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婚日记》 1、第一章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sorry——” 电话那头机械女声还没讲完,耳边就传来了坐在客厅的江远修忍不住发的牢骚:“又不接?一晚上打了几个电话都不接,他周家根本看不上我们江家。” 江枝握着手机,心情有些烦躁。从今天下午进门到吃晚饭,父亲江远修都接二连三的吐槽周家,就连吃饭的时候,都要说周家吃饭规矩多。 “吃个饭,老的坐、坐了中的坐、中的坐了才能轮到小的坐。吃饭前还要挨个拿热毛巾擦手。喜欢的菜,多吃几口都不行,规矩那么多,太讲究。” 她解释:“爸,他们不是针对你,人家祖辈都是——” “系系系,”江远修就打断她的话,自顾自的说:“世家就系世家,究竟同我哋唔一样。” ——世家就是世家,到底和我们不一样。 三代为门,五代为阀,十代成世家。 周家说是世家也不足为过,祖辈不管单拎谁出来,都是赫赫有名的。 思绪收回,江枝看向坐着喝茶的江远修,她道:“婚礼只有三个月了,他是要在我们婚礼前忙完所有的工作,不然请柬、试婚纱、订酒席场地这些他都不在,难免会被人看笑话。” 江远修也不知道是信了这话还是没信,依旧自顾自的发牢骚:“你说这个周家人真是老古板,非得守孝三年,他家老爷子什么时候去世不行,非得在你们要结婚的那年去世。要我说,你们当初就应该在老爷子躺着的时候先办了婚礼,免得夜长梦多。” 江枝:“爸——” “幸好当时周老爷子先说让你们领证,不然三年,指不定出点什么幺蛾子。”好像江枝越阻拦,江远修就是越来劲:“毕竟周家本来就看不起我们江家,要不是你爷爷当年和周老爷子私下交情不错,又是知根知底的,他们肯定更想选裴家那姑娘——” 江枝蹙眉,抬高声音:“爸!你到底说完了没有?” 周老爷子都去世三年了,还拿他出来说,到底是不尊重。 江远修也来了脾气,茶杯砰的放在桌上,拿出高姿态道:“怎么了?老丈人还不能说女婿了?不对,他周淮律也没有把我当老丈人看,结婚三年,来了几次?坐下来陪我喝过茶没有?” 老丈人,女婿,这几个字无疑都是在戳江枝的心。 她知道江远修生气的点,并非周淮律身为女婿不常来看他,而是江远修在周家的生意上占不到便宜。 白炽灯下,她一袭柔顺的长发垂在腰间,乌黑发亮,双瞳宛如秋水般柔和,骨相绝佳的容貌、搭配翘挺的鼻子,朱唇不点而红、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般般入画。 她想起什么,抬起眼眸,望向江远修:“我前几天,去了趟禅城,看了外公。” “外公唱戏摔伤了,住了几天院,我记得我发过信息给你。” “你身为女婿,怎么也不去看?” 他在指责周淮律的同时,怎么忘了他自己? 这句话无疑把江远修击溃,他生气,愤怒,拿起茶杯砸向地上的那一刻,江枝拿起玄关的包,纤细的手推开门,毫不犹豫的离开。 - 外面忽然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 风很大,江枝柔顺乌黑的长发被风吹起,赶在雨势渐大起来之前,她拦了辆出租车。今天来的时候,是江远修让司机去周家接她,但是现在两个人闹得这么不愉快,她还是识相点打车回去。 “香山内湾。” 刚坐上出租车,报了地点后,司机就忍不住悄悄地从后视镜瞄了她几眼。 欲言又止,想问些什么,却又不敢问。 江枝知道那眼神、欲言又止里蕴含着什么。 毕竟是香山内湾,那是非富即贵的象征。 独栋别墅矗立在蜿蜒的公路半山顶。 往前,是香山澳的美丽海景; 往后,是一山还比一山高的山景园林。 环境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在香山内湾住着的,都是香山澳有头有脸的人物,单拎出去,要么商界、要么政界、无不是有些影响。 而她要去的,则是香山内湾山顶的最高层独栋别墅。 也是她和周淮律三年前入住的婚房。 江枝今天罕见的穿了黑色衣服,加上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她蜷缩在后排,盯着窗外的风景双眼放空。 回内湾的路要经过繁山别墅区。待经过门口时,忽然从里面驶出一辆黑色加长版的劳斯莱斯,汇入主路,往前滑行。 “哇,我有冇睇错?z-10?!” 哇!我有没有看错?z-10?! 司机拿起手机对着前面咔咔一顿猛拍,吸引,瞬间吸引了江枝的注意力,她眼眸瞬间抬起,精准看向雨夜中的劳斯莱斯,低调流畅的车身,带着高调车牌,彰显主人尊贵身份。 原本红灯瞬间变绿灯,只为确保他畅通行驶。 三个车牌,内地、港澳都可通行。 其中最上面的车牌,只简单的z-10,但却代表了香山澳,周家,第十代掌权人。 周家第十代掌权人是谁? 整个香山澳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宛如皎皎明月,尊贵到无人敢触摸,也无人敢越界。 而坐在出租车后的江枝对这辆车就再熟悉不过,因为z-10的车主,是她的丈夫——周淮律。 江枝握着手机,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拨打了那通电话。 依旧是冰冷的机械音,提示电话无人接听。 江枝摁灭手机,心情越发沉重。 以前他也会出差忽然回家,她见怪不怪。所以现在他忽然回来,她不会多问什么,毕竟他除了工作就是工作,只是—— 江枝的视线看向别墅区,这个地方她再熟悉不过,据她所知,裴家就住在这里。 他出差回来了,为什么会从裴家出来? 出租车停在了香山内湾最高处。 这里好几道手电筒都朝他射来射去,气氛压抑,他不敢逗留,忽然想起,刚才z-10车主,和这位太太是什么关系? 也没听说周少结婚了啊。 两侧铁门打开,黑色西服的保安面色不善走出来,当看见江枝那张精致脸庞时,有些惊讶,连忙打开车门,举起黑伞:“太太,您怎么——” 怎么做出租车回来? 这有失周家颜面,可她无心回复任何。脑子里只有刚才的那一幕。 周淮律从裴家出来。 他去裴家干什么? 耳边就是江远修说的“要不是你爷爷当年和周老爷子有点私下交情,又是知根知底的,他们肯定更想选裴家那姑娘——” 裴家、裴家那姑娘。 裴子舒。 她不想再往深处想,也阻止自己往深处想。 - 沐浴完躺在床上,卧室一片漆黑。 江枝依旧睡意全无,手机灭了又亮,亮了又灭,如此反复,巴掌大的脸庞忽明忽暗。 她甚至倒了颗褪黑素吃进去,只为安抚自己早点睡觉。在等待药效发挥的时候,她冷不丁的想起当年嫁给周淮律的事。 她其实明白,这段感情并非周淮律想要的。 也清楚他对这段感情向来都无甚所谓。更清楚他不会在这段关系里花费任何心思。 这段感情,他们都心知肚明。 不,是只有她明白,这场夫妻,是她求来的。 嫁给周淮律,是她的执念,也是她存的私心。 所以哪怕婚后的日子,他再平淡,再无所谓,她都不能有任何怨言。 毕竟在执意嫁给他之前,她就应该猜到了。 在她恍惚之际,门把手被拧开,随后是熟悉的脚步声。 他回来了? 江枝背对着门口,裹着真丝被,听见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时,她终究是没沉住气,撑起身体,侧眸看向刚从衣帽间拿了换洗衣服,准备去浴室的男人。 他只开了浴室灯,应该是误以为她睡下了,良好素养让他没有惊扰她。 浴室灯是暖黄的,隐隐折射洒落光圈,隐隐可见男人绝尘的气质。 旋即,骨节分明的手微抬起,将睡衣随意的搭在臂弯处,微微动了动脸庞,卧室内响起他不清不浅的话:“还没睡?” 他抬手,轻触灯光,啪一声,整个卧室亮了起来。 江枝觉得刺眼抬手挡住眼眸,却又忍不住立刻看向他。 丰神如玉的绝美容貌暴露在灯光下,他依旧是那副温润的样子。那双深邃眸子太温柔、不是独独对她的,而是对谁都克制的温和。 她看不见他眼底多余的情绪,好像从她认识他开始,十年如一日,他都是这幅翩翩君子的模样,没有大喜、大悲。 甚至在周老爷子说安排她与他结婚时,人生大事,他也只是颔首轻声道:“好。” 所以她偶尔会想,如果这段婚姻,他能自己选,他应是不会选她的吧? 他在等她的回答,深邃的桃花眼往她那里一瞥。 几乎是那瞬间,江枝就掀起被子,赤脚踩地,小心翼翼的环住他的窄腰。 她知道他是守规矩的,但是她不想守,她已经一个月没见到他。 “我好想你。”她踮起脚尖,埋首在他的心口处,呼吸着独属于他的松木香。 他的心跳声很平静,没有被她忽然冲上来没规矩的想念弄到心跳加速,早已知道是这样的平静,但是她总是想去试试,看看他的心跳会不会为她而跳。 “你出差这么久,有没有想我?” 她没有等到他的回答,于是从他怀里抬起头,巴掌大却精致无比的脸庞露出来,眼眸轻轻的眨了眨,笑起来眼睛就弯弯的,顺势就勾住他的脖子,努力贴和他,道:“我今天去看了爸爸,还和他吵了一架。我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你没接,然后我回来的时候,在繁山别墅看见了你的车,我就猜到你回来了,对了,你是去了裴家吗?” 冗长的铺垫,眉眼弯弯,轻声细语,如她对他的爱那样,小心翼翼。 她想知道的,是不是去了裴家,可是她也怕问了后,会让他不开心。 周淮律垂眸,那双桃花眼琥珀色的瞳孔里,是独属于她的一面镜子,摸了摸她垂长到腰间的直发,这是他的癖好,摸她的长发。像是当成了一个,安抚的物件儿。 随后,他漫不经心的“嗯”了声。 他只回答她最后的那个问题。 他去了裴家,她心里说不上来的滋味。 不等她多问,他一锤定音,打断了这个话题。 “我去洗漱,” 他意有所指:“等我。” 等他做什么?她当然知道。 他这人行为、举止、规规矩矩,连做那种事情都好像是应对公事,三年的夫妻生活,每次都好像在履行义务,没有多余的情绪。 她走向床,掀起被子,不知过了多久,浴室的水声终于停止,几分钟后,另一边被子掀开,温热的身躯躺下来,她的腰间环上了一双有力的手臂。 “新睡衣?” 两个人同床共枕三年,布料的触感,暴露的程度,早已是一种习惯,她今天穿的和以往不同。 以至于他声音多了几分低哑,肌肤轻触融合。手也不老实的往下。 这是他在这场婚姻里,为数不多,会主动的时刻。 江枝容易沉浸在他这种温柔里,她心知肚明这是她专属的、独有的。 “你喜欢吗?”她轻咬唇瓣,语气带着温柔和娇喘,好在黑夜看不出她早已红透的脸颊。 没有得到肯定或否定,她的唇瓣被轻轻吻上。 真丝睡衣滑落,露出圆润白皙的肩膀,笔直纤细的双/腿就这样勾起,被单有些乱了套,他的手去打开抽屉动作却也没停,江枝娇喘不已,脸庞绯红。 在最后时刻,江枝主动勾住他的脖子,也会凑上前,她喜欢看着这时候的他,那是克制、儒雅、翩翩君子的周淮律、为数不多的,仅有的欲望。 不知过了多久,将身上的痕迹清洗干净后。 她恢复了些精气神,就侧身勾住周淮律的脖子,她像是黏在他的身上,柔声撒娇道:“我前段时间去了外公家,他摔到腿了,他自己在禅城,我觉得他老了好多。” 没有等到任何的回复,江枝抬眸看向周淮律时,他正闭眸假寐,侧脸鼻骨高挺,头发还有些湿,没了平日里高度自律的西装加背头,睡衣和湿发,看上去好像很疲惫。 但是江枝在他身边十年,清楚的知道,这是他懒得回话时的沉默态度。 对于外公,她的家里人,他似乎没什么感想。 见他不理,她换了个话题。 “明天设计师带来了几款婚纱,你陪我一起去试婚纱,好吗?” 那是结婚的事情,他不应该不上心。 她趴在他的胸膛,乖巧、懂事的等着他的答案。 而此刻,床头正在充电的手机忽然响起。 江枝的目光瞬间看向屏幕,心跳瞬间漏了半拍。 只因,来电人是:裴子舒。 2、第二章 整个床头柜都有嗡嗡的响动。 黑体白字写着裴子舒,再熟悉不过的名字。 江枝感觉到自己抱在周淮律腰间的手有些收紧,她在悄无声息吞咽口水,巴掌大的脸颊埋在他的心口处,他的心跳很平静,没有因为她的来电而加速,也没有因为她的靠近,而加速。 仿佛不管是她、还是电话的那个人,都无法让他的心境发生任何变化。 想到这里,她稍微松口气,像是玩笑,又像是女主人的口吻,面对半夜打来的异性,提出很正常的疑问:“国外现在是白天,她找你有事?” “你不接吗?” 江枝说这句话时,从他怀里撑起身体,单手托腮,掀起眼眸,望向假寐的周淮律。 绝美的五官,清浅的呼吸,夏末微凉的蚕丝被覆在身上,露出他劲瘦的上半身,他只简单穿着深灰色家居服,领口难得有些破规矩,慵懒敞开。 若不是身体还留有他来过的痕迹,垃圾桶里有疯狂过的证据和味道。 她会觉得他这人寡淡到连男人基本的欲望都因为他长期的自律而生生戒掉。 须臾,安静的卧室内忽然响起男人淡漠的声音:“不管她。” 江枝发现,周淮律说这话的时候,甚至连眼睛都没睁开。 简单的三个字,道出了他与生俱来的冷漠。 他说不管,她不好再追问,只是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她期盼他能接电话,好听听裴子舒半夜来电会说什么。却又不希望他接电话,毕竟周淮律沉默寡言的性子对谁都如此,如果这通电话接了,只能证明,裴子舒对他而言,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 可能电话那头的人也明白了那么久没接,就是不想接,识趣的挂断了电话。 没了电话的嗡嗡声,卧室变得愈发安静。 江枝眼眸微动,又开了口:“那明天下午,你陪我去试婚纱,好吗——” 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江枝撑起身体靠近他,仔细端详他的五官和呼吸,这是她结婚后那段时间,每天琢磨出来的,他假寐时,会想事情,所以眉头会皱起。 但当真的睡过去时,就是像现在这样,呼吸会变深,原本蹙起的眉头也会舒展开来,最主要的是——她偷偷亲他,他不会睁开眼。 江枝凑上前,越来越前,直到嘴唇轻轻触碰到他的唇瓣,那温柔的碰触,她嘴角微微勾起,浅声道:“晚安,老公。” - 第二天,准时八点,江枝翻身下床,离开卧室时,周淮律还在睡觉,她走下楼梯,去到厨房,穿着白衣黑裤的佣人们正在准备早餐,见了江枝,立刻停下手中的活,忙问:“太太,早上好。” “太太,您今天起那么早,是睡眠不好吗?”听见王妈这么问,江枝只是取下围裙,边给自己穿上,嘴角挂着淡淡的笑,边解释道:“不是,淮律回来了,我想给他熬个天麻汤。” 王妈欲言又止,应该是想说这些事情交给她们就好。但这别墅里上下谁不知道太太爱少爷,是那种放在心尖尖上的爱。相反,少爷对太太的态度,就有些平淡。 江枝性格好,又不像周家祖宅那边的人那么讲规矩,嫁进来三年和佣人相处都很愉快。王妈帮她打下手,把天麻稍微拍碎,只是炖了天麻汤还不够,江枝又开始揉面,准备包鲜虾馄饨。 她垂眸认真包着馄饨,肉质肥嫩的虾仁被她塞进了薄薄的馄饨皮里,翘卷的睫毛微颤,侧面看上去,肌肤白皙透亮,五官像是远山芙蓉,美的温柔又安静。 王妈收回目光,意有所指的感叹道:“太太那么用心做的早餐,又是天麻汤,又是馄饨,少爷肯定能感受到你的一片心意。” 江枝包馄饨的手顿住,她和周淮律成为夫妻的三年时间里,好像连旁人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他对她的不在意,以及他们之间不公平的相处,她只以他为中心,而他呢? 她甚至都不知道,结婚这么久以来,他心里有没有接纳她。 江枝笑笑:“一个早餐而已,没什么特别的心意。” 话音刚落,原本热闹的厨房忽然变得安静,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还没等江枝回头,王妈先声道:“少爷,早上好。” 最后一个馄饨恰好包完,她的手还沾着面粉,锅里的热水正在咕咕翻滚着热气,江枝侧眸,看向正往厨房走来的男人。 周淮律已经换了衣服,黑色衬衫扎进服帖的西裤里,窄腰长腿,单手插在西裤口袋里,低调又简约,头发往后梳成背头,通体的黑色,配上他的浓颜骨相,浑然天成oldmoney的优雅气质。 他简单往前走几步,对佣人的问好只是轻颔首,目光却看向江枝,没有说些什么,就入座在餐厅。 他看见她沾满面粉的手,也看见她在厨房忙碌,但是他好似看不见她这么做的背后的含义,连句辛苦了都没。 坐在餐厅拿起今日管家准时放在餐厅主位上的早报。 这是他的习惯,他不爱看电子产品,除非工作需要,否则他可以整日不拿手机、ipad、不看电脑。就连报纸,他都只看财经方面,除此之外,不看任何关于娱乐的新闻。 那不是他应该了解的,或许是他也不屑了解这些。 王妈端上天麻汤,还有煮好的馄饨,也没说什么,转身就离开了。 只因佣人们深知其中道理,他们面对周淮律和江枝,是两个极端,他们或许能和江枝聊上几句,但是面对周淮律时,却不能。 只因他是老宅那边守旧派和古板的代表,那边的规矩,主人家的事情,不允许过问,不允许多嘴,更不允许插手主人家的事。 王妈就算有心告诉周淮律,这是江枝起了大早熬的汤、包的馄饨,这是江枝对他的心意。却也只能管住嘴,否则,就卷铺盖走人。 佣人们离开后,江枝将手洗干净,等她入座后,几乎是屁股刚坐在软软的凳子上时,周淮律修长的双手便把报纸折起来,随手搁在桌子上。 “昨晚你的头发还没吹干就睡着了,我怕你今天头痛,给你炖了天麻汤。还有,你这个月都在美国,我怕你吃不好,给你包了鲜馄饨,”江枝把汤和馄饨舀在碗里,端着递给他,“你试试。” 江枝纤细修长的手端着碗,拖着底,汤的热度隐隐约约隔着碗底传入她的指腹,许久后,她轻轻的嘶了声,随后一只修长、骨节分明的大手才接过去。 坐在主位上的周淮律端着碗,垂眸,看着江枝。四目相对的时候,她莞尔,却听见男人面不改色,不轻不重道:“以后这些事情交给佣人就好。” 江枝的笑容依旧挂在嘴边,只是笑意不达眼底,他这句话言外之意,她懂。 规矩多的周家,当然是不允许主人做佣人的事情。 端茶递水、洗衣做饭、这些都是佣人该做的,而主人,就必须有主人的样子,把手呵护好,别沾上任何污渍,这些地方,不是高贵的人应该踏入的。 哪怕她只是简单的想要给他做些好吃的,得到的却也不是他的感激或者简单的辛苦了,而是细究下的指责,以及自讨没趣的无用功。 “我只是想给你做些好吃的。”仅此而已。 江枝说完,低头给自己也盛了一碗馄饨,吃进去的时候,早已没了虾仁的鲜甜。 坐在主位的周淮律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右手端着碗,左手拿着调羹,始终优雅的吃着早餐。但江枝知道,他听进去了,只因为她说完的那瞬间,周淮律短暂停下了咀嚼的动作。 不一会儿后,周淮律吃完,碗放在碟子上,但却没有离开餐桌,这有些奇怪,往常他吃完后都会起身,告诉她:“我吃饱了,你慢慢吃。” 今天却没有离开,而是又拿起餐前的那份报纸仔细阅读。 江枝慢吞吞的吃着,她吃东西时,也是慢条斯理,纤细白嫩的手攥着玉脂瓷白的调羹,右手端着碗的底部,裸粉色美甲,衬托着她的手愈发精致白皙。 吃馄饨的时候,小小的馄饨分为两口吃进去,粉唇轻启又合上,无声地咀嚼,翘卷的睫毛低垂,双眸游神,巴掌大的脸庞上,写满了不开心。 一碗馄饨终于被她墨迹吃完,下瞬,坐在身侧的男人便把报纸放下。随后起身走到了旁侧的柜子上,他反常的举动,引起了江枝的注意。 目光随着他的举动望去,之见他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黑色丝绒质地的盒子,随后折返,在他转身的瞬间,江枝立刻低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擦拭嘴角。 但是余光却忍不住看向周淮律,男人修长的身形往她这里靠近,直到影子彻底将她覆盖住,长身而立在她身侧,随后,黑色丝绒盒被放在她面前的桌上。 “这是?”江枝先忍不住问。 他低沉、独居魅力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打开看看。” 江枝抬起手,纤细的手指将丝绒盒打开,盒子内是一条项链,链条是用每颗大钻石拼接而成,中间则是价值4.1亿元的硕大粉钻,肉眼看去在黑色丝绒盒里散发着光。 没有女人不爱珠宝,更没有女人能抗拒那么大颗的粉钻。 “你真的帮我买到了?”江枝言语里是克制不住地欣喜,他出差前,她曾偶然在网上看见这条粉色钻石项链,她还记得当时她截图传了简讯给他:【我喜欢这个,听说在m国拍卖。】 【老公,你可以去一趟拍卖会吗?】 他当时没有任何的回复,她以为他没有买,更不会因为她想要而抽空去一趟拍卖会。 没想到他真的买了。 江枝开心的站起来,膝盖窝撞到了凳子的边沿,她却顾不得疼痛,踮起脚尖在周淮律的下巴上献上了吻,眉眼弯弯,笑意吟吟的道:“谢谢老公。” 周淮律垂眸,没有因为她的举动做出任何回馈的反应。 甚至那双眼里依旧是平静,毫无波澜的海面。 江枝勾住周淮律的脖子,语气软糯糯的撒娇,道:“下午我们去试婚纱,把这条项链带着去,看搭配敬酒服好不好看,怎么样?” 周淮律将她勾住脖子的手轻拿下来,薄唇轻启,温润道:“明天要回祖宅吃饭,我今天要把工作忙完,你自己去试婚纱,好吗?” 好吗? 明明是打着商量的旗号,却又不等她的回答,明明知道她不满,也不安慰。放下她的手后便转身离开。没有抱歉,没有觉得任何的不妥,明明这是两个人的婚礼。 江枝目光垂落,看着躺在丝绒盒里的珠宝。眼下才明白,无关乎爱,也无关乎任何,或许只是因为她说过想要。他身为丈夫,满足妻子的心愿,就像她说想他,他就会在晚上履行夫妻的义务。 如此简单。而已。 - “就连试婚纱他都没空吗?” 好闺蜜兰双坐在沙发上,看着正在选婚纱的江枝,言语里是对周淮律的不满。 江枝不敢讲话,她知道闺蜜兰双对周淮律是处处不满,对于任何人而言,周淮律是皎皎天上月,不可高攀,不敢肖想,但是独独对兰双而言,周淮律就是这天下,古往今来的第一渣男。 “没有,他给我买了珠宝——” “那破珠宝你要的话我也可以给你买,你缺他那点珠宝吗?你缺的是他周淮律的爱,他的在乎,他对这场婚礼的看重!”兰双气势汹汹的道:“我兰双就从来没见过试婚纱都让妻子一个人试的,他周淮律根本就不像新郎,像参加婚礼的客人。” 江枝不敢言,在周淮律的事情上,她甚少敢和兰双对峙,或许潜意识里,她也觉得兰双说的是对的,她拿起设计师递来的ipad,挨着兰双坐下,转移话题道:“你觉得我穿哪个好看点?” “抹胸的好吗,还是有领的?” 对于江枝个人的事情,兰双总是比较上心。 哪怕对周淮律再气愤、再讨厌,她都还是选择认真的帮江枝挑选婚纱。 选了几款后,设计师拿着ipad离开,去拿婚纱上来给江枝试。 整个试衣间就只有兰双和江枝,兰双窝在沙发里,依旧在数落周淮律,“我都不知道你看上他哪里,他除了能让你哭,让你伤心,让你失望,还有什么本事?” 江枝想开口说话。 兰双举起手,捂住了江枝柔软的嘴唇,自顾自说:“没结婚前他对你就不好,我劝了你多少次,你还是冥顽不顾,就是非他不可,明明香山澳那么多优秀的男人都喜欢你,去江家谈亲的那么多,你非要在他这颗树上吊死。学学孟浔,面对爱情,她永远都是清醒的,但凡你有孟浔一半的脑子,你都不会在婚姻里失去自我,失去人格。” 江枝被兰双的话刺痛,拿下她的手,轻声道:“双双,我和他现在都结婚了——” “好好好,结婚了,我不说了。” 兰双重新窝回沙发里,似乎想起什么,倏地道:“对了,裴子舒回国了,你知道吗?” 江枝坐在沙发,闻言,瞬间看向兰双。 “裴子舒?”她重复她的名字,随后,忽觉得齿冷,问道:“真的吗?” 兰双没看见江枝眼里的异样,只自顾自的道:“昨天裴老头带着她来我家拜访,我看她那矫揉造作的样子就不舒服。出国那么多年,越来越做作了。” 江枝呆坐在沙发,期盼已久的试婚纱现在也全然没了兴致。那双眼里,是轻轻的颤动,就像是坚守已久的东西,好像忽然,闯入了什么,让她乱了心神。 3、第三章 从情窦初开开始,江枝就对周淮律陷入了不可自拔的暗恋里。整个高中生涯,她会在背包里放上素描本,里面全是周淮律穿着制服的各种样子。 她会偷偷描绘他上课专心的模样,是整个身体靠在椅背上的慵懒,却又目视前方的眉眼专注。侧脸似上帝宠儿,赋含了上帝浓厚的心血雕刻出来的艺术作品。 往往看入迷时,旁边就会响起兰双的防空警报:“枝枝,老师在看你。” 一回生,二回熟,江枝总是会很泰然自若的收回视线,装作刚才是在思考问题,而每每这个时刻,周淮律的同桌裴子舒就会拿着课本,装模作样的问他题目。 她会靠近他,并且往她这里扫一眼。嘴角勾起。 同为情敌,她的暗恋,裴子舒知道。裴子舒的暗恋,江枝也知道。 素描本里不止有上课时的周淮律。还有站在凤凰木的树下,灰色西裤搭配白色短袖衬衫,单肩背着包,单手插兜,清隽身形的那个周淮律。 每每他路过,对上视线的时候。 江枝总是会立刻站直,装作若无其事的打招呼:“周淮律,好巧啊。” 英俊的脸庞上欲言又止,他应该是想说不巧,因为这已经是他一周内遇见她的第七次。但是也不知道出于什么,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收回视线。 他的沉默里没有厌恶,让江枝内心欣喜。 在此之前,她的素描本里都是各种角度完美侧脸正脸的周淮律。 记载着她的整个暗恋的青春。 直到那本画本里,白衬衫加灰色西裤的制服搭配一颗硕大的猪头时,是她暗恋结束的开始。 关于这件事,江枝记得很清楚。 那是个凤凰木开花的夏天,校园的道路上,鲜红和橙红色的花朵随处可见。 五点,江枝准时走到风雨连廊。 她会在这里支起素描本,假装偶遇周淮律,因为这是他每天下午必经的地方。 但是今天,还没等到周淮律,却看见裴子舒被群男生围剿。她陷入人群里,好像很无助。江枝合上素描本,正准备见义勇为时,周淮律出现了。 她亲眼看见周淮律进入人群,亲耳听见他和那群人说:“以后不要跟着她。” 裴子舒站在周淮律的身后,垂长的乌黑头发,搭配着白色的连衣裙,楚楚可怜的摸样,像是躲在爱人怀抱里需要呵护保护的小孩。 学生时期,总是有那么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出现,在人生里,添些愚蠢的回忆。 “我们跟我们的,周少爷和裴家小姐是什么关系,这么护着她?” 他们在笑:“难不成周少爷也喜欢裴大小姐?” 周淮律看着面前站着的那群男人,像鹤立鸡群。 浑然天成的优雅气质,说话间,怡然自得。 风吹过他的短碎发,他轻描淡写的应了句:“喜欢。” 喜欢—— 江枝的画笔掉落在地上,那天,她暗恋画本里的周淮律,变成一头穿着制服的猪。 此后,那本画本里,再无他。 从那天开始,裴子舒和周淮律基本上下学都在一起。 他有了喜欢的人,在这场暗恋战争里,她江枝成了输家。 直到毕业,江枝也没能从单向失恋中走出来。 再次得到消息时,是裴子舒出国,而送她出国的人,是周淮律。 大一的时候,江枝留在a大。 当看见裴子舒的朋友圈有和外国男友的亲吻照时,她忽然意识到,周淮律失恋了—— 那是人生中,她做过为数不多但却很疯狂的一件事。 她凌晨坐飞往美国的飞机,出现在周淮律面前时,她正挂断被爷爷骂的电话。 那是个秋天,他身穿西服,白色衬衫扎进西裤里,那碎盖已经变成了稍显成熟的上扬碎发,长身而立在别墅门口,长腿影子覆盖住蹲地的江枝身上。 她仰起头,巴掌大的脸庞被路灯映照,很勇敢的说:“我喜欢你。” 他单手插兜,居高临下的,道:“江爷爷给我打了电话,你这样做,很危险。” 江枝站起来,发丝被风吹散,她伸出手,尽管风大也很冷,却还是保持淑女样子,将秀发挽在耳后,轻声道:“周淮律,我喜欢你。” 周淮律沉默几秒,那几秒里,是属于江枝的惊天动地,终于他在这场暗恋里给了回应。 是面无表情,是无甚所谓,简单的一个字:“哦。” 后来,在江爷爷异国他乡不安全的请求下,周淮律收留了江枝。 此后,在周淮律的留学期间,她经常去美国。 她不敢在他面前提起裴子舒,就像这人从未出现过。她记得亲他的那晚,是她终于把齐肩短发留长至腰间,穿着白色连衣裙,喝了酒,踮起脚尖的那一刻。 她清楚看见他眼底那抹,看不清,道不明的神情。 他没有拒绝,片刻后,伸出手摸她留的垂直长发。 那是裴子舒整个高中时期爱留的长发。 就连白裙,都是裴子舒高中生涯爱穿的。 在他眼里,她是谁,他又把她,当做谁呢? 江枝不想问、不敢问。 因为她认为是她乘虚而入,这是她偷走的,属于裴子舒的温柔时光。 - “她回来了?” 江枝抱着腿蜷缩在沙发上,柔软垂长的头发耷拉在腰间,她整个人脑子里只有一道声音,那就是反复地、不断地、问自己:“为什么她要回来?” “为什么她要在婚礼前回来?” 裴子舒就像是她心里的一道疤,它无声无息,钉在那里。 在她出国的这段时间里,她偶尔会忽略掉这道疤痕,但疤痕始终是疤痕,消不去,散不去。 她心中清楚,裴子舒回来是她的自由,但是她真的难以接受她忽然回来的消息。 她可以在婚礼结束后回来。为什么、为什么明明要在举办婚礼前回来? 江枝捂着脸,任由炙热呼吸喷洒在手心里。她阻止自己往深处想,她不知道这么多年了,周淮律是不是还没忘记裴子舒,又或者说,他有没有打从心底里接纳她。 毕竟这场婚事,是周老爷子做主的,让他选择,他大抵不会选她。 虽然江远修那天对周家守孝的事情颇有微词,她觉得不礼貌。 但如今她冷不丁的想,如果婚礼早举办完了,她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一样,胡思乱想。 毕竟要举办婚礼的时候,周老爷子去世了,她规规矩矩守孝三年,终于等到要举办婚礼,可以光明正大成为周淮律的妻子,昭告天下他们是名正言顺的合法夫妻时,裴子舒出现了。 是不是代表着,又会出什么差错? 客厅倏地亮了起来,亮到晃人眼。 窝在沙发角落的江枝从膝盖处抬起头来,看向开灯的始作俑者。 深夜归家的周淮律,带着明显酒气。 黑色衬衫搭配黑色高定西服,长身而立在玄关处,深邃眸光看向客厅的女人。他应该是应酬去了,旁人不懂,但妻子江枝了解他不甚酒力,喝了少许酒就会眼眶通红。 他捏了捏疲倦的眉心,没有等佣人给他换鞋。 而是长腿稍后撤,踩住鞋跟,动作流畅穿上拖鞋。 灯光下,清晰可见江枝脸庞上有眼泪的痕迹。也能清楚看见她的样子很颓废,头顶的发丝被手拨弄地有些乱,可他却没有询问,没有关心,没有问她,为什么哭了。 是十年如一日的淡然和无所谓。 是那种明知你心情不好,却依旧选择忽视的夫妻生活。 也是她自己执拗的选择。 但此刻她很想站起来,问他:“周淮律,你看不见我脸上的泪吗?” 可话到嘴边,却又想起这段婚姻的前提,是她的心愿,并非他。 于是那句质问,到了嘴边,却变成了:“老公,你喝酒了?” 他嗯了声,往里走,踩着步伐上楼梯。 见他离去,她立刻从沙发上起身,追着他的步伐,纤细笔直的长腿靠在楼梯的木制栏杆处,头往上扬起,红彤彤的双眸里是他寡淡的背影。 - 她就站在原地,十分钟后,江枝踩上楼梯去了卧室。 推门而入,果不其然,他喝了酒后的反应就是胃痛。 西服还没换,修长长腿踩地,上半身在床上,背部靠在床头软包处,双眸紧闭眉头蹙起,手指不轻不重的按压着胃部,这是他常年来胃不舒服后的习惯。 生意场上,酒是用来促和交谈的,不卖张三面子,也要卖李四面子。 尽管没人灌酒,他总不能先拿乔。意思喝两杯,是给大家面子,也是给大家行个方便。 江枝纤细修长的双手端着樱桃木色的托盘,她走上前,轻声道:“我给你熬了醒酒汤,还有胃药。”她说完,便将托盘放在床头柜,然后拿起胃药,轻轻的放进周淮律的嘴里。 随后坐在床边,将周淮律的头靠在自己肩膀处,倒了些温水给他送服药物,夫妻三年,她早就私下学了不少按摩手法,在他喝酒后,帮他揉捏腹部和胃部缓解酒后的不适。 周淮律就待在她的怀里,此刻,他们像极了恩爱的夫妻。 待按摩了十分钟后,她轻声道:“我给你喂醒酒汤。” 说完她端起醒酒药,想要喂给他喝。 却被周淮律接过,伴随着他那句低沉的嗓音响起:“我自己来。” 他端起碗,一饮而尽,然后把碗放在托盘处,拿起枕头靠在背部,没有继续依赖在她的肩膀处,江枝看着空荡荡的手,眼眸微颤,轻轻的抿了抿唇。 她的指甲嵌入掌心里留下了月牙弯发红的痕迹。 挣扎好久后,她似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他面前,主动提起那个人的名字:“我今天听兰双说,裴子舒回来了,你知道吗?” 昏暗的卧室内,只有他的呼吸声。 开关就在她抬手处,她却不敢打开,怕看见他闪烁的目光,也怕看见他眼神里那不为人知的神情。在这场等待回答的倒计时里,她的心思是热血沸腾的,说不上是心还是胃,一阵又一阵的热浪翻涌而过,怕听到那句肯定的回答。 可他没有任何的回应,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但是江枝想,他应该是知道的。 毕竟那天晚上,裴子舒的电话,或许就是通知他,她回来了。尽管他没接,但是裴子舒会想尽办法告诉他。 因为这才是裴子舒,让别人难受,是她的为人守则之一。 这不是她对裴子舒的偏见,而是周淮律和她结婚的事情,裴子舒知道,却又在半夜给已婚人夫打来电话,江枝不敢去细想其中的用意。 又像在那场暗恋里,当听到周淮律亲口承认喜欢后的第二天,裴子舒就特意把这个事情告诉她。 她记得那天,裴子舒带着几个姐妹,将她团团围住,居高临下,高高在上道:“江枝,你拿什么和我争?又拿什么和我比?” 是耀武扬威、是炫耀、是胜利者在呐喊百年好合的口号。 而她则只能勉强维持体面不掉眼泪、不再画他,是她最后的骄傲。 如今,裴子舒忽然回国了。 江枝握住周淮律的手,垂眸看去,骨节分明的无名指上没有婚戒的痕迹,她抚摸着他的手,像害怕,像担忧,害怕属于自己的东西要被夺走。 就在她出神的时候,周淮律忽然睁开了双眼。 她以为他睡着了,下瞬,听见他说—— 4、第四章 “明天要去祖宅,早点睡吧。” 她以为他会说些什么,原来为这次的对话画上的句号,是不容再问,不容她再深究。 明明他没睡着,也听见她问的问题,但是关于裴子舒他就是不愿提起,不愿回应,这是不在意,还是自始至终,她没从他的心里走出去? 他应该是胃缓解好了,酒也稍微醒了,从床上撑起身体,往浴室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再次消失在眼前,只有浴室灯是亮着的,江枝坐在身侧,自嘲笑笑。 - 周家祖宅位置位于半山腰处,劳斯莱斯从正门进入,车牌自动识别,自动打开大门。 车子只能开在院落门口,下车后,周淮律和江枝要走上台阶,佣人打开徽派双开大门。 进入这道门后,映入眼帘的是中式的院落,像小型的御花园。古色古香的院落。亭台楼阁,假山流水,这仅仅是一进院。 绕过一进院后,是二进院。现在不过早上九点,佣人们正在二进院修剪罗汉松,还有二进院脚下,那用恒温水养殖的数千条锦鲤。两旁是游廊和天井,各种花雕的檐廊,十分精细。 整个祖宅,不仅分为院落,正厅和餐厅、起居室、都不在同个位置,需要穿过连廊往另一处走去。每个人的房间卧室,都有个小院落。 是隐私、亦是家族的秩序。 光是步行到正厅就要花费将近十五分钟的时间。 期间佣人们都低头问好,在这里,每个人都不能多言,不能多说,当离正厅还有小段距离,看见门口处几根雕花木梁时,严肃的感觉瞬间就从脚底心窜上头皮。 她往前走,这时,忽然无端端想起江远修的话。他曾说周家规矩多,但他不知道的是,吃饭长幼顺序,那只是皮毛,身为周家的长媳,要遵守的更多。 她还记得,初次去周家时,她处处拘谨。 佣人跪地换鞋、吃饭时十几个人的餐厅,愣是咀嚼都没有声音,碗筷碰到一起,不可避免发出的敲击声,在安静的餐厅里响起,都能称得上是冒昧的举动。 小到坐姿、大到眉眼高低的讲话、连喝茶也有喝茶的规矩、为了讨周家老人欢心,江枝嫁过去前,还特意去学了好久的茶艺功夫,一杯茶愣是给她琢磨出几分新意。 尽管这些规矩不是为她而定,但她和周淮律结婚快三年,还是没能适应,甚至有些恐惧去周家祖宅。潜移默化下,她也变得小心翼翼,十分讲究,和他结婚开始,她就觉得无时无刻都有一群人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稍有不妥的,就会被放大出来。 想到这时,两人已经走到了正厅前,江枝原本是挽着周淮律的手,在这时候,却悄无声息的松开了。只因有次,周淮律的母亲说:“夫妻亲密,也是私下里的事情。” 言外之意就是牵手,也是不合规矩的。尽管她心里有不满,却也知道这并非针对她,而是人家祖辈的规矩,嫁给周家,不好再我行我素,毕竟也不常来。 待进去后,佣人伺候换鞋,放眼望去,老宅没有任何一点现代化的建筑。 包括正厅是用无数根雕花梁柱子矗立而成。从八米高的顶上垂下的宫廷花灯,客厅奢华又古典,木制结合现代的沙发,布局是三加二加二,客厅正中央,木制墙壁上是名人的绘图。 偌大的客厅,只有沙发、茶几、另摆了几种珍稀植物,还有两边宅内的石狮。 窗户是镂空雕花样,不过上午十点,阳光全部透着窗棂洒了进来,碎在地上显得格外宁静。 周老爷子去世后,这个家就由周淮律的父亲,周鸿羲当家。 但周奶奶还在世,除了公司的事情,家里的大小事,都由奶奶做主。 周鸿羲见了周淮律,父子之间谈论的更多是关于公司的发展。江枝坐在周淮律的旁边,略显得局促,却又为了不让周母挑刺,于是强装镇定的坐着。 但却难逃一劫,周奶奶看着江枝,朝她招招手,让她坐过去,随后抓起她柔嫩的手,和善笑笑道:“婚礼办完,你们两个人是不是该准备生个孩子了?” 江枝脸色一热,眼神看向周淮律。他这次倒是听见了,和周父的对话中抽出空,替她挡下来:“奶奶,我们现在还不急,过几年再说吧。” 周奶奶瞪了眼周淮律,道:“就你们不急,我心里急,我都八十好几了,每天就盼着抱个曾孙,你要是有孝心,就赶紧和枝枝生个孩子。” 周淮律当做听不见,和周父继续谈话,奶奶见这样,便没辙,只能回头和江枝说:“你要上点心,早生孩子,早点恢复好身体,对你们是有好处的。” 江枝其实对生个孩子这件事情并没有任何抗拒,毕竟她的确很想和周淮律有个真正意义上的家庭,但是她知道周淮律不喜,他不喜被任何东西困住,孩子和婚姻。 或者说,他心目中家庭里的女主人,并不是她。 自然不会对这个孩子有任何的期待。 见这个话题周淮律不愿意谈,奶奶便没再继续,而是问起了江枝:“听说你前段时间去了禅城,是去看你外公吗?” 江枝眉眼温柔的低垂,轻答道:“前段时间外公摔伤了,我去医院看了他。” “你外公和我年纪差不多,应该也八十多了,”奶奶沉思片刻说:“你妈妈走的早。他身边没有人照顾。我觉得,你要么就把他接到这边来,和你爸爸一起住,两个人也好有个照应。” 外公和江远修向来合不来,当年,江远修几乎是把母亲陈丹拐走的。陈丹为了跟江远修,放弃继承外公祖辈传下来的粤剧班社,和外公翻脸,直到有了她,双方的关系才缓和下来。 所以,外公是不会来这里,更不可能和江远修住在一起。 这些属于私事,就算周家对这些私事心知肚明,但也不能摆在明面上说,她只能笑着应道:“好,谢谢奶奶记挂,等忙完这阵子,我就去找外公和他商量。” 佣人上前来说可以移步到餐厅吃早餐。 起身的时候,江枝和周淮律走在一起。 周母简丽弯腰把手中的杯子放在桌子上,待等到周淮律和江枝路过时,她便跟上。 江枝见简丽这样,应是有话说,便故意挪后半步,和周母一道走。 简丽笑了笑,也没拐弯抹角,边往前边开口:“你外公这么多年还在坚持唱戏,恐怕一时半会儿也劝不来他。你爷爷和你爸爸对唱戏的事情就是颇有微词,如果真要接他老人家来香山澳,也是我们周家的亲家,沾亲带故的,最好是劝老人家放下唱戏,好好养老。” 江枝脚步顿住,想说些什么,却哑口。 - 直到午饭后两人才离开祖宅,回去香山内湾的路上,江枝一改往日的开朗。她靠在车窗,双眼看着风景,脑海里在思考着周家人的话。 他们看不起外公,她知道,周母简丽的话,她也知道是什么意思。 沾亲带故、颇有微词、她心知肚明不管是周家还是江家,对外公都是看不起,只因在旧社会,戏子都上不得台面,是文人雅士的消遣玩物。 早在以前,江老爷子就不允许陈丹说她母家是唱戏的。除了几家亲近的知道底细,对外都说外公是生意人。 而且和周家说亲的时候,周老爷子对她再好,也对母亲曾是戏子这层身份有点意见。 如今,外公年岁上来,只是说起外公,周家人就唱双簧,暂且不论奶奶是否真心实意让外公来香山澳,周母这番话,其实就是替奶奶说了后半句。 可以接外公来香山澳,但如果真来养老,那就不要唱戏。 毕竟在香山澳,周家是世家门第。 文人雅士、怎可能和戏子结亲?说出去都被人笑话。 他们不可能让周家祖辈攒下来的脸面,给一个外人抹去。更不可能让别人说,周家和戏子结亲。所以,简丽把丑话说在前头,也是侧面给江枝点提示。 江枝余光看向坐在旁边的周淮律,高度自律的西服,扣子解开,长腿微折,尽管坐着都显得优雅风度。 骨节分明的大手拿着文件翻来覆去的看,眉目低垂很是认真,他对生意上的事情,他永远都是那么上心。 但是刚才,简丽说的那些话,他与她们距离算近,明明听见了周母的话,却没有任何的反应。 她希望自己的丈夫会像普通人那样,搂住妻子的肩膀,和她站在一条线上,给她撑腰。 可他只留个背影给她,没有丝毫停留。 或许——“你也觉得唱戏不好吗?”江枝眉眼温柔,依旧看向窗外的风景,任凭它们在窗外倒退,轻声继续道:“我妈妈小时候就是唱戏的,我外公也是,他们的祖辈更是。” 她问完,就侧眸看周淮律。他依旧是那副优雅的姿态,手里拿着项目书,翻页的动作顿住,随后看向江枝,就在她以为他会说什么的时候,他就这么安静的注视她。 深邃的眸子里,辩不出其中意思。 她想:他也看不起唱戏的,对吧? 他不否认。 没有任何的回答,这其中,是默认吗? 她何须揪着他的回答呢?他生来就是周家的人,周家的骨血,刻在骨子里的那份规矩和文人傲骨,是不容许任何人侵犯的,包括他的妻子。 只是她也有些不舒服,外公于她而言,是不一样的存在。 是小时候去到禅城,他把她举在脖子上,走街串巷、大张旗鼓、骄傲地告诉大家,这是他陈沙的外孙女,尽管他再恨陈丹,恨她丢弃了祖辈辛苦攒下来的基业,恨她为爱放弃继承班社。 却从不会对江枝有任何的偏见,外公疼她,江枝心里清楚。 “上次我回禅城,外公问过我要不要回去——”她几乎是在这瞬间,在爱情和亲情的秤砣里,忽然勇敢了那么一瞬间,也可能是潜意识里,就很想问他:“那如果有一天,我想回去继承外公的班社怎么办?” “你会和我离婚吗?” 离婚二字是这段婚姻里最忌讳的,至少对江枝而言,她结婚三年来,最害怕的就是这两个字。可是这次却是她忽然问起的,像是随口抛下的疑问,又像是心里早已埋下的种子。 她想知道在周淮律心里,到底有没有想过,要和她离婚这件事。 继承班社只是个借口。她想知道的就是不管出于何种原因,他周淮律有没有想过要离婚,毕竟这段婚姻并非他所愿。 若是非要揪着一个原因,那就是裴子舒出现了,在昨晚,她就埋下了这个种子。 车子平稳向前滑行,车内出奇的安静。 江枝垂长发丝搭在胸前,她双眸微颤,在等待周淮律的答案时,心口发涩,血液滚烫,她发现自己好奇怪,明明是她找到这个敏感的问题去询问他,却又在这时候,打起了退堂鼓。 她纠结,却又想知道:“会吗?” 5、第五章 挡板升起的车厢内,安静到可以听见她自己的心跳声。 在等待的间隙,她隐隐闻到身上的酒味,这才想起刚才在祖宅吃饭时,不知道谁送给奶奶自家酿的黄酒,奶奶非要拉着大家一起尝,江枝和周淮律也免不了喝了点。 只是喝了几口后,江枝发现这酒味道甜腻,喝起来也爽口,于是连续喝了好几杯。反倒是周淮律,应该是知道自己酒量不好,浅抿了小口就撂下了杯子,把自己杯中的酒,给了江枝。 黄酒不似白酒和红酒,它喝起来的时候没什么感觉,还会回甘甜腻,但是久了后,那个劲儿,倒是一阵一阵的冒出来。 见他将文件拾起,好似在思考这个问题该如何回答,江枝怕他说出的话是她承受不住的,还没等他开口,她便先把态度软了下去。 很不争气的抢先一步道:“算了,这个不是你该考虑的问题。” 他深邃的眸子微动,从喉咙里溢出一声淡淡的“嗯?” 她少见这样的他,那双眼眸里,似乎有着丝丝淡淡的温和,少了些许的冷淡。 不知是不是刚刚抿了酒的原因。 江枝双手抱在胸前,自说自话嘟囔着:“因为我不可能和你离婚的。” 先不说继承班社不可能,就说离婚这件事,她放不下他。 不管出现任何事情。 她都不会轻易放弃这段,珍惜了十年的感情。 江枝自己生自己的闷气,气自己要问,又不争气的自问自答,显得卑微。 她没什么好心情,想看向窗外的时候,却难得听见周淮律喊她:“枝枝。” 他喊她名字时,声线一如既往的淡然,但简单的枝枝二字,却能让她脸颊微微热起。他极少喊她的名字,叠起来,像对待宠溺的妻子。 不得不承认,和他结婚三年,她偏爱他这种冷感的魅力,那是与生俱来的,无人能敌。 她看向周淮律,他生的迷人,那双深邃的眸子像旋涡,随便就会让人卷入这场爱情的浪潮里,不留任何退路和余地,还没等她从这场对视里回过神来。 就听见他言简意赅道:“周家不允许离婚,我不会成为第一个。” 她听到了自己想要的那个回答 ——他不会和她离婚。 没想到他会是这样回答,分不清到底是喉咙里残留的黄酒甜,还是他的这句话导致的,总之,她像是得到糖果的孩子,雀跃的心思显而易见。就因为他的这句话,把刚才在周家发生以及裴子舒出现带来的不开心全都短暂的抛在脑后。 嘴角的笑意一直持续到回家。 下了车,初秋的风缓缓吹过,喝了酒是最忌风吹,江枝挽着周淮律的手,头隐隐有些痛,不过她没怎么在意,边往里走边双眼亮晶晶道:“今天下午,你留在家里陪我选伴手礼、还有敬酒服好不好?婚纱的话我上次去试了,感觉没我喜欢的,不过双儿说如果我要找国外的设计师,她可以去找熟人,在婚礼前给我赶制出我喜欢的,下个月就先给我寄版型和布料,让我选一款,你——” 江枝话说到一半,看向周淮律,却发现他虽然和她并肩而行,但空出来的另只手却拿着手机,停留在看手机文档上,她轻轻的晃了晃挽着他的手臂,似撒娇:“老公,你有没有听我讲呀?” 周淮律侧眸看了她一眼,儒雅低谦,道:“抱歉。” 抱歉二字,是在告诉她,她刚才说的那么多,他一个字儿都没听进去。 她瞄了眼文件,大抵知道他看的这个项目是什么,是关于前不久提议收购非遗文化街的。他有心打算去内地发展,但是这个只是计划书,并不是已经在开展的项目。 刚才说了那么多,他没有听进去一个字,她敛眸,原本的好心情忽然就被打散了些,但却没表现出来,只是依旧耐心告诉他,为何她会如此着急:“婚礼只剩下三个月了,你出差一趟,我们还有很多东西没有确定下来。” “还有啊,婚礼场地的现场版图,昨天设计师才送来了几个,让我们选,你今天就空出来,先不要忙公司的事情,陪我把婚礼要用到的东西过一遍,好不好?” 她在讲话的间隙,他们继续往前走,从大门走到别墅区,还有小段的花园距离,刚才的话说出去后,他也没把手机收起来,反倒在这个功夫,还有人发来不少消息,手机嗡嗡嗡的响动。 见他依旧拿着手机低头处理公事,她的心里瞬间有些沉闷。 这种沉闷,不是裴子舒的出现那样带来的失去感,也不是去周家被旁敲侧击看不起的失落感。而是她这辈子最在意、最在乎的事情,被他如此忽视从而导致的沉闷。 他可以不爱她,也可以没接纳她,但是婚礼是她和他在外人看来的爱情结晶,也是她幻想、期待已久、更是这场爱情七年长跑的完美终点,她不想一生就一次的婚礼,因为自己害怕惹他生气,从而草率决定细节。 婚礼,他不能、也不应该敷衍。 这是她在这段感情里的底线。 思及此,江枝倏地停下脚步,香槟色高跟鞋踩在最后一节台阶上。因为她挽着周淮律,停下脚步的时候,把周淮律也带停下来。 忽然的停顿,让周淮律终于舍得从手机上收回注意力。 他回眸,江枝踩在低他一节的楼梯,巴掌大的脸庞抬起来,那双眼带着执拗道:“今天空出时间来,选一下婚礼要用到的东西,好么?” 她只是重复最后的要求,甚至都不问他刚刚有没有听到她说了什么。 何须问呢?答案很明显,他根本没听。 周淮律似淡然的风,也似深沉的海,琢磨不透,只听他道:“婚礼喜好你决定就好,随你。” 随你? 她无比重视的婚礼,他就一句简单的随你。 “可是,” 江枝抿了抿唇,轻声道:“婚礼又不是买菜,怎么能只随我。” 对婚礼敷衍,就像是没胃口的时候去市场买菜那样,挑挑拣拣随便应付的三餐。 弄到最后,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江枝不想她的婚礼被看客议论,被香山澳的人当成是笑话。 她想到这万人看客里,还有裴子舒,她就心里发酸,鼻子发酸眼眶发红,少有的、情绪外露的时刻,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她居然大着胆子不怕他生气,和他据理力争,道:“公司的事情值得上心,难道我们的婚礼就不值得上心吗?” 这句话说出口,她心里尽管后悔,也不敢显露出来。 好在,他并没有任何的不耐,不知为何,他今日好似很有耐心。又像是看见她红彤彤的眼睛,不好再与她起争执,他将手机放回口袋,随后踩下台阶。 午后的阳光洒在他的肩膀,西服的扣子被他解开,露出黑色衬衫,纽扣在阳光下透着闪,身上只简单搭配只理查德的经典表,却通身贵气,慵懒里呈现出了oldmoney的优雅。 他靠着栏杆,一锤定音,道:“你钟意嘅,我都钟意。” 你喜欢的,我都喜欢。 如果他们两情相悦,他这句话,就是丈夫对妻子的宠溺,可他不爱她,这句话的言外之意,他还是要忙。还是不愿意陪她在这里选婚礼要用的东西。 一阵风吹来,太阳躲开,树荫蔽日,她是很忽然的,瞬间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像很粗壮的麻绳忽然开了个细细缺口,麻绳的毛刺令她心里难受,她道:“好。我来选。” 她终究还是妥协,是七年的单向爱情长跑,亦是十年的爱而不得,令她没有任何底气和权利在这段感情里再忤逆他,谁让她,自作自受呢? 他面色恢复平静,似乎是能懂她还有后半句,只见她忽然站直了,双眼微颤,说出未完的话:“但是你今天,还是要在家里陪我,至少,陪我彩排一遍婚礼。” 没人会彩排婚礼,无非就是出场、读誓词、最后说句我愿意。 可江枝想要,因为她想看看,在婚礼彩排的时候,他的眼里是写了什么样的心事。 是抗拒、还是平静、亦或是厌恶、还是真的接纳。 他应该是还有心想要拒绝,薄唇轻启,那凉薄的话被她先堵在嘴巴里。 只见借着黄酒的微醺,执起他的双手,踮起脚尖凑上前,侧脸亲了他的嘴角,随后退半步,用很轻很轻的语气,道:“能让我感受到,你也是想要举办这场婚礼的吗?” 这是婚姻中的不平等,亦是她几年来的生活。 他还是靠在栏杆处,没说话,只是眉眼依旧温润,是默许,很平静的默许。风吹起他西服衣摆,她伸出手,从口袋里拿走他的手机。 手机被她误触点亮,屏保依旧是她趁他不注意的时候,设置的合照。她拿着手机自拍,眨眼搞怪,手比了个c,而c的画面里是垂眸敲电脑的他。 他没换掉,或许都没注意到屏保被换了。 江枝放在包里,此刻只有一个念头,酒真是个好东西。 她居然敢、居然敢这样和他说话,敢要求他陪她彩排,敢在这段感情里,要求他做些什么。 或许是她今天有些不同,也或许是她红着眼眶,又或许是她不依不饶,他真的留下来,也愿意配合她彩排婚礼。 别墅后院是一个小型的花园,设有喷泉和圆形拱门。前不久,兰双的外婆安妮来做客,就带了很多玫瑰花的花种放下去种植,现在已经冒了不少花蕊出来。 江枝今天穿的刚好是白裙子,裙摆到脚踝,她穿着香槟色的高跟鞋,走到了后花园,摘了几朵红色玫瑰花,之后用爱马仕的丝巾绑住当捧花,垂长的头发被她挽起了一半,另一半垂落在腰间。 后花园四面开阔,此刻已经是三点多,午后阳光正灿烂,佣人们正在厨房打点今夜的晚餐。 无人在这里逛。 这片天地,独属于他们。 江枝抬脚缓缓朝前走,手捧着鲜花,鹅蛋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目视前方,看向站在拱形门下,长身而立的男人。 拱门下,红色花海里,周淮律已经脱去灰色西服外套,黑色衬衫扎在服帖的西裤里,宽肩窄腰,长腿踩地,简单无任何修饰的背头。他背对着她,她看不清他的面部表情。 她往前走。 这个场景,她幻想过很多次,在脑海里,在梦里,在国外陪着他的那段时间里,在婚后的三年里,她无数次幻想自己穿着婚纱,在众目睽睽之下,慢慢、慢慢靠近他的这个画面。 她缓慢的走近他,一步一脚印,步步都是回忆,她任凤吹起她的头发,她始终目光温柔坚定。就像这几年来,她很清楚,她要嫁给他,要和爱的人厮守终生。 只是为什么,越往前走,她的心里就越沉重? 越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激动和喜悦? 直到站在他身后,看着他轩昂的背影,她犹豫片刻,然后伸出手,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梦里、幻想里、期待里的周淮律转过身,那张绝美脸庞上,深邃眸子里,是带着笑意,带着不可察觉的温柔、以及深埋在眼里却又能看的出来,为这份感情感慨的感动、恻隐、红着眼眶。 可是现实里,是他转身,一如既往的平静,她看向他眼眸,如此大胆的窥探,却探不出任何的思绪,分辨不出,他开心与否、感慨与否。 她宁愿他深邃眼里是波涛是汹涌的海水,将她吞没,也不愿是一滩平静无任何波澜的死海,在这场婚姻里,平静到仿佛是个看客。 那双眼睛带来的是冷静,如冰冷海水浇灭她的热情。 她倏地哽咽了,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为何她往前走时,会没有喜悦和激动。 因为她明明知道这场婚礼,或者新娘,并非他心中所想。可即便如此,她还是会在脑海里,把这场婚礼的场景演练千万遍。 就像她问他,“你会和我离婚吗?” 他回答:“周家不允许离婚,我不会成为第一个。” 她明明知道他回答的是周家不允许,不是他不会。 却还是自欺欺人骗自己,哄自己开心,认为是他不会。 他们,都在各自的执念里活着。 她对他的爱是执念,他听家里人的安排,守规矩是执念。 她自嘲的笑了笑,借着发酸发苦的黄酒升上来的酒劲,壮着胆,歪着头,真心实意的问了句:“周淮律,你想和我结婚吗?” 她从未问过他这个问题。 可今天,她却问出了,这么多年,想问的问题。 是真心实意、再也力不从心,无法自欺欺人的现实问题。 6、第六章 “周淮律,你想和我结婚吗?” 周淮律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江枝认为,在生活里,他似乎被框柱了,这个框是周家定的,他从小被限制言行举止,从小就被教育培养该如何成为优秀的接班人,所以他手段雷历,行事果断,似乎从不会在这些琐碎的事情上停留,因为不值得。 比如他不会费心思去思考这句话她究竟想要知道的是什么,为什么会这么问。 他只会在项目里深思熟虑。所以几乎是她刚问完,他很官方,很片面的应了句:“当然。” 当然。他甚至都不好奇她为什么这么问。 她自嘲笑笑,是了,说什么想不想的,都快结婚了。 何必问呢,还是何苦问呢? 难不成他会在这时候说“我不想”又或者说些什么吗,周家规矩条框里,是不允许离婚,他在这种规矩和条框里生活了半辈子,总不会在这时候任自我洒脱。 而她更不应该的是,在裴子舒出现的这几天里患得患失。 “排练完了,”他随手摘了朵倾斜的玫瑰花,将玫瑰花插入她半挽起的头发里,是温柔的手法,难得的浪漫,随后便是残酷的铺垫:“借花献佛,我还有好多事情要处理,抱歉。” 他绕过她离去,江枝穿着白色连衣裙站在花海里,这些玫瑰大部分还是花蕊,没盛开,而她头上的,是绽放的最美的,最妖艳的。 乌黑发亮的发丝上,一抹红。 她伸出纤细的手,轻轻的抚摸它。 他出差这么久,已经堆积了不少国内的工作,何况周家家大业大,不管大事小事都是慢慢过渡接手,他光是签当日的文件,就能占用整个上午的时间,更何况这个上午,他们还去了祖宅。 他不是第一天这样专注事业,她仔细想想,好像也犯不着继续去追究他的失陪。 这几天她患得患失,但是忘记了他们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相处模式。也不是第一次知道他对这段感情,向来平平淡淡。 她想,他们是夫妻,要结婚,要举办婚礼。 不必再纠结拘泥于这些小事,松口气,放任他离去。 - “这也没空,那也没空,我倒是想问问周淮律,结婚那天不知道有没有空?” 爱马仕vip室,sa热情地给兰双和江枝上蛋糕甜点和咖啡:“兰小姐,江小姐,店里最近有两款上新,是特意为二位留的,吃点点心稍等片刻,我去拿。” sa离开后,江枝也不敢回兰双的话,装模作样道:“你拉我来这干什么?不是等会儿还要见设计师吗?”她是下午接到兰双电话,说是约了婚纱设计师见面详谈,没想到出了门就直奔爱马仕。 “急什么,婚纱设计师等会儿就到,我们先在这里挑挑,而且你电话里不是要给伴娘伴手礼吗?他周淮律既然这没时间那没时间的,那就给我狠狠宰他一顿,我已经和sa说好了,六个伴娘,一人一个黑房子,至于那些配货,全都算进去。” 极夜soblack黑房子是爱马仕四合院之一。产量也是极少的只有顶尖喜马拉雅的1/3左右稀有系数。想要拿到这只极夜soblack黑房子,国内配货需要三百多万,换做其他人或许需要花费大量金钱和时间,无止境的等待,但是江枝和兰双是爱马仕常客,每年花费的金额计算不下来。 配货、等待、用不到她们身上。兰双可以直接要求购买现货,但今天,她却非要求sa配货,不仅如此,她还要求,要按照最难拿的标准、以最高的价格配。 “这六只包算下来要两千万了,我觉得——” 对于江家而言,两千万或许算是很多,不过也要看用到什么地方,值得的,回报率高的,江家也会毫不犹豫拿出来,但是花两千万买个包,江枝还是有些心疼。 况且对周淮律而言,两千万,哪里称得上宰,兰双泄愤用错了地方,他最不缺的就是钱。 只是还没等江枝说完,兰双就打断了她的话。 “花的是周淮律的钱,你心疼什么?要让周淮律知道,他没时间陪你挑伴手礼,那么就必须让你花的开心,让你花的痛快,总不能你自己挑伴手礼还要你精挑细选性价比吧?不要什么都为男人着想,男人只要钱到位就行。” 见兰双愤愤不平,江枝沉默不敢再说。 好在婚纱设计师来了,这个话题戛然而止,对于婚纱,江枝有自己的想法。 把需求说出后,最终敲定宫廷蝴蝶样式的婚纱。 “好的周太太,月底我们就把婚纱布料发给您,您都试试,确定喜欢哪种布料,我们就根据您的要求设计出专属婚纱。” 待设计师离开后,兰双就拉着江枝去了婚礼策划处,沟通婚礼场地细节时,她才知道兰双说的要宰周淮律远远不是两千万那么简单。 只听兰双对策划要求道:“婚礼场地的玫瑰,要用朱丽叶玫瑰,古堡你们公司给我现造出来,人工费、建筑费、我们全给。” “婚纱是高定,上面每颗都是真钻,裙摆也是钻石镶嵌,所以地面,你们也要用朱丽叶玫瑰的花瓣铺好,免得划伤裙摆,还有,不要给我用气球炸花,要用热气球撒花瓣,花瓣要用朱丽叶玫瑰,现场要用的蝴蝶,产生的所有费用,全报。” 策划被这规模惊到张张嘴,什么都说不出。 这单闭环,够他们十年不工作了。 这还不够,挑选首饰珠宝时,兰双要求要和宫廷婚纱匹配的钻石皇冠,价值上亿,而单是钻戒不算上对戒,兰双直接指定要价值两个亿的无切割蓝钻。 待确定好珠宝款式后,sa离开包间去前台拿刷卡机。这个间隙,江枝细细算了算,不算上伴手礼的两千万,光是婚礼场地和珠宝就已经花费超过五、六个亿不止。 江枝思索片刻,低声道:“双双,光是这些花费六个亿太贵了,戒指和皇冠二选一就好——” “给我闭嘴,”兰双恨铁不成钢的翻了个白眼:“瞧你这点出息,你以为我真要宰周淮律啊?谁缺他这点钱?你也不想想,婚礼那么多人看呢,弄得太寒酸,裴子舒不得在心里笑话你。你就是要让裴子舒,要让大家知道,他周淮律为了娶你,花费几个亿。” “再说了,”兰双把和珠宝店sa的聊天记录亮出来,道:“皇冠是我早就定好送你的新婚礼物。花不到周淮律的钱,他周淮律要是出不起,这婚礼的所有花费我来给你出。” 兰家和周家不相上下,出不起倒是不至于。 只是—— 江枝盯着兰双看了好一会儿,倏地伸出手抱住了兰双,脖子搁在她单薄的肩膀处,呼吸里都是她好闻的橘子香水味。 她感动,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她望着窗帘,忍着鼻子的酸涩,千言万语,化作一句:“双儿,谢谢你。” 如果不是兰双,她找不到谁来陪她操办这场婚礼。 甚至会怕周家人说她铺张浪费,从而精简节约。 但听完兰双这么说后,她冷静想了想,认为兰双说的有道理,周家人会不会认为太铺张她不清楚。但是婚礼当天来宾那么多,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外加裴家肯定会来。 她不想让任何人看笑话。 周家也不想被人说连婚礼都要精打细算。 婚礼花费越多,给外人看来,就是周淮律越重视她。 也给周家长脸。 sa拿着pos机走进来。 江枝没再犹豫,拿起周淮律的副卡就刷。 sa刷单离开后,兰双手机忽然响起,她接起电话走到了门口,趁这个间隙,江枝拿出手机给周淮律发了信息:【我已经定好了婚礼那些东西,你今晚回家吃饭吗?】 周淮律:【不回,有事。】 江枝没往心里去,还准备问他几点回时,兰双已经挂完电话往回走,道:“高湛打电话给我,说今晚有人组局设宴在私宅吃饭,让我也过去热闹热闹,我们也好久没聚了,一起去吃点呗?” 反正周淮律也不回家吃饭,江枝犹豫片刻,点点头。 - 要去的地方位于山顶处,环境优美。是高家前几年为了接待香山澳有身份的人建的古色古香中式私宅,里面配了中式园林,还有后厨,专门为这些贵公子和千金们服务的。 周淮律和兰濯风,也是兰双的哥哥,最是爱去这地方喝茶享清闲。 但周淮律和兰濯风去时,高湛便会在私宅古门处挂上内有贵客勿扰的小匾,不会让人打扰到,也只有这两尊贵佛,才能让高湛闭店不接客。 只是甚少会有人在私宅设宴,想必也是哪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不然高湛也不会同意让私宅那么热闹。本僻静的地方,若是热闹起来,恐怕周淮律和兰濯风就不爱去了。 他本就是借着这个私宅,讨周兰两家公子哥欢心的。 去到私宅的时候已经五点半,秋天太阳下山快,霞光洒落一片,映照在山顶处,美不胜收。 司机前脚刚踩下刹车,后脚高湛就弓着腰打开车门,见是江枝时,一晃而过的惊讶,眼底一闪而过,不可察觉的不自在。面上却嬉皮笑脸道:“江大小姐,您是尊难请的佛,好久不见啊。” 江枝和高湛也相熟,他只会在周淮律和兰濯风面前时才老实,跟兰双和江枝那都是没规矩的乱说话,她下了车,对着高湛打趣道:“我哪里难请了?你今天打电话给双儿,也不打给我,想必你是不欢迎我的。是我自讨没趣儿来了。” 高湛立刻朝江枝拜了拜:“我是怕你忙婚礼,不敢打扰你。快去里面吧,有你想见的人呢。” 她能想见谁? 真是好笑。 两人往里走去,绕过了石形拱门,再往里走便是堂屋。 本说着笑,谁知,兰双哼笑了声,动了动江枝手臂:“诺,你老公。” 她老公,周淮律? “别打趣我,他今天有事——” 江枝说着,往堂屋瞥了眼。 瞬间脚步顿住,停在原地,放眼望去。 堂屋处周淮律单手执烟,坐在主位太师椅上。 修长双腿交叠翘起,黑色西服纽扣解开,露出内里白色衬衫,他单手支着扶手处,慵懒半靠在椅背,漫不经心吸了口烟,烟雾缭绕,弥漫开来,将他俊美五官笼罩在白雾里。 烟雾散去,深邃的眸子眯起,他似乎也注意到,站在石拱门下的女人。 女人一袭白衣收腰长裙,纤细的腰肢盈盈一握,立在中式园林处,乌黑垂长的头发半挽起,用简单却精致的发簪簪起,出众的容貌似远山芙蓉,气质温婉,似山间潺潺动听的溪水。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 她有些意外,也有些不明白,随后抬脚走向他,轻声道:“老公,你怎么在这?” 堂屋处只有周淮律,所以江枝敢如此大胆直呼他老公,若是人多,他总是会旁敲侧击说她没规矩的。 没见他回答,她甚少见他抽烟,偶尔才会,他烟瘾不重。 只有烦心的时候抽上两根。 她轻轻的嗅了嗅,低声道:“你抽了好多烟,是吗?” 不单是闻的。 还有角几上的烟灰缸处,捻灭的好几根香烟。 “就抽了几根,你怎么来这里了?”周淮律不答反问她,语气淡淡,随后目光撇向往堂屋走来,翻白眼的兰双,“今天和兰双在一块儿?” 没等江枝说话,兰双先插了嘴:“不然呢,周大少爷那么忙,忙到婚礼都没空管。我不陪枝枝去,谁陪她去啊?而且,大忙人怎么还有闲情来这里喝茶?” 兰双的话充满了火药味,江枝有些尴尬,毕竟两头都不想伤害,她只能回眸,给兰双使眼色,但兰双好似看不见似的,自顾自道:“不过人没来没事,钱到位就行,婚礼要用的东西,我已经替枝枝挑好了,也不多,六个亿。” 周淮律把烟捻灭,或许是知道兰双不喜他,也没搭理,而是看向江枝,语调平静道:“婚礼,你开心就好。” 兰双重拳出击却捶在棉花上。 周淮律压根不在意这六个亿。 倒是随口的这句话,又把江枝说的满脸笑意。 只见她眉眼弯弯,完全忘了问他为何在这里,拿起手机挨着他坐在太师椅旁边的小凳子上,迫不及待的和他分享道:“你看婚礼场地的效果图,还有,这是双儿给我买的皇冠,说是给我的新婚礼物,配我选的婚纱,你觉得好看吗?” 她笑起来时,眼睛弯弯,看上去可讨人喜欢。 周淮律颔首,目光依旧留在手机处,骨节分明的手端起茶杯浅浅喝了口茶,低头的功夫。后院便传来许多人的欢笑声,随后,左边的石拱门处,传来声娇柔的声音。 “淮律,你要的茶,快帮我接下啦,好烫。” 这矫揉造作的声音,是贯穿了她整个学生时代挥散不去的疙瘩,也是她心里难以平复的伤疤,亦是造成她患得患失的主人——裴子舒。 江枝回眸望去。 女人留着同样的垂长直发,白衣长裙,手里拿着一壶茶,站在了石拱门下。 她们相视、彼此都有些意外。 手机自然黑屏,响起啪嗒声,惊扰了江枝。 巴掌大的脸庞血色尽褪,她惨白着脸,回眸看向周淮律。 他知道裴子舒在吗? 知道,不但知道,她还给他沏茶。 8、第八章 “你说呢?” 那语气是高傲,藐视的,不友好。 学生时代也是这样,裴子舒喜欢靠墙说话,那时候她还会叼根烟,像极了混社会的女青年,但她从不在外人面前这样。 所以人们对裴子舒的印象都很好,长辈们口中优秀的裴家大小姐,生的好看,性子温柔、学习成绩也好,在学校里各方面都优秀,总是名列前茅。 就连江远修都对裴子舒的印象极好:“你看裴家那姑娘,知书达理,能说会道,去周家走走就能给裴家的股票拉动起来。同样都是只养个女儿,你要是有裴子舒一半口才,我就烧高香了。” 可就是这么一个长辈夸赞的知书达理的女孩子,在学校却处处针对她。 听见江远修的话,她张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因为江枝明白,没人给她撑腰。 她是独女,但不被宠爱。 裴家比江家势力大,江远修不会为了女儿去断送江家的家业。她只是幸运生在了不愁吃穿的富贵人家,但却又很不幸,母亲去世早,父亲并不疼爱她。唯一疼爱她的爷爷也已经离世。 裴子舒拥有与生俱来的演戏天赋,和颠倒黑白的本事,她没有那么棒的口才,曾无数次想尝试诉说,可又怕说出来后,无人为她伸冤,还被裴子舒倒打一耙,所以在开口前,她就选择闭嘴。 她害怕裴子舒,是因为她在长辈们面前的形象,也是因为她明白,江远修为了家业什么都可以放弃,包括她,所以她懦弱,害怕,活的不洒脱,也不快乐。 她让自己恢复镇定,也不想让裴子舒看见她的懦弱,于是挺直脊背直视镜子,很平静的反问:“我怎么知道?” “我要做什么你过阵子就知道了,还是说你已经开始害怕,怕我抢走周淮律?”镜子里的女人轻笑了声,随后走到江枝身边打开水龙头漫不经心道:“东施效颦,再像也还是个仿品。” “我和淮律已经结婚三年感情非常稳定,只是因为周爷爷的去世没举办婚礼,但是在法律上我是他的妻。”江枝道:“至于你所谓的抢走,我给你普普法,破坏别人婚姻有违道德,不适合你苦心经营的乖乖女人设。” 她几乎是用尽全力说这段话,也是这么多年来最勇敢的一次。 可是却没有半点震慑力,裴子舒像是听见天大的玩笑话那样,大笑了几声:“感情稳定?既然你对这段感情那么自信,为什么刚刚看见我的时候那么害怕,为什么这么多年风格和我越来越像?” 江枝不作回答,或许说她回答不了。 因为她对这段感情的确没有任何自信。 “真正被爱的人是自信的,而我在你身上,你知道我看见的是什么吗?是你苦心刻意营造出来的恩爱,貌合神离的不自信,你在自欺欺人。”裴子舒嘴角勾起,眼神里全是讽刺,随后直接击溃江枝的最后防线:“我当然知道你们是合法夫妻,所以我来谢谢你,不对,是谢谢你老公,谢谢他帮我照顾爷爷。” 周淮律帮忙照顾裴老爷子? 江枝眉头蹙起,看向裴子舒,怀疑是自己听错了,道:“什么?” 裴子舒是什么人精?她简单扫眼江枝就知道自己猜得没错。 她果然不知道。 裴子舒掀起眼眸,状似很惊讶道:“淮律没告诉你吗?” - “江小姐,您在里面很久了,需要我帮忙吗?” 洗手间门口响起侍应生的关切询问。 引得江枝从思绪里抽身出来,她忙回答道:“不用。” 话音刚落,她这才听见自己的声音已经嘶哑干涩很难听。 脚步声渐行渐远,应是侍应生离开,卫生间里又只有她自己。 明明是秋天,寒意却从脚底心往上钻,冷到她打颤。 她抬眸看着镜子,镜子里的人红着眼眶,红着鼻尖,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残留的香水味代表着裴子舒刚离开不久。 可她明明离开了,但她身后仿佛还有裴子舒的影子,她的那些话,像余音绕梁,在耳边反复循环。 每循环一次就像是刀子扎进她的心里,越扎越深。 “我爷爷前段时间住院了,是他安排人帮忙照顾的。” “还要谢谢他让我坐他的公务机回来,担心我出国那么多年不习惯,还特意去机场接我。”裴子舒笑着感慨道:“如果不是淮律安排那么妥当,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我以为你知道,” 她笑着讽刺她:“你们的感情不是很稳定吗?” 她笑:“怎么他连这些都不告诉你?” 感情稳定,是她唯一一次想要勇敢点而找的借口。可还没有五分钟就被她揭穿,挺起的脊背被她压弯,还要踩上几脚。 可是令她伤心的,令她心寒的,不是借口被揭穿。 而是周淮律为什么会去照顾裴家的老爷子,为什么要把自己从不给任何人坐的公务机安排去接裴子舒? 又为什么要去接机,替她安排好一切。 为什么明明和她结婚了,却还要对初恋情人如此上心,对她的家庭那么在意? 她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画面,那天从江家回来后,她看见他的车从繁山别墅驶出来,然后他提前结束出差回家,原来,原来是去照顾了裴老爷子,顺便还和初恋情人见面。 那我算什么? 她问自己,她算什么。 说话的时候,齿冷唇颤,整个脸是泪水,沿着脸庞往下到下巴,最后掉落下来,如她的心般,无声坠落,空荡荡,却沉甸甸。 她弓着腰,驼着背,蹲下来,像回到了学生时代无数次被裴子舒羞辱完后的感觉。她靠着干净的瓷砖,和当年缩在楼梯角落一样。 穿着白色礼服缩在角落的学生和现在穿着白裙蜷缩在洗手间的女人重叠在一起。 学生时代的她蹲下来枕着手臂,掉泪也没人知道,因为眼泪会掉在白色礼服,干了后,看不出任何痕迹。就如现在一样,她掉泪,会落在白色的连衣裙上,干了,依旧看不出任何的痕迹。 裴子舒是笑着离开洗手间的,带着胜利者的姿态。临走时,还说:“结婚又怎么样,他还是不喜欢你。” 是了,结婚又怎么样? 佛说一切有因果。 老天早就在告诉她,不是她的注定得不到。 当时她不管不顾要种下因,强求这段姻缘。所以要举办婚礼时,老爷子去世了。守孝三年,终于熬到了天明,等到要举办婚礼,裴子舒出现了。 这是她的果。 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扰乱思绪,她拿出来,当看见来电人是兰双时,江枝的心如淋了场雨,可转念又在心里骂自己,笑自己,她在期待什么呢? 江枝挂断电话,给兰双发信息告知自己正在走回去。 她穿着高跟鞋站起时因为久蹲而头晕发昏导致踉跄,幸好扶住了墙壁。 她及时稳了稳心神,待站稳后,江枝朝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但是笑比哭还难看,她果断放弃了。 抽了几张纸巾,把脸上泪痕擦拭掉。 待看不出异样后,她才离开。 - 从洗手间走到后院的距离不算远,绕过石屏风,就到后院,里面传来欢声笑语。 几乎是刚抬起头,她就看见裴子舒坐在她的位置,似乎是在和周淮律聊天,江枝能看见裴子舒的侧脸。 她说话时,偶尔捂着嘴浅笑,偶尔歪着头,很天真烂漫。 而周淮律背对着她,西服贴身,窄腰宽肩,背影看上去气质非凡。可她看不见他的表情。 但她想,他应该是愿意和她聊天的。 因为就像她喜欢他那样,他来找她聊天时,江枝也会在心里窃喜好久。 只是看见他的背影,她又想起今天刚到私宅时,坐在太师椅上抽烟的他。 她当时不懂,他为什么抽那么多烟。 因为他向来是个自律,严苛待己、没有烟瘾的贵公子。 抽烟对他而言是不雅观的、所以在放肆和克制里,一天一支是最大极限,他从未说过自己的这些习惯,是她对他悄悄爱着时的观察。 她的心里有本属于他的备忘录,这里记载着他的一切情绪。遇到她不懂的时,她就拿出来细细品读,或许就能从中读出对他的了解。 所以她现在又读了一遍,恍然大悟,豁然开朗,清楚明白今天是因为心里有愁绪需要缓解所以才打破界限抽了那么多。 这份愁绪,是再见裴子舒,也是爱而不得的初恋情人再次出现在面前,而他却要结婚,是错过的遗憾,形成的愁绪。 是这样的吧? 这是江枝再次意识到哪怕结了婚又如何? 她也依旧会败给了裴子舒。 在他瞒着她来到私宅会见初恋情人的时候;抽了几根烟似愁绪得不到舒展的时候;对妻子冷眼旁观,审视初恋情人和妻子的时候,她早败了。 她自嘲笑了,不,或许她从未赢过,从未被接纳过,垂直的长发是证据,因为那是裴子舒爱留的,而他素来爱抚摸。 可是他们也不是完全没有亲密过。初夜的时候他也会亲吻她因为疼痛而落下的泪,安抚她:“疼就不要了。” 夜深人静彼此都没睡着时,她会抱着他的腰,他偶尔会回抱她,偶尔会亲吻她的额头。 温柔的细腻的问:“怎么还不睡?” 他不经意间的温柔,是沼泽。 她容易越陷越深,容易因为简单的好,忽略掉很多不好。 所以她说她很会自我安慰。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此刻看着他的背影,却陌生了呢? 或许是因为江枝一直以为周淮律对谁都是这样冷漠的,毕竟那么多年,也没有和裴子舒联系过。 所以结婚后因为裴子舒在国外没回来,江枝也没太在意。 她说过可以接受他不爱她。接受他的冷漠无情。 但是仅限于,他一视同仁。 他不能在婚内,在夫妻关系里,把那份在意、温柔给了别人。还是曾经伤害过她,他曾喜欢过的人。 他为她体贴弄好一切,那她又算什么? 眸光里的女人晃动身影,打乱思绪,原本聊着天的裴子舒忽然起身,然后绕到了另一边拿了热水。 往回走时,她的眼睛瞥了眼屏风处。 却又装作看不见,往周淮律那边走去。 但是刚走到周淮律的身边,就不小心崴了脚。 周淮律敏捷侧身,有力的手臂撑住了裴子舒的身体。 “啊,好痛——” 茶杯碎了一地,裴子舒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踝,眼泪汪汪,楚楚可怜:“淮律,我崴到脚了。” 9、第九章 “脚崴了,那就去医院。” 众人循声望去,夕阳光照下来,折射在香槟色高跟鞋上,鞋跟踩地发出好听的敲击声,江枝从屏风后走出来,裙摆随着往前走的步伐在摇曳。 江枝打断裴子舒,是因为她太了解裴子舒,太清楚裴子舒要玩什么把戏,知道她接下来想要说什么,提什么要求。 或许周淮律会关心、也或许是答应她的请求,亲自送她去医院。 丈夫抛下妻子送初恋情人去医院,这是什么笑话? 不管是为了江家的脸面,还是为了自己名存实亡的婚姻不要再添笑柄,她都不会让这一幕发生,更不会让自己成为别人嘴里饭后闲聊的谈资。 所以她在裴子舒请求前开口,将这一切扼杀在摇篮里。 江枝站定到她面前,看着高湛,开玩笑似的道:“裴小姐是在你私宅里受伤的,你要负责到底。送医院上药,消肿冰敷,这些东西,你都要照顾好,要不然裴家老爷子找你算账。” 江枝这番话,说的好听又体贴,看似在安排,实际上是拒绝了裴子舒找周淮律。 裴子舒听懂了,脸色变了变,却又不好意思反驳什么。高湛不是她的那群姐妹对这些事情不知晓,更何况裴家也是要脸面的,江枝都给安排妥当了,她不好再说让周淮律送她去医院。 裴子舒看着江枝,气的牙痒痒,原以为告诉她这些事情,她会和以前一样没出息,躲起来哭,哭完后还是会选择窝囊的接受事实,但没想到她竟然还能理智出来安排这些。 没等高湛回应,江枝又淡淡道:“你的脚受伤,想必也玩不了了,那我先回去了,你们玩。” 她是站在周淮律的背面,看着兰双道:“走吧。” 兰双挑眉,给江枝竖起大拇指,准备起身。 但没想到周淮律会忽然起身,刚才哪怕扶了裴子舒他也没有动一下。他起身后,高大的身体影子往后压,盖住江枝的脸庞,随后修长的手将西服扣子系好,嗓音温润道:“好。” 他转身离开,没有和这里的人打招呼,这不符合周家人的规矩和礼貌,往常而言,不管对面官大官小,是谁,他起身离开,都会客气道:有事,你们随意,但今天他什么都没说。 他今天没规矩到有些奇怪。 但是江枝已经无心去思考他的任何情绪。 关于她了解的他,和裴子舒口中的他,对比之下,她好像从未真正了解过周淮律。 走了几步后,江枝才后知后觉,周淮律或许是误会她刚刚说的那个走吧,是让他走。 她其实是想让兰双走的。 思绪飘远的时候,两人已经走到私宅门口。 她不想在这时候耍什么脾气,她已无心去计较是坐谁的车回去。 兰双也好。周淮律也好,都行。 高湛顾不得送裴子舒去医院,而是马不停蹄打开车门。先是让周淮律进去,随后又打开另一边,让江枝进去。 待劳斯莱斯留下车尾气往山下滑行离开后,高湛捏了把汗松了口气,助理及时递来纸巾,道:“高总,那裴小姐——” “送医院去就好了,崴脚了又不是从山上摔下去了,这点小事还要来问我?”他私下里说话不忌讳,毕竟高湛也伺候了周淮律和兰濯风好些年,而且今天兰双的话,显然是不喜欢裴子舒,他不会顶着压力去得罪兰双得罪兰家,他只知道今天把周淮律伺候好了就行,至于其他人,他没精力伺候,却又免不了低声抱怨几句:“早知道就不同意她来这里设宴了,扰了周少清净。” 助理见高湛恼裴家小姐,也不敢再说什么,只忙着喊来司机送裴子舒去医院。 - 天色渐晚,下山的路与来时相同,弯弯绕绕,但心境却完全不同。 两个人在后排坐着,中间的挡板每次在她上车时都会升起,因为周淮律注重隐私,诸如此类的小事还有很多很多,江枝就觉得他这人墨守成规,像活在了一个方形圈里,不会轻易踏出半步。 但她让自己放肆了一回。她窝在后排轻触按钮,车窗缓缓降下来,新鲜的山风吹进来,将她的长发吹起,她勾起一缕挽到耳后,露出白嫩的精灵耳。 感受到了身侧男人投来的目光,因为与生俱来的强大,令他的眼神都比普通人多几分重量。 她注意到了,但是她不想理。 因为她还未从背叛中回过神来。心里那股难受,委屈的感觉越来越深,得不到任何缓解。她忽然觉得有些可笑和不公平,因为这是她在这场长达十年的感情里第一次忽略他。而造成她有这种忽略想法的,是他本人。 她的丈夫,她的合法老公,去帮初恋情人照顾爷爷,还去接出国已久的初恋。而她身为他的妻子,对这些事情一概不知道,甚至还要从初恋情人的口中得知。 她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软趴趴的蜷缩着,面色冷淡,提不起任何的话题,甚至连问他的冲动都没有。因为她深知,身为周家的优秀继承人,他不会撒谎,也不屑于撒谎。 所以,她不想问,因为问后得到的答案,肯定是来自他坦然的承认。 既然都知道他会承认,为什么还要去问? 难不成是想从两个当事人的嘴巴里各自听一遍,再经历那种心如刀割的感觉吗? 还是说她问了,他承认后,这些事情就能得到解决?他会再不见裴子舒吗?不可能。 恐怕只会越来越嚣张,放在明面上的嚣张。 她希望他主动开口,他先说。 是保留他们的体面。 她是这么安慰自己的,但是感情它素来具备很多不确定因素,或许上秒冷静思考时她是理性的,但下秒听见说话,就瞬间变得感性。 男人长腿交叠,靠着昂贵的椅背,罕见的没有拿手机和文件处理工作,借山风助力,勾起江枝飞到他那边的长发,柔顺的发丝被他缠在指尖,他似很随意问道:“聚会不开心?” 这不是属于她的聚会,她思考片刻,淡声道:“我只是想起我外公。” 他侧眸,琥珀色瞳孔里是她脸庞,四目相对几秒后,他先开口询问道:“怎么了?” 怎么了? 江枝咽了咽口水,稍微坐直些,单薄背部紧紧挨着柔软舒适座位,仿佛在寻求倚靠,随后自嘲的笑了笑,道:“我外公生病住院了,你忘记了吗?” “我没忘记。” “那你什么时候陪我去看看我外公?”江枝习惯说我外公,但他们已经结婚,可却没有亲密到这种直接喊外公的程度。 她看着周淮律,目光没有挪动半分,深邃眸子里的琥珀色微微颤动,应是在犹豫,江枝就安静的等他回答,只听他道:“婚礼的时候外公要来,就让他在这里住下,不用费心跑。” 不需要费心跑? 江枝笑了,若不是知道他对裴家的人如此体贴,打点好一切,她甚至会为了他现在的安排而感动,证明他愿意让外公来这里养老。但是她知道了他对裴子舒、对裴家老头子生病的事情,心里有了对比,就无法冷静思考他的心思。 对初恋情人,他忙前忙后,帮忙照顾妥帖。 到了他合法妻子这里,他们的外公,他却想着不要费心跑。 “那我爸呢?” 江枝道:“我爸上次还说你很久没去家里了。” 周淮律听见江远修,眼眸稍沉,道:“等有时间吧。” 不需要费心跑,是因为外公在禅城。 但是江远修就在香山澳,哪怕现在吩咐司机去江家也花费不了半个小时,他只是不想罢了。 这种不公平和差别,让江枝心里五味杂陈,心里沉甸甸有种灼热感,像胃烧心那样,阵阵的热意从心上涌过,想去问他,为什么那么不公平,为什么对裴家就那么上心? 为什么对江家,对她的爸爸和外公就如此敷衍。 明明都是老人,在名义道德上而言,外公比裴老爷子更应该重视。她想把这个不公说出来,可她深吸口气,对上他的眸子,张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因为他太平静了,琥珀色眼眸里是无风无浪的海面,令她丧失了和他争辩的冲动。 可是心里依旧难受煎熬,她咬了咬嘴唇,道:“那你的时间给了谁?” 他依旧在把玩着她的发丝,听见这句话时,平静的眼眸里才多了几分辨不明的情绪,他顿了顿,道:“为什么这么问?” 他不理解的,不会理解的,哪怕她说了,他也不会理解。 就像刚谈恋爱那会儿,他出差应酬,她等不到人打了电话给他,事后他说忙公事时,最不喜被打扰,她知道,在他心里,是她没规矩,于是她告诉他:“我是担心你,也想你。” 可他不理解,他不理解为什么担心和想念需要打扰到他谈生意。毕竟他认为自己是大人,不会出任何的安全意外,至于想念,他不爱她,当然不能理解想念的滋味。 所以这次她懂了,不去解释,因为他有自己的道理和逻辑。 沉思片刻,最终话在嘴边转个圈,她不答反问:“听说裴老爷子病了,人怎么样了?” 他似叹息,很简单的回答:“快不行了。” 说完,就放下她发丝,没有察觉出她话里的异常,也没有反问她:你怎么知道?毕竟他瞒着她去照顾别人。 听见裴老爷子快不行了,江枝也不再说什么,安静坐车。 只是心里依旧难过,像堵住了什么,喘息不得。 - 回到香山内湾已经是晚上,佣人们早已做好了晚餐。 用完餐后,他起身的干脆,没有分半点眼神给她,淡声道:“我吃饱了,你慢慢吃。” 随后他就起身去了书房,独留在江枝坐在餐桌上。 她看着面前没吃完的餐点,瞬间胃口全无。于是她就坐在餐桌前发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是王妈出声惊扰了她:“太太,您怎么哭了?” “啊?”她蓦然回神,抬手擦拭,才发现脸上已经满是泪水。她擦掉眼泪,道:“没事,想我外公了。” 或许是跟周淮律呆久了,她不想被佣人们私下议论,她回答完后,赶忙起身离开了餐桌,坐上电梯去了顶楼的空中花园。这里可以俯瞰整个香山澳的夜景。 山景,海景,还是威世彻夜亮起的充满金钱味道的灯光。都被她尽收眼底。 江枝坐在秋千上,风吹过。将她的长发吹乱。 被风吹干的眼泪贴在皮肤上有些疼,她揉了揉发酸的鼻子,可却无济于事,她的心里无助又迷茫,一想到周淮律所做的事情,眼泪就掉下来。 可是她不想再哭了,因为眼泪没有用。 她也不想在眼泪里找方向。 但是心就是空落落的,像少了块东西,忽然的失重感,连带呼吸都是痛的,十年来的感情,无论如何她都会坚持,但是现在那份坚持,好像在今天就忽然泄了气。 十年,她的十年。 因为裴子舒回来了,她偷走的时光就要还回去了,想到裴子舒,江枝思绪一顿,忽然想到裴老爷子快不行的事情上。 她心一紧,倏地,在心里冒出个想法,裴老爷子快不行了,裴子舒回来也很正常,她只是懦弱,但并不是傻子,她猜到了什么—— 与此同时,手机嗡嗡响起,有人发来了消息。 江枝从口袋里拿出来,是简讯,备注打的是:裴。 她发来一个网址,附带一句话:【你今天打乱了我的计划,这是给你的惩罚。】 简单的文字,但是江枝仿佛能看见她的样子,毕竟裴子舒学生时代也喜欢这样讲话,不管是语气还是态度,眼高于顶,把她当成奴隶一样。 身为长期被她欺压的那一方,自然也知道裴子舒口中的打乱计划是什么——是她让高湛送她去医院的事情,裴子舒的计划,是想让周淮律送她去。 江枝知道这样会得罪裴子舒,也知道她不会轻易放过她,毕竟这么多年来,江枝从未正面和裴子舒对抗过,可是今天,她已经麻木到无法再继续忍受。 她无法眼睁睁的看着周淮律真的带走裴子舒去医院,尽管她不知道周淮律会不会当面都选择裴子舒而忽略她的全部感受,但是她不想再成为笑柄。 所以,惩罚是什么? 江枝点开网址,是已经编辑好的新闻 入目第一行是显眼的黑色大字: #周少专程接机迎接裴大小姐回国,传闻称,裴小姐是周少爷爱而不得的白月光# 标题若是刺眼,那么照片更刺眼。 