女子,只觉得自己疯了,竟然敢对一个男子,还是自己的君上,动了那样罪该万死的心思。 千言万语,却不知如何开口。 那些亵渎的话,也不能开口。 所以,只能再低低哑哑地唤了一遍,“陛下……” 谢小将军也是鲜衣怒马,眉目鲜明风流的少年郎,容貌极为俊秀明朗,是跟萧兰卿截然不同的风格,或许是月色动人,或许是酒意上头,又或许是此刻男子眼中的情意惑人…… 雪时摘完花瓣的手往下移动,来到谢鹤宁的脸颊旁边,嗓音慵懒充满了醉意地道:“长渊,朕发现今晚的你……有些好看。” 诱得她想—— 亲一亲。 也真的这么干了。 雪时吻住了他的唇瓣。 在那带着沉醉清冽的酒香的柔软舌头侵入时,谢鹤宁身体彻底僵住。 … 一夜风流。 第262章 在萧兰卿的府邸把谢鹤宁给睡了,雪时宿醉纵情醒来,只觉得昨夜荒唐得紧。 她抚了抚微疼的额,回了宫。 之后,萧兰卿和谢鹤宁,她谁都没有私下再召见。 雪时是穿越女,有着现代的思想,不至于为了这么点男女之事纠结半晌。但,那日她醒来,萧兰卿不但没有怪她或问责,而是体贴地命管家替她准备好了衣裳…… 那般的温柔大度,反倒令雪时心里生出了丝内疚。 哪怕从一开始,她就只是想从萧兰卿那里,得到一个孩子。 哪怕他们之间是从来称不上需要对方忠诚的关系。 … 那夜过后,谢鹤宁也开始缠上她。 当然,这个“缠”不是指谢鹤宁敢以下犯上的纠缠。 谢鹤宁并没有因为知道了雪时是女子身,又跟她有过一夜露水情缘,就对雪时有所轻视,觉得自己可以主宰她,掌控她。 相反,他对雪时的尊敬不改。这种缠是指谢鹤宁像被吃干抹净又被抛弃的小狼狗一般,总是用深情又可怜兮兮的眼神望着雪时,哪怕是在金銮殿上也丝毫不加收敛。 有时候,那火热的眼神,不禁令雪时想起梅林那夜,谢鹤宁一遍又一遍在她耳边低声喘息着呢喃,“陛下,臣少时就做过这样的梦,现在……梦成真了。” 谢鹤宁说,他年少时就在梦里这般亵渎过她。 雪时小腹微微绷紧。 她从来不知,谢鹤宁在那么早的时候就对自己有了男女之欢的心思。 … 雪时发现自己怀有身孕,是在一个平平无奇的早上。 这个孩子……是谢鹤宁的。 她原先想的是找萧兰卿借子,却没想到阴差阳错地跟谢鹤宁春风一度。从明宴白那里拿来的药果然很有用,只那么一次就怀上了。 虽然跟最初的预想有些偏差,但雪时依旧决定生下它。 对女帝而言,孩子的父亲是谁不重要,这个孩子是她的就已足够。 雪时不是那种娇弱的性情,一怀了身孕就变成了将国事都丢到一旁的娇妻。她照旧上朝,处理公务。 因着雪时身材高挑纤长,再加上龙袍宽大,所以一直到孩子在腹中长到快六七个月,都没有被旁人发现。 顶多以为她近日丰腴了些。 待到孩子满了七个月,雪时命令萧兰卿监国,几位心腹官员辅政,将一切安排好之后,在暗卫凤夙的护送下,来到了父皇母后如今隐居的地方—— 枫林晚。 也只有在美人娘和她爹所在的地方,雪时才能真正的放心。 此时,正是枫叶霜红,遍地灼灼的时节。 接下来的日子,她终于可以放下一切繁忙政务,安心养胎,等待腹中孩子出生。 白日里,有骊珠关怀。 夜晚,偶尔雪时的腿会抽筋,疼得她惊醒过来。这是到了孕晚期的通病,哪怕她是一国帝王,身份尊贵,也没法幸免。 凤夙却向骊珠请教怎样缓解这种症状的按摩手法。 此后,雪时夜夜好眠。 只在某个半梦半醒间的夜晚,看见自己帐中一道沉默的身影,无声却细致地替自己按摩着因有孕而微微浮肿抽筋的腿脚。 “凤夙?”她似是认了出来,迷糊地唤道。 那人身体微僵,骨节分明的手还放在雪时的小腿上,“是我,陛下。” “这些晚上是你……”雪时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可能是睡意朦胧未醒,也可能是这样的夜色太过遥远而安静,氛围刚刚好,一句话到唇边,便不假思索地问了出来,“阿夙,你是不是……心悦于朕?” 第263章 仿佛过了很久,雪时才听到一声回答,“是。” 臣心悦于陛下。 哪怕自知身份卑微,与月亮不配。 也愿献一腔热血与生命以忠诚,永远做您身边的影子。 不离不弃。 或许怀孕令人心软和敏感,雪时只觉得心上被什么戳了下,她白皙纤长的指轻轻落在凤夙的手上。 凤夙蓦地僵住。 不是想象中的斥责或讽嘲,斥他连喜欢都不配,简直痴心妄想…… 而是柔软的触碰,像是予以回应: 你的心意,朕知晓了。 … 凤夙想—— 他的心思,终于窥得天光。 他的月亮,终于奔他而来。 … 一个月后。 远游多年的琉璃夫人携前国师明鹤染来到枫林晚。 不多时,明宴白接到师尊消息,也赶了来。 枫林晚一时间热闹无比。 雪时是在一个晚上突然发动的,接生嬷嬷和仆婢都是提早备好的,一切本该有条不紊,只是很不幸的,雪时有些难产。 但,问题不大。 枫林晚里有明鹤染这个能给帝王续命、枯木逢春的前国师,也有骊珠这个医术精湛的前皇后在。 只是,一道白衣墨发的身影却抢先了他们一步,像一道昙花绽刹的影卷过,闪身进了产房,只留下一句—— “师尊,天熹帝陛下,皇后娘娘,就让我来吧。” 是明宴白。 沈骊珠自是担心女儿的,但李延玺却揽过妻子,微微扬起墨眸道:“阿姮放心吧,雪时不会有事。” 李延玺看得分明,明宴白那小子对他们的女儿……上了心。 而他不让她进去。 是怕骊珠见到女儿的样子,又要心疼的掉眼泪了。 … 果然,在明宴白替雪时接生下,她顺利诞下一女。 此女由国师明宴白取名—— 李簪星。 * 景和五年,雪时携女回京,恢复女子之身。 同年改元,史称“秀丽帝”。 秀丽帝是大晋历史上第一位女帝。 在她恢复女子之身执政时,朝堂上亦有激烈反对的声音,叱女子称帝,牝鸡司晨,越俎代庖,望归还朝政于李氏皇族宗亲。 但,秀丽帝抱着长女李簪星上朝,宣称—— 帝位不退。 就算她身死,也会由长女簪星作为继承人,接过她的位子。 但,到底因着此事,人心惶惶,天下浮动,就连东越、南楚、西荒等国也有趁火打劫之意。 南楚妄图挑起战火。 雪时命谢鹤宁挂帅出征,带着一批新研制出的武器,前往边境平乱。 这是火药第一次在这个时代亮相。 北晋一战成名。 至此,大晋内外再无人敢小觑这位女帝陛下。 天下也再没有了反对雪时为帝的声音。 … 后世说起这位秀丽帝,觉得她的一生堪称传奇,也少不得提起她的生母元翎皇后,但最令人好奇的却是—— 秀丽帝一生未立正夫,未开后宫,却有两子两女。她的子女到底是跟谁人所生? 野史上倒有记载,说秀丽帝跟其臣子、暗卫、和国师皆有染。 她的子女分别是跟首辅萧兰卿,定国将军谢鹤宁,暗卫凤夙,国师明宴白所生。 当然,也有人说,野史当不得真。 这些男子都是当世风流绝艳的人物,怎么甘心雌伏,同时做秀丽帝见不得光的情人呢? 但,在历史上,萧兰卿、谢鹤宁、凤、以及明宴白,又确确实实的终身未娶。 或许,她一世未嫁,他们一世未娶,相伴终生,子女承欢,也是一种圆满。 ——★—— 【李簪星视角】 我叫李簪星。 是大晋朝第二位女帝。 我娘很牛逼。 我祖母也很牛逼。 我就不一样了。 我是皇三代。 我娘把男尊皇朝,差点变成女尊,娶了好几个老公。 所以,我有好几个爹爹。 但,我最喜欢的不是亲爹萧兰卿,而是首辅爹爹萧兰卿。 嗯,最怕的是那个给我接生和取名的国师爹爹明宴白。 他很神秘,很冷淡,也长得最好看。 真不知道我娘是怎么搞定他的。 我还记得幼时,我贪玩爬到了娘亲宫里的凤凰树上,那位国师爹爹从树下路过,一袭白衣,如画似仙。 我掉了下去,被他给接住。 有明艳艳的凤凰花落在他墨黑的发间和雪衣的肩头。 “李簪星?” “国师爹爹……”他只是唤了我的名字,我就立刻吓得露出一副犯了错的表情,乖乖低头道,“我错了。” 我以为会被训斥。 没想到,他只是摸了摸我的脑袋,“下次不要爬那么高,摔下来会受伤。” 原来,国师爹爹也不似表面那么冷清。 就像娘亲说过的。 明宴白这人…… 道似无情却有情。 想要抗拒命运,却偏生步步沉沦,走进宿命。 ?? (全书完) ?? ——2025年1月23日,02点25分,妃弄墨,完结于重庆。 ?? 本书从24年7月23日连载至今,刚好6个月整,中途有过渣更断更的时候,今日就真正画上句点了。 谢谢宝贝们的鼓励、陪伴、不离不弃,愿我们山水再相逢。 