江枝几乎是一眼就看见了标题下面附带的图片。 第一张照片,周淮律身穿黑色西服,气质非凡,侧眸看向左边,而他左边的人是穿着黑色长裙,面带笑意的裴子舒。 第二张照片,周淮律低头看着手机,高大的身躯往前走,身边是裴子舒,他嘴角勾起。 这是没有发出去的新闻。 但是既然都已经编辑好了,就证明她迟早要用到。但不是现在,因为裴家不傻,不会白白冲动莽撞,这个新闻这时候发出去,对周家江家都没好处,毕竟他们都要结婚了。 可发没发又如何呢?这照片里的人,就是她的丈夫,真相就贴在她的脸上。 在私宅裴子舒说的时候,她光是听着想象他去接机都难受,可现在看见照片比想象里还要残酷,还要难受。 照片里并肩而走的目光,一清二楚的笑意,眼里的热意,是她从未拥有过的。 江枝的手在发抖,却又可悲的发现,有了照片的对比后,她才恍然察觉这场婚姻,原来不止她不幸福,他也不快乐。 裴:【江枝,我不会让你好过的。】 这就是她所谓回来要做的事情,只是她提前了。 被背叛的冲击感和曾经种种的屈辱,都仿佛在眼前慢放。 她懦弱,忍让,换来的只会是裴子舒的变本加厉。 她今天发信息来,无非就是拿捏江枝懦弱的性格,她欺负她、霸凌她、还破坏她的婚姻。 就这个瞬间,不知道为何,她忽然觉得自己应该勇敢一点。 就这个瞬间,她抹掉眼泪,直接点开裴子舒的电话,拨通后两秒,对面就接了。 裴子舒:“怎么——” 江枝:“裴子舒,你现在给我滚过来。” 真正的勇敢,是学会保护自己。 她想,无人保护,那她就自己保护自己。 10、第十章 弯曲柏油路上,售卖价九位数,全球仅12辆的兰博基尼—毒药,在暮色中矫健的行驶,黑色机械车身、伴随着闷声嘶吼,像黑夜冲出雨幕的猛兽,绕过弯曲柏油路,抵达两河茶吧。 车门像蝴蝶翅膀张开,吸引不少路人围观或驻足。 纤细长腿踩地,站立后,高定长裙,掐腰设计,露出盈盈一握的腰肢,巴掌大的脸庞上架着墨镜,红唇轻抿,径直往茶吧走去。 茶吧里有包厢,私密性很好,江枝直接找到了房号推门而入。 裴子舒在里面吸烟,满脸的不耐,面目有些凶狠。听见推门声后,立刻看向门口的江枝,脸上瞬间露出讥讽的笑:“江枝,你胆子那么大,敢让我等你?” 裴子舒人前人后两幅面孔的样子江枝已经见怪不怪。 但这是她第一次无视裴子舒的话,随后走到她面前坐下,江枝特意化了妆,和以前素雅的妆容很不像,浓颜红唇,从外表看上去大气有风度。 而对面的裴子舒,依旧是白天那副妆容,搭配白裙,对比之下显得她有些俗气。 江枝入座后就靠着椅背,先开了口:“脚不是崴了吗,那么快就能踩高跟鞋?” 刚才进门时江枝就发现裴子舒是踩着细高跟,如果真的崴脚了,怎么能踩那么细的高跟鞋? “我崴不崴脚,你不是都知道吗?”裴子舒将烟抖掉,吞云吐雾:“说吧,找我出来什么事,是不是求我把照片删掉,不要发这个新闻?” 她说这话时,在大笑,身体在抖动。 江枝就坐在她对面,双手抱胸看着裴子舒,或许是决定了撕破脸,也或许是她做了什么都不要的准备,她竟然发现,原来裴子舒也不过如此。 以前的那些害怕,懦弱,都是自己内心造成的恐慌。 “求我啊,江枝。”裴子舒笑,又吸了口烟:“求我,我就考虑发还是不发。” 江枝收回视线,咬咬腮边软肉,轻笑了声。 这个笑声引得裴子舒注意,眼前的江枝不是一般奇怪,明明白天在洗手间还是一副窝囊样,她蹙眉,道:“你笑什么?” “我笑你可悲,没道德,没底线,只想当破坏婚姻的小三”江枝是面无表情说出这些的,随后在裴子舒一脸震惊,还未回神的时候,继续道:“半夜打电话给人夫,这是你的三观。” “登报纸炒冷饭,你到底是多想当破坏别人家庭的小三?” 江枝语气平静,裴子舒愣了半天,不可置信的憋出了一句:“你疯了吧?” 以前的江枝,是懦弱的,稍微骂几句就哭红了眼睛,是任凭裴子舒怎么骂都不会还嘴,更不敢还手的,而现在的江枝,居然敢直接—— “你说谁小三?你说谁没娘养?”裴子舒反应过来后,气急败坏无能狂怒:“你才是小三,你才是没娘养的赔钱货,上不得台面的戏子女儿。江家到现在都不敢承认你妈是干什么的——” 江枝始终面色从容,墨镜里看不清眼神,看见她这样狂怒,笑了道:““我和周淮律谈恋爱四年,结婚三年,你既然那么爱他,谈恋爱的时候为什么不回来找他?非要等到我们合法后,你才来,你不是小三,谁是?” “我妈是谁,轮不到你说,你妈呢?” “你妈只教你怎么讨好男人,借男人上位,毕竟你妈当年也是夜场会的头牌,”看见裴子舒脸上的震惊,江枝道:“你以为你家那点破事我不知道,你以为你出身就很高贵?” “你——”裴子舒拍桌站起来,企图用气势来吓江枝。 可是江枝就这么双手抱胸坐着,抬眸,睨了她眼,道:“我劝你最好别挑战我的底线,更别挑战周家人的底线,你要知道,这个新闻发出去,受伤的人是谁。” “先抛开我和周淮律是周老爷子要求结婚的关系,就拿你让周淮律婚内出轨的消息揭露出去,我看裴家也是到头了——”江枝笑了,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道:“喔,不对,听说裴老头快不行了,你这是准备在裴老头死的时候发?” 周家和裴家有不浅的交情,不可能在裴老死后去为难裴子舒,这也是为什么裴子舒忽然回国。因为这是裴家的想法,裴家的人里,包含了裴子舒和裴老头。 他们不可能会让裴家就这么没落下去,或许也是拿准了裴子舒和周淮律之前的情,现在合谋闹出这些动静,无非就是在临死前给裴子舒找个好的归宿。 毕竟裴家的父亲,也是个花天酒地,烂泥扶不上墙的纨绔。 裴子舒瞬间蹙眉,看向江枝,带着不可置信,好似在说,江枝为什么会知道这些计划,可还没等裴子舒开口,江枝就先说:“但是我告诉你,你们别太高估自己,裴老头死了,也不是你们拿捏周家的资本,别到时候功亏一篑。” 裴子舒张了张嘴,咬牙切齿道:“对,我们不一定能拿捏周家,但是你也别把自己看的太重——” 江枝轻轻抬起纤细的手指,打断了裴子舒的话, 在裴子舒诧异的时候,江枝红唇轻启,道:“我以前就是把我自己看的太不重要了,所以才会被你欺负,被你打压,但是现在我想告诉你,我就是要把自己看的比一切都重要,你还记得,高三毕业那天,你做过的事情吗?” 怎么会不记得? 那天是毕业典礼,她表演完了,去更衣室换衣服,谁知忽然闯进了个男生。男生是学校塞进来混日子的小混混,因为家里有钱有权,学校不好说什么。 当时她刚好拉开了礼服的后拉链,混混不由分说的上前想亲她:“那么白,我喜欢。” 江枝被吓得不轻,男女生的力气悬殊,她怎么挣扎都没用,眼看着衣服礼服就要掉下来,是周淮律闯进来把混混挥拳打走。 他身上的制服脱下,黑着脸不由分说的披在她身上。 但是那件事,谁都知道了,越传越烈,说混混看见了江枝的裸/体,江爷爷气的去学校找人,最后是裴子舒身边的姐妹站出来承认,但是江枝知道,主谋是裴子舒。 因为事后,那个女生被开除,给了江家交代。但是裴子舒却上前,扬了扬手里的照片,道:“我可是都拍下来了,以后你不听话,我就发出去。” 其实照片并没有任何裸露的地方,但就是角度找的好,刚好看见了混混凑上前亲江枝,而她的手捂着胸前的衣服防止掉落,可就是这样,照片里更暧昧。 后来江枝才知道,是裴子舒作了红娘,给那个混混介绍暗恋的女神好,让混混骚扰江枝。 江枝被气哭了,想去找爷爷说,但是刚好,江家需要裴家的帮助,这件事不了了之。 她当然知道,富人的世界,利益高于一切。也知道不会有任何人会为了她放弃什么,所以她沉默了,也是因为懦弱,因为害怕—— “怎么了?”裴子舒的话打断了江枝的思绪,只听见她毫无顾虑的笑着道:“想要再回顾一下那张照片是吗?放心,我有。” “不是。”江枝沉思片刻,开口道:“我只是在想,如果现在,我把自己看的很重要,那么我再看着欺负过我的人,我会怎么做?” 裴子舒蹙眉,看着江枝。 她说完,冷着脸站了起来,随后与她平视,或许是和周淮律在一起久了,她浑身的气场强大,左手插兜,戴着墨镜的脸庞,看不出任何表情。 在裴子舒诧异的时候,包厢内忽然响起巴掌声。 “啪——” 裴子舒的脸庞被大力扇到撇向一旁,发丝凌乱,她捂着脸,侧眸,满是不可置信的看着江枝,嘴角抽动,颤抖了几下,怒气冲冲道:“你敢打我,你疯了?!” 江枝从口袋里伸出另只手,两手轻轻的拍了拍,仿佛打裴子舒脏了她的手,她抿唇笑了,道:“我想,如果我早点把我自己看的重要点,我应该会这样,扇回去。” “江枝——” 裴子舒抬起手想打回来,却被江枝握住手腕。 江枝轻咬腮边软肉,沉声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无非就是饶不了我这些话,我告诉你,我今天敢扇你巴掌,我就敢把这些事情闹大,裴子舒,现在你最好别惹我,我可以豁出去。” 是的,她来找裴子舒的时候,就已经决定好了,她会为了自己豁出去。 人要把自己看重,就是要在心里把所有东西都放在次于自己的位置。 当她试着把自己放在首位时,她才发现,自己才是亏欠自己最多的那位。 是裴子舒先离开的,她捂着脸,想说什么,却什么都没说。 她离开后,江枝深吸口气,随后无力地跌坐回沙发,她抬起那只扇了裴子舒后还隐隐作痛手,摘下墨镜,露出的是早已哭肿的双眼。 爱自己的第一步,要敢于为自己撑腰。 - 江枝回到香山内湾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书房里依旧亮起灯光,里面有他伏案执笔的身影,他穿着黑色家居服,应该是洗了澡,发丝还有些没干的水渍。 秋夜的风有点凉,他头也不抬,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正当他端起茶杯,准备饮茶时,放在桌边的手机忽然响起,只见他接起挂断后,眉头蹙起,最终放下茶杯。 江枝在门口,看见他难得显露出的异样,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只见他抬起头,当看见江枝时,他显然愣住,随后他把笔帽盖好,撑起扶手,高大的身躯离开黑色沙发椅,道:“你来的正是时候,换个衣服,我们去趟裴家。” 江枝的心忽然漏跳半拍,她以为是裴子舒回去后闹了,却没想到,周淮律边朝她走来,边道:“裴老爷子没了,刚才传出的消息,你和我过去一趟吧。” 江枝站在原地,面无表情,也没有任何回应,而此刻,准备走出去换衣服的周淮律才发现江枝今日的妆容有些不同,脸上还戴着墨镜,停下脚步,道:“怎么化妆了,还戴墨镜?” 他都不知道她出去一趟了,看来她出去这段时间,他压根没找过她。 江枝也没瞒着,道:“出去了一趟。” 周淮律点头,也没问她去见谁,似乎也不在意似得,道:“那走吧,我们去趟裴家。” “我不去,”江枝难得忤逆他,站在原地,残留一股傲气,她扭头不去看他。 周淮律语气有些不解:“为什么?” “你忘记了?”听见这话,江枝扭头,气势汹汹的道:“我爷爷去世的时候,裴家有谁来?那时候裴老头还说我爷爷能拖那么久,算命硬。” 裴家和江家两位老人因为生意上的事情,合作的分红没商议好,闹得不怎么好看,只是没撕到明面上,但大多数门第之间都有些梁子,早晚结下来的而已。 若是裴老头当时放下仇恨,去灵堂拜拜,江枝还能念他个人的好,但是现在一切免谈。 “他都不来拜我爷爷,我去拜裴老头干什么?” 江枝说完,试探性道:“你是一定要去的,对吗?” “周家肯定要去,” 周淮律折中道:“那你就不去罢。” 周家是世家门面,和裴家交情不错,不管如何都要去,就像兰家,兰双再不喜裴子舒,也得去祭拜,免得落人口舌,特别是老人家,注重门庭关系。 他才不会为了她的恩怨,抛开两家之情。 见他匆忙离去,江枝站在原地,许久后才笑了。 他不会管裴家如何对待他的妻子江家,只顾着自己的周家。不过是她不该要求那么多,毕竟他连外公都不愿意去关心,连他爸爸都不愿去看。 她站在这里,有些自我怀疑。 她忽然问自己,她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11、第十一章 香山内湾很安静,空中花园的风吹过,显得有些孤寂。 这不是她第一次有这种空荡荡的感觉,嫁给周淮律三年,这三年里他经常出差,留她在家里。 她时常感觉孤独,坐在这里望着天望着海,计算他什么时候归家。她又是个性格内向孤僻的人,她朋友很少,若是实打实算,就一个兰双、后来有孟浔、周溪。 以前也有过三五个好友,但是都欺负她心软,骗她的钱,却又在背后说她是个极傻的人,钱多、好骗、傻白甜,是别人对她的标签。 直到遇到兰双,她看不惯裴子舒欺负她,和她说:“江枝,你好笨,不会反抗吗?” 后来她们成为了朋友,她曾不止一次告诉她:江枝,你值得更好的、值得世上非常好的男孩儿、周淮律他配不上你。 “你好会哄我。”她笑,大笑时,左边脸颊有酒窝。 可是她没听进去,或许是她不敢相信自己有多好,她认为周淮律才是最好的。 喜欢他是什么时候开始? 或许是他为她拾起掉落地上的书本。她说谢谢你,他说嗯。 也或许是早起去周家拜年的时候,她饥肠辘辘什么都没吃,但是她不敢说,因为江远修不管她,爷爷又忙着应付,她饿着却不敢造次,只因听说周家是最守规矩,她便不敢拿客厅的零食,她借口去上厕所,是他出现,递给她一包饼干和牛奶:“吃完再进去吧。” 还有好多这些时候,零零散散的记忆拼凑在一起,非要问是什么时候,或许是在班里被孤立,聚会名单上没有她时,他似随口问,或许真的只是随口问了句:“江枝呢?” 她心忽然就漏了半拍,那是很忽然的漏跳。 她想居然有人为她撑腰耶—— 她眨了眨眼,恰好看见他穿着白色制服,转了下笔,从此,她的世界方寸大乱。 所以她觉得他好,好到认为他是世上独一无二的那个人。 不管别人怎么劝她,怎么看她,她喜欢他,世人皆知,她固执,执着,嫁给他是她的愿望,她没有任何退缩,她这十年来的目标,就是放大加粗的三个字——周淮律。 暗恋是孤独的狂欢。 但是她得到了他,虽然或许手段不好看。 结婚后,她学着如何成为一个优秀的周太太,这三年里,她要求自己言行举止得体,观察周家的规矩记在心里默默学习,她想让周淮律看见她的努力,也想让他觉得,她才是合格的周太太。 虽偶尔会觉得压抑和束缚,但当想到是为了更靠近周淮律,她便觉得付出都是值得的。 但是直到今天,得知他也会在背后默默关心初恋,得知他还会在百忙之中抽空去接机,甚至把自己从不给任何人乘坐的公务机去接裴子舒,再看见他得知裴老爷子去世,明明知道裴家对江家的不好,却依旧不假思索离去的背影,江枝才忽然冒出个念头。 这场婚姻里,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那瞬间她语塞了,她忽然找不到方向,很迷茫。 她曾经看过一句话:为爱执着才是爱,为执着而爱,是钻牛角尖。 在婚姻里,江枝承认自己过得不开心,但是直到她看见裴子舒发来的照片,相片里,周淮律的笑容和放松的姿态,令她意识到,被这场婚姻束缚住的,不是只有她,还有他。 他被捆绑在一起的这些年里,原来也过得很不开心。 看见照片里熟悉却又陌生的周淮律时,她想,她对周淮律到底是爱,还是执着?后来她开着车,自己手握方向盘,就像久违的重新主导了自己的人生,这种奇妙的感觉出现,风吹过来的那瞬间,她忽然就想通了。 后来,她站在他的角度里去思考,似乎才走出了自己钻了十年的牛角尖。 她承认,不是爱。 这段感情从始至终就没爱,只有她一人的执着,和他墨守成规的听话。 江枝低头,看着戴在无名指上的婚戒,是三年前买的情侣款。婚后江枝就从未摘下来,想他时,她会低头抚摸自己的婚戒,仿佛他就在身边,可是他从不戴,江枝也不敢问是为什么。 手指上的婚戒是简单的素圈,她再次轻轻抚摸,晚风轻轻拂过,把眼睛吹得好酸好酸,酸到她想哭,她蹙眉,极力克制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可眼泪怎么会听她的话? 或许是心告诉了眼睛,她想做什么,所以心开始疼痛,眼泪它说掉就掉,容不得她停顿。 她吸了吸鼻子,任由眼泪掉,任由心在痛,她做出了决定,伸出手取下戒指,它在无名指滑落下来,躺在她的掌心。无名指上是戴了戒指三年的痕迹,红红的痕,像疤痕烙在那。 她连洗澡都舍不得摘下来,做手膜时都怕化学物品伤害到它,因为它赋予了她精神支柱,它赋予了她表面的光鲜亮丽,它的存在,让她有了身为周太太的实质感觉。 她记得清楚的、今天得知背叛,看见照片时手的颤抖和心跳加速。 那瞬间,像是补上了她喜欢上他那一刻心脏漏跳的那一拍。 江枝轻轻拿起戒指,放在唇瓣轻轻的吻了吻,随后闭上眼,眼泪掉下来的瞬间,她用力一挥。 夜空中,光影闪过,它像流星飞走,带走她的固执,坠落在未知地带。 - “太太,太太,您怎么在这里睡觉了?” 江枝是被王妈摇醒的,睁眼时,白天的光线刺眼,她伸出五指挡住光,耳边是王妈的关心:“太太,秋凉,您昨晚在这里睡了一晚吗?” 眼泪早已干了,她连澡都没洗,脸上带着昨晚见裴子舒的妆容,她才发现自己昨晚在空中花园睡着了,她撑起身体,还没等她回过神,王妈好像知道她以往的习惯,会问周淮律在哪里。 于是王妈先开了口,声音很轻:“少爷昨天晚上没有回来。” 江枝顿住,低声道:“裴老爷子去世了,他去祭拜。” 这句话是说给王妈听也是说给自己听,王妈低声喔了声,低着头不说话,但是江枝知道,也清楚,他可以去祭拜,但是不需要过夜—— 江枝起身,打断了自己的思绪,既然决定要放弃,那就不要再因为他困扰。 放弃他这件事,她知道很难,但她会成功的。 可是下一秒,楼下传来汽车熄火的声音,江枝还是下意识去看,她刚好站在围墙处,低头看去,司机下车开门,周淮律从后排弯腰走出来。 依旧是昨晚离开时的黑色西服,眉眼间稍显倦色。 应该是她的视线和王妈的视线一道往下,他有所察觉,掀起眼眸往上看的瞬间,江枝立刻收回视线,不愿意与他对视,她坐回秋千,不想下去怕和他撞见。 “太太,先生回来了,您不下去吗?” 王妈有些诧异,眼神里是不解。毕竟以往,太太早就开心的走下去找少爷了。 “我——” 她顿了顿,心中有了决定,不想在最后的时间里,留下话柄被佣人议论,毕竟如此反常,的确是不对劲,江枝低声道:“现在下去。” 江枝没有坐电梯,四层高,她走楼梯下去的,只是好巧不巧,刚好下到三楼就遇见了周淮律,男人眉眼里有倦色,白皙皮肤眼皮下,有淡淡的青色,可见昨晚够折腾。 她竟然觉得有些恍惚,心境不同后,她都不知该用什么情绪面对他。 就这个恍惚的瞬间,她闻到了周淮律西装上淡淡香水味,这是裴子舒常用的,因为昨晚她和裴子舒见面时,她就是喷的这个香水。 心还是会痛,毕竟她非圣人,她开口问:“你昨晚在哪里过夜?” “我在裴家。” 他没有犹豫,回答她的问题,随后捏了捏眉心骨,闭眼道:“你怎么起这么早?” 江枝已经不在意了,不在意他为什么没有看到她身上依旧穿着昨晚的衣服,或者为什么没有注意到她脸上没卸掉的妆容,她只觉得庆幸又寒心。 庆幸他没有主动去解释为什么要在裴家过夜,不然她会动摇,会再次进入陷入好不容易抽身出来的泥沼里,可她也觉得寒心,她想,对婚姻里的丈夫整夜未归,她应该有知情权。 她问:“祭拜需要过夜吗?” 这句话带着疑惑、带着质问、周淮律本是准备往前走的,听见这话,停下脚步,便道:“周家人都在,裴子舒哭晕过去了,大家担心她想不开,就留在了那里。” 是担心她,失去亲人的痛苦,因为有情有意,才会有担心,才有陪伴。 就像他根本没在意到她的妆容和衣服整晚没变,因为无情,所以无意。 “挺好的。” 江枝说这话时她低头笑了。 挺好的,在放弃婚姻这条道路上,他的助攻永远比她的决心来的更猛烈。 他的轻描淡写,让她觉得自己昨晚的挣扎、犹豫、心痛、眼泪感到可笑。 她原本想的是给自己点时间,等到心里彻底放下时,她再提出离开。但是现在看来,应该是不必了,因为早晚对周淮律而言都一样,或许早点,对他而言才是解脱。 早晚只是她对他不舍的托辞。 江枝越过他,往书房里走去,她熟练拿出当初签好的婚宴合同。什么古堡、热气球、宫廷婚纱、她只觉得好笑,她打开手机,调出婚礼策划的电话。 婚礼是相爱的人举办的,而不是捆绑的利益关系。 - “什么?” 兰双很惊讶,说:“你们不是快结婚了吗,这时候取消婚礼干什么?” “是他不想结婚是不是?”兰双急了:“我去找我三哥,让他——” “不是,是我的决定。” 江枝握着电话,她坐在秋千上,轻轻的笑了:“双儿,我和你说。” 兰双在电话那头听她讲话,很安静的聆听。 江枝的心被抚平,轻声道:“我以前一直觉得失去周淮律是我这辈子无法接受的事情,如果有那天,我觉得我会痛不欲生,撕心裂肺,会活不下去。但是现在,我做出决定的时候,我才发现,流个泪,叹口气,就结束了。” “双儿,你知道吗,周淮律对我来说,失去比拥有踏实。” 失去周淮律比拥有周淮律踏实。 “你决定好了吗?” 兰双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她轻声道:“说不定睡一觉,你又重新爱上他了呢?” 说不定睡一觉,你又重新爱上他了呢? 江枝有那么瞬间恍惚,随后挂断了电话。 她坐着发呆,不知过了多久,她起身走下楼梯,此时,已经是晚上十二点。 她回到了卧室,推门而入,走廊的灯光洒落里面,床上是他休息的身影。 她犹豫片刻往前走,轻轻的掀起另外一边的被子,她刚躺下,他的手便伸过来。 “去哪里了?”他哑声问。 他这个意思很明显,在一起七年,怎么会不知道? 只是这次,江枝不动声色的躲开:“我不方便。” 他顿了顿,似乎有些诧异,也没有坚持,收回了手。 江枝就这么躺在床上。 夜色很美,但是被窗帘遮住,整个卧室一片黑暗,她睁着眼耳边响起兰双的话 ——“说不定睡一觉,你又重新爱上他了呢?” 兰双怎么知道她在无数个夜晚,闭上眼时想过放弃他,睁开眼又继续爱他。 所以。 她该—— “你怎么闷闷的?” 他在夜里,声音淡淡,少有的关心。 江枝最怕他忽然的关心,怕自己又沦陷,所以这次睡觉之前,她要把明天会重新爱上他的可能性扼杀掉。 她犹豫,最后轻声道:“我觉得,你对裴家的葬礼,比对我们的婚礼要上心。” 周淮律显然是没想到江枝会这么说,黑夜里,他不解的声音响起:“你,是在闹脾气?” 江枝没说话,紧接着,又听见他说:“他已经去世了,你不要在这件事上闹脾气。” 她哪里是闹脾气,她只是想告诉他,你不公平。 你对别人的葬礼那么上心,对自己的婚礼那么敷衍。 但直到这一刻,没有眼泪,没有挣扎,或许真正的放弃,是什么都不想去解释吧,她淡淡的嗯了声,好乖,一如既往听话。 片刻后,她低声道:“周淮律,我们离婚吧。” 12、第十二章 “你疯了!” 伴随着茶杯砸地的声音,响起了江远修的怒吼:“我看你是疯了!” 玻璃碎就在她的脚边,裙摆被刚才溅起的水弄得稍微有些湿,江枝垂眸,稍微挪动脚,她今天穿了平底单鞋,露出白嫩的脚背,玻璃碎片在她脚踝划了一个伤口,流了点血。 她没什么表情,收回视线后,看着坐在座位上,喘着粗气的江远修,道:“反正我已经决定好了,不是来问你的意见,是来告诉你我的决定。” 江远修指着江枝,“你你你”了好几句,最终道:“当初是你非要嫁给他,好不容易三年孝期过了,我们江家熬出头了,你就说你要离婚了,你说你、你说你是不是吃错什么药了?” “我没吃错药,这是我想了好久做出来的决定,”江枝站在原地:“爸,我和他结婚那么多年,他过的不开心,我也过的不开心,他不喜欢我——” “喜欢能当饭吃啊?”江远修克制住自己的脾气,试图给江枝讲他的道理:“你上哪儿去找周家这种人物?你知道你离婚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我们江家这么多年的产业会败在你的手里!” “你不要糊弄我。”江枝怎么会不知道家里的底细:“我都知道,我们和周家合作的那些项目,都够吃好几辈子了,而且,白纸黑字写的明明白白,周家也不是这种不讲理的人。” 至少周淮律不是。 对于要离婚这件事,他应该是无所谓的,毕竟是她开了口。 因为昨天晚上她说想离婚的时候,他也只是在黑夜中看了她一眼,她感觉到了他的目光,随后他什么都没说,翻身就睡觉,呼吸很轻。 没任何波澜,仿佛她说的离婚对象不是他。 江枝那时候就在想,他这样算是默认吧? 也或许是他早就想过离婚,但规矩让他无法说出口,不过也没关系了,现在她开了口。 虽然谁都有权利说自由。 只是她不免为自己可悲,也为自己的十年感到可惜。 他们在一起七年,他对待她的离开,居然能做到如此淡然,或许王妈对她都还有些许不舍呢,自己日日相伴的丈夫,却—— 罢了,面对不爱的人,你上吊他或许都认为你在荡秋千。 她期待什么呢? 不过好在第二天她没有反悔昨晚做的决定重新爱上他,因为她彻夜没睡,睁着眼睛到天亮。 是舍不得、也是怕再睁眼,会再爱上他。 “嫁过去三年,一儿半女都没生出来,现在还说要离婚,你要是敢离婚,我就敢不让你进家门,”江远修怒火中烧,道:“我们江家没有你这种自私的女儿!” 江枝知道江远修自私,但是没想到他在女儿和利益之间,居然是这个态度,她咬了咬唇,道:“哪怕周淮律不喜欢我,我过得不开心,你也还是认为我应该忍气吞声,为他生儿育女来稳固江家在这里的脸面和地位,对吗?” 江远修看着江枝,好大声道:“对!” 他吼的脸都涨红了:“你要是敢离婚,江家的东西都不给你,你爱去哪去哪,也别回来。” 江枝扯了扯嘴角,道:“好。” 江远修听她这么应,以为她是听他的话,怒气渐渐散去,却没想到,江枝下一秒淡淡道:“以后江家的事情,你不要找我。” 虽然和周淮律结婚是她个人所愿,但是这些年来江家因为这段婚姻得到的百分之三百利益,也是让她觉得始终在他面前抬不起头,彼此始终不对等的原因之一。 他怎么看待她的家里人?无非就是为了利益送女儿上门的,所以他们不对等,她对他再好、发自肺腑的爱,在他眼里都多多少少牵绊着利益。 江远修听完这句话后,怎么骂人怎么发脾气江枝都没有回头,她转身离开的瞬间,就明白为什么她会害怕懦弱,因为父亲从未想过,女儿的幸福。 还记得她当初跑去美国找周淮律时,爷爷只关心她,而江远修只关心:“你们好上了没?” 江枝说:“没有。” “那你加把劲啊,”江远修开着不合时宜的玩笑,半真半假道:“你要是嫁给周淮律,老爸做梦都会笑醒,江家未来就不愁了。” 或许从一开始,她就走错路了,她是别人眼中成了金凤凰的女人,人人羡慕的周太太,是江远修眼中能帮助江家实现阶层跨越的跳板,却唯独不是她自己。 - 回到香山内湾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江枝坐在餐厅用餐,吃完后,王妈上前和往常一样,道:“太太,司机刚才说少爷今晚临时出差,行李最少要备一周的——” “你们收吧。” 江枝面无表情说:“按照他的要求备就行了。” 王妈显然愣住了,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她道:“太太这次不帮少爷收吗?” 以往周淮律出差,都是司机告诉王妈,然后王妈告诉江枝,江枝主动去收拾周淮律出差要穿的衣服,搭配好西服领带和衬衫,甚至细心到每套的袖扣,还有怀表。 今天她忽然这样,王妈有些不知所措。 江枝道:“我今晚也要走,帮不了他收拾,你们就按照以前那样收吧。” 王妈不解:“太太这是要去哪?” 江枝很少出门,王妈也不是刨根问底,而是觉得她的表情有些奇怪。 听王妈这么关心她,江枝低头,视线看向不远处的包包里静静躺着的那份文件,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她有些低沉,随后喝了口水,道:“去别的地方。” 王妈不好再问,只当她是出去玩几天,她应了声好,然后带着佣人上去整理周淮律出差要用到的衣物,偌大的客厅只剩下江枝一人。 天色渐晚,她看了眼时间,已经晚上八点,价值不菲的古董老座钟在转动,时针、分钟、秒针、在安静的夜晚,发出滴答滴答的转动声。 仿佛在进行倒计时。 不知过了多久,天空忽然下起了小雨,雨势渐大,噼里啪啦像是在为什么奏乐。 王妈收拾好了出差要用到的衣服,走下来时,院门口终于传来车子熄火的声音。 江枝双眸微颤,将目光望向门口。 佣人赶忙往玄关走去,她们将整个豪宅的灯打开,瞬间亮如白昼。 原本紧闭的玄关大门,下一秒就为这座豪宅的主人敞开,佣人已经拿出室内拖鞋,十年如一日迎接着即将回家的男主人。 管家举着黑色的伞,匆匆忙忙跑出去,生怕雨点会洒在周淮律身上。 外面院子路灯全部亮起,照在地面上,罗汉松接住了不少细雨。不一会儿,有道影子投射在地上,影子往前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影子的主人出现在路灯下。 雨点砸在黑色的伞上,伞下的男人身高体长,身穿深灰色西服马甲、胸前口袋露出怀表链子、发亮的油头,标准的oldmoney绅士三件套,只是眉眼稍显冷峻,单手插在西裤口袋里,明明下雨,但他的薄底皮鞋却仅有那么点点水渍。 江枝往下看,原来在他回来的必经之路,早已被管家和佣人们细心的拿了干净的踏板填盖,他步伐稳健的往前走,眉眼尊贵、气质非凡,他是尊贵的周大少爷,哪能被水沾染了鞋子。 他的人生和衣物,都不允许有半点污垢。 他入了玄关处,佣人跪地拖鞋,拿起毛巾擦拭他本就干净的西服裤腿,随后给他换上干净的室内拖鞋,热毛巾为了时刻备着,擦去这一路风吹来或许会留在手心里的尘埃。 他很随意的拿起热毛巾擦了擦手,随后长腿踏入进来。 佣人为他沏好热茶,是他昔日最爱喝的普洱,他往茶桌走去,端起冒着微微白雾的茶,饮了一口,随后才看向坐在沙发上的江枝,他似交代,又似公事公办的汇报行程,道:“我今晚要出差,时间不能够确定,不过你放心,不会耽误我们的婚礼。” “耽误也没事。” 江枝坐在沙发,捧着杯子,杯口里冒出热气,她轻轻的吹了吹,将热气吹散。 她说的话,奇奇怪怪,和以前大不相同,引得周淮律侧眸,这次,倒是能读懂他的眼神,他有些不解,道:“你还在因为昨晚的事情闹脾气?” 他说话时,骨节分明的手指解开西服袖口处的扣子,这是他要脱西服的准备。 佣人眼尖立刻上前,站在他身后帮他捏着衣肩,脱去繁杂的西服外套后,他只穿着浅灰色马甲和白色衬衫,领带都还板板正正的系着。 佣人拿着西服就离开客厅。 江枝垂眸看着杯子里的白开水,水雾升起,像在她的脸颊上贴了一层热气,她比他更不解:“我什么时候闹脾气了?” 周淮律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茶杯,长腿靠在大理石茶几边沿,看着江枝,“你昨晚说的那句话。” 江枝吸了吸腮边的软肉,道:“我昨晚说了好多,你指的是哪句?” 周淮律喉结咽动,预说话。 “是说你对裴老头的葬礼都比对我们的婚礼上心——”不等他开口她先说了,只是话到了这里,那两个字在唇齿间转圈,她心颤了颤,不允许自己心软,咬着腮边软肉,道:“还是,我说要离婚?” 离婚这两个字脱口而出的瞬间。 时间好像开始倒退,又回到了昨晚停止的话题。 话是她说的,但是她其实又很不自在,很不开心。 察觉到鼻子开始泛酸,她轻咬唇瓣。 话都说出来了,停止就再没意思了。 她不去看他,而是把杯子放在茶几上,随后,双脚踩地起身,从包包里拿出了两张简单的纸。 秋天好像来了,好冷,外面的雨声真的好大,在她心里喧嚣吵闹,是为她鼓舞,还是为她惋惜? 她不知道,只知道眼睛好酸,鼻子也酸,她的指甲死死的嵌入掌心,扎出红色的月牙印。 她拿着纸张,赤脚走到他的面前,她始终不肯抬头,不是怕看他,是怕不争气掉泪。 她将纸张放在茶几上,呼了口气,道:“周淮律,我们离婚吧。” 她很正式,像婚礼宣誓那样。 只是说完这句话,脚底心传来深色地砖的凉意,让她整个人仿佛掉入冰窖,昨晚一夜没睡,今天又和江远修吵架,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精力。 离婚协议书几个大字在茶台上显得有些突兀。 随后,他拿起那张简单的纸,上面是周淮律和江枝双方的身份信息,然后是很简单的两句话: 1、双方自愿解除婚姻,自愿签订离婚协议。 2、双方共同财产分割 :女方自愿放弃财产分割。 最下面是日期和签名。 他身影具有极大的压迫力,拿起了桌面上的离婚协议书,江枝还是下意识去看他,余光扫了他一眼。 周淮律就这么居高临下的睨着她。 “离婚?”他语气很平淡,这下,不再和昨晚那样置之不理。而是将离婚协议书重新放在茶桌上。 就在江枝以为他会说别闹、亦或者问她,为什么要选择离婚,她也好将藏在心里的理由告诉他—— 可是他不是,“你总——”他顿了顿,只是很平淡的问:“是有什么新的安排?” 太平静了,十年追随,七年恋爱,三年婚姻。 有声音震耳欲聋响起,好像不是外面的雷声,是她彻底心碎的声音,血液在身体里乱窜沸腾燃烧,可手脚四肢发冷。 她能有什么安排? “有的。”她指了指签字那里,张了张嘴,强装镇定道:“你没意见,你同意的话,就…在这里签字。” 与此同时,司机在玄关处把王妈整理好的行李拿走,发出了动静,吸引了周淮律。 这就预示着他即将出发。 他喝了口茶,好似准备离开,又冷处理。 但这次,她不允许。 江枝拿了只黑色签字笔给他。 几乎是塞到他手心里的。 “签吧。”那掌心的热度缓缓摩擦而过,江枝不看他。 只看见他顿了顿,随后好无奈的叹息,笔尖对准男方签名的地方,龙飞凤舞的签下周淮律三个大字。 他签完,她默不作声,又从下面拿出一张。 他没有犹豫,签下周淮律三个大字,他好无奈:“我出差了,等——” “注意安全。” 她打断他,过了会儿,她抬起头想去看他,他留下声叹息转身离去,只留下高大的背影。 他消失在夜色里。 从窗户看不见他的痕迹,她才收回视线,离婚协议书躺在茶桌上,冰冷无情,和他一样。 江枝眼泪掉下来。 十年前,她的愿望目标是大写加粗的周淮律。 十年后,她的结局是大写加粗的离婚协议书。 13-20 第13章 放弃你这件事,我已经做到了。 “所以, 你们就这样离婚了?” 兰双听完了全部过程,看着窝在沙发上戴着眼罩冰敷的女人,眼神里满是心疼。 半个小时前,江枝忽然出现在她的家门口。 她说:我离婚了。 兰双不相信, 却又不得不相信, 因为她的身边是小小的行李箱。 她说, 这是她在周家三年,为数不多的行李。 江枝的眼睛很酸痛, 也很肿, 她闭着眼, 感受眼罩带来的舒适感, 在兰双这里她可以毫不掩饰, 任由声音难听嘶哑,回答道:“是啊, 长痛不如短痛嘛。” 江枝说得好轻巧, 可是兰双怎么会听不出她声音里的哽咽和脆弱。 她心疼道:“我以为你是说赌气的话, 没想到你真的舍得离婚。我以为你这辈子都会认为周淮律是最好的——” 兰双说到一半,没再说下去。 从江枝和周淮律这段不公平的恋爱开始,兰双就兼顾了劝分大师和安慰大师,她看不惯周淮律对她的无所谓和敷衍,更看不得江枝痛苦。 所以每次她希望兰双和周淮律分手,却又希望周淮律能够对江枝好点, 至少不要让她难受。 就像现在一样,江枝的痛苦煎熬她看在眼里,实在是忍不了了, 兰双双手抱胸,她克制, 却实在忍不住又骂了几句:“周淮律真不是男人。你说他要是喜欢裴子舒坦坦荡荡的说出来,干嘛要背着你去见面,裴子舒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明明知道你们结婚了,非得插上一脚——” “算了算了,不说他了。”兰双看着江枝戴着眼罩,唇色苍白,忽然就叹了口气什么都不说了,起身抱住江枝,手在她背后拍了拍,温柔安慰道:“别哭,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话虽如此,可是要忘记一个人,放下一段长达十年的感情,怎么可能说放就能放下? 她住在兰双的房子里,有家不能回,因为父亲不让。 亲情和爱情同时的抛弃让她的心情变得越来越糟糕,手机只有江远修发来骂人的信息,除此之外,没有一通周淮律的电话。她的心里拧成团,胃口也不好,吃几口就吃不下,提不起任何精神。 三天里她没有真正的睡过长觉,因为闭上眼就是周淮律,撑不住了就眯了会儿,睁开眼的那种落寞感比不睡还要强烈上几分,以至于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得病了。 兰双跟在她身边寸步不离,变着法子的哄她开心,但都没什么用。 离婚后的第四天,兰双从兰家回来后就支支吾吾的,欲言又止,道:“你心情好点了吗?” 她问的都是废话。 兰双的眼睛肿起,眼角下是淡淡的黑眼圈,她皮肤白,一熬夜眼圈就遮不住。 但江枝还是道:“好点了,到底怎么了?” 直性子的兰双,少有这种难言的时候,许久后她像是豁出去了,道:“既然你们都离婚了,我告诉你一件事。” “我今天回家,听、听我奶奶说那天晚上裴子舒哭晕过去了,然后醒了后就要死要活的。你婆婆说怕她想不开,说让她先住在周家,等缓过这阵子再说。” 兰双说完,余光去看江枝。 江枝双目呆愣坐在餐桌,碗里的粥始终没有喝一口,这已经是她第四天对食物没有胃口了,她本来就瘦,现在离婚加失恋,让她整个人短短四天又瘦了五六斤。 锁骨突出,消瘦颓废,任谁来看都不敢相信眼前这位竟然是江家那位出了名的美丽大小姐。 江远修说过,如果能让她婆婆选择,周淮律的妈妈肯定更想选裴家那姑娘。 这些话就像是刀又扎了江枝的心。 她就这么看着兰双,张了张嘴,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脑子里只有一个问题,如果没离婚,裴子舒住进去周家,那么她会造出什么问题? 婚礼还能如期举行吗? 她不得而知。 在这一刻,她忽然庆幸自己先说了离婚。 主动放弃和被迫离婚,她还是会选择前者。 “枝枝?” 兰双轻声呼唤她的名字,引得江枝回神,兰双道:“那你接下来怎么办?” 是啊,接下来怎么办? 她总不能一直待在兰双这里,像个窝囊废。可是让她回江家,她也不愿意,江远修只会自私的要求她去找周淮律和好,认错、道歉。 当她听见周家收留裴子舒的时候。 她甚至不愿意留在香山澳,因为这里处处是他的痕迹,是周淮律的天下。 哪怕出街,或者打开手机刷刷时事,都能看见香山澳对他、对周家的随处报道。 那她能去哪? 她握着调羹,失神迷茫的应了句:“我也不知道。” 只要不在这里就好。 不在这里,她可以像孟浔那样,找个地方简单的过生活。她可以不去管周淮律和裴子舒,甚至不去想他们到底发展到哪一步。 可是她能去哪里? 江枝脑海里忽然想到了某个地方—— 那是周家人最看不起的,却是最看重她的- “落花满天蔽月光,借一杯附荐凤台上——” 不远处传来《帝女花》的粤曲台词,随后响起梆子敲击的声音加快节奏,参杂了二弦的柔美旋律、锣鼓在调节节奏感、扬琴正在为这出曲目,加快节奏、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巷子一排老式地砖,墙角地下有些地方冒出青苔,几株杂草向上生长。行李箱的轮子转动,白鞋踩在古砖,沿着老式巷子一路往前走,距离戏腔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具有年岁有些老旧的趟栊门敞开,门把上两个大环,锁还是老式铁链穿过两个大环,开口处用锁头缠住,如今正耷拉在左边那扇木门处,门口两边有石墩,可以坐在这里乘凉。 沿着敞开的大门放眼望去,里面几根大木头搭建起来的戏台上,几个人正在排练。 戏台下,有位秃头老人正躺在躺椅上,手捧保温杯,优哉游哉的听戏,时不时的还指指点点:“妮子,帝女花你从小唱到大,今天怎么老唱不好?” 戏台上有个二十八九岁的女人,穿着短袖长裤,虚心接受指教道:“沙叔,我再试试看。” 话音刚落,她抬起头呼吸准备再尝试,眼神看向门口处,瞬间惊喜道:“枝枝?!” 这句枝枝,让秃头老人立刻转身。 戏台上的男女都往门口看去。 只见江枝站在石门槛外,浅蓝色牛仔裤搭配衬衫,腰身纤细,长发及腰,白嫩的手抓着行李箱的杆子,墨镜卡在巴掌大的鹅蛋脸上,红唇微扬,朝着戏台上的人挥挥手:“阿公。” 阿公,是禅城这边人喊外公的说法。 秃头老人终于反应过来,立刻放下手中的保温杯满脸笑意走上前,边走边用禅城本地话喊外孙的口吻道:“阿妹啊,你怎么不提前告诉阿公你要来啊,阿公去接你啊。” 陈沙说着已经走到江枝面前,眼神里是挡不住的疼爱。他捏了捏江枝的脸庞,哎哟了几声,然后顺手接过江枝的行李箱,这一提,差点没把老腰给闪了。 他有些尴尬:“怎么这么重?” 行李箱里面是她全部的行李。江枝莞尔道:“阿公,我打算在这里小住一段时间,收的衣服比较多。” “你声音怎么这么哑,感冒了?”陈沙盯着江枝的脸左右两边看来看去,“喉咙发炎了是不是?” 几天几夜没有好好休息,她状态很不好,又哭了几天,声音听上去很嘶哑。她不想让外公担心,只能含糊点头,班社里的陈关帮忙提行李。 陈沙两手空空,带着江枝往里走去。 班社就是平时住的地,前面是戏台,从旁边穿过去,后面是一座大型的老式青砖房,这里一砖一墙都有年代感,中间的天井露天的,下雨还会洒雨点进来,两旁石砖铺路,中间是吃饭厅,有沙发电视,左右两边是东西厢房,各有四个房间,有木制梯子向上是二楼。 江枝小时候常来,二楼是陈沙特意留给她的小天地。 “你回来的巧,”陈沙开心的带着江枝去了二楼:“阿公前段时间比赛,拿到了奖金,给你买了张新的床,我想你办完婚礼应该要回门,他们那里的人娇生惯养的,肯定住不惯硬板床,我就给你买了软垫。” 他说完,刚好推开木门,二楼前面是客厅,后面才是房间。 客厅是石砖,带着好闻的青草味,和上次外公住院回来时不一样。二楼的客厅有新的沙发和茶几,往里走,推开了卧室的门,不止床和床垫换了,还有新的衣柜和梳妆台。 唯一不变的就是里面有个木箱,是她小时候玩的玩具,被陈沙珍惜的收藏起来。 “谢谢阿公。” 江枝笑着走进去,像小时候那样坐在床上蹦了蹦。 陈沙表面嫌弃,笑了笑说:“都多大人了,还蹦床,羞不羞?” 江枝轻哼了声,不理他。 他又开始自言自语:“其实我这几天还想打电话给你,让在办婚礼前来阿公这里住段时间。总感觉时间过得太快了,虽然你结婚很多年了,但是一直没办婚礼,阿公就总觉得你还是个小孩。” 他叹息:“等下个月办完婚礼,就真的是别人家的咯。” 他感慨道:“阿公还真的是舍不得。” 江枝坐在床上抱着枕头,开玩笑似的道:“那我要不离婚算了,不要让阿公伤心。” “呸呸呸,好端端说什么离婚不离婚的,不吉利!”陈沙瞪了眼江枝,然后想起什么,道:“看你好像又瘦了,前段时间我得了赤嘴胶,我去给你泡起来,再杀只鸡炖汤给你喝。” 陈沙笑着说完,转身就走。 江枝坐在床上,看着充满外公爱意的房间,虽然她是忽然决定回来禅城的,但是现在看来,她的决定好像没有错。 这个世界上,也就剩下外公真心疼爱她了。 江枝起身,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锁骨突出的自己,抬起手,轻轻的把墨镜摘下来,双眼很红,像是过敏引起的结膜炎,但其实应该是哭到发炎了,眼睛下面也是肿的,为了不让外公看见她的气色不好,她甚至化了浓妆,但是眼睛还是很明显。 她抬起手,轻轻的摸了摸肿起的眼皮,总不能一直戴着眼镜,正考虑该怎么办—— “阿妹,你想吃走地鸡还是麻鸡啊——”陈沙忽然走了上来,抬起头就看见站在镜子前的江枝,她扭头,红肿布满血丝的双眼被陈沙看的一清二楚—— 江枝忽然慌了,想去拿墨镜,故作轻松:“阿公,你下次记得敲门呐!” “你眼睛怎么了?”陈沙上前,蹙眉看着江枝的双眼,见她低着头不说话,陈沙沉思片刻,道:“跟你爸吵架了是不是?” 江枝张张嘴,沉默片刻后,顺着这个理由嗯了声。 江远修经常和她吵架,陈沙也知道,或许对这个理由他能接受,毕竟陈沙有严重的高血压,江枝不敢赌他会不会被离婚这件事刺激到。 陈沙低头,若有所思。 江枝没看见陈沙的眼神,她不知所措。 下秒,陈沙上前抱了抱江枝,拍了拍她的背:“难怪戴着眼镜,你怕阿公看到笑你哦?” “阿公不会笑你的。”陈沙哄她,像小时候那样:“阿公很开心你今天能回来陪我,你要是有时间,就在这里住久点,好好陪陪阿公。” 外公身上是老人最喜欢的花露水的味道,明明是在网络被人拿来当笑话的老人香水,但是江枝却觉得很好闻、很安心。 江枝把头埋在外公的肩膀,吸了吸鼻子,什么都没说- 晚饭的时候,江枝还是吃不怎么下,但是为了不让外公看出她的异样,只能硬着头皮吃了小半碗,好在陈沙并没有继续给她添饭,只是把赤嘴胶熬的汤给她装了一碗。 “阿公吃饱了,去前面看他们排练,下个月就要演出了,不能耽误。”陈沙叮嘱她:“吃不下就多喝点汤,赤嘴胶很贵,要差不多两万块,你别浪费了。” 江枝故作轻松的嗯了声,直到陈沙离开后,她才把碗放下,随后下意识的打开手机看信息。除了兰双问她是否平安到达,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消息。 她讨厌这样的自己,也告诉自己,既然已经离婚,决定放下就不要再去想,再去期待。 婚内的时候他都没有给的关心。 离婚后怎么可能会给? 她摁灭手机,不想再去因为他影响胃口。 只是下一秒,前面的戏台忽然发出尖叫惊到江枝。 她立刻起身,踩下天井抄近道往前面戏台走去。 戏台上扮演丫鬟的小女生扭到了脚,疼的眼泪直掉,陈沙蹲下来抬起她的脚仔细看了看,嘶了声:“怎么这么不小心,都错位了。” 江枝踩上台阶,低头一看,果真是肿了好大一截。 “赶紧送她去医院。” 陈沙对着陈关道:“送完就回来,别耽误了排练。” 陈沙是个老顽固,陈关也不好说什么,倒是江枝,她正愁没什么事情可做,便主动道:“把车钥匙给我吧,我送小舟去医院,你们留在这里排练。” 陈沙看了眼江枝,也没反对:“也好,你去送吧。” 从医院回来已经是两个小时后。 刚进门就听见陈妮的唱腔,江枝扶着小舟进去,给她上了药酒后就去找陈沙。 戏曲讲究的是配合、大到唱腔、小到眉眼的传达、眼神的沟通、小舟虽然饰演的是其中的丫鬟,但是缺少她,陈沙皱着眉头,总觉得哪哪都不满意。 江枝倒是看的有滋有味,她干脆就坐在陈沙的躺椅上,静下心来看这出粤剧。 这出帝女花讲述的是崇祯皇帝的长女长平公主,以及吏部尚书周兴之子周世显的悲情爱情故事,随着扬琴的加快,伴随着陈妮的那句戏腔唱出:“帝女花带泪上香,愿丧生回谢爹娘。” 帝女花要完整的唱完整场,需要三个小时。 这次,陈沙难得没有喊停,任由陈妮他们唱。 随着梆子敲击、锣鼓响起,二弦优美的调子响起,帝女花的故事也在唱腔和眼神中体现出来,不知过了多久,陈妮倒在陈关的怀里,宣告了这出帝女花的结束。 外公笑她:“那么喜欢看?” 江枝猛地回神,才发觉,帝女花已经唱完,他们都已经下台去洗漱了,而她坐在陈沙的躺椅上,自己都没发现,她竟然能心无旁骛的看完这出粤曲。 陈沙捧了花生和小酒上前,挪了张板凳坐在江枝面前:“陪阿公喝点小酒,聊聊天。” “你血压高,还每天喝酒。” “人生在世,那么多规矩干什么,喝死了就喝死了,喝不死第二天醒来又是一条好汉,”陈沙丢了颗花生在嘴里嚼了嚼,道:“心里藏着事,会得心病,不能说的话,就用酒送下去。” 江枝看了眼陈沙。似乎是在琢磨他的这句话,然后低下头,端起酒浅浅的抿了口,白酒是辣的,刺激到喉咙跟火烧一样。 但是酒入肚的瞬间,头是发麻的,很短暂的爽快。 酒杯放在桌子上。 陈沙忽然问:“姓周的,他知道你来了这里吗?” 江枝顿了顿。 她该怎么回答?- “什么?” 美国高层住宅内,这里是出了名的安保环境好的富人区。 落地窗前,男人长身而立在深灰色的地板上,面色冷峻,眉头微微蹙起,随后单手解开袖口,许特助走到身后,边替周淮律捏住衣角,方便他脱去西服,边重复刚才那句话:“王妈打电话给司机,说是太太已经一个星期没有回家了。” 许特助把脱下来的西服搭在手腕处,然后把怀表解下来,小心翼翼的放入高级丝绒的软盒里。不怪他轻手轻脚,但凡他稍微醒目点,都知道这个怀表价值不菲,他需要从秦朝时期开始攒钱,不吃不喝,才能拿下那条链子。 “少爷,太太是不是生气了?” 许特助适当提醒他:“或许是太太觉得少爷您总是出差,毕竟婚期快到了。” 周淮律踩着拖鞋走到了办公桌前,当他坐在黑色真皮椅上时,他才无甚所谓道:“不用管,过几天婚礼要开始忙她就会回来。” 许特助只能沉默,他们夫妻之间的事情,他不好说什么,随后又记起一件事,理应要汇报道:“裴家的小姐住进了老宅,是老太太觉得怕她想不开,让她住进去的。” 周淮律拿起文件翻了翻,剑眉蹙起,也不知是因为说的那件事,还是文件里某些地方不满意,他将文件合起来,对着许特助道:“把非遗的文件拿给我。” 许特助立刻上前,从众多的文件中精准抽出一份文件。 “你刚刚说什么?”他边看文件,边问。 许特助已经习惯了眼前的人这样,他总是对别人的话不甚在意,需要你反复叮嘱他才会把这些事情记在心上,甚至工作多起来的时候,他都需要反复叮嘱周淮律签字,他才会落笔。 不过许特助倒也能理解,毕竟他每天的工作几乎是超负荷的,偶尔累到凌晨通宵,第二天还去开会,国内外两头跑,若是周家还多个一儿半女的,周淮律也无需如此忙碌。 许特助将刚才的话重复,只听周淮律道:“老太太开心就行。” 许特助跟在周淮律身边那么些年,怎么会听不懂这句话的话外音,开心就好,不是真的希望你开心,而是别白白好心给出去,反倒受累折腾到了。 毕竟裴家—— 周淮律吩咐道:“下个月的行程空出来一天给非遗这个项目。” 许特助被打断思绪,立刻应了声,拿起ipad在满满当当的行程里扫了眼,最终定格道:“下个月只有一天空期,是之前太太说要试婚礼西服的,是改别的行程,还是——” “就这天。” 周淮律几乎没有犹豫。 而许特助道:“好的,那我就按您平时穿的西服尺寸给管家。”- 在禅城的第二周,江枝胃口比刚离婚时稍微好些。 陈沙会变着法子的给她做早午餐,她吃完后就会躺在陈沙的躺椅,看他们在戏台上排练,听听粤剧,缓解噪杂的心情。 只是到了晚上,还是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江枝觉得吃好,喝好,还要睡好,才能是彻底放下周淮律的表现。 于是她为了让自己晚上能够安心入睡,开始包揽了班社里的早午晚餐,开始时,大家还会碍于表面功夫夸夸她,但是两三天吃完后,真的不耐饱,因为江枝做的饭菜,不好吃—— 于是江枝就在戏台下给班社里的人打下手,端茶倒水,什么活儿都干。 陈沙看不下去了,又看了眼崴脚到现在都没好的小舟,脑子想到什么,忽然顿住了。 正好,他们刚好唱完,江枝又上前,给陈妮递了毛巾让她擦汗。 陈妮接过道谢,然后笑着道:“你去歇会儿吧,陪着我们忙前忙后忙一天了。再忙下去,我估计你都会唱了。” 陈妮是外公陈沙捡来的孩子,跟着陈沙姓,也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旦角。 江枝不敢应,她连续看了两周,的确有些动作和台词都能记得下来,她笑了笑没说话,陈妮又道:“不过看看就好了,学唱戏也没什么前途,有企业想要把这里收购弄成非遗街,到时候都不知道这个班社该怎么办了。” 江枝有些惊讶:“什么时候的事啊?” 陈妮笑了笑:“没有,我乱说的。” 她笑着转身离开。 下一秒,江枝就听见外公道:“阿妹啊,过来。” 江枝立刻跑下戏台,走到了陈沙面前,道:“阿公。” “我看你忙前忙后闲不下来,”陈沙笑笑道:“反正你还没那么快走,这样,你帮阿公一个忙。” 江枝微微愣住,看着外公,好奇道:“什么忙?”- “阿公,这、我这样真的可以吗?” 江枝看着镜子里穿着粉白色粤剧服,袖口垂下,脸上被小舟涂满了粉白色颜料,两边发丝盘起,珠宝点缀,发冠戴在头上,是正儿八经的粤剧小旦的妆造。 她看着自己,都忽然觉得有些陌生,唯独那双眼睛,眼尾微微上翘,像狐狸眼,却又比狐狸眼要温柔上几分,如秋水雾雾般的小狐狸眼,是江枝特有的。 “相信自己。” 陈沙拍了拍江枝的肩膀:“下个月,你替小舟演出。” “我——” 江枝正欲开口,陈沙却笑着道:“唱戏可不轻松。” 言外之意,就是唱到累了就能好好睡一觉。 江枝忽然就沉默了,原来她这么忙碌的目的是想让自己睡个好觉,外公都知道。 她顿了顿,再次抬起头看向镜中的自己,然后她学陈妮那样,抬起兰花指,倏地笑了:“阿公,我妈以前也这样唱粤剧吗?” 陈沙提起陈丹,眼里是惋惜,亦是不舍,却又感慨:“你妈是旦角,也就是粤剧里的主角儿,她唱戏有天赋,你现在演的是小旦,就是给陈妮打打下手,和你妈可比不了。” 外公在偏袒妈妈,江枝忽然就笑了。 “对对对,就是这样,兰花指法、青衣步、眼定格、跟着梆子走——” 江枝在戏台上,听着粤曲,跟着陈沙的指导,身临其境的感受着粤剧带来的文化熏陶,她在这一刻,什么都忘记了,脑海里只有:兰花指法、青衣步、眼定格—— 她仿佛回到了小时候,看见陈丹在书房里,走青衣步手拿折扇。那时候她不懂,现在她站在戏台上才明白,妈妈是在偷偷怀念,曾惊艳四座的自己。 唱戏的确很累,江枝在那天晚上睡了个好觉。 接下来的两周时间里,她没有心思没有空闲和时间去想、去怀念周淮律,因为每天睁眼就是在戏台上数自己的脚步,在镜子里看自己的神态。 “明天就要演出了,大家别紧张,和以前一样就好。”陈沙走到江枝面前,慈祥的笑了:“阿妹,放宽心去唱去走、明天只是友情演出,不比赛,没有输赢,别有压力。” 因为明天要演出,所以陈沙晚上放了大家的假,班社里难得晚上安安静静的,只剩下隔壁舞狮馆的人在柱子上跳来跳去,日复一日的排练。 这一条街是老巷子,也都是老手艺人,左边是舞狮馆,右边是木雕老手艺,巷口是手工鲁班锁,巷尾是柳编,所以,没人嫌排练粤剧吵,到了夏天闲下来时,这条街的人,也会坐在门口的石墩子,拿着草扇吹风看一出粤剧。或者看一出舞狮。 江枝穿着亚麻长袍,背靠着青砖,坐在二楼走廊的石砖凳上,仰头看着月亮发呆。 她伸出手捋了捋自己的发,及腰的长发已经稍微剪短,烫成了波浪卷,她其实一直都很喜欢卷发,看上去自信明媚。 但是她为了他,不得不自欺欺人,留着累赘的及腰长发。 穿着七年不变的白色长裙。 她佩服之前的自己,如今回头看,竟觉得荒谬。 虫鸣鸟叫、静谧的温馨时刻,江枝忽然发现,人还是要有自己的事业和兴趣爱好,它能填满你的精神世界,不再空虚。 就像现在,她只是闲下来一晚上,心就又开始空空的,想长发,想东想西,恍惚间,又莫名想起了周淮律。 从她离开到现在,已经一个月了。 他没有发任何的信息给她,她也没有联系他,她回头看,竟然笑两周前的自己傻,居然还在期待他的来信,哪怕一句简单的:在干嘛? 江枝轻轻地咬了咬嘴唇,除了笑自己,也没别的特别感受,总之,心不会再像以前那么痛。 只是还会想起,却不再会期待了。 江枝拿出手机,从聊天列表里往下拉,找到周淮律的微信,她手速很快,没有任何停顿,也不知道是嫌多看一眼,还是怕看了就舍不得。 她点开微信,点击删除,随后他消失在好友列表里。 干脆、利落。 挺好的,她笑了。 放弃他这件事,她已经学会了,也做到了- 第二天一早,班社的人就往演出的地方去,地点在不远处禅城演出厅。 江枝刚进去,就听见陈妮说:“听说今天来的这群人,都是整商界有头有脸的人,还请到了你们家那边的什么总。” 她们家? 江枝恍惚了下,这个月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她已经快要忘记她的家里在香山澳。 所以今天也有香山澳的人要来看演出? 这倒也不奇怪,珠三角地带的老一辈都喜欢粤剧。 班社里的人给她们化妆,戴发冠和朱钗,看着镜子里妆容越来越厚重的自己,只露出那双小狐狸眼。 她在心里为自己加油打气。 前面响起帝女花的戏曲音乐,琵琶和扬琴奏起,江枝在心里细数着什么时候到自己上场。 听见出场的声调,江枝深吸口气,迈着青衣步,手比作兰花指,从幕后走到台前。 演出厅的灯光幽暗,乐器的声音在敲击。 女子长裙曳地,身着小旦服饰,佩戴朱钗,化着浓厚的妆容,迈着青衣步往前走。 江枝兰花指翘起来,神态轻柔娇而不媚,眼神定格的瞬间,刚好,看见台下男人。 男人西装马甲,怀表在胸前,彰显非一般的身份,如众星捧月般被围着,他坐在最中间的位置。 江枝眼神定格—— 几乎是同一个时间。 男人目光看向她,面色沉冷,眉目低蹙起,辨不出情绪。 与此同时,坐在他身边的中年男人凑近,笑的殷勤,问:“周总,这出帝女花,您觉得如何啊?” 第14章 “周淮律,我做什么,与你无关。” 周淮律的视线看向身侧同他说话的男人。 两人好似在聊天, 他没再往台上看。 舞台的昏暗,随着曲调的响起,江枝立刻回神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在这场演* 出上。 她在这出戏里,和其他三位班社里的小姑娘同样饰演宫娥, 四人立在两旁, 同样的衣着打扮, 同样的妆容,偶尔她自己都难辨其他三人, 江枝心里不确信他刚才是否看见了她。 还是只是恰好对视上了? 江枝想不明白, 他怎么会来禅城。 音响设备环绕在整个演出厅, 曲调变换提示她收回思绪, 与此同时, 扮演周世显的陈关,用微微低沉的粤语戏腔唱出了:“下去。” 这是帝女花周世显的台词。意味着宫娥们可以离开了, 其中有位宫娥抬着戏腔道:“知道。”随后四人跟平时排练那样, 迈着戏步, 缓缓退到台下,江枝走在最后。 拉开幕帘隐去身影时,舞台响起陈妮的戏腔,她唱出接下来的台词: “我偷偷看 偷偷望。” “佢带泪带泪暗悲伤。” “我半带惊惶。” 周淮律双腿交叠,薄底皮鞋被擦拭的发亮,玉质扇骨的双手虚拢, 目光始终沉冷看向台上,面容严肃,分不清他是在思考, 还是在欣赏,又或者是不满。 旁人拿不准他的心思, 禅城的负责人只好硬着头皮介绍道:“周总,您可能少看粤剧,这个班社在禅城很出名,出演过大大小小好多演出,在禅城是粤剧头牌。” 负责人话里话外都是掩饰不住的欣赏,只是话音刚落,舞台上的陈妮念完台词时,就犯了一个任何戏曲人都不会犯得低级错误,只听砰的一声,刚夸完班社的负责人瞬间笑容凝固。 众人的视线瞬间望向舞台,脸上有些不可思议,因为陈妮转圈的时候摔倒了。 班社的其余人虽都在后台,但休息室里有大电视可以实时播放舞台前的一举一动,陈妮这一摔,班社里的人全都屏气凝神,看向陈沙。 只见陈沙双手在胸前交叉,面色少有的严肃。 江枝觉得气氛有些古怪,但她不敢开口。 两个半小时后演出结束,班社里的所有人走到台前谢幕。 班社所有人排成排站在一起,江枝在最角的位置,还是刚站定,她就下意识看向主位,周淮律的位置已经空了,应该是早已离去。 看来他没认出她。思及此,江枝松了口气。 她不是怕他看见她在唱戏,而是离婚后再见他,莫名心里有些烦乱,不是还喜欢的那种,而是既然决定放弃,那她就不想再有牵扯,再有任何交集。 红色幕布缓缓降下来,响起几声掌声。班社谢幕需要弯腰低头答谢来看戏的观众们,直到幕布完全垂落到舞台台面他们才可以直起身体。 谢幕结束他们直起腰,陈沙沉声道:“妮子,你来。” 众人面色凝重跟着离开。江枝不明所以,也不能上赶着追问,倒显得像是八卦,她存着疑心,打算晚点问外公,于是跟着去了后台准备卸掉脸上繁琐的妆容。 她走到了化妆间,就看见许特助立在门口,江枝对许特助可不陌生,他是周淮律的左膀右臂,他出现在哪里,就证明周淮律在哪里有吩咐。 只是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不可能是来找她的——这个念头被江枝立刻否认。 先不说他没认出她。 就算认出了,她认为他也没有找她的理由。毕竟两人已经离婚了,白纸黑字,亲笔签名,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 只是江枝刚走到化妆间的门口。 许特助就道:“太太,周总找您。” 这句太太,当初听的时候多慰藉,现在就有多刺耳。 她不去纠结为什么他们认出了她。 认出又如何? “许特助,我和他已经离婚了,还请不要叫我太太,”江枝沉默片刻,道:“我不知道他找我什么事,但请转告他,我们没有见面的必要。” “太太,抱歉,我没听周总说离婚的事情,但是周总要见您,还请跟我去一趟。” 许特助做出请的手势,江枝在原地沉默。 化妆间里,大家都在卸妆,已经有人看向门口,江枝不想在班社闹出什么动静来,沉思片刻后,她道:“走吧。” 许特助愣了有些诧异道:“太太不需要卸妆吗?” “不需要。” 江枝不忌讳顶着张戏曲的脸去见他,她不想再为他花费任何心思,哪怕是还要卸妆去见他- 许特助带着江枝去了演出厅后面的祖庙。这里白天是供人参观游玩的,但已经过了参观时间,或许是周淮律的身份特殊高贵,所以他有特权在游客们离开后,祖庙还单独接待他。 老远处就看见亭子下他气度非凡的身影。 他立在湖心亭,西服马甲,像远山处若隐若现的龙章凤姿,瘦长手心里是五颜六色的鱼饲料,他另只手抓起,随手洒在湖面上,五颜六色的鲤鱼就争前恐后的抢食。 许特助已经离开。 江枝的戏服有些长到曳地,她边拽,边往前走。 周淮律转身,映入眼帘的就是穿着粉白戏服,化着粤剧里的厚重妆容,白色、粉色、辨不清男女,头戴朱钗的江枝,他眉头蹙起,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江枝有些错愕,她竟然在有生之年,会觉得周淮律也有那么片刻可笑,离婚前他对她置之不理,离婚后,他反倒来管起她了。 江枝那双狐狸似的向上翘起的眸子微微眯起,对他的质问感到很疑惑,不答反问道:“我干什么,与你有什么关系?” 若说江枝对周淮律的质问感到荒谬错愕,那么周淮律对江枝的这句反问,向来读不懂的脸上,也露出显而易见的愣神,但他向来是个理性的人,没有在这句话上与她来回拉扯。 他转了话锋,很干脆问:“为什么好端端要去唱戏?” 午后的风吹过,江枝的戏服被风吹起,气质古典优雅,他玉质金相,西装革履,面对面站立,他们仿佛两个世界的人。 “我为什么不能唱戏?” 江枝就是与他作对,这种样子可恶极了,她却没有任何顾虑,眼看着周淮律的脸色越来越冷,她撇撇嘴,往别处看去,她才不要因为他的表情而有任何的自我反省。 周淮律少见、不、从未见过这样的江枝。 他犹豫片刻,讲道理给她听:“你身为周太太,传出去你在外面唱戏,你认为像什么话?” “不止周家,江家也不允许。” 他说这句话,仿佛在提醒她的身份。 但是江枝却听出了另外层意思,她忽然就笑了,是在替自己感到可悲。 她要生要死,食欲大减,辗转难眠一个月,学着放手,学着忙碌起来麻痹自己,在昨晚才庆幸自己学会放弃,告诉自己不要再去期待他的任何消息。 今天,他就忽然出现,还站在她的面前,大言不惭的用周太太的身份让她守规矩,她用一个月去治愈自己,而离婚的另一个当事人,根本忘记了这件事。 是的,没错,周淮律忘记了,他根本没把他们离婚这件事放在心上。 她张了张嘴笑了,瞬间呼吸都沉重,太荒谬了,真的太荒谬了,难怪他会沉着脸,问她在做什么,用周太太的规矩来要求她,干涉她唱戏。 原来是因为他根本没放在心上。 她从未见过婚姻里,有人会把离婚不当回事,还可以忘记的,他到底把她当什么? 这已经不是爱不爱,背叛不背叛,接纳不接纳的问题。 “周淮律。” 江枝忽然喊他名字,目光淡然。 从未有人直呼过他名字,他似有些陌生,身形微动,是风吹的,还是他愣了下。 她瞳孔里的他,身材高大,无论样貌还是气质,皆是独一无二的完美程度,可就是这么一个人,怎能如此冷血? 她用十年时间去追随他,四年恋爱,三年结婚,换不到他的爱和接纳也就算了,可他竟然,江枝齿冷,道:“你是不是忘了,我们已经离婚了。” ——“你没意见,你同意的话,就…在这里签字。” 周淮律在太阳底下琥珀色的瞳孔颤动。 他似乎才想起来这件事,随后他有些不解的声音响起,像问她,又像是带着问题陷入回忆,道:“你那天,不是在闹脾气?” 他的话说的令她意外,她忍不住笑。 许久后,她才摇了摇头,珠钗随着她摇头的动作发出碰碰的响声,她收起笑容,似乎很无奈,红唇抿了抿,道:“周淮律,没人会拿离婚当做闹脾气的赌气话。” “至少我不会,” 江枝顿了顿,很认真:“离婚这件事,我是认真的。” 爱他这件事,江枝愿赌服输,没什么大不了,她也不后悔这十年。只是后悔,没早点看清他的不在意,他的无所谓。 周淮律立在风中,气场太强大。 他眉头蹙起,他沉思着,好似在思考她到底是不是在闹脾气。最终目光落在她的脸上,许久后,才问出口那句她久等的:“为什么?” 因为不在乎、不爱和背叛,也因为十年如一日的冷空气。 而她始终坚守在爱情这座雪山上,想用热情融化他,哪怕再冷她都会自我防御,会无条件的陪着他,直到某天却发现,真心是换真心的。 试过了,没用。 一个月前,江枝或许会这么说,这么控诉他,寻求他的认同和希望他能懂她,哪怕万分之一。 但是现在不会了,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她明白了很多。 她会安慰自己,开始变得理性,变得不再钻牛角。 所以当她现在知道,这一个月里,他对离婚这件事都能忘记的时候,他就不用想再从这段感情里,得到她的任何回答。 自取其辱这件事,她做的够多了。 她淡然,反问他:“为什么重要吗?” 周淮律面色愈发沉冷。 “这些事情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现在已经离婚了,我不是周太太,你也不是我先生。”这些话说出口,她发现自己比想象中的勇敢,她心忽然就轻轻的,像是石头被搬开了。她继续说:“所以我要唱戏,要做什么,都是我的自由,你无权干涉。” 唱戏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像唱歌,就像跳舞,就像舞台剧,她不明白为何戏子不受待见。 而且直到她尝试放下,也做了周家曾看不起的工作时,她才发现,比起唱戏,他更不值得一提。 江枝说完,深深的看了眼周淮律,随后转身离开。 她的眼神里是从未有过的寒冰。像是带着煎熬,挣扎许久后的失望,像死水,凝结后的寒霜,冷冷无波澜。 直到许特助上前,出声提示他要去赴负责人的约,周淮律才从她的那些话里回神。 他坐在石凳上,喉结咽动,沉着脸道:“手机。” 许特助不明就里,却立刻递上周淮律的手机。 周淮律打开少用的微信,在聊天记录页面仅有少数的人里,点开江枝的微信。 她虽然在第一位。 但聊天页面显示最后聊天的时间是上个月。 江枝问他回不回家吃晚餐。 周淮律回复:“不回,有事。” 周淮律不是在意细节的人,他的性子使然,甚至没去看见他们最后聊天的时间。 他单手敲击键盘,发了句话过去。 Zz:【再谈谈。】 没想到刚发送。 聊天页面就显示他被删除的提示语。 红色的感叹号,略显得刺眼。 周淮律喉结咽动,琥珀色的瞳孔里,有些不可置信。 她把他删了? 江枝,居然把他删了? 第15章 请不要打扰我。 周淮律把手机放在石桌上, 刚好这里有阴影,手机也没锁屏,许特助就站在周淮律的侧后方,稍稍低头就看见了聊天页面, 那显眼的提示语。 许特助两眼一翻, 差点吓晕过去。 太太把先生的通讯方式删掉了? 这怎么可能, 太太那么爱少爷。 许特助想起刚才去找江枝时,她说的那些话。 所以, 这是真闹脾气要离婚? “少爷, 刚才我看见太太离开的时候, 好像有点不开心, ”许特助装作不经意的提示道:“会不会是因为今天, 是您去量礼服的日子,太太觉得您对婚礼不上心?” 从高中起许特助就是周家人给周淮律准备的特助。 他之所以敢说, 也是因为他看出了周淮律对江枝的删除感到疑惑, 他不管这是否是私事, 毕竟特助的任务就是解决老板的一切难题。 周淮律坐在石凳上,手肘撑在石桌上,听见许特助的话,眉头忽然蹙起。 似在沉思这个可能性。 江枝离开祖庙回到化妆间时,已经调整好心情,她面带笑意推门而入, 却正好撞上在里面拄着拐杖踱步的小舟,她看上去神色紧张。 当看见江枝后,小舟立刻一瘸一拐上前道:“枝枝姐, 你终于回来了,沙叔晕倒了——” “什么?!”- 禅城医院。 江枝神色紧张担忧的坐在抢救室外的走廊, 手术中三个字亮起来,她低着头,听着小舟在讲:“沙叔和妮姐好像吵起来了,然后沙叔就晕过去了,还好关哥及时把沙叔送来了医院。” 江枝满脑子都是陈沙晕倒的事情,直到现在她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听小舟这么说,她忽然有些疑惑:“他们在吵什么?妮姐人呢?” 为什么他们会吵的那么严重,外公还为此晕倒了? 抢救室的走廊里,除了陈妮不在,班社里的人都在。 小舟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要不要问问关哥,关哥应该知道。” 小舟对着江枝努努下巴,江枝顺着小舟的视线看向陈关。 陈关是典型的广东人,有些冷的天简单套了双勃肯鞋,简单白T恤和休闲裤,寸头阳刚,五官属于耐看型,除了唱戏时会穿的正式点,其余时间都是穿搭随心。 他站在窗户那边,江枝起身走上前,客气道:“关哥,我外公和妮姐到底吵什么?” 陈关和江枝算是熟人,听她这么问,他挠挠寸头,有些不好意思道:“这件事我不好说,我不知道沙叔的具体决定,等沙叔醒来,你自己问他吧。” 江枝心里疑问更大,与此同时,手术中三个字暗了下去,手术室的门被打开,江枝立刻上前,口吻紧张道:“医生,我外公怎么样了?” “患者年纪大了,又有严重的高血压,平时不要让他再受什么刺激,不然可能会引起其他的并发症,”医生边摘下口罩边道:“病人需要住院观察一段时间,家属记得抽出时间照顾。” 医生离开后,陈沙就被护士推出来,陈关上前道:“枝枝,你留在这里,我带班社的人先回去,晚上我来照顾沙叔,明天早上再换你。” 江枝应了好,待护士安顿好外公后,她去一楼缴费。 因为医院人多,缴住院费也耽误了许久,再回去的时候,已经过了半个钟。 她低着头整理单据和凭证,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唱戏的前提要有个硬朗的身体,您平时也要多注意。” 声音淡然带着客气礼貌,而且这道声音的主人就在两个小时前和她见了面。 江枝脚步顿住,掀起眼眸望去。 周淮律穿着西服马甲,坐在病床前的红胶凳上,手里还拿着削皮刀,正一圈一圈的削着苹果,他削的生涩,看得出来不常伺候人,每削一下就断一截。 他什么时候来了 ——不对,他怎么会来医院?! “ 人老了,是这样。”外公的鼻子里插着氧气管,说话也虚弱:“我还以为你要忙,要到婚礼才能见到你了,阿妹她——” “阿公。” 江枝站在病房门口,打断了外公的话,她边上前边道:“你刚醒来,不要说那么多话。” “好好好。” 陈沙呼吸有些重道:“是你把淮律喊来的啊?” 周淮律顺着声音看向江枝,他的眼神,与生俱来不容忽视的强大存在感,江枝没去看他,也能感受到,江枝双眼轻颤,想起医生的嘱咐,只能应句:“对,我说你住院了,让他来看看你。” 听见这句话,周淮律才收回视线,那种强烈的感觉终于消失,随后江枝听见他接话道:“我刚好就在附近出差。” 陈沙没再问,因为医生刚好来查房,问了陈沙一些身体方面的问题。陈沙都一一回答,江枝看他的状态好些了,心里也松了口气。 江枝站在病床边,认真的听着。 而此时,身边忽然传来淡淡的松木香,她余光看去,只见周淮律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旁。 江枝看着医生在给陈沙检查身体,帘子拉起来的瞬间,江枝就离开病房。 周淮律跟在她的身后。 两个人一前一后,默契的来到了住院部的安全通道楼梯口处。 这里有声控灯,也有大窗户,外面的阳关照进来不算暗。 “你怎么会知道我外公住院了?” 周淮律刚跟着走到楼梯间,就看见江枝背对着他,语气听上去不算得好。 “我回去演出厅找你,听负责人说外公晕倒了。” 周淮律这次,倒是先问道:“外公,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面对他久违且难得的关心,江枝转过身,却没有以前那种开心,反倒内心深处不愿意在这件事情上多做停留,她道出找他出来的真实目的:“我找你出来是想告诉你,你不要把我们离婚的事情告诉外公。” 江枝没问他为什么来找她,找她什么事情,这些事情都不重要。 约他出来,也只是想把自己的要求告诉他,怕他说漏嘴,就是这么简单,仅此而已。 似乎是听见了离婚二字,周淮律的眉头又蹙起,随后是若有似无的叹息,他道:“许特助告诉我,今天是我答应你去量礼服的日子,是不是因为婚礼的事情,你想要和我离婚?” 这场婚礼,身为新郎的他不参与到里面来,什么都是她自己忙碌。她还以为他不懂,但凡这些话其实他早些说,早点意识到,她或许会改变主意继续坚持。 但是现在说这些没什么意义,毕竟他们已经离了婚。 江枝看着周淮律,沉思片刻,很轻的道:“是。” 不管是不是因为这个离婚,她都不想去否认。 因为她否认了就代表他还会问,而她还要继续解释,要告诉他为什么离婚。 她不想再在离婚这件事情上做过多纠缠,若不是他忽然出现在医院,她都做好了这辈子不见他的打算。 既然决定不见的人,他想知道什么,她便顺着了。 反正他也只是想要一个为什么离婚的答案,仅此而已。 但是显然,江枝错估了周淮律,他根本不是要一个答案,他听完后,略加思索道:“你可以说出你的想法,但不能因为婚礼就和我闹离婚。” 江枝一愣,她算是听出来了,他根本不是追着她要一个离婚的答案,好接受自己堂堂一个少爷能被甩。 而是想得到这个问题的是与否,从而判断她是不是因为这件事而闹脾气,冲动决定的离婚。 她忽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说再多仿佛都是在对牛弹琴。 他不懂她,十年如一日不懂。 她的沉默,让他愈发自信。 “你不让我告诉外公离婚的事,我明白你也是知道离婚是气话,”周淮律上前,双手搭在她的双肩处,低头与她对视,道:“枝枝,我不会轻易说离婚,我相信你也是。” 他这句话说的好像他们是对很恩爱的夫妻,面对离婚这件事,他也不想这样。 江枝心里笑笑,就这么任由他搭在肩膀上,然后抬起头,掀起眼眸看向他,只是她的脸上有浓厚的戏曲妆容,看不清表情,四目相对的时候,她那双向上微翘的眼眸,倏地闭上。 她不想看他。 那双眼睛,怎么就会忽然,有那么点波澜。 明明她记得是死海。 许久后,楼梯间里响起江枝轻轻叹息的声音。 再然后,她字字句句,不急不缓道给他听:“你误会了。我不让你告诉我外公,是因为他现在血压高,接受不了刺激,我怕他知道我离婚这件事,心脏会受不了。” “但是,离婚这件事,我总有天会告诉他。”江枝慢慢的把他搭在她肩膀处的手抓下来,待两只都被她弄下来后,她才道出那句:“我再说一遍,我们离婚这件事,我是认真的。” 没有玩笑,没有闹脾气。 江枝绕过他,往安全通道的门口走去,走到门口时,她想起什么停下脚步,道:“周淮律,我们是夫妻的时候,你不来看我外公,现在我们离婚了,我希望你不要来打扰我外公。” 江枝说完,想转身离开。 周淮律却及时抓住她的手腕,他蹙眉,绝美的脸庞上,是少有的纠结,或许是还认为不过就是简单的闹情绪,他再度开口道:“枝枝——” 她不想听,什么都不想听。 她都不知道有一天,居然会对深爱过的人,产生不想见,不想听的情绪。 “我最近过得很开心。” 所以,请不要再打扰。 江枝说完,挣脱他的手,转身离开了。 周淮律站在原地,喉结咽动。 看着她的背影,越走越远- 回到病房的时候,外公已经醒了,他插着氧气管,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江枝上前,伸出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悄声道:“阿公,想什么呢?” 陈沙没有回应,盯了天花板许久后,才虚弱道:“阿妹,我从小把你妈,培养长大,她唱戏唱得好,都说她以后可以去考戏曲演员,吃国家饭,没想到遇上了你爸,跟着你爸走了。” “我养了妮子,把她当成亲生女儿养,没想到她居然也一声不吭——咳咳。”陈沙闭了眼,好无力:“她居然背叛我,投奔了别的班社。” 江枝有些恍惚,眼神里是不可置信。 她没想到陈妮会背叛班社,谁都可以,唯独陈妮不行。 班社里那么多人,陈沙最疼的就是陈妮,四五岁的时候,陈妮在街头要饭,是陈沙看她可怜带她回来,问她要不要学唱戏。 她说要,抱着他大腿哭的鼻涕眼泪哗哗流。 陈沙供她读书,养她长大,把看家本领都教给了陈妮,他把她当成第二个陈丹,第二个亲生女儿,但却换来两个女儿的背叛。 江枝太明白被背叛的滋味,先不论程度轻重,但都会让人心里被活活割了块肉。 许久后,陈沙因为身体虚,昏沉沉的再睡了过去。 江枝坐在病床,心里也沉甸甸的,与此同时,陈关拎着餐盒往里走来,边走边道:“我给你带了点粥和点心,你先吃点,吃完就回去吧,晚上我来守。” 陈关把粥放在餐桌上,还细心的帮江枝打开,粥和小吃被他拿出来。 江枝低眸,道:“我听外公说,陈妮去了别的班社,是吗?” 陈关嗯了声,把其中的利害关系讲给她听:“这个班社还是年年和我们争第一的。他也来找了我,我没去,我没想到陈妮会去,今天她这一摔,禅城以后的友情演出,都不会再找我们了。” 那么多的政商大佬在看,她这么一摔,以后禅城谁还敢让南粤班社去演出? 江枝想起在后台的电视机里演出的陈妮,愣了好半天,倏地道:“是了,这么简单的动作,我都能做,她却能出错?” 她都没想到,万万没想到,陈妮会背叛阿公,更何况和她朝夕相处,把她当成亲女儿对待的阿公,这对阿公而言,是沉重的打击。 江枝沉长的呼吸,陈关坐在了她旁边的红胶凳,手上还捧着碗粥,道:“先喝点,沙叔不知道什么时候好起来,保持体力最重要。” 江枝看着陈关,倏地道:“关哥,你——” “放心吧。” 陈关道:“沙叔给陈妮的饭,我没少吃,我不会走的。” 江枝莫名松了口气,要是陈关也离开了,她怕班社就会毁在这里,单是陈妮的离开,就已经让外公这样,陈关再走,恐怕会吸走外公所有心神。 她笑了笑:“谢谢关哥。” 她低头接过粥,只是她的手接过粥后,不小心弄到调羹,调羹往上弹了弹,有粥汤进到了她的眼睛,江枝左眼闭起来,嘶了声:“纸巾,纸巾。” 陈关立刻抽了两张纸,也没多想,直接替她擦了。 他们背对着病房门口,陈关整个人往江枝身上凑,低头去擦江枝的眼睛。 周淮律走到病房门口,就看见了这一幕。 江枝低着头,旁边的男人头往她胸前靠,他的头被她的背部遮挡—— 真是荒唐。 周淮律蹙眉,抬脚上前,沉声道:“你们在干什么?” 第15章 结婚三年,他自认没亏待过她。【看作话】 陈关和江枝被这道沉冷的声音吸引, 他们同时扭头看去。 周淮律大步流星往这边走来,浑然天成高贵公子哥气质,看的出来他出身不低,素养、家教、应都是顶尖, 是个说一不二的主儿。 但他脸上的表情称不上和善。 冷眼, 蹙眉, 嫌少有这种情绪外露的时候。 江枝从未见过这样的他。 当他迎面走来时,与平日里温润的形象不符, 他站在他们面前, 语气不善:“你们在做什么?” 他重复了遍, 可见这个答案对他而言是多么重要。 浑然天成的强大气场, 压迫感十足, 他站着,低头看他们。这敌意来的有些莫名其妙, 令陈关不由自主站起来, 很纳闷道:“你是?” 任谁在病房里, 听见别人上前质问自己,都会觉得奇怪,陈关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又低头看江枝:“枝枝,这位先生,你认识?” “枝枝?” 周淮律复读, 从他嘴里念出枝枝,多少添了些暧昧。 江枝嗅到了这剑拔弩张的火药味,觉得有些奇怪, 她只能站起来,先对着陈关道:“关哥, 抱歉,他是——” “我是她丈夫。” 他现在没礼貌的奇怪,打断了她对他的介绍,抢先这一步,好像急于求成似得。 “哦,你就是枝枝的老公。”陈关恍然大悟,然后朴素的笑了,也自我介绍道:“我只听沙叔说过枝枝要结婚了,不知道你就是他丈夫,我是班社的成员,陈关。” 陈关是笑着回答的,江枝先不好意思了,对着陈关笑着道了歉,然后转身冷着脸,对周淮律道:“跟我来。” 他们走出去,刚好是病房的最后那边,她刚站稳,就压低声音道:“周淮律,你在干什么?”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周淮律喉结咽动,他觉得心里莫名其妙闷了气,说起话来,也有先入为主不悦,道:“刚才在门口我都看见了,你们两个为什么坐的这么近。” 他现在,站在她面前,脸色有些难看,难看的像丈夫质问出轨的妻子。好想她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这种容不下沙子的感觉,令江枝觉得可笑,他自己是什么样,还来说她? 她笑了,不答反问:“我们坐的近,关你什么事?” 江枝明知道他误会,但偏偏就不去解释。 她为什么、凭什么要去自证清白? 他又不是她的谁。他们还是合法夫妻的时候,他做了什么,又给她交代了吗? 她抬起头看他,不惧怕他,四目相对,他眼神里是不解,是匪夷所思,亦是不敢相信,刚才那句话,是她江枝会说出口的。 对周淮律而言,他们相处七年,江枝温柔体贴,善解人意,支持他的一切决定包括事业,从不会和他唱反调,十年,她没有任何言语不得当的时候,可就是这么一个人。 他看着眼前的人,眉头蹙起。 怎么短短时间,天地差别。 江枝感觉到周淮律的眼神变化,但那又如何呢?这段感情,她在其中挣扎了近十年,眼前的人也是变幻莫测,对她在意却又不在意的错觉。 这种不被在意,揪心、压抑的滋味,她尝过太多遍了。 所以她敢与他对视,目光没有半分躲闪。她没了好脾气,道:“我觉得你可能忘记了刚刚在楼梯间,我和你说了什么,我们都已经离婚了,你无权干涉我做任何事情——” “离婚,离婚。”周淮律沉声打断她的话,喉结咽动,他深吸口气,将手摁在江枝的肩膀上,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听到离婚两个字,他心里有火往上燃起,燃烧着他的理智。 他从小到大事事顺心,没有尝过这种被人激怒、被人忤逆的滋味,自然也没有学会去克制,脱口而出道:“找你三次,你口口声声都是离婚,你就真这么想离?” 她蹙眉,肩膀被他握住有些痛,但她不说,就这么生生忍着,这种疼痛刺激着她,警醒着她,告诫着她,“只有你以为我在闹脾气,我说了多少遍离婚,说了多少遍我是认真的。” 周淮律那张俊美的脸庞上,越来越黑,越来越冷。 那是不可控地、即将失控的猛兽,她没有停下脚步,而是顶风作案,道:“如果你非要为什么,那我就告诉你,我们不合适。哪里都不合适。” 她把话堵死了,甚至都不给他开口说话的机会。连理由都想好了,不容许他问为什么。 看着她对离婚如此执着,周淮律真的不理解,眼下听她这么说,又想起她在楼梯间说的——我最近过得很开心。 他一字一句,道:“你和我在一起,不开心,是吗?” “那不然呢?” 她干脆到周淮律还准备等她的答案,她却不带一秒犹豫,直接告诉他。 周淮律忽然不知说什么好,但是那脊骨让他挺直,蹙眉道:“你简直不可理喻。” 怎么会忽然变了。 他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江枝不去理他,也不去与他争。 只是挣扎掉他的手,面色冷冷的,道:“你走吧,我会和我外公说你有工作要忙,你不用来和我外公打招呼。” 这是逐客令,周淮律何时被人下过逐客令? 谁见了他,都得将他捧起,高高的又要小心翼翼的,生怕懈怠,生怕得罪。 但江枝不怕,不但不怕,逐客令是她下的,她自己先走了,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回到了病房,* 她随手把房门关上。 她不去看周淮律,也不理他走不走,只是对陈关道了歉,“关哥,不好意思。” 许特助出现的时候,就看见周淮律站在医院的走廊,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道:“少爷,太太要和我们一起回去吗?” “不用。” 周淮律转身离开,恰好电梯开了,里面一群人。 他黑着脸进去,转身背对着人群站在最前面。 黑色西服质感昂贵,面容冷峻气场强大,单手插在西服裤的口袋里,身材高大,长腿修长。 身后还跟着个夹着公文包的秘书。 这种电视剧里才有的场景,今天也是见到了。 电梯门打开,周淮律长腿迈开走出去,从始至终,面色肃冷。 他们往外走,门口停了辆劳斯劳斯,吸引了路人的视线。 劳斯莱斯常见,但三种车牌,搭配司机的劳斯莱斯就不常见了。许特助快两步打开车门,周淮律弯腰进了后排,车子在众人的视线里滑行离开。 禅城去香山澳的路程是两个小时,路途不算远。 期间,周淮律始终都黑着脸。 许特助也不敢问为什么- “现在陈妮走了,班社怎么办?” 医院的病房内,消毒水的味道在鼻息间挥之不去。 江枝还是问出了最担心的问题,据她所知,粤剧里旦角很重要,也就相当于一部戏里的女主,但又不像电视剧、电影那样,觉得你不行就换人。粤剧的旦角是需要反复打磨,光是兰花指比数字就需要学一阵子,再到甩水袖这些,需要有丰富经验的人,才能胜任。 陈妮这一走,的确是给南粤班社带来了很大的伤害。 “只能看沙叔之后的安排,”陈关就事论事道:“不过我自己认为,南粤班社是沙叔的心血,他不可能就这么轻易放弃。应该是会继续招兵买马。” 陈关说完,催促她回去休息明天来接班,江枝犹豫片刻,推辞道:“还是我来值守夜班吧,明天你再来。”她不好意思让别人帮忙照顾。 “晚上男的守着安全点,而且沙叔和我的关系,也不用这么客气。你先养好精神,明天来接班就好了。”陈关坚持,江枝犹豫片刻,也觉得推来推去没意思。 她起身道谢,出了医院后,在手机上打了网约车。 回到班社的时候,没了平时那种戏乐的声音,安安静静像无人居住的老宅。 她推门而入,几个女生在戏台上练着步伐,另外几个杂角,也在各自练习,没有陈沙监督,他们也没有浑水摸鱼,见了江枝,小舟先道:“枝枝姐,沙叔怎么样了?” 班社里的其他人也都看着她,江枝道:“醒了又睡过去了,没什么大事,别太担心。” 大家松了口气,小舟对着江枝使了使眼色,指了指东厢房那边的位置。 东厢房那边是班社里的女生住的,江枝心里瞬间明白,于是抬脚就往东厢房那边走去。 东厢房这边有四个房间,每个女生都有自己独立的休息空间,看的出来陈沙是尽自己最大的用心对待班社里的每个人,无论男女。 她走到了最大的那间房门口,木门没关,映入眼帘的就是陈妮在收拾东西忙碌的身影,她收拾的干净利落,好像很想快点离开这里。 