第264章 庙堂高,江湖远。 这一世,陆亭遥不是金陵知府二公子,沈骊珠也不是永安侯府嫡女,他是名剑山庄二公子,而她是出身神医谷的神秘少女…… ?? 【初见】 大晋朝边境有座雪兰山。 峰顶积雪,经年不化。 据说,山顶生着九瓣莲,花开有九重,极美,极动人,却只能孤芳自赏。 据说,这九瓣莲是天下奇花,取之入药,可活死人,肉白骨。 据说,被大晋开国皇帝尊为国师的明氏一族,出生时服用过九瓣莲炼制而成的丹药,所以才容颜百年不老…… 说书人将这九瓣莲讲得玄之又玄,为其增添了一丝神秘的色彩。 一位执剑下山的少年,戴着斗笠,长纱微垂,遮住容颜,坐在茶馆里。 此间,江湖人士盛行,这样的打扮并不突兀,甚至算是正常。 “九瓣莲真的有这么好看吗?”少年轻声呢喃道。 名剑山庄陆家的二公子陆亭遥,第一次闯荡江湖,就决定自己的第一站是——到雪兰山看莲花。 在桌上放下一枚碎银。 陆亭遥拿剑起身。 他的配剑名曰“碎雪”。 … 轻骑策马从官道上掠过。 马蹄践踏落花带起的风,也同样掀起少年头顶戴着的斗笠的轻纱—— 一抹墨眉,一抹唇红,不经意间露了出来,令见到的人只怕要惊叹少年如画的美貌。 但,这里只有风。 风也为他短暂停留。 … 雪兰山。 陆亭遥登上顶峰时,已经是深夜,茫茫的雪映着天光,可见程度并不低。 最后,他在悬崖边上找到了一株传说中的九瓣莲。 色泽晶莹,莲有九瓣。 可惜,花瓣闭拢,还未开花。 陆亭遥心中并不气馁或可惜。 “许多人一生,或许都无缘见到一次九瓣莲,虽未花开,却已是极为幸运……” 他又想道:“不急于这一时,我可以等,等花开。” 只是,雪兰山上太冷。 哪怕有内力护体,哪怕有披风御寒,哪怕还带了最烈的酒,在这样的深夜若是一个不小心睡过去,那可是很容易被冻僵冻死的! 于是,少年拔出碎雪—— 剑光出,潋滟生。 陆亭遥身材纤长,丈剑踏雪,在月下、夜里、雪中舞剑,有种随心所欲又仙姿瑰丽的风采。 身着青衣,披着雪白斗篷,兜着风帽的少女,也攀上了这座雪兰山,见到了月下舞剑的少年。 她的到来,也惊扰到了陆亭遥。 初出茅庐的少年骨子里有着江湖人士没有的温润与有礼,哪怕是在深夜雪兰山这种了无人烟的地方发现不属于自己的气息,他也没有贸然出手,恐伤及人性命。 碎雪收,剑光止。 陆亭遥回眸望去,只见一位容貌绝色却又兜在风帽里,唯独露出一弯黛眉,一双明眸的少女。 陆亭遥握剑拱手道:“在下名剑山庄陆亭遥,不知姑娘是?” “神医谷,沈骊珠。” 少女回答。 她一双眼眸比天上的月色还要明亮,“你刚刚使的是什么剑法?” 江湖人士是有些忌讳这样询问的。 少女似不懂江湖规矩。 而陆亭遥也不藏私,“是我自创的剑法,刚刚那一招,我给它取名叫做——” “一剑霜寒十四州。” 无人的雪兰山上,他自然没有再戴斗笠,没有长纱的遮挡,少年雪白漂亮的容色完全显露了出来,眉墨,唇红,笑起来的样子好看极了。 沈骊珠眨了眨眼,眼睫似蝶,她问:“你跑到这么高的雪兰山上是来练剑啊?” “不是。”陆亭遥与她有一见如故之感,自然无话不说,“我听说雪兰山上的九瓣莲很好看,我是来观花的。你呢?” 少女嗓音有丝明媚,“嗯,九瓣莲能入药,我是来采药的。” 这一夜,是他们的初见。 一人为观花而来,一人为采药而来。 意外相识,短暂相知。 他们谈天说地,无所不聊。 陆亭遥给少女讲,名剑山庄的藏着天下剑谱,剑冢里曾经那些名剑与剑主的奇闻异事,下山以来一路的所见所闻…… 沈骊珠给少年讲,布满奇门遁甲的神医谷,讲谷中容颜不老却脾气古怪的女子也就是她师傅…… 他们静等花开。 在朝阳升起那一瞬,九瓣莲晶莹剔透的花瓣重叠绽放—— 流光溢彩的白,粉色娇嫩的蕊,配上灿灿金光,美不胜收。 陆亭遥见过这天下奇花之一的九瓣莲,心下再无遗憾。 而沈骊珠在九瓣莲盛开之时,将花摘下,存入寒玉盒中,这一趟也所来不虚。 下山后,他们一个往南继续闯荡江湖,一个往北将奇花送回神医谷。 属于他们的传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