江枝站在门口,单手扶着木门的门框,开口道:“你这样,对得起我外公吗?” 陈妮收拾东西的手顿住,她一点都不意外江枝会这么问,好像做足了准备,蹲在地上把衣服一折塞进满满当当的行李箱里,面不改色道:“我是对不起他老人家,但是人往高处走,南粤给不了我想要的,为什么我不能去更好的地方?” 江枝道:“我不想拿收养之恩来绑架你,但是收养是事实。我们的确不能阻止你往高处走,但你至少要和我外公先交代,而且再怎么样,也不能去百花班社,你又不是不知道,百花一直和我们南粤争第一,而且,在走之前还要在南粤演出的舞台上摔一跤,你真的问心无愧吗?” 陈妮应该是没想到江枝会把这些摆在明面上说,她面露尴尬,道:“百花给我的薪资,是南粤的十倍不止,就算是我对不起南粤。对不起沙叔。” “对不起没用。”江枝抬手打断陈妮的片面话,她道:“从四岁开始,我外公就收养了你,现在被你气晕过去,你也没有去看一眼过问一句,还在这里收拾衣服,你欠我外公的,拿什么还?” 陈妮故意曲解她的话:“你是在问我要钱?” “钱?”江枝道:“这是钱的事情吗?我外公养你24年,其中的心血可以用钱估算吗?况且你欠的不是钱,是命,如果不是外公,你早就不知道死在哪个冬天了。” 江枝在谴责陈妮的良心,可陈妮满脑子就是钱,或许是去意已决,听不懂那样,继续曲解她的意思,道:“我会还钱的,十万,我把我的积蓄都给你,够买断了吗?” 江枝看着陈妮这幅无耻的样子,她就费事和她说这么多,陈妮这种人怎么会想这些,她但凡有点良心,都不可能做出背叛陈沙的事情。 “十万,你打发叫花子呢?”她既然要买断,江枝也不可能再继续对她客气,她实话实说道:“从幼儿园再到高中,你读的都是最好的学校,加上大学,光是学费你就花了大概五十万。” 外公早年唱戏演出比赛奖金不少,加上他老人家没有任何赌博抽烟的不良嗜好,单独养陈妮,培养班社,完全没有压力。他对陈妮,什么都是想着给最好的。 陈妮心知肚明她自己花了多少学费,陈沙对她的确是教育资源没欠缺过,说五十万都是往少数说的,但她没想到,江枝居然会真的跟她算这笔账。 是她先说钱的,现在又不服气,道:“沙叔知道吗?” 陈妮是拿捏了陈沙的心软,她知道陈沙肯定不会找她要这些钱,也不会要她付出任何背叛他后需要付出的代价,所以才这么大胆,说走就走。 “他知不知道不重要,是你说要买断,你应该庆幸我没找你要生活费。” 陈妮见江枝是认真的,语气软了下来,道:“枝枝,我真的没那么多钱,能不能不要这样?” 她既然决心要走,肯定要付出点代价。 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情,养条狗,至少还能看家门。 来到这里一个月,江枝才发现自己好像真的变了。 按照兰双的话而言,她是一个心软的人。 明明裴子舒对她不好,但是高三的时候,看见裴子舒被男生围住的时候,她还是想去帮她。 可是为什么,她现在面对陈妮,面对她的道歉,面对这个背叛者,她的心里就是掀不起任何波澜。 不过她庆幸自己不会心软。 她不想再当傻子,也不想让外公当。 所有的背叛者都这样,不管是陈妮还是周淮律,都是认为自己能够完美收场,才能那么肆无忌惮,她庆幸自己找陈妮开了这个口,也庆幸自己离开了周淮律。 江枝不为所动,陈妮只能立下欠条,承诺会在半年内还清。江枝这会儿才探出她的口风,知道了百花给她的薪资。 半年能有五十万保本薪资,难怪那么想离开。 陈妮拖着行李走,离开前江枝告诉她:“如果你没背叛外公。这个班社肯定是你来继承,包括外公的遗产,他老人家勤俭节约一辈子,虽然不多,但是你读大学时住的那套颐德公馆,你只知道是我妈买的,你不知道外公曾经说过这套房子你结婚的时候给你当嫁妆。” 颐德公馆的房子,最低价格也要两千万起步,这是陈妮这辈子都无法企及的高度。 陈妮知道,自己做的这个决定,草率,且目光短浅。 看着陈妮拖着行李离开时的沉重和犹豫,江枝猜测,陈妮肯定后悔了。 但她不会再给机会。 就像她不会再给周淮律伤害自己的机会。 伤害和出轨一样,有一次就有无数次。 这是她十年来悟出来的道理- 回到香山内湾的时候,已经是两个半小时后。 周淮律面无表情的下了车,不等佣人换鞋,直接自己走到了玄关处,踩下后脚跟的鞋子,他的视线下意识的看向沙发处,往常,江枝会坐在沙发,看见他回来,立刻起身,道:“你回来啦?” 现在,整个家静悄悄的,只剩几个佣人在忙碌。 周淮律的心里有种无名火在燃烧,江枝的话在耳边绕来绕去,像剪不断的丝线,他少有的烦躁,因为一些小事,他真的是想不通。 他脱掉鞋子就往楼梯走,再也不去看沙发处。 他没去书房,而是去衣帽间,他要把身上的衣服换下来,他抬手拉开衣柜,面色却又一沉。 里面只有他的家居服、西服、平时她的家居服会在他的家居服旁边,外出的服装也会放在他的西服旁,但现在,他的衣服旁边早已空空荡荡。 下一秒他立刻打开衬衫、西裤、领带的柜门,里面依旧是清一色他的物品,她的裙子、裤子、饰品、包括手提包全都没有,她全都弄走了。 周淮律拿着家居服,喉结咽动,道:“王妈。” 家里这么大,他哪怕喊破喉咙都没可能喊到王妈,他从口袋里拿起手机,打给了管家,道:“王妈呢?” 不过一分钟,王妈就出现在主卧,还有管家跟着。 周淮律指着衣柜,道:“太太的衣服呢?” 王妈实话实说:“太太那天让我们全丢了,我们以为是换季要买新衣服,也没问,就、就收拾掉了。” 周淮律深吸口气,“她全丢了?” 王妈看着周淮律沉冷的脸色,唯唯诺诺的嗯了声。 周淮律把家居服挽在手上,他觉得自己气糊涂了,就算来问王妈又怎么样?她能知道什么?她难道还知道江枝把衣服全丢掉是因为要离婚吗? 他挥挥手,心里很烦躁:“出去出去。” 王妈诶了声,犹豫片刻,道:“少爷,太太已经一个月没回家了,你出差那天晚上,她就提了行李箱走,你知道太太去哪里了吗?” “知道。” 周淮律收回视线,语气不善的回答。 王妈松了口气:“那就好,我担心太太出什么意外,那两天她心情不好,我还告诉管家,让管家告诉许特助,不过太太平安就好。” 王妈后知后觉自己说的话有点多,连连道歉,赶紧离开。 周淮律拿着家居服进了浴室,花洒的水冲刷下来,镜子里倒映出他匀称有力的身材,水声在耳边响起,周淮律低头,任由花洒的水冲在他的后脑。 水从后脑流向脸庞,他闭着眼,高高的鼻子上水像是小型瀑布往下滑落,绝美的五官全是水的痕迹,许久后,他仰起头,十指将头发往后梳向后面,扬长脖子,喉结咽动。 是她先开口闹离婚,被他看见和别的男人亲密的坐在一起,她却什么都不解释—— 罢了,他不去想。他不是喜欢内耗纠结的人,江枝今天的话,还有所作所为,他的确气,但他不想为此占用太多时间。 洗完澡后周淮律擦干了身体和吹干头发,他拿起手机走向书房的位置。 周淮律坐在真皮沙发上,打开电脑,打算把文件和许特助发来的材料过目一遍,但是没想到,却看见电脑旁边的垃圾桶里,有撕碎的纸张。 他的书房从不让任何人进,垃圾桶里也不可能有被撕碎的纸。 周淮律蹙眉,手向下,拿起垃圾桶里的纸。 他刚拿起就看见了两个字——合同。 他蹙眉,他从没有撕合同的习惯,公司里的合同因为都盖了公章,哪怕最后没有合作,也会用碎纸机弄掉,不可能徒手撕。 周淮律将碎纸拼接在一起,当差不多拼凑完的时候,才发现,这不是他的合同。 而是 ——婚宴服务合同。 下面合同的乙方署名是江枝。 这个书房没人能进,除了他和江枝,也就是说,江枝把他们的婚宴合同都给撕掉了? 周淮律喉结咽动,他拿起手机,给合同上的负责人打去电话。 “你好,我想请问,江小姐喺你度办嘅婚宴,而家进度点啊?” 你好,我想请问,江小姐在你这里办的婚宴,现在进度怎样了? 几乎是刚问完。 那边的负责人就很诧异的回答说:“啊?先生,江小姐的婚宴她在一个月前就取消了呀。” “你确定?”周淮律哑口:“是江枝,江小姐对吗?” 那边才忽然想起要保护客人的隐私:“请问您是?” 周淮律单手握着电话,放在桌面上的另只手握拳,青筋脉络清晰可见,他什么都没说,啪的声,挂断了电话。 他是什么?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但是他现在十分肯定且清楚,江枝是真的要离婚。 周淮律拿起手机,打开微信,准备发信息给江枝,但是刚打开,就看见那个删除的提示语 ——婚宴退了,合同撕了,离婚协议书签了,甚至还把微信删掉了。 周淮律退出微信,打开了通讯录,点开江枝的电话,摁下了拨通。 第17章 “我去找她。” 宅内的宅院内。 月光高照, 酒味熏天。 高湛披着外套,睡眼惺忪的看着坐在太师椅上喝酒的周淮律,心里直犯抽。 高湛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他印象里的周淮律周大少爷, 可从来不喜喝酒。 应是说, 他不胜酒力, 是众所周知的秘密。 那为什么现在喝的那么起劲。 已经喝了两三杯了,杯杯都是满的。 高湛也不敢问, 也没那么大的胆子, 于是悄悄地给管家使了个眼色, 管家上前给周淮律添酒, 他就出去给兰濯风打了电话。 酒是真的呛喉, 周淮律其实不喜欢这个味道,也是他素来不爱喝的原因。喝了头痛、胃也痛、哪哪都不舒服。 他少有讨厌的东西, 酒能算的上一个。 可他现在心情烦躁, 脑子也乱, 就是想要喝点酒,来短暂的忘掉刚才发生的事情, 半个小时前,他给江枝打去电话。 他打了三遍,三遍她都不接,起初他以为她是没看到, 后来他认为她是不想接,直到第三遍,他才恍然大悟, 江枝是把他的电话号码都拉黑了。 周淮律口腔里全是酒的味道,他单手手肘撑在角几边沿, 他捏了捏眉心,企图把自己那种烦躁压下去,但是脑海里那份被撕成稀碎的合同,就像是助火的燃物,让他心里的燥意更深。 他靠在太师椅背上,整个人往后倒,仰头望着私宅的木梁,下颚线流畅,露出尖凸的喉结,修长的双手捂住脸颊。 他的脑海里有团黑色线团,他绕不开,解不开。 说来可能荒唐,从出生到现在,他的人生几乎可以用开了挂来形容,顺遂坦荡,从未有过任何的茬子,也没有过任何烦心事,但现在唯独,唯独就是江枝。 到此为止,他都还是稀里糊涂,他真的不懂,为何江枝说变就变。 想到这里,他放下手,又给自己添了两杯。 烈酒下肚,胃就阵阵烧心,酒劲起的快,他已经开始稀里糊涂。 连什么时候身边的椅子坐了人,他都不知道。 灯光下,男人混血的面容英俊绝美,长到耳后的头发被他全部往后梳,他的手指里夹着烟,漫不经心抽了口,烟雾向上升起,他那双深邃的混血眸子多了些愁绪。 “有烦心事?” 兰濯风问,那声音,带着化不开的伤。 周淮律其实不想去说自己的私事,男人好像不喜欢把这些情爱表露在外面,除了兰濯风,他是他见过,会把爱看的非常重要的男人。 他会因为一个女人的离开而患病,苦苦等待。 可是他现在的意识是清醒又模糊的,和完全清醒时的自己不同,他好像很需要一个宣泄口,或者很需要有个人认同他,认同江枝在闹脾气这件事,于是他开了口:“江枝跟我离婚了。” “你说,她到底为了什么?” 兰濯风吸了口烟,沉默了好久,他那双眼睛看向山外面,好像想从这里眺望到谁,看见谁,最后他什么都没看见,烟雾吐出的瞬间,他说:“离婚不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周淮律看着兰濯风,他应该是清醒,但是看上去又醉醺醺。 他想开口问,问他,自己什么时候想过要离婚? 但是胃烧心厉害,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但好在,兰濯风看出他眼神里的不解和疑惑,他咬着烟道:“我只是觉得,你们好像很少在一起,或许我们不同,我不会舍得让孟浔独自度过黑夜。” 周淮律顿了顿,也不知道他到底听进去了没,沉默片刻后,又给自己满上了酒。 不知过了多久。 许特助驱车来了私宅,接走了周淮律。 坐在车后排时,周淮律又拿起手机给江枝拨了通电话。 依旧是那机械女声:“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少爷,太太——” 许特助忍不住出声,却被周淮律厉声打断:“闭嘴。” 他不想在听见江枝的名字,她不想与他有牵扯,他就想看看,她非要离婚,能过出什么名堂来- 回到香山内湾的时候,已经过了一个小时。 许特助下车想送他进去,被周淮律制止,他强忍着胃烧心,强忍着上头的酒劲,自己往别墅内走去,他开了门,下意识的往沙发上看去。 那里空空的,往常不管多晚,她都会抱着枕头坐在那,看见他入门的那一刻,她会笑着站起来,道:“老公,你回来啦?” 现在佣人们安安静静向往常那样上前,明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他觉得眼睛很吵。 他的脸色是阴沉的,看上去很颓废,可以用颓废形容,没有任何生机,浑身浓重的酒味。头发有些乱,和以往那个精英差别极大,看上去好没规矩,好不像话,佣人少见这样的少爷。 见他烦躁的挥挥手,佣人们马不停蹄的赶紧离开。 他不要别人伺候,自己脱了鞋,靠在了沙发上,他望着天花板,整个脑子都快炸开了。 他本来是想用酒去缓解江枝带给他的烦躁,但酒不是什么神药,非但没有纾解这种燥意,相反,还莫名其妙,想起了以前每次喝了酒回来的事情。 每次他喝了酒应酬,江枝总是会出现,帮他脱去繁杂的西服、收好怀表、吩咐佣人熬好醒酒汤,这个期间,她会拿起湿毛巾,给他擦擦手,擦去脸上忙碌一天的风尘。 然后在擦干身体后,准时的十五分钟内,醒酒汤会被她轻手喂到他的嘴里,现在他才在回忆里发现,她其实那时候只是披着单薄的外套,那双狐狸似的眼眸,总是睡眼惺忪,却很耐心,一口一口喂完后,会拿出缓解胃痛的药,喂他吃下。 他稍稍休息一个小时就会得到缓解,不管是身体,还是疲惫。 她是完美的贤内助,有她在的时候,他的生活基本没有过任何烦忧。 她会照顾他好他的身体,帮他打点一切事情,有她在,他从不用去操心家里,甚至出差的行李都是根据他的喜好去搭配,就连许特助都说:“少爷,太太真用心。” 可是他想不明白,对他这么用心的人,为什么就变了呢? 她决定离婚,只是通知他,并没有任何前缀,然后就取消婚宴,还把联系方式都删除拉黑了。 想到这,他揉着沉重的眉骨,越想头越痛,他从沙发上起身,想给自己倒杯热水,却发现王妈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了个药箱站在楼梯口,小心翼翼的道:“少爷,这个药箱是太太平时给您放药的,我给您拿片胃药吃,可以吗?” 胃药他自己也可以吃,不是一定要江枝喂。 他好像想要证明什么,或许是想证明没有她,他也没有任何事情。 他伸出手,浓重的酒味,沉声道:“给我。” 王妈把药箱递上前,周淮律接过手,打开才发现里面密密麻麻的全是药。 以前是江枝给他喂的药,他根本就不知道是哪一盒。他正犯难的时候,却忽然发现,每盒药的药盒上面都贴了标签,标签上还有娟秀的字迹,写了:胃药,吃一颗就可以。 这个字他太眼熟了,以前收到落款是江枝署名的情书里,全是这种字迹。 一模一样。 他的心没有征兆,忽然漏了一拍。 他从药盒里又拿出另外的药,药盒上也写了标签。 感冒胶囊,一天三次,一次三颗。 感冒颗粒,他不喜欢颗粒的味道,备用。 头痛分散片:一次一颗。 褪黑素:治睡眠,睡前吃一颗。 “这个药箱是太太整理的,说都是少爷平时要用到的药,醒酒药、感冒药、头痛药,”王妈在周淮律拿到头痛的药时,道:“太太说,如果少爷吃了头痛药,第二天就要炖好天麻汤。” “如果少爷吃了褪黑素调理睡眠的话,第二天就要炖猪心加点酸枣仁。” 周淮律拿药看的手忽然顿住。 浓烈的酒味已经充斥在整个客厅,胃烧心的厉害,他喉结咽动,也不知道是难受,还是怎么了,他眼神空荡荡的,他也不知道这瞬间在想什么。 但是他今晚这么折腾,其实是想证明,没有江枝自己也能很好。 毕竟她那么决绝,想要离开他的决心那么大,不容他去沟通。 但是现在,他手抖着掰了颗胃药放进嘴巴里,没有就水,直接吞咽。 他忽然,就、有个念头冒出来 ——他莫名,不习惯这种日子- 陈沙出院已经三天了,谁都没有提起陈妮已经离开的事情,大家都按部就班的生活,排练,但是江枝就是能感觉到陈沙在眼里化不开的愁绪。 她原本以为陈沙是舍不得陈妮离开,毕竟养育了二十四年,这种感情早已割舍不断。 后来江枝才知道,陈沙更多的原因,是因为班社里没有了旦角。 “阿妹,” 陈沙忽然很感慨,他很少在她面前提起陈丹,道:“要是你妈还在就好了,这样就算陈妮走了,我也还能觉得有你妈在,我不是什么都没有。” 江枝只能安慰道:“阿公,你还有我。” 她抱着陈沙,像他哄她那样,拍了拍他的背。 陈沙沉默不语,江枝只能把最近的安排都讲给陈沙听:“我知道你下个月还有比赛,所以我最近和关哥在找有没有旦角,如果有,我就招进来,我不会让南粤被人看笑话的。” 江枝知道南粤是陈沙的心血,也是陈家祖辈的心血,光是这个班社就是几代人的维系,这座老房子,也是几代人的根基。 听见这话,陈沙这会儿才有点精气神,点了点头。 他大病一场,像老了好几岁。 江枝偶尔看他,明明才一个月,却好像过了好几年。 这句话给了陈沙希望,但是旦角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招收到的,有人来,要么陈沙不满意,要么是旦角们不满意班社,觉得陈沙太过严苛。 后来干脆没人来了。 陈沙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他就是不愿意去接受不达标但同意来这里的旦角。 陈沙就是固执,在粤剧上就是守旧的老古板,谁都无法干涉他对粤剧的任何主意。 这是江枝近段时间悟出来的,眼看着时间越来越紧迫,比赛的时间进入了倒计时,江枝也急的团团转,道:“就快比赛了,要不就先在班社里看看几个女孩子,谁比较好,培养她们当旦角?” 但是陈沙不同意,他就是冥顽不顾。 江枝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似玩笑,缓解这沉重的压力,也想要劝陈沙不要那么老古板:“阿公,这个不要那个不要,你该不会想要我唱吧?” 谁知,陈沙坐在木凳子上,听见这话,倒是开了口道:“阿妹,你跟我来。” 陈沙带着江枝去到了一个小屋子。 推门而入,里面挂满了照片,有盛装演出的合照,也有穿着休闲衣服的班社合影,还有各种奖杯,墙上挂了有些破旧的戏服。 “这是我爸爸唱戏的服饰,有些年头了,我给放了起来,”陈沙说:“你的太姥爷,很喜欢你妈妈,他认为你妈妈是最具有灵气的旦角,所以我们花费了很多心思去教她。” “你太姥爷祖辈上都是唱戏的,以前的戏子都不受待见,没人看得起。大家都认为戏子就是混口饭吃,哪里像现在,唱戏还能唱出名堂,唱出奖项,唱出花样来,”陈沙从书本里,抽出一一张邀请函:“你妈妈当年,在禅城唱了出戏,被当地选为代表,那时候珠三角地区总共就挑了五个。一起去香山澳唱了出帝女花。” “你太姥爷觉得不得了,大街小巷说个遍,都明白,如果这次她成功了,那么南粤就会家喻户晓,她也会成为国家重点培养的戏曲人才。”陈沙叹口气:“但就是那一次,她遇见了你爸,她哪里见过那么繁华的世界,着了魔一样要离开南粤。” “你太姥爷,也因为这样气晕了过去,没抢救回来。如果她当时能经受住诱惑,她已经是国家培养的戏曲人,吃着国家饭,你太姥爷说不定能多活几年。” “所以我不在乎妮子走不走,因为经受不住诱惑的人,会为自己的选择买单,你妈妈是,妮子也是。我只在乎,南粤的接班人是谁,我不想让它毁在我的手上,”陈沙把那张老旧泛黄的国家邀请函推到了江枝面前:“阿公不是想要拿第一,阿公就是想把班社,交到我信任的人手里。” 那张邀请函,是当初国家发给陈丹的,只要她当时离开了香山澳离开江远修,回到禅城就能看见这张邀请函,可以带着邀请函进入国家戏曲院。 她可以在那里,把南粤的名声打响。 可以开心自在的活着,而不是困在繁华却空虚的花花世界里,成为笼中鸟。 成为被人看不起的江太太。 而这场邀请函,如今被陈沙推到了她的面前,像是完成了某种交接,只听陈沙说:“阿公受不了再费心思去教别人,然后又离开。所以,你就当帮阿公最后一个忙,尝试接手班社,阿公从零开始教你。” “你学不会也不要紧。如果有天你还是不喜欢戏曲,不想要南粤,那就告诉阿公,阿公不会怪你,我会把南粤给陈关,好吗?” 陈沙下垂的眼神里,目光如炬,他在等待江枝的回答。 听完陈丹的故事,江枝才知道,原来陈丹以前人生有两道路,是爱情和事业。若是她当初选择了回来禅城,她的人生是一片坦途,星光灿烂。 她在陈丹的故事里,看见了她的影子。 其实江枝二十几年来的日子,都是这么过去的,读书、玩耍、周淮律。大学期间她有空就去美国,毕了业就结婚,成了人人都羡慕的周太太。 都说她命好,她也这么认为的。 她沉浸在这种虚假的繁荣里,就像当初陈丹成为了江太太后的日子。 她们都是笼中鸟,只是结局不同,陈丹心甘情愿被困住一生。而她在前不久飞走了—— 离开周淮律后才恍惚发现,自己什么都不会,也没有谋生的本领。 她没有稳定的工作,没有做生意的头脑,更没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她的理想是空的,梦想也是。 江枝很迷茫,她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戏曲。 但是她在这一刻,她只是很简单的想,有份自己能做的事情,也挺好的。 但是当她伸出手想去拿起那张邀请函时,心里却忽然,想起了周淮律。 如果她同意了就代表这辈子就要在禅城,除非她能像陈丹那样优秀,有更广阔的天地任她飞走。 而她如果接手南粤,她就是戏子。 这意味着,她不可能再成为周太太,不可能再回到香山澳,不可能再和周淮律有任何的牵扯,因为周家人从始至终都不喜这层身份。 接受就代表放弃。 江枝纤细的手指垂在邀请函上,其实这个念头只在心里产生过三秒的迟疑。 三秒内,她问自己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 是过去,还是未来。 在这段时间里,她来到了禅城,虽然是治愈情伤,但是她发生人生不止一种活法。 然后,她的手指就垂下,拿起了那张邀请函。 她告诉自己 ——人生是旷野,不要自甘堕落- “放那里。” 周淮律坐在书桌前,手上正在翻阅文件,他慢慢看,慢慢翻,耗费了不少时间。 王妈觉得少爷最近很奇怪,连续几天早出晚归,回来还要带些文件,好像把自己弄得很忙碌,虽然不知道少爷和太太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王妈总觉得,这种氛围严肃的可怕。 就像现在,她把设计师寄来的婚纱样板拿到书房,少爷头都不抬,就说放那。 据她所知,婚礼还有不久就要举办了,之前能看见太太忙前忙后筹备婚宴,现在太太莫名其妙离开了一个多月,少爷对婚礼也不上心。 王妈对江枝的印象是极好的,她不像那边老宅的人规矩那么多,对她们也很好,偶尔家里有个什么事情,向她请假,她都会同意。 这么随和的太太,她们往哪找? 王妈也是有家庭的,江枝个把月没出现,加上周淮律那天喝完酒后的不对劲,她大概也能猜出两三分。 夫妻之间,吵闹也是正常的事情。 所以王妈干脆多嘴,忍住被周淮律斥责的风险,道:“少爷,最近太太是不是和您闹了脾气?如果是太太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您不要怪太太,她最近心情不好,离开家前的那几天,自己吃饭都能掉眼泪。” 安静的书房里,响起翻阅文件的纸张声,窸窸窣窣的,忽然,在王妈说出这句话后,翻阅纸的声音顿住了,随后周淮律抬起头,道:“掉眼泪?” 见周淮律没有呵斥而是反问,王妈松了口气,道:“对,就是裴老爷过世* 那晚,我记得那天下午太太和您一起回来,您吃完后离开了饭桌,太太自己坐在餐桌前发呆,然后忽然眼泪就一直掉,我问太太怎么了,太太说是想外公了。” 周淮律沉思片刻,裴老爷去世那天晚上? 他忽然记起来了,是他去私宅,遇见了江枝,他们一起回来的。 但是他怎么不知道她哭了? 她也没告诉他。 见他没有制止,王妈继续说:“还有,太太那段时间情绪不太稳定。那天您去裴家祭拜,晚上没有回来,太太自己在顶楼的花园睡了一晚,衣服没换,眼睛肿肿的,看上去应该是哭了好久。” 周淮律脑子沉了下,忽然就想起来了,他那天去了裴老爷的葬礼,第二天他们在楼梯撞见,她问他祭拜需要过夜吗?而他的回答,他自认为没有任何不妥—— “少爷,太太很在乎您,她每天在家里就盼着您回来陪陪她,”王妈说:“可能太太是看见少爷每次都忙工作,所以闹了点小脾气,但是少爷您就不要和太太争,让让她就好了。” ——“离婚不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我只是觉得,你们好像很少在一起。” 周淮律几乎是联想到了兰濯风的话,王妈是每天和他们待在一起的人,但是兰濯风是偶然才见面,但不管是常见的,亦或者是少见的人,都觉得这段感情里,是他有错在先。 为什么大家都认为,是他做错在先? 明明是她先开口要离婚,他去找了她三遍,她都没给他好脸色。 他不由得烦躁,无心看资料。 只是脑子里依旧是王妈说的那些话。 她为什么会哭? 他想不明白,难道就因为他去给裴老头上香? 他细细回想了下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提出离婚的那天晚上,她先是说了句 :我觉得,你对裴家的葬礼,比对我们的婚礼要上心。 然后她就接了句:周淮律,我们离婚吧。 周淮律伸出手捏了捏眉心,眸光微沉,看着桌面上被撕碎的婚宴合同,又看了看王妈手上抱着的婚纱样板。 所以—— 她离婚不是闹脾气,也不是忽然的想法,而是因为他在婚礼这件事情上,不上心? 他恍惚的发现,这场婚礼,他的确是不知道具体的进展。 他甚至不知道婚宴是什么时候定的。 也不知道婚宴是什么时候取消的。 更不知道她定的婚纱今天会到。 从禅城回来后他就因为她的固执而烦恼,忙碌的日子里,他发现这段婚姻,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那就是他不习惯没有她的日子。 她的存在,是贯穿了他的七年。 如今听到王妈说起她前段时间的状态,想到婚礼上的种种。 他也承认自己没做的妥当。 他沉默了许久,像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伸出手,道:“婚纱给我。” 他去找她。 第85章 “你离婚了,能不能第一个通知我?” 周氏集团大厦顶层, 深灰色地砖倒影出无主灯的光线。 黑色真皮沙发椅上,男人穿着深蓝色西服,修长的手指拿着手机,已经半个钟头了, 对方还没有挂断, 他眉头稍稍蹙起, 把手机防止在电脑旁,边敲击键盘, 边按下扩音。 “枝枝怎么最近都没来家里, 她在忙什么呢?” 对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年纪, 稍显啰嗦。 “我让她回去禅城看看外公, 顺道接过来。”他一心二用, 巧妙地回答:“奶奶,您要是没什么事, 我就先挂了, 我要赶在婚礼前把事情处理完。” 奶奶哦了声, 在那边又勾起话题:“对、对,婚礼快到了,记得让枝枝腾出时间快点回来,不要在那边贪玩,等外公来了,记得带来叙叙旧。” “我们心里有数。” 他自信满满的应答。 许特助在这时拿了份文件上前, 周淮律的目光从电脑上收回,修长的手指翻阅文件,一目十行, 很快就把文件看完,道:“先不和你说了, 我忙了。” 那边电话挂断后,周淮律才在最下面的地方落笔签下自己的名字。 “非遗项目已经有人想要投资,市场部那边正在对接。” “非遗项目着手去办,我要看结果不用再汇报,”周淮律道:“另外,时间安排好了吗?” 许特助拿出随身携带的ipad,打开行程表:“已经按照少爷的吩咐,提前把会议分散开,空出了一周时间,不会让工作的事情打扰到您。” 周淮律并没有说话,只是嗯了声。 昨天许特助接到了周淮律的电话,要求他空出一周时间,不要有行程打扰,他多嘴问了句:“少爷是有什么安排?” 因为婚期临近,这几个月的事情都已经排满。 “去禅城。” 许特助大抵是明白了,原来是要回去哄太太。他没再多问,自觉把行程排开,但是要排开不是像对数字那么简单,周淮律每天的工作量很多,几乎是上午下午各有会议,每个会议还是听各个子公司的汇报,恰好缝季度汇报,正是忙的时候。 要空出一个星期来,至少要把这些事情压缩在五天内完成。 所以今天周淮律到了公司后就开始忙碌。 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 许特助欣慰道:“少爷的用心,太太会明白的。” 周淮律面色稍微缓和了些。 他这次去,是带着诚意的,他知道她会明白- 戏台前有人在练戏腔,戏台后的青砖地上铺了柔软的垫子,江枝白T扎进运动裤里,身姿矫健,正在软垫上练习蛮子跳。 蛮子跳就是不用手撑地,用腿部力量直接侧空翻一周。 今天不过一天而已,江枝就已经从早上练到了下午,好在以前她有学习过舞蹈,其余的倒立、甩胸腰、还有虎跳都会,除了蛮子和挺身。 在江枝最后一次蛮子落地稳稳落地时,后院忽然响起清脆的巴掌声。 江枝循声望去,有个素未谋面的男人,他靠在青砖石上,身穿白色打底T,外搭深灰色针织开衫,搭配休闲长裤,身材高大,五官看上去像文弱书生,戴着金丝框眼镜,斯文有礼。 “你是?” 虽然是秋天,禅城天气也变得有些冷,但是她从早上天刚亮就开始练习蛮子到现在,早已汗流浃背,她拿起桌上的毛巾,擦去脸上和脖子上的汗水。 “真不错,要是落地再稳点,就更不错了。” 他似乎才想起她的疑问,微微笑着自我介绍道:“我是邵均,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哪个邵,哪个均? 眼前这个男人稍微有些做派,只觉得看上去斯斯文文,但其实感觉又不是那么回事。少了周淮律那种与生俱来的绅士风度,多了几分似随和又不似随和,好像有些自来熟。 看上去年纪也很小。 江枝不认得他,明明这是她的场地。 就在她疑惑的时候,听见陈沙大老远传来的笑声:“小均啊,你怎么那么快就到了,不是说下午的飞机吗,我还打算去接你。” 陈沙说完已经到了邵均的面前,他上下打量邵均,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壮实了,长高了,是不是已经毕业了?好些年没见你了。你爷爷怎么样,身体还硬朗吗?” 邵均微微低头笑了,手搭在陈关肩膀上,道:“陈爷爷,你一下子问我太多问题,我脑子都疼了,还有,我都毕业好几年了,现在就在家里的中医馆上班。” 陈沙笑:“我都和你爷爷说了,不要让你来,他还让你跑一趟。” “托您的福我能来禅城玩几天,不然我每天困在中医馆闻中药味都快受不了了,”邵均往里走,坐在木沙发上,道:“我爷爷说让我住久点,我每天来给你请个平安脉,就当放我个长假。” 江枝在旁边大致听完了个大概,这下她更疑惑了,她走上前,道:“外公——” “哎呀,看我老糊涂了,给你介绍介绍,这是我外孙女,江枝,”陈沙拉过江枝,又对着她介绍道:“这是邵均,我以前老朋友的孙子,家里在北京开中医馆的,你别看他年纪小,他们邵家的医术可是祖传的,小均现在可有本事了,都能直接顶他爷爷的班了。” “你别打趣我了,陈爷爷。”邵均看了眼江枝,道:“你好。” 江枝也坦然客气,没有扭捏道:“你好。” 陈沙就坐在位置上给邵均沏茶,江枝发现邵均什么都能说,东说西说,从天南扯到地北,陈沙被他哄得直乐,最后乖乖伸出手给他把脉。 邵均把脉的时候,又与刚才谈天说地时不同,眼神望向地板,神情稍微严肃,食指中指无名指贴在陈沙手腕的寸关尺处,道:“陈爷爷,年纪大了,酒少喝,您这脉搏把起来,大毛病没有,小毛病一堆,肝也不好。” 江枝瞪了眼陈沙,他就是有事没事拿着杯小酒,啧两口,感觉整个人都升华了。 陈沙察觉到了江枝的视线,有些心虚,立刻收回手,“来来,小均,你帮枝枝也把把脉,她前段时间老是睡不着,胃口也不怎么好,看看是不是什么胃病。” 邵均很自然的握住了江枝的手,像给陈沙把脉那样,贴在她手腕处的寸关尺。 江枝是个看病喜欢盯着医生看的人,见邵均眉头挑了挑,她的心立刻快速跳了几下,忍不住紧张的问道:“邵医生,我身体应该没毛病吧?” 邵均收回手,笑了笑,道:“没什么大毛病,江小姐谈恋爱了吗?” “我外孙女都结婚了。”陈沙先开口道:“怎么,这脉,还分谈不谈恋爱啊?” 邵均似乎有些意外,盯着江枝,道:“肝气郁结,应该是吵架郁闷又或者心事烦闷导致,这种脉象,谈恋爱的女人最多见了,如果江小姐结婚了,那可能就是单纯的吃不好,睡不好。” 江枝面无表情的收回手,这下,她是彻底佩服邵均了。 最后邵均给江枝开了贴药,因为江枝有些气血虚,这是女人的通病,江枝没放在心上,但是陈沙硬是要求她去抓药吃,她只能带着邵均给的方子去外面抓药。 “我跟你一起去吧,”邵均跟上江枝的步伐,也没管她同不同意,又解释理由,道:“我顺便看看外面中医馆的模式。” 江枝只能客气的应了好,然后拿着他给的方子就走出了班社。 来到中医馆时,江枝把方子给了抓药的营业员,却被邵均拦了回来,他在方子上加了味中药。 江枝很好奇:“邵医生,加这个干什么?” “你气血虚,不是久病,但是肝气郁结严重,”他笑了笑,并没有轻浮,只解释道:“我想,你应该是和你丈夫吵架了,加了这味药,这里就不会那么痛了。” 邵均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江枝在心里有些尴尬,却又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很对,自从离婚后,她的确是胸部很涨很痛,她以为是要来月经,但是却没想到是因为吵架导致的胸口痛。 他原来早知道,但没在陈沙面前说出来而已。 江枝顿了顿,诚恳道:“谢谢了。” 她原以为他会说不客气。 没想到他说:“那你有空就带我去禅城转转,我对这里不怎么熟悉。” 江枝盯着邵均好一会儿,他是陈沙的贵客,理应也是她招待的,而且他还给陈沙把脉,给她开药,这份情,她是要记住的,她笑着道:“好,等我过几天,就带你去顺德吃东西。” “为什么要过几天?”邵均说:“明天周末,你们不放假吗?” “班社没有周末。”江枝如实说,但这几天除了排的满满当当的训练,陈沙在大后天还组了饭局,想要带她去别的班社转转,除了百花班社,其余都和南粤关系好。 要想在这行走下去,自然得要先混个脸熟。 江枝没有异议,听从陈沙的安排。 但是没想到去了之后,却发现粤剧其他班社的角儿们,都是年轻人,年纪与她差不多大。 原以为是混个脸熟,吃个饭就行了,没想到陈沙还拉着她挨个给老前辈们敬了茶,最后窃窃私语的给她介绍:“这个戴眼镜的许老家的孙子,他家也是世代唱戏的。” “这个蔡双,一表人才,听说前段时间拿到了国家戏剧院的邀请函,你要是以后也去了,就可以去找他,他和我熟,会帮你的。” 如果不是陈沙不知道她离婚了,江枝都怀疑今天的见面,是给她张罗的相亲会。 江枝今天穿的是简单的牛仔裤搭配黑色一字肩上衣,露出精致的锁骨,腿长腰细,大波浪的卷发放下来,单边撩到前面,巴掌大的脸,配着双狐狸似的勾魂眼。 她从小是富养长大的女孩儿,气质看上去就不一样,温婉又明媚,加上精致的五官,不一会儿,便有好几个人上前加了江枝的微信。 她没有扭捏,很大方的拿起手机给上前要微信的年轻人们扫码。 她挨个点击通过,再退出的时候,却发现前不久周淮律的好友申请,她当时只扫了眼,没有点击同意,也没有任何回复,而他也没有再继续添加。 这几天她的排练很满,几乎从早练到晚,现在算了算日子,距离上次外公住院,他们已经有半个月没见了,其实这半个月来,她很少会想起他,就是睡前会感觉有点不适应。 除此之外,一切都好。 她的心里,好像,已经把他的痕迹,清空了。 至少想起他的时候,心不会再痛,胃口也不会很差。 微信嗡嗡震动,她低头看,是邵均发来的消息。 ——【聚会不要太晚,中药熬好了,记得喝。】 江枝回了个ok。 她的聊天方式很简单,都是邵均长篇大论,而她要么是简单的好,嗯,就是OK。 邵均比她小一岁,是陈沙昨天吃饭的时候提起的,“论辈分,你得喊枝枝姐姐。以后别江小姐江小姐的喊,怪生分。” 邵均当场就对着江枝喊了句:姐姐。 江枝忽然感觉很尴尬,只想快点吃完饭。 后来从那天开始,邵均对她的微信称呼就是:姐姐。 她回了个OK后。 他回复:姐姐,晚安。 江枝没理他了。 刚才点击通过的好友们,她还没分清谁是谁。 就收到了一条消息 :姐姐,我是蔡双。 她第一反应是:怎么又是姐姐?- “少爷,要不要我先打个电话告诉太太?” 即将下高速的时候,许特助拿起手机提议。 周淮律坐在后排,旁边放了个袋子,他道:“先不打。” “哦——我懂了,少爷是想给太太惊喜,对吗?” 他看了许特助一眼,什么话都没说。 但许特助却知道自己猜对了。 跟在周淮律身边那么多年,许特助早已心知肚明他是个在爱情上都很古板老套的人。 他对那些情话,或者稍微露骨的感情宣言好似都难以接受。 因为他刚和江枝结婚的那年的情人节。 许特助曾问过:“少爷,要给您订束花,送给太太吗?” 助理的义务就是帮老板处理这些琐碎的事情。 老板忙到忘记订花,他要提醒。 毕竟这是新婚第一年。 可没想到,周淮律当时愣了会儿。 然后才说:“不需要。” 后来许特助才知道,要周少爷说爱,或者买束花制造浪漫,简直就是在他的雷区蹦跶。 越雷厉风行,杀伐果断的男人,越不会有这种柔情时刻。 所以这次,周淮律主动提起要空出时间陪江枝的时候。许特助既感慨又欣慰。 “太太肯定会很惊喜。”许特助道:“我按照您的吩咐,制定了旅游路线,第一站就去顺德,太太肯定喜欢吃小吃。” 周淮律没吱声,就望着窗外风景倒退。 只是那嘴角,却扬起微不可察的弧度- 顺德金榜街,弯弯绕绕的羊肠小道里挤满了人。 “姜撞奶好吃。”邵均又挖了勺双皮奶吃了口,瞬间竖起大拇指道:“双皮奶比姜撞奶好吃。” “水牛奶也好喝。”邵均夹了筷鱼皮,凉拌鱼皮的香味搭配小米椒和蒜的香,直冲天灵盖,他忍不住赞叹:“天阿,这个凉拌鱼皮也太香了。顺德真的是美食天堂,没来错没来错。我听说还有鱼生,晚上我们去吃鱼生吧?配上白酒,肯定很好吃。” 鱼生,顾名思义就是生吃鱼肉,只是这些鱼肉早已被处理干净。 但江枝就是吃不下这口,她道:“我们不能太晚回去,明天我还要训练。” 邵均倒也没有为难,点头应允。 这段时间和他相处下来,江枝才发现邵均真的是自来熟,和谁都聊得来,几天而已和陈关开始称兄道弟,偶尔逗逗班社里的几位小姑娘,搞得陈沙都让他规矩点。 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震动,又是邵均的电话。 今天逛顺德,他的电话就没停过,他就是不接, “怎么不接?” 江枝没忍住问他,随后夹起鱼皮,慢条斯理吃了口。 “我发现你看上去像淡人,什么都不在意的感觉,实际上还是有点八卦。”邵均不管江枝的白眼,笑着又解释道:“前女友的电话,我不想接。” 看不出来,邵均还欠了情债。 他这幅不在意无所谓的模样,江枝好像从他身上看到某个人的影子,不免有些心疼对面的女生,道:“那你既然不喜欢,之前干嘛还要和她在一起?” “姐姐。”邵均喝口水牛奶:“我发现你好纯情。现在什么年代了,分分合合很正常,当初肯定是喜欢才在一起,现在分开肯定是不喜欢啊,难道在一起就要一辈子吗?” 难道在一起就要一辈子吗? 江枝听见这句话,心里不免有些颤动。 是了,她就是钻进了这个牛角尖里,才会产生执念,认为在一起就是一辈子,所以她将他看成了人生的全部。 她握着汤匙,舀了勺姜撞奶,道:“那你之后结婚怎么办,婚后不喜欢了呢?” 邵均似乎没想过这个问题,笑着道:“婚姻是围城,我不会轻易踏入。” 婚姻的确是围城,里面的人想出来,外面的人想进去。 邵均八卦:“姐姐,你不是结婚了吗,你感觉婚姻怎么样?” 江枝不想去讲述自己失败的婚姻,更不想提起她就是那个被抛弃的人,她给邵均夹了筷鱼皮,道:“吃吧,吃完就回去了。” “行。”邵均笑了笑,好似都明白了,意有所指道:“不过你要是还单身,你知道像你这种冷感气质知性温柔的美女姐姐,在市场有多受欢迎吗?” 江枝掀起那双狐狸似的眸子,眸光淡淡看向邵均。 “这可不是我吹的,自从你和陈爷爷去聚会回来,好多其他班社的单身男都跟陈关打听你,知道你结婚但是他们都不在怕的。你以为这几天班社里堆了满地的玫瑰花是谁送的?”邵均跟没看见江枝眼里的警告似的,坐直身体,像入党宣誓那样一本正经道:“不过,按照我们相熟的程度。” 江枝以为他要说句正经话,或者要向她打听婚姻情况。 她其实最近也在犯愁,该怎么和陈沙交代实情,却没想到,邵均眉眼弯弯道:“你要是离婚了,能不能第一个通知我?我保证,第一个追求你——” “你拿我开什么玩笑——”江枝抓起筷子就想打邵均,却被他侧身闪开。 他抓住江枝的手腕,笑嘻嘻道:“姐姐,我是说真的——”- 青砖小巷里。 周淮律脱去繁杂自律的西服,身穿复古格子衬衫,外搭咖啡色英式粗纺马甲,棕色竖纹西裤,长身而立在青砖巷趟栊门门前,举手投足间露出old money的英伦复古风,雅致、绅士,温润。 他抬起手,抓起趟栊门的门环,有力的叩了叩。 日落霞光在他左肩跳跃,映照在他发亮的背头上。 不一会儿,有人来开门,是班社王声,见了周淮律后,他道:“你是?” 周淮律客气道:“你好,我找江枝。” “找枝枝啊?”王声看了眼周淮律,又看了眼他身后拿着礼物的许特助,恍然大悟,道:“又是来追求枝枝的对吧?我劝你就别送东西了,你看,这几天那么多人送的玫瑰花,她都没收,就你最实诚,送补品,还是中老年的,你也别指望从沙叔身上下手,我们家枝枝结婚了。” 王声是一口气说完的,周淮律听着有些乱。 但他会抓重点,自我介绍道:“我就是枝枝的丈夫,今天是来拜访外公的。” 说完,他的目光看向里面垃圾桶里的十来束玫瑰花,应该都是同个花店的,连包装都一样。 他想起刚才王声说的,这几天很多人送枝枝花—— 周淮律眉头蹙起,与此同时,陈沙正趁着江枝出去,偷偷拿着小杯酒喝,路过后院听到戏台前的声音,探头出来,看见周淮律后,道:“哎呀,淮律,你怎么来了?” 周淮律看见陈沙,没有再和王声多说,朝王声客气的点点头,上前礼貌喊道:“外公。” 陈沙笑得很开心,带着周淮律往后院走去,这期间,周淮律解释道:“上次有事情没忙完,太着急离开,没有来得及打招呼,今天闲下来特意来拜访您,您身体好点了吗?” “老毛病老毛病。” 陈沙带着周淮律去了后院,然后沏茶给他喝。 周淮律喝了两口,便道:“外公,枝枝呢?” 陈沙诶了声,好疑惑道:“枝枝去哪里没和你说吗?” 没等周淮律应,陈沙又解释道:“枝枝和小均去顺德玩了,估计要很晚才能回来。” 周淮律握着茶杯的手忽然收紧。 有些不可置信道:“她和谁去?” “我北京的好朋友的孙子,学中医的,听见我病了非要来这里给我把脉,”陈沙笑呵呵道:“他哪里都好,就是太皮了,老是要拉着枝枝出去玩。” 许特助看着周淮律的脸色瞬间变了,心里也是一惊。 不过五天,怎么感觉好似天地都变了。 周淮律失神似的,就呆呆的握着茶杯放空。 他的心里烦乱脑子空空,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了脚步声,很奇怪,他听的一清二楚,他下意识站起来,往外看去。 巨大的戏台遮挡住了他的视线,随后,有双影子并肩而行。 他这次清楚的看见,五天未见的女人脸上露出洋溢的笑容。 上次见她,她化着厚厚的戏曲妆容,这次见她,她只化了淡妆,自信,明媚。 他们在聊天,那个男人说:“那我觉得,还是卷发比较适合你,长发太累赘了——” 周淮律的视线看去,江枝的长发已经变成大波浪的卷发。 周淮律的心忽然抽了下。 那种抓不住的感觉弥漫开来,他几乎是不受控制,开了口,喊她的名字:“枝枝——” 第19章 “赔礼道歉。” “枝枝——” 江枝循声望去, 看见站在茶桌前的周淮律。 她的笑容僵在脸上,弧度要上不上,要下不下。 看出她笑容和步伐的停顿,还有眼里一晃而过的黯然。他的目光又不由自主、不受控制落在她身旁的男人身上, 他戴着金丝框眼镜, 看上去文质彬彬。 周淮律握着青花瓷茶杯的手指都在用力, 指头泛白,绝美五官看不出半点杂绪, 理智冷静, 让他主动上前, 边伸手揽江枝的腰, 边道:“枝枝, 这位是?” 他问话,像是她是他的所有物。 男人带着熟悉的松木香靠近她, 这个味道曾让她觉得安心, 她也会主动靠近他, 靠在他的肩,但不过短短数月,她的心境像历了场浩劫,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那些曾经梦寐以求的,主动地亲昵,如今在悄无声息中得到, 她却没有感到半分欣喜。 蹙起细眉,面色淡然巧妙躲开了,她踩上青砖石台阶, 不让陈沙看出异常,往里面走, 笑道:“阿公,我们给你打包了好吃的。” 如果不是外公的缘故,她不会对忽然出现的周淮律有好脸色。 周淮律的手落空,半空中他的五指虚拢,随后,面不改色,自然而然插入口袋里。 小动作没有瞒过一直近距离的邵均,他眉头微挑,道:“你就是姐姐的丈夫?” 他的确是自来熟,说完这句话,没等周淮律应,就先自我介绍道:“我是邵均。” 周淮律先伸出手:“江枝的丈夫,周淮律。” 邵均其实不喜欢这种握手的礼仪,在他眼里,这些是他爸那个年纪才喜欢的,繁琐客套,但他又不得不承认,眼前的男人气场很强大,他看上去背后的架势很神秘。就像山,深不见底,若真要给个等级之分,他就像操控上流资本的运作人,凌驾于资本之上。 若不是在这里相见,恐怕在生意场上,逢人都给几分薄面,是世家的邵家,也是要做那个先主动伸出手的人。 邵均自然握住周淮律的手。 是男人和男人之间,暗流涌动的磁场。 “你们握那么久干什么?”陈沙道:“快给我看看,打包了什么好吃的给我,有没有鱼生?我打了点白酒,就馋这口了。” 邵均立刻上前,把拿在手上的食物放在茶几上,声音高昂道:“都给大家买了,声哥,你去喊关哥,顺便在群里发信息——” “我已经发了。”江枝笑看着邵均:“等你想起来,早就不知道几点了。” 邵均给江枝竖了个大拇指,然后低头开始分打包来的小吃,一着急京腔就露出来:“爷爷,鱼生您就甭想了,我已经和姐姐达成统一战线,以后滴酒都不给您沾。” 陈沙跟孩子似的,轻哼声。 王声、陈关都往堂内挤,还有其余几个不认识的班社团员。 周淮律站在石阶下天井旁,映入眼帘的就是其乐融融的这一幕,他像局外人,看着她被围在人群里,捧在手心里,班社里女生会把好吃的送到她嘴边,她脸上的笑容,是他少见的。 也会看见她不拘小节,没有在他身边时的那种淡然温柔,乖巧听话。 难怪她会说最近过得很开心。 许特助站在旁边目睹全过程,看着自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少爷也有如此失意的时候,心里不免有些替他感到难受。 “少爷,我们回去吧——” 许特助希望他们和好,但是他是周家的人,更多的是考虑周淮律的感受,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周淮律被排挤在外。 毕竟他在香山澳,何时受过这种排挤的委屈? 但是没想到,周淮律却抬起手,阻止了他的话。 他非但没有回去,还主动抬起脚,踩上石阶梯,走到了江枝的身边,自然地融入到里面,道:“你喜欢吃,我过几天再带你去顺德。” 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许特助,忽然就低下了头。 他原以为,少爷会受不住这样的对待转身离开,毕竟他从出生就是被捧在天上的,养尊处优,何时受过这种冷落?但现在看来,是他狭隘了。 直到现在许特助才明白,少爷说找太太,并非只是心血来潮。 江枝觉得周淮律这人,有些奇怪,以前想让他来禅城见见外公,他总说没时间,现在他们离婚了,距离上次见面才不过五天而已,他就又出现了—— “我前几天找朋友订了几箱智利的车厘子,姐姐,”邵均的话打断了江枝的思绪,她看向他,他边吃边说:“你贫血,多吃点。” 他又看向班社几个女孩子,道:“小舟你们也是,到时候每个人拿一箱去。” 江枝低头继续吃,这时,坐在旁边的周淮律忽然道:“你贫血?你怎么没告诉我?” 他这句话说的好像他们是很恩爱的夫妻,丈夫对妻子无微不至的关心,她眉头微微拧起,咀嚼的嘴巴停顿住,那句关你什么事差点脱口而出,就看见陈沙笑嘻嘻的给周淮律夹了筷鱼皮。 反倒是邵均,应了句:“淮律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妻子贫血,身体不好,心情不好,身为丈夫应该要及时观察,及时做出关心和爱护,怎么还能怪姐姐没告诉你呢?” 邵均说完这句话,周淮律顿时语塞,许久后,他才道:“是我平时工作忙,疏忽了。” “工作忙是男人敷衍女人的借口,”邵均笑得很欠揍:“姐姐,你可千万不要相信他。” 邵均有点贱兮兮的,说完就被陈沙筷头打了手,在陈沙和外人眼里,他们还是夫妻,把夫妻关系摆放在明面上说,的确是很不合礼数。 但江枝却认为邵均说的没错,不过那也是现在才这么认为。以前她会安慰自己,给他找理由,替他哄自己,但直到走出这段关系后回头看,那纯粹就是没放在心上罢了。 她挖了口双皮奶吃,没去应答周淮律。 他就在她旁边,修长的手指握着青花瓷的杯子,时不时和陈沙聊上两句,随后道:“我这次来是想接外公一起回去香山澳定居,我和枝枝的婚礼也快举行了,到时候您要是住的习惯,就和我们一起住,住不习惯我就在香山澳再给您建个这样的院子。” 班社里的人对香山澳都不陌生,他们知道江枝结了婚,但是不知道江枝的丈夫,居然在寸土寸金的香山澳说建院子就建院子,像是买菜那样随意,可见实力不容小觑。 “我现在年纪大了,没往这些方面想,你要我离开这里,我还真是舍不得。”陈沙没再继续讨论这个话题,道:“你是在禅城附近出差吗?” 周淮律看了眼江枝,温声道:“我最近把时间空出来,打算在禅城好好陪陪枝枝。” 江枝握着调羹的手顿住,轻轻的咬了咬腮边的软肉。 她不明白周淮律的用意和做法,却又听见陈沙道:“那你住哪里定下来了吗?要住在班社,还是——” 这次没等周淮律回复,江枝抢先道:“班社那么多人锻炼,很吵,他住酒店就行。” 他知道这不是关心。 周淮律那句住班社停在嘴巴里,见她这么安排,只能道:“我住* 酒店就行,在这里可能大家要训练,会觉得不自在。” 陈沙也没强硬留他,只是让周淮律在这里吃晚饭。 可能是看出了江枝的冷淡,周淮律也没有逗留太久,晚饭后小喝了茶,起身提出告辞,走前,倒是看着江枝道:“枝枝,送送我。” 班社里的人都看向江枝,这几个小时下来,他们没看见江枝和周淮律有聊天,甚至对视都很少,他们猜不准是吵架了,还是他们的相处就是如此平淡。 江枝也明白如果她还和刚才那样不理会他,陈沙必定会看出端倪。 而且她有话要和周淮律说,也看出他有话要说,于是她起身,道:“好。”- 青砖小巷里,江枝先走到前面,周淮律跟在她身后。 深夜,很多老人已经消食完回去看电视,街道已经没有行人,除了几个小伙子骑着白沙在炸街。走出小巷后,她走到了停车的地方,老远就看见周淮律那辆专属座驾,她先站在他的车旁。 这里的晚上稍显凉意,晚风徐来,带着凉飕飕的冷风。 月光下,周淮律的影子覆盖在江枝的影子上。 低头看去亲密无间,但他们实际的距离相隔甚远,他站在她身后,问道:“你为什么和邵均一起去顺德?” 江枝没想到他开口是先问这个。 她道:“我和他去顺德,跟你有什么关系?” 这句话刺耳的很。 她最近为什么总是这样讲话? 没等他继续开口,她毫无波澜,背对着他,声音很平静,道:“你又来这里干什么?” 又。 是不耐烦,是不想看见的意思。 但现在不是揪字眼的时候,周淮律清楚,于是开口解释来这里的目的:“这几天王妈告诉我,你那段时间不开心,我想了很多,的确是那段时间忽略了你,忽略了这段婚礼。导致你有了情绪,所以,我今天是特意来找你的。” 话音刚落,他就伸手打开后排车门,从里面拿出大袋子。 她是背对着他的,他把东西递到面前,边打开,边温声道:“这是你定的婚纱样式,我特意带来给你看,你看哪种你比较喜欢,如果都没有喜欢的,我们就去趟国外,你觉得怎么样?” 江枝低头看,周淮律手上捧着的袋子里面是是前段时间她和兰双去选的婚纱,设计师答应会在一个月后送来样式供她选择面料,她离开时,只记得把婚宴取消,没想到婚纱却忘记了。 周淮律看江枝低着头盯着婚纱,以为是她有些感触,没等她开口,他不免安心,道:“这次我空出了一周的时间,陪你在禅城好好玩玩,到处转转,就算是我为我之前的忽略,赔礼道歉,好吗?” 周淮律是天之骄子,是人人都怕得罪的周大少爷,他这种被捧在手心,从出生就拥有一切的人,哪怕走错路,按照周家的本事,都会在他的错录上劈开正确的路。 所以道歉,对于他们这种富贵人家来说,是极难开口的一句话。 也是极其宝贵的话。 周淮律捧着婚纱,说实在的,从记事起,他就没有过这种的时候,也从未有过这种心情,很奇妙的感受。 他却顾不得思考自己,他只等江枝的回答。 看见她的手轻轻的放在了婚纱上,抚摸,轻柔的抚摸。周淮律认为,江枝应该是动容了。 周淮律不由得松了口气,她还是和以前一样,乖巧听话,他们会言和,会和好。 会像以前一样携手同行。 下一秒,江枝的手从婚纱的布料上挪走,然后提起了袋子的线,从他手上拎起来。 他以为她会转身,感动到双眼微红,也会像以前那样,勾住他的脖子,贴着他撒娇,道:“老公,你对我真好。那一言为定,你要多陪陪我。” 或者含蓄点,埋在他的心口处,说:“我好想你。” 这段关系会重归于好。 于是他的眼神里是期待,是庆幸,却没想到,她转身,坚定的走向了左边。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她就已经把婚纱丢进了垃圾桶里。 那被他从香山澳带来的诚意,就被她这样直接干脆毫不犹豫的丢进了垃圾桶。 周淮律身形微顿定在原地,琥珀色的眸子里,满是不可思议。 这还不够,她往回走,站在他面前,不见昔日柔弱,声音如刀,句句锋利,道:“周淮律,你真的很莫名其妙。” 江枝把憋了一晚的情绪爆发,她真的是觉得他莫名其妙极了,好端端出现,好端端道歉。 就因为他忽然发现她离开前那几天哭了,意识到自己忽略了这段婚礼。 他若是真的明白了,也无需她人开口去告知。 “你刚才说的那些话,但凡在离婚前开口,我会很感动。”江枝眼神里是平静:“现在我们已经离婚了,你才跑来告诉我,之前在婚姻里时候忽略了我,要找我道歉。” 从他开口的第一句话起,她就没有听下去的欲望,他说他知道了以前对她的忽略。他轻描淡写的,把她经历的一切归在今天晚上的随口一说里。 只不过态度好点,好像今晚他的赔礼道歉,就可以磨灭他在婚姻里犯下的错,和填平这些年的种种。 这段时间里她曾自我怀疑,是不是因为没见到他,所以在脑海里幻想能放下他,但见了面会不会就功亏一篑,会不会还是忘不掉。 所以她害怕见他,当看见他出现的时候,她是有片刻慌乱。 但是直到他开口说出道歉的瞬间,她忽然释然,也才确信,自己的确是放下了。 因为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周淮律,会和她说那么多话,会和她道歉,甚至会认为自己在婚姻里忽略了她。面对他的好,她曾渴望的他出现在面前时。 她的心如昔日他眼里的那片死海,掀不起任何风浪和波澜。 江枝清楚的看见他眼里的惊讶,他或许也没想到,她会变成这样,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她会那么勇敢面对他:“我不要你的道歉,因为我们已经离婚了。” 再怎么做错过,那都是以前。 邵均说的对,她性子太淡吵架都吵不起来。 或许长这么大,唯一做过情绪上头的事情,一是去国外找周淮律,二是扇裴子舒一巴掌。 见她字字句句都在提起他们之间已经消失的夫妻关系,周淮律也知道她并非是赌气,也并非是玩笑,他承认这段关系已经在他的忽略下,成功签下了离婚协议书,所以他无法反驳她的这些话。 他少有的理不清,也少有这种词穷的时候,沉默片刻后,他上前,双手握住江枝的肩膀,继续好声好气道:“我知道我们离婚了。所以我来找你道歉,等你气消了,我们就复婚,好吗?” 说到好吗的时候,他言语里的那种低沉,难得一见。 就连不远处的许特助都听完了他们全部的对话,心里也只犯难。 他认为太太没错,却也从未见过自家少爷如此低微的一面,话里话外,是试探性的求和。 他所谓的气消了,并不是认为她还是因为赌气而离婚。而是恰好知道她是真心想离婚,所以周淮律的道歉也是真心实意。 她知道,但那又如何? 他道歉就必须好吗? 江枝摇摇头,怎么可能呢? “周淮律,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我是认真的,这不关气不气,”她思考片刻,任由他握住她的肩膀,她的声音不敢太大,因为怕吵到附近的居民,不远处还有球场发出篮球砸在地上的声音,他们稍微大声点,就能引发围观,她只能用最低的声音,说出最硬气的话:“如果我还想和你复婚,我会抱有期待,那么你今天来找我,刚才说的话,我都会很开心。” “我爱你的时候,你稍微哄我,我都会原谅你。” “但我现在不爱你了,所以你不管和我许诺什么,保证什么,我都没有任何想法,”江枝把周淮律的手,放在她的心口处,道:“因为这段婚姻带给我的,远远不是你想的那么片面的伤害。” 那心跳声,其实传达不出任何想要表达的意思,但是他的指尖像是触电。 她的话在耳边,指尖在心间。 是想让他感同身受,她的决心。 周淮律喉结咽动,那张俊朗的面容上少许失神,他不由得沉声开口问道:“那还有什么伤害,你告诉我——” 江枝冷着眼看着他。 他忽然说不下去。 周淮律其实是抱着她会同意的心态来禅城的,因为这是他们七年来第一次争执,他们的感情向来很好,他也清楚,他们之间不存在任何不可回头的原因。 但是她的拒绝,她所有的话,都让他有些难以接受和错愕。 当他得知离婚的时候,他的确是以为她是闹脾气,他想出趟差回来就好了,他们还是会和以往一样,过着平静却幸福的夫妻生活。 所以她现在出乎他意料外的拒绝,让他难以接受。 他认为的道歉,就是对不起,然后说出自己做错的地方,再加上自己承诺会改正。像数学公式那样套入。所以他带着婚纱来,告诉她自己忽略了她,许诺会陪着她一起去定制婚纱。 除此之外,要他说出其他的话他也不知道如何开口。因为除了江枝以外他没谈过恋爱,也不知道感情之间会发生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更没想到结婚还有离婚这种说辞—— 别说婚姻里,他甚至没想过谈恋爱可能会分手这种结果。 他的世界里,只有是他的,和不是他的,这两个类别。 那现在世界里忽然多了曾经是他的,现在又不是他的这种分割线—— 道歉在嘴巴里说了好几遍,翻来覆去炒冷饭,他此刻希望感情像做生意,这样他就能运筹帷幄,十分清楚知道自己此刻该说什么,该干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脑子对感情直白的厉害。 他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去告诉她,他们之间存在这种沟通层面的误会。 所以他犹豫了很久,接着刚才的话,道:“所以今晚我们把话说开,婚礼就快到了,不要存在这种问题——” 他说完低头去看她的眼睛。 “说不开!”江枝三个字打断他。 四目相对的瞬间,她的眼里是晴朗一片,没有湿润的泪,也没有心软的痕迹,她说:“我已经决定继承外公的班社,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会和周家人对抗,意味着她不会再按照周家的规矩走。 “我和你结婚三年,我说话不能大声,不能下厨给你做饭,不能像正常情侣那样跳到你的身上抱你,因为这都会被说成是没有规矩,这不是周太太该有的仪态。”江枝说:“但是我听从周家的,从没有过埋怨,我开始还以为,这是对的。” “但是直到和你分开这么久以来,我才知道,自从我和你在一起开始,我就没有自我,我一直以你为目标,什么都想着你,但是我忘记了,不,”江枝摇摇头,顿了顿,说:“我太晚明白,我唯一的人生课题就是要找到我自己。不管是亲情,爱情还是友情,都是辅佐我去了解到我自己。” 周淮律喉结咽动,他看不明白眼前的江枝。 和记忆里的妻子,大不相同。 她眼神变了,说起话来也变得长篇大论,字字句句认认真真,他有话想说,却又无处可说。 他对感情,实在是言语苍白,却也从她现在的话里明白,她是真的下定决心要离婚。 他还迟疑,江枝转身离去,不带犹豫。 第20章 “谁来可怜以前的我?” 五星级酒店总统套房内。 许特助在茶几那边等待热水烧开的间隙, 拿出自带的普洱,悄悄抬起头看了眼周淮律。 他坐在沙发椅上,拿着ipad上下滑动,神情严肃认真。 许特助有些好奇, 心里又感叹, 刚才太太离开的背影那么决绝, 少爷站在原地伤神许久,是他上去才把少爷喊回神。 没想到少爷回来后就让他拿来ipad, 然后就坐在书桌前, 认真研究工作。 上秒还在为爱情伤神, 下秒就能认真钻研工作。 许特助不由得敬佩起来, 这才是他认识的少爷, 自信,洒脱, 是不会被情绪左右的周家掌权人。 热水烧开, 他将普洱撕开来丢进去。 茶香瞬间充斥在整个房间, 他端着冲泡好的茶,起身往周淮律那里走去。 “少爷,喝点茶吧。”许特助安慰说:“工作忙不完——” 周淮律低着头,短发背头让他的脸庞五官显得愈发立体,剑眉星目,目光深邃, 鼻骨高挺,薄唇轻抿,像上帝献世的绝世佳作。 他始终低着头, 时而眉头轻蹙,时而垂眸细细思考。 许特助不由自主的跟着他的眼神望向ipad, 他心里在想,到底是什么项目令少爷如此头疼,当眼神落在ipad上的瞬间,他甚至第一反应是怀疑自己眼睛老花了,都没怀疑过周淮律。 ipad上哪里是工作,赫然写着的标题是 ——如何挽回要执意离婚的妻子- 班社的二楼,江枝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发呆。 江枝是个很心软的人,也是个很在意别人感受的人。 她会在每次和别人争吵完后去复盘自己是不是哪句话说的重了,或者觉得这样说会不会让别人很难堪,然后内耗自己,懊恼自己应该换种方式表达,或许不会伤害到别人。 她是个很在意别人感受的人。 所以很多时候,她会把别人的感受放在前面,宁愿去伤害自己也不想去伤害别人。 回到班社后,她对晚上发生的事情挥之不去,反复在脑海里浮现。 她原以为自己会向以前那样懊恼懊悔,但很奇妙的是,她发现自己居然没有因为他的道歉和和好的话而心软,也没有去后悔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和丢婚纱的做法太决绝。 所以,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已经有能力去处理好这段执念? 这段关系和感情困扰了她将近十年,她原以为放下他是件很难很难的事情,因为她也曾有想要放弃他的念头,但是仅仅只是止步于幻想里。因为光是幻想里,她就难以接受这份失去。 但是当真的做起来时,她才发现,其实并不难。 很多事情,做了才知道那些害怕恐惧,都是大脑在欺骗自己。 宁愿认真的失去,也不要糊涂的拥有。 虽然这份长大和清醒来的有点迟,但她依旧开心。开心自己终于敢直视这段执念,勇敢去为自己做的选择买单。不再是被欺负后只会缩在楼梯哭的小女孩儿。 江枝睡了个好觉,以她对周淮律的了解,他应该不会再出现。 因为他从未受过这种委屈,他习惯了被人搞搞捧起,不可能明明知道她不待见他,还上赶着来,他不是这样的人- 第二天大早,江枝在戏台上练习青衣步,边走边比划数字。 陈沙在台下,默默地观察,在心里替江枝数着节奏。 班社的大门没有关,偶尔巷子里会路过隔壁的邻居,上前和陈沙寒暄两句,又问问台上的人是谁,陈沙总是会很骄傲的说:“我外孙女,跟我学唱戏了。” 老人家字里行间的语气,总带着几分炫耀的意思。 “我媳妇前几天回那边带了点客家黄酒。”邻舍人说:“来喝点。” 陈沙是心动,看了眼台上的江枝,给邻舍使了使眼色。 然后说:“我不喝酒,戒了戒了。” 江枝没拆穿他,继续练习台步。 只见陈沙回答完后,就往戏台后走:“我去里面泡茶,你在这里练着。” 江枝自然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因为后院还有个门,可以去邻居家,她心知肚明,却没有说陈沙。他喝了一辈子,周围的人都这样,她说了,他不听,她也没办法。 只能继续练习。 周淮律提着大包小包走到门口时,就看见的是这一幕。 带着秋天味道的禅城,落叶坠下,木头支撑起来铺了红色布的戏台上。 女人头发盘起,在头顶扎了个丸子头,圆润饱满的后脑勺,露出饱满的额头,鹅蛋小脸,精致的五官,未施粉黛的脸上,天井的阳光照下来,将她的皮肤照的通透光亮。 她翘起兰花指,捏着白色的手帕,左右脚并拢,先迈出左脚,又并拢,微微屈膝,再迈出右脚,柔软的身姿屈膝,折腰,拿着手帕掩面轻笑。 偶尔做错动作时,她会嘶一声,骂自己“江枝你是不是笨”然后跺跺脚,重头再来。 周淮律站在原地,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江枝。在他的记忆里,她总是喜欢穿着白色长裙,留着长发,然后温柔的替他脱掉繁琐的西装,连笑都是笑不露齿的大家闺秀模样,温温柔柔。 眼前的她也像个小女孩那样懊恼,会泄气跺脚,自言自语骂自己笨蛋。 他的脑子里忽然想起那句话: ——我和你结婚三年,我说话不能大声,不能下厨给你做饭,不能像正常情侣那样跳到你的身上抱你,因为这都会被说成是没有规矩,这不是周太太该有的仪态。 或许她口中的压抑,拘束,就是在他身边时,总是只能体现出温柔的那一面。那份温柔是刻在脸上,却不达眼底的,但现在这种有喜有悲,才是她自己。 记忆里的她,和眼前的她,大不相同。 目光是炙热的,吸引了在戏台上练习的江枝,她脚步顿住,垂眸向下看。 只见周淮律站在木门槛外,穿着她以前买的那件藏青色亨利领薄款毛衣,搭配深灰色的休闲裤,手上的理查德腕表彰显出他的贵气,手上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站在戏台下,看着她。 江枝蹙眉,很快的走到了台下,道:“你来干什么?” 她站在面前,开口就是质问的语气。 这让许特助心里咯噔了声,今天凌晨三点多,少爷依然拿着ipad研究,ipad都提示没电了,他就拿插了充电线,还在网上研究这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害怕他们又会吵起来,许特助立刻道:“太太,先生昨天整夜没睡——” 他还想说,却被周淮律抬手打断。 昨晚回去后,他就记住了江枝说的话,她说这段婚姻给她的伤害,远不止是片面的。他记在心上,却百思不得其解。 他像是闯入了迷宫,弯弯绕绕走不出来。 就像昨天他明明是想道歉,但是说到最后又不欢而散。 他想知道是什么伤害,但是他找不到人问。 他只能查询资料去了解她的想法。 当他看了一圈时发现,自己是有些地方不对,他也才明白原来男人和女人对婚礼的看法是不同的,婚礼对女人而言,是人生中最重要,最浪漫的事情。 所以他用了一晚上的时间,去了解到想离婚的女人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昨天资料里说,男人要道歉,就要拿出态度来。 首先,礼物必不可少,其次,要说很多好话。 “我昨天听说你贫血,我去查了资料,车厘子补血没用。”他提了提手上的东西,像是做出了成绩等待邀功的人,道:“这里是阿胶还有高丽参红参,燕窝、花胶。” “你不要吃他的车厘子,你吃我买的补品。”他自以为体贴的让许特助提了进去,然后看着江枝,道:“昨晚你说的那些话,我都记在心里了。” 然后投其所好。 周淮律已经在脑海里打好草稿才来的,他从未说过这些腻歪的话,读出来跟背稿子似的:“你喜欢唱戏,到时候回去,我给你请个戏班子,天天唱给你听。你不用那么辛苦在戏台上练习。” 最后适当给出对方思考空间。 话术如下: ——我知道要你原谅我很难,但是我会努力改正自己的缺点,你会看见不一样的我。 “我知道,要你现在立刻跟我和好很难。” 周淮律低声道:“我们再好好谈谈。” 江枝拿起旁边的矿泉水喝了口,然后又擦了擦汗,最后听完他的大段发言,才明白他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她手里提着矿泉水,面无表情道:“你买这些东西,花了多少钱?” 听见她这么问,而不是和昨晚那样决绝,周淮律松了口气,他心情稍微好些,嗓音温润道:“没多少。” 他得了便宜还卖乖: “枝枝,我赚钱给你花,天经地义,这些东西,你吃完告诉我,我继续买。” 江枝看了眼周淮律,把矿泉水放在戏台上,道:“等我一下。” 她说完转身就走,留下周淮律在原地。 周淮律看着她的背影,难得露出笑意,心里彻底放松—— 不一会儿,江枝走了下来,手上拿着包包。 她站在周淮律的面前,就在他以为是愿意再出去谈谈的时候,她却面无表情,从包包里面抽出了一叠钱,直接抓起他的手,放在他的手心上。 周淮律愣在原地,任由钱散落,他蹙眉,道:“这是什么意思?” “我想我昨天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我现金就这么多,不够的话你告诉我,我转到你的卡上。”江枝把包丢在了戏台上,也不去管那些钱是不是掉在了地上,沉默片刻,道:“你找点自己的事情做吧,我要比赛。” 她说完就拿起包包转身去了二楼。 留下周淮律独自在戏台旁边愣神。 许特助在戏台后将全部看在眼里,他明白这是少爷一夜没睡,悟出来的道歉方式,但奈何,太太根本不给机会,他上前道:“少爷,您给太太点时间,她可能还没想明白。” 这已经不是想不想的明白,是她连他对她的好都不愿意接受—— 周淮律喉结咽动,站了会儿后,只能转身离开。 许特助把散落在地上的人民币拾起来,他不能给人留下任何话柄,拾起来后,他便追上周淮律的步伐,但是刚追上,就听见了巷子口传来熟悉的声音。 循声望去,邵均和江枝并肩而走,两个人不知道说些什么,有说有笑的,但随着他们越走越远,声音也越来越小。 许特助心里咯噔声,糟了—— 还没等他开口,就见周淮律已经黑着脸跟上了他们的步伐。 又是这个人,昨天他就和江枝一起回来的,他们一起去顺德旅游,他不说不代表他忘记了,而是他以为那只是偶然,没想到今天又一起出门。 他们为什么那么合拍。 为什么她又笑的那么开心? 明明刚刚和他讲话的时候,还面无表情,现在又和另外一个男人谈天说地。 周淮律喉结咽动,不由得加快步伐- 青砖石的巷子口就有一个药店,这里中药居多。 邵均开的药,江枝都会在这里抓,他们往前走。 邵均忽然噗嗤声笑了,笑的江枝莫名其妙,她诧异的看了他眼,道:“怎么了?” “不瞒你说,我昨天见完他之后,有去了解他,我才发现,原来你夫家那么厉害,”邵均的话,让江枝感到莫名其妙,随后又听见他说:“他看上去很沉稳,所以——我猜你们应该是吵架了,对吗?” 江枝没应他道:“你想说什么?” “我说了你肯定很想看,但是别回头。” 邵均忍着笑,把手盖在江枝头顶上,然后道:“他在偷偷跟着我们。” 周淮律偷偷跟着她? 她只觉得很荒谬。 而且邵均猜错了,他跟着,她压根没有好奇的想法去回头看。 江枝把邵均搭在她头顶上的手挥开说了句:“没大没小。” 说完,他们就进了药店。 不止邵均觉得奇怪,许特助也觉得很惊讶。 他原本以为刚才少爷会直接上前去质问太太,按照太太现在的性格,肯定会引起大吵。但好在,少爷心里还是有点数的,选择了不紧不慢的跟着。 可是这种不紧不慢的跟着,换句话说,就是“偷偷”跟着。 在香山澳呼风唤雨,说一不二,让无数政商大佬对他恭敬谦卑的周大少爷,居然会在某天做出和他身份地位完全不符的事情。 若是让周家人看见,只怕是会认为周淮律没有规矩 周淮律其实顾不得想这些,他现在的思绪好像就是由着心情来,他看见了他们在一起,跟在他们身后,对于他而言,没有任何不妥。 他至少要看他们去哪里,去干什么。 当看见邵均把手放在江枝头上时,他从未有过这种不舒服的滋味,难以描述,好像是属于他的东西被人夺走。 但当看着江枝把邵均的手挥开,心里又稍微好受点。 他不去深究这种情绪叫什么,当看见他们进入药店的时候,他也跟了上去。 江枝在等待店员抓药,身后有道熟悉的松木香靠近。 她知道是周淮律,却没有回头,而是安安静静的等待店员抓药。 邵均倒是先开口道:“好巧,你也在。” 周淮律看了眼邵均,目光停留在江枝的背影上,单手插兜,声音温润,坦率道:“不巧,我跟在你们后面一起来的。” 他不屑于撒谎,更不屑于不敢去承认自己做过的事。 这么实诚,倒是把邵均弄得不知道如何开口。 周淮律没理会邵均,而是靠近江枝。 江枝在玻璃柜台前,感受到他的身形压迫,他明明有别的地方可以站,偏偏就站在她的身后,还不够,他还伸出手,将手臂横在她和邵均的中间。 他本意是想要隔开他们的距离,因为他根本不会在感情里玩欲擒故纵这一套,对感情里的你来我往稀薄的厉害,但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从背影看,像是将她圈在怀里。 在空气里添了好多暧昧。 江枝刚要开口怒斥他。 就听见他先声开口道:“枝枝,我胃痛,我之前吃的胃药是哪款?” 资料上说:偶尔的示弱,或许会得到女人的心软。 他想,她不接受他的好意,但是总不能不管他的死活。 他有胃病,她是清楚的。 他的手就横在她的手臂旁边,整个人就要压在她的背上,江枝忍不了了,干脆转身想要离开他的身体,但没想到,他却下意识将另只手搭在玻璃柜台上。 面对面,她可以看见他的胸膛,他稍稍低头就可以碰到她的额头。这下好了,更像抱在一起了。 江枝道:“让我出去。” 周淮律这才发现自己的行为对江枝而言略过于轻浮,显得没规矩,他立刻绅士的收回手,温声道:“抱歉,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想问你,我吃的胃药是哪款。” 他指了指自己的胃:“没吃早餐,有些痛。” 他的道歉,让邵均在心里给周淮律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他少见这样在感情里都绅士的男人,女人说让他走,他就真的走—— 分不清他到底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但是不管他真假,江枝才不理会他,道:“我不是医生,你问我没用,你问老板要吃什么。” 她这句话说的,好像冰块没有任何温度和不顾昔日的旧情。 周淮律站在原地,忽然想到以前。 他经常胃痛,不准时的用餐,以及喝了酒后,每每这时候,她就会很着急,眉头皱起来,去药箱里翻来覆去,然后给他冲好温水,边看着他吃下去,边很委屈,仿佛胃痛的人是她,道:“胃很容易犯毛病,你要准时吃饭,老公,我不希望你生病。” 可是现在她说完那句冷冰冰的话后,直接扫码付款抓起店员给的中药,转身就走。 她的背影一次比一次决绝。 周淮律喉结咽动,站在原地。 江枝拿着药往回走,没走几步,手腕就被人抓住,是稍微用了点力气的,她蹙眉回头看,却看见周淮律沉着脸,又听见他重复说:“我说我胃痛。” 他非要她的反应,好像是要证明什么。 许特助将邵均拉走,给他们腾出了空间。 “我说了,你胃痛就去找医生。” 江枝明知故问道:“难不成,你还想让我关心你?” 周淮律喉结咽动,道:“难道连关心都不可以有吗?” 他这句话说的,显得十分委屈,好像是她曾经做了很多辜负他的事情。 但是明明是他做的,而她才是那个被辜负的人。 所以她没有任何顺着他关心他的心思。 反倒是见他这么较真,她也难得起觉得他真的很荒谬的想法。 江枝就任由他握着,沉默许久,在他的注视下,讽刺道:“别说胃痛了。我们在一起七年,你以为我没有生病过吗,我痛经、感冒、发烧的时候你在哪里?” “那时候你又有关心我吗?” 周淮律哑口无言。 “你现在经历的,都是我经历过的。所以,我想问你,如果我可怜你,”江枝讽刺道:“谁来可怜以前的我?” 20-30 第21章 “送你花。” 周淮律站在原地, 耳边全是她离开前的那句话。 ——你只知道你会生病,不知道我也会生病吗? 他将背靠在青砖石上,硬硬的石头膈的不好受,他却冷不丁想起些和她的事情, 在这些零零碎碎的记忆里, 恍惚发现在这段关系里, 他好似总是去告诉她,他如何, 他如何。 却忘记问, 她如何。 她如何? 江枝早已无所谓如何了, 也早已习惯他的不闻不问。 这段关系从她去美国开始, 江枝就已经蒙着眼捂着耳朵卖力向前跑。 她不用眼睛去看周围的人的目光, 也不去听别人的嘲笑,她只要拉着他的衣角, 她就能心安。 年深月久的积累下, 变成了很严重的执念, 也成了很难解开的心结,它在开始就没有被妥善处理好,就像是块新鲜的肉,放久了,就腐烂发臭,只能扔掉, 只能放弃。 既然知道是块腐烂的肉,就不要再因为他有任何的想法。 那已经很久没有被激起来的情绪,被她强压下去。 她没去管邵均, 自己先走回了班社。刚走到戏台前,恰好看见陈沙往外走, 他应该是找她,没察觉到她的异样,道:“我们不唱帝女花,我们唱白蛇传·情。” “为什么?”江枝问。 陈关恰好走出来,* 给江枝使了使眼色,她心里大抵明白了,又听见陈关另辟话题,道:“枝枝,这里面那么多补品,你知道是谁买的吗?” 问到点子上了,陈沙像是才想起来这件事儿,立刻道:“对对对,满地的燕窝,还有好多花胶,那花胶可不便宜,有我手臂那么大。” 陈沙比了比自己的手臂给江枝看,笑着问:“是不是淮律送的?” 江枝站在戏台,看不见他送的那些东西,她低眸不语。 陈沙笑了笑:“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江枝干脆嗯了声,他们现在这样的关系,谁都觉得有些奇怪,对外是夫妻,哪有这种不见面的夫妻?可她不怕别人知道她离婚,她唯一的牵挂就是陈沙。 她不敢去冒险,冒这个说出来,可能会气到他血压犯了的险。 “我就知道,你们两个怪怪的。” 陈沙轻哼道:“你还瞒着我,你们因为什么事情吵架——” 江枝哎呀了声,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告诉他,总不能说是周淮律和初恋情人有联系吧?她推着陈沙往里面走,边走边道:“问那么多干嘛呢,我们还要训练呢,耽误我的时间,你负责吗?” 陈沙哎哟了声:“好好好,你好好练,我不打扰你。” 江枝打发了陈沙,这才走到陈关面前,两个人往戏台上走去,边走边道:“百花也报名了这次的比赛,陈妮肯定会唱帝女花,这是她的拿手戏。” 原来是因为陈妮唱帝女花。 陈沙怕南粤和白花同台唱同出戏,会没有胜算,同样的戏曲,前后同时演出,缺点是比平常放大几倍不止,所以陈沙选择了换掉曲目。 江枝能感受到,陈沙还是很看重这次的比赛,否则怎么会临时变掉,她在这时候,就忽然有种压力山大的感觉,她开始思考,如果输了怎么办,让外公失望了怎么办—— 陈关看出她的想法,笑了笑,平心静气解释道:“沙叔不是怕输,是怕你和陈妮同时唱一种曲目,你输掉了的话,会不会就认为自己不适合粤剧,然后离开。” “他想要你感受到戏曲的轻松氛围,然后真正的喜欢上它,而不是还没开始就在意这场比赛的输赢。白蛇传比帝女花要好唱很多,他选了很久。”陈关踩上戏台,转身看向江枝,见她迟迟不上前,他耐心劝导,道:“你要相信你自己。” 陈关无意的话,让江枝愣在原地。 相信啊? 相信这个词,对于江枝而言很陌生。 她其实就是很不相信自己。 不管任何事情,她都会先起否定的念头,就像刚才听见外公换了曲目,得知要和陈妮同时上台,她的第一反应也是输了怎么办,她没想过自己会赢。 就像放弃他和离婚的这两件事上,她就是不相信自己能够放下,才会一拖再拖,直至今日。 她如果早点相信自己,或许会不会早就离开他,开启了新的生活? 应该是的,就像现在这样。 所以要相信自己—— 江枝在心里点点头,然后踩上戏台,开始为比赛做准备- “许叔,你说这些年我对枝枝的关心是不是太少了?” 从回来后,他就把自己绕到更深更深的地方。 那天她的话,他都还没有理清楚,今天,他又从她的话语里发现,自己好像从未关心过她。 许特助不知如何开口,说是也不是,说不是也不是。他不了解他们的感情,却也能知道周淮律对工作的重视,减少了很多对江枝的陪伴,沉默之际,却又听见周淮律问:“你和你的妻子会吵架吗?” “夫妻之间过日子,哪有不吵架的,有句话说贫贱夫妻百事哀,少爷,还有很多夫妻会每天因为钱的问题而吵起来,”既然是周淮律先开了口,许特助也不得不多说几句:“太太是位很可爱的妻子,她从不会给您添任何麻烦。但是女人,都是想要浪漫的。” “浪漫?” “或许是你表达关心的方式不对,表达关心的方式不只是吃了吗,睡了吗?”许特助再次旧事重提说起当时的建议:“或许可以是平淡日子里的一束玫瑰。” 周淮律顿住,玫瑰?- 江枝连续收到了三天的玫瑰,款式和这几天像统一的黑纱搭配满天星红玫瑰的款式完全不同。是昂贵的朱丽叶玫瑰,包装也是用亚麻色的网格纸包住,插花艺术也很有格调。 玫瑰上还有卡片,江枝打开看,上面写了两个字:“是我。” 是谁? 龙飞凤舞的字迹,这个简短自信的口吻,她不用想都知道—— 江枝面无表情的把这束昂贵的朱丽叶玫瑰拿起来转身丢进了垃圾桶。它和那堆黑纱红玫瑰一样不受人待见,她看着连续三天送花来的骑手,道:“不好意思,明天他要是再下单,就和他说我不收,叫他不要浪费钱了。” 骑手原本想说,这是客户下的单,他不好不接,当看见江枝明媚又客气的笑时,联想起每天下单的那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猜测或许是那位中年男人死缠烂打,立刻正义秉然道:“好的,我下次不接了。” “为什么不接?” 许特助觉得眼前的骑手好奇怪,连续三天都下单送花,怎么今天说不接就不接? 套房里面正在开线上会议的周淮律听见门口的动静,招手示意暂停,然后从沙发上起身,走到了门口,看着眼前拒绝接单的骑士,听完许特助说的来龙去脉后,眉头蹙起,道:“是不是小费不够?许叔,你给他加小费。” 周淮律和许特助说完,骑手见许特助立刻点头,然后拿起手机准备扫码。 骑手有些困惑的挠挠头,道:“等等,这束花,是这位帅哥送的?” 许特助听出骑手话语里的疑惑,和蔼笑道:“当然。” “我、我还以为是你,”骑士指了指许特助,有些难为情:“想老牛吃嫩草,所以昨天那个小姑娘说叫我以后不要送的时候,我就答应了不再送你们的花——” “她让你不要再送了?” 面对别人的时候,周淮律能精准捕捉到话里的重点。 只有面对江枝说的话,他总是混沌,悟不出她到底想要的、想说的是什么。 “她说叫你不要浪费钱了。所以你们也别为难我。”骑手沉默片刻,道:“我实话和你们说吧,这几天那个小姑娘每次都把花丢掉垃圾桶里,她可能对这些不感兴趣。而且我们这圈的人都知道,这小姑娘一天光是除了你之外,就能收四五束花——” 骑手离开后,周淮律站在原地,心里百般不是滋味,他没想到她不接受他送的花,还反手丢掉。 而且骑手说,每天还有其他的人送她花—— 那别人送她花,她会丢掉吗,还是只丢他的? 周淮律沉默许久后,倏地开了口,像对许特助说,又像对自己说:“照常定,我自己去送。” 他原先就打算自己去送,只是怕她会抗拒。 这样得不偿失,关心没送达,反被嫌弃。 所以研究了许久,才研究到有这些平台软件可以下单,没想到不管是他去,还是别人去,她都会拒绝。 左右都会拒绝,他还不如自己去- 距离比赛还有十天,江枝和陈关、小舟已经开始熟练《白蛇传·情》的剧情。 江枝饰演白蛇传的白素贞,小舟饰演小青,陈关饰许仙。 出场时,就是小舟举着伞跟在江枝身边,江枝要用戏腔唱出白蛇传的剧词,边唱还要边和小舟一同走台步,她们要共同前进两步,又后退。 这场戏两个大小花旦,也是陈沙的考虑之内,毕竟小舟对粤剧的熟练程度肯定比江枝深,有她在旁边搭配,江枝的心理压力会小很多,走青衣步时,也会跟着小舟的节奏来。 差不多排练到了结尾,趟栊门的门槛处,忽然有道身影走了进来。 江枝余光扫到了来人,顿时愣在了原地。 男人梳着干净利落的背头,穿着水蓝色休闲衬衫,衬衫下摆扎进白色休闲西裤里,衬得长腿笔直,窄腰宽肩,长身而立在戏台下,玉质扇骨的手里还拿着束朱丽叶玫瑰。 贵公子气质,看上去既慵懒,又优雅。 他长得的确好看,江枝知道,因为在美国的时候,就有不少国内外的女人想要凑近他,但他却始终不理会那些人,她为此开心了许久,现在想来,也是有些好笑。 她为什么要因为他不理会女人们而开心? 当初不明白,只是很吃醋,所以去了解想要接触他的女人。 但凡有谁出现,她就会提高百分百的警惕,然后去了解她们的专业,看她们的穿搭。 她一边告诉自己不要因为男人而对原本就美好的女性产生任何雌竞的想法,却又一边去了解,发现不如她的,她的心里就好受些,看到胜过她的,她的心里多少带点不舒服。 直到现在想起,她发现任何人都没错,错的是她那作祟的自尊心。 好在她从未伤害过任何人,所有不开心,都只埋藏在心里。 “是姐夫诶,他带着玫瑰花来找你——” 小舟的话打断了江枝的思绪,她回神,把情绪代入到戏曲里,低声道:“不管他。” 江枝继续排练,没想到周淮律也没有出声,就捧着花站在原地,一站就是半个小时。 直到排练结束,小舟才笑嘻嘻的推了推江枝,示意她去找周淮律。她不了解他们发生了什么,对于女孩子而言,丈夫送花是件很浪漫的事情,小舟及时拉着陈关就走,给他们留下私人空间。 江枝穿着简单的素色T恤,搭配束腰微喇水洗色牛仔裤,单手叉腰,单手用手掌扇风。 头发盘成丸子头,那张白净的脸上没有任何化妆品涂抹,白嫩到透色,五官精致,那双狐狸似向上翘起的眼眸勾人而不自知。 她站在戏台上,带着训练后的微喘,任由阳光碎落身上,将饱满的额头和锁骨上的微薄汗珠照的细闪发光。 周淮律在台下看着眼前这一幕,一时被惊艳到有些失语。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江枝,是青春明媚的气息,也是张扬灿烂的自由。 江枝喝了口水,没有理会周淮律,她连问他为什么来都不想问,直接转身踩下木制的台阶,没想到刚走两步,手腕就被双有力的大手拉住,“枝枝,这束花,送给你。” 他说完,把手上的朱丽叶玫瑰硬塞到了江枝的怀里。 江枝蹙眉,想去挣脱却挣脱不掉他的桎梏,只能蹙眉道:“我已经说了,我不要你的花!” 她把他塞到怀里的花拿下来直接丢在了地上,然后抬起头,淡声道:“放手。” 朱丽叶玫瑰就这样被丢在天井下。 这是他选了好久的花,也是他第一次亲自送女人花。 他不免有些受挫。 “我不放。”周淮律言语里也有些脾气,说:“为什么我送你花你就丢掉,别人送你花,你就不丢?” “别人送我花我丢不丢关你什么事?” 江枝费事去解释自己也丢掉了别人的花,他要误会就让他误会好了,她没必要去向他证明,她也没接受别人的花。 周淮律动了动嘴,忽然就发现自己不应该如此。 他是来送花的,不是来吵架的,他克制住自己的脾气,克制住心里不满的情绪,不想把事情越搅越浑,只解释了自己的来意,道:“我送花给你,只是想告诉你,以前我的确是忽略了你,没有好好地关心你,以后——” 他说的这些话,听上去很诚恳,但是江枝却没有任何感触,她只觉得手被他拽的很痛,她拧起眉,道:“什么以后?” “没有以后。”江枝放下狠话也不去看他,也不想去考虑他的情绪,直接用力甩开他的手,却没想到踩下最后节楼梯的时候会踏空:“啊——” 江枝整个人摔了下去,她是用手撑地的,脚没事,手给崴了。 她抬起手,眼泪快要掉下来。 周淮律看见这一幕,后知后觉,立刻单膝跪地,想去抱她,道:“我们去医院。” 手刚插到她的膝盖窝和腰部准备公主抱时,她却将身体扭开,哪怕脆弱时都不愿意去接受他,只道:“不用你管。” “别闹!” 周淮律说完,准备抱起她,说:“我带你去医院——” 江枝推开蹲下来的周淮律,他单膝没站稳整个人往后摔坐在了青砖石上。就在他摔到地上的时候,江枝也没去管他,连个眼神都没分给他,忍着疼痛拿起手机,当着他的面打了电话。 电话刚接通,就听见那边带着睡意朦胧的声音,道:“姐姐,怎么了?” “你来戏台,我的手扭到了。” 江枝言简意赅,不过一会儿,邵均穿着拖鞋,从西厢房急匆匆的走出来,他没戴眼镜,头发乱糟糟的,蹲在地上拿起江枝的手,看了看,道:“没事,小问题。” 江枝刚开口问:“会不会影响——嘶。” 她在说话的间隙,他直接晃了晃她的手,然后忽然用力一拉—— “好了。”邵均笑了笑:“我都说了小问题。” 江枝动了动手,发现已经没有任何疼痛感了,笑着道:“邵均,你太厉害了,谢谢啊。” “没有我你恐怕还得去趟医院,”邵均丝毫不见外,开口道:“请我吃顿饭吧。” 这是应该的。 江枝笑了笑:“没问题。” 话音刚落,就听见被江枝推倒的周淮律道:“不可以!” 从被推到地上开始,周淮律就已经有些接受不了。 她根本一点都不在意他的感受,哪怕他好心想去关心她,带她去医院,她都不接受他的好意,对着她横眉冷眼,却对邵均笑意吟吟,还要请他吃饭。 邵均揉了揉近视的眼睛,才发现周淮律在这里,有些纳闷道:“为什么?” 她会和他一起旅游,会和他一起去药店抓药,现在还要请他吃饭。 周淮律觉得,没有任何一个男人受得了这种滋味,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妻子,对着另外一个男人好,她宁愿信任另外一个男人,也不愿意让他带她去医院。 “总之就是不行!”周淮律早已情绪上头,他忘记了离婚的事情,也忘记了来这里送花的初衷,更不去看江枝的脸色,道:“你们不能单独吃饭。” 他少有这种控制不住情绪的时候,话说出口,他才觉得自己的话像小孩闹脾气。 可是他不后悔。 他实在是不想看见他们两个人一起吃饭。 想到他们同进同出,他的胸腔里有种无名火在燃烧,沸腾,好像逐渐侵蚀掉了理智,有魔鬼在心里入驻,伸出五爪,挠肝挠肺的让他难受。 大抵听出了什么意思,邵均揉揉眼睛,没睡醒的那种语气,道:“淮律哥,现在都什么年代了,结了婚还不能和异性正常交往了是不是?你也太大男子主义了。” 他没有任何回复,只觉得邵均的调侃很刺耳。 周淮律就坐在地上,他从未有这种落魄的时候。 眼睁睁的看着邵均扶起江枝,她根本不去搭理他,转身就走好似他坐在这,有多碍她的眼。 邵均站在原地,伸出手打算扶起周淮律,却被周淮律甩开,他沉声道:“用不着。” 他自己站起来,转身离开了班社- 晚上江枝履行约定,请邵均吃了饭。 九点多的时候,他们往回走,邵均挠挠头,又装模作样的咳了几声。 “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 整晚,邵均就是欲言又止,吃个饭蠢蠢欲动,江枝早就看出来了。 邵均脱口而出:“你和他,是不是不是吵架那么简单?” 他这段时间看出来了,江枝对周淮律,好像避之不及,她根本不想看见他,正常夫妻,哪里是这样的,吵架也不可能这样,他大胆猜测道:“你们,不可能真的离婚了吧?” 离婚这件事,江枝不会不敢承认,她只是不想让陈沙知道而已。 “你不要告诉我外公,我怕他受不了。” 江枝这句话就是默认了,邵均立刻点头:“这个我知道,他这段时间的血压也很不稳定,我不会说的,你放心吧。” 江枝点点头,邵均也没再说话。 这个时候不适合开离婚追求的冷笑话,他跟在江枝的身后,往班社里走。 没想到要到班社的时候,趟栊门门前,男人坐在石墩子上,月光照下来,照在青砖巷里,也照在他的身上,落寞、孤独。 周淮律在这里守了一整晚,从早上离开班社开始,知道她今晚要和邵均吃饭,他就没办法镇定下来,甚至没有心情去处理任何的工作。 早上江枝的差别对待,像在他眼里按下了录制键,回去后就循环播放。 他不知道江枝对邵均是什么想法,哪怕没想法,他也无法接受,他不知道她会不会真的去,所以,他就来班社门口等着,只是当看见巷子口传来的脚步声时,周淮律就明白,她还是选择了和他出去吃饭。 从远处走来时,他听见他们的对话。 她还告诉他,他们离婚的事情。 这算什么? 给他机会吗? 江枝面无表情,她老远就看见了周淮律,但那又如何? 她根本不去在意他出现在哪里。 江枝抬脚,准备跨过趟栊门。 此时,周淮律却开口,嗓音颤抖,低沉的可怕,道:“枝枝,我想和你谈谈。” 他就坐在石凳子上,双手撑在他的膝盖上,有种她不同意,他就会坐在这里天荒地老的感觉。 江枝不想让外公知道,犹豫片刻,道:“你先进去吧。” 这是她默许要谈话。 邵均点点头,什么都没说,越过了趟栊门。 青砖巷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这里隔音不好,稍微大声点讲话就能被人听进去,但是她根本不想换地方,不想去浪费时间,就低声问:“说吧,你要谈什么?” 周淮律这才从石凳子上站起来。 他比她高许多,影子都把她的脸庞盖住。 他低头看江枝,许久许久后,从未有过的这种低语,道:“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和他出去?” 江枝没想到他所谓的谈,是要谈邵均,她以为他会说关于和好,道歉的事情,但是不管他说什么,她的回答好像都是千篇一律:“别忘记了,我们已经离婚了,我要和谁出去——” 他迫不及待打断她:“我知道。” “但是你能不能,”他清楚知道,自己没资格要求她,稍显卑微的,把自己心里的感受告诉她,企图她明白,道:“我看到你们出去,我很不舒服,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他不知道感情里的这些七七八八的情绪。 他只知道,今天整天,不,从之前得知他们一起去顺德,再到他们形影不离去抓药,包括今天,她告诉他,他们离婚的消息,他的心里都十分煎熬。 “不舒服就对了。”江枝不去告诉他这种情绪叫做什么。 因为这是她以前常有的,她习惯了,却只是觉得好笑,她从未想过他也有这种滋味的时候。 这种回旋镖扎在他的身上时,她莫名有些舒服,畅快的感觉:“周淮律,你在离婚后对我要求这些,在婚内的时候,你怎么不这样要求你自己?” 第22章 “复合水晶。” 他这会儿倒是听明白了她的反问。 好不解的问道:“我做了什么?” 他做了什么? 他这句话反问过来, 问的好像很委屈,好像她说的这些话是冤枉和污蔑。 那些话在嘴巴盘旋绕圈,像是老鹰找不准落脚点,她说:“我是你老婆, 你是我丈夫, 我让你来看看我外公, 你一点都不上心,裴子舒的爷爷——” 是很短暂的停顿, 她咽了咽口水, 张了张嘴, 此时无泪却凝噎:“她的爷爷, 你就帮忙安排医院, 帮忙打点这些事情,当时, 你又想过我的感受?” 晚风把她的头发吹起来, 她把发丝挽到了耳后, 想到这些伤口,说出来就像是在心里重新割自己一刀,每想一遍每说一遍,好像自己在背叛自己,在伤害自己。 她不愿再说起,再提起。 特别是她说完后, 他语塞的沉默,好似被戳中后的默认,又好似面对这个事实, 他无法再辩驳的感觉,这令江枝的心, 更堵,更压抑。 原本的那种舒爽早已荡然无存,情绪迭代很快,这种滋味像回到了爱他的那些年岁里,因为他的每个表情,每句话,每次的沉默,都能在她心里掀起惊天骇浪。 见他沉默不语,她忽然就泄气了。 原本还有话要说,可是现在这样,关于裴子舒的其他她不愿再提起,那些话,就像是把伤疤撕开来,听他承认,看他默认,又像在刀海里滚了一次。 她讨厌这样的感受,也讨厌这样无法控制情绪的自己,差不多两个月了,她真的过得很快乐,不是物质,而是精神层面的自由。 “周淮律,你真的很幼稚。”她平视他,是第一次,如此冷静的看向他的眼底,此刻她不管他的眼里是不是旋涡,或是爱情的浪潮,亦或者是平静的死海,都与她再无干系。 “算我求你。” 江枝仰头,将这种讨厌的情绪再次咽下去,她硬是把自己从往事中拉回神,语出淡然,却字字决绝:“算我求你,别再来烦我了,我要训练,我要比赛,我不想被打扰。” 没有歇斯底里的争吵,很平静的叙述,像温柔刀,刺痛着他的心脏,他才明白这种感受和滋味,是面对被不公平对待时有的嫉妒和失落,他先做过这样的事情,是他开了这个头,所以他已无力辩驳什么,千回百转说了句:“对不起。” “没关系,不要来打扰我,就好。” 趟栊门被推开响起嘎吱声,然后锁舌搭上,一切恢复了平静。 那是个夜色温柔的晚上,天还没冷,青砖石巷子的秋风吹过,吹过巷子里唯一的影子,萧条、孤寂、许久后,天已经开始破肚白,那影子才微微动身,离开了青砖巷- 江枝也不知道周淮律听进去了没,总之,从那天起,花没有再收到,他也没有再出现。 她算是度过了平静的日子。 比赛进入倒计时,江枝每天都在戏台打转,小舟和陈关劝她歇会儿,她却摇摇头,自己在台上练白素贞的台本,粤剧要用戏腔唱出粤语,好在她从小在香山澳长大,方言就是粤语。 只是用戏腔方式,她有时候调调就是难以转回去,所以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坐在床上,裹着被子,对着台本里的每个字每个字的唱出发音。 只为了第二天不要在排练的时候拖大家的后腿。 比赛的前一天,陈沙按照班社的规矩都会请大家吃晚饭,饭桌上,陈沙见江枝吃了几口就没再吃,不由得安慰道:“不要紧张,输赢不重要,你就当是体验。” 邵均坐在她的左手边,手搭在江枝的肩膀上,像兄弟那样亲昵,附和陈沙道:“人生就是要多挑战未知,才能知道自己的天赋在哪。” 江枝推了推邵均,啧了声。 小舟又上前道:“对阿,枝枝姐,你是有天赋的,白蛇传你才排练过几天?现在戏腔唱的已经很棒了,我觉得再继续深耕下去,你可能会把南粤带领走向国际化。” “越说越夸张了。”江枝道:“吃吧,吃吧,吃完回去再排一场。” 班社里的人瞬间哀嚎声响起,而陈沙有些胖胖的身躯在抖动,江枝不明所以,然后听见小舟道:“沙叔的规矩是比赛前后都聚餐,比赛前就不排练了,没想到枝枝姐你比沙叔更狠,比赛前还要排练。”要知道,从头到尾完整唱下来,要将近三个小时。 这下,大家都完全没心情吃饭了。 素来沉稳的陈关也忍不住道:“原以为跟了你会好点,不用那么辛苦排练,没想到,你比沙叔还狠。” 班社里的人顿时笑成一团,江枝有些不好意思,她不知道班社的规矩,连忙道:“那就,还是按照阿公的规矩来,不排了。” 话虽如此,回去后陈关和小舟还是主动拉着江枝去排练。 当天晚上,或许是想到明天要比赛,江枝太紧张了,所以排练的时候对着陈关唱错词,和小舟一起又走错台步,导致伴奏的那些老师傅也要被迫打住停止,重头再来。 她连忙表现出歉意的,但换来的不是他们的不耐,也不是他们的指责。 小舟噗嗤笑着说:“错了就错了呀,为什么要道歉。” 陈关也点点头:“别把唱戏当成很严肃的事情,就把它当成过日子一样,容许自己唱错,容许自己犯错,别自己揪着自己的一点不对就放大。” 陈关说起话来,也是符合班社大哥的腔调,总是大道理一堆,但江枝却莫名受用。 随着老师傅们笑呵呵的重头陪着她再练一遍,梆子奏乐响起,她和小舟走青衣步出场时,心里忽然有了莫名的感慨。 班社里的氛围,是她生活里从未有过的那种感觉,好像她的所有行为,害怕、紧张、错误、不小心犯下的错误,都是能被容纳和理解。在餐厅时,她不小心定下了以前没有的规矩,他们虽装作抱怨,却还是空出自己的时间,去陪她进行这场排练,他们一遍又一遍,没有不满和不耐,平淡的日子里透露出真诚,这种感觉是——偏爱和尊重。 可能是在这一刻,江枝就忽然理解了,为什么陈沙会对南粤如此割舍不了。也是在这一刻,她忽然就有种冲动和决心,想要与南粤一起,并肩长行- 香山内湾的书房内,王妈走进来,道:“少爷,衣服已经收好了。” 周淮律淡淡的嗯了声。王妈离开后,许特助敲门带着合同进来,然后道:“少爷,这份文件需要您签字,另外您的时间也安排出来了,明天就可以出发。” 周淮律点点头,翻了文件后签下字。 字签完后,许特助道:“少爷,您是明天要去看太太的比赛吗?” 从那天回来后他就冷静了十天,这十天里,他想了很多,她说她要比赛,那他就真的做到了没去打扰:“她说她要比赛,不想我打扰,所以我明天刚好去,等她比赛结束就去找她。” 他要让她知道,他也是把她的话听进去了。 “对了,记得订束花。” 江枝明天比赛,肯定会赢,他要当她拿到冠军后第一个送花的人。 许特助离开后,周淮律拿起手机,看见最近新添加的微信,陷入了沉思,那份“如何挽回执意要离婚的妻子”资料,资料结束的最后,有个微信,附言:咨询我,为您解决一切婚姻烦恼。 上百页的挽回资料,废话一堆,但他当时还是选择套用在江枝身上,直到前几天,看到最后的结束页面时出现的微信,他才知道,原来自己套用的是商业模版—— 身为商人,他当然知道这是加好友的手段,但是他现在自己都陌生,理智告诉他,别上当,但是感性的那个他,还是选择——加了微信,咨询了这位商人。 爱情魔法师:【我占卜出来的状态,她现在不想理你对吗?】 周淮律手指停顿了下,竟然觉得对方是有点本事:【嗯。】 爱情魔法师:【我根据您的描述,占卜到你们对方的磁场越来越远,她的心里其实还有你,只是方法没用对,你们其实还存在复合的可能,但是你们之间存在了第三者的阻碍,需要消除。】 周淮律心里忽然一紧,忽然想到了邵均。 第三者就是那个邵均。 周淮律:【怎么消除?】 爱情魔法师:【消除阻碍推荐点蜡烛,如果需要加速复合,那么则推荐购买1299元的复合仪式和9899元的“黑魔法”不强制消费,请理性购买。】 看到价格和复合捆绑在一起,周淮律大抵明白是什么套路,他沉默片刻,他缺的不是钱,只是这种哄小孩儿的玩意儿,他根本不屑相信—— 半个小时后,周淮律:【转账12000。】 周淮律:【还有更快速的吗?】 爱情魔法师:【先生,复合需要循序渐进,不然会产生负向能量,如果心急的话,这边推荐购买12999元的紫水晶,用于修复关系,破镜重圆,和好后推荐购买灰月光,可以用于稳定感情,修复感情,这边可以免费赠送一次蜡烛仪式。】 周淮律:【转账13000。】 爱情魔法师:【先生,这边已经收到您的复合心意。晚点给您做灵感疗愈,需要您全程信任配合,每天默读十遍,将身心的杂念和失败的负能量全部清零。】 时隔六天,周淮律又打开微信咨询:【我明天去找她,这些东西起效了吗?】 他不知道她会不会还是拒绝见他。 但收到的不是爱情魔法师的回复,而是红色的感叹号。 对方把他删除了。 周淮律: 还好他只是当时糊涂,并没有把希望寄存在这个人身上。 他退出微信,后知后觉,觉得自己荒唐的可笑- 比赛当天,南粤班社的人起了大早,集体洗漱完成后去了后院。 江枝不明所以跟上,进到后院,发现后院后面有个房间,这里供奉了尊神相。 陈沙在点香人手三支,给到江枝时,陈沙解释道:“你要记住了,这是戏班恒古不变的规矩,不管你唱的好不好,每次要出去比赛和唱戏前,都要祭拜华光祖师,保佑唱戏平安顺利。” 上次去唱戏顶替小舟的时候,她没有参与进来,那时候陈妮还在,想必现在让她一起,是因为从现在开始,她是南粤的一份子。 江枝拿着香,跪在蒲团上,和南粤班社里的二十人,一起叩拜华光祖师。 到达比赛现场时,江枝才发现,禅城好多班社都来了,有前段时间一起吃饭的那群人,见了江枝后,班社里的生* 角都上来和她打招呼。 江枝也不可避免看到了陈妮。 百花班社是近年来新起的班社,里面的人都是小年轻,整个后台只有他们最吵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江枝甚至听见有人说:“陈妮,这不是你老东家?” “哈哈,这班社比我爷岁数都大。” “你走了他们还能撑住啊?” 有人指了指江枝:“这是不是就是顶替你位置的花旦?” 陈妮坐在班花班社中间,看着江枝笑了笑道:“嗯,她是陈沙的外孙女。” 陈妮也没想到,陈沙会直接让江枝顶替这个位置,不由得又说了句:“应该是实在找不到人了吧,才能让自己外孙女顶替这个位置。” 他们话里话外都看不起南粤,江枝沉默片刻,他们非但没有停止,反倒还在继续说。陈关坐在她旁边,想要起身的时候,被江枝摁住了,原以为她是要息事宁人,没想到江枝自己走到了陈妮身边,笑的很友好,道:“陈妮,你把我外公和班社所有人的微信都删了,我发信息又找不到你,想提醒你,欠我外公的钱,记得要还。” 百花班社的人顿时哑口,全都看向陈妮。 她坐在沙发上,笑的小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 江枝淡定自若的坐回自己位置,面对陈妮和周淮律,她是一点儿都不想惯着。 上场的顺序是由班社的主理人抽签决定,陈沙抽到了最后一个,也就意味着,他们唱完后就会直接进行颁奖仪式。 总共五个班社,他们最后,奖项只有三个。 周淮律到达比赛现场的时候,和许特助随意挑了个隐蔽点的位置观看,他怀里捧着花。若是他想,可以坐在最前面的位置,但他不确定,江枝愿不愿意看见他。 比赛很快就开始,第一的就是百花班社,但周淮律素来对戏曲不感兴趣,他不知道江枝在第几个出场,只能全程看完,听到是别的班社,就低头看工作,直到结束后,再听主持念下个班社的名字,当最后念到南粤时,他的视线才从手机里收回。 许特助低声提示,道:“少爷,是太太。” 周淮律知道,他的目光看向台上。 这是他第一次看她表演。 其实说来很奇妙,他明明是讨厌、或者说不上讨厌。 只是觉得唱戏与周太太这个身份格格不入,但是没想到,当看见江枝和另外个女生,互相搂着腰扭着身姿走出戏台时,他发现唱戏似乎没有他想的那么——糟糕,或者上不得台面。 江枝穿着纯白色的戏服,化着粤剧妆,浓妆艳抹。 她的声音带着穿透力,捏着嗓音唱出戏腔:“趁好天时,山清水旎,月照西湖,散点寒微。与心上人,碧漆红艃,灯笼底下,弄髻描眉。” 她边唱,边走来走去,他看不懂,只觉得这段话听上去很是幸福。 许特助在旁边看的津津有味,道:“少爷,没想到太太那么厉害,等下拿了冠军的时候,看见您出现送花,她肯定很开心。” 但愿如此吧,周淮律想,之后,他就认真专注的看戏。 那是第一次他完完整整看完整场粤剧,和记忆里偏见大不相同,不是周家人所说的那般上不得台面,也不是印象里那样,枯燥无聊,但要说喜欢,他也没有。 只是他全程都在看江枝。 白蛇传终于唱完,江枝和小舟陈关谢幕,离开舞台。 走到戏台后时,大家已经提前在恭喜陈妮,毕竟都是老手,早已从个中水平里判断出冠军是谁,当然是百花班社,陈妮的帝女花唱出了其中的精髓。 而江枝也知道,因为自己的不熟练,南粤这次应该不会拿到前三的名次。 江枝不免有些沮丧,路过时,百花班社的人取笑道:“不知道南粤怎么想的,抓一个业余的人来这里演出,也不怕砸招牌。” “还是让陈老头趁这次把班社拆了吧。” “别说了,小心等下被陈老头骂。” 陈妮噗嗤声笑了出来。 小舟拉着江枝就走,陈关看了眼陈妮,道:“你也别得意忘形,就算拿了奖,也是沙叔教的,他能教出你,也能教好枝枝,风水轮流转,大家走着瞧。” 南粤走到了化妆间里。 “你只练了十天,她练了十年。” 陈关看出她的内心,道:“别拿她当成你的目标,你十年后,注定比她好。” 话虽如此,但是电视机里实时播放出主持人的声音。 听到主持人准备念名次时,她的心里还是很煎熬。 “第三名,竹海班社。” 周淮律淡定自若,许特助道:“第一名肯定是太太。” 他点点头,他周淮律的妻子,是不可能输的。 他理了理自己的西服。 “第二名,阳南班社。” 周淮律拿起花,花上有贺卡,他打开贺卡,贺卡上写着 ——冠军,非你莫属。 “第一名,百花班社。” 周淮律顿了顿。 “让我们有请五个班社上台,为这次的戏剧演出献上最诚挚的谢幕。” 然后,陆陆续续上来了几十个人。 在几十个戏服里,周淮律一眼就看见了江枝,她还是那身白色戏服,厚重的妆容掩盖不住那微微红的眼眶,她替前三名鼓掌,笑意不达眼底。 周淮律没见过这样的江枝,失落的表情,微红的眼眶,她强颜欢笑。 他记忆里的她有平静,有倔强,有愤怒和讨厌他的眼神,却没见过这样失意的她。 他觉得怀里的鲜花很烫手,那张贺卡写的字,是最诚挚的祝福如今却成了最大的讽刺。 直到全部人弯腰谢幕,观众席的人慢慢离场,脚步声扰乱他回神。 他的心忽然有些难受。 从未有的,不是被她的言语刺痛,而是——因为她难受而感到难受。 那是前所未有的。 周淮律的脑海里全是她那种失落的眼神。 他就有一个念头,把花塞到了许特助的怀里,道:“我去找她。” 他前阵子难受的时候,曾经想过要是她能安慰他就好了。 所以他想,她应该也要。 他起身,往戏台后走。 他穿的很正式,西服搭配怀表,梳了发型,他是想替她庆功,是奔着她会成功去的,没想过她会失败,直到走到后面,他看见江枝已经卸完了妆,刚从卫生间里走出来。 她坐在隐蔽的角落,拿着手机照镜子,看自己微红的双眼。 周淮律上前,发现自己根本没带纸巾的习惯,于是把自己胸前口袋处的丝巾递到了她的面前,“擦擦。” 江枝是坐在石墩的,听到他的声音,仰起头,红着眼有些意外道:“你怎么来了?” 那语气不是惊喜,是很平静的疑问。 “我,来看你比赛。”周淮律实话实说,然后蹲下,单膝跪地,在江枝还没反应过来时,生硬笨拙的,卷起丝巾,想要为她擦掉眼泪,刚触碰到她,却被她抓住了手腕。 她不让他触碰。 周淮律急了,解释道:“我只是想,关心你。” 就是很简单,看她难受,他想关心她。 “我不需要。”江枝放开他的手,然后收起手机,吸了吸鼻子:“我不需要你的关心。” 她不留情面,起身离开。 留他自己坐在这里。 他后知后觉发现,不管是任何时候的江枝,哪怕她最脆弱的时候,她都不想去接受他的好,哪怕只是为她擦掉眼泪。 这令他意识到,她根本不容他多说。 也不会接受他的任何示好或者关心。 许特助找到周淮律的时候,他坐在江枝刚才坐的位置上,头也不抬,道:“把婚礼前的时间都空出来,我住在禅城。” 他没想过,看见她失落时,他会难受。 这种滋味不好受,也少有,不是少有,是几乎没有。 就很忽然的,他坐在这里时,有个念头萌生,他想,他是不是应该,要为她做些什么? 第35章 “我不拆迁。” 回到古巷的时候, 陈沙刚踏入门槛就被急匆匆赶来的居委会叫走了。 “找你半天了,快点吧,这条街就差你没到了。” 居委会边说,边拽着陈沙往巷子外面走去, 禅城人热情好客, 街道居委会偶尔会组织大家聚会, 陈沙笑呵呵跟上去道:“又搞什么大餐,有没有酒?” 居委:“去到就知道了, 这次可比你喝酒的事情大, 关乎你后半辈子!” 男女生们回到后院, 拿了卸妆油, 挨个卸妆, 原本透明清水瞬间变成了五颜六色的浑浊液体,不过卸妆的功夫, 陈沙回来了, 完全没了刚才喜笑颜开的模样, 黑着脸走进来。 陈沙不管对任何事情都是无所谓的随和样,哪怕被陈妮背叛,第二天也全当没事人一样,没见他带过情绪给班社的人,但是现在不同,他回到班社就一言不发的坐着喝茶。 就连向来嬉皮笑脸的邵均都感受到了低气压, 挠挠头,给陈关使眼色。 江枝有些不解,道:“阿公, 你怎么了?” 其余的人也都看向陈沙,许久后, 陈沙才烦躁的摸了把脸,也没打算瞒着大家,道:“刚才居委会的人找我,说这条街要准备拆迁,改成非遗传承街,给我一比一赔付商品房。” 邵均不明所以,道:“这不是好事儿?赔了房子——” “好什么好?”陈沙有些气愤,指了指戏台,跺了跺脚,道:“我祖祖辈辈都住在这,这个戏台,还是我爷爷搭的,那么多年了,他们那群人说想要拆就拆,要是拆了我连戏台都没,我还要去租场地,我住惯了这种砖房,要我去住什么小区,我不去,我也不拆。” 陈沙的话说完,邵均和江枝也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拆迁了意味着这个宅院就不再属于南粤班社。 最严重的问题就是他们连戏台都没有,戏班子没有戏台,说出去不得让人笑话? 江枝倏地想起刚到南粤的时候,陈妮说的那句话——不过看看就好了,学唱戏也没什么前途,有企业想要把这里收购弄成非遗街,到时候都不知道这个班社该怎么办了。 原来陈妮早就知道这里要被拆迁,所以才二话不说选择离开南粤,去了百花。 陈关道:“我们不签字,他们就拆不了。” 江枝邵均和陈关他们从小生活的环境不同,虽然大家现在生活在一起,但是长年累月从小到大的见识是不一样的,拆迁这些事情,江枝和邵均心知肚明,不是你说不要就能不要。 有些拆迁文件白纸黑字写的都是必要时候必要手段——可想而知,他们这种情况也只是通知罢了,真要硬碰硬,肯定碰不过资本。 而且这条巷子里的人,不一定都像陈沙这样不愿意拆迁。 除了戏台和隔壁的舞狮馆,或许其他的人都会为这个政策而感到开心,毕竟砖房一比一的面积赔付商品房,巷子里每家每户的住宅面积算下来,至少能赔付好几套。 这样的买卖,谁不开心? 陈沙扭头叹息,就是不说话- 晚饭期间,陈沙躺在自己的床上,任谁喊都不出来。 江枝怕他身体遭不住,端着饭,推开门就进去:“阿公——” “阿妹。”陈沙背对着门口,望着墙面,叹息了声,道:“你别担心,阿公只是心里很难受,只是、觉得这些东西都是有灵魂的。” 江枝把饭放在床头柜,拿了张凳子,坐在了陈沙的身边,她握住陈沙的手,安慰道:“你放心,拆迁这个事情,我会去帮忙弄好,你只需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要想那么多。” “阿公不要你帮我做什么,”陈沙反手握住江枝的手,终于把自己心里话说出来道:“我其实不是不愿意拆迁,我只是想,至少过阵子,过个一两年,我把你培养好了,他们再拆,拆了阿公就把房子给你和班社里的人分了,也算是给大家一个好的归宿。” “阿公就、就是觉得你刚继承班社,班社就要被拆,你妈和陈妮都是自己要走的,现在你好不容易愿意留下来,家被拆了,”陈沙叹口气,什么都不想再说了:“你出去吧,我自己静一静。” 上午表演刚失败,下午就被通知要拆掉这里,他们连戏台都没了。 这种突如其来的决定和变故,让江枝到现在都还觉得有点儿懵圈。 其实除了和周淮律在感情上有过这种不得意的状态。她从小到大的日子都是顺利顺遂的,她没体会过这种生活里的连环挫折,虽然江远修对她不算好,但是因为爷爷对她有求必应,生活上,她确是没有任何物质烦恼,是实打实的千金大小姐。 所以直到现在,她才知道忽然发现,原来很多人过生活,其实都是一波三折。 好像才渐渐捂出生活的真谛。 江枝大抵明白陈沙的意思,陈沙不是完全抗拒,他也想用班社换好的房子给班社里的人分,但是他的困扰,只是在于,他没有一个好的地方,能够教她。 离开陈沙的房间后,江枝走到了二楼,拿出了手机,虽然江家在香山澳的地位远不如周兰两家,但是也算是有点号召力和影响力,逢人也得卖几分薄面。 她犹豫片刻,给江远修打了个电话。 电话刚说没两分钟,江枝先好声好气的说了自己的目的,想要请江远修帮忙,没想到对方就开始破口大骂:“你离婚的时候考虑过江家吗?而且,你外公从我和你妈结婚开始就不待见我,现在还要我帮他?门都没有。还有我告诉你,你要是敢跟你外公这个臭唱戏的混在一起,我把你腿给打断——” “你既然那么讨厌唱戏的,那你勾搭我妈的时候,你怎么不觉得我妈是个唱戏的?如果不是你,她现在至少还是国家戏剧院的老教授级别,江远修,你从始至终都没有尊重过我妈,也没尊重过我外公,你只顾着自己享乐,看不起我妈的身份,又——”又要我妈的身体,江枝深吸口气:“没有你的帮忙,我也一样可以。” 江枝气冲冲的挂断了电话,大不了她给兰双打个电话,让三哥帮忙。正这么想着,她余光看见道影子,回过头看,邵均端着饭站在了二楼楼梯口。 江枝眼眸微动,愣了下,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才的那些话他都听到了吗? 家丑不外扬,江枝也不想邵均听见她的家事。 “我想给你送饭,不是有意要听见的,抱歉——” 邵均立刻转移话题,“陈爷爷好点了吗?” 江枝也没去责怪邵均听到的这些事情,把陈沙今天说的话告诉邵均,道:“他说不是不愿意拆,是想要我在这里熟悉个一两年。但是拆迁办哪里肯,除非找熟人或者能说的上话的人,” 邵均把饭放在二楼的小客厅,沉默片刻后,道:“那这样,等下我们去找居委会的人,他们也是配合协助拆迁办的,我让他带我们去找拆迁办,我爸爸在京都那边认识点人,应该能说上话,让拆迁办约负责人出来吃顿饭,我们把这个诉求说出来,只是延迟拆,不是不让拆,这点好说。” 江枝握着手机,有些惊讶,没想到邵均还能帮忙,她露出久违的笑,道:“如果真的可以,那就太好了,邵均,谢谢你啊。” 邵均指了指热腾腾的饭菜:“那你先吃饭,吃完我们去找。”- “哎哟,你们陈家怎么都全是老古板,这个拆迁又不是我们能决定的,我们也是配合拆迁办的人,而且你阿公的那个老院子,是这次拆迁里的人最多的。”居委比了个二的手势:“20套啊,20套,你们还不满意啊?” 江枝没看文件,也没明白为什么外公的院子能赔那么多,她礼貌客气的表达:“我们只是想,就是能不能约拆迁办的人出来谈谈,延迟拆迁,哪怕半年时间也好,因为我们没有戏台,戏班子哪里能没有戏台呢,您看是不是?” 居委会双手在胸前交叉,懒得废话,道:“我们只是按照文件办事,你要是能自己找到拆迁办的负责人,那你们就自己去找,我帮不了。” 话音刚落,邵均就拿着电话走了进来,他道:“你们主任找你。” 他诧异的看了眼邵均,然后接过邵均的电话,连连点头,道:“好,那我去联系拆迁办的负责人,问问能不能见个面,没事,尽力而为嘛。” 挂断电话后,三个人都沉默了,办事员先开口道:“回去等通知吧,拆迁办的负责人不是禅城的,我要先打电话问问他们的意思。” 江枝立刻笑着道谢。 办事员看了眼江枝,翻了翻文件,靠在椅子上,最后又自己先笑了,毕竟都是同个地方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上面的人都打了电话来,他也只能开口缓和气氛,道:“你阿公难搞,你更难搞,这位先生我没见过,他是不是就是你阿公说的,你的未婚夫啊?” 陈沙早就把江枝要办婚礼的消息传的沸沸扬扬,江枝本要否认,邵均就先笑着抢先道:“对阿,到时候请你喝酒,有消息了记得第一时间通知我。” 邵均和江枝走出街道办的时候,邵均主动解释道:“一年后拆了,谁都不认识咱们,现在让他们误以为我们是未婚夫妻也可以,毕竟到时候我爸爸打电话,问起关系来也好说。” 江枝不是那种不领情的人,她对着邵均道:“没想到你想的那么周到,要是真的帮到我和阿公——我也不知道拿什么谢你,要是以后有需要我帮忙的,就尽管开口。” “记下了。” 邵均把手搭在江枝的肩膀上,笑嘻嘻道:“到时候如果我找不到老婆,那你就以身相许吧。” 江枝啪的声打在了邵均的手背上,道:“少给我贫,我听阿公说过了,你在北京那可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就算世界上没有女人,你都不可能单身。” 看着江枝先走远的身影,邵均挠挠头,他怎么感觉江枝这句话怪怪的?- 接到香山澳公司那边项目负责人的电话时,许特助在周淮律刚买下没入住超三小时的院子里。 从下午周淮律说空出时间开始,许特助就明白了少爷的意思,空出时间当然不是完全不管公司的事情,而是大部分的时间都放在太太身上。为了方便周淮律在这边住的习惯,只能是在这边购置房产。许特助用了三分钟,选择了地理位置姣好,又安静的中式叠墅。 “好的,我明白。”许特助挂断电话,不过半分钟,就把事情的原委捋清楚了,边走到后院,边梳理接下来要说的话。 后院有个小型的鱼塘,里面养了几条小锦鲤,周淮律就坐在凉椅,手上正拿着鱼饲料,有一搭没一搭的丢进池塘里,少有这种不乐意办公的时候。 许特助上前,道:“少爷,非遗项目负责人下午接到了京都那边的来电,说是关于这边拆迁的事情,想问负责人能不能约个时间吃个饭。” 他上次明明说过,非遗项目的事情让他们着手去办,不要再告诉他。 他没什么好心情,睨了眼许特助,不知道是说许特助,还是把自己心里郁闷的点借机说出来,道:“你怎么和她一样,我平时说的话就那么难理解?” 负责人告诉许特助是例行公事,也是询问许特助这个京都的面子卖不卖,这些小事平常许特助可以做主,但是今天—— 许特助顿了顿,把不敢做主的原因说出来:“不是的少爷,是因为这次京都那边来电的人,是邵均邵先生的父亲,他约负责人吃顿饭的原因是这次拆迁其中之一的非遗项目里,有人不满意。” 周淮律看了眼许特助。 许特助把重点说出来:“不满意的人,是太太所在的南粤班社。” “为什么不满意?”周淮律知道非遗项目里拆的是陈沙古巷的这条街,所以在项目上要求赔付的房子也是最多套的,他以为陈沙会开心,会满意。 许特助道:“具体理由不太清楚,邵先生的意思是想要约负责人吃饭详谈。” 周淮律沉思,心里明白了。 所以南粤的人不满意拆迁,邵均的父亲帮江枝约负责人吃饭谈具体的事情。 周淮律握住鱼饲料,语气沉闷,道:“什么时候轮得到邵均去帮她?” 他的妻子,什么时候要别的男人帮? 真是哪哪都有邵均。 许特助立刻接话,道:“好的少爷,那我这边告诉负责人不去吃饭,不卖邵先生的面子。至于拆迁的事情,太太既然不满意,那这个项目还拆吗?” 只要周淮律一句话,困扰江枝的问题就可以完美解决。 江枝从来不过问他的工作,周淮律自然也明白,她根本不知道这次拆迁的公司就是他的,否则,她早就会打电话—— “等等,这顿饭,应下来。” 周淮律把鱼饲料洒进池塘里,许特助不明白,却听见他沉吟片刻后,道:“我去吃。” 他正愁找不到事情对她好点,这次不过是他一句话就能解决的事情,他肯定会帮她,但是要让她知道,这次的事情,是他摆平的,不然,她还以为是邵均帮的忙。 他才不会让她记住别人的好,他要让她看见,要让她知道- 第二天,得知负责人同意吃饭的时候,江枝第一时间向邵均表达了感谢。 “我回来后顺便打听了下,这条街除了隔壁的舞狮馆和我们一样需要用到场地,其他的人都签字了,所以明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我们必须要让负责人同意。”江枝顿了顿,又有些疑惑道:“不过好奇怪,我们的院子不是面积最大的,但是赔付的房子是最多的。” 邵均拿起文件看了眼,确实也不理解,按理用面积赔付最多的,应该是隔壁的舞狮馆,他们那个院子比这里大,十几号人整天跳来跳去的,但是据他所知,隔壁舞狮馆的赔付才赔了10套。 “赔多总比赔少好,明天晚上你准备准备,”邵均说:“对了,到时候问起来,就说我们是未婚夫妻的关系,免得理来理去,到时候他们还要衡量其中的关系。” 江枝比了个OK的手势,道:“还是谢谢你啊,邵均,真没想到叔叔那么厉害,一个电话就约出来了,到时候我要去北京好好谢谢他老人家。” 邵均离开后,江枝想了想,还是去找了陈沙。 “如果真的能谈下来,我们最多也只能拖一年半年,到时候真的就得搬走了。”江枝握住陈沙的手,道:“这半年里,我们再去找新的场地,好吗?” 陈沙坐在天井的后院,听到这个消息,先是开心,后又有些沉默,道:“其实我想了一晚上,觉得这样也好。拆完我就不打算继续造班社了,赔付的20套房子里,刚好够分给班社的这群小家伙。他们陪我那么久,也算是家人。如果能拖延拆下来的时间,有多久算多久,我就好好培养你,本来唱戏也是阿公强迫你的,拆完以后你想干什么,想唱戏,还是想做点别的,阿公都支持你。” 陈沙会放弃班社,江枝很意外,但也大抵明白,或许是他认为,只有他自己在苦苦守着班社。 这个班社,早已没了意思。 她沉默片刻,想到要放弃,倒是自己先舍不得。 “这段时间接触下来,我其实,还是挺喜欢唱戏的。”晚风吹来,披肩的小穗子被风吹得微微动摇,她眼眸温柔,少有的坚定:“我会好好练,至少在我带领下,我想拿次冠军。” 她从未有过这种胜负欲,是前天比赛后才产生的。 就是想做点什么,证明自己也能行。或许是拿到次奖杯,或许是这次留着班社- 吃饭的地方是江枝定的某个星级酒店。 第二天,他们提前半个小时抵达,没想到有人比他们更早,是那天邵均打电话的主任,还有负责协助拆迁的几位街道办同事,还有几位面生,应该是拆迁办的人。 江枝心底明白,他们都先到了,那想必是今天还有比他们职位更高的人要来。 邵均带着江枝和主任寒暄,一群人走进包间。 侍应生上了酒水,菜是早已经点好的商务菜系,好酒好菜的招待,今晚江枝是下了血本。 他们自觉把主位留出来,谁都不敢去坐。 包间里安安静静的,忽然拆迁那边的人问:“这位应该就是邵公子,那这位是?” 邵均客气笑道:“这是我女朋友。” 主任看了眼江枝,他和陈沙熟,都是一个地方的,于是对着邵均道:“哪里是女朋友,我听陈沙说你们婚期都快到了,应该是未婚妻。” 邵均立刻接话道:“是是是,看我,都糊涂了。” 他们不敢先碰杯,也不敢先开酒,只能干等着聊天。 江枝也不知道等的人是谁,只是心里不免有些紧张,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在想,如果没谈拢,这个负责人不同意,怎么办? 但是她又觉得不至于,毕竟,负责人都同意吃饭,那肯定是还会愿意卖邵家几分薄面。 “别紧张。”邵均安慰道:“就正常聊天,都是正经人,不会故意为难的,只是少不了要喝酒。” 邵均是靠在她耳朵,与她说悄悄话的,她也歪向他那边安静的听着,闻言点点头,两个人的举止看上去很是亲密,连什么时候,门口来人了都不知道。 已经超过了约定的时间十分钟。 这位负责人才姗姗来迟,不仅如此,他身后还跟着好几个西装革履的精英人士,看上去十分气派,包厢内原本低头私语,当看见来人时,全都噤声了。 拆迁办那位爆出惊讶的语气:“周总怎么亲自来了?” “怎么没人提前说啊!” 周总? 不可能那么巧。 江枝抬眸望去,只见周淮律众心捧月的走了进来,依旧是那副从容的气质,高定西服加身,修长的臂弯挽着西服外套,眼眸扫过全部人时,停留在江枝身上。 江枝认真化了妆,穿上复古束腰小红裙,腰身纤细,大波浪卷发垂在腰后,浓妆淡抹,明艳动人,气质又温婉。 面对从未这样打扮过的江枝,周淮律显然有些意外。 下一秒,他看见挨着她坐的男人,他们看上去很是亲密。 周淮律在口袋里的手握拳。 第24章 “婚内出轨,是事实。”(后半部分修改) “周总, 请。” 周淮律思绪收回,喉结咽动,不动声色往主位走去。 拆迁办的人看见自家老板来了,赶紧起身替周淮律拉开了主位的凳子, 等周淮律坐下后才敢回到自己的座位。 氛围因为周淮律的到来变得异常安静, 谁都不敢先说话, 怕开的头不好得罪了老总。 好在这时侍应生上来倒酒,转了一圈后, 大家的酒杯都满了。街道办主任和几位同事都是出了名的老酒鬼, 平时有事没事都要喝上两杯。 他们站起来说话活跃气氛, 介绍当地菜系, 谁都不敢先入座就开口谈正事, 没有这样的道理。 你一言我一句,话密了, 酒桌上的气氛也才慢慢开始热闹起来。 从入座时, 周淮律就靠着椅背面无表情的看向江枝。 江枝低始终低着头, 不去与他对视,哪怕他的目光再强烈,她都没有为此看向他,分秒,片刻,若说他的目光带着侵略, 那么她的目光就是守着那道线,坚守不让他越过。 邵均在旁边讲话,她会应两句, 只是当她自己安静下来后,江枝才明白为什么南粤拆迁能赔付的房子那么多。原来他早计划要拆这条街, 但却从来没和她提过一嘴,也没有和外公说过。 她不禁觉得好笑,这个事情肯定是在离婚前确定的,但凡周淮律早点告诉她准备拆掉这条古巷,她也犯不着用两天的时间去接受这个事实,更不用那么被动的去求人。 周淮律的目光强烈到,就连主任都发现了,他心里咯噔,赶紧举起酒杯,看着低头把玩酒杯的江枝,恨铁不成钢道:“周总都赏脸亲自来吃饭,你怎么什么话都不说,快去给周总敬酒,这件事儿好敲定啊。” 他今天忽然出现,是她没料到的,现在包间里光是和陈沙相熟的就好几个,那么多人在,她不好把私下里对待周淮律的姿态拿出来。 毕竟她本意就不想被大家看出她和周淮律之间的事,也怕大家发现其中的不对劲。 听见主任这么说,便拿起酒杯站起来道:“周总,拆迁的事情还需要麻烦您帮帮忙,这杯酒,我敬您。” 一句周总,把他们的关系撇的干干净净。 他就算有心想让她别喝酒都来不及,因为她刚说完,握着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快到好像生怕他下句就会喊出她的名字,生怕他们的关系被人发现端倪。 他怎么会不知道,如果不是他私自去了几次班社,或许班社里的人都不知道他是她的丈夫。就像现在一样,酒桌上,无人知晓他们的关系。 许久后,周淮律才道:“好。” 这句好,也不知算是应她的拆迁,还是他自己说给自己听的。 周淮律胸腔像堵了口气,端起酒也学她那样一饮而尽。 无人知道他们这杯酒里藏着的其他含义,但在外人眼里,这事儿就算是成了。 邵均自然不会自讨没趣也站起来敬酒,从周淮律出现开始,他就知道,拆迁这件事儿,卖的不是父亲的面子,而是周淮律自己要做这个情。 没想到这件事儿那么简单就成了,主任觉得自己这个中间人做的极其成功,既卖了京都邵家的面子,又帮了陈沙一个大忙,于是又和大家喝了几杯寒暄后,忽然就站起来,碰了碰邵均的杯子,道:“你结婚的时候,记得请周总去喝喜酒,也别忘记请我啊。” 饭桌有其余人也听到了主任的话,喜事儿总是有人喜欢凑堆,他们立刻复合道:“那我先祝你* 们百年好合,到时候喜帖要发我一份啊。” 许特助站在周淮律的身后,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他们是在说,太太和邵先生,百年好合? 没想到主任会在饭桌上起结婚这个头。还没等江枝反应过来,喧哗中,忽然响起男人低沉的嗓音:“等等——” 一声等等,打断了众人,大家抬眸看向周淮律。 只听见周淮律目光幽沉,看向主任,面色冷然,沉声道:“你说他们什么关系?” 主任不明白为什么周淮律的脸色那么难看,却还是如实回答道:“周总是问邵先生和枝枝啊?他们、他们是未婚夫妻,年底就要结婚了——” “我怎么不知道他们两个是未婚夫妻?” 他怎么不知道? 他不知道不是很正常吗?主任觉得周淮律也是有点奇怪的,却还是客气礼貌解释道:“周总您不知道也很正常,枝枝平时不在禅城,邵先生平时也在北京。” 从进门看见江枝又和邵均同时出现开始,他就全然没了吃饭的心情,他原本只是想见她一面,顺便告诉她,拆迁的事情他可以帮她解决,但是没想到—— 她居然成了邵均的未婚妻。 他的妻子,什么时候成了邵均的未婚妻? “枝枝。” 周淮律喊她的名字,他想要个解释。 他喊她的名字,亲昵的枝枝。 她上一秒喊周总。 他下一秒喊枝枝。 在场的人再愚钝都感觉到了不对劲。 全部人都看向周淮律,又看向江枝。 江枝神色冷清,她依旧是那副据他千里之外的模样,沉声道:“周总。” 是低语的警告,她企图把这段关系继续维持在不相熟的区间。 可他却不配合了。 他道:“你什么时候,成了邵均的未婚妻?” 她看不懂现在的周淮律,都离婚了,他为什么处处都要去纠她的话语,其实她就算真的和邵均成了,那也是离婚后的自由,他其实无权干涉的—— 这三秒内,她在想这些,而他也在等待,三秒后,见她没有回答,他倏地笑了。 “那我们怎么说?” 周淮律面无表情,薄唇轻启,道:“你说考虑复婚,什么给个答复?” 他清楚她的不愿意,可他偏要说出来。 而这段关系,也随着他这句话,浮出了水面。 原本还有些热闹的包间,瞬间安静。 复婚? 江枝什么时候和周淮律结婚了? 包间里的人眼神充满了探究的意味。就是这种眼神,使她恐惧,害怕,好像从现在开始,在禅城这个隐蔽的角落里,江枝和周淮律的名字就会再次被捆绑住。 复婚,这段关系不但被他昭告天下,还用复婚二字,告诉众人他们已经离婚了。 陈沙每天说的最多的事情就是他的外孙女要结婚了,现在—— 在场的人里有街道办的主任和同事,他们偶尔会和陈沙喝酒,聚会,他们知道了,就意味着陈沙也会在不久后知道这件事。 她讨厌这样不可控的感觉,一切都好像在这一刻打破了原有的平衡,她已无心再应酬,再坐在这里,她抓起包包,转身就走。 “姐姐——”邵均看了眼周淮律,立刻跟上。 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包厢内空气都弥漫着窒息的感觉,几秒后。 周淮律仰头把酒一口闷掉,沉默片刻后,抓起手机,跟着跑了出去。 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黑色的身影从旁边一闪而过- 江枝穿的是高跟鞋,但走的却很快,她走出了酒店大门。 这里的酒店私密性好,走出去后不是繁华的街道,是酒店前面的小型花园。 复古红的裙摆被风吹得微微晃动,背影在晚风习习的秋夜,看上去孤独却又坚强,邵均跟上来,跟在她的身后,低着头,道:“姐姐,你没事吧?” “我没事。”江枝不是个喜欢把心事说给异性听的人,她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停下脚步,回头看邵均,道:“邵均,今天这件事,我给你道歉。” 他帮了她的忙,只是未婚夫妻这件事,周淮律这么直白说出来,成了他们欺骗大家,邵均也下不来台,于情于理,她都要给他道个歉。 邵均见她停顿下来,于是微微屈膝,歪着头去看江枝的眼睛,“姐姐,你是不是哭了?” 风吹来,江枝吸了吸鼻子,不想让邵均有负担,她轻轻扯了扯嘴角,道:“赶紧回去吧,我还要想怎么给我外公坦白。” 周淮律跟着跑出来时,身体还没站稳就看见眼前这一幕。 他弯腰,她在笑,如此合拍。 她多久没对他这样笑了?原本她只对他这样笑的。但是现在每每和她见面,她只会对他横眉冷眼,只会无数遍重复他们已经离婚这件事。 她不愿意承认和他的夫妻关系,仿佛这段感情是她的耻辱,可却愿意和他一起出席聚会,亲密无间,说他们是未婚夫妻—— 酒劲冲上头,风吹过他的头发,却抚平不了他心里头的燥意。 周淮律闭上眼,立在原地,喉结咽动,那垂下的手,最终握成拳。 “没事,我和你一起去和陈爷爷说——” 邵均话刚说到一半,一道黑色的身影忽然冲上来,江枝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看见周淮律双手拽住邵均衬衫的领口,双手握拳,青筋迸发,五官都在用力。 邵均脖子很窒息,涨红了脸看着周淮律,他想挣扎,但是周淮律用了狠劲。 周淮律用力到额头的青筋都凸起,咬牙切齿道:“是不是要我搞死你,你才醒目?” “她是我老婆,睁开你的眼睛看,别他妈把你在北京那套玩在她身上。” 直到周淮律说话,江枝才恍惚回神,他居然掐邵均的脖子! 江枝立刻上前大吼道:“周淮律,你给我放手!” 她去抓,去掰周淮律的手,她看着邵均慢慢涨红的脸,着急大吼道:“周淮律你快松手啊,你这样他会死的!周淮律你给我松手啊!” 周淮律的手瘦弱,但是用力起来,就像是嵌合在邵均的脖子上。 她掰不开,对准周淮律的手臂就直接咬上去,没有丝毫心软,死死的咬上去,口齿上瞬间弥漫了血腥的味道,是她把他咬出血了。 她为了邵均,把他咬出血。 他只是稍微失神,邵均就立刻挣脱了周淮律的桎梏。 见邵均挣脱了,江枝立刻松口。 下一秒,邵均的拳头就砸在了周淮律的脸上。 周淮律被打的侧头,嘴角破裂,瞬间漫出鲜血,可是他的眼神,哪怕侧着,也自始至终都看着江枝,他吸了吸腮,舌尖舔了舔自己破裂的嘴角,问道:“你为了他,咬我,是吗?” 他语气阴沉可怕:“你知道他在北京是什么样的名声吗?” 他不可置信:“你居然为了这个玩弄感情的男人,咬我?” 是他先不由分说的打人,现在来责怪她咬他。 简直不可理喻,不分青红皂白。 “周淮律,你简直是个疯子。” 江枝神色冷清,完全没有任何与他多说半句的欲望,抓住邵均的手,说:“我们走。” “你不许和他走!”周淮律抓住江枝的手,死死的看着江枝握住邵均的手,咬牙切齿道:“江枝,你给我留下来。” “你放手!”邵均说。 “你同我收声!” 你给我闭嘴! 周淮律的眼神自始至终盯着江枝,他现在已经是不讲理的状态,江枝眼睛红透,是要掉眼泪的节奏,她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周淮律,那双眼睛,早已没了往日的温润,阴沉的可怕。 她知道他的矛盾点是什么,她清楚的知道—— “如果你现在跟他走,我不保证会做出什么事。” 他声音低沉,这是警告,也是最后的通知。 他的情绪已经收不回来,就像是离弓的箭,她只能尽力减轻伤害。 江枝松开了邵均的手,看着周淮律,如他的愿,强忍着哽咽的嗓音,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正常点,道:“邵均,你先回去。” “我陪——” 江枝看了眼邵均摇了摇头,打断了他的话,这是要把事情解决掉的决心。 邵均沉默片刻,最终还是知道自己没权利掺和进来这些事情,于是看了眼周淮律,转身离开。 整个花园里就只有他们。 周淮律的手还死死抓在江枝的手腕,她想挣扎却挣扎不开,不得不抬起头看向他,强压着怒火,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们身高差距大,周淮律低着头看她:“我问你,你和邵均到底什么关系?” “你知道他在北京是什么样的人吗?”周淮律企图告诉她让她清醒:“绯闻满天飞,把玩弄女人当成是兴趣爱好,只要有点姿色的女人就被他睡过,这种烂人,你也要?” 江枝根本就没说过她与邵均是男女朋友或者暧昧关系。 是他自己的误会。 她睁着眼睛,死死的看着周淮律。 看她依旧是这幅决绝的眼神,周淮律自嘲笑了,道:“是不是又想说离婚了,不关我的事?” “对!”江枝用力甩开他的手,道:“不然呢?你自己也知道我们离婚了,为什么你还要来干涉我的生活!” 周淮律这次没再沉默而是抬高声音道:“那我问你,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跟我离婚!”周淮律压抑克制,从当知道她真的要离婚开始,他就处于被抛弃的状态,他抓住她的手,让她看她,然后那双眼睛微微红透,字字句句,铿锵有力的质问:“我知道我忽略了你,所以我第一时间去改。我带着婚纱来找你和你道歉,你不理我转头把婚纱丢掉。你和邵均出去旅游,一起去抓药,一起吃饭,有说有笑,我已经告诉过你我很不舒服。但是我记得我是来道歉求和,所以我不敢去因为邵均发脾气,我满脑子就想对你好点,可是我送你花,你不要,我关心你,你也不要,你把我拒之门外,我不懂,没关系,我去查资料,我问许叔,我努力去学习去改正,去学会关心你,去做好一个丈夫该做的事情,为什么!为什么我明明在努力改正,你还是不愿意和我和好?” “为什么他可以对你好,他可以关心你,我就不可以,” 周淮律捏着她的下巴,低着头,眼眶很红,看着她,问道:“他到底哪里比我好?” 是他先有错,导致这段婚姻走不下去,现在他好像反倒是个受害者,面对他字字句句的质问,把她的心再次搅乱,她好像回到了婚内看到他接机照片时那种无助感。 她看着他,这次谁都没躲开视线,好像在较劲。 他有气,她也有,他有不满喧嚣,她也有。 他认为这段时间对他而言是不公平的对待,所以他质问她,那她呢? “周淮律,我对你稍微不公平,你就记得那么清楚,那我呢?”那些被她封起来,不想再去提起的疤,在看他如此爱他自己,看他为自己讨要说法的时候,她也想要为自己的十年找个说法,也抬高声音道:“这十年来,我为你做的大事小事,你有没有念我的好,为我记住过?从我去美国找你开始,我们就不明不白的在一起,我没有任何仪式,恋爱结婚,我没有收到过一束花,离婚了才收到你给我的花,离婚了你才来口口声声告诉我,你忽略了我。” 想到自己不公平的十年,努力让他接纳,却不受他待见的十年,她其实不想哭的,但是眼泪不受控制,她只尽可能体面,死死咬牙道:“你以为我和你离婚是简单的因为一个婚纱,一个婚礼被你忽略而已吗?你做了千百件忽略我的事情,为什么你只记得这一件?” 难怪那天她会那么干脆拒绝他送的花。 难怪她会不接受他的道歉。 原来是因为这束花她等了七年。 这份忽略,她已经忍受了七年。 周淮律原本满腔的怒火,在这一刻像被浇了桶冷水,他全然没了刚才嚣张的气焰,他想去握住她的肩膀,却被她退后半步躲开。 从他出现在禅城开始,她就想问了,但又害怕,害怕他的答案。 可是现在,她什么都不怕,她也学他破罐子破摔,把积攒已久的怒气爆发出来,她推开继续朝她走来的周淮律,道:“为什么离婚后你不去找裴子舒?” “明明高中的时候你们互相喜欢,婚内你们都要瞒着我私下见面,去接她回家,婚内出轨的是你,我离婚成全你们了,你还要来找我,为什么?” 这是她七年来第一次提起他和裴子舒的往事,明明很勇敢和直白,可是罐子摔碎后只剩下满地残渣,她的心被碎片划伤,她眼泪也掉了下来。 离婚后她一直告诉自己,忘掉,放弃,重头来过没什么,但是十年,不是十天,不是十个月,是她整个青春的十年。 她以为她无所谓,但其实伤害是永久性的,它会时不时冒出来,在她快乐的时光里,给她一耳光,让她瞬间低沉,她站在原地,去推周淮律:“所以,你告诉我啊,为什么。” “我比你更想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夫妻,但是我要忍受着我的丈夫私下和初恋情人去私宅见面,让自己的公务机去接初恋情人回国,亲自去机场接她,对另外一个女人那么无微不至,你说你看到我和邵均在一起不舒服,那我呢?” “枝枝——” 他上前来伸出手,好像想要安抚她,却被她用力的推开。 他的脚步向后踉跄。又听她冷声冷气道:“周淮律,当你把这些感受放大十倍二十倍去体会,那就是我看到你和裴子舒在一起时候的感受。” 周淮律看着面前的江枝,她的眼泪掉下来,但她好像不想让他看见,掉一点擦掉一点,死死咬着牙。 私下见面,婚内出轨。 他像毫不知情的反问:“你到底在说什么?” “难道我说错了吗?” 板上钉钉的事情,他还装什么糊涂? 她宁愿他承认,也不要他装糊涂,这种虚伪感觉,她只替自己悲哀,爱了他十年。 她在说自己积攒已久的伤,是他要问为什么的,那她就把纱布撕开,让他看,满足他的为什么,满足他的好奇:“你出轨,就是事实。” 周淮律荒谬的反问:“我什么出轨过?” “你难道没有让你的公务机去接裴子舒,难道你没有去机场接她,难道你没有去替她爷爷安排医院吗?难道高中的时候,你没有说过喜欢裴子舒吗?” “周淮律,你要是敢作敢当,我至少还佩服你。”江枝说:“你说邵均是个烂人,但是他至少烂的明明白白,不像你,心里一个,身边一个。” “我有。” 周淮律几乎很爽快的承认,他道:“我承认这些我做过,但是,这和我出轨什么关系?” “那你认为的出轨是什么,上床才算,是吗?”听他亲口承认做过这些事情,她的心说不上来的难受,她说:“你做过这些事情,你都承认,那为什么离婚后不和她在一起?” 周淮律沉顿片刻,拖住江枝的肩膀,像是终于明白了,好声好气,道:“如果这是你要离婚的误会,你认为这些是出轨,我全都可以解释。” 江枝面无表情看着周淮律。 周淮律细细回想,如实道:“我还在美国,我奶奶打电话告诉我,裴老爷已经快不行了,急着要裴子舒回来,我不想掉头回去接,落地之后就安排飞机回去。” “但是我的资料,全都在公务机。我在机场等资料,根本不是去接机。她坐我的车回去裴家,周家人也在,裴老头住院的事情,我父亲当面说的,让我照顾打点一下医院。” 一切都是错开的误会,但那又如何呢? 江枝根本没有半点开心喜悦,心里的刺根本不是这几件事堆积的,它们只是引火索,把本就该燃炸的婚姻破碎掉。 “好,就算你有千万种理由。” 江枝把藏在心里好久的事,从来不敢提起的事情,问出来:“但是在高中的时候,我亲耳听见你说喜欢裴子舒。” “喜欢她这件事,你认吗?” 第25章 “我有东西给你。” 晚风徐徐, 酒店霓虹灯照在花园里。 从他们开始谈话起,气氛就剑拔弩张没有任何缓解,她追问为什么,质问和诉说这些年的委屈以及不公平, 他一字不落全都听进去。 面对她所谓出轨的指控, 她说的含泪凝噎, 含糊不清,他只听见公务机、接机、然后扯到安排裴老住医院这些事, 这些他都有印象。 毕竟就在前不久发生的事情, 他不至于会因为忙碌忘掉, 所以他供认不讳, 爽快承认。 直到最后江枝的这个问题出口, 争吵似乎按下了停止键。 周淮律听的稀里糊涂的,他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耳朵出错了。那双还有些红的眼眶, 英俊的脸庞表情复杂。许久后, 不答反问:“你说什么?” 他来反问她。 江枝就平静的看着他, 泪早已被风吹干,脸上有明显泪痕。她没有再诉说的想法,也不会去再去重复这个问题。 因为对她而言已经无所谓了。 看出她不想多说,他便反问:“你说我,喜欢裴子舒?”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周淮律握住她单薄的肩膀,满是冤枉的语气:“我从未喜欢过她。” 他从未喜欢过她。 那又如何? 她已无所谓这个答案是肯定还是否定。 江枝就这样看着他, 无动于衷。 “至于你说的高中亲耳听见,这是怎么回事?” 他很诚恳的询问,想要知道更多的事情。 看着他积极解决, 江枝的心里并没有任何的波澜,她以为自己会欣喜, 会庆幸那些是误会,但是好奇怪,她把这些年的委屈,和不公平说出来后,心里沉压已久的大石头被搬走了。 她好像终于从这场剑拔弩张的争执中抽出身,仿佛是个局外人,看着他在里面挣扎。 她觉得这场争吵,毫无意义。 她告诉自己,周淮律喜欢不喜欢不重要了,因为都过了那个执着于爱不爱,喜欢不喜欢的年纪,她不想再去重复以前高中自己撞见的事情。 如果她现在是85岁,她会站在这里歇斯底里去说高中发生的事情,把那些盘根错节的误会全部说出来,一一问,一一寻求他的解释,但她现在25岁了,她只会淡淡的说:“那可能是我听错了吧。” 她清楚肯定她没听错,但她心里清楚就好,她这个回答,是要把这件事进行翻篇。 “枝枝,你应该早点告诉我这些事情,白白浪费了那么多时间。”听她这样说,周淮律低头去看她,深邃眸子谦卑诚恳:“不过现在说开了,就好了。” 他想去抱她,眸子里是失而复得的喜悦。 他也对这件事翻篇,却不知道,他们的翻篇不同。 江枝后退半步,她抿了抿唇,抬眸,低声道:“我想你误会了,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要挽回这段婚姻,而是想告诉你,以后我的生活你不要来插手。” 像今晚,像家里的事情,像她身边出现的任何人。 周淮律嘴角的笑意僵硬,眼眸里的笑意戛然而止,他蹙眉,反问道:“你说什么?” “我最后再说一次,是最后。”她重复最后这两个字,微微抬起脸庞,道:“我们已经离婚了,离婚协议书,白纸黑字,就放在你书房的左边抽屉。” 她话里的决绝很明显。 周淮律眼眸低颤,站在原地错愕,他顾不得心里那种恍惚错失的感觉,赶紧去抓住她的衣角,欲言又止,有话在心口难以倾诉,他道:“枝枝,我——这些都是误会,我们说开了,就好了。” 他来禅城已经很久了,次次的争吵,次次江枝都不说,不是不想说,而是因为那时候还没能够把这些事情说出来,但她知道,能坦荡说出来的时候,其实才是真正的放下。 “你说开是误会的解释,” 江枝把他抓在她手腕的手指掰开,眼底清明一片:“但我说开是放下。” 暮色里,女人倩影挺直脊背,红裙在路灯下熠熠生辉,高跟鞋像是在为她的转身而奏乐,她像涅火重生的凤凰,从十年的困境里挣扎出来,终获新生。 江枝走到路口时,才发现邵均正在等她。 她观察他的脖子,关心询问:“你还好吗?” 邵均点点头目光看向她的身后。 她也顺势看去,他站在原地,任风吹不动,影子被路灯折射,拉的很长很长,落寞孤寂。 在这瞬间,江枝才明白,原来看着另一个人着急、难受、是这样的感受。 不过或许可能是不爱了,她的心里云淡风轻。 她说:“走吧。” 邵均点头,他们并肩而行,离开这里。 他就站在原地,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刚才的质问冲动早已在这场争吵中发现,他已全然无资格。她是认真的,最后二字,重复盘旋在脑海。 他知晓这段感情在她嘴里已经到头了。 垂下来的手臂,被咬的地方,已经结成凝结成血块,周围鲜红一片。 许久后许特助来到。 “少爷,您的手——” 周淮律抬起手打断他的话,在风中开口,声音轻到被风吹破:“电话给我。”- 江枝回到班社,陈沙已经入睡了。 她心里有事,回到二楼洗漱完就躺在了床上,却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他这段时间来睡得很早,也没有盯着大家排练,从说要拆迁开始他的精神状态明显苍老许多,江枝觉得这不是个好信号,以至于她有些害怕不知如何开口去说离婚的事情。 陈沙的高血压已经很严重。 按照邵均每天把脉来说,如果再严重会导致心梗,或者脑中风。 哪怕千分之一的可能性会让陈沙气到,她都担不起这个责任。 江枝翻了个身,叹口气。 但是眼下街道办的人都已经知道了,她又能怎么办呢? 事实就是事实,没办法掩盖的。 她只能尽可能把对陈沙的伤害降到最低。 于是她失眠了一宿,快要凌晨才入睡,第二天直接睡到了大中午,还是小舟上来敲门让她下去吃午饭,小舟道:“枝枝姐,街道办的人都来了一早上了,你快起来吧。” 听到街道办三个字,江枝的瞌睡虫立刻就飞走了,很狼狈的翻身下床,赤脚踩在青砖石上,打开锁舌,把满是惊讶的小舟拉进来,低声道:“街道办的人来了?” 小舟点点头,看着江枝这幅惧怕的样子,很是不解:“枝枝姐,你怎么了?” 江枝摇头:“他们有没有说什么?” “没说什么啊。” 小舟说:“大家都在等你吃饭。” 江枝心里存了疑惑,很快就洗漱完,然后立刻去了一楼,刚走下去就看见街道办的主任和陈沙坐在一起,大中午的,他们没有喝酒,而是在喝茶。 陈沙坐在椅子上,最近秋凉,快要入冬,老人家的身体经不住秋寒,他已经拿着薄薄的毯子盖在腿上,和主任正在谈天说地,见到江枝立刻笑道:“枝枝,快来。” 江枝心里有些忐忑,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像是小时候做了坏事被抓包的感觉,她入座,低声道:“外公,主任。” 主任看着江枝,笑了笑,道:“昨天你走的那么快,我们都还没好好吃饭呢。” 听到他主动提起昨天,江枝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主任。” 她喊他,企图让他嘴下留情。 但是主任无视她的眼神,他喝口茶说:“你外孙女长得好看,外孙女婿也是一表人才啊。” 陈沙好奇:“你见着了?” “昨晚都一起吃饭来着。” 主任竖起大拇指,说:“说来头可不小,你有福气了。” 陈沙笑呵呵道:“主要是孩子喜欢。不喜欢的话天王老子来了我都不要,不过这两孩子都在一起好多年了,其实早就领证了,就是没办婚礼。” 江枝不知道主任今天来这的目的是什么,现在她的脑子正在飞速旋转该怎么去阻止他说,又或者是她该怎么收场。 “枝枝——枝枝,” 江枝从思绪中回神,才发现陈沙的手一直在她眼前晃,她匆忙回应,道:“阿公。” 陈沙看向江枝:“你怎么了?” “没事。” 江枝就说:“昨晚太晚睡了。” 主任端着茶喝了口,接话:“你阿公问你,是不是年底就要结婚。” 江枝看了眼主任,她应了句:“对。” 此时,邵均忽然走了出来。 江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给邵均使眼色,让他别出来,但是晚了,邵均没悟到,走出来了才发现堂屋里坐着主任,他脚步一顿,忽然有些尴尬。 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情,除了陈沙,其余三人都心知肚明。 “诶,邵先生,你也在啊?” 主任看着邵均打了招呼,邵均挠挠头,道:“主任。” 陈沙更好奇了:“你怎么认识他?” “昨晚我们都在一起吃饭啊。” 主任指了指邵均,又指了指江枝,道:“你外孙女婿——” 江枝瞪大眼睛,心脏突突跳,张了张嘴,道:“主——” 邵均也站在原地,看着陈沙。 任字还没说出口,主任就接下半句:“你外孙女婿周先生也在。” 话音刚落,主任没有再继续逗留,说完这个话后,道:“我就不打扰了要回去吃饭,今天来是告诉你们,这个拆迁的事情已经办妥了,随便你们什么时候拆,一年两年,你们自己定就好。” 陈沙立刻道谢,让江枝去送送主任。 江枝立刻起身相送,两个人走到了门口时,主任停下脚步。 “就送到这吧。” “主任,谢谢。” 她低声道谢。主任看了眼戏台里面,笑着道:“你别谢我,是周先生昨天晚上打电话吩咐我,说你阿公已经老了,经不起这些打击,这些事情不要传出去。” 江枝眼眸微动。 主任不敢捞这个功,实话实说,但是话锋一转,却又给自己留了面子情:“就算周先生不说,我也会瞒着,毕竟我和沙叔都认识三四十年了。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 江枝没去戳破主任,如果主任真的把陈沙看的那么重要,拆迁这个事情,不需要邵均打电话去说,他都会愿意帮忙。 现在会这样,只不过就是周淮律一个电话的吩咐。 果然,权利还是比较赢人心。 江枝莞尔道:“还是要谢谢您。” 主任离开后,江枝依旧站在原地。 她的手扶住依旧有些腐朽的门框,不知在想什么,许久后才转身走进去- 香山内湾二楼书房。 左边的抽屉被打开,那张白纸黑字条件简单的离婚协议书躺在桌子上。 周淮律是昨晚回到香山澳的,回来的第一时间就上来书房打开抽屉,离婚协议书这几个大字就这样刺痛双目,两次见它,是完全不一样的心境。 他清楚记得当时签字时的想法,他急忙要去出差,根本没打算签字,是她把笔塞到他的手上,她的手指着落笔的地方,周淮律根本无心去看里面的条款,只觉得她最近为何这般闹脾气? 他记得她当时闷闷不乐,好像他不签字是什么不可饶恕的大罪。他不懂怎么哄女人,他从未哄过任何人,他当时真真切切的感受就是认为他签了字,她就不会再闹脾气。 等他出差回来后,就又会回到平静的日子里。 所以他没有任何顾虑签下了这个字。直到前面几次争执时,都以她闹脾气为开端。现在回想起来,她说了几遍她不是闹脾气,他当时也完全没有听进去。 现在再看这张纸,这个签名,他竟第一次生出些许后悔的情绪。他那时候,如果不签字,是不是就是不会离婚? 她是不是就会在这里等他出差回来。 这些误会是不是可以不用积攒那么久? 他靠在椅背,喉结咽动,手上拿着这张纸。 以前安静的夜里他会忙工作,但是现在,他空着双手,脑海里全是感情这些事。 从在禅城遇见开始,他就认为他无法把握住,也和他记忆里的婚姻大不相同—— 他忽然感觉心里很闷很闷,像是有石头压住自己。直到现在他的心里都不明白,反复在想她今晚说的那些话。 ——“你难道没有让你的公务机去接裴子舒,难道你没有去机场接她,难道你没有去替她爷爷安排医院吗?难道高中的时候,你没有说过喜欢裴子舒吗?” 他都一一解释了,那离婚是误会,那为何误会解开却不能重归于好? 她还说,她的说开,是放下。 许久后,周淮律不由得一顿,从江枝的话里,好像抓住了某样东西,他死死拽住,直到有个声音问出来——她为何会知道他在机场接了裴子舒? 周淮律对这件事,记忆犹新。 他急需资料,却又不想等她下了飞机还要派人再送到他手上耽误时间。 他想直接拿到就走。 所以从下了飞机开始,他就在车内忙碌,开了两个视频会议,根本没出过车内。 公务机的机长打电话来时,许特助已经下车去拿,但迟迟未归,而裴子舒已经站在了机场门口,他急需资料就直接下车,走过去找她—— 但是为什么,她会说成是接机? 她又为什么会知道这个事情? 书房内只有他自己,周淮律难得冷静下来细细思考她的话,却发现不止这个事情,他靠在椅背,忽然就想到她那句 ——难道高中的时候,你没有说过喜欢裴子舒吗? 他记得她含糊不清,反复提起两次高中,周淮律清楚,江枝不是那种为了寻求平衡和公平,颠倒黑白的人。 她能这么反问,肯定是确定以及肯定的—— 那为什么他说了否认后,问起她高中的事情,她却要说自己听错了? 他现在才知道,她分明是有话没说。 又或许是根本不想再说了。 但她不说,他从何得知? 周淮律忽然涌起想去问问她* 身边人的念头。 但却忽然发现,他对她的朋友圈并不太了解,周淮律心里不由得想起她说的。 ——你做了千百年忽略我的事。 她说的没错,他对她的了解甚微。 这份忽略,是确确实实存在的。 周淮律绞尽脑汁,他也只知道她和兰双极好。 接到周淮律电话的时候,兰双正在敷面膜,以为自己眼瞎了,她揉了揉眼睛反复确认。 确定是他后,立刻拿起手机,他从不会给她打电话,所以,兰双百分百肯定是因为江枝的事情。 她等这天,等很久了。 满脑子都是江枝红肿的眼睛,兰双接通电话后就口吐芬芳:“我顶你个肺,死渣男——” 等兰双骂完已经是一分钟后。 周淮律拿着手机面无表情,放着扩音,等兰双那边安静后,他才拿起手机,沉声道:“兰双,我有点关于枝枝的事情想问你。” 他平静的可怕,好像她骂的人不是他。 兰双道:“没空。” 她挂断了电话,早干嘛去了,兰双心里是这么想的,但是脑海里又浮现出江枝的眼泪,还有这七年来的卑微瞬间,卑微的是她,却记在兰双的心里,她不想江枝白白受委屈。 兰双又拿起电话,打给了周淮律。 “你在哪里?” 兰双看着手上从江枝手机上保存下来的合照,道:“我有东西给你看。”- 从兰濯风住所出来后,那是周淮律第一次体验到了愤怒的滋味。 不是听见江枝执意要离婚时的愤怒。 而是站在她角度后产生的愤怒。 是怒火中烧,烧的是他的心。 “周淮律,你就是个渣男,” 兰双把纸砸在他的脸上时,她说的很对:“你放任别人欺负你的妻子,你是个无能的丈夫。” 黑夜里的毒药肆意奔跑,它驰骋在柏油路上,周家老宅的人忽然被强烈的喇叭声吵醒,门卫立刻打开手电筒照,看见主驾驶黑着脸,阴沉的大少爷,立刻放行。 毒药在黑夜里熄火都像轰鸣,他拿起副驾驶的纸张,推门下车。 老宅内的人被他这个动静吵醒,都披上衣服起身,佣人们排成排,夜色中,他身穿黑色家居服,褪去高定西服,脚上没有穿擦亮的皮鞋,是那双家居鞋,佣人很是惊讶。 没有规矩,没有半分规矩。 这太不像少爷了。 更不像的是,他极其阴沉的脸庞,没了往日的温润如玉,不是世家风范的大少爷,他生风的脚步,带着满院子的愤怒。 佣人们连问好都不敢,低着头不敢多看。站在原地海风吹来,瑟瑟发抖。 周淮律大步向前走,他不去顾及周家人,也不知道什么叫做规矩。更不管什么破规矩,他只想找裴子舒。 第25章 “我最讨厌你这幅做派。” 老宅内管家挨个敲响房门:“老爷, 太太,少爷回来了。”之后又去找了老太太。 大半夜的,这个动静闹得不小,老太太和周父周母急匆匆的披着外套就走下来。 管家打开大门的时候, 裴子舒也从楼梯上下来, 贴心的给老太太披了件外套:“奶奶, 天凉。” 随后又拿了件外套给周母披上:“周姨。” 周母握住裴子舒的手,先开口问道:“淮律怎么了, 大晚上闹出这些动静。” 老太太坐在沙发上, 脸色有些不悦:“你问她, 她哪里知道?” 周淮律的事情, 问裴子舒, 周母也觉得自己晕了头,于是便沉默不说话。 裴子舒却不让周母尴尬, 语调温柔道:“他从来不会这样急躁的, 想必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淮律向来很稳重,等他进来,我们问问他。” 周父也跟着坐下来,面露疑惑。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忽然有道黑色的身影怒气冲冲的走了进来。 只见周淮律黑着脸,直接把手上的纸张全部往裴子舒的脸上砸去。 满天的纸张飞下来, 裴子舒的头发乱七八糟,脸撇向一边,惊呼出声:“啊——” 这句尖叫引得几人回神。 脸上的皮肤忽然很疼, 她捂着脸,看向周淮律:“淮律, 你怎么了?” 周母这才回神立刻上前,道:“淮律,你干什么?!” 话语刚落,她这才看清周淮律的脸色,黑色不像话,她不由得心里一紧,软了语气道:“淮律,你今天怎么了,大晚上,怎么一进来就拿东西砸子舒,她哪里惹你了,你有气要这样发?” 老太太也被这个阵仗吓到了,起身道:“这是怎么了,那么大火气。” 周父坐在沙发上,脸色蹙起,却没吭声,而是看了眼裴子舒。 身为男人,同为男人,都是站在理性那边思考。 周淮律不是冲动的人,相反,他什么事情都克制冷静,这么大阵仗来,直接把手上的东西砸到裴子舒脸上,想必是裴子舒惹了事,惹到了自己的儿子。 老太太来扯周淮律的手,想要让他的心情平静点,却看见周淮律从未有过如此沉黑的面容,吓了好大一跳,吓得话都不说了,就抓着他的手。 裴子舒捂着脸,眼泪流了下来。 “我问你,这些照片,是不是你找人拍的?” 周淮律的声音是质问的怒气,他指了指散落在地上的纸,老太太和周母低头望去,不看还好,这一看吓了一跳,这—— 原来他砸向她的那堆纸张里,全是打印出来照片。 而照片里的人,是裴子舒和周淮律。 老太太捡起地上的纸,里面连标题都有,还有附带照片,这赤裸裸的写着周淮律暗恋裴子舒,明眼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老太太道:“天爷,子舒,你这是在干什么,你拍这个照片来干什么?” 裴子舒捂着自己的脸,只觉得脸颊泛疼,她咬着唇,委屈的说:“奶奶,这不是我拍的,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些事情,我——” “你不知道?” 周淮律伸出手指着裴子舒,脖颈处青筋迸发:“你再说一句你不知道。” 他不屑对女人动手,但是他对裴子舒的所作所为,是想起来都能够让愤怒磨灭理智的程度。 这个怒气,随时都可以把她吞噬,裴子舒不敢吱声,周母立刻把裴子舒挡在身后,伸出手去拽周淮律的手指,道:“你干什么,有话好好说——” ——周淮律,你说你没和裴子舒在一起过,也没喜欢裴子舒。但是高中的时候,你只知道江枝暗恋你,你不知道裴子舒也喜欢你吧?那天你帮她赶走混混的时候,是你亲口说喜欢裴子舒,那段时间你们经常一起上下学直到毕业。别说她,我都认为你们在交往,所以她认为你喜欢裴子舒,这也没错。 周淮律喉结咽动,这些事情全都是误会。他对这件事情都已经忘记了,若不是江枝提起,若不是兰双刚才话里话外都是在骂他,告诉他这些事情,他都不知道,当初懒得和混混多说,就顺着混混的话说了句喜欢。但在裴子舒的嘴巴里,还能编造的有头有尾。 “高中时,是你爷爷来周家说你最近被人缠着,拜托我放学路上照顾你,我爷爷看在我们双方是世交的份上答应下来,所以我那天才帮你,这些事情在你嘴巴里怎么变成了是我们在交往?” ——她告诉江枝你们在交往,直到她朋友圈晒出和外国男人的合照。江枝才以为你们是分手了。她去美国找你,她以为你失恋了。她趁虚而入,所以她一直害怕你们会再续前缘,她每天都活在被裴子舒支配的恐惧里。裴子舒回国了,她明明知道这些事情是误会,就故意找人拍下你们的照片,告诉江枝你们旧情未了,不过,我也想问问你这个死渣男,为什么要去接机。 兰双的话在耳边,但是周淮律脑海里,全是江枝出现在美国的那天晚上。 他当时是什么心情,他其实现在半会儿想不起来。 “你明明知道江枝是我老婆,还找人拍下这些照片编造发给她,骗她说我去接你下飞机,让她误会我出轨,裴子舒,你安的是什么心?” 他看着她,其实从兰双说完后他就明白裴子舒的想法,他直接戳破她心里的幻想:“别拿江枝和你比,你连她的头发丝都比不上,从高中到现在,我最讨厌你这幅做派。” 若是早点知道这些事情,他不会留到现在才来解决。 他虽然不了解爱情,但他了解自己,他从不会在感情上含糊不清。 周淮律的话,结合满地的照片,周母和老太太忽然就明白了这些事情的来龙去脉,也明白为什么周淮律那么大的火气。这下,她们也扭头看向裴子舒。 老太太也没了好脸色,沉下来脸,道:“裴子舒,你这样做,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们顾念世家之交,对你百般照顾,你为什么要故意编造事情欺骗枝枝?” 老太太指了指上面的标题#周少专程接机迎接裴大小姐回国,传闻称,裴小姐是周少爷爱而不得的白月光#她觉得很荒唐,道:“而且你发的这些照片,你这是要发新闻?” 裴子舒咬着牙,流下眼泪,这幅样子,多半都是无话再为自己开脱了。 周母没有像老太太这样质问裴子舒。 反倒是回头,把周淮律的手摁下来,道:“淮律,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周淮律挥开周母的手,目光沉冷,看着周母道:“没有误会,还有你。” “那天我是不是说让她自己买机票回来就可以,奶奶也认为没必要费事走一趟。可是你怎么说的,一口一个世家之交,一口一个要重视,还要让我亲自去接她。” 他费事和周母争,费事去说这些杂七杂八的,便同意了。 但是也懒得再去一趟美国接她,所以下了飞机之后,安排公务机回去接。只是他的资料忘记拿,许特助打电话给裴子舒,让她下飞机的时候顺便拿来,没想到,让裴子舒在这段时间钻了空子。 周母被说的不敢吱声。老太太看了眼周母,立刻上前道:“好了好了,不要这样闹,让人看笑话。枝枝在哪里,淮律,你去把枝枝接来,裴子舒,今天你就在这里,给枝枝解释清楚——” 听到要去找江枝,周淮律忽然就沉默了。 他闭上眼,沉默许久后,不得不承认,说出这个事实道:“我们离婚了。” 他以为只要自己不想离,内心认定她是妻子,她就还是妻子。 但是直到现在,当外人问起她时,他却不得不承认他们已经离婚的事实。 或许是在这一刻,亲口承认离婚他才明白这段婚姻,不管他愿不愿意,都已经是断开的状态。 周家人脸色骤变。 老太太急了,指着裴子舒道:“裴子舒,你造孽啊。” 周母却反问道:“怎么这点事情,她就闹离婚——” “够了没有。” 周淮律看着周母,他从不会对母亲如此不尊重,这次却道:“你为什么事事都挑她的毛病?” 周母没有见过这样的周淮律,他从小就懂事礼貌,对她也是尊敬有加。他这句话说的像是积攒已久的怨气,她像是明白了什么,忽然就急了,道:“你以前每周都回来的,结婚后就变成每个月回来,难道就因为你认为我挑她毛病?” “是。” 周淮律坦然承认,又问:“有没有?” 周淮律看了眼周母,问她,周母却低头不语,只因有没有,心里心知肚明。 “这个新闻的公司,是你前不久注册的。你打的就是江枝会离婚的主意。”周淮律把裴子舒的想法戳破,让她再无地自容:“所以你住在这里,趁虚而入。找准时机发新闻出去,哪怕失败了也没关系,反正你认为大家会念着旧情,念着你刚死了爷爷,不敢对裴家怎么样。” 他眼神里是不容反抗的盛怒,也是怒火中烧后的做出的无人能够阻拦的决定,他道:“但是我告诉你,从今天开始,裴家到头了。” “不要,不要——”裴子舒顾不得捂着自己的脸,她放下手去抓周母,露出的是被尖锐纸张割破的皮肤,她顾不得被破相的难受,道:“周姨,你帮帮忙,我不是有意的,我就是一时糊涂。” 周母还想开口,老太太也看不下去,直接开口呵斥道:“阿丽,够了。她在老宅住了一个多月,再怎么难受也缓过劲了,我好几次说让裴子舒离开老宅,你就非要她住在这里,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和裴子舒的妈妈感情好,但是现在,你儿子的婚姻重要,还是这个害人精重要?” 周母不敢开口。 “都闭嘴。” 周父拍桌子,怒喝道:“一个两个的,都没规矩,裴子舒,你收拾东西,离开我们周家。” 裴子舒哭着喊:“周叔——” 周淮律指门口:“滚。” 裴子舒哭的颤抖,捂着流着血的脸颊离开。 她离开后,老太太才安抚道:“好了,你消消气,也别这么没规矩——” “别再和我说什么规矩了。” 周淮律道:“我就是活在你们所谓的规矩下,才会听你们的话去帮裴家。” 周父怒了:“那你想怎么样?” “我能怎么样?” 周淮律反问周父,眼里是盛怒后的迷茫- 他从未有过这种迷茫的时候,他该怎么样,他不清楚。 现在不是他想怎么样;而是他不知道他该怎么样。 去找她吗? 找了,她也清楚说了,她放下了。 她甚至连见他都不愿意,每次的见面都是横眉冷眼。她不会听他的道歉,况且道歉这个东西,他现在才后知后觉,根本没有任何用。 今天兰双说了很多话,他全都听进去了,他从没想过,在他未知的角度她的生活是这样的,兰双说的很对,她就是受了欺负,而他却还以为她是在闹脾气。 桌上的离婚协议书,现在在灯下,明晃晃,刺眼疼痛。 他喉结咽动,想拿起离婚协议书撕个粉碎,好似这样就能把这段婚姻挽救回来,但是他不是三岁孩子,他知道就算撕碎了,该走的人也走了,这段婚姻结束的时候,不是在这张纸上。 而是很多他不知道的瞬间。 周淮律坐在沙发上,他打开抽屉,把离婚协议书放好,却忽然看见抽屉里,一个黑色丝绒盒,它在这里,显得很突兀。 周淮律蹙眉,对这个盒子,既熟悉又陌生。 他手指微微颤抖,拿起盒子,打开的瞬间,就像打开了记忆宝盒,忽然想到了三年前。 他们刚领证的那天晚上,他处理完工作去洗漱,回到房间时,她已经端端正正的坐在床后边,那时候的江枝,穿着红色的喜庆睡衣,笑起来眉眼弯弯,露出左边的酒窝。 她笑了一天了,从早上出门就这样。 但是笑还不够,她从床上起身,走上来对着他撒娇道:“老公,你也穿这种红色的,今天领证的日子,要红红火火,喜气洋洋。” 周淮律低头看了眼那个红色的真丝睡衣。 他其实不太喜欢这种艳丽的颜色,犹豫几秒还是说:“你穿就好了。”她穿的好看。 比她老是穿白色衣服好看。 “穿嘛。” 那是她少有的,那种诉求:“就这一次,以后不买了。” 他当时是穿了,后来她又献宝似得,拿出来对戒的首饰盒,道:“你都没时间和我一起选婚戒,但是我自己去买了,从今天开始我们领了证就是夫妻,夫妻嘛,当然要有对戒啦。” 他记得他当时只想睡觉。 于是就顺手把盒子拿起来放在床头柜,道:“好,先睡觉吧。” 直到他躺下了,却发现她还站在原地。 当时她就站在原地,揉了揉眼睛,低着头,刚才的酒窝已经消失,她轻声道:“好。” 然后她就躺在床边。 他第二天起来已经全然忘记了,直到现在。 这是他看到它的第二次,却忽然很难受,因为当时不懂,现在才明白,原来那天晚上她站在床边当时的眼神,是他那晚看着她走远时的感受。 无法用言语来表达的 ——失落和难过。 周淮律心里的那块石头,越来越重,越来越重。 当时没有记起来要戴,现在他手指有些颤抖,从盒子里抽出这枚戒指,套上了自己的无名指。 他记忆里,她从未问过他的圈口或者量过。 包括这枚戒指,都是献宝似的给惊喜。 但是圈口却如此合适,这代表了什么? 代表着她无微不至的关心和观察。 看着戒指套上无名指的那一刻。 他才明白这段婚姻里,他真的忽略她许多许多。 ——你不知道离婚那段时间她哭了多久吧,她在我家哭了整整四天,瘦成了皮骨头,那时候你在哪里?你关心她了吗?你在出差,你整天只有工作,怎么了,周家要破产了吗? ——你从来没看过她为你掉眼泪的样子,所以你以为她不会掉眼泪。因为她懂事不提要求,你就以为她没要求,你是不是以为,这段婚姻,给她一个名分就行了? ——其实离婚是对的,你们根本不合适,因为你根本不知道怎么去爱一个人。 其实今天兰双说得对。 她的生活,七年的过去,他都没有真正的,去做到一个男朋友和丈夫该有的关心和关注。 他们谈恋爱四年,结婚也是顺理成章,他以为这就是他们都想要的结果。却没明白,婚姻是他身为男人最基本的责任,也没想过,她真正要的是什么。 但是她从不会主动说她要什么,她乖巧,听话,懂事,在他埋头工作的时候,她都在周围,无时无刻,比如他揉揉眼睛,两分钟后,他的桌子上会有咖啡和茶,为什么会有两种? 他现在才明白,因为她不知道他喜欢哪个,她尽可能,尽所能去把所有给他。 但是现在,她连那个新闻都不想告诉他。 他清楚知道的,那是因为她什么都不想再提起了。 周淮律捂着自己的脸,他忽然就明白了一句话 ——当时只道是寻常。 这句话带来的感受,是如针扎的窒息。 而那些不起眼的瞬间,是他忽略她的每分每秒。 手机在这时候亮起,是许特助发来的消息。 但是他却没点开,只因为目光停在了屏保上。 屏保是她的自拍,他起初并不知道知道这个屏保被换了,还是那天下车去找裴子舒拿资料的时候,裴子舒说了句:“你的屏保好可爱。”他顺势低头去看,他才看见自己的屏保被换了。 屏幕是她的自拍比了个C。 他当时低着头看手机,看到她的杰作,忽然就笑了。 但是他现在才看见,她比着的C里是低头工作的他。 他拿起手机,拇指的指腹,抚摸着屏保里在笑的女孩儿。这瞬间,他的心空荡荡,莫名其妙,忽然有点鼻酸,也是在这时候,他脸色微顿,忽然就想起了兰双的话。 ——你知道她多在意你去接裴子舒吗,那两张照片她反复看反复看,她问我,为什么你对她就那么温柔,为什么对她就会那么温柔的笑。 周淮律沉默许久,他心里一顿,忽然就明白了,拿起手机跑下楼。 这次,他不想让误会堆积。 只是当走到门口被风一吹的时候。 他的脚步停了下来。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很可笑。 为什么? 因为他急匆匆想去解开这个误会。 他问自己,难道解开,她就会回来吗? 她又不是因为这次的事情才离开。 第27章 “你不用费心去找医生,也不需要向我道歉。” 兰双今天第五次翻白眼。 她坐在沙发上, 看着在外面院子喂鱼的周淮律。他只穿着简单的长袖T恤和棉麻裤,袖口挽起,露出劲瘦的小臂,冷风徐徐, 他坐在池塘边把鱼饲料大把大把的丢进鱼塘里。 “再让他这么喂下去, 鱼塘的鱼都要撑死了。”兰双语气不善, 双手环抱在胸前,看着正在沏茶的兰濯风, 撇撇嘴道:“三哥, 他住在你这里四天了, 你说他现在是不是赖上你了?” 已经三天了。这是第四天。 上次是江枝住在她家里, 哭了四天, 现在是周淮律住在兰濯风的家里,喂了四天的鱼。 兰濯风端起茶喝了口, 深邃眸子微动, 心知肚明却没有搭腔。 与此同时, 门口有身影走进来,周淮律又想进来抓鱼饲料。兰双抓起抱枕,摆在明面上的阴阳怪气道:“四天了,整整四天了,周淮律,你怎么只喂鱼, 不去忙工作了?” 周淮律脚步顿住。 兰濯风面无表情的看了眼兰双,他眼神向来不怒自威,兰双天不怕地不怕, 就怕三哥那双眼。她哼了声,满肚子酸言酸语又不敢说。 周淮律哪里还有之前意气风发的样子, 向来梳的发亮的背头,现在也是随便往后一捋,他稍显颓废,连兰濯风递来的茶也不愿意喝。 兰双放下抱枕起身,满肚子坏水,故意说道:“不听你们这对老男人胡扯,我去给枝枝打视频。” 果然,周淮律听完这句话,身形微动,正如兰双的意,她窃喜离开。 兰濯风自然也看出周淮律的意乱,他将茶递到他面前,道:“你现在是什么打算?” 周淮律如实道:“我不知道,我连家都不想回去。” “你不是不想,你是不敢。” 兰濯风的话撕开他心房的那道线,直接砸在他的心脏上。 他在这不想和不敢的一念之间。 仿佛懂了他为何逃避。 家里全是江枝的气息,厕所里有她常用的洗发水沐浴露,走廊里有她买的挂画,后面的花园全是她种的花,空中花园到处都是她养的花。 她曾经炫耀,拉着他上去顶楼,献宝似的道:“老公,你看我养的花,漂亮吗?” 但是前两天他去顶楼看。 那些花如他们的婚姻那样,早已枯萎。 他以为自己是不想回去,不想去面对没有江枝的家。 但是根本原因不在于他想不想,而是他就算想,也没办法让江枝出现,所以他知道自己是没办法,是不敢。 他根本不敢面对自己没办法操控的事情。 就像不敢去面对,也不敢去接受这个家里已经没有江枝的事实。 “是了。” 周淮律承认道:“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像找不到方向的人,迷茫在这场婚姻里。在那天晚上停下脚步后,那份冲动就像是被浇了水的柴火,再难以点燃,或许当人对某件事有了畏惧和畏缩的念头起,就难以再点燃自信。 “其实这段婚姻的失败,是因为你从开始就不珍惜,也没摆正好自己的位置,”兰濯风犹豫片刻,还是不得不说出他所在的角度,看到的问题:“你连你自己是谁,都没搞清楚。” “你要问清楚自己现在想要什么,你才能去做什么。” 许久后,周淮律才从这句话里悟出点什么。 婚姻里,他是丈夫,却置身事外对妻子不管不顾,失败的原因,往往不是那个眼神,那个误会,而是长年累月的不懂珍惜,而离婚后他才幡然醒悟,但是身份早已发生变化。 所以他迷失在这段关系里,看不清摸不透。 你要问清楚自己现在想要什么,你才能去做什么。 他想要什么? 他想要江枝,他想要她回来。 这个答案是立刻浮现的,他的脑海里全是她的身影。 所以他要怎么做,她才能回来? 他拨开云雾,走出来,窥见一丝天光- “患者是高血压突发的心绞痛,这是高血压常见的并发症,你们平时要多注意点不能让患者饮酒,而且尽量保持心情愉悦,毕竟已经是高龄了。” 江枝道:“医生,请问下,这个心绞痛,会不会——” 医生听懂了江枝的欲言又止,笑笑道:“放心,它不是像癌症那样,只要保持心情好,简单点就是别气到他,少饮酒,饮食作息健康的话,这个就不是什么太大问题。” 江枝彻底松了口气,她道谢,医生巡查离开后,她看了眼躺在病床上的陈沙,道:“听到没有,你要保持心情愉悦,不能喝酒,我要被你吓死了。” 陈沙靠着枕头,道:“好了好了,啰嗦。” 小舟去接了热水,听到这句话,道:“沙叔,你还嫌枝枝姐啰嗦,你知道今天早上多吓人吗。枝枝姐哭了一路,关哥吓得脸色都白了。” 早上他们在排练的时候,忽然听到轰隆一声,原先以为是东西倒下来,没想到去到后院的时候,发现是陈沙倒在了地上,陈关背着陈沙就跑,送到医院来,才发现是因为高血压导致的心绞痛晕厥。 紧急抢救输液后,才捡回来一条命,现在他恢复好了精神,就开始耍小性子,陈沙听完小舟的话,又看了眼江枝那双红肿的眼,笑了笑,撑起身体,道:“这都老毛病,以后我不喝酒了。” “滴酒不能沾!” 话虽如此,江枝其实心里明白,他多半的原因不是因为喝酒,他喝了一辈子了。只是最近接二连三的事情发生,陈妮和拆迁的事情,对他的打击都不小。 他虽然没说,但是从那段时间开始,气色就差了很多,这些事情都发生的很突然,对他打击不小。 小舟道:“邵先生在的时候,沙叔就好好地,邵先生刚被叫回北京没两天,沙叔就昏倒了。他走的真不是时候。” 陈沙道:“他玩的够久了。喊他回去也正常。” “我去缴费。”江枝没有再继续待在病房,转身去交住院费,刚走,陈沙就道:“拿阿公的钱——” “我有钱。” 江枝转身离开,在排队的时候,电话忽然响起,她拿起手机看,是兰双的来电。 江枝立刻摁下接听,边排队,耳边是兰双在那边笑嘻嘻的声音:“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那天周淮律来找我了,我把裴子舒做的事情全部告诉他了,他气的脸都黑了,开车就去找裴子舒。” “我听说,他还把裴子舒弄破相了。”兰双大笑,电话里是掩盖不住的欢喜:“她裴子舒也有今天,而且我听我三哥说,这几天周淮律把裴家好几个项目都撤掉了,全部给别的公司做,裴家股票大跌,亏了好多钱,按照这个速度下去,裴家估计离破产不远了。” “还有,裴家忽然这样,好多人去打听,然后整个香山澳都知道她是破坏别人婚姻的小三。她那群小姐妹现在都不敢和裴子舒来往了。”兰双把这些大快人心的话说完后,又道:“不过,我们好像误会周淮律了。” 江枝跟着队伍往前走几步,安静的听着兰双说,当听见裴家距离破产不远时,她心里也畅快,她不是白莲花,裴子舒当年不就是仗着裴家家大业大,对着她处处打压。 她这样,也算是风水轮流转。 她不会替她感到惋惜。 不等她继续问,兰双继续说:“周淮律那天来找我,我三哥也在,我问他高中的那件事,他说那只是裴老头去找他,拜托他帮忙的,不过你说,周淮律这人怎么这么懒呢,人家问他是不是喜欢,他也没心没肺的直接说喜欢。不过,裴子舒可真能编,周淮律压根就没去接机,只是去拿资料,她都能见缝插针,把事情编的有头有尾,而且公务机那件事儿,我听说是周姨要求的,她好像很喜欢裴子舒。” 听完兰双说这些,江枝的心里没什么波澜,也没有沉冤得雪后的喜悦,更多的是当成别人的故事来听,听兰双说起周淮律的母亲,她便随口道:“她是很喜欢裴子舒,如果不是周老爷子先安排了我和周淮律结婚,估计她更想让裴子舒当这个儿媳。” 刚好排到江枝,她把单子给了护士缴费,期间耽误了许久,江枝再拿起手机时,兰双已经跳转了很多话题,这下莫名其妙说道:“他现在住在我三哥这里,天天喂鱼,也不整理自己,你不知道,我从穿尿裤开始就认识周淮律,他从小就守规矩,从小到大穿的衣服都是规规矩矩的衬衫西裤,格外注重精神样貌,我第一次看见他这样,嗯,我怎么和你说?” 医院人来人往,江枝单手拿手机,单手把单子收入自己的口袋,只是单手不好弄,她就把手机夹在耳朵,用肩膀顶住,她边听兰双说,眼神抬起去找住院部的方向,只是眼神倏地顿住。 电话再次响起兰双的声音:“你知道一个贵公子,家道中落后的那种沮丧吗?” 周淮律穿着简单衬衫,休闲裤,袖口挽起露出半截小臂,领口处没有像之前那样扣的板正,而是露出锁骨,头发往后梳,没有像之前那样一丝不苟的精致背头,稍显颓势。 “你是没看到他那张脸,蓬头垢面,失魂落魄,哪里像周大少爷。死渣男,活该,报应——” 他的确和以往大不相同,她记得他是极注重外表的男人,西装怀表,身姿挺拔,眼神里是对世界万物的运筹帷幄,好似世界在他手上,也不过是个玩物罢了。 但眼前的男人,低垂眼眸,那双素来漠然的眸子,几分胆怯,几分怅然。 江枝看着周淮律,低声道:“我知道。” “他周淮律这个死渣男也有今天,不过周淮律没喜欢过裴子舒。我们误会他了,我只是没想到,你前夫哥婚内不行,离婚后可以啊。”兰双道:“你怎么想的?” 江枝看着眼前人,四目相对的瞬间。 她忽然就想起他那天晚上说的那句:“我从未喜欢过她。” “枝枝?”兰双在那边喊她名字,迫使江枝回神。 江枝把单据收好,不知道是在应兰双,还是在应那天晚上的周淮律,还是说给眼前的人听,她轻声道:“已经离婚了,再说这些没有意义。” 江枝挂断电话,她把手机收起来,往周淮律那边走去。他站在原地,人来人往的医院里,他只能注意到她,看着她越靠越近,越靠越近,他垂在腿边的手指忽然颤抖。 还有半米距离的时候,* 周淮律心提到了嗓子眼,开口刚喊:“枝——”名字还没喊全,她的脚步没有片刻停留,与他擦肩而过,留下身上淡淡的橘子香,离开了这里。 比起她擦肩而过的脚步,眼神才是令他窒息的。她看待他的时候,眼神里没有分毫,没有点滴眷恋。仿佛他,不,是真正的把他当成了路人。 连怨恨都没有。 他想去抓住她的手,指尖颤动的那一刻,她早已走远。 刚才她说的话,他全都听见了。 她说:“已经离婚了,再说这些没有意义。” 他站在原地,垂下眼眸- 去住院部需要穿过花园,江枝走到花园的时候,手忽然就被人牵住。 她身形一顿,淡淡的松木香袭来,还没等她回头,身后的人就先开了口,嗓音低沉道:“枝枝,你别误会,我今天来找你是因为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情,我欠你一个道歉。” 他没有说我们谈谈,也没有说其他,而是说要为了以前找她道歉。 “我知道你不想见我,我给你发信息,但是你把我的手机号码,还有微信都删除拉黑了,我找不到你,”他握住她的手,语气低微:“我刚才去班社找你,王声告诉我,外公今天早上心绞痛住院了,所以我来医院找你,我也想、也想去看看外公,可以吗?” 对于江枝而言,他这话说的过于卑微了,她从未听过他问她,可以吗? 他向来就是自己认为可以就是可以。 江枝没有对他低微的示好感到心软,她没理他。 他又道:“枝枝,我知道我以前很不对——” 江枝其实没有任何想和他说话的念头,更何况现在还是在医院,只是他抓着她的手不肯放,医院人来人往,都有意无意的看着这边,她只能打断道:“周淮律,你知道为什么我外公会住院吗?” 她本不想说的,但是现在又想说给眼前的人听。 “因为心绞痛——” “不是。”江枝摇摇头,然后终于肯转身,她看着周淮律,面色平静,没有那种撕心裂肺的争执,淡声道:“他是因为拆迁的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 周淮律眼眸倏地颤抖,还没明白,却听见江枝道出缘由:“班社对于外公来说,是命。或许你不能理解,就像规矩对于你们周家来说,也是十分重要的东西,如果我和你不认识,那么今天我肯定不会怪你,但是我们之前是夫妻,拆迁的项目,肯定是在我们婚内定下来的,我想问你,为什么决定拆外公的班社,却不早点告诉我,不早点通知外公。” 而是要在什么都定下来的时候,还是从旁人的嘴巴里听的。 或许是因为裴子舒的误会,他现在对江枝的每句话都记在心里反复琢磨,他听出她的指责,立刻道:“其实我那次来禅城,就是打算见外公,把这件事情说给他老人家听,但是没想到看到你在唱戏,我们吵架了,我就把这件事情忘记了,而且,我以为——” 周淮律还没说完,江枝就笑了。 “你以为你赔20套房子给外公,外公会很开心,对吗?” 她猜出他的想法:“会觉得这个戏班换20套房子,很抵,对吗?” 周淮律沉默不语,而江枝也没有惯着他,声音清冷,道:“你知道吗,你就是这样,太自以为是了,你认为合适的,你就认为大家也觉得合适。你以自我为中心,从来不去在意别人的感受。” 江枝说的句句在理,他承认自己就是太以自我会中心,才会导致这段感情变成现在这样。 就像兰濯风说的,他在这段婚姻里,从来就没摆正过自己的位置。 他是丈夫却没有丈夫的觉悟,任由妻子误会他出轨,她红着双眼递来离婚协议书的时候,他还满脑子都是出差,自以为是的认为她在闹脾气。 从兰濯风那里离开后,他自己想了很久,找到了点眉目。 他明白自己想要的就是她。 想要挽回她,就必须要摆正自己的位置,所谓摆正位置,就是做出改变付出努力。 而不是还停留在以前,对以前的忽略感到懊悔,然后就只会在脑海里陷入回忆。 所以他这次来到了禅城,对周家的事全然不理,他只想顺着自己内心。来到她身边。 尽管这个醒悟或许来得有点晚。 但是他目前能想到的,就是这样。 他只想对她好点,对她关心点:“枝枝,对不起,我来之前已经联系了北京那边的医生——” “不必。” 江枝把自己的手从他手里抽回,低头的时候,看见他无名指上戴着的婚戒。 那瞬间,她只觉得可笑。 婚内的时候她给他,他不戴,离了婚才来戴。 “你不用费心去找医生,也不需要向我道歉。” 江枝说完这句话,忽然想到什么,自嘲笑道:“我只是忽然觉得很好奇,你现在听到我外公住院了,就会安排医生,会说要来看我外公,我很想问你,那次我问你要不要来禅城看外公的时候,你为什么要沉默。” 第25章 “我会改的,我会学的。” 医院里的人, 目光都看向这边。 江枝眼神就很平静的看着周淮律,是等待,她蛮想知道这个答案,不是因为还在意他, 正是因为放下了, 所以她才会像局外人问起他曾经的故事。 是轻描淡写, 不是歇斯底里。 他可回答,也可不回答, 她满眼都写着无所谓。 “其实——”他沉默几秒, 这次, 倒是先做了自我反省:“还是我的自以为是。我想的是我去禅城告诉外公拆迁, 顺便把他带回来。所以不打算告诉你。” 当时的沉默, 没想到她会记得。 他的安排听上去很是妥当,这个事情没必要去推敲, 因为周淮律不是那种喜欢事后说好话的人。 他这么说, 她便这么认。 没有半分其他的想法。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扑鼻而来, 虽然花园人少,但不少老人坐在轮椅上,有的眺望天空,有的看向这里,她不是很喜欢被人盯着看,替这段对话总结了句:“所以, 别拿你的自以为是来衡量所有事情。” “我现在知道了。” 他低着头,语气低微:“很多事情,其实不是我想怎么样, 就怎么样。” 或许直到现在反思后才明白,拆迁这件事他一意孤行, 他当时认为外公会来,那么就会来。他认为那么多套房子,外公就可以晚年无忧,根本没想过为什么外公坚持守着班社,也没想过外公可能也不会跟着他回去香山澳。 他在生活上和事业上完全是两极分化,缺乏思考,一根筋的认为他做的任何决定都是对的。 此时此刻的种种所有,她都看在眼里,他的反省,他的卑微。 她又想起刚才兰双在电话里说的话,他是变了好多,变得落寞了。眼神也多了几分惆怅,她没想过有天记忆里的人会发生改变,她记得,他从不会在婚姻上浪费时间,也向来整天忙的不见踪影,说话有说话的规矩,穿着有穿着的规矩,每条线该如何走在心里分寸越不得,哪里会像现在这样。 可即便他再怎么变,再落寞再可怜,她的心里也没什么想法,只是很好笑。婚内的时候,她也时常这样,那时候他眼里是死海,她看多了,现在就好像转移到了她的心里。 她的心成了死海的时候,他的眼神里就有了山崩海啸。 果然,打败无情的人,只能比他更无情。 只是江枝骨子里的善良是天生的,不管是对他,还是任何人,她做不来冷嘲热讽,也做不来在别人挨饿时还吃饭吧唧嘴,她的心里有道线,他不要越过来,她就不会做多防御。 心里知道就行,无需次次强调,说多了反倒显得放不下。 所以她没再理他的自我反省,他反省他的,她不会在他的反省上继续输出。 她只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要走了。 但是对于周淮律而言,他迷茫了很久,他想要抓住机会告诉她那些堆积的误会,所以窥见一丝天光,他就像死死拽住,不肯松手,他趁着她转身的时候抓住她的手。 那声音像干涸的稻田,听上去声音撕裂,道:“那天我不是去接她,是去拿资料,她说我的屏保好可爱,我低头看到的是你,所以我笑了——” 他从不是对裴子舒眼神热烈,那是他看向屏保里的她,看见她趁他不注意时换掉的屏保。 也是看见她古怪却美丽的自拍。 他从不会介意江枝换掉他的东西,包括手机的屏保。进入他的书房,或者在他工作的时候打扰,这种底线和习惯,是只有江枝也唯独只有江枝能够打破。 他是个不善表达的人,但是他以为她能懂,这就是他表达的方式。 “我从未喜欢过裴子舒,我也从未喜欢过——”他握着她的手,手心软的像记忆里初次牵手那样,他当时惊讶,怎么她的手如此软和,他低头:“除你之外的任何人。” 他忽略了爱的本质,是诉说,不是沉默。 就像这句变相的告白,他也从未对她讲过,因为他以为她明白,婚姻就是爱的结合体,于他而言,只是细细想来,许多无爱的人也能结为夫妻,喜欢这件事,他从未说过,她又如何能明白呢? 是迟来的喜欢,她等了十年,但是得到的时候,也就那么回事儿,或许是她已经不再追求这份喜欢这份认可,她现在不是周太太,她只是江枝,仅此而已。 江枝连转身都没有,只是背对着他,叹口气,是无奈,是不愿再说,却又不得不告诉他:“其实真的,你不用和我说这些,我无所谓的,哪怕你现在喜欢别人,和别人在一起,我都——” “我不会——” 他急于告诉她,这辈子他只要她。这是他从开始就下定的决心。 却听到她打断他的这句话。轻描淡写诉说这份坚持许久的不公平,道:“我不是因为裴子舒离婚。” “是因为我爱累了。” “周淮律,你不懂爱,因为你一直是被爱着的人,我、周家、所有人都把你捧起来。” “你习惯了,所以你不知道爱是会累的。” 江枝把手抽回来,不小心被婚戒划到,冰凉的触感,如她的态度那样。 不留半分眷恋,转身就走。 周淮律站在原地,爱这个字,他知道,他还没参透。 可是—— “我会学的。” 他抬起脚跟上几步,走在她的旁边,看着她,她继续往前走,他没有拦下她,没有缠她,而是踩她踩过的砖,走她来时的路,只是想靠她近一点,想要告诉她:“枝枝,我真的会改的。” 你会看到的,她会看到的。 他这次来,就是带着这份决心。 她的身影没有留恋进入电梯,门合上的瞬间,周淮律的脚步就停下。 她听见了吗? 他问自己,他停在电梯门口,低下头,双手垂下。 心密密麻麻,这份酸楚,难以言喻- 他追上来说的那些话,江枝就当个笑话听。 他说他会学,他会改。 她用了七年都没教会他爱她,难道用离婚就可以教会了吗? 江枝回到病房的时候,陈沙已经恢复了点精神,陈关坐在旁边给他削苹果,见了江枝道:“你回来的巧,刚发出来的消息,下个月有场比赛,你要去吗?” 上次比赛输了,江枝整天闷闷不乐的,按照道理来说,以前每次比赛都要参加。但是现在刚好拆迁,陈关不确定他们还要不要继续唱戏,继续参演比赛,所以便来问问陈沙的意思。 陈沙的意思是,听江枝自己的安排。 “参加啊。” 江枝没有犹豫莞尔笑笑说:“肯定要参加,南粤又没倒下。” 如果不打算唱戏,她何必费心思去拖延拆迁的时间。 陈沙之前只当江枝当时说喜欢唱戏是哄他的,没想到她是说真的,听见她的决定,陈沙笑了笑给江枝竖起大拇指:“不愧是我陈沙的外孙女,就凭你这股劲,阿公这个月都要好好的教你。” “用不着!” 江枝立刻拒绝道:“你以后每天必须准时睡觉,不许喝酒,我和关哥,我们自己对自己练。” “是啊,沙叔你就别瞎参和了,有事没事就刷刷短视频,打发时间,”陈关说到这里,忽然顿住想起什么,道:“对了,这不是听说要拆迁了吗?大家都在讨论拆迁之后是要重新找戏台,还是就这样解散。如果是散掉的话,他们就趁这段时间另弄副业。” 听到拆迁这两个字,江枝欲言又止。 她该怎么开口和陈沙说,拆迁的主办方就是周淮律。 要是外公知道了,会不会很生气?- 陈沙住了晚,第二天就说要出院。 陈关咨询了医生,见陈沙状态还算可以,下午就允许了。 江枝把陈沙安顿好后,就组织班社的人开了会,把下个月比赛的时间说给大家听,就组织大家排练,这次依旧是那几个班社比赛,其中,也有百花班社。 自从陈妮去了百花后,百花每次比赛上报的就是帝女花。 “陈妮也只会唱这出帝女花,没了帝女花,我看她怎么办。” “那我们这次选什么?” “紫钗记也可以——” “就帝女花吧。” 话刚出口,大家就都看向江枝。 帝女花不是最难唱的粤剧,但只因陈妮在,倒也不是陈妮的功底已经好到帝女花只能独她唱,只是南粤的人怕江枝和陈妮比,会有压力。 所以她说出口时,除了几个奏乐的老师傅,要在台上唱戏的几名角儿都很惊讶。 “别这么看着我。”江枝把自己认为的解释道:“我要唱戏,我肯定要每出戏都唱,不能因为陈妮唱,我就不唱,难道我要一直给自己心里暗示,认为自己不如陈妮,以后的唱戏生涯里,再也不唱帝女花了吗?” 这不现实,她要做的是唱自己的戏,陈妮也不是她的人生目标。也更不是自不量力的认为她会在短短时间超越陈妮,对于江枝而言,只要能超越上次的自己,她就已经心满意足。 “不求与人相比,”江枝握拳笑着道:“但求自己超越自己。” 陈沙在戏台后听的一清二楚,坐在椅子上,倏地就笑了。 戏台上响起梆子和粤胡响起,帝女花就开始排练起来,江枝刚来的时候,就是唱的帝女花饰演宫娥,这次演的是旦角。只是在排练到最后,汗水挥洒下来的时候,她忽然发现,不过短短数月,她比来时多了几分鲜活的力量,找寻到了目标,正往从来都没设想过的人生方向走。 她不知道这个事业选择是对是错。但她相信事在人为。 我们都是人生的主角,只要主角愿意,哪哪都是康庄大道。 排练到了晚上,大家轮流洗澡。 江枝还想继续练习,毕竟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就要去比赛。 但她没选择在戏台上打扰别人,也不给想要休息的人带来她还在排练的压力,毕竟整个班社,只有她的基本功比较差,没必要拉着早就基本功合格的人陪着她训练。 她回到二楼,打开了帝女花的粤剧视频,跟随着手机里的音乐,在小客厅练习眼神和青衣步。 这些小动作看似简单,但实际每个点,每个抬手的幅度,都需要花费心思去琢磨和牢记。唱到快的地方时,手抖动的幅度,还有随着梆子加快时,脚步也要变得很快。 她沉浸在这出戏曲里,早已忘了天地,也忘了为何会选择这条路,更顾不得去思考今天早上出现的人,还有他说过的话。许久后,江枝拿起手机看时间,已经凌晨三点。 江枝吓得立刻停下锻炼,拿起换洗衣物跑到了里面的卫生间,洗漱睡觉。 第二天,她起的稍微有些晚,十点才起来的,楼下已经传来大家开始晨练基本功的声音,她洗漱完急急忙忙的跑下来,走到楼梯的时候,就听见院子里传来陈沙笑呵呵的声音:“将军!” 随后是道男人的声音,稍微低沉,带着谦卑:“外公又赢了,一早上,我都没赢过一把。” 江枝脚步顿住,这个声音—— 她从拐角处走出来,看见的就是和陈沙面对面坐着的男人。 周淮律穿着安哥拉红薄款初秋上衣,下身是黑色的休闲裤,领口处金属纽扣异常显眼,和昨天在医院时,有几分差别。稍微收拾了下,精气神好些。 他坐在陈沙对面,中间是棋盘。 “我知道你哄着我,让着我。” 陈沙笑意满满,接过周淮律递来的茶,喝了口。 与此同时,周淮律把棋盘重新摆放,犹豫片刻,还是开了口,主动去承认自己犯下的错误,态度端正道:“其实今天来也是想和外公认个错,拆迁是我的公司定下来的,早就定了,但是忘记问您的意见。也忘记告诉您,把您给气着了。” 他就这样把拆迁的事情说出来,江枝眉头蹙起,怕气到陈沙她想走出去阻止,但是没想到听见陈沙笑着道:“我早就猜到了。” 陈沙心里也清楚,他这个院子顶多也就能分10套,和隔壁舞狮馆一样,20套已经是极限了,当他看到分的数量时,就大概猜出,是谁暗箱操作,给了这个大手笔。 他身边除了周淮律,谁还能那么大能耐? 起初陈沙听见拆迁后,的确是不愿意,原因是对班社有感情,但是人老了想东西也感性,生死就在眼前,黄土都埋到了脖子,那几天短暂的执拗后,也想要为班社的人谋点福利。都是跟着他数十年的人,其实大家的家境陈沙心里头都有点数。陈妮也是因为看不到头,所以选择离开,陈沙从来没怪过陈妮,毕竟人都是择良木而栖。 她的离开没错,只是这二十多年的养育,好像在她眼里半点恩情都没,不免令人寒心。 他倒是真的看开了那样,道:“他们跟着我大半辈子,陈关、王声,他们年纪也到了,要成家立业,小舟她们,也要嫁人,老师傅们拼了半辈子,拿的都是几千块钱的薪水还要养家,这嫁人要嫁妆,娶媳妇要彩礼,攒钱买房子也不知道要多久,这样拆下来每个人都有,我也算是给他们个交代。” “每个人看待事情的角度不同,你是商人自然站在商人角度,我是班社的主人舍不得也正常,犯不着道歉,人老了,进医院是常有的事。” 江枝没想到陈沙会这么说,心里那块石头也算是落了地。毕竟战战兢兢的担心他知道是周淮律拆迁,却没早告诉他,怕他往更深层次的地方猜测。 她松了口气,手搭在青砖石墙面上,想要抬脚走出去,却刚好和坐在陈沙对面的周淮律对上视线。 四目相对的瞬间,她先移开了视线,连分他眼神都不想。 他跟没看见似的,起身面色温润笑着道:“枝枝,你睡醒了?” 江枝不想理会。 但是陈沙刚好看过来,她只能淡淡嗯了声算是回应。 她走到了陈沙那边,拿起自己的保温杯拧开喝了点水,就在这时,她眼尖的扫到了戏台那边看戏的陌生男人,手上还拎着个药箱,她把温水咽下去,道:“阿公,这是谁?” “前天你告诉我阿公进了医院,我去北京请的大夫。”她分明问的是陈沙,周淮律跟听不懂似得,抢先回答。 他这句话,给陈沙的感觉,像是他们还每天都联系。 那天他在医院说过这个,她当时只当是放屁,放了就忘了。 “你也真是的,他每天那么忙,你还去告诉他这些事情干什么,还要特意从北京给我请大夫,”陈沙话虽如此,但是老年人得了点东西就爱炫耀,那眼神里是止不住地欢喜,估摸着等会儿就要去外面巷子挨家挨户说他的外孙女婿知道他进了医院特意去请了大夫来照顾他,毕竟江枝唱戏,他就炫耀了个把星期,他笑着指责完江枝,又看着周淮律,道:“其实不需要那么麻烦,我们这个身子骨从小就累习惯了,这点小病痛不碍事。” 周淮律余光看着江枝,见她安安静静的喝水,他便松了口气,然后温润的笑笑,回应陈沙道:“这是我做晚辈的一点心意,这些年来,总是忙工作,忽略了您和枝枝。” 他话说的太体面,他从不说这种好听话。 江枝看了眼周淮律,面无表情把水杯放下就去戏台排练。 他什么时候走的,她也不知道,午餐的时候他已经不在。 但是江枝心里头是认为他把拆迁的事情交代了就行,她不会生气他今天忽然的到来。 但是没想到,第二天她起床又看到他。 依旧是陪陈沙下棋,一下就是一个上午。 起初陈沙还会愿意下,但是他本就不是文雅人士,下多了就烦了,他只想刷视频,这盘棋结束,陈沙便关心询问道:“是不是就快回去香山澳了?” 工作对周淮律来说,是比命根子还要宝贵的东西。 谁知,下一秒。周淮律便道:“我和我爸说了,这段时间在这里陪外公,公司的事情,已经全部交给我爸了。” 江枝喝水的动作顿住。 这下,她是彻底不开心,眉头蹙起。 “那再好不过了。”陈沙说完,干脆不装了,就不下象棋,拿起了手机刷视频。 江枝心里不悦,却没表现出来,只沉声道:“我去巷口买包子吃。” “哟,今天知道吃早餐了?”陈沙把架在鼻子上的老花镜拉下来一点,看着江枝的背影,阴阳怪气:“每天不吃早餐迟早把胃搞出毛病。” 周淮律看着江枝的背影,温润笑笑道:“我去陪她。” 江枝走到了巷子尾,这里人比较少,比较偏僻,四周都是石砖,要穿过小小的道才能去到小卖部。 她没穿过去,就站在这里。 不一会儿后,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随后身后人道:“枝枝。” “别这么喊我。” 江枝回眸,看着周淮律,面色冷淡道:“你什么意思?” 为什么要说要留在这里陪外公,那就意味着,他要每天都在这里。她每天都能看到他。 他看见她眉头的蹙起,听出她语气里的不悦,语气低沉道:“我只是,想陪陪外公。” “我知道他不知道我们离婚的事情,如果我一直不出现,我怕他会猜到——” “难道你是现在才不出现的吗?” 七年,早干嘛去了。 江枝没有给他说好话的机会。 听出她不买单,也明白自己说的话她不会相信,周淮律只能道:“拆迁的事情是我做错了,我想,陪陪外公就算是道歉。而且外公的身体,医生说不是特别好,让我留下来,可以吗?” 周淮律低着头去看江枝,询问的语气,等待时,喉结咽动,眼神里少了几分自信,眸子里多了些破碎感。 和之前那个高姿态的周淮律有些出入。 江枝眼眸微动。 他猜不透她在想什么,就像她之前猜不透他的心思。 下瞬,只见她面无表情道:“可以。” 周淮律有那么瞬间是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暗暗的用指甲掐了掐自己的掌心,疼痛袭来,他才确认没听错,松了口气,嘴角微微带了点笑:“枝枝,谢——” “我们去把离婚证办了。” 她知道他不愿意去办,香山澳的规定,有孩子和没孩子的离婚都有区别,而起诉需要三个月到半年,双方没有孩子的情况下去办,等一个月才可以拿到证。 话音刚落,周淮律的笑容僵在嘴角。 她这是在提条件,他要出现在这里,就必须要心甘情愿去和她领离婚证。 他只是想改变,想学习去爱,但是条件是这样的—— 第29章 “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小巷子里的风吹过, 天气开始转凉了,几个小孩奔跑而来:“我要吃草莓味的。”小孩儿拿着钱跑着路过他们,准备钻过小巷子去隔壁的小卖部。 “枝枝姐姐,早上好。” 路过的小女孩儿笑, 朝她打招呼。 江枝摸摸她的头:“早上好。” 欢笑声, 嬉笑声。 和面对面站着却沉默不语的两个大人不同。 不同她浑身轻松的惬意, 男人僵在原地,眼神里黯淡无光。他五官生的绝美, 尤其是那双眼睛, 眼型狭长, 眼尾微垂, 很标准的开扇双眼皮。 这种眼睛不管什么角度, 笑或者哭,都有独特的魅力。 江枝见他犹豫, 便开口道:“你不同意也没事, 我可以起诉离婚, 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但是我想,我们之间不必要如此。” 不管是周家还是江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和平分开, 对谁都好看。 她把路都堵死了,逼着他走上那条绝路。 他不答应,她便起诉。 他答应, 至少还能短暂的留在她身边。 明明记得前不久,她语气还是小心翼翼的说:“你会和我离婚吗?”可是现在, 她变了,离婚在她嘴里好像是件很简单的事情没什么所谓,也成了他们沟通时必须会出现的话题。 好像除了离婚就没别的可以说了。 许久后,他才开口,答非所问:“这些年,是我没做到一个丈夫的责任,没有去关心你的身体,照顾你——” 江枝安静等他说完:“我答应你去领离婚证,但是这段时间,能不能,允许我出现,不要再提起离婚的事情?” 他姿态低微,商量着对他不公平的事情。 “可以。”她很爽快的回答,无甚所谓,好像早已笃定他会答应这个要求。 因为利益才能让人心甘情愿,或者说他不得不答应这个要求。他要想出现,肯定是要同意,否则她起诉,他也拿她没办法。只是起诉时间太久,她不想耗到半年那么长远。 江枝现在才明白,只要女人不把婚姻看成是灵魂深处的共鸣和生命里的唯一。只是简单的,看成是合伙做生意时,心里就能没有任何波澜,凡事都变得简单许多。 至于他所谓的要求,她冷静想想,其实没什么所谓。真正放下的人,他就在眼前也无法再掀起任何波澜,她其实更在意的是陈沙,周淮律短暂的出现在这里,对陈沙而言,或许能打消这份顾虑。 她说完就离开了,没有在这里和他继续拉扯。 周淮律站在原地,她爽快的答应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他宁愿她说不要,又或者有那么些点的情绪起伏,也不要她这样无所谓。越无所谓,越是放下了,但凡她抗拒点,都证明她心里还有些放不下- 江枝回到班社,看见了蔡双。 上次吃饭的时候陈沙介绍过他,听说已经去了国家戏曲院,在粤剧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他和陈沙聊着天,看见江枝走进来,他起身打招呼:“枝枝。” 他们其实没怎么聊天,就是偶尔他会在微信里问好,但是江枝对蔡双的印象也不差,他这么喊她,自己也无所谓,她走上前,莞尔道:“你今天怎么有空来?” “我听说沙叔住院了,就来看看他。”蔡双侃侃而谈,问道:“我刚才听说你们这次已经报名参加了比赛,唱的是帝女花?” 江枝点点头,还没开口,就听见蔡双道:“那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问我,我已经退出班社进戏曲院了,不会有竞争关系,不碍事。” 蔡双讲话时,温温柔柔的,从穿衣打扮、谈吐方面来看,他是个很斯文的人,穿着白净的衬衫,气场不像周淮律这种商人那般强大,自带戏曲人的文人气质,又不像女人家那样娇柔。 他是个很随和的人。 陈沙在那次聚会就说过他们很熟,看来是没有吹牛,他既然主动开口,江枝也不客气了,蔡双在戏曲方面的造诣,肯定比她好,毕竟进了戏曲院的人,到底是真本事,她笑笑道:“那我就真不客气了。刚好有些地方,还是握不住精髓,等你有空,看我们排练场吧。” “现在就来。”蔡双从凳子上起身,陈关也跟着起身,笑着道:“来来来,托枝枝的福,让蔡教授来指导指导我们。” “关哥,你少打趣我。”蔡双勾着陈关的肩膀,然后走到了台下坐着,老师傅们喝了口水,各自坐在自己的乐器旁,开始奏乐,江枝和陈关很快进入角色。 周淮律进来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戏台上,江枝走着他看不懂的步伐,然后唱着他听不懂的戏词,她捏着嗓音,手指翘起兰花指,指天指地,掩面遮羞,往前走,往后走。 总之,和他记忆里的人大不相同。 他记忆里的她,是素净的高马尾,然后是长发及腰,总爱穿着白色长裙,她好似钟爱白色,但是离了婚后,从初见到现在,他从未见她穿过白色的衣裳,她甚至都把很宝贝的长发剪掉,卷成了大波浪,虽然变得更好看了,但是他却总有种抓不住的感觉—— 他就站在趟栊门的门口,看着戏台的他们演出,她不知道有没有看见他,或许看见了,也当做没看见,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这场排练结束,他才回神。 也是在这时,他才看见,戏台下有个陌生男人。 他从凳子上起身,然后道:“很不错,枝枝,你这个地方——”他边说边走上台,学着刚才江枝的动作,像是示范,但是在周淮律看来,这个男人做的还不如江枝好看。 虽然他看不懂,但是他觉得江枝做的就是最完美的。 但是显然,江枝很买账,她很虚心的点头,接受这个男人提出的问题,周淮律听着听着,忽然就听到江枝道:“那肯定好啊,那我去换个衣服。” 蔡双笑着道:“好,那我等你。” 周淮律站在门口,看她对着另外一个男人那么客气,还要换衣服出去,酸涩的感觉直接覆盖了理智,心里不是滋味,等陈关和蔡双都离开后。周淮律没忍住,走到了江枝的身边,* 道:“他是谁?” “你们要去哪里?” “你还要换衣服,你们要约会吗?” 他一连三个问题,迫使江枝停下脚步。 不像对蔡双那样的客气,看着他,江枝面无表情语气冷淡道:“你是以什么身份问我?” 是啊,什么身份? 周淮律该怎么开口,他犹豫片刻,嗓音低沉道:“我们刚才说好了——” “我只是允许你出现,”她说了句让他无法辩驳的话:“不代表你可以来干涉我的事情。还有,等我这次比赛完,我们就去香山澳。” 时间就迫在眉睫,她无法分神去趟香山澳去领证离婚,因为她还有事情和江远修说,一来二去会耽误几天,现在的每分每秒对她来说都很宝贵。 她说完去了二楼。 周淮律站在原地有话在心口难开。 班社里的穿堂风从身上刮过,忽然就把他的思绪勾到了大学的时候,那时候他们还在私宅喝茶,高湛和兰双熟悉,拍了拍兰双的肩膀,又去拍江枝的肩膀:“两位大小姐——” 没想到,江枝忽然从椅子上坐起来,看着高湛,故作严肃道:“诶,高湛,你别碰我啊,我等下告诉我男朋友。” 高湛摸不着头脑,却也很是配合她玩闹:“江大小姐,告诉我你男朋友是谁,我倒要看看是谁,让你那么死心塌地,连肩膀都不能拍了——” 江枝听完,起身跑到了周淮律的身边,勾住他的肩膀,笑的眼睛弯弯道:“我男朋友在这。” 当时只觉得她可爱到无法形容,大学四年她像个树袋熊,他走哪,她挂哪,形影不离,半会儿没见到,她就会追着问,像个小蜜蜂一样,嗡嗡嗡的,“你去哪里啦?” “为什么不理我?” “你这样不理我,我会担心你的安全!” 他抬起手握住自己的右肩,那种被她勾的发疼的滋味仿佛还停留在昨天。 但是现在呢?她已经完全判若两人。 她不再是那个沉浸在感情里别人碰都碰不得的女孩,也不再会把周淮律是我男朋友这句话骄傲的挂在嘴边,更不会主动限制和异性的交往。 她从不让他费心的。 但是如今,那双眸子如片死海,半点波澜没有。 也会字字句句告诉他,她的生活,不允许他来插手。 江枝换了件裙子,她走下来时,蔡双已经在门口等着了,江枝走到了陈沙面前,交代这次出行的目的道:“戏曲院的老师来了禅城,蔡双说带我去见见。” 陈沙一听,立刻道:“好,去见见也好。” 江枝说完就往门口走。路过周淮律的时候,她非但没说什么好话,反倒还低语道:“不要跟上来。” 她半分不收敛,好像没有看见他站在原地的落寞和难受,反倒还挥舞刀子,在她心里刺来刺去,他还只能强颜欢笑。因为陈沙他们看向这里。 他不能让陈沙看出破绽,他心里清楚,根本不是因为离婚证,他才能出现在面前,而是因为陈沙的健康。毕竟他要是知道离婚的事情,一旦知道了,那么江枝都不会再允许他出现- 禅城的星级酒店内。 江枝见到了戏曲院的教授。这个教授看了蔡双的舞台表演,主动联系蔡双邀请他加入戏曲院。 年纪已经五十多岁,举手投足间,是戏曲人的文雅。 江枝从她身上,仿佛看见了陈丹的模样。 如果陈丹没有嫁给江远修,是不是也是成为戏曲院的教授,是不是也是这样受大家仰慕。 若说这顿饭之前,江枝对戏曲院的了解只是听陈沙说过戏曲院有多好有多顶尖,也是以前陈丹能走的除了婚姻之外的康庄大道。她对戏曲院的认知,仅仅只有这两个。 但是这顿饭结束后,令江枝震撼的,不是戏曲院的顶尖,而是这位年近五十的教授举手投足间的文雅,还有言语间独属于女人的自信,她在这顿饭期间,领悟到了另一层人生道理。 或许女人的魅力,往往不是来源于金钱和美貌或者嫁个好人家,而是有份事业,有独立和自主的意识,就像这位教授一样,她说天南说地北,侃侃而谈。 那是源自于骨子里的自信,也是她曾经在婚姻里,丢失的东西。 这场饭局持续到晚上的十一点。蔡双送她回到了班社门口,道:“教授和我说很喜欢你,期待有天能进入戏曲院,我们一起工作。” 江枝很认真道:“今天谢谢你带我去见教授。” “别那么客气。” 蔡双看了眼手表,客气礼貌道:“太晚了,我先回去了,等下次回来禅城,我再请你吃饭。” “是我请你。”江枝和蔡双挥手道别,转身推门而入。 班社已经静悄悄了,她关起门,往二楼走去,走到二楼上面时,没想到却看见周淮律坐在走廊的石凳上。 他头发微微有点湿,双手架在木架子上,抬起头看着天上的弯月,侧面轮廓绝美清晰,不得不说,他的容貌的确是绝世无双,不可多得。 江枝收回视线,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他不用回去吗? “外公留我在这里住,我答应了——” 江枝眉头蹙起,她刚要开口骂他,却听见周淮律先开口道:“不过你放心,我睡隔壁的房间。” 他早在晚上就上来看了,隔壁还有个房间。 她站在原地,单手握住门把,既然是陈沙开口,她不好再说什么,她想去开门,却忽然看见他递来个深绿色的瓶子,瓶子里的东西响起窸窣的声音,她低头看去。 “我记得你以前每天晚上都吃,这是我从家里带给你的。” 江枝低头看着这瓶褪黑素,边拧动门把手,边道:“我现在不吃这个了。” 她走进去自己的房间,却听见周淮律迫不及待的问:“为什么?” 他跟着走了进来,眼看就要踏入门槛,江枝眼疾手快用门抵住他的脚尖。周淮律的脚被门撞痛,他闷哼,然后看着她不留情面的举动,沉默片刻,忍着心里的难受,缩回了脚。 其实本不想解释,因为没见过有人上赶着挨骂,但是她还是开口道:“这是褪黑素,我以前和你在一起的时候,精神紧绷睡不着所以才会经常吃,但是现在我精神很好,不需要吃。” 周淮律握着这瓶褪黑素,喉结咽动,他站在门口,低着头,没想到自己显得殷勤居然勾起她不好的回忆,他胸口法闷,低声道:“对不起。” 江枝才不去理会他的对不起,抬起手就要关上门,没想到就在关门的瞬间,他的手就用力的挡住,只要她没看见,或者再关的快点,他的手就会被门夹伤。 “你——” “其实外公是让我和你一起睡。”他打断她想骂人的话,莫名其妙开口说这个,然后抬起头看向她,四目相对的瞬间,他眼里是诚恳:“但是我知道,你不想和我睡。所以我去隔壁的房间睡。” 他语气低微:“因为我想让你开心点。” 所以他哪怕再想知道今天她和蔡双出去是为了什么,说了什么,他都不敢问,因为他怕她生气。 江枝眼眸微动,双手搭在门把手上,许久后,她很理智的说:“去睡隔壁是你应该做的,而不是为了让我开心点才去睡隔壁,毕竟我们之间,别人不知道,你还不清楚吗?” 江枝是半点软话,半句好话都听不进去,她关上门,隔绝了彼此。 周淮律站在原地,许久后,才去了二楼隔壁的小房间。 他坐在竹子编织的椅子上,这个房间很简单,一张床,一张书桌,和她的房间比起来,简直天和地。不一会儿后,他听见早上排练的粤剧音乐,从细微的脚步声里,猜测出她应该是在练习。 此时夜深人静,她刚从外面回来,没有片刻停歇,马不停蹄的开始练习。为了唱戏这件事情,她很努力,不再像以前,闲暇时间就是种花养鱼。 周淮律看着书桌上的一堆废纸,还有很多新的笔记本。 他随意翻开本,背影落寞,孤独。 耳边是她排练的戏曲音乐,他拿起笔,写下了心里,想说,却不能说的话。 直到三点,音乐声才结束,而周淮律也合上笔记本走到了床上。 周淮律很高,一米九的身高,躺上去显得床很小。他从未睡过这样的床,硬硬的木板。睡上去很难受,翻个身就是吱呀的响动。周淮律只翻了一下就没再翻,因为隔音不好。 他怕吵到她的睡眠。 因为她说,和他在一起,她才会精神紧绷,会睡不着。 他不愿她再因为他,精神紧绷,去吃褪黑素- 第二天江枝又睡过头了,十点才起来,下去后,周淮律已经在和陈沙聊天。 江枝拿起保温杯喝了水就冲去锻炼。 早上一般都是先做基础锻炼,下腰、蛮子、然后练完基础的,在午饭前会腾出三个小时排练,吃午饭时,已经是中午一点半。 午饭是谁有空谁做,偶尔是陈沙,偶尔是老师傅,偶尔是小舟她们。今天她排练的比较晚,老师傅们和饰演宫娥的人吃完了,江枝和陈关才排练完,两个人坐在餐桌前吃饭。 周淮律和陈沙也等他们两个人。 江枝吃了几口,眼眸就蹙起,然后看向陈沙,道:“阿公,有没有胃药?” “胃痛了吧?” 陈沙起身给她拿来了胃药,轻哼道:“看你下次还敢不敢。” 早餐不吃,午餐不准时,晚餐又吃一点。 周淮律这两天也发现了江枝的毛病,而且陈沙不知道的是,江枝排练到凌晨三点。 但是江枝根本没听陈沙的话。 当天晚上听着隔壁又传来江枝排练的声音,周淮律坐在凳子上,沉默片刻,拿起手机搜索胃痛,一排一排的知识点,最终总结出,按时吃饭就不会这样。 可是她不愿意按时吃饭—— 她连早餐都不吃。然后就去下腰、剧烈的运动和锻炼,吃完晚饭后,每天又排练到那么晚,胃里的那点存货早就被消耗没了。 周淮律看着手机发呆,倏地,想到了什么——- 江枝醒来时比昨天要早点,她依旧是去后院拿保温杯喝热水,但是今天,餐桌上已经有了包子和豆浆,江枝眨眨眼,问陈沙:“这谁买的早餐?” 陈沙头也不抬道:“淮律昨天看你胃痛,特意去买的,让我叮嘱你吃完再去锻炼。” 江枝低眸,早知就不问了。 陈沙道:“快点,我看着你吃,吃完你再去锻炼。胃是你自己的,搞坏了疼的也是你。还能疼到别人的身上吗?而且这是淮律大早就去给你买了包子豆浆,现在又去厨房给你做饭——” 话音刚落,厨房里就响起碗筷砸碎的声音。 吓得江枝瞬间看了过去,陈沙哟了声,对江枝道:“还不赶紧去看看,别让他割到手了。” 江枝站在原地没动,陈沙推她:“你快去啊。” 江枝这才抬脚走进去。厨房里面乌烟瘴气,桌面上一片狼藉,垃圾桶里是煮熟后又倒掉的菜,她走进去看到的,就是周淮律穿着条纹衬衫和西裤,蹲在地上拾破碎的碗筷,锅里还有需要翻炒的菜,他很心急的要拿去炒菜,又很心急的要去捡地上的碎片。 手忙脚乱下,手拿起碎了的碗片时,被用力一划,指腹鲜血留下来,他英俊的眉蹙起,薄唇发出轻轻的嘶声,顾不得血,也顾不得自己的伤口,拿起锅铲就翻炒。 炒着炒着,才看到站在厨房门口的江枝。 他握着锅铲的手顿住。 那瞬间,他似乎有些意外,然后立刻握拳把自己受伤的手指藏起来,但是血还在流,没有停。 江枝手扶着门框,看着周淮律的这幅样子,她转身离开。 周淮律的手放在煤气灶的旋钮上,那瞬间,他的心里像是坨了几千斤重的石头,她不来还好,来了,又走。像是把他的心,抓了又松,松了又抓。 就在下瞬,江枝又走了进来,把止血贴递给他。 是黑白的熊猫款。 他以为她会帮忙贴,会帮他止血,但是江枝只是把止血贴递给他,没有帮他撕开,没有帮他贴起来,转身关掉了煤气灶的开关,喊了句:“关哥,你进来一下。” 他眼眸微动,心高高悬起,道:“枝枝——” “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江枝打断他的话,其实她都明白,但是却没有波澜,语气淡漠如他以前那般:“其实,你这样只是感动你自己而已,没人领你的情,包括我。” 第30章 “做饭难吃。” 江枝说完, 就把锅里煮糊了的菜全部倒掉,然后把锅洗干净。 他的脑海里全是她刚才的那句话 ——其实,你这样只是感动你自己而已,没人领你的情, 包括我。 她其实心知肚明他为何会做这些, 说的这两句话前半句还是疑问, 后半句直接否定了他今天的所作所为,可令他难受的, 是后半句的话。 “我没有说要谁领我的情。”他替自己辩解:“我只是想能为你做点什么, 看你胃痛, 我就想让你按时吃饭, 给你做点养胃餐。” “我不需要。”江枝拒绝接受他给的好, 把锅洗干净后晾干,抽了厨房纸擦干手上的水渍:“我需要营养餐, 我可以去找营养师。做营养餐不是你身为周少爷该做的, 这些事情还是适合交给佣人。” “我——”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但她最后那句话此刻令他有些耳熟。 那时候她早起为他熬制的天麻汤包馄饨,他也是这么回复的。 交给佣人就好。 可是他当时并不是那层意思——但是算了,不管他当时是什么意思,这件事情和当时那件事情,就是被辜负了心意,不管他今天做得好不好吃, 有没有做成功,她这么说都是辜负。 当你想给某人制造惊喜,为了某人做一件事情的时候, 哪怕只是刚行动,对方说了这种话, 你都会认为,对方辜负了你的心意。 这跟你为什么不需要这份惊喜没有任何关系。 与此同时,陈关走了进来,看见周淮律的手,哎哟声,然后赶紧又去拿了药箱。 他离开的这个期间。周淮律就任由血流下来,他的脚步像是打了木桩,半寸挪不得。眼神也像是无形中有根线,线的那头是离开了厨房的江枝。 因为整天的食材全都被周淮律浪费了,直到晚上大家都只能点外卖吃。 晚饭吃完江枝就去二楼练习。 期间,江枝收到了蔡双发来的视频,她打开看了眼,是戏曲院的动作指导模版。 蔡双发来语音:【偷偷发给你看的,不要外泄。也不要外传。】 江枝立刻向蔡双道谢:【谢谢你蔡双,这个指导视频对我来说帮助真的很大。】 蔡双发来了语音:【不客气,有什么问题随时找我。】 江枝对着视频练习,慢慢纠正自己动作上的缺陷,在纠正的过程中,江枝发现,每个动作教授指导时,都会强调放软自己的腰身,放软自己的肢体,不要僵硬—— 江枝练习到最后发现自己好像就是视频里的教授说的,有些人缺少了柔软放不开,所以每个动作都有些僵硬,江枝觉得这和她的性格有很大关系。 就像帝女花里的旦角是公主的角色,公主就应该是富贵样,娇滴滴十指不沾阳春水,但是后面面临亡国后,她又不得不坚强起来独挡一面。 她失败的原因,就是因为帝女花里公主前期娇滴滴的样子,她就做不来—— 她从小到大就放不开去撒娇,不像很多女孩子那样,敢哭敢闹敢温柔。 就像她会比划兰花指,但是她的兰花指里缺少了戏曲里女旦角们所需要的柔弱,楚楚可怜的感觉。她的眼神需要看着某个地方定格,但是她做不到柔情似雾、妩媚却又娇柔的看着某个地方。 说白点,她做不来这种扭捏的感觉,她放不开。 她骨子里和很多普通女生一样,缺乏自信,觉得自己稍微扭捏点,就会被人嘲笑。 她坐在沙发上,陷入了沉思。 而周淮律坐在隔壁的房间,把这一切都听了进去。他听到她对另外的男人道谢,也听到了那个男生说的话,他垂眸,看着自己受伤的手指发呆。 原来离开他之后,她身边对她好的人,那么多。 邵均,蔡双,还有班社里的人。 明明她是他的妻子,但是他发现,自己做的还不如外人好。 周淮律把止血贴撕开,露出已经泛白的伤口,他看着伤口发呆,记忆里,他好像从未见她受伤过。他反问自己,她以前受过伤吗,她为他做饭的时候,有没有被割伤过? 那时候的他,又在干什么?- 因为指导动作的视频被她反复观看,江枝当天晚上并没有像之前一样盲目练习到凌晨三四点,而是睡个了早觉,第二天九点她就起来拉着陈关他们排练了帝女花。 她用了一晚上的时间问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想要未来还是拘泥于现在? 想要未来就要改变现状,把自己的底线突破,敢于去放开手脚,若是拘泥于现在那么她就会进退两难,水平不上不下,戏曲院看不上她唱戏时的拘谨,退下来放弃她自己又不甘心。 因为放弃之后她干什么呢? 回去继承江家的事业吗?那这样她还是要回到香山澳,和周家人周旋,不管她愿不愿意,要想在香山澳混得下去,必须要讨好周家。说的好听点是继续当江大小姐,但是就算她不和周淮律复婚,她也还是要和别人联姻,江远修不可能会放弃任何帮助江家的机会,而她就是江家的牺牲品。 她不想走婚姻这条路,陈丹就是在婚姻里失去自我,才会导致错失机会,而且她也有段失败的婚姻,她明白,不管是和任何人结婚,婚姻都不能带给女人好处。 那如果不走戏曲的路,走别的路。 那谁又能肯定她的下一条路不是像戏曲这样放不开手脚,又落得不上不下呢? 这种滋味才是最令人抓心挠肝的。她若是真的要逃离香山澳,离开这种被人安排命运的日子,那就必须要自己挣脱自己给的牢笼,改变自己放不开的性格。 不要太去在意别人的眼光。 所以她放开手脚,在戏台上放软身体,配合饰演驸马的陈关,捏着娇柔的嗓音,掩面流泪时,看着戏台下的方向,悲戚戚的提起袖子擦拭眼泪,娇羞时,那双狐狸似的眸子轻轻的眨啊眨,娇而不媚。 排练结束的时候,连陈沙都忍不住为她竖起了大拇指:“有进步,非常大的进步!” 见陈沙这么说,江枝的心里松了口气。若是刚才结束后陈沙说还不如之前的神态好,那么她应该会陷入纠结里面,好在,陈沙眼里是十分肯定的赞赏。 与此同时,周淮律从后院走出来,看着戏台上的江枝,道:“可以吃饭了。” 他话是对着她说的,但是陈关王声他们立刻起哄跑下去。 “我来试试周先生做的饭菜,”王声先跑了,小舟跟上,然后是老师傅们,陈关最后道:“我也试试,看看他们两公婆谁的厨艺好。” 所有人都走了,戏台上只剩下江枝,和戏台下的周淮律。 她以为自己昨天说了这些,他就会放弃做饭。但是没想到他还在厨房折腾。 周淮律到南粤好几天了,这几天里,他没有像之前那样注重装扮,西装马甲和怀表,每天都是简单的衬衫搭配休闲裤。但是尽管再简单的穿搭,都改变不了他浑然天成刻在骨子里的老钱气质。在这个破旧的巷子里呆多久,也改变不了他和她以及这里的人,完全不是同个世界的现实问题。 就像他是周大少爷这个身份是改变不了的事实,所以他屈尊做这些,为大家做饭,融入班社,对于江枝而言,更多的感受不是感动,而是非常的不习惯。 江枝走下戏台,往后院走去。 班社里的人都拿起碗去装菜,菜品很是丰盛,鱼虾蟹,青菜,汤。 她是知道他的家世,知道他从小到大被人伺候着的,所以不抱有希望去想着他做的饭菜多好吃,但是其他人不知道,他们甚至没去了解周淮律的身份,只知道这是江枝的老公,只知道他是做生意的,了解到的,也只是他做的生意还不小。 所以,班社的人去尝试吃他的饭,顿时爆发出阵阵的唏嘘声。 江枝也夹了起来,吃了进去,然后咀嚼的动作顿住。 周淮律坐着,看向江枝,忽然有些紧张。 但是江枝没发出评价,是王声忍不住皱眉:“我去,这也太难吃了吧!” “咸死了,周先生,你以后还是下棋吧,做饭不适合你。” 周淮律顿住,他没有再餐前试试味道,因为觉得不合礼数,而且做饭而已,应该不会很难,毕竟他都是按照食谱的步骤来的,他立刻拿起来夹了一筷子,吃到了嘴里,发现,是很难吃,但是—— 他惊讶的是,为什么他们觉得难吃,都那么直白的说出来,不给别人留面子。 他从小到大学习的都是不许驳了别人的面子,旁敲侧击的说就好了。 此时,小舟忍不住吐槽道:“枝枝姐,怎么你们两夫妻做的饭都那么难吃。” “你们平时在家里,谁做饭啊?” 江枝一听,立刻反驳小舟:“我做饭才不会难吃,我包的馄饨很好吃。” 此刻,陈关听不下去了,他道:“你刚来南粤的时候那几天都是你做饭,你知道为什么后来大家都劝你不要做饭,让你去打下手吗?” “为什么?”江枝问。 “因为你做的饭真的不好吃。”陈关很认真的说实话:“看是好看,但是你调味料下太多了,什么都放,那几天我们都没吃饱,出去开了好几次小灶。” 那时候都不好意思说,是因为刚认识,但是现在不管是江枝还是周淮律,都在班社那么久,一来二去的都熟悉了不少,对周淮律,他们都把他当成了班社的一份子。 说起话来也是直来直往,所以小舟道:“你包的馄饨我们没吃过啊,不过周先生,你应该吃过,枝枝姐包的馄饨好吃吗?” 周淮律顿在原地,单手握着碗,单手拿着筷子。 他没有回答,王声喝了口水漱口,煽风点火道:“好吃就好吃,不好吃就不好吃。不说话是什么意思,枝枝又不会那么小气。做饭好不好吃又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 周淮律拿着碗,在众人等着看戏的视线里,没有如他们的愿,道:“好吃。” 众人不买账,起哄道:“她是他老婆,周先生当然维护枝枝姐咯。” 江枝咀嚼着白米饭,眼眸低垂,似乎是在想事情。 周淮律的余光看向江枝,心里也在想事情- 因为食材又被周淮律浪费了,到了晚上的时候,大家晚餐只能吃外卖。不过九点,大家都喊饿,陈沙已经睡着了,班社里的人坐在后院商量着点宵夜吃。 周淮律看见他们在后院,于是上前,道:“你们想吃什么,我请客。” 听到周淮律要请客,王声立刻笑着道:“行,大老板要请客,咱们宰他一顿。” 周淮律温润道:“应该的,我把你们的食材浪费了,害你们两天都没吃饱,实在是抱歉。” 他这句话说出来,班社里的人顿了顿,他这话说的太规矩,太客气,太礼貌,让大家有些尴尬,原本轻松愉快的氛围被他这句认真的道歉,弄得他们不知所措。 王声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们没怪你阿——” 他们在这个大家庭里习惯了这种互相玩笑,互相损对方,特别是宰客,他们最是喜欢了不管是谁请客,他们都要宰。但是周淮律这句话接的,把班社里的人都给整懵了。 “淮律,你讲话太规矩,太客气了,”陈关先打破尴尬,道:“我们都喜欢开玩笑,说你做饭难吃,也不是贬低你,就是把你当成家里人看待,你不要往心里去,我们直来直往习惯了,我还经常骂王声睡觉打呼噜——” 王声爆了个粗口:“怎么又扯我身上了?” “我没有往心里去,就是觉得很抱歉,让你们两天都没吃饱饭。”周淮律觉得解释有些苍白,他干脆坐在他们对面的空凳子上,想用行动告诉他们,他没有介意,道:“你们想吃什么,我请客。” 江枝刚从陈沙的房间走出来就看见大家在后院围着周淮律,拥着他,不知道在看什么。 她站在原地,不免觉得惊讶,他什么时候和班社的人混的那么好了? 她记得他以前最是讲规矩,但凡佣人说话声音大点,他都会皱起眉头,他喜静,不喜被打扰,连偶尔的放松都是去私宅,自己安安静静的喝几杯茶。 这和他以前的习惯显得大不相同。 他任由南粤十多个人围着他叽叽喳喳,陈关的手都撑在他的肩膀上,王声整个人都快贴在他的身上,他就坐在石凳上,脊背挺直,面色和善温润,没有半点儿不耐,几个小姑娘一口一个姐夫。 小舟看到了江枝,立刻从人群里走出来,拉着她上前道:“枝枝姐,姐夫请我们吃烧烤,声哥说等下去买啤酒,你想吃什么?” 小舟不给江枝反抗的机会,拽着她就往周淮律的身边塞,让她坐在了周淮律的身边。然后把手机塞给她,道:“点,快,我们饿死了。” “你们吃就好了,我不饿——”江枝想把周淮律的手机推开,却被小舟强硬摁住,小舟快馋死了,说:“求你了,我们真的好饿,我馋这口烧烤好久了,好贵的。” “快点快点,”王声催促道:“等下我们还有正事要谈呢。” 江枝被大伙叽叽喳喳,闹得耳朵疼,南粤的人都眼巴巴的看着她,她不能扫兴。毕竟他们现在对外的关系还是夫妻,她要是表现出不情愿,只怕是会被认为她不愿意请客,于是只能拿起手机,随便点了串,然后道:“你们点——” 王声把手机递给老师傅们,然后班社的人又围在老师傅那边,叽叽喳喳的点着东西,他们一走,身边的人身上的松木香就袭来,独属于他的香气在鼻尖环绕,只要他们再靠近一点点,肢体就碰在一起。 周淮律眼眸微动,看着她单薄的肩膀,喉结咽动,语气低沉道:“枝枝。” 不知道他想说什么,江枝也不想听,她装作没听见若无其事的起身,然后对着小舟道:“你们先点,我先去洗澡。” 她找到合适的理由离开。 周淮律坐在石凳子上,面前早已没了她的身影,他垂下眼眸,无声叹息- 江枝洗完澡已经是半个小时后,她洗了个头,把湿了的头发吹干。刚把吹风机关掉,门口就响起了敲门声,是小舟道:“枝枝姐,外卖到了,快下来吃,大家都在等你一起。” 江枝只能应道:“来了。” 她不好让大家等,再吹了会儿头发就跟着小舟走了下去,去到后院的时候,班社的人和周淮律不知道在说什么,大家都很专注的在听。 小舟替她解惑道:“刚才声哥和姐夫说,想找找有没有什么副业,既不耽误排练,又可以挣点钱。最好还是粤剧的。然后姐夫就说,最近很多人都在自媒体做这些事情,让声哥他们不一定要非得解散班社,可以以南粤的这个名字,在自媒体上宣传粤剧,这样也可以有经济来源。” 小舟边说,他们边往前走,映入眼眸的,就是满桌的啤酒。 陈关举起啤酒瓶,对着周淮律努了努下巴—— 江枝不由得又想起周淮律,他这个人最是讲究,啤酒这东西,估计他入不了眼,他虽然不喝酒,不胜酒力,但是内湾有他的酒窖,里面的洋酒、红酒,都是有严格的温度要求,周家人对生活的品质,最是多要求。 她低眸,只觉得他会置之不理,但是没想到,周淮律拿起面前的啤酒瓶,和陈关碰了下,然后仰头喝了进去,应该是太冰,太苦了,他眉头蹙起,脖子以上全都红了。 江枝走上前时,已经闻到了他身上浓重的酒味,也不知道喝了多少杯。 她坐在班社们特意留给她的位置,也就是周淮律的身边,刚坐下,他就把自己碗里的烧烤递给了她,道:“试试看好不好吃。” 王声:“哟,真会疼老婆。” 班社的人哄然大笑,但是江枝看着面前的烤青椒和烤豆皮,可是这些都是她不爱吃的。她不免觉得有些可笑,在一起七年,他连她喜欢吃什么,讨厌吃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也只是笑笑,并没有更多的情绪。 周淮律还以为是他拿的她不喜欢吃,他边和陈关分析现在的自媒体,边用余光看江枝,她低着头,头发还湿湿的,小舟给她递了啤酒,她端起来喝,然后小舟又给她拿了韭菜和金针菇,还有鸡翅,江枝全都吃了。 小舟:“枝枝姐,你不喜欢吃豆皮和青椒是吗?” 江枝嗯了声:“我不喜欢吃青椒,里面的籽太辣了。” 啤酒冰镇的感觉太刺激了,他的喉咙很辣,凉到了心里,不免觉得太过于失职,居然连她喜欢吃什么,讨厌吃什么都不知道,夹得还全是她讨厌的。 周淮律端起啤酒又闷了两口。 他越喝越多,越喝越多,好像那些压抑和不能说的话全都闷在了酒里。 江枝低头吃着,忽然下/腹一阵热流,她喝着啤酒的动作顿住,忽然想起,她好像明天就是来月经的日子,她最近忙着练习,倒是连自己的生理期都忘记了。 而且,她的房间里,还没有卫生巾—— 与此同时,不知道谁喊了句:“没啤酒了。” 江枝立刻接话:“我去买。” 她起身,马不停蹄的往外走,因为她想顺便去买卫生巾。 她的身影消失的很快,周淮律坐在石* 凳子上,忽然就想起前几天两人谈话时的那个巷子,她要是自己去买酒,就得穿过那条黑乎乎的小巷。 这条巷子没有路灯,周围都是老人早就睡下了,整条街都黑黑的。去小卖部还要经过巷子里的垃圾堆。江枝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打开了手电筒照亮,刚照下来的那瞬间,一只黑黑的东西穿过。 江枝定睛一看,瞪大了眼睛。 “啊——” 是她最害怕的老鼠!她及时捂住了自己尖叫的嘴巴,自己怕得要死,还怕担心吵到别人。 她从小到大最害怕老鼠,看见的瞬间脚底发软,手立刻扶住巷子两边的青砖石,她被吓得已经忽略了身后的脚步声,直到身后浓烈的酒味袭来,有双大手掌心温热的托住她的腰肢,她才惊恐的回眸望去。 周淮律喝醉了,低着头看她,红着眼,浑身都是浓重的酒味。 江枝被老鼠吓得心跳加速,“让开——”她推开周淮律准备往回走换别人来买酒时,周淮律却伸出手不由分说,单手将江枝抱了起来,让她坐在他的臂弯处—— 30-40 第31章 “你的脚,出血了。” 这种失重的平衡感让江枝的心如她身体那样被高高举起。 她喝了点啤酒, 也有些晕乎。 “你在干什么?” 她低声怒斥,秀气的眉头蹙起。 啤酒的劲儿不像洋酒和红酒那样在口腔里会散发出香味,而是有种发苦却冰爽的味道,这种苦充斥在胃里, 好像随时可以翻涌上来, 而且刚才和陈关他们聊起来后, 聊上两句就举起酒瓶喝,买了两箱, 瞬间就喝完了, 他具体都忘记自己喝了多少。 只觉得走路都有点飘, 脚底好像没有踩到地, 脑袋里好像有很多小人在舞动, 然后有好像有道电闸,随时拉下来就可以让他原地倒头就睡。 周淮律只知道她怕老鼠, 所以就没有那么多分寸, 抱起她就跨过了垃圾桶这边。 他走动, 自己都走不稳,还来抱着她,江枝很是惜命,揪住他的头发,很是生气说:“放我下来。” 被她这么一揪,他疼的眉头皱起, 然后真的听话就把她放下来,只是脚步有点飘,把她放下来的时候, 稍有些踉跄,往前倒去。 他放的位置刚好是巷子道里的青苔的斜坡, 江枝踩地的时候,后脚跟被斜坡顶起来,她下意识是往前倒,但是周淮律在她面前,她不想靠近,本能就往后仰。 她的身后是墙面。 往后仰的时候,周淮律眼疾手快的伸出手挡住她的头,避免磕碰到墙面。 她的头压在他的手心上,他眉头蹙起,好似被弄疼了,只是他这样也往前,整个人压在她的身上。 这个姿势,像壁咚,很是暧昧。 彼此之间的呼吸纠缠在一起,热气,湿气,这种暧昧的蠢蠢欲动,他们昔日是夫妻,对这种身体还有感情的融合,他们最是清楚。 周淮律本是无意压住她的,但他又很想她,感受到她的头发贴在他的手心里,那种上瘾的滋味在心里缠绵,他喉结咽动,忽然想多靠近点,多抚摸点,这种在感情里的贪婪滋味,他从未有过的。 再一次呼吸喷洒在脸上的时候,江枝抬起手要推开周淮律,却被他用另只手抓住,江枝脸色突变,很是不悦,语气也带着低声的警告:“放开!” 周淮律仗着酒劲,比清醒时多了几分胆子,非但没有放手,反倒还用了力气,然后忍着胃里的不舒服,忽然就开口道:“之前,你是不是认为我不喜欢你下厨?” 他这个话题来的很突然,江枝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之前他不让她下厨的事。 他下定了决心似的,喉结咽动,把事实阐述出来,道:“其实,你每次给我熬的汤,煮的馄饨,调味料放太多了,我吃不惯。” “但是我怕伤到你的自尊,”他低声道:“所以我说把这些交给佣人。” 可是她不听,每次都做,她做了他不吃,又好像显得有些糟蹋。 所以他只能这样说。 他从来没想有天会把这个实话告诉她,但是他前两天在厨房忙碌被割伤的时候,她的那番话,让他知道,不管出于任何目的拒绝对方好意的婉拒话术,在对方看来都是辜负心意。 还有陈关的那句——淮律,你讲话太规矩,太客气了。 或许是陈关的这句话,又或许是下午吃饭时,班社里的人对着他和江枝的厨艺进行批评,好像是件很正常的吐槽,也有可能是今晚和陈关他们呆在后院,这种自由的,散漫的、围在一起谈天说地,没有规矩和束缚的自由感,让他明白了,为何江枝会说在这里过的开心。 也在这种舒服和自由里,他才明白,有时候把话说完,并非是件坏事。 人活着太规矩,讲话也规矩,太累了。 她从小到大从未做过饭,江家也有佣人保姆,自从嫁给周淮律后,他开始接受公司,见他经常忙的头痛,才去学做天麻汤,周家的人讲规矩,佣人也讲规矩,自然是不敢吃太太熬给少爷的汤。 而每次江枝也没有吃过,为什么? 因为他每次吃完的时候都会说不要再做饭,交给佣人这些话,她只当他不领情,却没想到后半句是这层意思,江枝顿住,她垂眸,没有解释清楚后的喜悦,只觉得这种乌龙误会让人心烦。 “好吃不好吃,现在说也没什么意义。” 都结束了的关系,再去提以前,只会徒增烦恼,不要再提,对谁都好。 她推开他,冷着脸就要走,却又被他不识好歹的压住,他忍住酒精的难受,道:“那能不能,先微信加回来——” 他是借着酒劲得寸进尺。 江枝什么都没说,只冷脸看他,那双狐狸似的眸子,冷冷盯着人的时候,像是决裂,像是在进行倒计时,又像是警告的意味,哪怕他喝了酒,哪怕他现在脑子也不清晰,但是她的眼神,就像是醒酒药。 她不愿意,不情愿,不开心,他看出来了。 她不说话,只看着他。 周淮律自小就没有被人用这种眼神看过,在香山澳是人人都识得的周大少爷,在商场上又是人人都尊重的周总,叱咤风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可就是这样高高在上的人,在对上江枝的眼神时,忽然就胆怯。 她还什么都没说,他就乖乖的退后半步。他觉得自己搞砸了,他只是想让她开心的,但是摸到头发后那种瘾又被勾起来,所以才得寸进尺,他自觉知道的,低声道:“对不起。” 江枝连个眼神都没给他,直接打开手电筒就往小卖部走去。 这里的小卖部的确是很小。 老旧老旧的,除了酒水,小孩儿的零食之外,什么都稀缺。 “老板,再拿两箱酒,” 江枝刚进去就往摆放牙膏那些地方的日用品走去,然后扫了一圈,道:“老板,卫生巾就只有这个牌子的吗?” 这个牌子她之前用过,会过敏。 老板在冰箱里把啤酒抽出来装箱,边装边道:“对,就这个。” 江枝想想,还是没拿,想着等会儿回去点外卖,或者找小舟借。 因为喝了酒的缘故,脖子有点红,浑身酒气,他没有跟着江枝进去小卖部,而是站在距离收银台不远的地方,可能是刚才的事情郁闷在心里头,周淮律长身而立在月光下,单手夹着烟,烟雾缭绕。 吸了烟后,好像缓解了醉意。 他穿着白衬衫,像是落入这片天地的明珠。与这里格格不入,浑然天成的优雅气质,抖落烟灰时,漫不经心的用指腹点了点,烟灰在半空中盘旋最终落地,那枚婚戒在灯下闪耀出光芒。 璀璨,亮眼。 江枝走出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的画面,那枚婚戒在她瞳孔里放映,比婚戒亮眼的,是他的手背,红色的划痕,好像是划伤了。 江枝收回视线,上前看着啤酒问道:“多少钱?” “卫生巾不要嘛?” “那个牌子我过敏。” 老板刚好装完,道:“那加一起三百。” 她拿出手机准备结账,他却已经把烟捻灭,快她一步,直接扫码转过去了,她愣了下,准备去拿啤酒的时候,他又抢先,抬起两大箱的啤酒走到了门口。 江枝看着面前空了的收银台,把手机揣好,然后就往外走。 他们又要经过这个巷子,只是这次,他走到了前面,然后瞬间这条黑黑的巷子亮如白昼,地上的污垢和油水,都被照亮,一览无遗。 江枝脚步顿住。 刚才来的时候他明明没有带手电筒,怎么回去的时候就有了? 她倏地想起老板刚才说的那句:加一起三百。 现在她才反应过来,哪来的加?原来是加上了手电筒。 手电筒把整条路都照亮,甚至都可以看见刚才她站着的斜坡的地方,那块凸起的尖锐石头,她站在原地,倏地,想起了刚才他靠在她后脑勺的手。 与此同时,周淮律抱着啤酒转身,手电筒被他放在啤酒箱的最上方,伴随着他转身的时候,强烈的光束照向她。打断了她的思绪。 江枝用手挡住光线,周淮律后知后觉这样刺激到她眼睛便又转回去。 随后,这条巷子里,传来他低沉的嗓音道:“走吧,我在前面,不会有老鼠。” 回到班社的时候,大家都在后院叽叽喳喳说着,看见周淮律抬着啤酒进来,王声起身,赶紧接过,然后又道:“诶,你手背怎么划伤了?” “不小心碰了下。”他淡声解释完,然后就把手插入裤袋里。王声他们又拉着他坐在凳子上,道:“继续讲讲刚才的自媒体,我觉得还不错这个计划。” 周淮律就坐在凳子上,然后给他们继续讲解,江枝坐在另外一边,拿着手机打开美团,却发现这里比较偏僻,晚上的时候,便利店都没有营业了。 买卫生巾也只能明天出去买。 江枝勾了勾小舟的手,靠在她耳边道:“你有卫生巾吗?” 小舟道:“有,我带你去拿。” 她也不知道来了没有,但是还是起身,先拿比较保险。 她跟着小舟离开,周淮律的余光放在她的身上,听她们说话,见她起身,不由得下意识头跟着扭动。 他这幅模样,落入王声眼里,他打趣道:“别看了,又不会跑。” 陈关也笑道:“到时候我们比赛,淮律,你要来吗?” 周淮律还没回复,有位老师傅就先抢先道:“那肯定去啊,枝枝要比赛了,周先生都特意留在禅城陪枝枝,形影不离,怎么可能会不去,所谓夫妻,就是要互相鼓励的嘛。哪里像我们这种老夫老妻,话都说不上几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仇人呢。” 周淮律回神,听着老师傅的话,不由得想起之前,他也是每次出差回来都和江枝说不上几句话,或许那时候对于江枝而言,也分不清是还是婚姻,或是仇人吧。 江枝找小舟拿了卫生巾就借口不舒服不下去了。她这个理由找的正巧,小舟也没有劝她,满脑子只有烧烤,立刻就跑下楼走到后院去吃。 去到后院的时候,男人们已经喝醉了,聊天聊地,女生们都吃的欢,没人注意到江枝没再下去,倒是周淮律,从小舟来到后就余光看向她身后,见江枝没来,不免忽然觉得没了什么胃口。 他低着头,也不想去搭话,听着他们聊天,打开手机想到刚才在小卖部的时候。 ——卫生巾,也会过敏吗? 他打开浏览器,去搜索卫生巾,发现全是质量问题,用黑心棉制作,还有些厂家通过“偷工减料”来降低生产成本,选择不符合标准的材料。 周淮律低着头,刷着手机,后院里的人散了又散,老师傅们顶不住熬夜,起身先离去,女孩子们吃饱后也回了房间,王声喝的烂醉,陈关带着他离开。 人来人往,最后这个院子只剩下他自己。 月光下,男人坐在石凳上,低着头看手机,像是阅读文件那样专注和仔细,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收起手机,站了起来,他在静悄悄的夜晚,走出了班社,走出了巷子。 喝了酒开不了车,但是这里约网约车也有点慢,周淮律干脆收起手机,十一月的天气,白天热,夜晚有些冷。他没有片刻停留,跟着手机里的HelloKitty的导航声音往前走。 “HelloKitty来为您导航啦,又是元气满满的一天~全程两公里,步行约30分钟。” 周淮律抓着手机往前走,半个小时后,手机传出HelloKitty的声音:“到达目的地,目的地在您右手边。”他抬眸望去,右手边的母婴店卷闸门已经关下来。 他抿了抿唇,微微穿着粗气,然后又拿起手机导航下一家。 “HelloKitty来为您导航啦,又是元气满满的一天~全程1.2公里,步行19分钟。” 周淮律走到了隔壁的小卖店,买了瓶矿泉水拧开喝了口润润喉继续往前走。手机上的网约车一直在倒计时,却没有人接单,这里的人生活悠哉自在,不像大城市那样匆忙,深更半夜还有人出来赚钱。 这里没有外来人,几乎都是本地人,有自己的宅基地,三四代同堂的家庭,到了晚饭后,早已关起门来享受天伦之乐,半点大城市的内卷都没有- 江枝在二楼,听着后院的声音渐渐没了,明白这次的聚会已经结束。她躺在床上,小舟走后,她本想再排练下,但是没想到说什么来什么,可能是喝了冰镇啤酒的缘故,小腹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痛。 客厅的热水已经烧好了,跳动的声音吸引了她的视线,她收回思绪,从床头柜那里拿起杯子就往客厅走,她强忍着小腹的不适,给自己倒水,然后又去楼下,给自己掰了颗布洛芬。 疼痛缓了些的时候,她接到了邵均的视频来电。 她坐在沙发上按下绿色的按键。 邵均在那边笑着,道:“姐姐,听说你要比赛了?” 江枝道:“你怎么知道?” “我肯定知道啊。”邵均道:“要不是我爸急着催我回来,我都还想在那里继续呆几个月,不过没关系,你比赛我肯定到,到时候我去给你加油。” “行。”江枝爽快应下。 她和邵均之间,心知肚明都是把对方当成朋友,朋友要来帮自己助威加油,她当然是开心。 “我听关哥说,他住到班社里了?”邵均穿着白大褂,脖子上还有听诊器,和在禅城时的那种爱玩的样子不同,职业装让他多了几分沉稳,褪去了稚嫩。 江枝没问他怎么知道的,当然是他还有继续和班社里的人聊天,她也没瞒着,道:“嗯。” “他是不是想挽回你?”邵均觉得问的是废话,又自己加了句:“我听关哥说,他可关心你了,又是做饭,又是放弃工作陪你留在禅城。他们都说他对你很好,所以,你怎么想的?” 江枝其实没和邵均具体谈过她和周淮律的事情,那段时间虽然他们两个比较经常待在一起,但是那些婚姻之间的事情,她不想去告诉任何人。 但是现在,她在邵均的话里,回想到了这段时间周淮律的表现。她端起水喝了口,就在邵均以为江枝为周淮律的事情感到动摇时,却听见江枝轻声道:“可能你没真心的爱过一个人。” “如果你真的爱过一个人,不管他再差劲,你都会爱他。” “因为真爱过,所以你希望他好,也因为真爱过,他带给你的伤痛,是比普通人带给你的多数十倍,伤痕是抹灭不了的,它真实存在,所以,当爱消失的时候,不管他再怎么改变,变得再好,再好,我都不会动摇——” 因为曾经发生的事情,留下的疤痕是真实存在的,会时时刻刻警醒着每个想要回头的人,让每个人都知道,回头,就是万丈深渊。 敲门声忽然响起,打断了江枝的话,她握着手机,扭头看向木门,道:“谁啊?” 门口隔了会儿,响起男人沉闷的嗓音,道:“是我。” “有事吗?”江枝没有起身,低声道:“那我先挂了,等你下次来禅城玩。”她说完便把视频挂断,没有留给邵均看戏的机会。 虽然不知道周淮律找她是什么事,但是她不会把周淮律和她私下的事情,拿出来给邵均或者任何人看,她不是那种,拉着大家看周淮律笑话的人。 再分开,也是曾经相爱过的人。 体面,是成年人结束每种关系的标准答案。 “有事,我给你送东西来。开门吧,我等你。” 他在门口耐心地回答,声音带着微微的低沉,听不出情绪,江枝犹豫片刻,听见他的后半句,也知道,不去开门,他只怕是会在这里呆半天。 现在不见,明天也会见,她起身下地穿好拖鞋,往门口走去,手搭在锁舌上,往内打开双开的木门,门响起吱呀声,在安静的夜晚,显得有些突兀。 映入眼帘的是周淮律穿着白衬衫休闲裤,袖口挽起露出劲瘦的小臂,头发微湿,长身而立,站在二楼猪肝红的油漆木制走廊上,背后是高悬挂起的明月。 更衬得他像是温润的玉石,是不可多得的宝物。 英俊的脸庞上,情绪不明,骨节分明的手上提着黑色的袋子,看不清是什么东西。 “给你。” 他把袋子递给江枝,她却没接,反问:“什么?” 她双手搭在木门上,做出随时要关门的举动,摆在明面上的抗拒,他自然是清楚,也没有与她再多做言语,抿了抿唇解释道:“刀纸和卫生巾。” “我上网查了,现在卫生巾的用料不好,用了可能会过敏起红痘,但是专家说,在卫生巾上面垫上产妇的消毒刀纸,会比较安全。” “我已经给你叠好了刀纸,长短都有,你直接垫上去就好,”他说完,见她没接,于是把黑色的袋子挂在门锁上,“这个不能感染,免得弄脏了。” “你不要觉得不开心,或者觉得接受了就代表原谅我,代表你动摇了,我只是——”周淮律喉结咽动,主动说出口:“我只是,简单的,想为你做点什么。” 心甘情愿,没有利益交换的那种想。 听见动摇两个字,江枝就知道,周淮律把刚才她和邵均说的那些话听了进去。 周淮律是无意的,他没有半点偷听的想法,只是隔音太不好了。 所以折好刀纸走过来时,她说的那些话,他都收进了耳朵,他当时站在门边,放下要敲门的手,说不难受是假的,但是他自认自己从未打过这种主意,认为改变就一定会让她动摇。 他只是简单的想弥补她,就如他那天说的,这么多年来,是他忽略了她。 尽管,心里还是觉得难受。 “晚安。” “周淮律,你——” 他看着她低着头,周淮律如鲠在喉,难以言喻,道:“别说不应该,我真的只是——”只是想对你好,想做的好点,想弥补那些年。 但是她却摇摇头,伸出手向下指,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你的脚出血了。” 脚的指头上,指甲盖那里,流出了鲜血。 他去了三家母婴店,因为刀纸不像卫生巾,只有母婴和妇幼才有,但是三家都关门,他出门时,没想到会走那么远,来回算上去,三个小时,他只穿了双拖鞋。 回来后迫不及待就去洗手折刀纸,对着视频折了半个小时,才把一包折完。 现在被她这么一说,周淮律低头望去,才发现自己的脚不知道什么时候流血了,半点疼痛都没有。 第32章 “都过去了。” 猪肝漆红色的木栏杆, 油漆上斑驳蜕皮,露出木头本质的黄色,月光下身影清隽,影子在地上, 折射在过道里。 他的脚上是血, 还在流, 鲜血刺眼。 看上去有些可怕,显得好像很脏。 周淮律的人生中, 任何时候都是意气风发的, 他从小就坐拥数不尽的身家, 出生就如今晚月亮那样, 受人瞩目, 耀眼万分。 何时有过这种—— 周淮律右脚微微后退,生平第一次, 尝到这种不好意思的滋味。 他退半步的动作, 落入了江枝眼里。 她太明白这是什么滋味了。 就像高中时期她的暗恋那样, 上课偷偷看他,不专心上课被老师发现点名站起来罚站时,全部都在笑,她总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但是眼神却总是看向他,好在他一如既往的平静,没有跟随别人的视线看向她, 也没有笑她,她的心里好受点,但暗恋就是自己与自己的战争, 又想他回头,又怕他不回头。 记忆里他自信从容, 从不回头,和眼前小心翼翼的他,好像是两个世界,唯一不变的就是那张从始至终都玉质金相的脸庞。 他在看着她,眼神如玉般温润。 后退半步的时候,目光却又期待,期待能从她的口中听出几句关怀,几句叮嘱。 江枝没有任何如他的想法,双手搭在门上准备关门,就在阖上的瞬间,被周淮律用手挡住,他在她开口前,表达自己的想法:“我房间没有消毒水,能不能去你房间,先让我消消毒?” 他的脚上还流着血,门把上挂着的是他买来的刀纸和姨妈巾。 尽管她没有开口说过要他买,但是他受伤已经是事实。 “我给你拿。” 消毒耗不了多久,江枝沉默片刻,往内打开门,道:“你拿回你的房间消毒。” 江枝往客厅里面走去,柜子是背对着大门的,她拿出来药箱的时候,他已经登堂入室,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手上还拿着她刚才吃的布洛芬药盒,道:“止痛药?你哪里不舒服?” 现在的周淮律和之前不同,他以前是话少,现在是话多,她不回答,他好像可以拿着药盒一直问,问到她回答为止,月经期间的女生,看什么都烦躁,她不想和他扯太多。 都已经坐进来了,她也懒得去争取这半点的地盘,然后让他出去。和他争论为什么不能进。 江枝把药箱放在客厅的茶几上,然后边打开药箱边道:“痛经。” 痛经?周淮律对这两个字很是陌生,他在心里记下了,然后就听见江枝啪的声打开药箱,响声很大,他察言观色,眼力见还是有的,知道她不愿意他进来。 深邃的眸子微动,余光看着她的行动,然后伸出手去拿棉签和消毒水。 他拧开消毒水盖子,然后抽出棉签,把棉签沾上消毒水,轻轻的擦拭自己的指甲,伤口处瞬间冒出浓浓的白泡,味道难闻,他蹙眉,动作慢条斯理,就连消毒都优雅。 安静的客厅内,倏地响起男人低沉的声音,道:“我以为你会不管我。” 管? 他这话说的,意思可大可小。 江枝不知道该应什么,但是她认为这个只是提供个消毒水而已,并没有什么特殊含义,为了不让他误会,误会自己是接纳,是默许的意思,她道:“如果今天是个陌生人敲响我的房门,或者是班社的其他人,我也会提供消毒水。” “这不关爱情和感情,或者其他的情意。” 这是善良的人会给出的基本善意。 周淮律深邃的眸子微动,他消毒的动作顿住,然后把棉签丢到垃圾桶里,再把消毒水拧起来,他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猜不透他具体想说的是什么。 片刻后,他道:“还有半个月就要比赛了——” 周淮律说到比赛二字,江枝听出他的停顿,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比赛结束他们要做什么—— 江枝眼眸微动,比赛结束,她也是要准备找个合适的时机告诉外公真相,再拖下去,谎言只会越来越大,对谁都不好,她也会活在这种欺骗和被捆绑在一起的日子里。 她不想骗外公也不想骗班社的人,更不想原定好的领证会因为今天或者近段时间的事情发生任何改变,她不会允许周淮律有这个想法和念头,想到这,她看向周淮律的眼神不免有些冷。 就在江枝看向周淮律的瞬间,他低着头,没察觉到她的眼神,却听见他说出后半句未完的话:“你准备的怎么样?” 他只是想关心她的比赛准备的怎么样,而并非是想借机说要改变原本的约定。 “还可以吧。”她其实感觉自己领悟到了点粤剧的精髓,却又不敢贸然觉得自己是否真的领悟到了,具体要在这次的比赛中看表现和结果。 她只有说起感情之外的事情,才愿意多和他讲两句。刚才她的眼神,其实他看见了,冷如霜雪那样,他本意真的只是想询问她的比赛,而并非想用这个说感情的事情。 所以他低下头,不去看她,怕她误解他是看见了她的警告,才改口的。 她说完就站起来,是送客的意思,他明白的。但是人就是贪恋这半分美好,半分和平。于是他就坐着,空气里就充斥着她身上好闻的味道。 当时只道是寻常,没曾想过,有天连她身上的味道都会成为他的贪恋。 他就坐在沙发上,是进一步的得寸进尺,江枝站着好一会儿,道:“你走吧。” 你走吧。 简单的三个字,结束了今晚的一切。 周淮律只能起身,然后看向那挂在门上的黑色袋子,他随手取下,给它安置了家,放在茶几上,然后道:“我不知道你用的哪个牌子的卫生巾,我把能买的都买了,你记得垫刀纸。” 他说完转身就走了,应该是脚趾痛,他走路都有些拐。 江枝关上门,她把药箱收拾好,然后把止痛药放回药箱里面,但是目光却又看向黑袋子,她伸出手去把袋子解开,里面还有个白色的袋子,印上了店名。 她低头看店名下面的电话和地址。 距离这里有段距离,如果开车的话都需要二十分钟—— 她脑海里忽然想起他受伤的脚趾,忽然明白了什么,如果走路的话,来回都需要三个小时。 江枝把卫生巾放回袋子里,然后拿起他叠好的刀纸,的确是干净卫生,酒精味扑鼻而来。江枝心里没什么波澜,既然买了折了她就用。 她已经不是十七八岁的懵懂小女孩了,不会因为这点小恩小惠,就觉得他变得多好。然后来因为他扰乱自己的心。 她拿起刀纸,在十几种品牌里,挑选了自己习惯用的卫生巾,然后走到了卫生间,换好后,小腹又开始微微有些疼痛,懒得跑到厨房去给自己倒红糖喝,就拿起热水准备躲进被窝里。 但是她刚准备回去房间,就听见敲门声再次响起。 江枝握着热水回眸,这次,没等她开口询问,门口就响起男人的声音:“枝枝,我刚才查了红糖水可以缓解痛经,我放在走廊,你出来拿。” 江枝握着热水的杯子动作微微顿住,还没等她反应过来。 这时,他在房间门口继续道:“刚才那句我以为你不会管我——” 周淮律顿住,其实说出来感觉会让大家都再次回忆起那段时间,但是他想,在这里领悟到的,不就是把心里的话说开,不要留遗憾吗? “不是想说我认为你管我是代表接纳的意思,而是在你给我递消毒水的时候,让我明白了,在我们还是夫妻的时候,七年,我都不知道你会痛经,我发现我很冷漠,对你,对你的身体。我以为你会和我以前对你一样,不理我。” 没想到,他没想到她会管他。 她没有怒斥他,去质问他,去说起以前的不公平。 而是平平静静的拿出消毒水,没有对他置之不理。 就如她所说的那样,就是对陌生人,或者班社的人一样。但是这种基本的善意,他以前都没有,所以他觉得他以前,太过冷漠。 “红糖水我放在这里,” 周淮律喉结咽动,道:“没别的意思。” 只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冷漠,罢了。 茶色的玻璃窗外有他离开的身影,江枝打开门,走廊的木桌子上就放了杯热气腾腾的红糖水- 江枝和班社的人起床频率相同,一起锻炼,一起排练,九点钟,他们准时结束下腰和基本功的锻炼,休息十分钟就会去戏台排练。 就在这时,周淮律忽然走了进来,他穿着开衫的针织,里面搭配简约的条纹,休闲裤,气质温润,垂长的手提着大包小包的红黑绿白塑料袋,里面全是海鲜和荤素菜品。 王声上前,道:“你今天还自己去买菜啊?这虾那么大,多少钱一斤。” “120。”他细细想了想,道出,这下江枝都觉得离谱,这个虾就是普通的基围虾,根本不值得八十块钱,陈关也蹙眉,立刻上前,挨个菜问,当得知买的菜心都要20一斤时,王声道:“你被坑了。” 周淮律他生的就一副不缺钱的富贵公子哥模样,菜市场的人都看得出来他从未买过菜,当然能坑就坑,普通二三十的虾,能喊到一百二,陈关道:“走,拿着菜,我去找他们算账。” 周淮律其实对菜没有任何的概念,他认为今天买的菜总共就花了一千块钱而已不至于。 他温润和煦道:“不需要,不贵。” “这不是贵不贵的事情。”陈关道:“我知道你不缺钱,但是这种风气不好,你明天再去,他们明天还是会继续坑你。坑久了,这个市场价格就不平稳了。” 陈关不由分说的带着周淮律就去市场,不过半个小时后就回来了。 找回了700元,这700是现金。 陈关拿着700元,笑着解释道:“刚才淮律说,这段时间会一直做饭到我们比赛结束,为了让大家能吃饱,也为了他能够安心做饭,这700元就当做晚上的宵夜钱,以后咱们饿了就吃宵夜,不够钱了,淮律再给我们贴。” “好!” “谢* 谢姐夫!” 班社里的人唏嘘不已。周淮律提着菜进去厨房。 锅中油温热的噼里啪啦声,周淮律从拿着锅盖小心翼翼档飞溅起来的油,变成了咬着烟蹙起眉直接挖猪油丢进锅里,戏台上的排练声永远都是那首帝女花的曲子。 “落花满天蔽月光,借一杯附荐凤台上。” 手机的铃声响起滴滴滴,他关掉,拿起食谱离开厨房准时准点往外走。 江枝在戏台上唱戏,和陈关的场场排练里,总是能在她开口唱出第一句话“落花满天蔽月光,借一杯附荐凤台上”时,看见远处,准时准点出现的身影。 偶尔周淮律会靠在墙角,整个人慵懒随意,任由阳光照下来,为他绝美的五官再镀上金光,他头发长了些,三七分的纹理碎发,搭配玉质金相的五官,斜靠着已经腐朽的木门框,单脚站立,单脚微微曲起,玉质扇骨的手指会拿着食谱,偶尔低头翻阅,偶尔抬起眼眸,认真的听戏。 偶尔坐在戏台下,坐姿优雅。 浑然天成的老钱世家气质,让他手中的食谱仿佛是千亿级别的资料,他眼神总是会盯着戏台上。像是在看着某个宝物。 他专心致志,连什么时候,许特助出现,他都不知道。 许特助站在趟栊门,西服加身,手上提着公文包,他依旧是他,是协助周家的许特助,但是他目光所及之处,是有些陌生却熟悉的周大少爷。 他坐在戏台下,双腿交叠,依旧是休闲衬衫搭配休闲裤,是old money的宗旨,简约,低调,却尽显优雅,举手投足间气质温润,他的变化,不是在外貌上,而是在身上。 他的腰间,系了围裙,是做饭用的围裙。 许特助心里咯噔声,心底明白,若是周家人看见这幕,只怕是会气疯,周家人会重复说少爷没规矩了,这不是少爷该做的,也不是周大少爷应该做的。 许特助看着戏台上的女人,一时片刻,忽然出不了声。 这短暂的一个月,不知道为何,总觉得天地都变了。 戏台上的人也看见了站在趟栊门外的中年男人,穿着西服,提着公文包,是商业精英的样子,利落干练。除却依旧在唱戏的陈关和江枝,还有在后院的陈沙,其余班社的人,都齐刷刷的看向许特助。 就连奏乐的老师傅们,也都看去。 在众人的视线内。 许特助上前,走到坐在戏台下连廊的周淮律身边,毕恭毕敬喊道:“少爷。” 周淮律从戏曲中抽身回来,这句少爷,如同久远的时空内传来的声音,令他有些恍惚。 戏台上的江枝也听见了,班社的人也都听见了,他们只知道,这段时间与他们常吃宵夜,喝啤酒,带着他们研究自媒体的周淮律是大老板,却不知道,他的背景居然比他们想象中要大—— 如何得知? 因为就连许特助的仪态着装都能看出身份地位不低,更何况他口中的少爷。 班社的人实诚,他们知道周淮律是老板,也没有人去好奇他的身世,他的背景,他们也不是第一次见许特助,但是,这是他们第一次听许特助喊周淮律少爷。 这句少爷,道出的就是他们不是天与地的差距- 厨房后面,许特助看着少爷做出的五菜一汤,下巴都要惊掉了,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生怕自己看错,许久后,才惊讶道:“少爷,这都是你做的?” 周淮律递了双筷子给许特助,道:“许叔,你试试。” 许特助犹豫半晌,拿起筷子,夹了起来,慢吞吞的放进了嘴巴里,嚼了嚼后,更惊讶了,道:“少爷,这——真的是您做的?” 居然还挺好吃的! “我学了一个月。”他的话,令许特助知道他在这里的一个月,都在干些什么,许特助看着眼前系着围裙,手里拿着勺子的男人。 他心里是有些感慨的,他一方面替周家人觉得,他这是没规矩,但却又站在周淮律的角度,去想想这些年的日子,他总算多了些烟火气。 不再执着于要把周家的事情当成第一位。 只是感慨完,他也没忘记,今天来这里的目的,他道:“是老爷让我来的,说他处理了一个月的公司,已经忙的焦头烂额,让你带着太太回去好好过日子。” 周淮律解开围裙的手顿住,他喉结咽动,道:“比赛完我就回去。” 许特助很惊喜:“太太也一起回去吗?” “嗯。”简单的嗯,眼底的愁绪却怎么都化不开。 许特助又问:“那什么时候比赛?” “明天。” 他比周淮律开心:“少爷,太太终于明白您的心了,不过少爷,回去之后,一定不要再整天忙工作,也要花时间陪太太,这次太太和您回去,肯定是决定再给少爷您机会的——” “许叔,”周淮律抬起手打断了许特助的话。 许特助看见他被划伤的手背,还有指腹结痂的伤口,没来得及问,只听见周淮律自嘲道:“她和我回去,不是过日子。” “是要去领离婚证。” 许叔愣住,他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只看着这五菜一汤,这是少爷做的改变,手背的划伤,他想劝,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劝他放下吗? 能劝,能放下的话,他何须做出这么大的变化。 他身上是以前从未有过的烟火气,像走下神坛的神祗,来到江枝的身边,却被她拒在门外。 许特助看着周淮律的眼神,那是彷徨,是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走的目光。这是他从未见过的,他认识的周淮律,是运筹帷幄,对所有事情,得心应手,从不打败仗- 第二天就是比赛,江枝坐在二楼,旁边是热气腾腾的茶,她遵从陈沙的规矩,没有在比赛前还排练,也给自己放了个假,至于比赛前去吃饭的规矩,班社的人更想在后院吃宵夜。 她干脆由着他们,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她坐在凉椅上,凉椅晃啊晃,她给自己盖了薄薄的毯子,望着天上的月,想着明天的事。直到身后传来木板踩踏的声音,熟悉的脚步,熟悉的声音响起:“明天几点去?” “八点。” 她应,也没回头。 周淮律就站在身后,靠着茶色的玻璃窗,垂眸看着躺在椅子上的江枝,盯着她的头发,摩挲了下指腹,安静的夜晚,只剩下隔壁舞狮馆在练习,后院偶尔传来嬉笑声。 周淮律也看向月光,找话题,开口道:“接触了粤剧之后我才发现,粤剧其实是有魅力的,我以前对戏曲有偏见觉得吵不入流看不懂,但是我现在才发现,每样东西存在,都有人喜欢。” 周淮律低眸,琥珀色的眸子微动,轻声道:“以前是我孤陋寡闻了,你说的我自以为是,我也觉得我自以为是——” 算了不说了,他不认为她想听。 他沉默片刻,话锋一转道:“枝枝,加油,我相信你明天会取得好成绩。” 江枝就握着暖暖的茶,很平静,只回了句:“谢谢。” 从早上许特助出现开始,时间仿佛就进入了倒计时。周淮律再不想,却也不得不从这场短暂的愉快的,和平日子里走出来,只是人心知肚明,日子在倒计时的时候,怎么能做到毫无干系? 他极力克制自己不去说,却又感性的,想去说:“以前和我过日子,是不是觉得很无趣。我什么都、都做的不好,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不知道你讨厌什么,我甚至连痛经都不知道,也不知道你怕老鼠——” 声音是自以为的平静,却能听出话语里的急切表达,那是挽留某件东西的时候,人急切的心理。 江枝最是明白的,她有过,也因为这种滋味抓心挠肝过,所以她帮助他,慷慨的解救他,阻止了他的继续表达:“都过去了,不提了。” 不要再提起从前,这是他们的约定。 周淮律顿住,听出了她的阻拦。 心里的愁,成了无线扩大的圆圈。 如今晚的月那样孤独。 如凉椅摇晃摩擦着木地板响起吱呀的声音那样,撕扯着他的心,孤独愈发明显。 他站在原地,琥珀色的眸子里,全是她躺在椅子上悠闲的身影,他从这种迷茫里,找不到归宿和尽头,他垂在腿上的手,指腹微微动。 江枝闭着眼,眼前全是黑暗,她享受这宁静的短暂时光。 周淮律轻轻的唤了句:“枝枝。” 枝枝,单喊出来就显得暧昧了。 这种感觉不能出现在现在的关系里。 是底线,是决心,也是分寸。 江枝眼没有睁开,只是很平淡,仿佛在说件很随意的事情,她道:“比赛完,我们就回香山澳,不要忘记了。” 不要忘记,我们约定的,结束的日子。 要和平,要体面。 因为她说过,他们之间不必要如此。 周淮律垂下的手因为这句话颤抖。婚戒在月光下,藏了孤独的魂,寻不到被丢失的另一半。 时间在流逝,那双深邃的眸子,眼尾微微泛红,好久后,他喃喃道:“你说的话,我都会记得。” 就是时间错开了,他记得太晚了。 以至于她说离婚时,他才开始记得,她很久很久以前说过 ——你要多陪我,如果可以,我要你爱我。 第33章 他记事起,从未掉过泪。 第二天七点, 班社的人起了个大早。 那是江枝首次取代陈沙带着南粤班社的人祭拜华光祖师,她站在最前面,举着三炷香,高过头顶, 姿态虔诚, 带着班社齐齐跪下, 一拜二拜再三拜。 “太太变了好多。” 就连和周淮律站在旁侧的许特助也忍不住开口感慨。 眼前的人从蒲团上站起来,站在首位。 脊背挺直, 气质温婉, 她先插香, 姿态谦卑。 “是变了好多。” 她本是笼中的金丝雀, 十指不沾阳春水, 却忽然在某天笼子因为变故打开,她不得不飞出去觅食, 在浩瀚的天空, 有了自己的羽翼, 变得更加强大,坚韧不可摧。 周淮律忍不住多看她两眼。 江枝带着班社的人祭拜完,然后就乘坐大巴去往演出厅。 她刚入座,王声就很积极:“淮律,来这。” 江枝抬眸望去,就刚好看见周淮律走过来, 他身材高大,微微弯着腰往里走,然后拍了拍王声的肩膀, 自然的坐在了她的身边。 淡淡的松木香,像是浪潮, 席卷而来。 江枝视线看向窗外,昨天的对话他们都记得清楚,也没必要在临别时当着班社的面闹出些不愉快,更何况她的心情现在全都在接下来的比赛里。 “放宽心态。”周淮律不是个会说漂亮话的人,更别提安慰人,说来说去也是只能憋出这几句话。这个月的形影不离相处下,他自己也认识到了自己的缺陷。 他缺乏对生活,对感情的表达。 江枝没有理会他,看着窗户外面,正在倒退的风景。忽然,一阵窸窣声响起,手心里塞了盒温热的牛奶,还有个热腾腾的豆沙包。 奶白奶白的面皮,就躺在她的手心里,套着白色的塑料袋。 耳边是男人低沉的声音:“记得要吃早餐。” 他这句话说的像是叮嘱,江枝只当是之后再不相见的善意,再不相见的叮嘱,她欣然接受他的这点好,戳开牛奶,打开塑料袋,咬了口热气腾腾的豆沙包,一口吃到了馅儿- 到达演出厅的时候,已经七点半,八点半开始比赛,一个小时的时间化妆,足够化完全部的妆容,五个班社,南粤抽的是最后。 南粤班社一直在后台看电视,前面四个班社的表演,每演出完一个,江枝的心里就愈发沉重,直到陈妮演出,江枝就从沙发上起身,去了趟厕所。 她的异常周淮律看见了,他以为这只是紧张。却没想到王声看着江枝的背影,对着陈关关心询问道:“枝枝还是害怕面对陈妮吗?” 陈关看了眼江枝远去的背影,摇摇头,道:“不看她表演,就不会再脑子里产生记忆,也就不会有压力,她在尽自己最大所能去努力演完这次。” 周淮律坐在旁边,听着这些话,稀里糊涂的,不由得问:“她是谁?” 平时他们形影不离,听见周淮律这样问,陈关有些惊讶:“枝枝没和你说吗?” 江枝站在厕所里,已经化好了帝女花里的旦角妆容,头上的首饰有些重量,她握住自己的发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记得白蛇传那天演出完,她没有拿到名次,也是站在这个厕所里,偷偷哭了好久,那时候她的眼神里是迷茫,是懵懂,是不知所措。 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发现自己好像也有了棱角。 那些棱角就是这段时间长出来势必要替南粤扳回一城的决心; 也是对放下的人再次出现在身边时发生改变而永不动摇的决心。 之前的日子就是细水长流,所以稍微有碎石坠入,就能泛起涟漪,她的世界太小了。所以稍微有些变化的事情,在她心里就是翻江倒海。 直到离开原有的生活轨迹后,她发现,生活其实多样化,爱情不是必须品,事业比爱情,更有意思的多。 她现在站在镜子前,从自己的眼神里看见了很多情绪,唯独没有怯懦- 这是江枝第三次登台,严格意义上的第二次主演。 演出厅里昏暗的灯光,江枝踩着步伐,跟随着梆子和粤胡的节奏走,她身临其境,将帝女花的公主角色,饰演的生动灵活,柔软的身躯,娇而不媚的神态,温婉空灵的曲调。 明明是每天同首曲子,同个人,看了半个月的排练。 他没有在后台看电视里的实时播放,而是坐在现场的台下观看,连他这个局外人都知道,江枝这次的发挥比以往每次的排练都好。 就连坐在后台的陈沙露出了久违的欣慰笑容。 江枝饰演的公主倒在陈关的怀里,代表着这出戏曲的结束。 三个小时,太累了,江枝唱的微微汗湿,她倒在陈关的怀里,耳边是二弦和梆子的声音,这出戏,要等二弦和梆子结束才算结束,她平息心跳,而与此同时,耳边却忽然响起清脆明亮单一的掌声。 观众席上,阴影密布却长相绝美的男人,深邃的眸子,从始至终都安静,目光热忱,看向舞台上的女人,他抬起手,不由自主的为她鼓掌。 他在昏暗处,为她,送去唯一的掌声。 这个掌声,突兀却又合理,突兀的是只有他,二弦和梆子的声音还未结束,他却先鼓起掌。在偌大的演出厅,显得格外诡异,合理的是,他的掌声响起后,观众和评委才忽然回神肯定这场表演—— 场上传来观众们热烈的掌声。 二弦和梆子的声音随之结束,南粤班社退下到幕后,听着主持人念出名次。 “有请第三名,阳南班社。” 江枝看着电视里的主持人,听到第三名是阳南班社时,她的心瞬间像是从悬崖高处坠下,第三名没有她,她是带着必胜的决心来,在舞台上的每分每秒,她都比以往排练、比之前的舞台上要煎熬、紧张许多,如果这次她再失败,那么她真的会陷入自我怀疑—— 江枝的紧张大家看见了,陈关道:“你这才练了多久,蔡双当时也是练了一年左右才拿到奖的,你不要给自己那么大压力——” 王声道:“对对,奖杯而已,别看的那么重要。” 小舟上前,勾住江枝的手,像个小妹妹粘着姐姐,她道:“枝枝姐,我们跟着你一起排练很开心,这就够了,不是非要用名次来证明什么。” 江枝莞尔,她提口气起来,却在这时,忽然听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后台的男人,他的声音在班社里响起,道:“还有第二名、第一名、别那么快否定。” 班社里的人先开始安慰江枝,这种好心的感觉,好像是认定了江枝只能拿第三名,第三名没有,那么第二名和第一名就不可能有江枝。 他看完了这么多次表演,他知道,这次的江枝,远远比之前的每次要优秀沉浸许多。 听到周淮律这么说,他们才恍然大悟:“对,这不是还有第二名,第一名吗?” 第一,江枝不敢奢望,但是第二—— 主持人在电视里说:“那我们接下来,有请第二名——” 班社里的人全部看向电视,唯独周淮律看向江枝,整个后台安静到落针可闻。 主持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南粤班社。” 话音刚落,安静的后台忽然爆发出欢呼声和掌声,陈沙笑着点点头,周淮律的视线内,江枝站在最前,那张脸上久违的露出笑容。 露出左边脸颊的酒窝。 少见,久违,这灿烂的笑容。 南粤班社,在江枝的带领下,重回前三。 唱的还是陈妮、百花班社引以为傲的帝女花。 江枝带领着南粤班社上台领奖,她握着手中的奖杯,心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激动。 周淮律在台下替她鼓掌,聚光灯的闪耀下,身边人在瞳孔里黯淡了。 唯独只剩她,是鲜活,且有生命力的。 他替她开心,却又忽然冒出个念头,她既然在天空翱翔有片属于自己的蓝天,那他呢? 他在陆地等待她的归栖。 可是,她还会愿意回归吗? 陈妮握着冠军奖杯,心里却不是滋味,别人不知道江枝,但是她知道。距离上次比赛不过一个半月,江枝就在这简短的一个半月里,拿到了第二名。 从大学毕业开始,她就练习,几年的时间。 虽然她还是冠军,但是她却隐隐觉得,这个第一,也会在不久后消失,她根本笑不出来。 下后台的时候要走楼梯,百花和南粤走在一起。 南粤的人一起相约今晚去哪里聚餐,江枝捧着奖杯,正常聊天,正常前行,却忽然被人撞了下胳膊,江枝重心不稳,险些摔跤,好在一直跟在身后的周淮律及时扶住江枝。 “没事吧?”他低声问。 江枝摇摇头,从他手里抽回手。 看向捧着冠军奖杯的陈妮,道:“陈妮,你做人就不能光明磊落一点吗?” “你自己没站稳,你赖我头上干什么?”陈妮看着百花班社的人,语气蛮横道:“运气好拿了个第二名,还真以为是自己实力问题,阳南今天出师不利,不然第二肯定没问题。就是可怜了竹海,走了蔡双之后,连前三都没有,要是蔡双还在,轮得到南粤?” 周淮律站在江枝身侧,目光看向陈妮,比赛前江枝离开时,陈关他们就跟他说了关于陈妮的事迹,也明白为什么她们两人之间存在恩怨。 面对这种冷嘲热讽,他好像回到了还在老宅的时候,那时候简丽对着江枝这般冷嘲热讽时,他听见了,但是他当时为何没有开口,他以为减少去的次数,念叨几句就没事。 可是爱不应该是视而不见,而是应该挺身而出,应该是把她维护。 江枝正欲开口,身体就被人往后拉,她被迫躲在他的身后,想被他保护的小孩儿,而他身材高大,挡住她的视线,她只听得见他说:“他们顾及你的面子,一直没说,但是我觉得这个面子,给不给都无所谓。” 周淮律道:“他们应该都还不知道你是孤儿,四岁的时候被沙叔收养,从小打大,吃的都是南粤的饭吧?” 说外公无人知道外公是谁,周淮律只能换种称呼:“应该也不知道你把沙叔气到住进医院,二十多年的养育之恩,你连过问都没有吧?” 这边闹闹哄哄的,已经吸引了负责人和主办方。 他们全都闻声赶来。 百花的确是不知道这些事情,他们以为陈妮只是陈沙的班社成员,正常的雇佣关系,但是没想到是养父女的关系,这下,其他几个班社的人,目光也有些诧异,看向陈妮。 有审判,有吃瓜,有不悦。 陈妮握着奖杯的手指泛白,急的脸都红了,道:“你是谁,轮得到你管。” 主办方和负责人走过来的时候,就听见陈妮的这句话,他们顺势看去,当看见是前不久出现在这里的周淮律,负责人顿时哎哟了声,弓着腰,姿态谦卑道:“周总,您怎么来了?” 他站在这,无需开口,不需要他自己介绍他是谁,旁人会替他说。 负责人平日里最是狗仗人势,能让他弓腰点头的人,少之又少,其余班社负责人立刻拽着自己的班社就走,生怕被负责人惦记上,下次搞小动作。 百花班社的人也拽着陈妮走,“快走啊,没看见负责人来了吗,别害百花下次都拿不到名次。” 陈妮被拽走了,负责人还在对着周淮律介绍来介绍去。 江枝站在他的身后,其实把陈妮这层伪善的皮撕下来,也是件好事,但是陈沙心善还是不想让陈妮在百花难立足,她就算想也不能做,南粤的其他人就更没胆子去惹陈沙不开心。 现在周淮律主动说出来,她倒是心里乐。 毕竟再过两天周淮律也要走了,陈沙就算想发火也找不到人- 比赛结束的当天晚上,江枝请班社的人去聚餐。 是惯例,也是庆祝这次拿到了第二名。 禅城这边聚餐多数以大排档为主,大圆圈的桌子,配上塑胶凳子,又是烧烤配啤酒,吃不腻的搭配。江枝和小舟去给点菜,老板送上来两箱啤酒和椰汁饮料。 江枝特意叫老师傅们带上自己的小孩儿和妻子。 原本二十人的桌子,瞬间扩大成三十人。 后来干脆分成两张桌子,有孩子的带着孩子去那桌吃。但是不敢怎么分,周淮律就死死的坐在江枝的身边,半点儿不挪动,班社里的人也自觉,江枝坐在哪里,班社的人就立刻起来,对着周淮律道:“淮律,坐这。” 许特助也跟着来吃,他穿着西服坐在塑胶凳上,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他看着桌子上黑乎乎的东西,又冒着热气,这些年同周淮律闯南走北,吃的东西,喝的东西,哪里有像现在这样随便,但是许特助看过去,他发现周淮律是习惯了。 他坐在塑胶凳上,手上拿着啤酒,吃着烧烤,还不忘给江枝夹菜。 只是许特助心里感慨或许这份关心,要是来的早些年,或许结局会不同吧。 聚餐的目的就是聚餐,不是废话连篇的开会和总结,江枝也懒得总结,大家伙儿谈天说地。 身边的男人拿着筷子给她夹菜。 江枝看着碗里满满的烧烤,面无表情,平静淡然,道:“别给我夹了。你自己吃吧。” 明白她的意思,他停下筷子。 “明天——” 周淮律打断她,“我知道的,不要再说。” 让他有个喘息的时间,让他能够平静的安静的度过今晚。 只是人越要平静,越不可能平静,话音刚落,江枝的手机就响起,她没有顾忌打开来,周淮律余光看见她的手机页面,探出的是视频通话,在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备注的时候,手机屏幕忽然出现邵均那张可恨的脸庞。 视频里的邵均笑着,道:“姐姐,听关哥说你拿了第二名,恭喜恭喜!” “谢谢。”江枝笑着,不忘打趣他:“不是说要来吗,怎么今天没见到你?” 她是在损他,周淮律都听出来了,邵均在那边笑着道:“本来要去的,但是我爸爸说最近走不开,太忙了,等过阵子我去找你,到时候请你吃饭。” 江枝和邵均讲话时,喜欢跟着他开玩笑,是放松的神情,不像和他在一起的时候那样紧绷和平静。周淮律心里不是滋味,他清楚知道自己和江枝已经离婚,但是他不由得想起那天他去买刀纸的那天晚上,他们也在房间探讨过关于对于他改变的看法。 那是不是代表他们这半个月来都还在保持联系? 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你们还有联系?” 明明他已经离开班社一个月了。 他说起邵均时语气就是发自内心的不善,江枝听出来了,她低垂眼眸,端起啤酒喝了口,冰凉的感觉刺激到喉咙,让她感到无比的舒服。 见她只喝酒吃菜,就是不回答他,周淮律把这个当成默认。 他的心里不是滋味,是失落也是压抑。 想问她为什么还和邵均联系,但是她的回答,他早已猜到,何须再问,只是他的心里有话想说,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去告诉她,以什么身份。 就在他们沉默的时候,王声忽然开口问道:“枝枝,你之后的计划是什么?” 他们已经决定好这一年里用自媒体继续带动南粤的名号,宣传粤剧,但是他们这段时间钻研自媒体,江枝也没有任何的搭腔,众人不明白她的计划和想法。 之前他们不知道她会不会继续唱戏,但是现在江枝拿了奖,他们出于关心,也想问问未来的计划。 王声的话,让江枝短暂的停顿。 在此之前她会觉得很迷茫,感觉找不到具体的方向,但是今天在王声问出来的时候,她的脑海里就是很清晰的出现了一条路,她道:“我的梦想是进戏曲院,走我妈的路。” 自从见了教授后,她要进戏曲院的信念就越来越强。 她在说出戏曲院的好,不管是人文还是未来发展,关于未来这条路,她脑子里很清晰。 周淮律握着啤酒瓶的手顿住,将她说的全都听进去。 陈关笑着道:“那预祝你成功。” 王声道:“那除了进戏曲院呢,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生孩子,什么时候举办婚礼。” 江枝握着筷子的手顿住,她这个停顿,周淮律看见了,他自嘲笑笑,她的计划里全是关于未来的职业发展,没有半点关于他,就连台面上的客气话都不想应答。 周淮律替她解围道:“过几年再看吧。” 因为就在家附近不远,所以大家都选择喝完了走路回去。王声被陈关扛着,老师傅们早就带着孩子回了家,街道上就江枝和周淮律相隔半米,不前不后的走着,班社的人,自觉给这对“夫妻”让位置。 月朗星稀,月光高悬在天上,这条巷子只能听见人们踩踏青砖石的脚步声。 周淮律还是问出心里的话:“你除了进戏曲院,还有别的梦想吗,比如——” 巷子里传来鞋子停顿踩踏的声音,然后是江枝停在原地的身影,她单手挽着包,转身,借着路灯和夜色看他,很平静的眸子,坚定道:“没有。” “我的未来,没有你的身影。” 无需再问,无需再挣扎,也无需想要从她的嘴里,探出半点是否有心软的痕迹。 她说:“我在成长,我也希望你成长,都往前走,不同路,也挺好。” 她干脆利落,站在舞台如新星璀璨,也会在暗巷里,勇敢果断解决告别往事。 不同路,也挺好。 这个月来的所有的一切,都在今天会产生分叉口,他们好不容易交织在一起的平行线,在今天出现了十字路口,而她走的那个方向,被她用巨石填满,她不让他过去,不让他陪着她走。 短暂的时间里,他也搬不走那么多的巨石。 或许等他搬完,她早已消失无影踪。 他怎么都追不上她的脚步的—— “登记完,你就和外公说你要回去香山澳,其余的交给我。”江枝转身前说:“明天记得早点起来。开你的车回去。” 两个小时的路程,她还要叮嘱他早点起来,要多早? 难道需要第一个吗? 第一个——周淮律的脑海里忽然想起,他们领结婚证时,她就是大早拽醒他,不顾他的困倦,也难得任性要求:“我要第一个领证,快点快点,老公,拜托你。” 他只能闭着眼睛去洗漱,他们的确是第一个领证的人。 那份喜悦,他依旧记得。 只是现在,他们的爱情怎么就破碎了。 碎的如此彻底。 月光下的周淮律,仿佛被钉了钉子,半分动弹不得。 他的眼睛在路灯下照耀,泛出晶莹的光泽,那双眼,红透了,许久后—— 深邃的眼眸,滑落一滴泪。 记事起,他从未掉过泪。 他像个垂死之人,越是到约定的日子,他就越想挣扎,昨天晚上是,今天也是。 他的心临近崩溃。 眼见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他抓不住。 留在她身边的借口也即将被打破。 他倏地懂了,话未出口泪先流的感觉。 第35章 “你真的很不尊重人,也很自以为是。” 周淮律站在路灯下, 看着江枝的身影消失在趟栊门里。 他定在原地,思绪如眼眸里的情绪那样,在即将面临的山崩海啸里,企图把这场海啸填平, 把这场山崩合并, 许久后,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 他知道他应该怎么做,所以他转身, 任由风把它的眼泪吹干, 往她的反方向走- 第二天八点多江枝就起床了, 这是她有史以来起最早的一次。 她把证件收拾好, 全部放进自己的包包里。她走下来, 看见陈沙拿着手机在刷视频。看见江枝走下来时,还有些不确信, 拉下老花镜看着江枝, 半晌后才道:“太阳西边出来了?起那么早。” “比赛完了, 我要回趟香山澳。”江枝把自己的包放在凳子上,然后拿起保温杯喝了口温水,她边喝边用余光看陈沙,想看看陈沙有没有看出什么异样,也是掩盖自己的异样。 好在陈沙边刷视频边道:“也是时候回去,看看你爸, 看看周家那边的人。” 江枝把保温杯的盖子盖住,然后坐在凳子上,望着门口等, 没想到一等就到了九点,往常周淮律这个时间点早就买菜回来了, 从没有那么晚过。 江枝坐在凳子上,单手托腮,到了十点钟,太阳都照到天井了,江枝还没看见周淮律的身影,她喝口茶,装作不经意的道:“怎么他今天买菜那么久。” “我坐这一早上了,都没见他起床啊。”陈沙看着江枝:“你们不是睡一块儿吗* ?他起没起,你怎么都不知道。” 他们才没有睡在一起—— 面对陈沙看过来的视线,江枝面不改色的坐直身体,道:“没有,早上他很早就出去了。” 陈沙哦了声,没再说话。 他今天早上没出去?江枝沉默,细细回想,昨天她说完那些话后,她就先自己回到了班社,回到二楼就开始洗澡,再到睡觉,好像她都没有听见隔壁传来脚步声。 江枝心里不免闪过大胆的想法——他没回来过夜? 明明昨天她已经叮嘱了他,今天要早点起来去登记离婚,为什么他昨天就不回来过夜? 江枝越想,心里越觉得不安,关于离婚这件事,她不容许有半点差错。 她早已过了口是心非的年纪,说要离婚就是要离婚,而并非是用离婚来让他去证明他对这段婚姻的在意,也并不是拿离婚来闹脾气。 又过了会儿,她垂眸看了眼时间,已经十一点。 陈沙先嘀咕起来:“淮律去哪里了?午饭我们吃什么,你要不要打电话问问。” 她的脑子乱成线团,听到陈沙这么说,立刻拿起手机道:“我打电话问问。”她拿着手机走到了巷子过道,根本没有打开通讯录,而是直接按下了早就在心里背到滚瓜烂熟的号码。 当她按完数字后,才忽然顿住反应过来。 她把他的号码也拉黑了,所以她也打不出去,她退出把他的号码解除拉黑,然后再拨打电话,但是电话一直打了三四次,三四次都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江枝站在趟栊门处,心烦意乱的坐在了石墩子上,她没想到周淮律那么幼稚,居然在登机前夕居然直接走掉,她原以为他是个守信用的人,原以为他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电话再次被无人接听后,她直接打开百度,去咨询起诉离婚的流程。 三个月到半年,最少也要三个月,而且谈不拢的话,她极有可能是离不掉的——没关系,她安慰自己,离不掉就再起诉,再离不掉,她就出国,自然分居三年。 只是非要闹到这个地步的话,江家也别想在香山澳能立足下去。 这段时日,他天天在班社,帮忙打点一切,就连比赛的时候都会和班社里的男人们一起背着大包小包,日子久了,她都快忘记了,他原先是怎么样的人。 是周家的少爷,更是商人,商人最重利益。 江枝抓着手机,脑子里除了烦躁再无其他。 小舟来喊吃午饭,江枝心神不定,只喝了口汤就吃不下,班社里的人约着下午去玩,她也没去,陈沙去隔壁领居家串门,她失神的坐在堂屋的木制沙发上,饿了就吃点茶几上的饼干。 她满脑子都是在想怎么样离婚,什么时候日落西山都不知道,手机在桌面上嗡嗡响起,才让江枝把思绪收回,她看着没有备注但是烂熟于心的号码,立刻就按下了接听键。 她语气不善,带着烦躁的心急,道:“周淮律,你——” “你来春亚餐厅。” 他打断了她的话:“我在门口等你,快点。” 周淮律说完就把电话挂断了,不给她问为什么、也不告诉她为什么,但是只要能知道他在哪里,她的心里就安下心,然后抓起放在旁边的包就往外跑。 她拦了辆出租车去,距离古巷距离不算远,去到的时候,刚下出租车,她就看见周淮律站在门口等待。他今天穿的稍微正式些,old money的经典针织穿搭,看上去稍显正式。 长身而立在门口,顶着那张英俊的面容,立体骨相的绝美五官,吸引了不少路人的视线。 她给了师父扫码付款,然后拿着包就下了的士,边挎在肩膀上,边往前,看见他往这边来,站定后,她先开口质问,道:“为什么今天打那么多电话你不接,我们不是说了今天要去——” “我知道,”他温润笑,然后自然的牵过她的手,道:“你跟我来,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他不给她反抗的机会,男女力气在这时候就发生鲜明的对比,她想要抽出手来,却被他桎梏的更厉害,他的大手牢牢锁在她的手腕上,他抓着她,带着她往电梯里走。 “见谁?”江枝蹙眉,被迫跟上,电梯门被他合起来。 整个电梯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周淮律垂眸看她,嗓音温润道:“对你有帮助的人,我今天特地去北京找的。” 什么人,值得他亲自去北京找? 江枝想不明白,但是她却也没继续问,而是微微挣扎:“你先放开我的手,我手很痛。” 周淮律像是这才注意到似的,面不改色道:“抱歉。”话虽如此,又握住了好一会儿才放开她,只是放开后,他的手又自己虚虚的握拳,像是想要把这份温柔的触感,保留在自己的掌心。 或许人都是如此,需要失去,才会懂得当时习以为常的东西,是多么难得。 江枝握着自己发疼的手腕,蹙起眉头揉了揉。 电梯门恰好打开,两个人的思绪都被打断。 周淮律带着江枝往最里面的包厢走去,推开门,江枝就看见坐在圆桌前六十多岁的女士,她披着披肩,姿态优雅,看见周淮律和江枝后,从椅子上起身,看着江枝,道:“您就是江小姐对吗?” 江枝有些惊讶,并不认识眼前人,她礼貌回道:“是的,您是?” 周淮律及时上前,站在他们中间,自信坦然介绍道:“这位就是戏曲院的院长。” 中年女人笑着接话道:“我姓徐。” 听到戏曲院三个字,江枝面色僵住,她大抵知道了周淮律想要做什么。 只是院长还在,江枝只能笑着客气入座,然后听徐院长说着漂亮话:“今天周总忽然来到北京,说是找我有事,我一听就着急,我想着,是什么大事儿呢,让周总亲自来了,没想到就是说想要介绍位朋友来戏曲院。” “这不,我就立刻说,跟着周总来趟禅城。”徐院长笑着,慈爱的看着江枝,道:“现在见到你,我才发现,你比周总口中的要优秀好多。” “谢谢徐院长夸赞,”江枝顺势问道:“徐院长,戏曲院是不是可以报名考研究生,哪怕是不同专业的,也可以,对吗?” “是不同专业都可以报名研究生,看来江小姐是有研究过戏曲院,我们不但有研究生,研究生还有交换的机会,只是这个交换不是强制性的,学生可以自己报名。毕竟有些人想去有些人不想去。就是研究生对本科的要求就比较高,不过江小姐是香山澳人,A大的含金量报考戏曲院是绰绰有余的,只是研究生要读三年,对江小姐来说或许有点久。”徐院长看了眼周淮律,又看着江枝,莞尔道:“江小姐要进来,哪里需要那么麻烦,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谁的一句话? 周淮律的一句话,还是徐院长的一句话。 当然是周淮律,毕竟谁有那么大的能耐,“求人办事”,被求的人反倒上赶着来了禅城。 若真的要论起来,徐院长的资格,见周淮律都见不到,能帮到他,早就死死的握着这份人情,现在,是徐院长想让江枝卖她面子。江枝若是点头了,徐院长这个人情就是卖成功了。 她要去戏曲院,他去找戏曲院的院长,让院长亲自来禅城找她,邀请她去—— 江枝沉思片刻,莞尔道:“戏曲院我是要进的,这是我的目标,但是我最近在备考研究生。” 言外之意就是,她不需要靠关系,也不需要周淮律和徐院长的帮助。 徐院长听出来了,她并没有感到面子被驳回,反倒愣住了片刻,随后目光看向江枝,带着欣赏眼神,那是女性对女性间的肯定:“说实在的江小姐,我今年50多岁了,见过太多小年轻靠着关系进入大小的地方。只要哪里福利好待遇好,哪怕是个图书馆的整理员,都有人挤破脑袋想进去。但是你还是我见过的,可以靠关系,却想靠自己的,我非常欣赏你,或许说欣赏有些没资格,但是我希望有天能够在戏曲院见到你。” 徐院长已经离开这里,包厢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江枝的拒绝,不止徐院长听出来,周淮律也听出来了。 周淮律喉结咽动,昨晚喝完酒没有休息通宵熬夜,从禅城去北京,他本想开车去,但是开车要22个小时,他没来得及申请航线,只能坐普通的飞机去,光是飞机禅城这边来不及买直达,只有中转,耽误了许久,他奔波了一天,到了北京就约徐院长,虽然不是求人办事的低微姿态,但是那是他第一次主动约别人。 他把来意告诉徐院长,带着她从北京来到禅城。 整天他的情绪都很高昂,这是昨晚挣扎后想到的计划,他昨晚转身就走,是以为自己终于能为她做点什么事情,让她开心,让她觉得这段婚姻也不是那么糟糕。 没想到她会拒绝徐院长的邀请。 他不理解,他反问道:“为什么?” 他还问她为什么? 江枝坐在原位,精致脸庞上面无表情,旁人看不出喜怒,看不出她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但是经过这个月的对她的了解,周淮律知道,她这是生气才会有的沉默。 “你是不是觉得你自己很厉害?”安静的包厢内,响起江枝冷若寒霜的语调:“你是不是觉得这个世界上,什么都是你说了算?” 周淮律顿住,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回答。 “我好不容易找了条自己想走的路,我需要你插手吗?”江枝字字句句质问他:“我每天拼了命的练习,你是给我证明看你很有能耐吗,想要告诉我,我的梦想、我的未来,就是你一句话的事情,对吗?” 先不说这段关系已经是她急着要撇清的程度,就说她这段时间来,辛苦锻炼,努力找几乎靠近戏曲院,得知可以用研究生面试进去,她立刻报名,并且计划十二月会去面试,她自己计划的好好地,她谁都没说,就打算给陈沙惊喜,但是现在呢。 他忽然自以为是的帮忙,她才发现她付出了那么多的汗水,想要进入的梦想地方,全凭他一句话就可以决定,他不是在帮她,这是在不尊重她。 “周淮律,你真的很不尊重人,也很自以为是!” 听完她的这些话,周淮律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没想到是这样,他也从没有这么高估过自己,他只想着她说过要,那么他能给就给。 哪怕今天他是个没本事,哪怕他今天不是周淮律,他也会尽所能的去帮她,而不是她口中的,要彰显自己的厉害。 “你误会了,我没有不尊重你的意思,我只是听说你想进戏曲院,我就去了趟北京,”他有些不知所措,来之前的信心在此刻全都被覆灭,“我想帮你安排,我想让你开心点,帮你实现愿望——” 他想让她开心,所以去找了徐院长。 但是她明显不开心。 而他也没有悟到她为什么会拒绝,甚至徐院长听出来了,也说欣赏她想自己考进去的勇气。 只有他还在一意孤行的想要用“安排”帮她实现她的梦想。 还以为为她解决安排能够让她心里开心点。 她早说过他自以为是。 直到她现在说完这些话,他才慢半拍的发现,自己真的很自以为是。 他瞬间语塞,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伸手,从口袋里摸出烟,他企图用烟来责骂自己,让自己的脑子能够清醒一点,不要总是做错事情。 他打开金属盒子,从里面抖出专门为他定制,市面上买不到的烟。 抖了几下,才抖出来,他又摸不到火机在哪里。 他的心是空的,迷茫的,像找不到尽头,连烟什么时候点燃的都不知道,他深深的吸了口,尼古丁的味道瞬间侵蚀大脑,他再吸了口。 江枝坐在位置上,没有再给他留下任何的面子,道出彼此心知肚明的那句话,戳破了最后的伪装:“你是不是以为这段时间我们和平相处,你就以为能干涉我,能为我做主?” “你忘了我们今天要去登记离婚证吗?” 周淮律把烟捻灭,他连抽烟的想法都没了,他的心里有满腔的难言之隐,化作那句:“我知道,我没有忘记。我只是想在最后为你做点什么。” 苍白的言语,苍白的解释。 重复的话语,为她为她—— 江枝直接戳破他的私心,道:“你只是想在最后看看,能不能不离婚!” 周淮律猛地抬起头,像是被戳中心事后的心虚,立刻看向江枝。 “我会!我会领证!”他心虚,急切表达,是被戳破后的无能为力,“我只是想帮你做点什么。” 他越是这样,就证明江枝的猜测越是没错:“用不着!我的未来,半毛钱关系都不想和你扯上。” 她点破他,还要把狠话撂下来。 不仅如此,她还从位置上站起来,走到了他的身边,属于她的香味扑鼻而来,周淮律对她没有设任何的防备,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她的手已经伸入进他的裤子口袋。 秀发轻扫过他的身体,带走他的专注力,当他反应过来时,江枝已经从他口袋里拿走了车钥匙。 江枝拿了车钥匙就走,转身离开包间。 “枝枝——” 他起身,意识到她想要做什么,立刻追上去,她往前走,今天穿的是运动鞋,走的步伐很快,而周淮律跟在她身后,企图去握住她的手腕,她不让,甩开一次又一次。 “我今天等了你一天,你知不知道?” 她说,急忙往前走,目光却不看他。 周淮律喉结咽动,抿唇,跟着她的步伐走,道:“我知道——” 她什么都不说,就直直往前走,走到了酒店外面的停车场,然后打开主驾驶的门,坐了进去,周淮律挡住她的驾驶门:“枝枝,现在太晚了——” “我要登记,我不想再拖了。” 江枝打断他的话,坐在主驾驶:“你上车,我来开。” 总共两个小时的车程,就算现在下了班,明天一早也能去。 可他偏偏不让,挣扎着,最后挣扎着:“枝枝,明天回去,我来开。” 昨天她就是信了他的话,才以信任的角度让他早点起床。 现在她要是再信他的话,明天他还是会有千万种理由拒绝跟她回去香山澳,她调整座位,不理他站在主驾驶外的诉求和狼狈,冷声道:“你要是不回去,我就起诉离婚。” 起诉离婚她也没有任何的胜算。 “你现在乖乖跟我去登记,外公还不知道,你还可以来看他。”她几乎是用哄骗的方式,看着挡住主驾驶门的周淮律,道:“但是我要是起诉离婚,我们闹到这个地步,对谁都不好。” 江枝早已知道他的挣扎,比赛前晚他急切表达说的那些话,还有比赛聚会那天他试探的未来,还有今天他用戏曲院的事情,都是他在挣扎,在不放弃的挽留,她心知肚明。 所以他越是挣扎,她就越不可能给他挣扎的机会。 她看穿了他,他就像是个透明的人,站在她面前,她好赖话都说尽了,他再故意拖延时间,再挣扎也没有任何的意义。 他知道她未来里没有他,但是连给予未来的帮助,他都不要。他做什么,她都不开心。 他也深知,她那句外公,是哄骗的话术,但他明知道是哄骗,还是心甘情愿的上当。 至少,她还愿意骗他,总比把狠话都说尽好。 就如她说的,没必要闹成这样。 因为他知道,真闹起来,他拗不过她。 周淮律站在主驾驶门口,挣扎后的无望,强忍着心痛,道:“要走高速,你下来。” 她不让,害怕他又故意不回去:“我开。” 他闭着眼,深呼吸。 然后直接伸出手把座椅调后,弯腰低头。 头发刮过她的脸颊,他们的距离很近,近到再近些,就能触碰到唇。 江枝心跳漏了半拍,往后仰。 但是没想到他根本不是想要偷袭亲她。 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有双有力的手臂穿过她的膝盖,另只手握住她的腰肢。 她就在车内被周淮律公主抱起来,江枝后知后觉,立刻去拍他的胸膛,长发垂在半空,她急切道:“你放我下来,我自己去副驾。” “放手啊!” 更多内容请搜索QQ频道:《公众号:gn5853 》获取资源 周淮律长腿踩地,眸子稍稍有些湿润,不去看她,不敢去看她,任凭她拍打他的胸膛,也还是不低头,不放手。然后绕过车前,走到了副驾驶,却还是不放下来。 江枝的长腿在扑腾,却被他用力的圈起来,她蹙眉,道:“周淮律!” 他就是不应她,抱着她,感受这种轻轻的份量。 他闭着眼,半晌后,才低头去看她,那双眼眸比刚才要湿润,而她的眼里,寒霜一片。 他嗓音低沉,胸腔带着说话的震动,道:“你老是不听我讲,高速开快车,不安全。我来开。” “今晚我们回去,你住在家里,第二天我就会去登记。” 第35章 “裴子舒,你去禅城干什么?” 夜晚高速的只剩车灯照亮前方。 江枝坐在副驾, 车厢内安静无言,谁都没开口。她的目光望着窗外倒退的风景,心里打着小算盘。 周淮律单手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 紧抿薄唇, 开车稳慢, 只是时间久了,加上车内的空调暖气, 江枝不免有些困, 她靠着舒适的座椅昏昏欲睡。 几乎是她头撇向一旁睡过去的时候, 周淮律就侧眸望去。 大波浪的卷发遮盖住巴掌大的脸庞, 眼眸轻阖, 呼吸轻浅,周淮律收回视线, 专心开车, 只是手, 却忍不住,悄悄的搭在她放在腿上的手,轻轻的握住。 她以前也爱牵手,他总觉得腻歪。 或许是这段时间在班社对自己多了很多认知。他忽然反问自己,若是当时他不要老是想起所谓的规矩,而是反手握住她, 告诉她,他们不会分开,会不会结局都不一样? 车子继续行驶在高速路上, 车内响起《唯一》的歌曲,是她最爱听的。 ——那些我, 想说的,没说的,话 ——有时我,怀疑呢,只是我,傻瓜 那些他想说的,没说的话- 回到香山内湾已经是晚上的十二点整。 车子熄火后,江枝已经睡得很深很深,海藻般的长卷发遮住仙资迭丽的容貌,周淮律眼神看了她许久,随后推门下车,恰好管家走上来。 周淮律制止他开口。 以前在他车子到达香山内湾的时候,整个内湾的院子都会为他亮起归家的灯。 但是今天这份规矩,为车内还在熟睡的女人打破。 他怕亮光刺眼,扰乱她的睡眠,所以阻止了管家开灯。 他侧眸看向副驾驶沉睡的女人。 刚才抱她时,她的眼神冷若寒霜。 他知道她不愿让他抱,不愿意和他亲近接触。安静的车厢内,忽然响起他低沉的嗓音:“我出去抽根烟,烟抽完你还没醒,我就只能抱你进去。” 这句话,不知道是说给她听,还是说给自己听,减轻自己的负担。 只能二字,好像是在说,他也是迫不得已,并非故意要占她便宜。 但他其实可以把她喊醒,轻轻的推推她,但非要趁着她熟睡说这个话好似她能在睡梦里回应一样,没有道德,趁人之危,但是这种不道德的念头起来了就压不住。 像修炼时的走火入魔,怎么都拉拽不回来。 所以他根本不去反思这段话的合理程度,因为他心知肚明半点都不合理。 月光下,他推开车门下车,身影清隽靠着车门,从口袋里拿出金属烟盒,抽出根烟咬在嘴角,然后摸索出打火机,摁下后,红红的火苗窜起,他低头,用手挡住风,深吸口气,烟尾就染上了猩红。 白色的细烟向上飘起,在半空被风吹散,他从不吸急烟,总是慢条斯理吸完,需要耗时三分钟。他拿出手机,摁下倒计时的按钮,三分钟,不多不少。 手机放在引擎盖上,他背对着,不去看,不去计时,目光眺望远方。 不知道过了多久,副驾驶传来动静,他吸烟的动作顿住,以为是她醒来。过了几秒后,他确定是江枝翻身,翻身意味着睡得更沉。 她没有醒来,意识到这点的他,不由得松了口气。 风吹来用三秒的时间,第一秒思考,第二秒捻灭烟,第三秒转身把还有一分半的倒计时关掉,他怕三分钟后她醒来,也怕自己难得抱抱她的机会都没有。 他承认自己是个无赖。 他走到副驾,打开门,将她抱起来。 软香在怀,怀里的人重量轻,熟睡像个婴儿,白嫩的肌肤,还有那张最近来都让他难过的嘴,以前她净说些好话哄他,爱他的话信手拈来,现在她净说些让他难受的话,张口闭口就是离婚。 周淮律抱着她迈入走到了院子内,迈入玄关,走上楼梯。 他把江枝抱回两人之前的房间,这张大床他们曾经在这里翻山倒海,也曾互相依偎。 撩开她的长发挽到耳后,露出那张巴掌大的脸庞。 周淮律喉结咽动,琥珀色的瞳孔里全是沾到床后睡得愈发舒服的江枝。 她偶尔蹙眉,偶尔又很平静,翻个身,又被他翻回来。 周淮律没这样看过别人睡觉。 这是第一次。 他说自己走火入魔,趁人之危,半点都没错。 因为看着看着,看久了,他现在脑子里就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 ——亲她 抱她已经是放肆了,更何况亲她。 江枝是有史以来睡得最舒服的感觉,可能是比赛结束了心里压得事情少了,她睡个格外久,还做了个梦,梦里回到了和周淮律谈恋爱的时候。 她去书房找周淮律。 “你会公主抱吗?” 他只看她,却不说话,她知道这是不想,且认为没规矩的意思。 梦里的江枝笑着缠住他:“你抱我一次,抱我一次。” 梦里的他很好说话,真的把她抱起来,不但如此,还亲了她。 亲她—— 唇是软软的,抹了口红唇蜜的味道,香香的,舌尖也忍不住席卷勾住和缠绵。 湿润的触感,伴随着尼古丁的香味,带着松木香的浪潮席卷而来。 越来越真实,越来越真实,令江枝不由得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就是周淮律在眼前放大的绝美五官,他轻阖眼眸,仿佛很沉浸,沉浸在这场趁人之危的亲吻里—— 江枝眼眸瞬间睁开,抬起手把沉浸在亲吻里的周淮律往后推开。沉冷的语调响起:“你在干什么!” 他没有任何防备,被推开时才往后一倒,险些没站稳,低眸看去,只见江枝面若寒霜。 唇齿间带着她的香气,面前却是她仿佛冰窖的眼神。 他有些慌乱,是做错事被抓包的心虚。 他想过抱她被她发现,他有理由说是因为她还没睡醒,怕她着凉,但是抱她就是他认为大胆的举动,亲吻这件事,完全不在他的理智之内—— “枝枝。” 可是错了就是错了,他趁人之危这件事根本无办法辩解,他认错的很痛快,没有找任何的借口和理由,道:“是我没忍住,对不起。” 听见他这种无力的解释,这无疑是在她的心里加了把火。 这种温柔缠绵却不带情欲的亲吻,是她以前盼都盼不来的,它可以出现在以前婚内的任何时候,唯独不可以出现在现在,因为这是对她的侮辱。 “没忍住就可以偷亲我。”江枝起身站在厚重的羊毛毯上,冷着脸道:“如果我刚刚没有醒来,你是不是打算更进一步。” 他上前,企图平息她的怒火解释给她听:“我只是抱你进来,然后没忍住亲了你。我没有想不尊重你更进一步。” 他说他没有想更进一步,但是这句话里又是先抱她,再是亲她。 若是尊重,他都不会亲她。 江枝觉得周淮律现在越来越荒唐了,这段时间来他变了那么多,她都看不懂他究竟想干什么。 以前记忆里的周淮律对什么都不屑一顾,对她更是,现在为什么好像周淮律成了被抛弃的那个人,言语里患得患失,行为上小心翼翼,如此卑微。 这让江枝好像看见了以前的自己。 看见了以前患得患失,每天都小心翼翼的那个自己。 他越是这样小心翼翼,她越是无话可说。 因为不管说什么,他都是一句我错了。 责骂、愤怒、都没什么用,她只能开导自己,只当是做了场梦。 她抬起手用力擦拭自己的嘴唇。 这个举动落入周淮律的眼里,比她的怒骂还要更难受。 她连骂他都不愿意,而是冷声警告道:“周淮律,是你让我住在这里,如果你是想方便你做些事情,那么我可以现在就走。” “你最好不要再做什么事情。” 包括登记,包括更进一步。 江枝看了眼周淮律,转身就走。 他以为她是要离开这里,急切的跟上去,喊道:“枝枝,我去睡隔壁,我不会再对你做什么,你放心——”他追出去,却没想到江枝是走到了书房的位置。 刚才在车上的时候她就已经做了这个打算,她要把证件拿在自己的手上。 和周淮律在一起的这几年,都是她整理这些证件。她知道证件放在哪里,所以根本不需要去找他问他,她走到书房,推门而入,然后走到了最里面把柜子打开,从一叠证件里,找出了结婚证和身份证。 她当着周淮律的面抽出来。 江枝的这个举动,刺痛了周淮律的心。 她是多怕他反悔,还是多怕他第二天不配合? 他没忍住,道:“为什么?” 她难道还认为他会把证件藏起来,所以要先把证件拿走,他真的有这么卑鄙吗? “你没资格和我说为什么。”她拿着证件,本想走回卧室,却又停下脚步道:“你都能趁我睡着的时候亲我,我还不能趁现在把证件拿走吗。” 趁人之危的人,还问别人为什么不信他? 他真是荒唐、可笑。 江枝拿了证件离开,回到卧室还反手把门锁上。 周淮律刚跟上来就听见门反锁的声音,他本想敲门,却又放下手。 本就是他偷亲了她,还指望她信任,怎么可能呢? 他知道自己做错了,很早之前就做错了,不管是任何事。 江枝回到房间后就去洗漱,牙刷在嘴巴里产出泡沫,薄荷的味道覆盖住唇齿间熟悉的烟草味。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盯着发红的嘴唇,半晌后,闭上眼。 第二天大早,江枝洗漱完往内开门,没想到刚打开门,一个影子就在脚下。 她低头望去,周淮律靠在墙角,单腿伸长,单腿折起,他的手支在膝盖上,头垂下,眼眸阖起,就这样坐在地上睡着了。 几乎是门推开的瞬间,坐在地上的人就被惊扰。 她沉声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他看上去很疲惫,眼底下都有淡淡的青色。 听见她这么问,他垂眸道:“我怕你生气。” 后半句话他没说,他怕她半夜离开。 所以他只能坐在门口守着,守了一夜,祈祷她不要再生气然后偷偷离开这里。 他不是故意摆出这幅样子来博取她的可怜,因为周淮律有洁癖,身上还是穿着昨天的那套衣服,没洗澡,没洗漱,他对着装的要求最是严谨。 偏偏因为怕惹她生气导致她离开,所以就干脆连澡都不洗,寸步不离的守着。 江枝不去把这个行为做任何的深入分析,不管他是辉煌还是可怜,都与她无关。 她没有半句关心,淡声道:“那你快点去洗漱,我们去登记。” 她说完就自己先下了楼,没有再说昨晚的事情,但是能看出她眉眼里的冷漠,周淮律心里不知道该开心,还是该失落- 到达登记的地方,已经是上午九点。 这里来的人还算多,里面闹哄哄的。 江枝和周淮律戴着墨镜,没有告知身份,就安静的排队等待。 期间,周淮律从口袋里拿出牛奶,递给了江枝:“先喝点吧,不知道要等多久。” 江枝接过,低声说了句谢谢,她把吸管戳进去,然后吸了吸。 他们彼此之间的关系,好像因为昨晚的亲吻又坠入了冰点,本来他这段时间在班社里的时候,两个人的相处除了不说关于婚姻的事情,她都能正常对待他,他在心里怪自己昨天做的事情。 自动门往两边打开,就在这时,一个女人戴着口罩和帽子走了进来。 他道:“枝枝,登记完我送你回禅城,” 江枝就要拒绝。 周淮律给她讲道理,说:“先不要拒绝我,我就是回去和外公打声招呼,他不知道我们离婚了,还以为我走了也没说,而且以后不知道再见是什么时候,可以吗?” 江枝吸着牛奶,沉默片刻,也不知道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道:“我等下要回趟家。等我回禅城的时候,我告诉你。” 周淮律抿了抿唇,道:“我跟你一起回去吧。” “我爸知道我们离婚了,你不用跟我做样子。” 她直接干脆道:“只是我外公身体不好,而已。” 否则,她早就会告诉天下他们离婚了。 周淮律自然听得懂她说的意思。 他沉默,知道她早对这段感情不抱有任何的希望。 工作人员喊他们的编号,两个人起身往登记处走去。 工作人员正常询问是否自愿离婚,江枝爽快说出自愿,再问到周淮律时,他沉默片刻,在她看来的冷淡视线里,只能违心道:“自愿。” 两个人在登记纸上签字:“三十天后来拿证件。” 他们拿了属于各自的资料,江枝看见周淮律手上的婚戒,像是了结了心里的事情,她心里舒服畅快,话也多了起来,道:“都已经离婚了,你把你的婚戒摘了吧。” 婚内都没戴,离婚后戴着,到底是给谁看呢? 周淮律喉结咽动,拿着资料,道:“你的呢?” “丢了。” 她补* 充道:“在准备离婚的时候就丢了。” 她说后半句话,好像是在告诉他,早在决定离婚的时候,他们就回不去了,所以他戴着婚戒也没有任何意义,他岂会听不出来? 只是沉默,无尽的沉默。 铃声响起,打断了这份安静,是蓝双打来的电话,江枝摁下接听,道:“双双。” “恭喜恭喜!快来私宅,我等你。” 她们每天都会在手机联系,能知道江枝今天登记离婚也很正常。 本来想先回去找江远修,但是现在她改变了主意,毕竟也很久没见兰双,她笑着道:“好,我现在去。” 兰双的话周淮律听了进去,他忽略掉那句恭喜,拿着车钥匙,先走到了主驾驶,道:“我送你。” “不用。” “这里不好打车,而且私家车不能去私宅,你知道的。” 他边说,边打开副驾驶的门,高湛把那条路都买下来了,不让私家车进入,这点,江枝是知道的。 只是好久没去,都忘记了。 她思量片刻,还是上了周淮律的车。 他们的车子驶离登记所的时候,一个女人从里面走出来,她摘下口罩,露出的是裴子舒那张可恨的脸庞- 到达私宅,已经是中午十二点。 周淮律开车出现,江枝从副驾走下来。 两个人一前一后出现在私宅时,高湛、兰双都瞬间愣住了,兰双先反应过来,上前拉过江枝,低声道:“你怎么把他带来了,别告诉我你们要登记之前又决定和好了。” “没有。”江枝道:“他送我来的。” 高湛正去前面迎周淮律,是摆在明面上的讨好。 他听着高湛说话,面对除她之外的人时,又是那副淡漠的感觉,好似只要面对她,理智才会全无。 他迈着长腿往里走,任由高湛伺候,他坐在太师椅上,随后高湛倒了热水沏茶,道:“这是前阵子得的好茶,我特意留着,周少试试味道怎么样?” 他说完,又给刚坐下的兰双和江枝各倒了一杯,他是个人精,自然是听说了些什么,也看出了些什么,周淮律和江枝走进来时,那双眼,都恨不得扣在江枝的身上。 他给江枝倒茶时,道:“江大小姐,好久不见,试试看好不好喝。” 兰双也鼓动江枝试试,道:“还是不错的,我刚喝了,找高湛要了点。” 江枝听完也端起来喝,浅浅尝了口。周淮律眼神微动,看着她喝茶的模样,不由得又想起昨晚的那个吻,他垂眸,也端起来,跟着浅浅喝了口,压抑心里的想法。 茶香在舌尖打转。 江枝道:“还不错。你给我拿点,我晚点带回去给我外公尝尝,算算多少钱。” “哪里还用你给钱。”高湛转头道:“记在周少的账上。” 这个茶不便宜,喝下来也得要个六七位数。 高湛这是在帮他借花献佛,他自然是记了高湛这个情,还没等江枝开口,就立刻接话道:“装好放在车上就行——” 但偏偏江枝不领情,她道:“你不收我钱,我就不要了。” 她把茶杯放在桌子上,屋内瞬间安静,虽然这段时间经常聊天,但是江枝从不会主动告诉她关于周淮律在禅城干了什么,她的闺蜜她了解,她不会拿着周淮律的改变,到处宣扬。 但是她自己看出了点端倪,为了验证是不是,她挖了个坑,道:“哎呀,枝枝,你说你很想吃的那家IEE蛋糕,今天排了好多人,估计要排几个小时,我就没去了——” 江枝顿住,她什么时候说过她要吃这个蛋糕,她连IEE是什么都不知道。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主位上的男人喝了口茶,站起身,道:“我去买,你在这里等我。” 他走的很快,等江枝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消失在私宅,江枝看向兰双,道:“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他想要挽回你,也要付出点代价,” 兰双双手叉腰,道:“难不成你心疼啊?” 江枝不是心疼,她只是不喜欢这样玩弄别人,若是想要针对或者玩弄,早在班社里她就这么做了。 至于改变,他改了很多,只是她不再需要罢了。 所以她也不想他付出所谓的挽回代价。 因为根本没有挽回的余地。 面对兰双的怒气,江枝没有解释,只淡淡道:“没有。” “最好就没有。”兰双想起了什么,又道:“你知道吗,裴子舒现在到处投简历,但是香山澳的人都知道他们得罪了周家,没人敢要她。” “她把自己的珠宝首饰全部变卖了,没挨一个月,钱又大手大脚花没了。她爸爸游手好闲惯了,自己不去干活,一家人挤在几十平的房子里,每天逼她出去上班交房租,她又找不到事情干,只能每天在街上走来走去,到处在街上找兼职,但是每份工她都说自己坐不惯。” 江枝没想到裴子舒现在过得那么惨,但是裴子舒没什么值得被人共情的地方,江枝端起茶喝了口,道:“罪有应得。” 她当时怎么欺负她的,江枝其实都记得。 高湛听完,也插了一嘴,道:“说起裴子舒,我都后悔死了,早知道那次就不借她开什么聚会了,一群人乌泱泱的,搞个烧烤,留下一地垃圾,也不收拾,也不给钱。” 江枝想起来高湛说的是哪次,是她和兰双来了,遇见周淮律和她的那次。 她其实不愿意回来香山澳就是这个原因,到处是裴子舒,到处是她和周淮律的往事,好像怎么撇都撇不清,就在她沉默的时候,听见高湛道:“要是早知道周少要来,我那天才不会借院子给她。” 江枝有话就和兰双说,这下兰双很是惊讶的问:“那天不是周淮律和裴子舒约好的吗?” 高湛比兰双更惊讶,然后看向江枝,道:“怎么可能。是周少先到的,裴子舒后来的,看见裴子舒,周少脸色都黑了,吸了几根烟就准备走,没想到你们来了。” 所以,是她误会了,又是乌龙,对吗? 她垂眸,端起茶,道:“都过去了。” 不知道说给她听,还是说给谁听,太师椅上的那盏茶,早已凉了。 高湛留着她们在这里吃了午饭,江枝和兰双聊着天,看了眼时间,都已经下午两点多,她准备起身告辞,高湛很惊讶道:“不再等等吗,周少去买蛋糕了。” 她很轻的回复:“我从开始就没打算吃蛋糕。” 从开始也没打算带他回禅城。 她只想自己去见江远修,然后自己回去禅城。 存在心里的乌龙被解开,或许是知道她再也不会回香山澳,给出的最后的解释。 她不去计较昨晚的亲吻,因为不打算再见。 所以没必要昨晚还要大闹一场。 她起身就要走,然后就接到了陌生的来电。 她摁下接听键,听见熟悉的霸道的声音:“江枝,你猜我在哪里?” “裴子舒?” 江枝脚步顿住,她这句话,让兰双和高湛都看向她。 “江枝,我在禅城。”她在电话那边笑,大笑:“你说我要不要去见你外公一面?” 江枝咽了咽口水,边往外走,语气强装镇定道:“裴子舒,你去禅城干什么?” “见一面吧。” 裴子舒说:“我在禅城等你。” 第35章 “我要穿漂亮的衣服,留喜欢的头发。” 私宅内。 周淮律提着IEE的蛋糕走进来, 他不知道她具体喜欢什么样的口味,便全都买了一种。 他走进去,只见高湛自己在堂屋内弄茶叶,兰双坐在旁边玩手机, 唯独不见那人的身影。 他抿了抿唇, 不敢擅自猜测, 只道:“枝枝呢?” 高湛回头:“她刚才回去禅城了。” 周淮律的蛋糕没来得及放在桌子上,啪的声, 全掉在了地上, 蛋糕坯和奶油散落一地。 他不敢信:“你说什么?” 他其实有预感的, 只是没想到她破裂这段关系那么快, 他站在原地, 却又听高湛说:“是裴子舒打电话让她回去,莫名其妙, 问枝枝也不说, 还不让双儿跟着去。” 裴子舒? 高湛看出周淮律的面色, 发觉不对劲,把刚才他离开后的事情都说给他听。 周淮律眼眸微动,瞬间就往外走,然后边走边打电话给许特助:“快去查一下,裴子舒在哪里。” 高速路上,她顶着限速120码开, 车的速度极快,身旁两边的风景都成了残影。 她专注目视前方,她强迫自己专注, 开快车不能分心,这已经是她的极限, 她从不敢开这么快,所以手机一直在响,她也没管。 她大抵猜到了裴子舒要找陈沙做什么,所以她心急。 而距离她一段距离的高速后面,兰博基尼毒药也驰骋在路上。 他不断的拼命超车,想要追赶上她,却始终追赶不上。 她始终不接电话,他爆了句粗口,把耳麦摘下- 两个小时后,江枝抵达了裴子舒发来的定位,在禅城一家咖啡馆。 她摘下墨镜,打开手机往里面走。 推开包厢的门,映入眼帘的,就是坐在皮质沙发上的裴子舒。 她变了很多,整个人憔悴了,也瘦了,没有以前的意气风发,手也不再白嫩,美甲都没做,粗糙了很多,从头到脚,没有哪里是精致的,看不出曾经是位千金大小姐。 她面前摆放着的是牛皮信封,厚厚的一叠。 “裴子舒,你想干什么?” 裴子舒的目光瞬间投向江枝,精致的脸蛋上,细长的眉头微微蹙起,连发脾气都是大家闺秀的模样,她曾经也这样,言行举止看得出来是实实在在的千金大小姐。 她开始打量她的穿衣打扮,是当季新款的香奈儿秋装,手上拎着的爱马仕的包,那双手依旧白嫩光滑,做了裸粉色美甲,呵护的极佳。 头发变了,变成卷发大波浪,看上去女人味十足。和以前那个唯唯诺诺的长发女孩儿完全不同,她现在像高不可攀的御姐,修长长腿,眉目冷然,气场全开,越变越有魅力。 哪里像她—— 越是这样贫富差距明显的对比,越是让裴子舒心里嫉妒得快要发疯。 嫉妒使她拍桌子,发疯似的喊道:“凭什么你可以过得那么好,凭什么你可以得到一切,凭什么我们裴家要因为你的不开心而落寞——” 都是她害的,都是她。 “我今天来不是听你说这些的,你自己造的孽和我没关系——” 江枝其实已经厌倦了说起曾经的事情,因为曾经的回忆对她而言,一点都不值得去讨论,不管是裴子舒的,还是周淮律的,对于他们两个人,她的忍耐其实已经在裴子舒的这通电话里,达到了顶峰,她沉声道:“我只想问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样的江枝和以前很不相同,她以前是眼神都不敢抬起来,话都不敢正面回应的女孩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平静冷漠,仿佛什么事情都无法再让她有任何的波澜。 裴子舒被她平静的看着,仿佛拳头砸在棉花上。渐渐恢复理智,裴子舒没忘记此行目的,道:“给我打钱。否则,我就告诉你外公,你们离婚的事情。” 今天在登记的地方,裴子舒将全部都听进去,她这段时间拼命赚钱养家,什么脏活累活都干。而她江枝凭什么离婚后还能得到周淮律的照顾,凭什么还能过得越来越滋润。 所以她不可能让江枝过得那么舒心。 来之前都已经猜到了她想要什么,江枝问:“要多少钱?” “10亿。” 她知道裴子舒会要钱,但是没想到她狮子大开口,张嘴就是10亿。 这还不够,她还继续开口:“而且,你要告诉周淮律,不许再弄裴家,我们裴家的生意以后不许拦截,要在香山澳和我们裴家握手言和。” “可以,”她很爽快的回答,裴子舒错愣片刻后,忽然觉得自己开口要10亿太少了,下瞬,江枝又反问她:“我怎么知道你拿了钱,拿了好处,会不会说出去。” 裴子舒噗嗤声笑了,她道:“你没资格和我讨价还价,别忘记了,我手机里还有你的照片。” 包厢门口处,周淮律抬手想要推门,听见她们的对话,却顿住了。 她抬手把面前厚厚的牛皮信封丢到了江枝面前,牛皮信封随着抛物的动作散落满桌的照片。她垂眸望去,里面的照片全是那次她在后台换衣服,被裴子舒拍下来的。 各种角度的,有她被那个人抱着的,错位的亲吻,还有她死死拽住却险些露出的胸/部。 “你该不会以为我手里的照片,只有当时给你看的那张吧?”裴子舒看着江枝,胜利者的姿态,笑着摇摇头道:“底片还在我电脑里,你要是不答应我,做不到,我也不会让你好过,这些照片足够我造很多内容,堂堂江家的千金小姐,在高中的时候就忍不住和流氓生在后台激情拥吻。” “每个角度都有,我可以造出很多很多新闻。” 从江枝进门开始,看见桌上的牛皮信封,她就知道裴子舒能约她出来,其实并不只是陈沙的事情那么简单,所以裴子舒说什么,她都欣然接受,因为她要套话—— 她面无表情道:“所以,你霸凌我,还找到了流氓,让他去后台骚扰我,借位拍了我很多角度和男人激吻的照片,来威胁我,找我要钱,对吗?” 裴子舒听到威胁两个字,笑的更大声了,根本没听懂为什么江枝要把这个事情的逻辑说出来,只笑着应道:“不然呢?” 她最后问:“你知道你这个行为,是威胁,敲诈勒索吗?” “那又怎么样?”裴子舒蹙眉:“你少废话,你给不给。” 江枝也笑了,她道:“好,你把底片给我,我给你10亿——” “你先给我钱,我再给你底片——” 裴子舒小人得志,话还没说完,忽然包厢的门被用力的推开,砰的一声,声音巨大,带动着风扑进来,江枝被吓了一跳,扶住扶手,立刻往门口看去。 只见周淮律面色阴沉,大步流星往里走来,还没等江枝反应过来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包厢内忽然响起裴子舒的尖叫,只见周淮律掐住了裴子舒的脖子。 江枝被眼前这幕震惊到立刻起身。 “照片给我!”男人用了狠劲,单手就抓住裴子舒的脖子,把她从凳子上提起来,手背上青筋凸起,可见是用了很大力气。 裴子舒的脸色涨红,她抓住周淮律的手背,死死的拍打,周淮律不为所动,掐住她不放手,眸子里全是红血丝,像忍耐了许久终于要爆发的阴沉可怕:“我他妈让你把照片给我!”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周淮律,孤注一掷,拼死一搏,好像要把自己和裴子舒都葬送在这里。 江枝恨裴子舒,讨厌裴子舒,但是解决她的办法有千万种,唯独不能是赔上自己的前途和未来,她立刻上去,抓住周淮律的手笔,制止他:“快点放手,她要是死在这里了,你要负责任的!” 江枝着急,去拽他:“快放手啊!” “你出去等我,我来解决。”周淮律不去看她,不听她劝,不为所动,只死死的盯着裴子舒,不但不听江枝说,反倒还让许特助进来,许特助立刻上前,把江枝拉走。 许特助道:“江小姐放心,少爷心里有数的。” 江枝被许特助用力拽到了门口,看着被关掉的包厢门,白色的门板隔绝了里面的画面和声音,她放在包里的手机忽然亮起,屏幕上显示着软件里语音备忘录的波浪线。 其实从开始她就没打算答应裴子舒。 这件事,她本就打算自己解决,交给警察解决。 她之所以那么顺利的答应裴子舒的要求,也是因为她从始至终都没打算给这笔钱,她只是想套话,仅此而已,所以从下车开始就已经点开录音软件。 江枝犹豫片刻,最终把摁灭录音。 两个人的事情,第三个人来插手,事情就会被搅成浑水,她的承受压力达到了顶点,他既然要插手,那就让他自己去弄。 她不想再管了,也不想再扯上任何的事情。 她费事和裴子舒这种人周旋,至于裴子舒的性命安全,她相信如许特助说的那样,他心里有数的。 她看向许特助,最终做出选择,道:“我已经把刚才的对话录音了,里面有她承认敲诈勒索的对话,你进去劝他,把这个录音后半部分删除,让警察去定罪吧。” 她把文件转发在许特助的手机上,转身就走。 就在她转身的时候。 包厢里面再次传来了周淮律克制不住的怒吼:“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去说!” 从得知她找到江枝开始,一路上他都在压抑自己的怒气,明明外公不知道他们离婚的事情,明明他还可以再挣扎一下,还可以再出现,为什么她要去说? 他恨裴子舒,恨她的欺负和霸凌,恨她把他最后的路都给堵死了,他所有的情绪都归结在恨上。 他从未如此恨过一个人,他看着裴子舒涨红的脸,哪怕他今天要她的命,她都得乖乖交代在这里,他咬牙切齿道:“我是不是告诉过你,别再让我看见你。” “裴子舒,你他妈是怎么敢的!” 裴子舒快要窒息了,她垂死挣扎,用尽全力,几乎窒息求饶喊出那句:“我、没、没、说——”- 江枝对于包间里的事情一概不知,回到班社的时候,陈沙坐在椅子上喝茶,看见江枝,哟了声:“那么快回来,不住几天吗?” 江枝走上前,把包包放在竹椅上,又坐在他的旁边。 陈沙刷着短视频,偶尔传来几声笑,日落西山,古巷小家,这种宁静的感觉,让她下定了决心,她从包包里拿出今天登记的离婚回执,纸张发出细微的响动,她把它放在了桌子上。 她知道裴子舒没说,但是现在是她自己决定要说。 她不想再瞒下去,因为她要把所有事情,都做个了断。 而最先应该做出了断的,是让外公知道这件事。 所以,她来说。 或许说完,陈沙会气到,但是她总不能瞒着一辈子,总有天要说的。 她再也不想给这段婚姻再有任何维系平和的机会。 “其实,我今天回去香山澳,”江枝端起茶吹了吹热气,却没喝,然后把茶杯握在手上,手撑在并拢的膝盖上,想到即将要说的话,心里被打了一拳的痛感。 她停顿,半晌后,对上陈沙看来的视线,祖孙四目相对的瞬间,她释然了。 语调平静像日常问好般,娓娓道来:“是去离婚的。” “阿公,我骗了你。你不要生气。” 她看着陈沙的反应,在心里祈祷他没有任何不舒服,却看见陈沙摘下老花镜放在桌面上响起清脆的声音,安静的堂屋内有青苔的味道,还有晚风的凉意,把陈沙的声音,送到了她的耳边。 “你真当阿公傻啊?”陈沙看着江枝,握住她的手,老人的手,带着老茧,却格外的温暖,他拍了拍江枝,道:“阿公等你自己说,你不要总想着阿公知道了会怎么样,阿公只要你幸福。” 江枝眼睛发热,泪水就要流出来。 “婚姻嘛,都是这样,好与不好,都是当事人才知道。”安静的堂屋内,响起外公的话:“我不知道你们是因为什么离婚的,他最近变了很多,我也看在眼里,你呢?” 她呢? 改变看到了吗? 她答非所问:“阿公,我好不容易走出来的。” 旋即。 又吹了吹本来就凉透了的茶,心不在焉的说:“我不会再因为某个瞬间去重复爱上某个人。” 说给她自己听的。 外公知道了,她再无顾忌了,忽然的,有点点鼻子酸酸的。 是彻底结束这些事情了。 酸什么,她也不懂。 江枝知道周淮律会来找她,八点多的时候,门口忽然传来急切、匆忙的步伐。 小跑着,带着微喘息。 月光照下来,他从戏台下跑来,依旧是今早的衣服,稍有些凌乱,头发也是,他立在天井旁,月光就在头顶,他的影子被灯泡的光芒照下来,很长,很长。 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指,扶住青砖石。 江枝正在沏茶,看见周淮律的时候,她起身道:“我出去一趟。” 都不需要他开口说要谈。 江枝开车去了较为偏僻的地方,这里只有密密麻麻的竹林,是别人钓鱼的鱼塘。她把车子熄火,推门下车,周淮律紧随其后,他绕到车前,走到江枝的面前。 晚风吹来,她把披肩收拢起来,修长的手指摁住披肩的口子,卷发随风轻吹,她视线注视着远方。 她的平静和他的凌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急于撇清自己,生怕她误会,误会他是不是还和裴子舒有存在私下的联系,他没忘记离婚的原因导火索是什么:“枝枝,我刚才问了,她是在我们登记离婚的时候听到了我们的对话,你要相信我,我和裴子舒没有任何的联系,我不知道她怎么会跑来禅城。” “照片的事情我已经拿到了底片删掉了,我看了,根本没有任何裸露,”他扶住她的肩膀,企图让她放心,却看见她格外平静的目光,他有心解释和裴子舒的关系,却发现她好像根本都没有任何介怀。 她的确是没有任何想法去验证他们到底有没有联系,只是裴子舒的出现,让她意识到,她这些年来的可悲和委屈,还有些没说完的事。 “我和裴子舒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她和裴子舒之间的那层布,终于彻底撕开来了。 她收回视线,拢了拢披肩,像是自我保护,给自己安全感,干脆诉说起以前的事情:“我以前很怕裴子舒的,婚前我被她欺负,后来,我以为你们互相喜欢。所以我一直活在她的阴影下,看到你们在一起,我就受不了,我觉得她要把你抢走,我那段时间过得很难受很压抑,很不自在。” 她第一次正面和他谈裴子舒,她笑的有些心酸,有些可怜:“当我下定决心要离婚的时候,我是做了成全你们的打算,我不知道,你从来没喜欢过她。” “我从未喜欢过她,”周淮律喉结咽动,见她袒露心声,他心里有久违的感动,他诚恳道:“在那次之前,我都不知道你有过这些误会,也不知道以前被她欺负过,说到底,是我的失职——” 她打断他:“你知道我为什么,总是穿白色裙子,留着长头发吗?” 江枝看着他,她压在心里的秘密,终于,在今天宣泄出来:“我一直以为,你喜欢裴子舒,所以我去模仿裴子舒穿的衣服,留的发型,从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开始,我就觉得我再也不是我自己,而是别人的影子。” 从她穿上白色裙子开始,留下长发开始,那就是她被裴子舒遮住阴影的开始。 他从不知,这个误会深耕开来里面藏了她这么多的秘密和心酸,周淮律眼神震颤,他有话想说,想开口,她却不让。 她好不容易找到丢失的自己,挣脱开裴子舒给的阴影里,她告诉他,为何会莫名其妙说起裴子舒。 归根结底一句话:“放过我,周淮律。” 他终于明白她铺垫那么多,主动袒露心声,原来是为了后面这句话,要他放过她。 他以为她说这些,是要和他和好,是要给彼此一个机会,但是没想到她是为了铺垫彻底分离。 “这些都是误会,我从来没把你当成谁的影子,不要说放过你,不要说,”从私宅开始就压抑的情绪使他的心临近崩溃,他忽然就握住她的肩膀,开口时,嗓音已然嘶哑道:“外公还不知道我们离婚了,我们可以重新来过,以后我们就住在禅城,我不回周家,我们一直陪在他身边,我们做你想做的事情,这里我也不拆,我就——” 江枝就这样任由他握着她的肩膀,眸子红红的看着他,打断他,给了他致命一击的话 ——“外公知道了。” 她看着他越来越痛苦的面容,再道:“不是裴子舒说的。” “是我告诉我外公,我们离婚了。” 所有的声音都在这瞬间安静了,只剩下她这句话的回应,反复在耳边盘旋。 她主动说的,她主动说的。 瞳孔里的男人情绪发生变化,他难以置信地闭上眼,只问她:“为什么?” 为什么? 她自己说的,她自己去告诉外公的,那就证明她要把这条路封死了,连表面的和平都不愿意维系,也不给他再接近的机会,他连挣扎的机会都没了。 江枝看着周淮律,他再睁开眼时,眼睛红透了,神情落魄无助,略有哽咽道:“为什么啊!” 他是质问,更是心碎。 他以为裴子舒没说,她就会不说—— 到底是心碎于她亲手了结这个局面。 “江枝,我一直在改啊!”他说完这句话,眼泪随之掉下来,诉说着,想要证明给她看,每个字都伴随着他的泪滴:“你看我,我现在会做饭,知道你喜欢吃什么,知道不喜欢吃什么,我知道你的生理期。我在变好、变好,我还会继续变好的——” 她从未见他如此心碎过。 他的眼泪带动她的情绪,江枝的心也到了临界点。 今天见到裴子舒,那些往事再次浮现。 压抑的情绪和心酸、委屈、这些年来的痛楚全都在此刻燃烧。 他觉得他可怜,那她呢? 她蓦然爆发:“这点算什么!” “你的这点付出算什么!”江枝红着眼睛吼他:“我是有病吗?周淮律,你对我好这段时间,我就能够忘掉这七年,然后去原谅你吗?” 她推开他,半步不肯退让:“你只是伏低做小一个月,而是我七年!” “你和我说你没有喜欢过裴子舒,哪怕你没有喜欢过她,但是我活在她的阴影下,这个阴影虽然是误会,也遮我七年。” 当这个阴影揭开的时候,她早已不适应太阳。 她不适应他的好,他的改变,他的一切。 她今天说的关于裴子舒的事情,就是要告诉他,她已经活在这个阴影里七年,她再难走出去,看见他,她都难走出去。 “我要做我自己!” “我要穿漂亮的裙子,留喜欢的头发。”她几乎哀求他:“见你的每分每秒,都让我回到以前,我讨厌这种感觉!” 他终于说出口,刚才被打断的话:“你穿白色裙子,留长发,是因为我以为你喜欢。” 所以私宅那天,他听到别人说她的风格和裴子舒很像,他才会很诧异,看向她们。在他记忆里,江枝从始至终都是这个打扮,而裴子舒,他从来都不知道她是什么风格。 “至于你说的阴影,那我们可以重新认识,我可以重新追求你,我不可能放弃你的,枝枝,”他还在垂死挣扎,低声哀求:“只要你能回来,我做什么都可以,再给我次机会,再给我次机会——” “给不了!”她转身就要去开车门,却被他死死抱住,男人的怀抱用力,桎梏住她。 他昏头了,不止抱她,还要吻她,企图寻求点温度。 他的眼泪模糊在她的脸上,她的脸冰凉一片。 唇齿在搅动,半分暧昧都没有,只有无尽的悲哀。 江枝死死的咬住周淮律的舌头。 许久后血腥味弥漫开来,他才放开她,流下泪,眼泪掉下来,再次哀求:“枝枝,我不会放弃你的,求你,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江枝看着他这个模样,竟没有半分畅快,只有无尽的悲哀,她从他身上的垂死挣扎里,看见了昔日的自己,所以她在帮以前的她,也在帮他:“你不会再看见我了。” 她只这么说,转身上了车。 她去意已决,什么都拦不住,哪怕他拦在她的车前,她也拐弯擦着他的衣角,不怕撞到他,扬长而去,飞驰而走。 第37章 “她让我,不要告诉你” 周淮律几乎是一夜没睡, 天刚亮起,就带着医生来到了班社。 他穿着简单的针织衫休闲裤,脸色憔悴,眼球红血丝密布, 眼底下熬夜后的浅青, 他先开口道:“外公。” 片刻后, 又解释来由:“我带医生来,给你看看身体。” 这个月来医生每天都会给陈沙看身体, 但是因为之前周淮律住在这里的缘故, 所以每天医生看身体的时候, 他都去买菜, 今天特意带着来, 意思明显。 陈沙也不揭穿他,他七八十岁的人了, 面对小辈的事情, 倒也不能任由自己的心情来, 想骂就骂,想笑就笑,他也不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摊牌后都带着尴尬。 “诶,辛苦你了。”陈沙把老花镜摘下来,放在桌子上, 然后直起身跟之前一样坐好,让医生把脉、量血压、测血糖、这些弄完都以及是几分钟后,医生简单的叮嘱之后便离开了。 期间, 周淮律就坐在木沙发上,望着上二楼的地方发呆。 陈关他们都醒来了, 看见周淮律坐在堂屋,半晌后才开口:“淮律,那么早。” 小舟她们也出来了,几个小姑娘前段时间都喊着姐夫,这会儿看见周淮律后,站在原地,挠挠头,开口道:“淮律哥,早上好。” 从大家的反应里得知,他们离婚的消息,大家都知道了。 明明前两天他和陈关他们还在后院研究自媒体,回了趟香山澳,什么都变了,失去和拥有,什么都是在瞬间发生。 周淮律坐在木凳子上,目光有些游移,没了平时和他们无拘无束的侃侃而谈。 木讷的点点头。 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看着楼梯处,企图在等某个身影。 从晨光微熹到正午时分。 那道身影还是没有出现,整个班社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的存在而静悄悄的,周淮律在这种寂静里,不由得想到昨晚争吵,她离开时说的那句话——“你不会再看见我。” 他心里忽然就被抓了* 下,终于不再痴傻等待。 他看向陈沙。 说了整个上午第三句话:“外公,枝枝呢?” 就知道他要这样问,想到昨晚江枝回来后急匆匆的收拾行李离开的模样,对于他们两人的事情,陈沙心里不由得叹了口气,道:“她昨天晚上回来后就收拾东西走了,你别找她。” 话音刚落,周淮律就明白了。 江枝不让陈沙告诉她,她在哪里。 没想到她会真的离开不见,她除了班社还能去哪里?他猜不到。 周淮律感觉自己的神经都变得敏感,脑子很乱,明明陈沙都说了让他不要寻,可他还是固执的看向陈沙,企图他帮帮自己,道:“外公,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枝枝在哪里。” 他想找她。 想见她。 他的低迷、无助、陈沙看在眼里。 可江枝昨晚回来后的难受、委屈、他也看在眼里。 “淮律啊,”陈沙沉思片刻后,从椅子上坐直,他边沏茶,边道:“枝枝呢,她昨晚叮嘱过我,如果你有来,有问,让我不要告诉你,她在哪里。” 陈沙看着周淮律,在他就要说出下句话时,抬起手摆了摆阻止他说,然后把茶倒好,递了杯给周淮律,道:“她没有妈妈,有爸和没爸没区别,和你又离了婚,我不可能为了你,再去出卖她。” “这世上,至少要有一个人,真心实意,爱着她吧?” 至少要有一个人,真心实意,爱着她吧? 最后的这句话,让周淮律心里那种期待和急切瞬间就像被针扎破的气球,无声的泄了气。 他垂眸,竟半会儿找不到任何反对的话。 只端起眼前的茶,喝了口,意思是听进去了。 她不愿见他,明白他今天还会来,也猜到他会去问陈沙,所以躲得远远的,不让任何人告诉他,自己的行踪,他闭上眼,感觉天旋地转,迷茫,无助。 他还能做些什么呢? 说不见,就真的不见他了吗?- 颐德公馆内,落地窗可以俯瞰广州的璀璨夜景。 江枝却无心去观赏,她盘腿坐在地毯上,头发被她随意勾起,射灯照射下,露出白皙的天鹅颈,客厅的书桌上放着好几本书,最顶上的那本封面写着的是《思想政治理论?》。 她垂眸,纤细的手上拿着笔,正认真、专注的看书。 放在右手边的手机微信响起,她打开看,是蔡双发来的语音消息:“就是这几本,你把这些的基本理论看完,然后外语的话你来得及补知识吗?” “外语?”江枝问。 蔡双道:“对,研究生需要俄语、英语、日语、这三个语种选一种,考试要用到,你可以去找个雅思班培训,反正初试还有一个半月。” 江枝听完,摁下语音道:“没事,这三个语种我都会。” 她从小就学习外语,爷爷是把她当做江家的接班人培训,是个名副其实的大小姐,基本的社交话术,她都会,不仅如此,因为兰双的缘故,她还会葡萄牙语。 长期被裴子舒压制,对周淮律卑微,以至于她忘记了自己的身份,爆发了之后才意识到,她也是爷爷悉心教育,真金白银培养出来的继承人。 如果没考上戏曲院,她可以去继承江家的公司。 但是这样,就会和周淮律遇上,她不想。 但江家辛苦打下来的基业,她不可能会废掉,继承还是会继承,只是需要等江远修老到动弹不得时,才能轮得到她。 蔡双收到江枝的信息,不由得愣住,什么家庭条件,三个语种都会,他身边从没有这样优秀的女生,他不由得去搜索江枝的名字,出现的搜索结果,令他眼前一惊。 江枝:香山澳江氏集团的独女,江氏集团千金。 难怪,她浑身上下的谈吐、气质、都那么独一无二。 原来是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 蔡双默默地收起了自己的心思,他是从班社的人口中得知她已经离婚了,所以起了别的心思,但是他明白,人和人的差距还是在那里的,离了婚,她也还是高不可攀的明珠。 江枝把今天的最后知识点看完,刚拿起手机时,就看见小舟打来的电话。 江枝摁下接听键,边听,边收拾衣服准备洗澡。 小舟在电话那边道:“枝枝姐,你在干什么?” 江枝如实道:“我刚看完复习资料,” “枝枝姐,今天——”小舟躲在房间里,握着手机,低声道:“他来了,带着医生给沙叔看了身体,一直坐在堂屋,看上去好憔悴,吃了晚饭才走的。” 他是谁? 江枝心里自然是清楚的,她把洗面奶、卸妆油那些摆放整齐,毕竟要在这里住好一阵子,她边摆,边淡声道:“没事,他去他的——” 她不忘叮嘱:“不要告诉他,我在哪里。” “我们都没说,他今天问了沙叔,沙叔也不肯说,我觉得他应该不会再来了。”小舟是这么说的,但是第二天、第三天、接连一个月,小舟都每天准时给江枝打电话。 “枝枝姐,他怎么每天都来啊?” 小舟不是抱怨,而是好奇、疑问:“他想干什么啊?” 江枝坐在餐厅,吃着自己刚煮好的混沌。 今天心血来潮,她自己包给自己吃,刚吃了口就发现馅儿完全咸的,她边回忆自己剁馅料、放调味料的步骤,边低声道:“他想要见面,然后叫我给机会。” 她都猜到了,他从来只会这样,从第一次来禅城开始就是这样。 说了无数次不给机会、不要再见、他还是会出现。 好像听不懂话那样。 “给机会?” 小舟歪着头,像个小姑娘好奇天真问:“他是想挽回你吗,还是想复婚啊?” 还没等江枝回答,只听见电话那边的小舟道:“不过他和关哥他们很好,每天还会教关哥自媒体的东西,还会每天三餐都做饭给我们吃,就是你不在,我们总觉得怪怪的。” “那你想给机会吗?”小舟问。 班社的人心思单纯,有什么话直来直去,她把她看见的,告诉她,告诉她周淮律每天出现在班社里,告诉她周淮律教陈关他们做事情,告诉她周淮律带着医生每天都去给陈沙看病。 所以江枝没有去多想这句话是不是有其他含义,也不认为是在帮他说话,她用勺子搅动碗里的汤水,然后低声道:“我如果会给机会,就不会离开了。” 距离那天晚上的争吵已经一个月了,她当天晚上做出了离开班社的决定,收拾东西就走,就是要说到做到,她说,不会再让他看见她。 外公知道了离婚的事情,就是她可以心无旁骛的去拒绝他的开始。 所以他才如此崩溃,因为清楚明白,这段关系再无任何捆绑和牵连。 “小舟,他在那里,你不用管他想做什么,” 她轻声道:“我知道我自己想做什么就行。” 她躲在这里,寻片刻舒心,专心致志的备考,还有半个月,她就要去北京初试了。 当离开的那时候开始,她从不把他和未来混在一起。 她说过自己要去戏曲院,那就一定会去,她说要带着南粤扳回一城,那就一定会,她说不会再见,不会再给机会,那就绝对不会。 她说到做到,是因为付出了决心- 禅城晃眼入了冬,12月20日,明天就是冬至。 班社里每人都在讨论买汤圆,明天吃汤圆要什么馅儿的。 周淮律在厨房,靠着墙抖出根烟,摸了摸口袋,打火机没了,忽然这瞬间,就不知道日子的意义在哪里,算算日子,他已经一个半月没有再见到她。 尽管每天出现在班社里,也难找到她半分身影。 她何止是不给挽回的机会,她甚至连见面的机会都不给。 周淮律喉结咽动,把烟装回口袋,起身准备去买打火机,他从厨房出来路过堂屋,然后走到戏台,绕出去,走到半晌,发现手机没拿,又掉头回去。 只是刚踏入班社,戏台遮住了他的声音,堂屋那边传来小舟的声音:“也不知道枝枝姐明天考试怎么样,能不能过。” “肯定能,”王声说:“我听蔡双说,枝枝会三个语种,外貌身材体态都过关,她这个外貌条件去当明星都能,戏曲院看她想不想进了。” 小舟托腮望天:“不知道到北京没,想打电话又不敢,她又不回微信,要在那里呆三四天,衣服也不知道带够没,北京十二月会下雪吗?” 周淮律握着没点燃的烟,考试、北京——- 江枝落地京都的时候,窗外已经飞起了小雪。 她把大衣拢好,推着行李箱走出来时,冰冷的寒风扑面而来,整个脸瞬间干了几个度,香山澳从不会下雪,冬天偶尔还能穿穿短袖。 她冷到吸了吸鼻子,立刻拦了辆的士:“UW酒店。” 她定的是UW酒店有落地窗、衣帽间,整体舒适度比较好,就是价格有些昂贵,司机也没忍住,从后视镜看了眼江枝。 那晚的爆发她说过要做自己,理智果断收拾行李离开后,在备考的期间里,她好像忽然长出了很多棱角,她明白要对不喜欢的事情坚决杜绝,就像现在。 那个目光是审视的。 她不喜欢这个目光。 于是她掀起眼眸,面无表情的回看回去。 司机被她冷若寒霜的眸子惊到立刻专注开车。 一路无言,直接抵达酒店。 江枝推门而入,行李还没放好,就接到了邵均的来电。 她大抵知道他要说什么,毕竟她来到了他的地盘,但是却没先告诉他,她认栽的摁下接听键,还没开口,就听见邵均道:“来北京也不给我打招呼,要不是刚才关哥他们提起,我都不知道。” “就来考试而已,不好意思麻烦你。” “你这话说的太见外了,好不容易来趟,也别那么早回去,我上网查了,你考试要三天,刚好考完24号是平安夜,我要去拍卖会,刚好你陪我去,怎么样?” 江枝看了眼时间,其实考完试她也没什么可以做的,于是应下来。 挂断电话后,她开始拿出书本,做巩固练习,入睡前她又拿起手机做好明天的出行规划,京都的交通拥堵,她打车需要五十分钟的路程。 明天考试分上下午两场,结束的话需要在下午五点。 第一场八点半开考,早上江枝六点就起床,加上化妆时间,算上拥堵路程,她提前十分钟抵达了考场,结束是在11点半,她在附近随便吃了个午餐。 两点又开始考了外语,考完已经是下午五点。 江枝回到酒店时已经七点多,她早已饿的饥肠辘辘,刚点完餐,去洗澡,就听见门口传来门铃声,她打开门,是侍应生推着车来送餐,餐点里面全是她点的菜系,只是多了道汤圆。 奶白奶白的团子,泡在透明的糖水里,旁边还有个卡片,写着:【冬至快乐。】 简单的四个字,龙飞凤舞的字体,她只看眼就知道是谁。 她垂眸,把卡片随后丢掉,然后撩起长发,当着侍应生的面把汤圆丢尽了垃圾桶,拒绝的干脆果断,道:“我点什么送什么,这些其他餐点不要送。” 她不去追究酒店的责任已经是她最大的宽容。 侍应生也不敢说什么,只能硬着头皮点头,立刻走出去,这个是酒店经理让送的,但是唯独这个客人有,他也不敢问为什么,听江枝这么说,他不免觉得有些古怪。 出去后,侍应生就把这个事情告诉经理,经理听后捏了把冷汗,扭头道:“先生,下次这个忙,我可不帮了,你说等下被发现了,我肯定会被炒掉的。” 早知道刚才就不拿好处了。 他越想越后怕,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垂眸,垂长的睫毛挡住眼里的落寞。 当听见江枝把汤圆丢进垃圾桶的时候,他的心难以言喻,他昨天来到京都,得知她考试要三天,他想她,却又不敢去打扰她的心情,影响她的考试。 只能在后厨做点汤圆送去,没想到还被她识破了。 她丢的毫不留情,不留半分情面。 连半点机会都不给他。 可他又想她,想的发疯。 情绪是煎熬的,想念得不到缓解,会把人憋疯。 许特助站在周淮律身后,大堂经理还在喋喋不休不应该帮这个忙,许特助上前,把名片递给他:“如果因为这个事情,你受到任何牵连,把这个名片给你老板。他会明白的。” 大堂经理瞬间语塞,这个名片上,简单的印着一个字。 周。 京都周姓不少,但是下面的地址,香山澳。 他便恍然大悟。 的确是有资本,资本大到,足够让老板为他亲自送汤圆进去。 他倏地噤声,再不敢大声说任何话- 江枝考完试的当天,邵均准时发来消息:【明天七点,我去接你。】 她把定位发给了邵均,躺在床上给陈沙打电话。 “那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买回去给你。” “好,那就报名吧,反正面试结果要过阵子才出来,在等结果前可以再比赛。” “我知道了,你别担心,明天我和邵均出去。” “他三天不在班社了,是不是去北京找你了?” 陈沙还是选择在江枝考完试的时候,问出了心里的疑惑,电话那头安静的等待。 江枝躺在床上,道:“没有来找我。” 她知道他来了京都,从那碗汤圆就知道了。但她没有受任何影响,就像那碗汤圆,她没有半分犹豫,说丢就丢,对于不该出现的人,应就如那碗汤圆,果断丢掉。 不要去因为不应该、不值得的人,起任何的心里波澜。 “少爷,明天才见面,会不会太早了。”周淮律在顶层,罕见的拿起剃须刀刮干净胡子,许叔在旁边,看着他难得打扮自己,不免欣慰。 周淮律边刮胡子边道:“不早。” 他要在平安夜找她,约她出去吃晚餐,以前平安夜,她都会把家里布置的很漂亮,还会给他拿苹果,寓意平平安安。 他要好好表现,让她能够再给他一次机会。 第二天八点,周淮律捧着花,走到了江枝的房间门口,敲了几次后,都无人应答,许特助站在后面,原本欣慰的笑容,慢慢的变了味儿,然后僵在脸上。 清洁阿姨推着车路过,好心问道:“你们在等人吗?” “这小姑娘早就走了。” 许特助在身后,立刻问:“走了?什么时候的事?” 清洁阿姨道:“五六点,具体我忘了,是个男人来带她走的。” 男人带她走的? 京都,江枝认识谁? 周淮律喉结咽动,脑海里全是邵均的身影,他不敢妄自猜测,抱着花站在原地,沉默许久后,沉声道:“去查监控。” 许特助立刻去,边走,边给酒店里的人打了电话,查监控需要是件麻烦事儿,他须得亮身份,果然,原本需要耽误许久的事情,亮出身份后,高层负责人直接下来,亲自带着许特助去查。 五分钟后,周淮律的手机响起,收到了许特助发来的视频。 他立刻点开视频,画面里显示的是酒店过道,江枝穿着黑色的风衣,踩着黑色高跟鞋,打扮明艳,气质温婉,而她的门口,赫然是穿着西服的邵均。 他们一起走向电梯。 驱车离去。 那束花什么时候滑落的他也不知道,他心里只有强烈升起的占有欲,她不见他,不给他机会,把他隔绝在外,却打扮的那么漂亮和邵均出去约会- 拍卖会上,乌泱泱的一群人。 江枝指着荧幕上,正在拍卖的青花瓷片,低声道:“这个就是你爷爷要的?” 邵均点点头,道:“我爷说,没拍下就别回家。” “出价300万,还有人跟吗?” 拍卖师用英语重复了遍,邵均举牌。 “这位男士350,还有人跟吗?” 拍卖师看向右边:“安先生出价400万,这位先生要追加50万吗?” 邵均还没举牌,他在犹豫,450万买个青花瓷,他觉得有些划不来。 他犹豫的瞬间。 江枝脊背挺直,气质温婉,简单直接:“500万。” 她说五百万云淡风轻,好像只是个零花钱。 等拍卖师落锤,邵均才从惊讶里回神道:“500万不值得。” 他们家是中医世家,虽然五百万也不缺,但是五百万拍个青花瓷,他觉得不值当。 江枝纤细的手指理了理裙子,莞尔笑,轻描淡写道:“邵爷爷前段时间让你去给我外公把脉,这件事我记了很久,这个青花瓷,就当我给邵爷爷的谢礼。” “等下次我再带我外公来找邵爷爷叙旧。” 言外之意是她这次就不去他家里了。 她把事情做的完美无瑕,说话间,谈吐优雅,气质温婉,邵均忽然就发现,江枝这次和之前,变化有点大,这样果敢的女人,对男人有着致命吸引力。 他收回视线,把心里的那丝丝悸动压下去,道:“他还有找你吗?” 江枝是应了句没有,但是拍卖结束后,走出去酒店的门口时,外面不知道何时,已经电闪雷鸣。 闷声的雷,带着压抑的氛围。 闷了几天的空气,终于要下场大暴雨。 邵均从侍应生手上拿了把黑伞撑起,看向江枝时,却发现她注视着某个地方。 淅淅沥沥的雨声在耳边响起。 寒风伴随雨点洒进来,江枝的高跟鞋微微沾了点水。 她拢起大衣,精致的妆容,面色淡然。 邵均顺着望去。 电闪雷鸣,只见黑色的天空,周淮律站在雨里,西服被打湿,发丝也被打湿,他就这样,冒雨走上前来。 第38章 跪 栉风沐雨, 闷雷响动。 身披黑色风衣的女人,长身而立在霓虹灯下,黑色系带束腰,身材曲线完美, 如线掉下来的水珠, 砸在地上弹起来, 水花溅起来弹到黑色亮光的高跟鞋面上。 他没有撑伞,瀑布般的暴雨, 都阻止不了他半点脚步。 步伐越来越快, 不过片刻, 便已经踩上台阶, 走到江枝的身前。 高大的身躯被雨水打湿, 他浑身湿透了,风尘仆仆的模样, 好似经历过千帆沧桑。 周淮律走到江枝面前, 站定。 他低她两个台阶, 与她相同的高度,只是身后依旧在被雨淋,他却丝毫不管,那双眼,自始至终都紧紧的盯着眼前,神色漠然的女人。 他已经一个多月没见到她, 为何变了如此多。 那双眼里,连最后的温情都不剩。 “我在班社等你很久,你不出现, 我刚才去你房间里找你,才知道你出去了。”他在黑夜里开口, 嗓音嘶哑,雨水将他的发丝打湿,他稍显狼狈。 但他的绝美的五官,让他不管在任何时候,都能显出不同的美感,哪怕现在浑身湿了,雨水砸在脸上,这份破碎感,也独他有。 邵均没见过这样的周淮律,他在班社那段时间,他虽然会找江枝,但是却总是高高在上的,后来回到京都后,他从父亲口中了解到的周淮律,是香山澳的周家独子,世家权贵继承人,光是继承人这三个字的含金量,就足够让邵均心颤。 他在京都见过太多的资本,太多的权势家族,但唯独周家,是他去深入了解后,都心颤的程度。 当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邵均想任何女人都会倾心于这种权势,也逃不开这种不管是样貌、还是家世、都格外出挑的继承人的追求,可偏偏,江枝就是不为所动。 她面无表情,好似眼前人是空气,恰好此时,空气中“铛”了声,是侍应生撑开了雨伞,并且很没眼力见的递给了江枝,她对陌生人还带着浅浅的笑意,莞尔道:“谢谢。” 细白纤细的手指轻拿起侍应生递来的伞柄,她举起伞作势要离开了。 这个样子是无视他到底,他后背很凉,是雨水流入背部,但他脊背依旧笔挺,是他不屈坚韧的灵魂。他情急之下、牵住她的手,沉声道:“我想见你,但是我知道你躲着我。” 他嗓音低哑,再次开口:“再给我一次机会——” 江枝不动声色的抽回手,神色淡漠,道:“我想,我那天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她这是还把那天的话用在现在来回应他,周淮律岂会听不明白,他满腔肺腑想说的话都在唇齿间打转,他的心,最近煎熬辗转,看着被她摆脱开的手。 周淮律在江枝身上栽的跟头,一次比一次高,他明明知道她会这么说,心还是碎了满地。 他眼眸渐渐泛起红。 邵均稍显惊讶,不明白为何感情会使他如此,现在酒店人来人往,不少人看过来,能参加拍卖会的,多少有些识人,邵均又想起父亲说过,这位周先生,在香山澳是身份地位是极高的。 人人都赞赏他是位温润如玉的君子。 只见素来温润如翩翩君子的周淮律难得失去理智那般,双目绯红,语塞难掩,极其卑微的道:“真的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了吗?” 又是机会,说了千万遍,他还是死缠烂打。 江枝不愿与他再多说些什么,酒店的目光充满审视,她不愿当个小丑,思量片刻,旋即撑着伞,水滴下来,落在地上,她通身气质温婉,那双眼看他就像是看陌生人那样,红唇吐出两字 ——“不给。” 她举起黑色的伞,准备离开,地上全是积水,她穿着高跟鞋行动不便,与此同时,邵均绅士道:“扶着我。”他在她身边,气场却不足她半分。 她颔首,随后挽着邵均的手,宛如一只高傲的黑天鹅,踩着高跟鞋,与落魄的周淮律擦肩而过。 他有心想去留她,却不敢去看她视线,因为深知她不会为他停留半步。 所以周淮律就站在原地,任雨打、任风吹。 他回眸望去,大雨倾盆,江枝和邵均并肩而行,像金童玉女,恰好就在他看过去的第三秒,她险些滑倒,步伐错乱的瞬间,邵均的手搭在她的腰上,稳住她的身体。 那双手就像是针,刺痛双眼。 他看着邵均,从未对任何人敌意如此深。他就像个牛皮糖,怎么都撕不开,无时无刻,哪怕离开了禅城,不是在手机视频里出现,就是在北京。 他明明都说过不要他出现。 他跟没听到似的。 许特助立刻上前,举起伞替周淮律遮住半片风雨,眼前雨水浸湿模糊视线逐渐清晰,他依旧死死盯着邵均和江枝,眼都不眨一下。 刚才的全部他都亲眼目睹,低声道:“少爷,不如就好聚好散吧,您这样折腾自己,到时候——” 周淮律抬起手打断许特助的话。 目光紧锁前方,失神道:“不,我要问个理由,问个结果。” 他不可能就这样算了,他不可能会放弃江枝- 雨势渐大,邵均小心翼翼的开车,安静的车厢内忽然响起邵均的声音:“那段时间,我在禅城待得好好地,他和我打完架的第二天,我爸就把我喊回北京了。” 江枝顿住,看向邵均,他犹豫片刻,说:“我以为真的是家里很忙,没想到回到京都后,我爸问我,在那边有没有得罪什么人?” 那时候他回到北京,邵父黑着张脸,质问他,他在父亲那双愤怒的眼神里,明白了些什么,只是没想到,周淮律的手能够伸那么长,连平时修身养性的、不问世事的爷爷都忍不住呵斥他:“少去招惹别人,有些人你、我们邵家都惹不起。” 他那时候倏地明白了。 “我猜就是他的手笔,不让我待在禅城。” 邵均思绪打住,转了个方向盘,道:“怕我和你走的太近。” 江枝听完细细回想,好像是从邵均离开后几天,他就出现在禅城,然后在班社里住了一个月,江枝垂眸,心底到底是没明白,为什么昔日看上去沉稳的男人,也会有如此幼稚的那面。 江枝以为,周淮律是不管山崩地裂都不会有任何情绪的男人。 “你不要管他。” 江枝看向邵均,向他保证似的,笑了笑道:“他要是再找你,你就告诉我,我去找他。” 事情是因她而起,她肯定是要为邵均摆平,不能白白让人家因为她受了影响。 只是没想到邵均停顿片刻,此刻,刚好红灯亮起,他踩下刹车,手指随意的敲击键盘,侧眸望去,江枝正靠窗,看着窗外的风景,长发垂在腰间,秀色可餐。 “你不要管他,这句话应该是我和你说,”他抿了抿唇,道:“我看的出来你不想理他,但是他死缠烂打,俗话说得好,烈女怕缠郎,他就赌你哪天愿意搭理他。其实要想真的摆脱对方,我倒是有个办法,你可以试试。” 江枝有心缓解气氛,毕竟刚才才得知邵均受自己的牵连被父亲责骂,于是笑了笑,回头看他,道:“都忘记了你还是个情场高手,你说,我听听。” 邵均却不去看她,目视前方,踩下油门,似玩笑,却又似认真的语气,道:“有了新的开始,新的人出现在生活里,大部分都会离开,你不如考虑考虑和我在一起。” 江枝看着邵均,眼眸顿住- 江枝回到酒店里,房间门口有束朱丽叶玫瑰,好似是摔下来过,玫瑰花瓣有些折损,上面还有张卡片,她没去拿,这种玫瑰是朱丽叶,价格不菲,她根本不用去思考就知道是谁送的。 她看着这束玫瑰花陷入了沉思,她就站在房间门口,眼眸微动,想到刚才酒店门口的周淮律。 他的眼神她太明白是什么意思了,他不会放弃,他会无时无刻出现。 若是她继续待在京都,那么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沉思片刻,江枝打开手机,做出了决定,她刷卡回到房间后,把衣服和买的特产全部收拾进行李箱,等收拾完毕后,她换了双舒适的运动鞋,那双价值七位数的高跟鞋就被她丢进了垃圾桶。 虽然没有任何损坏,但是沾了水。 她的身份,不允许她再穿第二遍。 坐进头等舱的时候的时候,江枝的心里松了口气。 她庆幸自己收拾行李、周淮律没有出现在酒店,否则她今晚无论如何都逃不开,飞机即将起飞,两个多小时的旅程即将开启,她戴上眼罩,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已经是抵达广州,走出去时才发现广州居然也下起了毛毛细雨,好在不像京都那边刮风打雷,但是也是雨水不断,她走到了停车场,把行李放在后备箱,驱车离开。 驱车行驶在路上的时候,江枝忽然想到车的后备箱还有带给班社的特产。 她看见广州严重堵车的路况,沉思片刻,于是干脆掉头去班社,她的专注度都放在开车上,殊不知,车后有辆迈巴赫,跟在她帕美后,她掉头的瞬间,雨夜里的迈巴赫也跟着掉了头。 回到禅城已经深夜的九点多,这条青砖巷的人都已经全部入睡,家家户户都只剩下门灯亮起,她干脆把行李箱拖着走,打算在班社住一晚。 但是没想到,她举着伞走到班社门口时,周淮律不知何时已经在班社门口。 他换了套干净的西服。 行李箱的轱辘声停止,她的脚步顿住,单手抓住行李箱的拉杆,单手举着伞,那张精致的鹅蛋脸上,终于不再是淡漠,而是错愕,短暂的愣在原地。 运动鞋踩在水坑里,久久不能动弹。 她知道他不会善罢甘休,也还会继续出现在班社,但是没想到那么快。 所以几乎是她前脚刚从京都走,他后脚就跟上,甚至还走到她前面,堵住她回去的路。 他知道见她面不容易,躲了一个月,终于出来,他无论如何都会放弃这个机会,好不容易见到她,他要找到她,他要告诉她,他要争取见面的机会。 大雨、又是深夜,这条街巷不会再有人出来,整条青砖巷除了他们两人,就是风和雨。 雨点砸在江枝撑着的伞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江枝看着站在班社前的男人,彼此都沉默几秒后,江枝毫不犹豫,拉着行李箱转身就要走,还没走两步,身后就传来踩地溅起的水声,她就被男人从背后抱住。 雨伞挡住了两人的身体,避免被雨水淋湿,任她怎么拍打,那双桎梏在她腰间的双手像是焊死那样,牢牢紧锁,半分不愿意动弹,她看着前方,道:“你到底闹够了没有!” “放开我!” “不放!” 他就是这样抱着她,感受着她存在的真实感,这种怀抱的温度,让他短暂的感觉到了踏实的拥有。 “你到底想干什么?”她放弃挣扎,克制声音,尽量不惊扰别人,但是呼吸剧烈,胸膛起伏很大,他的手也随之起伏上下。看不到他的脸庞,她只能盯着前方,道:“我说了多少遍,离我远点,放过我,我们已经离婚了,你到底要我重复多少遍?” 她这个月来静气凝神,没有他的日子过得比以前舒心,她很享受最近的生活。 但是他时不时出现,结婚前时不时忙工作出差,十天半个月都难回家一趟,离婚后倒是一呆就是一个月,半个月,他究竟在做些什么? 周淮律就知道她张口闭口就是离婚,放过她,离她远点,他憋了一晚上的话,终于在现在得到了释放,道:“为什么邵均可以?” “为什么他可以在你身边?” “为什么我不可以?” 他嗓音不正常的低哑:“为什么躲着我不见我,却可以和他在北京见面。” 整晚了,从酒店门口见她之后,他就憋了满肚子的疑问,那些不公平在他心里反复盘旋。 “他可以在我身边,是因为他是我朋友——” 话还没说完,周淮律就急切的抢话道:“那为什么不能把我也当成朋友?” “为什么不能把我当成和邵均那样的朋友?” 他接话很快,问话也很快。 江枝想都没想,道:“不可能。” “为什么?”他又问:“既然邵均是朋友,那为什么不能把我当成是那样的朋* 友。” 他像傻了,只会问问什么,问到江枝厌烦,她干脆去掰开他的手,眼里是不容他侵犯半分的主权,在挣扎的时候,却又听他道:“只要你愿意,我们也可以是朋友,我们可以从朋友开始,我们抛开之前的种种,重新认识。” 他像自言自语,又像是真的想要如此。 他这句话,好像这段关系,他想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 江枝压制愤怒,好在雨声下来,挡住了他们争执的声音,她克制怒火,压低声音,道:“你觉得可能吗?这些都是自欺欺人,我们就是睡过,亲过,我就是爱过你,这是事实,你让我怎么能忘记你,怎么去抛开过去重新开始?” 她是愤怒的,愤怒泯灭了理智,再也不留任何情面,比上次说的还要难听:“我们的重新开始,只能是各自认识新的人,你去找你的新伴侣,我去找我的新伴侣。” “我不会找,” 他阻止她的:“你也不许找!” “怎么不可以!”她语气很愤怒,字字句句是在说自己的美好未来:“我有权利和任何人开始,爱任何人,我会和别的男人结婚生子。” 周淮律在她背后,抱着她,怀抱如此真实,声音也如此刺耳。 新伴侣,新的另一半。 她说她会找另一半,会去爱别人,会喊别人老公,会和别的男人结婚生子,会有属于和别人的孩子,怎么可以呢—— 他光是想到都心碎的程度,他不由得又用力,加大力气,桎梏住她的腰,他的头埋在她的肩窝处,不知道是泪水还是雨水,让她的脖子凉了好多。 耳边是他的嘶哑的声音:“不可以,你不可以和别人在一起。” 他受不了,光是想象都能心碎。 她确定肩窝处的,是他滑落的泪。 她从不知道他如此脆弱,如此轻易就掉泪,她的腰上是他的双手,他不会放开,不会轻易放开,就像他不会轻易放弃这段关系,他会无时无刻出现。 她不由得又想起车上,邵均和她说的话。 ——其实要想真的摆脱对方,我倒是有个办法,你可以试试。 ——有了新的开始,新的人出现在生活里,大部分都会离开,你不如考虑考虑和我在一起。 她的手握在周淮律放在她腰上的手上,听着他发疯似的阻止她开启新生活,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开了口道:“邵均和我告白了,我在考虑要不要答应他。” 抱着她的男人有长达半分的僵硬,像是在思考这句话是不是梦,就在这时,她轻而易举的挣脱开他的怀抱。 就在刚挣脱的瞬间,他慌了,失神的勾起抓住她的手,他看着她的眸子,仿佛在确定她刚才说的那番话,是否是气话,可是她很平静。 他也深知,眼前的女人,从不善于撒谎,也不屑于拿这些事情来撒谎,她善良,他的所作所为,她从未拿出来宣扬过,自然不会拿邵均来当挡箭牌,不可能拿邵均来让他放弃。 她会这么说,那就是邵均的确说过这些话—— 想到这,他握着她的手颤抖了下。 想到他们今天亲密的并肩而行,他搂住她的腰,想到她会去北京读书,想到他也在北京,他的心瞬间坠入谷底,他什么都顾不得了,开口道:“不要,不要和他在一起。” 他越是这样,证明他越是介意,她平静的道:“我要。” 她说她要,她要和邵均在一起。 所以刚才如此真切的说她会爱别人,会和别人生子,原来对象,就是邵均。 他连做梦的对象都只有她一个人。 怎么可以呢? 让他怎么接受。 怎么眼睁睁的看着她和邵均在一起,喊邵均老公,和邵均撒娇,有个属于他们的孩子。 那是诛心的痛苦。 周淮律还能如何,是发疯的占有,卑微的挽留,他都有过,他只是想来找她,要她给个机会,不要再躲在他,却没想到这短短的时间里,她居然已经考虑要和别的男人成家立业。 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 他们站在青砖石巷子里,雨势渐渐大起来,他的眼睛很红,那眼里,有要掉落的泪,就在她以为邵均说的是真理,他听完后就会退出主动放弃时,他却收紧握住她的手,在她的注视下,缓缓跪下。 江枝瞬间愣住。 雨水砸在坑坑洼洼的地面,他跪地,双手握住她的手,将头埋在她的手腕处,眼泪掉下来,掉落几滴,砸在她的指腹,伴随着他哽咽的话响起:“江枝,我求你。” 他真的求她,跪下来求她。 求她不要这样狠心,求她不要和别人在一起。 “我真的,不能没有你。” 他跪地低头,虔诚的姿势,额头贴着她的手心,他的泪还在流,哽咽的哭泣:“我不知道该怎么去让你原谅我,我知道我做的不好,我知道我不是个好丈夫,但是我无心伤害你” 他这般哭泣,嗓音哽咽,浓重的哭腔:“从我和你在一起开始,就没有想过会分开,我真的做不到,做不到看着你和他在一起。” 他问,内心的疑问:“为什么,明明我们应该有个幸福的家庭,有我们的孩子。” 他从和她在一起的那时候开始,就曾经想过,这个美好的未来,他想要可爱的女孩,哪怕她从没问过,但是他总是羡慕别人有孩子,可是她从不提要孩子,他也从不敢要求。 他幻想的日子里,是她和孩子。 “为什么不看看我,连见面都不愿意,为什么不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这般卑微,双膝跪地,就是因为听见她会考虑别人。 江枝受不住他这样,她会比他更难受,无关爱情,无关旧情,而是她做不到事不关己,因为他跪的人是她,她爱了十年,他是高不可攀的明月,她不想因为这份感情的失败,把彼此变成这般不堪。 那样她是失败的,他也是。 她去拉他,低声道:“你起来。” 他却丝毫不动。依旧跪在她的面前,含泪带咽:“我爱你啊,为什么,为什么我连次挽回的机会都没有。” 他不明白,真的不明白,从她闯入生命里开始,他就从没有过,要放弃,不要她的念头。 “我只是想好好地和你在一起,为什么?” 他问,问到了江枝的心上。 “什么是爱?” 江枝说:“周淮律,这个不是爱,下跪也不是爱。” 他就跪在地上,膝盖被水淹盖,青砖石巷子很多碎石头,他的膝盖早已被碎石子扎中,可却不及他心里半分疼痛。 见他如此,反复询问为什么。 她失神,恍惚,也喃喃自语,忍不住道:“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那些原本以为会烂在肚子里的事情,让她想起来都红透双眼,她再也不想隐瞒,今天开了这个口,就要做好全盘托出的准备。 她恍惚的注视前方,感觉他滚烫的泪沾湿手臂,感觉他抓住她的真实感,他们都有心里的为什么。 她问:“明明这段婚姻的开始都是我主动,你当时也没想结婚,为什么看到我和别人在一起,你要跪下来求我?” 第39章 往事。 青砖石巷, 雨水砸在坑洼地面,弹起水花。 江枝举着伞,思绪飘向远方,低喃道:“你知道吗, 和你结婚前——” 或许是想到要说的话, 她就忽然哽咽了, 三年前的那件事情,缠绕在她的心里, 每每婚姻出现不如意的时候, 她就会想到这些事情。 或许这就叫做自作孽不可活么? 她要莫大的勇气去承认那个善良的温柔的自己, 其实骨子里是坏的, 烂的, 自私的,但是她不怕了, 她主动撕碎, 主动脱/光那伪善的外表给他看:“你回国前, 是我去求我爷爷,让我爷爷借着交情去你们家谈婚事,是我让我爷爷去和你爷爷说,说我们已经在一起四年,要你为我负责!” 这句负责,让她在这段感情里成了受害者。 她以自己是受害者的身份去要求周家为这段婚姻做负责, 要求对自己的四年做个收尾,其实是她害怕,害怕他回国后就会接受家里别的安排, 也害怕他会和裴子舒“旧情复燃”,他从未喜欢过裴子舒, 她是近来才知道,但是这段婚姻会顺利得来,也是她用了手段罢了。 刚谈完婚事,周老爷子就生了场大病,她那段时间郁郁寡欢,只有她心惊胆战日日夜夜担心,她害怕自己好不容易争取到的结婚,会因此耽误。 好在周老爷子主动提出要先领结婚证。 那时候她才松了口气。 可是很多时候冷静回头想想,婚姻这件事,是她太自私了。 所以她到现在为止,都觉得自己恶心。 是她的手段,求来的婚姻,种下的因,所以婚后就是结出来的果,是甜是苦,是酸是臭,都是她作恶的因果,是她活该。 所以她不敢在离婚前那段时间质问他,质问他为何“出轨”为何对这段婚姻如此漠然。也不敢有女主人的姿态,因为她是小偷,不光明磊落,在背后使手段的婚姻小偷。 她只是这么说,但是没人能懂她的内心,自从结婚后的种种都在她脑海里回忆了遍,那些往事历历在目,脸上冰凉的触感让她抬起手抹掉,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掉落了眼泪。 周淮律从始至终都听着她的话,看她崩溃。直到这句话,他跪在地上,眼泪才霎时间止住,像是在这段婚姻里,才找到突破口:“我什么时候告诉过你,我对这段婚姻不满意?” 江枝只当他这句话是现在才说出来安抚她的,为了挽回罢了,她没太在意,哭着,企图从他掌心抽出自己的手,却忽然听见他说:“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她的眼泪在脸上,看上去支离破碎:“我没有误会,这段婚姻,本来就是我找我爷爷求来的。” 像是能安抚到她,周淮律终于站起来,捧起她的脸,她的脸小到他单手就能盖住,他虎口拖住她的下巴,拇指擦掉她的泪,让她清楚看着他,让她清楚的看见他眼里的爱意。 “我知道。”他好声好气向她解释:“我知道江爷爷来找了我爷爷,但是要从美国回来前的那个月,我就和爷爷说回国要和你结婚,所以那天江爷爷来了,我爷爷才主动提起这件事,问江爷爷愿不愿意。” 他是那种既然决定了就没有再去解释的必要,他认为不管是谁先说这个婚姻,能成就行。 “江爷爷那天根本没开口,是我爷爷主动先提起结婚这件事情,”这次他主动去解释那天,捧着她的脸,擦去她的泪:“从始至终,都是我说要结婚。” 江枝就这样盯着周淮律,看着他的眼眸,他们都在紧紧盯着彼此的双眼。她想看看他说的是否是实话,他却比她更想,去证明,自己对她的心。 爱你的人,不怕你检查真心。 就怕你不查。 周淮律在她的注视下,才明白,她从来都不知道他爱她。 这是荒唐的误会。 他以为她知道他爱她的。他以为她知道的,他泪流,是雨夜的掏心掏肺,告诉她,证明自己从未不满意:“在美国那段时间里,我有每天偷偷看你的动态,我发现只要我发动态你就会来美国找我,所以我想你的时候,我就会去发动态。” “我不是不愿意回去找你,当是学业重任务重,你是知道的。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是我主动告诉爷爷奶奶,是我说我要和你在一起,回国的时候,我也去告诉爷爷,我要结婚了,爷爷生病的时候,要守孝三年,”他扶着她的脸,让她看着他,道:“我知道这样很不好,但是是我让爷爷出面说,让我们先去领证。” 那段时间老爷子在病房,他也是从长辈嘴里听见万一周老爷去世,要守孝三年,那就证明他和她还要维持三年的恋爱关系,三年,变故那么多。 所以他找到了周老爷子。 冒着被人骂不孝的心。 好在周老爷子疼爱他,也明白他成家的决心,让周淮律不要开口,他自己来出面。 从始至终,这段婚姻都是他在背地里推动,没有他的点头,若真的只是江爷爷来说,这事儿,根本不可能成,唯一能成的,只有他自己愿意。 “从始至终,我都爱着你的。”他抹去她的泪,企图让她视线不要模糊,让她好能看清他的真心,可是江枝的泪就这样憋在眼眸里打转,脑海里全是那天满怀期待等爷爷回来的时候。 明明爷爷回来的时候,是告诉她,事情他帮她办妥了,是他用交情说的。 所以呢,爷爷也是骗她的—— 她闭着眼,身体抖动,彻底绷不住哭泣。 为什么啊? 为什么要骗她,爷爷应该告诉她的,是周家人要求结婚的,是周家啊,而不是爷孙之间还要拿商人利益人情的那套来说事,她知道为何爷爷不肯说实话,无非就是她已经是周家的儿媳,板上钉钉。 他要她永远记住,这个儿媳的身份,是江家,是他老人用人情换来的。 要她永远都要好好地帮助江家。 可是人为什么要那么自私,人为什么那么自私?为什么每个人都那么自私,她以为爷爷是爱她的,是无私的爱,可是为什么要让她知道这些事情—— 眼前的人泪流不止,他擦不完的泪,想到她之前的话,开声问她:“是因为这件事情,所以你说你和我结婚不开心,对吗?” 他抬起她的下巴,是难得的霸道,让她看着他。 眼前的人依旧是他,但是却又不是她,这段婚姻三年她怀着心事,每天过得战战兢兢,小心翼翼。今天回头看才发现,这三年其实内心的“鬼”都不过是她的内心作祟。 三年的时间,她都戴着有色眼镜去看这段婚姻。 今儿忽觉,却来时已晚。 “对。”江枝承认,这是她心里的疙瘩,今天把这个疤痕撕开,却没想到其实这只是个气泡,一戳就破了,根本没有存在任何威胁。 周淮律抚摸她的脸颊,是怜爱,是疼惜,轻声呢喃:“怪我,怪我之前什么都不说,不懂得去表达,让你受尽了委屈,我以后会改,枝枝,再给我次机会,我一定会当个好丈夫,好好珍惜这段婚姻,绝对不会再让你有任何的误会,任何的不开心——” 他以为握住了希望,殊不知,她只当是最后的告别,她摇摇头,语气轻哽道:“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她的心早已在数千个日夜里逐渐麻木,那些当初的希望种子,早已被次次的敷衍、冷漠、结成了水泥砖墙,再也结不出任何果实和希望的种子。 她站在这个被垒高的砖墙上,看着他在这片长不出果实,结不出希望种子的水泥地上施肥,告诉他:“我等你的爱,等了太久了。” “我不想等了,也不想再去种下希望的种子,”江枝擦掉泪,把他的手从她的脸上挪开,道:“我们都向前看,不要再回忆以前,也不要再说以前了。” 向前看,前面有谁,有新的未来,新的伴侣—— 他崩溃:“你还是,要和邵均在一起,对吗?” 雨声很大都盖不过他崩溃的声音。 他怎么能允许,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和别人在一起,他做不到如此大方慷慨,把心爱之人送出去,他就是要等她的答案,眼眶很红很红。 当这些事情说开,当这些往事把心结解开,她虽然不会回头,却也做不到明明知道他也为婚姻努力过,还去拿针刺痛他,她让他好受些,也是让以前的自己好受些。 她轻声道:“我不会答应他。” 他眼眸微动,是希望在摇曳,却听她说出下句话:“但是你再出现,再来找我,我一定会答应他。”哪怕不喜欢。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这才知道,从始至终,她都没打算答应邵均,只是为了让他离开。 那些泪水,崩溃,是他发自内心的,而她如今的警告,也是发自内心的最后底线,她现在还能站着和他说话,彼此之间还能解开最后的误会,已经是他已经占尽最大便宜,不能再得寸进尺。 就像这个月的消失,若不是他今天堵在这里,他们想必不会再见。 若是再进一步,会发生什么他不知道,他不敢去赌,她会否真的答应邵均。 人好像就是容易被某些事情牵绊住脚跟,才会迈不开步伐,小心翼翼,不敢去冒险,他站在原地,天旋地转,只觉得太阳穴是撕裂的疼痛,风吹过,雨水把身上打湿,让他好冷好冷。 她眼神里的警告,让他再说不出口挽留,那句我爱你,在唇齿间打转,变成了:“好。” “我消失。” 这次,你不要藏起来,我消失就够了。 “不要答应他,” 他最后卑微道:“我不求你给我机会,我求你不要答应他。” 他跪下来求的,从始至终,都不是替他自己要个机会,而是求她不要答应他。 睫毛弯弯被泪染,江枝泪已干,不再多言,把手中伞递到他的掌心里,为他送去,为这段情,送去最后的关心:“回去吧。” 她做了最后的道别,临别前,她最后看了他一眼。 她见过他太多模样,自信、得意、叼着烟,勾唇笑的那瞬间,仿佛世界、天地都要遵守他的规矩,现在,她也见识到他不为人知的那面,是脆弱的、敏感的、没有规矩的活着。 擦肩而过的瞬间,闷雷响动,是天地为他呐喊,为他动容,眼泪在他的眼角落下。 他垂下的手想要抓住她,却只擦过衣角,她已消失在夜色里。 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他都,留不住她。 他站在夜色里,眼泪流不完,任风吹雨打,八风不动。 直到伞落在地上,发出闷声,水花被溅起来,巷子里才传来惊呼声:“少爷,您醒醒。”- 江枝对屋外的事情一概不知,她回到二楼,把浑身湿透的衣服换掉,洗完澡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被子。 窗外是淅淅沥沥的雨声,亮起的手机屏幕,是邵均发来的道歉消息。 因为今晚的话而道歉。 她没有任何回复。 在车上的时候,他说完那些话,她知道他并非玩笑,因为他还说了句:“我其实,最近很想你。” 而她当时是怎么说的? 她当时收回视线,语气淡然,道:“我不想和周淮律在一起,也不想谈任何的男人,邵均,我只是把你当成弟弟看待。” 不管有没有周淮律今晚的出现,她都不会答应邵均。 伴随着闷雷响动,忽然小腹一阵热流,她打断思绪,算算日子,才知是已经又过了一个月,又到了来姨妈的日子,她起身去柜子里拿卫生巾。 她打开柜子,却看见那袋白色的、折好的整整齐齐的刀纸。 她站在原地,脑海里又是那天他血流不止的脚,还有小心翼翼的献上刀纸的模样。 很莫名的,她想起那天外公的那句话 ——他最近变了很多,我也看在眼里,你呢? 她当时发着呆,答非所问:“阿公,我好不容易走出来的。” 也心不在焉的说:“我不会再因为某个瞬间去重复爱上某个人。” 她发呆的时候想什么呢? 她们在一起七年,是枕边人,是住在过心里的人。 她清楚的知道,也没人比她更明白他在这里一个月的所作所为,所改变的,所行动的。 他的改变她都看在眼里。 所以她当时才会说,她不会再因为这些瞬间去再次爱上他,因为她好不容易走出来。 今晚的对话她也记忆犹新。 她明白,当她知道他也曾为这段婚姻努力过之后,这些误会就会消除。 而当两个人之间没有任何误会,嫌隙解除掉后,就是开始正视对方的每分每秒的开始。 面对昔日爱过的人,当误会消除,他的变化在眼里,在生活里,就像眼前的刀纸。 她不是瞎子,不可能看不见。 但是她能做的,就是压住这种所谓的“看见”,远离这里。 离他越远,越好。 他的所作所为,不应该出现在她眼前。 她不会再让自己陷入任何能够让她内耗的关系里,这是爱自己的开始。 放弃,离开,她不是说说而已。 她下定的决心,不会因为今晚的误会解除而发生任何的改变。 想到这,她拿起手机,给蔡双发信息道:“交换生什么时候可以申请?” 她只想过去戏曲院,却从未想过要交换。 所谓交换,就是出国。 就是离开。 彻底的离开。 去到没有他的地方,去到远方,重新开始新生活。 第40章 “我要出国了。” 禅城医院住院部, 单人vip病房内,白皙骨感的手背上银针刺眼,软管里有点滴渗入,半空中悬挂着两瓶透明液体, 许特助拿起吊瓶望了眼, 道:“少爷, 医生说让你喝点粥。” 周淮律躺在病床,背靠着消毒过的枕头, 深邃的眼眸无神盯着某处发呆。 从今天醒来后, 他就这样, 没有半点儿气色和精神。 “许叔, ” 他倏地开口, 声音很暗哑:“她说如果我再出现,就和别人在一起。” 他记得的, 只记得这句话。 从他醒后, 就重复这句话, 喃喃自语,许特助都看在眼里,他轻叹口气,想开导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毕竟他也不知道,他们每次的争吵究竟是因为什么。 默了片刻后, 只能道:“少爷,您昨天在京都就淋了雨,连夜赶飞机回来, 又在禅城淋雨,身体再硬朗也遭不住这样折腾, 您要有个硬朗的身子骨,才能去找太太啊。” 许特助欲言又止,昨天要不是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周淮律,他和司机下车去找,才看见他倒在巷子里,等送到医院来时,已经烧到了非常高的度数,险些感染。 高烧三十九度多,再晚些烧坏了,可如何是好? 许特助现在想想还是有些后怕,若是再晚些时候出现,若是再迟点,他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或许禅城和香山澳都要翻天。 只是躺在病床上的人,却丝毫不后怕,没有半点儿在意、半点儿后悔,也没有半点爱惜自己的身体,只个劲儿的道:“许叔,我就这么讨人厌吗?” 许特助只觉得周淮律被爱情冲昏了头,他以前还以为少爷是个工作狂,现在为了爱情,周家的事情自离婚后越来越少接触,到现在直接不管了,成了痴情种。 他沉默片刻,道:“少爷不会讨人厌,或许是太太和您要的不同。” 许特助的这番话,让周淮律陷入反思。 他们要的东西不同? 他要什么?他想要和好,想要挽留。 那她要什么? 她要他消失。 不得不承认,但是这个却是事实。 他们要的就是不同的。 不是或许,是肯定。 他陷入这段感情里,每天无法自拔,她越是抗拒他的出现,他越是要出现。 他在这场拉扯战线里,失去理智,如今想来,她从始至终要求的,就是他不要再出现。 他却从始至终都没听见似的,以各种理由和借口出现。 周淮律脑海里细细回想起这段时间来发生的事情,他自以为是的帮她找到徐院长,想要安排她进入戏曲院,去北京找她… 现在冷静思考下,她好似不止一次说他不尊重人。 沉思片刻,这下像是终于听进去了,眼神恍惚间,睫毛颤了颤,道:“你说得对。”- 从那天起,江枝再也没见到周淮律。 她重新住回了班社,因为二月底的时候,有场比赛,也应该是她身为南粤班社一份子最后一场比赛,她全身心投入在里面,演的依旧是《帝女花》 这场最后的比赛,对手依旧是禅城的几个班社,其中也有百花。 她把这次的比赛,看成是和陈妮的最后一次的较量。 毕竟百花和南粤之间的恩怨,已经干涉到了个人。 江枝每天在戏台上挥洒汗水,卖力的钻研陈妮的视频,还有帝女花的精髓。 她有她自己的傲气,也明白对付陈妮这种人,骂没用,她脸皮比城墙厚。 只能在她擅长的领域上赢过她,当众赢过她,才是对她最好的报复。 陈妮最拿的出手的就是帝女花。 她就是要迎难而上,赢过她,击退她的傲气。 一月底的时候,小舟她们去了趟市场,买了很多红色的福字,还有几卷红色对联,她后知后觉才发现再过几天就是春节了,时间竟然过得如此快。 “枝枝姐,新年你想吃什么?”小舟把黑色的瓶盖打开,从里面拿出浆糊,边把浆糊糊在对联的背后,边道:“沙叔说今年他下厨哦。诶,帮我把角压住。” 江枝立刻搭把手,帮小舟把飘起来的对联搭把手摁住,她思考道:“我都行,随便吃什么。” “那你可记住了,沙叔要是问你吃什么,你可千万不要说你要吃糖醋排骨。”小舟把对联拿起来,递给正在贴对联,站在梯子上的陈关,还没等江枝问为什么,陈关便笑了,小舟便解释道:“沙叔做的糖醋排骨太难吃了,和你前夫哥做的差不多,齁甜。” 陈关在贴对联,小舟在帮他扶着梯子,江枝站在原地,听见前夫哥这几个字,才恍然想起周淮律,她许久没想起过这个人,自从那天雨夜说出那些误会后,他再也没有出现过。 小舟后知后觉说错了话,悄悄看去,只见江枝没有任何异色,她不由得松了口气,赶紧换了话题:“枝枝姐,什么时候出成绩呀?” “快了,比赛完就刚好出成绩。”江枝低声回答。 “那枝枝姐你有把握吗?”小舟这样问,手却伸出去拿东西,江枝眼疾手快,拿了福字递给陈关,思索片刻道:“还行。” 她对这个结果倒是没有任何担忧,好似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新年那天,老师傅们回家团聚,还有其余几个年轻人家就在附近,也都回家去聚会了,班社只剩下几个年轻人,陈关和小舟,他们两个人父母都已经去世,每年都挨着陈沙过年。 班社里就他们四个,倒也没有多冷清。 八仙桌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荤素菜,陈沙在捣鼓音响,现在才想起来要解冻刘德华,陈关扫了眼,道:“我去买点饮料,你们喝什么?” “今天喝点啤酒算了。” 江枝主动提议,陈沙立刻道:“好好,给我买瓶劲酒。” 江枝立刻呵斥陈沙,陈关憋着笑,他自然不会买。 他笑着往外走,刚走出戏台,跨过石门槛,就看见巷子旁边,有个男人的身影一闪而过。 陈关没放在心上,走到了小卖部,没买太多酒,提着红塑料袋回来,刚准备踏入石门槛的时候,又看到了那个影子,脚步顿住,想到了什么,脚步退后,轻声道:“是淮律吗?” 躲起来的男人轻轻的应了声,低声道:“关哥。” 他走出来,身穿着黑色长款风衣,内搭休闲裤,修长的手勾着几个礼品,鼻子、手被冻红了,看上去在这里呆了不少时间。 许久未见,他身上多了几分愁绪。 陈关扫了他眼,又扫了眼戏台,有心留他吃饭的话,怎么都开不了口。 周淮律没想过要留下来吃饭,从医院出去后,已经过去一个半月,恰逢过年,他想来这里看看江枝,但是到了门口,却又生出怯意。 他怕这么出现,她又会生气。 生平第一次,生出了怯意。 他站在门口许久,听见她们在里面的欢声笑语,也听到了她呵斥陈沙阻止她喝酒的声音,若不是陈关出现,他恐怕会站在这里等到入夜。 “怎么没回去和父母吃团圆饭?”陈关先关心他,走上前,替周淮律扫去站在这里许久后肩膀上积累的灰尘,然后指了指他手上的东西,都是女性补品比较多,看了眼便知道是送给谁的。 陈关再道:“给枝枝的吗?” 绳索勾在他的手指许久,勒出了红色的印记,他轻声嗯,抿了抿唇,道:“关哥,麻烦你把这个拿进去,别说我送的,就说是外面做活动买的。” 陈关犹豫片刻,本想拒绝,但是这是年夜,大部分人都在家里聚会,青砖石巷也都门窗紧闭,街道冷清,挨家挨户欢声笑语,他要是再拒绝,好似就给眼前本就落寞的男人,添多几分惆怅。 看着眼前的男人,他有些不忍,伸出手接过,道:“好,我拿进去。” 陈关接过周淮律手上的礼品,随口道:“二月底我们就要比赛了,要是有空,可以来看。” 周淮律深邃的眸子微动,嗓音低沉道:“我知道。” 他知道,他怎么知道? 陈关欲言又止,大抵也知道他是在背后默默了解江枝,了解班社,他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口,片刻后,道:“那我先进去了,耽误太久了,你也快点回去吧。” 陈关带着礼品走进去,小舟先道:“这些燕窝哪来的?” “送的。” 陈关把红塑料袋放在八仙桌,然后坐在木凳子上,拿起酒起子开瓶盖,他是这么回复的,按照周淮律的要求,但是江枝扫了眼,便知道是谁送的。 那是她平时在香山澳吃的牌子,她只吃这个牌子的燕窝。 堂屋内响起新年贺春的歌曲。喜气洋洋,小舟举杯欢庆新年,高喊道:“祝沙叔身体健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祝关哥找到心仪对象,赶紧结婚生子。” “祝枝枝姐,比赛旗开得胜,夺下第一,超越陈妮,拿下冠军,新的一年,新的开始。” 周淮律并未离开,反倒坐在石门槛的石墩子上。 黑色风衣将劲瘦的身躯包裹住,他双手撑在膝盖上,隔着偌大的戏台,隔绝了彼此的目光,他听着里面其乐融融的笑声,鼻子蓦然一酸。 那些年,她在身边。 每年新春,他都习以为常,穿上她准备的新年衣裳,接受她的祝福。 如今,*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新春依旧,人事已变,一切事情都已经结束,她有了美好的开始,而他,大病一场,竟然,再无见面的勇气。 风吹来,戏台里面响起江枝带着笑意的声音:“新年快乐,都要快乐。” 举杯欢庆。 寒风瑟瑟,每家每户的红灯笼,年夜饭合家欢。 他坐在石墩,连口热水都没有,却因为这句话,嘴角微微勾起,只当是她给的祝福。 感慨万千,还未开口,眼眶已红透,也喃喃自语道:“新年愿望,祝枝枝,每天开心。” 只祝愿你,万事胜意。 风吹来,脸颊很干,他抬手摸,不知不觉,早已泪流- 比赛是二月底,天气晴朗,南粤班社早早乘坐大巴出发。 这次,他们抽签依旧是最后一组。 江枝就坐在舞台后,等待着,或许是前两次的经验所得,也或许是她已经做足了准备,这次她看着陈妮表演,没有任何心情起伏,再没了之前的那种担忧和害怕。 主持人喊出南粤班社时,她只是起身,简单的深呼吸,便带着南粤班社登台演出。 戏曲一响,她已进入状态。 “落花满天蔽月光,借一杯附荐凤台上——” 完美的开口戏腔,完美的台步,情到深处的悲哀。 昏暗的观众席,男人坐在昏暗处,他难得正式,穿着西服佩戴怀表,双手十指交握,专注地看着台上唱戏的女人,身边的座椅是束朱丽叶的玫瑰花,上面还有贺卡。 好久了,两个月,才真真切切见到她一面。 只属于他眼神里的聚光灯聚集在她身上。 他看得入迷。 好似整个世界,整个演出厅,只有他们彼此。 她为他唱戏。 他只做她的观众。 以前他大言不惭,觉得唱戏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事情,但是现在,他只期盼,期盼这场戏能够一直唱下去,唱到天荒地老,这样,他就能看着她,看到天荒地老。 可是时间会流逝,戏曲也会结束,直到主持人宣布第一名时,他才从刚才的戏曲里回神。 主持人:“这个结果激动人心,第一名的得奖班社是,南粤班社。” 小舟举起江枝的手欢呼,陈妮站在台下,咬着唇,心里不悦,却也不敢再讲什么话,上次的争执,已经让负责人对她发出警告。 她只能被百花的人推着,迎合着,违心的鼓掌祝福。 江枝拿着沉甸甸的奖杯,这瞬间,这种掌声,带着份殊荣,人们的“虚荣”在这瞬间被满足,江枝露齿笑,露出左边的酒窝。 陈沙在台下,抬起手为她拍掌。 她看着陈沙,挥舞冠军的奖杯。 带着南粤走上冠军,她做到了,那些被挥洒出去的汗水,那在深夜响起的戏曲,这次,她没有辜负自己,她让大家记住南粤,记住了江枝。 观众席上的座椅上,昏暗处的男人,早已消失不见。 江枝带着奖杯走下后台,就看见有束朱丽叶玫瑰躺在她的化妆包上,上面还有张卡片,她眼眸低垂,南粤的人欢声笑语响起,大家都在摸这个冠军奖杯,沾沾喜气。 她在这个时刻,难得愉悦,也拿起那束花,拿起那束花里的贺卡。 修长的手指翻开贺卡,龙飞凤舞写着:冠军,非你莫属。 此刻,班社的人在门口喊道:“走啦,枝枝,回家。” 她眼眸微动,把贺卡放在玫瑰花上,提起它旁边的化妆包,笑意吟吟道:“来啦。”她转身离开,那束朱丽叶玫瑰花就躺在化妆台面上。 花静悄悄的躺在化妆台上,孤单、落寞。 夕阳西下,更迭黑夜。 它不会再被她拿起,她也不会再推开这扇门。 因为—— “你的面试通过了,交换生申请也通过了,三月中旬开始交换,记得提前做准备哦。”江枝听着戏曲院面试的教授发来的道喜微信,握着手机笑了。 研究生考上了,交换生的申请也通过了! 她在床上打滚,想分享这个喜悦,却发现,比赛结束后她已经搬到了颐德公馆住,因为她怕他又出现在班社。 剪不断理还乱。 她拿起手机,急忙给陈沙打电话。 陈沙道:“阿公开心,也替你开心。” “你去戏曲院,是阿公的心愿,”陈沙道:“但是阿公更希望你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毕竟交换生要出国,太远了。” “阿公,去戏曲院就是我想做的事情。” 她顿了顿,道:“交换生也是。” 她去交换,离开这里,虽然他已许久没出现,但是她要离开,不是因为他有没有出现。 而是她需要新的世界,新的生活,和新的开始。 门铃响起,江枝立刻起身,前几天她在散步的时候,发现楼下小区有个聋哑人开的餐馆。 他们站在小区门口发传单,把菜单递给她,打字告诉她:希望她能够尝试下这家餐馆。 江枝看了眼门店,招牌写着:好吃的家常菜。 简单,干脆。 是聋哑人,又是一群聋哑人,自力更生的人总是值得人尊重的。 所以江枝这几天,都在网上下单,吃的都是他们家的菜。 他们的菜提前一天下单,想吃什么直接在线上点,第二天就会准时送达。 她走到玄关打开门,看了眼便笑道:“又是你。怎么我每次下单都是你送?” 她笑了,伸出手接过他给的餐点,这几天点菜都是这个男人送饭,他穿着黄色骑士的衣服,戴着头盔,戴着黑色的口罩,裹得严严实实。 听她这么说,他也只是点点头,并没有再多的其他话语。 聋哑人开的餐馆,肯定是聋哑人送餐,她没有再与他讲话,也没有让他回复。 只是她想,这个送餐的人应该是不会说话,但是能听到。 关上门后,她把餐盒打开,里面装的满满当当的四菜一汤,有荤有素,营养均衡。 之后的半个月都如此,每次开门,都是这个人送餐,每次什么都不说,江枝也已经认定他就是聋哑人,所以偶尔点奶茶,或者点咖啡的时候,她都会给他一杯。 他每次只是点点头,拿着就走。 门铃又响起。 江枝打开门,把手上的热奶茶递给他,道:“明天我就不吃你们家的菜了。” 他包裹的严严实实,看不出任何的表情,也不说话,也不接奶茶。 江枝不理解,她撩起长发,精致的脸庞露出笑意,略微思考了下,道:“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 江枝悟到了他的意思,立刻解释道:“不是因为你们做的饭不好吃。” 她笑着,把奶茶递给他,道:“是我明天要出国读书,估计很久都不会再回来了。” 40-50 第41章 离开。 门关上了。 男人裹得严严实实, 他步伐踉跄的走到了电梯口,电梯门关闭后,他不受控制的卸下口罩和帽子,露出的是周淮律那张英俊的脸庞。 他目光游移, 扶着电梯的墙面, 电梯抵达负一, 他就这样,漫无目的的走出来。 整个脑海里全是刚才她说的话, 她要出国。 她要离开这里。 他怎么都不知道, 他以为她会去京都读书, 但是没想到她会出国—— “少爷。” 许特助赶紧下车, 看着神色不对的周淮律, 道:“怎么了?” 周淮律扶着车门,喉结咽动, 道:“你, 去查下戏曲院的出国流程。” 许特助眼眸微动, 大抵是猜到了什么。 许特助去打电话,周淮律就坐在后排,发丝凌乱,修长的手指握着头盔和口罩。 隔了好一会儿后,副驾驶的门被打开,许特助坐进来, 回眸道:“少爷,我去查了,太太还没考上研究生的时候已经预申请了交换生, 大概是北京回来那几天。” 北京回来那天晚上他们吵了架。 从那天起,他没有出现过在她面前, 也已经很久不出现了,为什么她还是要走? 交换生那也只是个名头,实际上就是出国,远离这里。 他怎么会不知道? 他拿起手机,打开江枝的号码刚准备打出去的时候,犹豫片刻,却停下了手,打过去了又能如何呢?她不会与他好好讲的,她只会横眉冷眼,只会不让他接近,只会—— 但是他明白,这是他最后次机会,他心知肚明的。 思索片刻,想到了什么,沉声对着司机道:“回香山澳。”- “明天早上十点的飞机,我想早点去,落地也是早上,还可以置办点东西。” “我和京都那边已经确定好了,我们落地汇合。” “你就放心吧,我都多大人了,而且M国我以前经常去,那边我熟悉,”江枝说完,才忽然顿住,她熟悉M国是因为什么?当时他在美国三年多,她也每天跟在他身边。 大大小小的地方,都走了个遍,他们都去过。 陈沙的电话被江枝挂断,她没有在临行前去禅城,是因半个月前,为了防止没有比赛,陈沙闷在班社会胡思乱想,江枝让陈关和小舟带着陈沙去旅游。 现在已经不知道在国内的哪个景点。 江枝继续收拾,把要用到的,常用的,都放进去。 收拾完毕后,她打开手机,她盘腿而坐在沙发上,吃着零食追剧。 电视屏幕上响起男女主角的声音。 落地窗外夕阳西下,客厅的灯笼罩下来,她嘴里咀嚼着牛肉干,旁边还有炸鸡桶,桌上是烧烤,手上拿着开罐的啤酒,她优哉游哉的吃着,忽然电话声响起,江枝低头看去。 是兰双打来的电话,她刚摁下接听键,就听到兰双很是惊讶的语气道:“你前夫疯了吧?” 江枝比兰双更惊讶:“他疯了关我什么事?” 还要打电话来给她知道,兰双自然不会总是在江枝面前提起周淮律,只是看到了些事情,身为女人,总是八卦的,她道:“不是大事,我不可能告诉你,你猜他干什么?” 没等江枝回复,兰双自问自答:“他大半夜让整个香山澳的珠宝店全部亮灯,不知道搞什么鬼,搞得整个香山澳现在的商店都还亮着光,半夜两点啊,不让人睡觉。” “什么?!”江枝惊讶。 兰双道:“对阿,你也觉得离谱——” “已经两点了?!”江枝低头看手机,看着02:15这个数字,不由得倒吸口凉气,她边起来,边把桌面上的东西丢到垃圾桶里,匆匆忙忙解释道:“追剧追入迷了,我明天得早起赶飞机,不能熬夜了,谢谢你双儿,等你来M国找我。” 她说完,立刻就把电话挂断了。 至于兰双说的周淮律让珠宝店亮灯这件事,她全然不记得。 “还是不够像。” 香山澳的周氏集团顶层办公室。 周淮律把黑色丝绒盒丢掉,然后又拿起另外个珠宝店的经理送来的丝绒盒,又丢掉,这已经是第十五个了,但是没有一个能坐在黑色皮质沙发上的男人满意。 从下午到晚上,再到深夜,所有珠宝店的经理都汇聚一堂,把自己门店里,和照片相似的款式全拿上来。只因为眼前这个男人的一句话,他们便不眠不休,加班加点,谁都不敢多半句忤逆的话。 再被拒绝后,有位穿着西服的男人低声道:“周少爷,这已经是能找到的最像的款式了,您那款已经是三年前的款式,已经绝版,如果非要一模一样的,那么就可能需要现做——” “那就给我做出来。”周淮律把图片丢到桌面上,垂眸看手机上的图片,道:“把这个设计师给我找出来,明天早上我要看到成品。” 他面色沉冷,语气低沉,看上去根本不是开玩笑的样子。 大家都知道没完成这件事的后果,也知道完成这件事的甜头,若是真的在自己手上做成功了,一夜之间能够跨越不知多少阶层,想到这,大部分人已经开始行动。 只有他坐在办公室内,垂下眼眸,辨不清究竟在想什么- 江枝睡了个好觉,八点准时出门,乘坐的士去了机场。 只是刚下飞机的时候,手机就收到了航空公司打来的电话。 “请问是江女士吗?” 江枝嗯了声,她推着行李箱往里走。 边走,电话那头边道:“我这边是安飞航空公司的,您订的于3月15日出发去往M国的飞机,因为特殊原因延迟一个小时,为了弥补我们的歉意,航空公司已经在机场旁边的SW茶厅为您订购了早茶。还请您接受我们的诚挚道歉,券码稍后发您手机上,请查收。” 电话挂断后,江枝也没有多想,只觉得这个航空公司很人性化,于是便根据短信发来的位置去用早茶,推着行李箱往SW的茶厅内走去。 江枝不知道是不是头等舱的客户才有这种待遇,因为SW里没有任何顾客。 她刚推门进去,还没等她多考虑,就看见侍应生上前,替她拿过行李,亲切道:“您好,我们已经收到了通知,请问这边是因为飞机延误才来的吗?” 江枝道:“对。” 侍应生道:“请这边来,我们已经为您准备好茶点。” 侍应生带着江枝走到了靠窗的位置,这里可以看到人来人往的机场,她道谢,入座,桌上全是她平时爱吃的菜肴,凤爪、金钱肚、紫菜卷、甚至连冲泡好的茶都是她平日里最爱喝的普洱。 普洱分为很多种,江枝素来爱喝茶,光是闻味道就知不便宜,茶厅不可能会拿这种上好的茶叶招待客人,有好茶,基本都是客人自带的。 江枝坐在位置上,眼眸微垂,大抵是想到了什么,她犹豫片刻,给自己倒了杯茶,茶香四溢,味道扑鼻而来,她忽然有些后悔,应该带点茶叶去M国。 思绪恍然而过的瞬间,余光里,对面的位置上,忽然有道花香袭来,然后影子覆盖下来。 江枝把茶杯放下,唇齿里是淡淡的茶香,她望过去。 桌面上有束朱丽叶玫瑰。 对面的椅子上坐着的是周淮律。 几个月没见他,如今他难得穿的正式,西服、怀表、和她记忆里的那个自信沉稳的周少爷一模一样,他坐在对面,面带微笑,声音温润:“好久不见。” 她收回视线,喝了口茶,从闻到这普洱的茶香开始,她就知道今天的一切不过就是他动用资本的权势安排的罢了,只是没想到,他会赶在最后一个小时出现。 “你想做什么?” 她吹了吹手上的茶,白色雾气在半空中飘忽,声音是被茶润过后的清脆。 周淮律坐在江枝对面,光影折射在他身上,浑身上下像镀了金光。 他抿了抿唇,十指交握的手,拇指轻轻的对了对,深呼吸口气,故作轻松道:“我是从院长口中知道你要走的,我本来想劝你不要走,但是我觉得你应该不会同意。” 他话是这么说的,显得很通情达理。 可是下瞬,看着江枝那张脸庞,喉结咽动,没忘记此行目的,只把今天视为是自己最后的机会。 他从口袋里拿出了黑色的丝绒盒,无名指上的婚戒被太阳光折射照耀下发出细闪的光芒,他打开黑色丝绒盒,递到了她的面前。 江枝低眸望去,丝绒盒是枚婚戒。 正被太阳照出细闪的光芒。 “你和我说过,我们的婚戒你丢掉了,现在已经绝版买不到了,所以我昨天让设计师重新做出来,”他看着江枝,语气轻又轻,问出真心话:“不要走,好不好?” 不要走,好不好? 这才是他想说的,他根本没办法接受她要离开,他昨夜整夜未眠,盯着设计师做了整夜的戒指,匆匆忙忙赶到广州来,就是为了要留住她。 他看向她,她很沉默,眼眸里没有任何的波澜。 这个答案,自然是不好,她甚至都懒得开口,懒得费口舌和他继续讲话。 周淮律当然知道,他低眸,自嘲笑了笑,忽而又问道:“我想知道我已经不出现了,为什么你还要离开,是我哪里做的,还冒犯到你了吗?” 江枝其实没什么想说的,但是她这次去刚好是研究生交换目的,需要三年时间。如果不是刻意见面,基本不可能有再见的时候。 距离登机时间还有45分钟,她只当是给以前爱过他的自己一个交代,一个体面的告别。 她抿了抿唇,道:“我走不走,只是我自己的想法。和你出现不出现,没太大关系。” 他看着她,是在问为什么。 “我不想再呆在这里。” 三个月的冷静,她早已把那些想起来记起来或者说出来会撕心裂肺的往事淡忘了,也或许是误会解开了,她说起来,不痛不痒,平平淡淡的说出接下来的话:“其实,当我发现你“出轨”的时候,我好像瞬间就不认识你了,明明你在我身边,我们在一起七年,但是那时候开始,那个瞬间,我觉得你很陌生。” 他解释道:“我没有出轨——” “我知道你没有。”他已经解释了无数遍,她心知肚明,她打断他的话,道:“但是那时候我怕有天会真的出现,因为我们的关系从始至终都不对等,对我而言,有过之后,哪怕是误会,都会胆颤心惊。” 这是江枝内心深处的想法,所以她哪怕知道了这些是误会,却也还是选择继续离婚,选择不和好,选择不去原谅,只因两个人的关系是不对等的。 从以前开始她就是依附周淮律的精神活着的傀儡。 他开心,她开心,他难过,她难过,她的喜怒哀乐全是他。 可是她的喜怒哀乐,他却没有太在意。 “我也知道你的消失只是短暂的,你还会忽然出现,就像现在这样挽留我。”她抿了抿唇,道:“交换生的机会不是常有,可以交换三年,三年时间,够让你忘记我,够我们开启新生活了。” 只要他时不时的出现,他们就还会被往事缠绕,被往事带动,再次回到敏感的日子。 所以她不想呆在这里。 她不想当傀儡,她的离开更多是为了自己的新生。 她当然也可以去国外定居,但是这样不切实际,人没有任何目的,走到哪里,走到任何国度,都只是换个地方虚度光阴,交换生的目的,是趁此机会告诉自己,她是去学习,而不是要去放下这段往事。 这份感情,从开始就错误了。 既然知道错误,那就要及时斩断,让彼此都回归到对的人,对的事身边。 这是他第一次听见她说出这种内心深度的想法,他急于证明真心,想要告诉她,自己永远不会做任何对不起她的事情,但是刚要开口,和她平静的对视下,他好似懵懂间明白了什么。 为什么不对等? 他出差时的衣服都是她亲手叠好,搭配好,包括怀表。各种颜色的西服和衬衫,她总是能找到他精准喜欢的那种颜色穿搭。 但是他看着她穿了七年的白裙子,却从始至终没有问她一句,为什么那么喜欢白色衣服。 哪怕问一句,或许裴子舒的误会就会解开。 从结婚那件事,再到裴子舒的事情,他每天忙于工作,也只是近段时间来才陪着她,了解她,每每吵架的时候他说自己已经变好了,变得足够了解她,知道她爱吃的、不爱吃的。 但是从没有想过,这些他其实应该早就要知道的,越晚知道,越不称职。 他只觉得自己不会做对不起她的事情,但是却从始至终没想过,他没有表达过,没有做过什么,她又为何能知道他究竟会不会。 或许爱情,或许婚姻,或许江枝,从始至终要的只是份简单的 ——安全感。 这份觉知来的太晚。 她不要了,他才醒悟,又有何用? 江枝把戒指推回去,淡声道:“这个戒指再怎么赶制,都不是我丢掉的那枚,再怎么像,也不是我的那枚,我们的感情就那枚丢掉的戒指,早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不要再在这个失去的东西上耗费任何精力,我们都应该有更好的生活。” 江枝说完,准备起身,却忽然被周淮律叫住:“等等。” 她看向他,耐心已经逐渐消失,还有半个小时,她要进到里面去。 他也看出她眼里的不耐,低声道:“今天我生日,能不能满足我一个愿望。” 就在她以为他的愿望是和好时,他只道:“陪我过25岁的生日,吃口蛋糕,好吗?” 江枝坐在位置上,才恍然想起,明天的确是他生日,往年她都会精心准备惊喜,她沉默片刻,她既然决定体面,也没必要在蛋糕的事情上争执不休。 她沉默的这段时间,周淮律已经让侍应生把蛋糕放上来。 蜡烛那里插着25,是他即将迎来25的生日。 电动窗帘合上,整个茶厅顿时黑下来,只剩下蜡烛的光芒在晃动,他没有许愿,而是隔着蜡烛,隔着蛋糕,隔着桌子和她对望。 江枝看着25的数字,忽然觉得时间过得真快。 就在她发呆的这段时间里,他已经切好了蛋糕,蛋糕递给她的时候,茶厅依旧没有开灯,茶厅内是昏暗的地带,窗帘外是明媚的晴天。 全都是一念之间。 “其实我今天来,确实是要挽回你。” 从昨天知道她要离开开始,他就想着要挽留她,满脑子就是想要让她不要离开,但是当他们坐下来,心平气和的摊开后。 她说完那些话,他忽然就明白自己错在哪里。 也明白他再挽留也没有任何用。 于是只能强忍着心酸,故作轻松道:“枝枝,我一直以来都不懂怎么去爱人,只顾着忙工作,欠缺表达,忽略了你,但是我想,我去支持你想做的任何决定,就是我爱你的表达。” 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江枝有些意外。 她以为今天又会像前两次那样,被他挽留,被他强硬的索取,然后发生争执,爆发,最后看着他哭泣,落泪,大闹一场后,她才能被他放走。 她掀起眼眸看向他,黑夜里,看不清他的眼眸,她只听他声音有点暗哑。 他也看着她,就这么隔着蛋糕,看着她。 听到他主动提起因为工作而忽略她。又想到近段时间来,兰双说他许久不回周家处理工作,全都丢给周父。 许久后,江枝才轻声叹气,道:“你以前和我在一起,每天工作,现在为了挽回我,又丢下工作。但是爱,它不是只能单一的做某件事,爱不是每天必须陪伴在一起,也不是必须放弃工作。” 他做事情总是一根筋。 爱和忙事业,他们从不相悖。 “我知道。” 他如今方才知道。 “我只是想告诉你——” 在黑暗的茶厅里,他红了眼眶,只道:“我爱你。” 这三个字,带着七年的回忆。 那七年的无甚所谓,低头忙事业,从始至终欠缺了爱的表达,欠缺了这句我爱你。 他从座椅的包上拿出一张纸,递给了江枝,她低眸看去,是香山澳的离婚证书。 她那段时间忙着备考研究生,都已经忘记去拿—— “我准备了两个东西,一个是戒指,一个是离婚证书,”他声音低哑,每说句话,就像是需要很大的决心和勇气:“我想,总有一个是你想要的。” 他早知道她不会选择戒指。 或许带着来的时候他自己都没发现,他早就知道她想要什么,所以他带来了离婚证书。 他把离婚证书递到江枝面前,想到要说的话,鼻子蓦然一酸。 “我尊重你的选择,支持你的理想,但是,” 他停顿片刻,欲语泪先流:“三年,能不能别忘了我。” 三年时间,谁都无法保证会发生些什么,再见她,要29岁。 他还在死死挣扎:“如果你回来后,我还在等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手机提示时间已到,她听着他哽咽,在黑暗的环境里,却看不到他的泪,江枝拿起离婚证书,轻声道:“我不会忘记你——” “周淮律,你很好,所以,我希望你能找到一个好女孩儿。” “哪怕分开,我也希望你幸福。” 她起身,修长的手抓着行李箱的拉杆,往门口走去,玻璃门带动风,桌上的蛋糕她半口没吃。 许特助看见江枝离开,得知他们的谈话结束,于是推开门,打开灯。 却看见周淮律坐在位置上,双眼通红,泪流不止,而他的手,抓着面前的蛋糕,满手的奶油,一口一口的塞进自己的嘴巴里,嘴巴塞的很满,他却仿佛没有任何感觉。 她的离开,像带走了他的灵魂。 许特助惊讶,立刻上前道:“少爷。” 这太不像话了。 他想去抢他的蛋糕。 却在刚触碰到的时候,听见他含糊不清的哽咽道:“我、我想吃点甜的” 因为心太难受了,心太痛了,甜食可以缓解伤心。 他看不清眼前,只记得她离开时的洒脱,行李箱的轮子在他心上滚了一遍。 “我不怪她要走,我怪我自己。” 他把腮帮子塞的满满的,眼泪留下来伴在蛋糕里。 “我为什么不早点发现忽略了她。” “为什么,不好好去爱她。” “为什么,不给她一直想要的安全感。” 第42章 “六一生日。” 来M国的第二个月, 已经是夏天的五月尾巴。 江枝刚从学院出来,来这里两个月,她每天都忙的没有任何空闲时间。因为整个交换生里只有江枝外语最好,她不止要忙自己的课业, 还要带着另外三个交换生去公费旅游, 充当翻译。 初来乍到, 另外两个男生一个女生兴致勃勃,在短短的时间内已经走遍了M国的大街小巷。 同为交换生的颜朗追上来:“今晚聚会, 我们在楼下汇合。” 颜朗是寸头, 身材稍微有点肉, 五官属于耐看形的。 刚才在里面, 两个负责交换生的教授直接定下来今晚去聚会。 这是他们作为交换生来这里的第一个聚会。 江枝笑着道:“好。” 聚会的地方定在的是学院附近旁边的酒吧, 场地足够大,每个卡座中间还围着台球桌, 可以供客人玩乐, 教授是M国人, 靠在椅背上洋洋洒洒的,讲话速度又很快,又喜欢开些玩笑。 交换生里除了江枝能听懂,其余的三位国人都有些适应不来。 颜朗虽然讲话适应不来,但是他脑子转得快,不仅在来的时候给教授们还有M国的同学带来了Z国的彩釉瓷器, 人情世故先做足了,又在江枝和M国教授聊天的时候,拿起相机, 用英语提议道:“大家来拍照,为我们第一次聚会作纪念吧。” 颜朗找来侍应生, 走到了江枝身边,挨着江枝坐下。 交换生来M国的总共四个,国人在陌生的地方相互取暖,相互照顾这也是正常的,江枝见颜朗坐下来,便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腾位置。 颜朗笑着道:“谢了。” 江枝看着镜头,莞尔微笑,蓬松的头发把本就小巧的脸显得愈发精巧。 咔嚓声响起照片拍完,颜朗起身去拿手机的时候,教授忽然问道:“你会打桌球吗?” 他这是疑问句,就等江枝如何应答,她想不想接受这个邀约。 这个教授看到她酒杯空了就继续倒酒,热情好客,拉着她反复询问Z国那边的事情,问她Z国真的很繁华吗,诸如此类的问题。 江枝不厌其烦的回答,但是她每回答完一个,教授就举杯碰杯,她只能硬着头皮喝了好几杯,现在好不容易他开口,江枝立刻放下酒杯,笑着道:“当然。” 江枝和教授走到桌球台,拿起球杆。 江枝已经有三年没打过桌球,手法开始时稍微有些生疏,但是第二把后,她就完胜教授许多。 江枝弯腰,卷发随着这个动作垂下来、杆子在她手上,为她添了几分英气的美,那双狐狸眼微微颤动,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球就已经落洞。 颜朗拿起手机,对准这个时刻,摁下了快门。 聚会散去时,四个人一道回去。 路上,颜朗先开了口说话,跟在江枝边走边道:“江枝,你怎么这么会打台球?” 江枝往前走,听到颜朗这句话,眼眸微动,还没说话,又听见颜朗说:“那你下次教教我呗,我可喜欢打桌球了,就是没机会学。” 颜朗不等江枝答应,走到了自己的宿舍楼下,道:“就这么说定了,我把刚刚拍的照片发你。” 江枝以为是刚才合照的照片,没想到是自己打桌球的照片,不止一张,各种角度都有,从来了M国起,她就很喜欢在社交动态上更新自己的生活。 虽然是和其他几位交换生一起,充当翻译,但是在这期间,她也在放松自己的身心,这种自由自在的日子,和以前不同,她发自内心的喜欢。 也发自内心的想分享。 社交动态上,照片里,她在著名的戏剧街区百老汇门前,笑容张扬肆意,露出酒窝。 也在象征自由、平等、民主的雕像的自由女神雕像下张开双手,迎接自由,再从自由女神像下乘船前往自由岛,参观纽约市立博物馆?。 为什么他那么清楚这个路程? 因为这些地方,他曾经都带她去过。 那时候她来美国找他,他处理完课业,每次等他回家,她还是懒洋洋的睡着。 他那时候会问她:“要继续睡觉,还是吃饭?” 江枝总是会说:“要出去玩儿。” 于是他就带着她走遍M国的大街小巷,也带她去见识了所谓的酒吧。 “你是不是经常来?” 她那时候看着他,看着周围拥抱在一起的男女。 他当时只实话实说:“没有。” 简单的两个字,也没问她为何这么说。 当时没明白她的眼神是什么意思,现在细细想来,她或许是想问:你有没有在我不在的时候来酒吧,和这些女孩子亲亲抱抱。 这些弥漫在生活细节里的事情。 无处不告诉他,从开始他就没有及时给她报备,给足她安全感。 手机被放在桌上,周淮律坐在顶层的办公室,自她离开起,他就活成了窥探她生活的小偷,时隔几个小时就点开她的账号,刷* 新她的社交动态。 把这些照片反复看、反复看、都已经清清楚楚记下她脸上的每个细节。 好像每天就靠江枝的社交软件更新来续命。 明明当时她离开的时候,他如此洒脱,尊重、支持、还把离婚证书递给她。但是两个月过去了,他其实还没有真正接受她已经离开的事实,也曾想过去找她,但是他相信,她既然决定离开,肯定是不希望他再次出现去打扰她。 他们之间——好似也只能如此了。 手机忽然响起,这是好友更新动态的声音,周淮律眼眸微动,拿起手机,温润的眉眼瞬间蹙起,只因,江枝最新更新的照片里,有张大合照。 大合照里,四个国人,八个M国人,她和同年龄的男人肩并着肩。 照片里,她面带微笑,手里是酒杯,旁边的寸头男人往她那边倾斜,他靠她那边的手靠在背后,看上去像是把她抱在怀里。 另外一张,则是她打桌球的照片。 她打台球的姿势还是他当年教的。 他当时带着她去酒吧,她喝着喝着,忽然拿着杆子,笑意吟吟问:“你会吗?” 他只说会,她嚷嚷着让他教,他便应下。 其实当时想戳她嘴边的酒窝,但是没伸出手。 思绪被桌球带远,他思绪微动,忽然看见酒吧的玻璃窗上映照出摄影师的身形,是大合照里,和她肩并肩的男人。 他是谁? 周淮律手指颤了颤,又重新划到那张大合照,深邃的眸子紧紧盯着坐在江枝身边的寸头男,他也是Z国人,在异国他乡,有着共同语言,他还会给她拍照。 而江枝,也会用他拍的照片发社交动态。 周淮律眼眸顿住,心里有了大胆的猜测。 难道之前那些照片,也是这个男人拍的吗? 他握着手机,心里忽然酸涨的难受。 或许是她的离开,让他从脑子终于不再执着于复婚,也稍微清醒点,居然还会在这时候,反问自己,就算是这个男人拍的,又能如何? 他又以什么身份去问她? 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不要出现在她面前,让时间去释怀。 手机退出,他打开日历,目光放在六月一号那天- 六一中午,江枝本想睡个好觉,却被赵柔拽起来,和她说教授要求开会,然后催着她化妆,催着她换裙子。等去了地方后才知道,是颜朗还有袁安这几个交换生要为她庆祝生日。 三个人斥巨资在IN空中餐厅订购了生日餐。 为何会说斥巨资? 因为这家IN餐厅的消费极高,以前她和周淮律谈恋爱的时候就经常来这家吃牛排,她爱吃这口,虽然消费高,但因为氛围和环境极其出片,又吸引了不少人来打卡。 赵柔就是其中之一。 她从入座开始就拿着手机疯狂自拍。 “你们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啊?”江枝有些惊喜,毕竟被人惦记,有人专门为她制造惊喜,她还是感到很开心,她切牛排的时候动作慢条斯理,没有发出半点儿动静。 吃牛排时候,小口吃进去,细嚼慢咽。 浑身上下气质优雅。 赵柔听见这话,比着耶,镜头咔嚓声后,她才道:“颜朗说的,不是他,我们都不知道你生日。” “交换生的信息是我整理的,你的生日特别好记,六一儿童节嘛。”颜朗笑着道:“我们四个在M国还要待两年多,这是第一个生日,不管是你,还是赵柔,还是袁安,我都记得。” 颜朗说完,就立刻提议合照,又给江枝单独拍了张照片,这餐饭从中午吃到了夕阳下山,期间点了很多下午茶甜品,各自聊各自学校的趣事。 到了买单的时候,侍应生拿着价格单上来,还没等他们几个过手。 江枝却抢先他们,道:“刚好我有这家餐厅的会员卡,我来买吧。” 江枝利落买单离开,赵柔拿起小票看了眼,哇哦了声道:“个十百千万十万——” “这里吃饭——” 赵柔立刻看向颜朗和袁安,惊讶的比了个数字六:“要这么多。” “江枝是富婆吧。” 赵柔说完,赶紧跟上江枝,道:“枝枝,照片我P完发给你啊,你P完发给我看看。” 颜朗跟出来,提议去酒吧,被江枝婉拒。 四个人往回走的时候,男生宿舍先到,江枝和赵柔往宿舍楼走去,宿舍都是单人间,赵柔的宿舍比江枝前面点,江枝的宿舍在最里面那间。 她穿着牛仔裤搭配T恤简单的装扮,走到宿舍门口时才发现,地上全是袋子,叠的整整齐齐,旁边还有个蛋糕,蛋糕上面有个玩偶,玩偶穿着戏服的旦角。 那双眸子向上翘起,和她如出一辙。 想也知道是谁送的。 抬眸看了眼周围,却没有看见任何熟悉的身影。 这条走廊空荡荡的。 江枝思索片刻,把地上的东西全部拿进去。 她坐在凳子上,把所有的袋子都拆开,原以为会是生日礼物,一些昂贵的珠宝首饰。 但是打开才发现里面各种零嘴小吃,禅城特产,还有各种M国买不到的可以保存的小吃。 另外的袋子冒出熟悉的香味,她心里冒出疑问。打开保温饭盒,里面居然真的是陈沙烙的饼,热腾腾的,冒着葱香味。 这个饼只能当天做出来。 这是陈沙最拿手的饼,旁人很难复刻出来这种香味。 思绪游走的时候,手刚好打开下面那层,是一碗简单的长寿面,上面用胡萝卜写了生日快乐几个字。 江枝垂眸,这碗面,她也知道是谁做的。 江枝拿起筷子,夹了快饼,吃下去的第一口,就忽然很想念禅城,从她出国以来,没有每天见面,成年人的世界都有各自忙碌的事情,大家渐渐都没怎么联系。 江枝收回思绪,吃了几口就舍不得。 江枝把保温盒盖起来,想着这两天再慢慢吃完。 盖起来的时候,倏地,又看见了那碗长寿面。 以前周淮律生日的时候,她也是每年给他下长寿面。 说来也巧,那时候也在美国,她总是会在旁边,拖着下巴,看着他吃完。 江枝坐在位置上,沉思片刻,终究还是没吃那碗面。 她把面盖好,放在了门口的位置。 是深夜,男人弯腰,影子覆盖住门口,修长的手拿起被她放出来的餐盒,拧开的瞬间,面完好无损,生日快乐几个字,刺痛着双眼。 他知道她不愿见他,所以他不出现,没想到她连面都不想吃。 他自嘲笑笑,拿着走到她房间旁边的楼梯,席地而坐,把那碗面打开,自己吃了起来。 一墙之隔,她躺在沙发上,吃着零食,追着剧。 他坐在楼梯,背影孤寂,昏暗的灯光遮住他的面容,他一口一口的吃着面,眼眸看着发白的墙壁。 从早上忙碌到现在,没有片刻喘息,但是此时此刻坐在这里,竟忽然觉得这种时光也如此难得宝贵- 下半年的时候,M国下了大雪,江枝觉得这天冷的太过分,学院里时不时伴随着喷嚏、咳嗽声,日子久了,莫名其妙就传是流感。 冬季流感常有,但是这个咳嗽和流鼻涕越来越多人。 短短几日的时间,整个学院很多人都被感染,头痛,高烧不退,四肢酸痛。 为了防止扩散感染,大部分没感染的能回家的都回了家休假七天,感染的全部留在院校。 交换生自由选择回国或者留校,江枝和赵柔、颜朗、袁安四个人商议后,决定明天回国,江枝回到宿舍,拿着消毒洗手液洗手,随后把身上的衣服换掉,丢到了洗衣机里。 做完这一切,她忽然就打了个喷嚏。 江枝没放在心上,毕竟这几天M国很冷,她吸了吸鼻子,躲进了被窝里,被子裹住自己,就看见群聊里,赵柔发来的消息:【我感觉我头好晕。】 赵柔:【我不会是中招了吧?】 这个流感具有传染性,如果赵柔感染了,那么她每天和她同进同出,肯定也会感染—— 与此同时,兰双发来了微信语音,道:【听说你们那边流感很严重?】 江枝:【你怎么知道?】 兰双:【国内都传的沸沸扬扬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江枝:我打算明天,这几个字还没发出去,赵柔就忽然打来了电话,她心跳加速,摁下了接听键,只听赵柔道:“枝枝,我发烧了” 江枝瞬间愣住,忽然喉咙一紧,也觉得自己头晕头痛,她安慰自己这是心理暗示,但她又咽了咽口水,感觉喉咙灼热到很痛。 江枝立刻拿起体温计,五分钟后,她拿出来看。 只见红色的线已经直达38度—— 第43章 “从今起,你是你。” 病来如山倒。 原本约定好回国的几人, 全都在前后感染了。 M国下了大雪,从下午体温计量出38度的时候起,她就开始感觉到明显不适,太阳穴如撕裂般疼痛, 额头也是热的, 室内明明有暖气, 但江枝还是觉得很冷,裹着被子瑟瑟发抖。 她想起身给自己喂止痛药, 刚从被子里动弹几下, 大腿筋膜的疼痛却让她伸不开腿, 疼的她眉头蹙起, 眼泪都快掉下来, 这种病毒,比国内的流感严重许多。 卧室内响起她无力的咳嗽声, 暖气加持下, 皮肤, 身体很快就缺水。 鼻子呼出来的气是热的,喉咙干涩到咽口水都费劲,鼻涕流出来,她吸了吸鼻子,去抽纸巾,最后一张抽完了, 包装袋坠入地毯上,无声无息。 擤完鼻涕后,喉痛疼痛却愈发加剧, 她伸手想去拿水喝,指尖刚触及杯子的时候, 却没拿稳,杯子从指尖上溜走,坠入厚厚的地毯上。 江枝闭眼,这种酸胀的感觉令她难受,她强撑起身体,眉头蹙起,忍着酸痛下床去烧水。 简单的小厨房有扇窗户,透过窗可见外面的走廊上坠入的雪点子,寒风在拍打门窗,她往远处望去,只见学院的门紧锁,楼下空无一人。 只听见门口偶尔传来脚步声,不知道是不是隔壁宿舍的人,她没往心里去。 厨房水壶冒着呜鸣的烧水声,她嘴角发白,头重脚轻的感情令她快要晕过去,双手撑在厨房台面上,小小的房间里响起咳嗽声,口袋里的手机响动。 她拿起手机,打开,是陈沙发来的注意防护,还有关心,询问她何时回国。 还有发来的视频。 江枝看着视频,不敢告诉陈沙自己已经感染,她忙拒绝掉陈沙的视频,她想说话,却发现嗓音嘶哑,只能敲字告诉陈沙,自己正在忙,没办法接视频。 最近这段时间,江枝的确很忙,她料想外公也不会有任何怀疑。 果然,陈沙只发来简单的好字,随后就是转发的视频,江枝点开视频。 里面是主持人用字正腔圆的新闻播报:“根据卫生部门的最新数据,截至今天,M国流感疫情严重,全球范围内,流感疫情形势依然严峻,与上周相比,病例数量持续增加——” 江枝拿着手机,厨房的水还没烧开,白色的雾气向上升起盖住她苍白没有血色的脸庞。 遮住她的视线,手机上的主持人还在继续播报,为大家科普流感知识,江枝想去点暂停都没力气,只能任由这个不大的屋子响起女主持的声音。 ——一旦感染流感,患者会出现发热、头痛、肌肉和全身不适,体温可达39℃至40℃,可伴有畏寒、寒战、乏力、全身肌肉酸痛等症状,严重影响正常的生活、学习和工作——” 敲门声忽然响起,好在寒冷的冬季,漫天飞雪的晚上,显得很突兀。 笃笃两声,又是短暂的停顿,伴随着寒风,江枝以为自己听错了,集中注意力,耳边依旧是视频里的声音:“对于儿童、老年人、孕妇以及患有慢性基础性疾病的人群来说,流感还可能引发严重的并发症,如肺炎、心肌炎等,甚至危及生命——” 她咳嗽,继续咳了几声后,又是两声笃笃敲门声。 这次,她知道自己没听错。 “谁啊?” 江枝用中文说的,她以为是颜朗他们去买了物资回来,没有等到回应,她撑着自己不舒服的身体,扶着墙,走到了门口,手握住门把拧动的时候,都觉得耗费了很大的精力,她往内打开门。 放眼望去,映入眼帘的是穿着西服马甲,带着领带的男人,他背后是漫天纷飞的风雪,领带被风吹起,他随手将领带摁住,那只手的无名指婚戒在黑夜里闪出光芒。 他风尘仆仆立在寒冷的黑夜里,一年没见,他看上去稳重许多,深邃的眸子注视着她,寒冷的风把他的头发吹起,发丝在风中凌乱,他肩上、发丝上、全是白色的雪点。 可见在敲门之前已停留许久。 厨房内的主持人还在持续播报:“M国已经封锁感染区域,非必要、特殊情况,请各位不要离开国内,避免感染流感,危及自身生命安全——” 她有些无力:“你怎么来了?” 这里不安全,如新闻所说,随时可能会感染。 他在风中见她,道出此行目的:“抱歉,我只是想来确定你是否安全。” 并非无事故意出现。 结果显而易见,她很不安全,而且感染了病毒。 女人靠着墙,手搭着门,唇色苍白,毫无血色,双眼无神,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还是嘴硬道:“我很好——” 怎么会不知道她这句我还好的意思,下半句无非是与他无关。 话刚说完,寒风袭来受了凉,头忽然更痛了,觉得天旋地转,江枝咳嗽加剧的瞬间,想要去关门,却被男人用手阻拦,空旷的夜晚里,响起男人低沉的声音道:“别多想,我今天来没别的意思。” 他补充道:“等你病好了我就走。” 在她的安危上,他似乎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许久未见,昔日在禅城的幼稚影子似乎早已不见,没有追问她为何不给他机会照顾,质问她为何生病了还如此倔强,而是很霸道,不由她做主,高大的身躯带来了阵寒气。 他随手关上门,寒冷的风被隔绝在门外。 他没有去看她,越过她脱下鞋子穿着袜子往里走去,他有备而来,手上提着的袋子里,摆放在桌子上,退烧药,止痛药,以及退热贴,消毒酒精,甚至还有中药材,以及中药壶。 卧室因为生病不舒服,导致有些乱。 地上全是纸巾团子,水杯掉在地毯上。 江枝站在换鞋的地方,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他穿着精英人士的西服,勤劳的开始收拾起了屋子。 洒落在地上的杯子,被他弯腰拾起,玉质扇骨的手拿起杯子就往厨房走,用热水烫了一遍后,把刚烧开的热水倒满放凉,这期间,又拿着垃圾袋,弯腰把地毯上江枝用过的纸巾全部拾起丢进垃圾袋里。 把卧室收拾干净后,周淮律又熟练地走到了厨房,把剩余的热水倒到保温壶里,然后又把带来的中药材放到中药壶里,厨房内响起哒哒哒的声音,是他点燃天然气。 江枝就站在门口,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病人的反射弧和健康的人不同,他看上去能量满满,她唇色苍白,连站着都没力气,待她回过神来时,他已经收拾完毕,又走进厨房,从里面淘了米,加入水。 江枝虚弱的扶着墙走进去,无力地跌坐在沙发上。 她已经没有什么力气,因为本打算明天回去,所以她没有囤积任何食物。外卖也因为封锁而进不来,所以她从下午到现在都没有进食,饥寒交迫,加上生病,早已经受不住。 与此同时,热水已经凉了,他把水放在客厅的桌子上,拿出退烧药,抠出一粒,然后塞到她的手心里,语气温润,似嘱咐道:“先吃点退烧药,粥马上就好。” 热水被他塞到她的手上,随后是毯子,被他从床上扯下来,HelloKitty粉色样式的毛毯,和他高大的身躯,精炼的西服显得有些不对称,他拿起来抖了抖,披在了她的身上。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与她对视一眼,披完毛毯他就起身离开。 好似真的只是来照顾她,半分不会越界。 江枝裹着厚厚的毛毯,把手上的退烧药伴随着温水喝了下去,药效没有那么快起来,她口渴的厉害,把水全部喝完,他身上的松木香的气息,充斥在空气里。 “纸巾在哪里?”他这么问,手却挨个储物柜都打开,没等江枝回答,他已经自己找到了纸巾,利落的撕开,将抽纸放在她桌子面前。 热水从喉咙里滑落,也稍微缓解了她喉咙的疼痛,她咳嗽几声,喉咙的疼痛愈发加剧,只觉得眼睛都垂下去,厨房里冒出白粥的香气,她肢体酸痛,脑子晕乎乎的。 周淮律从厨房里走出来,手上端着白粥,冒着热气白色粥水像是久居沙漠里的人看见绿洲,这个瞬间,什么都不重要了,她饿到只想喝几口。 生病的时候有人照顾,的确是能省去麻烦,她不去计较他的出现,她就地而坐,好在地上有地毯,还有暖气,她就这样无力地握住勺子,哪怕很烫,也还是狼吞虎咽。 唇部起皮,被白粥烫到疼的皱眉,却还是想要贪多几口。 周淮律从厨房再次折返的时候就看见江枝坐在地上,脸上没有往日的精致,两颊绯红,此时此刻,他不是觉得她的样子稍显狼狈,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心疼和亏欠。 “都怪我。”周淮律把手上的碗递给江枝,她已无心去思考他的这三个字,目光放在他手上,碗里是不知何时蒸熟的橙子。 “把这个喝了,可以缓解喉咙的不舒服。” 他这么叮嘱,把橙子递给她,江枝拿起小勺子就舀了起来,酸的,咸的,加了盐,她不爱这个味道,但是她这几天有刷视频,看见橙子蒸盐可以缓解喉咙的疼。 喝了粥、吃了药、又吃了橙子,喉咙的疼痛缓解了些,但是人却更加疲惫,精力耗费后的江枝只觉得困顿,她已经无心去管他,在他收拾桌面的时候,走到了床上躺着。 周淮律再回来时,她已经和衣躺在床上。 他袖口挽起,露出劲瘦的手臂,青筋脉络明显,手上还有洗洁精的泡沫,他刚才在洗碗,见状,折返,将手上的泡沫冲刷干净,再次折返回床上,替她盖好被子。 屋外寒风大雪,他们已有快一年未见,人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会伸出贪婪的魔爪,从开始只是想照顾她,变成了此刻,想要好好看看她。 从进门开始他就不敢与她对视,这下,她盖着被子,将头埋在被子里。 他伸出手,只敢在四下无人的夜里,拉下被子,看看她。 她瘦了,下巴变得尖细,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剪短了许多,那双眸子轻轻闭上,翘卷的睫毛轻轻的颤了颤,眉头微微蹙起,可见不舒服。 依旧是记忆里的模样,却又变了。 从得知M国有流感开始,他就动了要来看她的心思,可是以什么理由?什么身份?直到这几天,M国越来越严重,他等不到她回国的消息,想着给她送药也是好的。 徘徊许久,终于敲响她的门,看见她无力、虚弱、病到意识不清的样子,虽然病的不是他,但是这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却是他在体会。 他不敢想如果今天他没有出现,她又该如何? 满地的纸团,掉在地上的水杯,空了的保温壶,早已空盒的退烧药,证明了她没有把自己照顾好。 平时张牙舞爪不让他靠近,像是刺猬,稍微说两句就竖起尖锐的刺,如今她沉睡下,靠近细看,长满刺的躯壳下,竟也是柔软的、易碎的,有血有肉、会笑会哭、敏感脆弱的女孩。 直至今日,他才终于明白,她对他的抗拒、坚决、以及执意离开,归根结底,只是为了保护她自己。那刺,自始至终,都不是针对他,而是她在自我保护的过程里长出来的。 因为受过伤,所以长满了刺。 所以她不愿留在国内,害怕他的出现,也害怕看见他的改变。 因为这会再让她陷入那场无人问津的婚姻回忆里。 他终于明白了为何她不见他- 江枝睡了一觉,烧已经降下来,她是被喉咙的热气疼醒的,剧烈咳嗽下,她睁开了眼睛,望着发呆的天花板,她吞咽困难,却在此时,有人靠近,将她整个人托起。 她的身体靠在男人壮硕的胸膛和肩膀处,松木香席卷而来,伴随着浓浓的中药味。 她呼吸间,喉咙,鼻子,全是热气,下瞬,勺子里装满了黑乎乎的药汁,递到了她的面前,头顶是男人低沉的嗓音:“这个药是国内带来的,喝完就会好了。” 勺子递到了嘴边,M国没有中药,也买不到药材,更何况还是这种方子。 而且生病的滋味太难熬了,整个人就像行尸走肉的傀儡,连正常的起居都无法适应,哪怕难闻,难喝,她也皱着眉头,慢慢的喝完。 喝完后她又沉沉的睡去,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她是被香味饿醒的,睁开眼的时候,厨房里,周淮律系着围裙,穿着衬衫,袖口卷起,正在厨房里颠勺炒菜。 她微微撑起身体,看了眼时间,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他昨晚在哪里过夜?江枝的视线瞬间看向沙发,并没有任何睡过的痕迹,正当她以为他是睡在床上时,余光却扫到了床下的地毯处。 那里叠着她的HelloKitty的玩偶,已经被他当成枕头枕歪了。 “我想等你起来,看你状态如何,”他把熬好的粥、以及炒好的菜,全部放在小小的餐桌上,宿舍条件有限,他高大的身躯在里面显得有些突兀,边摘下围裙,边道:“先吃点吧。” 昨天接受他出现,是因为他来的突然,她刚好需要有人照顾,而现在她的状态已经好些了,恢复了点体力,她垂眸,没起身。 昨天、今天、判若两人。 “别担心,” 他抽了厨房纸巾擦拭自己洗手完后停留的水珠,边擦,边道:“我等这壶中药熬好,就走。” 他在说他不会像之前那样纠缠。 江枝看着他,他眼神平静。 她其实是不信的,可却又饿的不行,没力气开口,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他把小餐桌抬起来,抬到了她的面前,让她不用下地就能吃到餐。 江枝看了他一眼,像是顾及她的自尊,他转过身,在厨房里擦拭,看上去很是忙碌,而江枝坐在床上,肚子已经在抗议,最终还是没能抵挡住食物的诱惑,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吞咽的时候才发现肿起来的喉咙已经好了,她吃的稍微多点,等反应过来时冲,餐盘都已经空了。 饱腹感让她体力变得稍微好些,周淮律虽然在厨房,但是却在她放下筷子的瞬间,就收起手机,转身朝江枝走去,男人力量强大,抬起桌子就走。 碗筷那些被他拿去厨房清洗,不大的宿舍响起水流冲下来的声音,江枝的状态稍微好些,头没那么痛了,想到昨晚自己饥肠辘辘,坐在地上像个难民一样喝粥,不免有些尴尬。 就在她有些尴尬的时候,中药壶开始冒出白色的雾气,证明这次突然的照顾进入倒计时,十五分钟关火,十五分钟离开。 江枝垂眸,良心使然,她说了句:“谢谢。” 若不是他,昨晚她不知道会如何狼狈。 正在厨房洗碗的周淮律听见这两个字,手顿住,喉结咽动,深邃的眸子望向窗外大雪纷飞的午后,不过两点,却总觉得像五六点的阴天,有种孤独的寂寞感。 他抿了抿唇,收回视线,道:“不用谢,这都是我该做的。” 江枝不明白,毕竟他们已经离婚了,离婚后没有谁照顾谁是应该的,她以为他还会像之前那样耍赖,挣扎,却听见他沉声道:“如果不是我的忽略造成离婚,你也不用离开,更不会被病毒感染。” 所以他说,都怪他。 也说这是他应该的。 她成为这样,他要负全部责任。 江枝这才明白他昨天的那句都怪我,以及现在这句他该做的,是这层意思,不是还要挽留,也不是还要挣扎,而是对她离开的事情,今时今日,做出的道歉行为。 他这句话,简单明了,把问题的本质讲出来。 江枝忽然就沉默了,垂眸,眼眸微动,忽然觉得眼前人,似乎真的成熟了不少。 不再是她在禅城时的那种执着、疯狂、急于求成、做事一根筋的周淮律。 厨房鸣叫的中药壶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们该进入倒计时,随着燃气灶被他关掉,啪嗒声,进入了短暂的停顿,他把药倒出来,渣子丢到垃圾桶,冲洗干净中药壶。 她分不清他是在拖延时间,还是真的要把事情做到如此极致。 江枝抿了抿唇,开口道:“没事,我自己弄就好了,你赶紧回去吧。” 先不说恩怨是非,就说安全问题,她也不愿意有人与她一起遭罪。 周淮律洗着中药壶,手顿住,眉眼微垂,淡淡的嗯了声,然后把药壶沥干:“中药我放进去,晚上六点记得熬,熬半个小时转小火,壶嘴出气后再熬十五分钟,晚餐做好了在冰箱,及时热来吃。” 他说完,拿起了自己的西服外套,是要离开的姿势了。 江枝见状,于情于理都应该去送他,她披着毯子起身,走到了门口,打开了门。 他知道她的不喜欢,不情愿,也深知彼此还能如此体面和平相处在同个屋檐下,是她最大的恩赐,周淮律边披外套,边往外走,风吹来,他头发被吹乱。 从温室出来,短暂的适应不了寒风,深邃的眸子眯起,她就在旁边,眼眸微垂。 这张小脸,令他想起昨晚看她睡觉的模样,分别将近一年,那些执念、疯狂、还有挣扎,随着春夏秋冬的季节更替,年深月久的日子里渐渐被扶平。 他似乎终于明白,也终于懂得尊重如何行动。 明白她的刺是自我保护,他怕她误伤自己,为她的刺猬壳上披上精心制造的斗篷。 “好好照顾自己,”他不忘回眸,叮嘱,似承诺,又似给她的保证,那是风雪交加的午后,他语气低沉,温润,道:“放心,我不会再出现。” 这是他自己主动说的。 还让她放心。 他已经顶着寒风霜雪离去,步伐稳健,背影高大,天冷,风大,楼梯传来他下楼梯的脚步,她在震惊之余,关上了门。 她走回去,想去用酒精洗手,发现冰箱还没关好,她随手打开,眼眸瞬间顿住,只因冰箱,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早已满满当当,被食物塞满。 伴随着关门的吱呀声响起,他站在楼梯拐角处,不知何时,有片雪花,停留在眼睫。 随着雪花化成水,冬天悄然无声过去。 流感得到了控制,冬去春来,又是夏季。 宿舍外面的枯木已逢春。 他履行了自己的承诺,再没有出现过。 从那天起,他们都再未见过面。 只是在她第二年的生日上,宿舍门口依旧是他送来的旦角儿的蛋糕,还有各种特产,依旧是陈沙送来的葱香饼,伴随着长寿面的香味。 江枝把保温盒放在宿舍门口。 月光下,男人影子修长,他垂眸,拿起保温盒,去年如此,今年也如此。 他没有意外,也没有难过,他拿走保温盒,一如既往坐在楼梯处,手电筒照亮,他打开盒子,愣了片刻,倏地笑了。 一墙之隔,江枝坐在沙发上,保温盒里依旧是胡萝卜写的生日快乐几个字,她慢条斯理的吃着,面条鸡蛋溢出香味,汤汁勾着浓重的美味。 楼梯处的男人,拿着葱香饼,慢慢的咀嚼。 M国的夏夜,没有虫鸣鸟叫,格外寂静。 月高高挂,照下来的月色,洞悉人心。 他们心知肚明,这无关原谅,无关接纳,无关任何爱情,只是简单的 ——为这段破碎的婚姻,在今夜,画下了体面、完美结束的句号。 彼此缠绕的线弯曲交织,终究在今夜平行。 从今起。 周淮律是周淮律,江枝是江枝。 第44章 “江小姐,初次见面。” 天气明媚, 又是一年三月。 三月末的北京,天气已经暖和许多。 戏曲院内,剧团负责人付浩带着粤剧专业的四个交换生开会:“以上就是基本情况,你们四个从M国回来也有一个礼拜, 该适应的也都适应了, 不管是交换的学业, 还是我们戏曲院的内部结构,我想你们应该也都清楚。” 江枝他们回国已经一个礼拜了, 期间戏曲院隔三差五开会, 每次会议能开两三个小时, 总结不出什么, 这不, 个把礼拜,只有今天的会议突出了重点。 总结出来的就是戏曲院里面没有粤剧专业的剧团, 但学院的研究生跨系部联合创作项目中有粤剧剧目的创作和演出。推动积极参与、宣传粤剧艺术的传承和发展。 现在戏曲院需要组建粤剧团, 他们四个人要组成实习团, 去宣扬粤剧的传承和发展,最近就是在商议如何把粤剧的特色宣传出来,让更多以外的人知悉。 剧团负责人付浩道:“最近有不少珠三角地带的资本带资来戏曲院,能不能拿下投资组建粤剧团就看你们那天的舞台表现了,你们也知道,这毕竟是个铁饭碗, 最近一定要多加勤快练习,争取拿下这个粤剧项目。” 在很多人眼里,能进戏曲院就是香饽饽了, 更何况是刚组建的粤剧团,若是真的能够在他们四人手上成功宣传粤剧, 那日后将会是团内、戏曲院内的重要角色。 江枝也深知这种工作的份量,以及未来的向上发展空间。 往上走,可以是国家级的戏剧演员,往平行了走,也能是在戏曲院混个教授。 若不是粤剧不像京剧如此广为人知,* 这种红利的好时候还轮不到他们赶上。 传承和发展粤剧,这是个开始就会很艰难的路程,具体怎么做,多长时间?这是个未知数。 付浩想到什么,又道:“院里在你们回来前就决定给你们组成一团二团,粤剧嘛、生角儿、旦角儿,是最重要的,院里也不干涉你们,你们自己私下商量好怎么组建,到时候把名单给我,分团去不同地方宣传。” 具体怎么宣传,付浩也没说那么多,他离开后,颜朗凑近江枝,主动提出道:“我们两个组队吧,小柔和袁安组一队,怎么样?” 还没等江枝回答,袁安立刻接话道:“可以,我和小柔一组。” 小柔也立刻表示自己没意见,这都没给江枝选择的机会。 四个人在M国呆了三年,朝夕相处的日子里,友谊早就已经在无形中产生。 江枝点点头,道:“可以,你们安排。” 不管是和袁安还是和颜朗对她而言都没区别- 回国后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涉及到粤剧团和个人未来的发展,舞台表演对投资客而言很重要,四个人从那天起就开始频繁练习,至于珠三角的资本是谁,有什么人,他们都没去过问。 毕竟他们也不参与拉拢资本。 江枝和颜朗是一团,赵柔和袁安是二团,表演的剧目自己团内决定,表演日期定在三天后,好在他们四个人相处三年的默契,足够在台上的时候都能够完美对接。 江枝和颜朗表演的曲目是《紫钗记》 赵柔和袁安表演的是《胡不归》 两者都是粤剧曲目里的经典作品。 四个人坐在后台,蔡双来到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已经化好妆容的江枝,她坐在化妆台前,拿着台本,正在过目,眼眸低垂,虽然浓厚的脸谱妆容,但却丝毫掩盖不住她的温婉气质,那双眸子,依旧带着致命的吸引力,蔡双上前,拍了怕江枝的肩膀,道:“枝枝。” 在这里看到老熟人,江枝很惊讶,回眸,那双勾人的眸子弯起,道:“蔡双,你怎么——”她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瞧我这个记性,都忘记了你早就进戏曲院了,抱歉。” 蔡双比之前成熟,或许是大城市的风水养人,他穿着戏曲院的分发的西服,脖子上挂着工作牌,比在禅城的时候有气质,不减当年的斯文,道:“有什么好抱歉的,这半个月都在走访,忘记告诉你了,之后是我负责你们粤剧团一团二团的宣传,到时候还会经常碰面的,到时候多多关照。” “等下上台,加油。”他笑着离开。 颜朗凑上前,很是惊讶问道:“枝枝,你认识蔡指导?” “他都是指导了啊?” 江枝更为惊讶,道:“之前我在禅城唱戏的时候,有接触过。” 蔡双前几年进入戏曲院的,在这里算是老人,又是稀缺的粤剧专业,评上指导也很正常,只是江枝惊讶,每个人都那么快在自己的专业上立足,她心里替他开心之余,也有些许羡慕。 果然人在自己擅长的领域,是会发散光芒的。 她希望自己也能如此,在未来的某天,也能站在自己梦想的道路上闪闪发光。 “让我们有请粤剧团一团为我们带来《紫钗记》。” 戏曲院的舞台,不是南粤的那种老式戏台,也不是演播厅那种舞台,而是专门的戏剧表演的舞台,有柔和的灯光,还有舞台效果,亭台楼阁、剧目里需要用到的所有道具,科技感十足。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 经过三年的沉淀和学习,戏腔已经从开始的生硬、熟练、再到现在的婉转悠扬,余音在戏曲院的演出厅里丝绸般柔滑,如春水渺渺,唱腔之美,别具一番滋味。 沉浸在表演中,她呼吸加速,随着梆子的慢跳宣告着表演结束。 还没完全结束,音乐还在播放最后一点。 整个演出厅,一片寂静,等待着这场演出的真正结束。 倏地,观众席传来突兀的掌声。 和三年前在禅城,江枝拿到第三名的那次一样。 清脆悦耳、稳稳当当的拍掌声。 江枝的心,随着这掌声而跳动。 差不多两个小时的演出,她已经微微汗湿,如今正在慢慢平复呼吸,听见这个掌声后,把她带到了记忆里,她回神,站在舞台上,循声望去。 柔美的灯光照耀下,观众席内。 男人众星捧月似得,被戏曲院的领导、以及京都平日难以见面的各路领导团团围住,身边也有其他资本,但唯独只有他,与众不同,脱颖而出,令大家眼前一亮。 男人双腿交叠,姿态懒散,身穿西服马甲,领带怀表,正装出席,背头发亮,浑身上下尽显老钱的优雅气质,眸子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愈发深邃,修长的手带头鼓动,四目相对的时候,男人嘴角勾起,望向她的眉眼里神情温润。 他依旧在鼓掌。 没有丝毫停歇。 这场持久不停的掌声,为她的出演,表达了最高的赞美。 距离上次流感,他们已经有差不多两年时间没见。 两年光阴,都说岁月是把杀猪刀,可唯独对周淮律手下留情,不但没有丝毫减弱五官的美感,反倒轮廓和五官都被岁月雕琢的愈发温润和沉稳。 除却刚才忽然相见的惊讶,江枝没有在他身上多停留分秒,淡淡的收回视线后就和颜朗鞠躬谢幕。 下了台后,遇见付浩,他上前给她竖了个大拇指,语气激动道:“不错,周总刚才带头鼓掌,看来他对你们表演的紫钗记很感兴趣,有希望能拿下投资为粤剧项目做出推动。” 宣传粤剧不说两句广告词、拍几场演出就可以达到效果,不管宣传任何东西,都需要大量的财力去支持,明面上的自媒体宣发,还有需要去雇很多珠三角地区的粤剧班社进行演出。 更何况戏曲院的目标是让全国都熟悉粤剧。 那将需要更多的资本投入。 江枝看着付浩,莞尔微笑,表达感谢,当付浩离开后,她才后知后觉想起付浩前几天开会说的话,这次给粤剧非遗项目宣传的投资对象,是珠三角的资本,既然是资本,又是珠三角,怎么会少的了他? 只是当时没往他身上想,因为她都许久没有记起这个人。 所以刚才相遇时,才会有些惊讶。 轮到赵柔和袁安登场,颜朗和江枝则在后台卸妆,这次只是友情演出,不论名次,目的是为了让资本们对粤剧感兴趣,从而拨款在其他地区宣传。 是种非遗情怀。 卸妆花费了不少时间,大约一个小时,江枝把脸上的妆容卸干净后,恰好赵柔和袁安也结束了,颜朗询问今晚要不要四个人聚餐。 七天里,颜朗要有四次聚餐。 演出两个小时,化妆卸妆两个小时,已经精疲力尽了,她不知道颜朗为什么每次都那么超强的体力,她又不好意思明说,婉拒道:“今晚下雨,我就不出去了——” 没想到话还没说完,付浩就走进来,道:“大家收拾收拾,今晚出去聚餐。” 这下是彻底拒绝不了了。 江枝只能认栽,她没有打扮,头发散下来,因为今天做了造型,卷发愈发蓬松,显得脸蛋愈发精致小巧,她穿着简单的牛仔裤和薄款长袖,跟着他们几个人一起,直接去了付浩给的酒店。 “戏曲院福利那么好的吗?”赵柔拿起手机拍了拍酒店门口:“聚个餐都还来五星级。” 四个人有说有笑的走进去,乘坐电梯到达付浩给的包厢位置,颜朗抢先一步推开门,双开门的包厢打开后,放眼望去才发现,里面乌泱泱坐了一群人。 赵柔立刻靠在江枝耳边,低声道:“我靠!你快看抽烟的那个,也太帅了吧!” 江枝顺着望去,只见戏曲院的领导、京都的领导、还有几位投资客、但是唯独还是那位与众不同。 周淮律单手执烟,气质温润如玉、坐在主位上,漫不经心的听着、看着大家对他献殷勤,事不关己的模样,吸了口烟,白色的烟雾吐出,遮住俊美硬朗的面容。 他原本是斜靠着,听着大家嗡做一团的胡言乱语,不过就是为了盯他口袋里的那几个碎银,他吸了口烟,眉眼蹙起,烟雾散去,只听见推门声,他掀起眼眸望去。 门口包厢处,女人长身而立,身穿简单的T恤牛仔裤,纤细匀称的长腿,勾人视线,T恤下若隐若现的纤细腰肢,盈盈一握,是无数男人梦想拥有的完美曲线。 她单肩背着简单的包,气质温婉不张扬,卷发放下来,蓬松弯曲,巴掌大的脸上,狐狸似的眼眸,搭配精致小巧的高鼻子,樱桃口,粉唇轻抿,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 只一眼,四目相对的瞬间,江枝收回视线,坐到了另外一桌上,而周淮律望着她的背影,执烟的手微微动了动,原本斜靠的身躯稍稍坐直,目光似有若无的望向那边。 拉投资不是他们的事情,他们四个来蹭饭,也只等领导吩咐,或许是在资本吩咐下唱首曲儿,还是当场表演粤剧,又或许是——“你们去给那几位老总敬个酒。” 是付浩悄悄说的,让他们来或许也就是这个目的。 江枝看着付浩托盘里的四个透明杯子,里面装的还是白酒。 酒都已经端上桌,这是不容许拒绝的姿态。 其他三人都起来了,江枝只能拿起眼前的杯子,跟着他们一同起身。 这里三张桌,周淮律、京都的领导、戏曲院的领导一桌、另外的投资客和戏曲院的小领导一桌、还有他们这们和付浩,以及戏曲院的几个小跟班。 这个架势,聪明机灵点的,都知道要先敬谁的酒。 江枝握着酒杯,跟在颜朗身后,赵柔在身后小声道:“感觉他好气派啊。” 他是谁,无需多问都知道,因为他们四个人只朝着主位上的男人走去。 赵柔低声道:“他好像在看我们——” 视线若有似无,似看、又不似、江枝其实没多大心思,管他看不看,她只想着快点把酒敬完。 她垂眸的时候,颜朗已经走到了周淮律的面前,拿起杯子,声音圆滑客气道:“周总,久仰大名,我们四个特意来敬您一杯酒。” 颜朗在最圆滑讲话,江枝在最后,纤细的手指攥着酒杯,她垂眸看杯子里酒,晃来晃去,心思全不在主位的男人身上。 男人坐在主位,拿起酒,颜朗是什么身份?轮不到他来敬酒,但是周淮律的目光自始至终都不在他身上,只看着最后面,心思早已不在聚餐的女人身上。 从来到戏曲院,再到提出聚餐,他无非就是想抓住机会多看几眼。 就好如现在,为了能与她碰杯,他卖了颜朗、袁安、赵柔的面子、平日里,这三人,再争取几辈子也不定能被周淮律赏脸喝酒。 到江枝时,她学着前面三个人,碰杯前,先自我介绍道:“周总好,我叫江枝。” 他们之间,早已知悉对方的皮肤肌理,哪里抚摸敏感、哪里轻碰就能红了脸,彼此间都红过眼、红过脸,所以这句自我介绍,别人是客气、她是疏远。 周淮律喉结咽动,刻意去对上她的视线。 若是舞台时的对视,是无意的,那此刻的对视,则是带着两年未见的暗涌。 江枝垂眸,翘卷的睫毛遮住瞳孔的颤动,她移开目光,不去看他,不、是不让他看,她握着杯子,杯口降低、做小的姿态,企图去与他碰杯。 谁知周淮律却伸出手,与对其他三人的寡淡态度不同,他绅士的抬起她握着杯子的手腕,停顿在半空,旋即,自己握着杯子,从来不为任何人降低的杯口,如他的身份那般高贵,却甘愿在众人面前,自降身份,降低杯口,去碰她的杯子。 碰酒的高低,决定身份高低。 他把她抬高,把她捧起,给她独特、与众不同的待遇。 众人惊讶的视线,他视若无睹,眼神望眼欲穿,见她望来,眉头蹙起,他知悉她的底线, 他在规矩边,在她的视线里,造次,却不越界。 嘴角勾起,见好就收,明明自降身份把她抬高,却是初相识的口吻: ——“江小姐,初次见面,很高兴认识你。” 第45章 “江小姐,请吧。” 他行为把他们之间的关系拉到理不清的边沿, 开口又把她拽回生人界限。 见他说了后半句话,江枝眸色稍微回暖些,她淡声道:“谢谢周总。”话音刚落,众人看向她, 江枝又觉太冷漠, 别人将他高高捧起, 他说了那么多字,她总不好就如此简便应答。 与这种层次的人交往, 说的字、口吻、语气都是极其重要的。 谁敢在周淮律开口说很高兴认识之后, 就简单的道谢? 在坐的人都不敢。 江枝感受到众人热辣的视线, 她只能客气莞尔道:“也很高兴认识您。” 她说完, 将酒饮尽, 周淮律倒是没再说话,也没饮酒, 杯子放下后, 看着她的身影离开。 颜朗又要去给其他的几位资本家敬酒, 当然是不可能只敬一人,江枝只能跟着其余三人折返把杯中酒装满,她身影纤细,长腿笔直,卸掉脸谱后的皮肤素颜,未施粉黛却依旧明艳动人。 虽然没有刻意凸显身材, 但是这群人混迹不少香艳场地,早就盯着江枝了,这种极品女人, 哪里找?舞蹈学院、女明星都未必有这种曲线。 他们都是见惯各路美人的,但是江枝这种娇而不媚, 身材丰满的女人,特别是那双眸子,光是看过来,视线扫眼,都能让人觉得心颤。 在男人眼里,江枝已称为绝色。 从她进门起就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只是江枝还未察觉,跟随着他们三人的脚步去,依旧是她最后,颜朗、袁安、赵柔都向周淮律的下一个李总敬了酒,到江枝时,她眉眼低垂,抿了抿唇。 是不想喝,却又不得不喝的无奈感。 就在她举着酒杯,走到李总面前,欲开口时,主位那边却倏地,传来轻叩桌面的声音,众人噤声望去,江枝也望去,瞳孔内,只见周淮律语气低沉道:“别喝了,都回座吧。” 李总举着杯子,心里头埋怨却也不敢说。 敬他可以,敬别人就不行。 周淮律开了口,不管出于什么,李总只能笑着把酒杯放下,这之后,整个包厢别说敬酒了,都无人敢喝酒,江枝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以前婚姻里的时候,她没有与他出去应酬过,她只知他在香山澳位高权重,无人敢得罪,却不知,在京都这个地方,他只轻描淡写的讲话,都居然有如此大的影响力。 桌上菜肴虽多,但是她爱吃的也没几样,她装模作样攥着筷子吃着小口小口的吃着菜,浅尝几口垫了肚子后,就把筷子放下,与此同时,侍应生往桌子上添了不少新菜式。 蒜蓉罗氏虾、花螺鸡煲、鱼子酱松露海鲜汤、烤鸽胸配羊肚菌—— “又加菜了。” 赵柔拿起筷子,欢快愉悦道:“枝枝,我记得你爱吃花螺鸡煲。” 何止,上的全都是她爱吃的菜。 若说这几样菜里有其中一样她不爱吃,还能称为巧合,但是这几样菜都是她昔日在香山内湾爱吃的、花螺鸡煲、蒜蓉罗氏虾是在禅城陈沙爱做的。 江枝下意识看向主位,他却不知和谁交谈,靠着椅背,姿态懒散,眼眸寡淡,他好似还是之前那副凡事不上心的模样,却又好似变了。 江枝收回视线,她撇撇嘴,管他呢,先把肚子填饱再说。 她吃东西素来很慢,小口小口吃都需要好久。 也不知过了多久,颜朗、赵柔他们几人都吃完,见无人吩咐他们干活于是便坐着刷了好会儿手机后,江枝才吃到刚刚好,她放下筷子,拿纸巾擦拭嘴角,习惯使然,每次饭饱后,需要坐在位置上歇个五分钟,之后就起来走走,消食。 她是这么计划的,歇五分钟,然后装要去洗手间,趁着这个时间段慢慢走,可以消食,毕竟不好在包厢内走来走去,怪别扭的,她脑子这个路线路刚成型,五分钟时间刚到。 就听到包厢内响起男人低沉的嗓音,他道:“夜深了,散了吧。” 众人都有些讶异,在坐的资本、项目负责人、哪个人不是在包间、酒场翻山倒海过来的,没有喝到吐、没有喝到胃难受,哪位资本愿意掏出钱陪你玩儿? 可是周淮律,不但不让喝酒,还给加菜,给足时间吃饭,做菜,然后就散了—— 这场局就这么散了? 那么简单,那么好说话? 有权、有贵、还有钱、却不刁难人。只知香山澳的周总是位不能轻易招惹的主,却不知道这主儿,那么好说话。众人对周淮律不得不再敬佩三分。 可他哪是个好说话的主儿? 是什么、为什么,她心知肚明的。 江枝垂眸,一次、两次、三次、次数多了就不是巧合了,他不摆在明面上说,只是掐着点儿的计算她的习惯,连她放下筷子五分钟都能精准掐点。 酒局散去,有些人先走,包间内已经少了些人。 四个人要走时,赵柔临时去卫生间,特意叮嘱江枝等她一道,两人打车安全些,但是京都这个交通,打车是难事儿,更何况她们不住在同个地方。 只是安全些倒是真的,毕竟两人都喝了白酒,在赵柔走后,江枝解锁手机,点了打车软件,能打的都打了,全都显示排队接单中,预计还要排队大约二三十分钟。 看到手机接单地图上的雨点儿时,江枝才惊讶道:“呀,下雨了?” 天气预报没骗人。 真的下雨了。 京都的交通加上下雨,简直就是雪上加霜。她恨自己没开车来,却又后知后觉,自己喝了酒 ——所以哪怕开车了都没办法自己开回去,还要找代驾。 此时,赵柔从洗手间里出来,拿起包道:“走吧。” 江枝这才起身,颜朗和袁安也如江枝那样,手机页面显示打车中,一行人走出去,和来时那样嬉笑,他们进了电梯,江枝转身就看见他们身后不远处,周淮律正和许特助缓缓走来。 他悠闲自在,单手插在西服口袋里,气定神闲的模样。 身后还跟着几位戏曲院、京都的领导。 颜朗道:“先别关,给周总——” 江枝面无表情的啪啪啪摁着关闭电梯门的键,嘴上却还说着好听的话:“我们赶紧下去,赶紧把电梯让给周总。” 赵柔挠挠头,总觉得哪里对,又觉得哪里怪怪的。 电梯门缓缓关闭,周淮律看着她的身影消失,琥珀色的瞳孔微动,从下午到聚餐结束,难得见她如此急眼。 周淮律嘴角勾起,转瞬即逝- 酒店大门口处,劳斯莱斯停在大门口,雨点噼里啪啦的砸在汽车顶上。 沉闷的雨声,加上网约车的排队,或许也是喝了酒,春夜的晚风吹来,她握着手机低头看,还没有司机接单。 “要是我们也有司机接送就好了,” 赵柔也看了排队的手机,轻叹道:“还是劳斯莱斯,好羡慕啊。” “女人果然只看标。”袁安双手环胸,道:“你没看到这个车牌吗?” 三个车牌,内地、港澳都可通行。 其中最上面的车牌,只简单的Z-10。 “香山澳的车牌不可以驶出广东,但是这辆车,你们看,香山澳车牌,可以抵达京都范围,”袁安低声道:“这个实力,资本,够明白了么?” 自动门向两边打开,男人背影儒雅,往门口走来。 江枝没有搭理赵柔和袁安的议论,人没事的时候就想找点八卦聊聊,她无心去搭讪什么,眉头蹙起,嘟囔了句,道:“怎么这么久。” 颜朗站在江枝身边,风雨骤来,听见他们的议论,又听见江枝的抱怨,他提议道:“要不这样,我和袁安去租个车,送你和小柔回去——” 话还没说完,酒店门口等雨的众人身后忽然响起男人低沉的声音:“你们住哪里?” 富含磁性的低沉嗓音,赵柔立刻回眸,看向周淮律。 “周总——”她惊讶,回眸,却看见他高大的身影,就立在江枝身后。 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近了,稍微再往前,就能把她抱个满怀。 周淮律就站在江枝身后,彼此的距离只有半拳,她依旧独爱这款洗发水,轻柔飘香,是昔日埋在胸膛时候,侵入心扉的香味。 他垂眸,琥珀色眸子微动,江枝的发丝被风轻吹起,周淮律喉结咽动,藏在口袋里的手微微动弹,极力克制想要抬手勾住发丝的冲动。 她没有回眸,也没有任何回应,好似没听见,若不是刚才看见她僵直了些身体,他都要被她骗过去,他道:“坐我的车,我送你——” 他语气顿住,只觉这样会令她生气,视线绕一圈,看向她身侧的赵柔,道:“你们回去。” 颜朗和袁安惊讶的看向周淮律。 江枝看着面前的雨滴,能感受到他站在身后,鼻息间是他沉冷的松木香,也能感受到他谈吐间的温度,她握着手机,看着还要排队的打车软件。 聚餐时候,他推杯换盏的时候都能牵扯出许多不为人知的暧昧,上来的全是她爱吃的菜,五分钟的歇息规律,她知道,这一切都是他的安排。 自从她出国起,他都没再提起和好。哪怕那次流感他来照顾时,都没有。 两年间也没有再见过面。 好似已经对和好这些执念表示放下了。 她怕自己会错意,如果像之前在禅城那样横眉冷眼,骂他一顿,到时候,万一他没这层意思,彼此之间会显得尴尬。 毕竟戏曲演的各位领导还在看着。 今晚的谈话给出的信号就是周淮律会投资宣传粤剧这个项目,既然定下合作,以后还有粤剧的项目需要会面。 她本不想理他,犹豫片刻,准备客气拒绝:“不——” 话刚开口,就听见赵柔道:“如果可以的话,那太谢谢周总了。” 她失神的功夫,周淮律已经走到了副驾驶。 赵柔拉着江枝道:“快走吧,打车还不知道打多久,而且是周总亲自送我们,劳斯莱斯啊——”还犹豫什么?她坐都没坐过。 赵柔拉着江枝就走下台阶。 她被赵柔拽着走。 赵柔走到周淮律身边,看着他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她笑着准备弯腰坐进去,却被周淮律用身形挡住,不动声色道:“你坐后面。” 富人的副驾驶只留给重要的人,妻子、家人。 赵柔立刻拍了拍脑袋,兴奋晕头了,道:“对,周总的副驾,不是一般人能坐的,我冒昧了——”许特助打开后排,赵柔先钻进去。 雨势渐大,手上的打车软件还没有任何回复,预计还要排队二十分钟。 赵柔坐上车后,身后除却领导那些有车,颜朗和袁安还是站在排队,除此之外,付浩也是。 她若是还要执意等,可能耽误更多时间。 赵柔在车内朝江枝挥手,道:“快上车。” 江枝思索片刻,若是没上车留在这里,恐怕他离开后,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能缠上来问她点什么。 左右被夹击。 而且,鞋子已经湿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接单。 她沉思片刻,点点头,道:“那谢谢周总了。” 她话是这么说,但是偏偏不抬头,垂着眼没有半点儿道谢的真诚,若是真要较真,她这个根本称不上道谢的好态度。 她准备弯腰走进后排和赵柔一起坐着。 与此同时,后排的门却被周淮律关掉。 门合的太突然,她愣住,下意识抬眸看向他。 却从他眼里看见片刻的得逞的惬意。随后只听见男人温润的声音响起:“不客气。” “江小姐,请吧。” 她道谢不真诚,他说请,也不真诚。 因为他说完这句话,就侧身打开副驾驶迎接她。 明明刚才赵柔要坐,他偏偏拦着。 不但如此,手握着副驾驶的门框,细心的防止她撞到。他又在自降身份。 还要在众目睽睽下,让她坐上他的副驾。 雨夜里,众人视线都看向他们。 江枝眼眸微动,他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霸道? 看似听她的意见,实际上在每条不愿意她走的路上铺满了荆棘,只有那条让她走的路才铺满玫瑰。 第45章 “你说在哪里,就在哪里。” 雨夜的劳斯莱斯, 流畅的车身线条,如猛兽般在平静的黑夜里掀起水花。 劳斯莱斯是周淮律的座驾,但是他从没有开过。 只因为出行都有司机,他永远都是坐在后排的那位, 而今, 他手握方向盘, 平稳的开着车,江枝坐在他的身边, 许特助和赵柔坐在后排。 后排的位置上, 许特助坐立不安, 感觉屁股都有针扎在身上, 如坐针毯。 赵柔坐在位置上, 丝毫不能与许特助感同身受,她未知前面开车的人的身份, 满心欢喜沉浸在劳斯莱斯的星空顶上, 猛地一顿咔咔自拍。 还不忘感谢前面开车的周淮律:“周总, 太谢谢你了,不然我和枝枝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家。” 许特助心知肚明是为了谁,也知道戏曲院沾了谁的光。 今晚的一切,投资是因为她,从始至终聚餐只有别人请他的份,从没有国他主动提起要和戏曲院聚餐的, 为了见江小姐一面,他真是费尽心思。 甚至都自己开车了。 不过好在他找的这个方式,似乎没有像之前那样自我, 也不会令江小姐不满。 “不客气。” 周淮律回答的很平淡,目视前方, 余光却好几次忍不住瞄到隔壁的女人,她坐姿素来端正,气质温婉,侧脸小巧的鼻子高挺,粉唇轻抿,眼眸低垂,卷发就垂在手臂上,闷闷的看着窗外的风景。 雨点拍打在窗户上,她望着倒退的风景发呆,脑子空空的,分不清在想什么,倏地,安静的车厢内响起音乐,她眼眸微动。 而此刻,赵柔在后面很是激动:“啊!这是枝枝最爱听的歌,她很喜欢周杰伦!” “缓缓飘落的枫叶像思念。” 她脑子简单,有什么说什么,还在背后跟着哼起来,车厢内响起赵柔唱歌的声音,虽热闹但是氛围怪怪的,与此同时,手机忽然发来了消息。 江枝垂眸打开手机,是颜朗发来的语音消息,她点开,但是忘记开了扬声器,男性的声音忽然在车厢内响起:“枝枝,你到家了记得和我报个平安。” 几乎是颜朗的话刚说完,周淮律的声音就无缝衔接,低沉、富含着说不清的情绪,道:“谁啊?” 两个字,谁啊? 他虽然是淡淡的语气,但是简单的两字,却充满了占有、好似他们的关系有些理不清,好似她是他的所有物,江枝眼眸微颤,低头打字,才不想理他。 周淮律只知道她打字,却不知道她回复什么。 她这幅模样,不搭理,带着些任性,无人敢对他的话不理不睬,若是被别人看见,只怕是会说她不知好歹,可偏偏她就敢,而他,对她的小情绪照单全收,没有任何不满。 只是那双深邃的眸子微动,心思渐深,知道她不理,自然不会再追着问,收回视线后,面不改色看了眼赵柔,道:“这是你们的朋友?” 她以为不理周淮律,他就会自觉的安静。 但是没想到他如此直接。 直接问赵柔,那么干脆,果断,江枝眼眸瞬间瞪大,看向周淮律。 可这次,却轮到他不看看她了。 全神贯注的开车。 赵柔才反应过来周淮律问的是自己,她愣了片刻后,都来不及去思索他为什么要追问这个答案,毕竟周淮律的气场,语调,都让赵柔有种在汇报工作的错觉,于是立刻积极的回答:“对,就是刚才和我们一起坐电梯的那个寸头的男生,他叫颜朗。对枝枝可好了。” 安静的车厢内,响起男人轻嗤的声音:“怎么个好法?” 他没有半点拐弯抹角的。 赵柔这个笨蛋脑筋,根本没听出男人语气里的较真儿,立刻分享道:“周总,你想啊,同样都是朋友,颜朗都没给我发信息叫我注意安全,之前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什么都想着江枝,明明颜朗拍照技术那么好,只给她拍,不给我出片。” 说完,赵柔就看向江枝:“我觉得他肯定是对你有想法的。” 赵柔就差没把颜朗的底裤是什么颜色告诉周淮律。 这种私下里的话也拿到台面上说,就不怪人会问。 只见周淮律顺势接话,道:“你们都是交换生?” 这句话问的不是江枝,直接越过她,去问赵柔。 交换生,赵柔可没说过颜朗是交换生。他这么问,太直白了。 江枝看着周淮律,他还是不去看她,不与她对上视线。 江枝忽然就觉得拳头砸在棉花上。 赵柔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却及时道:“对阿,他和我、枝枝、袁安,都是交换生。” 在场的唯独只有许特助知道事情的真相,颜朗这人,还用得着赵柔去介绍么?他的家住哪里,家里几口人,爹娘多大岁数,想必他比江枝赵柔都还清楚。 什么时候开始,少爷也开始披着羊皮装懵懂了? 他这么问无非就是怕江小姐知道他早就在背后调查过。 这三年来,他只是不出现,但是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 片刻后,他还不收敛,顶风作案,在她发火的边沿反复试探,嗓音温润道:“你们是分一团二团的,你和枝——江小姐都是旦角儿,应该是单独组团?” “周总!你居然知道粤剧的旦角!”赵柔很是惊讶,完全没了最初对周淮律的紧张和害怕,毕竟不敢惹这位戏曲院领导都捧起的资本家,见他问话,所以紧张到什么都说。 现在聊了几句后,见他并不是那么和别的资本那样难说话,赵柔便很是兴奋,又道:“我和枝枝是分开的,我和袁安是二团,枝枝和颜* 朗是一团。” 赵柔和周淮律的话,江枝都听完了,她从开始的无奈再到最后的不得不接受,她乜了眼周淮律,见他对这个答案丝毫不意外,江枝明白他从始至终都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于是收回视线,低头刷视频。 周淮律余光尽收,他眉头微微跳动,抿了抿唇,方才还掌控全局的气势,如今被她这么淡淡的乜了眼,气势便全无,她的喜怒,直接影响到他的情绪。 周淮律见好就收,再不敢惹她,哪怕她什么都没说。 车厢就忽然很安静,好在这个安静没持续多久,赵柔的声音响起,道:“周总,前面就是我家了,就在这里停吧。” 车子就这样停下来,赵柔下了车。鞠躬道谢。 周淮律手握着方向盘,头注视着前方,漫不经心的点头,是敷衍、是不想搭理。 许特助眼尖立刻拿着伞道:“赵小姐,我送您进去。”他是自觉的,自然清楚少爷安排了一天的行程,无非就是想要等着今天这个时刻。 许特助离开后,车上独留周淮律和江枝。 原本以为许特助与他们一起,这下离开后,车厢内只有两个人。 空气都弥漫出暧昧的氛围,江枝有些不适应,尴尬,也不知道说什么,还不如什么都不说,她准备打开车门,道:“雨小了,我也——” 话音刚落,车厢内忽然啪的声响起,门被锁了,他踩下油门,没有半分犹豫把车驶离,她惊讶回眸,刚要开口,却忽然听到他一本正经的道:“抱歉。” 江枝那双狐狸似的眸子微微颤了颤,不理解这句抱歉从何而来。 “我刚才话有点多,你应该不会生气吧?” 原来那句抱歉是为了刚才在车上问赵柔的话,她原本是生气的,但是没想到他居然会先开口,而且态度极好,先承认错误,让她无话可说。 这还不够,他不让她有任何说话,发脾气的合理理由:“我是想让气氛不要那么尴尬。” 这么说来,这个出发点还是为了缓解气氛? 商人的嘴巴果然是最能讲的,颠倒黑白,是什么意思,全都他先开口说了算。 若是她不信、质问、或者发脾气反倒成了不合理的那个人,他只是想要缓解气氛,她又有什么身份去指责他不应该去和赵柔讲话,他问的都是关于颜朗的事情,又没问她。 也没把那些旧情旧事扯出来。 三年时间,都已经离婚三年了,再把禅城那套的横眉冷眼放在这里似乎有些不合时宜,加上他又是这样的好态度,伸手不打笑脸人,她无话可说。 他就是在这个规矩内活蹦乱跳,她又不能越过自己的线去说他半句。 若真的说了,反倒自己成了越矩的人。 明知道他的话里话外都不是单纯的,却一拳打在空气上,回答不回答都是错,只能看着窗外,任他开车,淡淡道:“周总随心所欲就好了,不用和我解释。” 周淮律没想到她会这么应,果然,只能在人多的时候从她身上得逞几下,私下相处就是容易给他甩脸色,周淮律面不改色转移话题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周总不知道么?” 她这么问,半点都不惯着他,就差把你装什么糊涂写在脸上。 周总这个称呼,她说起来也半点不拗口。 他问她什么时候回来的,是要把关系放在相识的原则上。 她喊他周总,是她偏要用周总告诉他,警醒她,他们不熟。 他倏地笑了,专注的开着车,嘴上却没有半点饶人,道:“那你觉得我应不应该知道?” 这话问的,她说应该也不是,不应该也不是。 应该,就代表她需要让他去关注她。 而不应该,又好像是在说她耿耿于怀,他能坦率的相处,她还停留在过去。 江枝干脆就不回答,难得吃亏的委屈样,勾人的眸子望着窗外,一声不吭。 周淮律眼眸微动,嘴角勾起,从敬酒开始她就已经炸了毛。他是不敢再说了,也没敢再惹她。 车子刚绕过红绿灯,才走不远。 就听见她道:“我到了。” 这声到了,很突兀,很假。 周淮律轻踩刹车,不经意的扫了眼小区名字。 “谢谢周总,”她学着赵柔那样的客气道谢,准备开车门,却发现他并没有解锁,她打不开。 她回眸,撞上他的视线,空气中有些不明因子在跳动,是心跳的声音,是呼吸的纠缠,她道:“周总,我到家了。” 她重复一遍,是告诉他自己要下车的意思,那句谢谢基本可以忽略不听。 周淮律就是不摁下按钮,就是这样,盯着她,看着她。 这种对视,霓虹灯、路灯、都为这种氛围添加了暧昧感。 江枝被盯得心里发毛,好脾气终于没了,秀气的眉头蹙起,就在她以为他整晚的“不经意”,终于在这时候要瓦解,绷不住,要开始像以前那样,拽着不放时,他却倏地笑了。 笑声在车内响起,很淡很淡,不细听听不见。 随后,修长的手指摁下按钮。 车子解锁了。 响起的解锁声,示意她可以下去。 他也并没有像她以为的那样,会去强求挽留。 江枝收回视线,得了解脱,半分没犹豫推开车门,双脚踩地的瞬间,主驾驶的他也下了车。 他绕到车前,江枝不明所以,却只见他递来一把雨伞。 黑色的小伞,简单,便捷。 是她以前放在他车上的。 江枝垂眸,没有伸手去接,这就是拒绝了,他心知肚明。 她拒绝和他有任何的后续联系,或许需要还伞,或许需要她请吃饭表达借伞的谢意。 这是暧昧男女之间产生后续发展的一步重要步骤。 但是不适合他们。 她不想承他这个情,也不会去给彼此制造暧昧接触的可能性,于是拒绝道:“不用——” 只是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他伸出手,把她的手拉起来。 大手绅士的搭着她的手背,托举起来,温热,温润的触感。 她蹙眉,准备说他不懂分寸,却发现他把雨伞放在她的掌心。 随后轻笑,语气温润,淡淡的戳破,她刚才突然的谎言,道:“虽然不知道你家在哪里。” 他如玉似的淡笑:“但是你说在这里,那就在这里。” 晚风拂过,雨好像停了,没有半点儿雨水。 江枝眼眸微动,半会儿找不到反驳的话。 因为他说的没错,这里根本不是她的家。 她的家离这里还很远,只因她受不住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车厢氛围,没了赵柔的闲谈,没了许特助的加持下,她随时都怕他会提起以前。 那么之后她该如何面对他,毕竟还会在工作上见面。 所以她临时编造借口,毕竟也没觉得会有第二次送她回家的时候,也不可能被他知道自己住在哪里。 却没想到,自己早已被他看穿。 原来刚才在车内的笑,是笑这个。 笑她骗人。 他明明知道她骗他,却还是选择配合她,不戳穿,放她下车,给她递伞。 没有强留。 江枝有片刻尴尬,没有讲话,装淡定收起伞,这下,连道谢都没有,从他手心抽离,转身离开,想着逃过一劫。 没想到天公不作美,没走几步就又下雨了。 劳斯莱斯的车灯很亮,示意他还在车旁。 她深呼吸,雨越来越大,她只能在他的注视下,撑开伞,这是种淡淡的尴尬,毕竟刚才拒绝的时候还理直气壮,她稍稍挺起脊背往前走。 没走两步,却忽然听见他喊她:“江小姐。” 若是喊江枝,她不会留步,喊江小姐,她不得不留步。 因为那或许会牵扯到工作。 她没回头是最后的倔强。 她站定,撑着伞,脊背挺直,耐心消失倒计时,随后听见他说:“以后工作上还要见面——” 风吹来他的笑声,如夜色温润的语调: “加个微信吧。” 不是以前夫的身份要求加微信。也不像以前那样,喝醉酒缠着她加。 而是以工作、以合作伙伴的身份。 第47章 “我来。” 雨夜风大, 毛毛细雨飘到脸上。 从今天下午进行表演开始,再到聚会时发生的一切,漫不经心的关心,妥帖的安排打点好一切, 再到送她回家, 这一步步的试探, 她其实心里都有数,只是当着众人的面, 她不好拒绝。 或许也怕会错意。 直到现在, 听到加微信, 她才找到了合适的时机, 四下无人, 她不需要卖他面子,也能抛开利益, 道:“周总要是工作上有什么吩咐, 直接通知院长就好了。” 她踩着雨水头也不回往前走。对于加微信的事情, 她完全是不担心的,因为她知道,除却聚会,应酬,他们根本不可能有任何工作上的直接牵扯。 院长会通知教授,教授会通知付浩, 付浩才会来通知她。 这就代表他们不会有加微信的可能。 周淮律站在路灯下,岂会不懂,雨渐渐大了, 许特助送完赵柔回来就跟在不远处,举起伞, 走上前,替他挡住落下的雨点:“少爷,回去吧。” 周淮律长身而立在伞下,沉思片刻,道:“许叔,你说枝枝会不会告诉颜朗,她有没有到家。” 没想到周淮律还记得这件事,许特助不免觉得有些好笑,他今天看上去种种表现都没有越界,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和江枝真的初次见面,没想到私下,却还是会因为她身边的男人耿耿于怀。 “颜朗和少爷您没有任何可比性,江小姐应该是不会告诉他的。”许特助这么说完,见他没有半点要离开的意思,又劝道:“少爷,江小姐看上去,好像不像之前那样抗拒我们,会有机会再见的。” 他以为周淮律是因为担心不能再见才如此,所以如此宽慰,但是没想到却听见周淮律沉声解释道:“她只是不抗拒工作上有交集的我们,而不是原谅我。” 之所以能与她共进晚餐,送她回家,只是因为他今天没有说过任何要和好挽留的话,又加上人多。她卖戏曲院的面子,而并非是她已经原谅了那些事情。 所以当他刚才说加微信,就是越线了,触发了她的警报,她就立刻亮起爪牙,警示他不能过来。 他知道的,心知肚明他们之间,可以心平气和的讲任何话,像陌生人那样,却不能说起任何关于感情的事情。她对他淡然,却谈不上原谅。 他以迂回的方式对待她,她便也迂回的回应,但是扯到感情,一切免谈。 所以他只能克制自己不像之前那样心急对待她,再见,于他而言就是机会。 许特助由衷道:“少爷,您好像,变得懂江小姐了。” 这三年间,许特助没有见过江枝,也不知道他们之间的相处如何,但是今天他全程看下来,只觉得周淮律的表现,出乎他的意料。 他能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不再急于求成。 也能耐性子,去了解江枝所想,去懂得江枝所需要的。 其实从始至终,许特助都认为,他们之间或许就是缺乏这种“懂”。 “不然呢?”见她就在前面明目张胆的打车回家,身影坐上的士,周淮律才转身上车,边走边道:“你以前喊她太太,现在喊她江小姐,连你都知道我们之间是不可能了。” 他难道明知不可能和好,明知自己性格有错,还不改变吗? 不去明白她要什么,不去反思自己,还一口一个要挽回复婚和好,他拿什么去挽留? 哭和眼泪,诉苦和委屈,都没用。 如今再见,还是巴巴上赶着,卑微祈求着挽回,只会让她觉得他半点没变。 也会把她越推越远。 只是这种相处,也不能长久,今天的试探也应该点到为止,毕竟他的得逞是建立在她不能拒绝的前提下,他要做到完美,要让她发自内心的不抵抗他这个人,而不是在她的忍耐下,反复试探。 周淮律的话令许特助愣了会儿,没想到有这层觉悟。 他们刚离婚那会儿,许特助的确还是喊江枝太太。那时候不止周淮律,连许特助都觉得他们不可能分开,只是闹别扭罢了,但是日子久了,或许是从江枝出国起,三年时间没有见面,日子久了,许特助早已默认江枝和周淮律是两路人,才一口一个江小姐。 他想到周淮律这三年的日子,大抵也明白,他为何会改变。性格变了,但那份情,许特助心知肚明没变过。 随着三年的日夜,早已坚不可摧- 江枝洗完澡后,手机忽然收到了信息,亮了起来,江枝眼眸微动,拿起来,收到的正是江远修的回信:【我没你这样的女儿,你爷也没你这样的孙女,别回来,晦气。】 【我后悔没有多生几个!】 三年时间里,江远修从没有联系过她,她倒是联系过一次,却被他臭骂一顿,从那次起,她也没主动联系过自己的父亲。 只是今天她发信息给江远修,说自己四月四,清明,她要回去祭拜江爷爷。 江枝:【我不是问你,我是通知你。】 通知他她要回去,不然太突然,他或许会在那天闹,她不想让爷爷死都不安心。 至于江远修再回复什么,江枝都没有任何理会,她关掉手机睡觉,至于今天出现的人,发生的事情,她早就没有任何波澜,早已抛之脑后。 三年来成熟的不只是他,还有她,早已不会因为一点牵扯而影响喜怒哀乐。 无视,是处理所有事情最好的办法。 第二天她刚下车,就看见同样在院门的颜朗。 “早,枝枝。” 颜朗笑着走上前,道:“吃早餐没?” “吃了。”其实江枝没吃,但是她知道,只要自己没吃,颜朗就会去楼下给她买早餐,然后当着大家的面给她,昨天的事情她也不是完全没放在心上,比如赵柔说的话。 颜朗对她有意思。 她是现在才知道,颜朗没有给赵柔拍照,也没有向对她的关心那样,询问对方是否也到家,她以为这是四个人的友谊,既然她知道了不是,赵柔也说了他对她有意思,不管真假与否,她都觉得怪怪的。 以前他给她买早餐,她会请他喝下午茶,袁安、赵柔都有份,因为那是她以为四人的友谊,但是现在,他给她买早餐,她得知赵柔没有,她就不会觉得这是友谊。 颜朗没察觉到江枝的思绪,他与她并肩而行,和以前一样侃侃而谈,道:“昨天你们坐周总的车回去,劳斯莱斯可豪华了吧,你知道他是谁吗?” 根本没等江枝回复,颜朗就很挑了挑眉,道:“他可不是咱们能高攀的起的,别人开劳斯莱斯,是有面子,周淮律开,是给劳斯莱斯面子。” 颜朗说什么,她完全不感兴趣。 但是江枝却在此刻,豁然开朗,为何自己对颜朗哪怕是朋友也无法交心的原因,还有一种。 他喜欢给人分等级。有权、有钱的,在他心里排第一。 他太圆滑太世故,比如刚出国的时候,他带去的茶具,想也知道他昨天去搜索过周淮律,了解了很久,今天才会这样说。 江枝没有再搭讪,两个人往里面去开会。 “昨天的基本情况你们也了解了,周总已经决定会投资我们宣传粤剧文化的项目,恭喜你们,粤剧团正式组建了,”付浩拍了拍掌,赵柔和袁安哦了声很捧场的欢呼。 付浩示意他们暂停,然后道:“别高兴的太早,下面我还要说正事。” “投资确定了,你们也自己组了团。从现在开始,你们就会经常去宣传,至于怎么宣传,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任务。院里会有专门的自媒体曝光,会录制你们下乡演出的纪录片,至于去哪里宣传,表演什么,这就是你们的事情,你们自己要先商讨好,然后大家在根据你们的商讨,进行一次大会确定,”付浩顿了顿,道:“这次是首战,你们在下周一之前做份需要去宣传的地区资料给我。” 付浩安排好任务后离开,赵柔耷拉肩膀,抱怨似的道:“天阿,还要我们选地方啊?” 这个根本不在他们范围工作范围内,但是领导如此安排,他们也只能忍气吞声,咽下这个不公平。 其实江枝心知肚明,不过就是看粤剧团刚起来,不想耗费那么多人工,连宣传的地点都要他们自己去做背调,做资料,能省不少。 江枝都觉得头大,到了晚上回家时,她坐在沙发上,抱着电脑做资料,直到肚子饿的受不了才忽然想起自己晚饭还没吃,她拿起手机打开外卖,却忽然又看见了那家“好吃的家常菜”,这不是在广州的聋哑人店么? 她怀疑是自己的定位弄错了,但是上面的确显示京都—— 江枝打开手机微信,点开之前发传单时,加的那个聋哑人,截图发去。 江枝:【你们还在北京开了分店啊?】 好吃的家常菜:【我们全国各地都有分店哦~店里面的所有员工都是聋哑残疾人士。包括接单也是优先聋哑人骑手哦~】 江枝大抵知道这个模式,因为她之前在香山澳的时候,就经常捐款给聋哑残障人士。 猜测是基金会开的餐馆,帮助聋哑人立业赚钱,这种比直接捐款好,也能维护聋哑人的自尊心,江枝替他们开心,她打开软件,在上面点餐。 骑手显示已接单,她丢掉手机,继续做资料。 半个小时后,门被敲响, 江枝边放下电脑,边道:“稍等。”她往门口走去,打开门,依旧是包裹住严严实实的外卖员,她接过,把刚才顺手拿来的水果给了他:“买多了,你拿回家和家里人分享吧。” 外卖员显然愣住,然后点点头,接过她手上的袋子。 江枝关门的时候,脑海中还不由得感慨,好像聋哑的外卖员长得都很高,一米九,为何她知道?因为周淮律就是一米九,她一米七的身高,也显得娇小。 江枝关上门,把外卖打开,饭香味飘出来。 她吃了几口,唇齿间依旧是熟悉的香味。她已经很久没有尝到这种家常菜了,她又是个不爱被打扰生活的人,宅家时间比较多,所以把请做饭阿姨的念头打消了,每天也都是钟点工做清洁而已。 连续周末两天,江枝都点的是这家外卖。 依旧每次都会给他们赠东西,水果,奶茶,还有各种小零食- 周一那天去到院内,四个人对了下资料。付浩走进来,道:“临时通知的,今天周总也一起听我们开会的内容,大家把资料再弄得详细点,务必争取有问必答。” 前两天晚上还说不可能有交集,今天就要一起开会,江枝把资料盖起来,其实也没太意外。 付浩带着四个人去会议室内,里面乌泱泱的坐了群人,会议室的格局是传统的左右两边,他们四个人轮番在投影下做汇报,而他们站着的位置,正对的地方,就是会议室的主位。 而今,主位上正坐着一个男人。 他靠在椅背,手肘支在扶手上,修长手指托住下巴,姿态闲散,西服马甲,温润如玉的君子模样。 江枝入座,在靠近屏幕的位置。 和主位那边距离很远。 他们分为一二团,二团的先汇报,他们汇报完后,在到一团。 颜朗汇报完后,轮到江枝时,她站起身,刚起来的时候,鞋子被凳子脚绊到了,脚踝处也好似被凳子划了一下,刺痛感令她秀气的眉头蹙起。 基本的社交礼仪让她不能在这时候只顾着自己,只能强撑着脚踝的不适,站在荧幕下,给大家说出自己做的PPT里,关于去哪里宣传粤剧的介绍。 周淮律坐在主位,琥珀色的眸子微动,这是他第一次见工作上的江枝,她做的资料无比详细,谈吐间,语调轻柔,每个地方的标注都清晰可见。 直到她弯腰鞠躬,道谢离开,他才反应过来,三年的时间,她早已乘风破浪,找到了自己的领域,那里任她驰骋,随她飘摇。 演讲完毕后,江枝走下来坐在座位上时,装不经意的低头看去,才看到自己的脚踝已经被铁片划伤,鲜红的血往下流,在白皙的皮肤上赫然醒目。 她抿了抿唇,抽了张纸巾,摁住了自己的伤口。 院长询问周淮律是否有什么话要说,江枝也望向去,毕竟她想赶紧散会去消毒买止血贴。好在周淮律只摆摆手,示意没什么要说的。 他起身离开,气质温润。 他离开后,众人争先恐后轮番散去,就是怕领导还有事情找,或者又要开会。 江枝为了不让大家看见脚踝处的血,就低头假装整理资料,打算最后离开。 许久后,会议室安安静静的,她猜测已经走完了,会议室里空荡荡的,她才准备起身。 没想到,准备站起来的时候。 门忽然被拧开,她有些讶异,刚回眸的瞬间。 一片阴影盖下来,松木香席卷而来,她还没反应过来,脚就被温暖的掌心握住。 这种肌肤温热的触感,让她瞬间坐直,惊讶的立刻低头看去。 只见刚才还坐在主位上的矜贵男人。如今单膝跪地,西服纽扣敞开,衣角垂在地上,劲瘦有力的手臂在衬衫下迸发出力量。 他的大手托住她的脚,眼里只有她流血的地方,仿佛是珍宝被划破,令他眉头蹙起,手上是创可贴和消毒水,棉签,装备如此齐全,或许是早已知道她划破伤口。 片刻后,他的嗓音温润低沉道:“脚划破了,血流了那么多,还要面子不肯走。” 他讲话、触摸、是种触电的感觉,她被电到有些颤动。 而他似没看见那样,依旧沉声开口道:“工作就那么重要?” 他讲话的声音太过温柔。 江枝后知后觉回神,下意识立刻看向门口。 那小心翼翼的不安像是生怕被人发现任何猫腻。 她实在是害怕他会像前两天在酒店那样,当着众人的面,做些令她无法抗拒的事情,这个不比前几天的那些言语上的试探,这是实质性行为的关心。 她害怕被发现。 只是好在他回来时把门关上—— 江枝顿住,这才明白,他刚刚离开是去买消毒水和药,又折返了吗? 她这幅想要隐藏,不敢让别人看见的模样,落在他眼里,他不免有些失落。 但是又把情绪掩盖的极好。 周淮律岂会不知道她的担心,他喉结咽动,自嘲道:“放心。”人走完了,他才回来的。 早在她演讲时他就发现了,却没打乱她汇报工作,他若是想,当时都可以递给她创可贴。 但是他没有这么做,是因为知道,若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给她贴创可贴,这段她极力隐藏的关系就会浮出水面。 她会生气,并且会破罐子破摔,他不会明知故犯的。 他都懂的,三年的时间,再见时的试探就已经明白,他还是没被她接纳。 明白没被接纳,他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她心里的规矩,分寸边界,他都非常清楚。 就像许特助说的,他好似懂她了。 他若是不懂她,就会犯糊涂,和三年前一样,今天当着大家的面送出去创可贴。 以为这样,她会觉得他是关心。 他还会沾沾自喜,其实殊不知,当着大家的面只会给她徒增烦恼。 如今懂她,所以只能离开又折返。 脚踝处凉凉的触感,是他修长的手指为她细心的涂上碘伏。 江枝低眸,只能看见他的后脑勺,他把棉签丢在袋子里,然后撕开创可贴,听到撕扯的声音,她才蓦然回神,反应过来他在为她清理伤口,她立刻道:“我自己来——” 她要缩回脚,却被他稍稍用力往回拉。 “我来。” 他不容她拒绝。 第48章 “你怎么知道我家在哪?” 在受伤的事情上, 他霸道的不给她退回的机会,半分都不给,大手取下她的高跟鞋,稍稍用力拽住她的脚踝。 触感是温热的, 江枝低眸看去, 他把早已撕开纸的创可贴黏在她白皙的皮肤上。 盖住了那片鲜红的伤口。 因为开会投影, 所以整个会议室把窗帘都关闭了,但是太阳光照强烈, 透过窗帘的缝隙斑驳的投射在桌面上, 肉眼可见的尘埃飞扬。 “回去要记得消毒, 晚上洗澡的时候, 尽量不要碰到水。” 他单膝跪地, 为她耐心讲解这些,旋即, 修长的手指又拿起她的黑色高跟鞋, 准备为她穿上。 素来只有别人替周淮律换鞋的份, 周淮律何时为别人穿过鞋子,他是最看重规矩的,如今却把规矩抛在一旁,半点看不见昔日的固执影子。 “我自己穿——” 她想要从他手里挣脱,却被他拽住,只是这次, 他并没有霸道的替她穿上鞋子。 而是抬眸看她,深邃的眸子里,带着温润的笑意, 与她讲道理,又似乎是在把这段紧绷的关系劝缓和些:“穿个鞋子而已, 没必要在这点事情上与我争个输赢。” 他说完,把高跟鞋放在地上,清脆的声音响起,他努了努下巴,示意她自己穿。 江枝踩上去的瞬间,撞上他带着淡淡笑意的眼眸。 恍惚了下,才明白他城府极深,放鞋子让她自己穿,是在给她下套呢。 她要自己穿,他把穿鞋成了两个人之间的输赢较劲,说完话后又把鞋子放下来让她自己穿,她真自己穿了,就显得她是赢家,而他的笑,好似在说 ——你要赢,就让你赢好了。 他退让,把鞋子放在地上让她穿,让她赢。 这种昏暗又透着光的密闭空间,空气里都弥漫着一戳即穿的泡沫。 他的视线就放在她的身上,半点都没挪开。 炙热的、牢牢锁住。 江枝不去与他对视,也不去理他的这些心思。 准备起身,却忽然听见走廊传来脚步声,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脚步声的主人就开了口:“枝枝,你怎么还不走?” 听到颜朗声音的瞬间,江枝浑身警铃大做。 她立刻看向周淮律,他单膝跪地,她坐着,如此暧昧的姿势,又同处一室,任谁看了都觉得不对劲,她着急忙慌,与此同时,颜朗推开了会议室的门。 推门的瞬间,就看见周淮律沉着脸站在会议室内,而江枝站在靠里面的位置,两个人之间隔了会议室的桌子,江枝语气平静道:“谢谢周总,那我把重点再整理一下。” 颜朗顿住,才想起来要问好,道:“周总,您怎么也在?” 江枝低头装作整理资料。 周淮律眼神扫了眼颜朗,对于这个人的长相,他无比清楚,颜朗本意是想继续说些什么,但是看见周淮律眼神扫过来,他话都不敢说,立刻关掉门。 关掉门的时候,他松了口气,却又忽然发现,周淮律站着的位置,是江枝刚才坐着开会的椅子,为什么周淮律会单独给江枝讲解资料? 他陷入了沉思。 会议室内的平静被打破,听见走廊的脚步声越走越远,江枝收拾资料,准备离开,却忽然被周淮律喊住,他开口,嗓音温润,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给你买平底鞋。” 她顿了顿,没明白为什么要买平底鞋。 没想到走两步后,却发现阵阵磨皮的疼痛袭来。 难怪早上走来的时候,脚后跟有点痛,她当时没放在心上,只惦记着等下要演讲的资料。现在他说起来,她垂眸望去,才发现自己的脚后跟也磨破皮了。 他什么时候发现的? 江枝眼眸微动,道:“不用。”她婉拒了他的好意。 但是他却婉拒了她的婉拒,推开门,身影消失在会议室内,留下两个字:“等我。” 他现在给她的关心、体贴、温柔又霸道。 但是又不像之前那样死缠烂打,强硬的逼她接受一些自以为是的好,然后固执己见,不管她说什么,好的坏的,都听不进去。 江枝站在座位,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脚后跟。 周淮律提着鞋盒回到了会议室。 他买的是运动鞋,特意挑选穿上去鞋底软和的,而且是她喜欢的浅粉色,他想,她应该会喜欢,眉眼微动的瞬间,已经到达了会议室的门口。 他推门而入,映入眼眸的,是空空如也的会议室。 他毫不意外的,因为她根本没接纳他,还没到能够收下他东西的程度。 只是没想到,消毒水、止血贴,全部被拾起放在了桌面上,孤零零的,和他有着相似的感觉,都被抛下,她不要他的鞋子,他意料之中,但是连消毒水,止血贴这些东西她都不要,他不免有些不畅快。 她不愿施舍它们,带它们回家。 他站在原地,上前,把这袋药拿起来,放在手心颠了颠- 连续做了三天的资料,今天终于能歇下,她点了烧烤配酒,坐在沙发上看电影。她盘腿的时候,目光落在自己的脚踝处,创可贴与皮肤格格不入,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 与此同时,手机却忽然响起,她打开看,是颜朗发来的消息。 颜朗:【枝枝,为什么今天你和周总会在会议室啊?】 江枝猜到了颜朗会问,因为他对这些富人之间的关系有种探究欲。 其实当江枝了解了颜朗是个怎么样的人之后,大抵也明白颜朗也偷偷查过她。 或许是在M国他们帮她过的第一个生日,她把六位数的单毫不犹豫买了,从那时候起,或许他就已经去查询过关于她的资料,上面对她的介绍,和周淮律一样,都是香山澳人。 只是好在,她和周淮律还没办过婚礼,其实没什么人知道,百度上更没有介绍他们之间的婚姻关系。但是关于读书的学校,毕业的大学,都有相关资料。 她相信颜朗也是看见了。 他们幼稚园、初高中都在同个校园。从小到大都是同个学校的,说不认识,说不过去。 加上他们今天在同个会议室,她先装模作样的往工作上引,抛开其他不谈,颜朗大抵会想,为什么周淮律偏偏只和她私下探讨资料,明明四个人都* 有份。 江枝知道颜朗的性格,她不说清楚,他不会罢休,等他深挖下,或许会把曾经的事情挖出来,加上他们之间还要合作,长期的合作,她不想把关系闹得太僵。 她沉默片刻,折中道:【我和他是高中同班同学。】 如此的解释,既能打消颜朗明知故问的疑虑。 又给为什么周淮律会指导她找了个完美的理由,因为认识,因为是高中同学。 刚发送完,她不免想起他离开前说的话,让她等他。 她怎么会等? 明明知道他在关心她,她怎么还会去接受这种好? 她最怕的就是他们之间又重回那种理不清的关系。 电影开场白的巨大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把注意力放在看电影上,端起啤酒喝了口,只是很不合时宜的,手机和门铃同时响起,她以为是点的炸鸡桶到了。 边打开手机,边打开门。 门推开,她眼眸顿住,看着出现在门前的男人。 男人长身而立在门前,明明是突兀到访,但是他温润如玉的容貌,帅气的脸庞,却让人忽略掉了这个事实,西装马甲,看上去自律克制,垂下的手指勾着透明的塑料袋,像是带着它们找寻她。 颜朗带着淡淡笑意的声音从手机里响起:“哦,原来你和周总是高中同学啊,那难怪他私下给你开会,对你还挺好的——” 江枝及时掐断手机,颜朗的声音令她回神,她道:“你来做什么?” 周淮律的视线从她的手机上,移到她的脸上,刚才颜朗的话他都听到了,她说他们两个人是高中同学的关系,把那七年的恋爱、婚姻,看成是不能说的秘密。 她和别的男人有加微信,有在下班后还聊天,把他当成是他们饭后闲聊的话题。 或许直到现在,从第三个人的嘴巴里听到她对这段关系的介绍,他才蓦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都已经把他当成是过去式。 他敛眸,心里不是滋味,不由得感受到那种揪心的难受。 却也明白,他没身份,没资格去问她。 他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忍下心里的酸涩,却又不免在心里嘲讽自己,他明白,如今的不能问,不能说,被当成是话题,这都是他自找的。 毕竟婚内的时候,他的忽略,不也是让她心里也这样难受吗? 果然,人要感同身受,才能明白对方曾经私下吞下的苦楚。 周淮律咽下这份酸楚,没去像以前那样问她为什么,问她他是谁,尊重她的社交圈,全盘接收她把他当话题的这件事,语气温淡,道:“我来给你送消毒水。” “还有鞋子。” 她这才发现,门口墙边,还有双鞋子。 鞋子她不缺,消毒水和创可贴,随时都能买,他何须大费周章的给她送来——江枝顿住,倏地道:“你怎么知道我家在哪里?” 先不说这个送药的好意,主要是他为何会知道她的家庭住址? 他似乎也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倏地愣住了,那袋药原本要递给她的,就被他勾在手指上,垂在半空,这下,她难得见他语塞,和平日仿佛掌控全局自信的他有些许出入。 周淮律喉结咽动,对上她的视线,商人的临危不乱,他体现的淋漓尽致,只听他淡声道:“我让许叔去院内找了你的资料。” 资料里都有填写家庭住址,他知道也正常。 “我可以理解为,你是在偷查资料吗?”登门拜访,还是偷查的资料,他这件事情做的不太礼貌,像个偷窃的贼,江枝拿以前他常爱说的那两个字,回应他,道:“你怎么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规矩二字,是横跨在婚姻的开始到结尾。 他身为丈夫,常常用规矩去束缚她,而今,她也拿这些规矩来点他,来提醒他,像是挖苦,又像是讽刺,只是不太明显,她也学会了圆滑。 即便没有说破,她也还是能在方方面面打击到他。 因为都是他做的孽。 “鞋子我不缺,消毒水和创可贴,我可以自己买,”她或许自己都不知道,她现在的语气、冷漠、都是他昔日在婚姻里的模样,她无视他的好意,道:“请你不要再借工作的名义来打扰我。” 若说今天之前的试探,不过是想借此看看有没有机会可言,但今天她的话,给了他答案,那就是机会不可能有,休想再借工作的名义打扰她。 江枝看了他一眼,毫不留情的关上门。 古铜色的大门挡住了他的视线,隔绝了他的好意,他手上拿着药,墙角处的鞋盒,遭受着同样的对待,都被拒之门外。 关上门后,江枝重新回到沙发上坐着看电影,对于门外的人,他是走是留,她都没有任何波澜,好似他的出现,与送外卖的差不多。 敲门,告知来意,关门。 她把目光放在荧幕上,喝下啤酒吃烧烤的时候,门铃再次响起,这次她留了心眼,打开手机看,确定是炸鸡桶,她才起身开门去拿。 她打开门,发现外卖员已经把炸鸡桶放在门边,人急匆匆的跑进了电梯,她扫了眼,他口罩松松垮垮的,整个脸部露出来,给她指了指地上。 随后电梯门就关上。 除了那个聋哑人的外卖员,其他的外卖员好像都没时间等她开门。 不管她耽误多久,聋哑人的外卖员都会在门口等着,偶尔她还在洗澡,那个外卖员就会站在门口,等上半个小时。 江枝把门关上,门合上的瞬间,她脑海里莫名其妙闪现出聋哑人外卖员的身影,又想起刚才急匆匆跑走的外卖员。 外卖员在外面跑了一天,都是急匆匆的接单,跑单,生怕少赚到一笔钱。 为什么那个聋哑人的外卖员总是能等到她? 非要等到她。 之前她会想或许是不是因为要等她的奶茶和谢礼,但是现在她觉得总有那么点怪怪的。 而且为什么那个外卖员看上去一点都不累,站姿永远都是笔直的。 这种挺直腰杆不是疲倦的强撑,而是自然的直立,是习惯。 从站姿、高度、淡淡的透漏出气质。 江枝提着外卖走了两步,忽然想起十分钟前还站在这里的周淮律。 他的高度,和那个聋哑人的外卖员似乎—— 江枝眼眸微动,脑海里是刚才周淮律提着药的样子,过了会儿,又是聋哑人外卖员的样子。 身高、抬手递东西的幅度,遮的严严实实的皮肤—— 第49章 “当朋友也不行。” 周二下了班后。 江枝刚到家, 就收到了物业发来的短信,她打开扫了眼,沉默片刻后,放下手机走到了浴室里面。 淅淅沥沥的水声响起, 她躺在浴缸内泡澡, 纤细的双手搭在两旁, 左手边是胡桃木托盘,托盘里是当季水果和红酒。 白色雾气熏上来, 模糊了视线和五官。 她本是在回顾今日开会的内容, 但是想着想着, 却又想起周淮律。 回国将近一个月, 她在国外三年, 除却那次的流感照顾,其实两人并无任何交集, 三年来都是各过各的, 连兰双后来都没有在她耳边再提及过周淮律, 好似已经默认了两人之间已经成为了过去式。 她也甚少、或者可以说是几乎没有想起过他。 至于身边为什么没有新人,其实只是没遇到合适的,抛开这段婚姻的成败来说,单独论周淮律这个人,无论是样貌、还是社会地位,都是数一数二的。 除非能够有比他更优秀、社会地位更高的人出现, 否则,还不如单着,毕竟她不能为了交往, 把自己的标准降低,而且或许是因为周淮律方方面面都太优秀, 她也再难遇见能够动心的人。 但是对于这段情,那些过往,江枝早已释怀。 她能够和他和平相处,也仅限于和平相处。毕竟周江两家,在香山澳还要有生意往来,可是她发现,时隔三年,放不下的成了周淮律,她能够洒脱,他却洒脱不了,否则怎么会—— 她又想起外卖员的身影。 代入周淮律,她不免觉得很离谱。想到这,她干脆拿起手机,打开了外卖软件。 十五分钟后,门铃响起,她和以前一样,给骑手发信息:放门口。 发完后,她就放下手机,继续泡澡,磨蹭了半个小时后,她才从浴缸里起身,擦干身体后,她穿上睡衣,走到了梳妆台前,挤了精油擦拭发丝,然后又洗干净手,挤了护肤品往脸上抹。 这些流程结束后,她才起身,屋内暖气很足,她只穿了简单的睡裙,走到了玄关处。 手搭在门把上的时候,她犹豫片刻,她今天比平时磨蹭多了二十分钟,若是推门没有发现外卖员,她便不会再去探究这件事,若是推门外卖员还在—— 想到这的时候,手已经下意识拧动门把,门响起沉重的啪嗒声。 江枝放眼望去,只见裹得严严实实的外卖员依旧站在原地,身高体长,黑色的休闲裤,看上去质感极好,他拿着外卖,站在原地,见她出来,把手上的外卖递到半空,安安静静的等待她接过去。 江枝与他对视,之前没怎么仔细注意,现在才抬起头来,仔细看他的眼睛。 他露出的那双眼,虽然只露出眼眸,但是深邃的眼形,琥珀色的瞳孔,她只在那个人身上看见过,沉思片刻,江枝咬了咬腮边的软肉,随后伸出手。 高度是准备接过餐盒,但是就在指尖要触碰到餐盒的时候,她忽然转了个方向,抬起手准备摘掉他黑色的口罩。但是指尖触碰到他口罩的时候,他却伸出手,抓住她的手腕。 是瞬间的事情,对视也是顷刻间。 片刻后,他口罩下的男人忽然轻叹口气,像是认输了那般,任由她想如何,亲自抓着她的手腕,带到了自己的口罩边。 当他抓住她手腕的瞬间,她已无需摘下口罩,都已经知道答案分晓。江枝眼神稍显冷然。 她抿了抿唇,其实已经没有想要摘下口罩的念头。 她想缩回手,他却不让,硬生生让她的手勾下他的口罩,黑色的口罩,从他的脸上,到了她的手上,露出的,心照不宣是周淮律那张英俊的脸庞。 深邃的眼眸低垂,纤长的睫毛遮住心事,他的头低垂,目光、视线里、全是她。 “你打扮成外卖员来给我送外卖——” 江枝忽然语塞了,从刚才收到物业发来的视频截图时,她就已经觉得很惊讶、很不可置信,可是她还是认为不至于、不可能、毕竟这是周淮律,他是周家的掌权人,是周家独子独孙,他为何会困在一段失败的婚姻里,把自己弄成这样的境界? 费尽心思,还如此费力。 看着他穿着黄色的外卖服,与他穿着高定西服的模样格格不入。 他是个连袜子的料子都要定做的,吃穿用度,都精细讲究。 她顿住,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没想过他居然能没规矩到这个方寸,她记忆里的他,总是在颠覆,说守规矩的是他,但是自从离婚后,频频没规矩的,也是他,如今都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她有些无奈,道:“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为了机会吗? 还是和三年前一样,挂在嘴边的机会吗? 她以为三年了,他们之间没有交集,他应该会和她一样,把这段关系当成过去式,可是现在看来,他应该是还困在这场失败的婚姻里。 “如果是要我给机会,我劝你不要在我的身上再花费心思了,我不可能给你机会。” 她语气很平淡,但是说出的话却很果断,她把自己自己内心的想法告知他,并不像三年前那样生气怒骂,像早已走出迷宫,看着他还在迷宫里面,东打西撞。 可他怎么会明知道是迷宫还深陷其中,其实昨天离开这里后,他的车依旧停在门口,看着她下去找物业,等她离开后,许特助去问,才知她是在调监控。 从那时候起,他就知道自己已经瞒不住了,也知道她今天在故意磨蹭,比平日的多了二十分钟,明知道她已经知道他的把戏,但是他还在这里等待着。 所以她伸出手的时候,他能够及时握住。 他明明知道今天上来送餐,是陷进,但是还是选择上来,不为别的,只是为了能再多看她一面。 而她的话,他也听进去,他眼眸微动,很轻的告知:“我不是要你给我机会。” 江枝顿住。 接着,听他温声道:“我只是想和你当朋友。” “简单的当个朋友。” 他眼眸低垂看着她,盯着她,嗓音温润道:“我们之间,情侣,夫妻做不成,朋友总可以吧?” 他说的朋友,朋友二字,说的不真诚,平添了几分暧昧。 “什么样的朋友?” 江枝先是反问,却又冷然一笑:“是可以吃饭,共进晚餐,偶尔有事帮个忙,随时可以联系的暧昧朋友,还是纯洁的朋友?” 周淮律顿住,没想到她会这么回复。 片刻后,只听她说:“很抱歉,不管是暧昧朋友,还是纯洁朋友,我们之间的关系,只能保持在熟悉的陌生人之间,多一步,都不行。” 只要她点头,那条好不容易因为出国而划清楚的界限就会模糊。 只要模糊了界限,朋友就会变得不像朋友,她不是讨厌他、恨他到这个境界,只是虽然没恨,没讨厌,但是也没到可以以朋友的身份相处。 三年过去了,她早已释怀。 她不想把好不容易划清的线,再次纠缠起来。 “请不要再为了我,做任何的降低身份的事情。” 江枝蹙眉,退后,把门关上。 周淮律吃了闭门羹。 外卖在他手上,他猜测,或许从现在起,她都不会再点这家。 不过今天被揭穿也不是坏事,毕竟他也才知道,她连做朋友的机会都不给- 连续三天的小型会议,粤剧团最终决定兵分两路去宣传,江枝和颜朗去岸川,是颜朗定的目的地,而二团的袁安和赵柔去的是南川。 “那就暂定这样,等清明放假回来后,我们再来召集全部要参与的人开次大型的会议。”付浩说完,先行离开。 会议结束后,四个人往回走,都在说明天清明放假的事情。走到办公室,江枝把会议本放在桌面上,转身去了走廊的卫生间,没想到刚进去,就听见有人惊讶道:“江小姐?” 江枝脚步顿住,循声望去,只见是三年前在禅城有过一面之缘的徐院长,她满头银发,没想到她还会记得她,江枝莞尔,先礼貌问好:“徐院长。” 徐院长笑着道:“我都退休了,你喊我徐姨就好了。我刚才路过的时候,就觉得这个背影很像你,又不敢确定,没想到真的是,当时你说你要考进来,我就觉得你有希望。” “三年前的事情了,没想到徐院长还记得。”江枝觉得受宠若惊。 她莞尔,却听见徐院长道:“哪里能不记得?我当时上着班呢,周总就忽然找到我,说是要我帮他个忙——” 江枝笑容有片刻僵住,徐院长察觉到了,先连忙解释道:“你别误会啊,自从你说过你要自己考,我就再没有过问过插手过你的事情。你考进戏曲院是你自己的本事。” 徐院长像和蔼的长辈,转移话题,笑着打趣道:“听说周总投资我们的粤剧团,我还纳闷呢,他为什么会投资这个还没发展的项目,今天看到你,我大概也猜到了他是为什么。” 徐院长的话,就像是周淮律做这些是为了她。 旁人肯定不会这么想,也不会把她和周淮律捆绑在一起。徐院长的这番话,她猜测周淮律当时来找徐院长时,应该是把他们的关系说给了徐院长听。 她和周淮律是离婚夫妻的关系,她还以为可以瞒着,没人能够知道。 没想到—— “现在你们有没有在一起啊?”徐院长这么问。 江枝以为她问的是复婚,她如实道:“没有。” 徐院长笑了,道:“哎哟,看来周总还没追到你,让他再接再厉。” 江枝顿住,周淮律什么时候追过她? 她没理会,打算再寒暄几句礼貌做到后就离开,却听见徐院长笑着道:“他当时来找我,把你唱戏的视频给我看,说考上戏曲院是你的梦想,还说你是个很厉害的人。” “我问他你是谁,他就说是他在追求你,所以让我帮他个忙,没想到我没帮成,三年过去了,他也没追到你。” 徐院长离开后,江枝进去卫生间,出来后她去洗手,脑海里却总是徐院长的那些话。 当时的事情她记得很清楚,他们为此还大吵一架。 她当时觉得他不尊重人,轻而易举就替她安排这个未来,她当时还觉得他是去到北京,拿身份压人,把她是他的妻子、或者是离婚的妻子告诉徐院长。 然后想要以帮助她进戏曲院来挽回这段婚姻。 却不知道他并不是不是如此强势。 而是是有把她训练演出的视频拿给院长看,告诉院长,这是她的梦想。 也没有把两人之间的身份挑明,而是说他在追求她。 说是朋友、亲戚、或许没必要他大费周章,说是追求中,一切都顺理成章。 尽管三年前院长那餐饭,院长有解释来由,但是当时,她只想着离婚登记,一天找不到他人,所以不管是推荐、还是朋友,二字,她都没听进去,以为那个是场面话。 不过的确说了漂亮话,把追求中说成是朋友,但是推荐却是事实。 却没想到,原来他并没有她想的那么糟糕—— 水的凉意沾在手背上,她忽然想起昨晚的事情。 她好似也先断定他是为了机会而如此,他说只是想要当个朋友。 她当时还冷然一笑,觉得他只是被戳穿后,在找借口而已。 江枝关掉水龙头,没再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第二天一早,江枝驱车去香山澳。 因为今天是清明,彻底抵达江家,她打开车门,巴掌大的脸上卡着黑色墨镜,穿着一袭黑裙,还有黑色的平底鞋,包包就放在副驾,没有被她拿下来。 三年没有回到江家,她忽然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她看着院子里的那个秋千,是江爷爷为她定制的。 只因为小的时候看了电视,羡慕里面的女主人总有个秋千和花园,江爷爷知道后,第二天就让人定制了秋千,放在院子里。 她摘下墨镜,想到江爷爷,不由得红了眼眶,她知道江爷爷疼她,但是这种疼爱,她以前觉得是毫无保留的,直到她发现和周淮律结婚的事情,他欺骗了自己。 她也才蓦然发现,原来江爷爷对自己的好,也夹杂着私心。 明明是周淮律,周家要求结婚的,他回来却说是自己用老脸,用交情去说的。 她知道,他这么做,是怕自己忘本,怕自己以后不帮助江家,毕竟江家就只有这一个女儿,但是她很想告诉江爷爷,为何不多信自己一点? 难道他如实说,她就会不记着爷爷的好么? 若是她真的如此冷血,她又为何还会回来祭拜他? 江枝把目光收回,往里走去,却刚好撞上走出来的孕妇,孕妇皮肤白嫩,五官算的上美丽,她被撞得惊呼一声,却不善良,言语尖锐道:“哪个不长眼的撞我,撞坏了我的肚子,撞坏了江家的儿子,我看你赔不赔的起——” 孕妇抬眸,看见的正是江枝冷若寒霜的脸庞。 第50章 “他正在学习,怎么去爱你。” 江枝一袭黑裙, 卷发半边垂在胸前,半边在后,遮挡住细腰的曲线,墨镜搭在手上微微抖动, 还没等她开口, 江家佣人听到吵闹声立刻走了出来:“夫人, 这是怎么了——” 当佣人看见江枝的瞬间,话卡在嘴巴里, 很是惊讶的道:“小、小姐、你怎么回来了?” “我回我的家, 你那么惊讶干什么?” 江枝自然是听出了佣人语气里的不对, 三年没回家, 没想到回来祭拜就看见眼前这一幕, 她盯着孕妇的肚子,不过刚显怀, 还特意穿的是紧身裙, 好像是随时想凸显自己的孕肚。 引以为傲, 生怕人看不见。 她没了好脾气,也不想和她们周旋,伸出纤细的指了指孕妇,干脆直接问佣人:“她是谁?” 佣人支吾了几下,然后道:“小姐,这个是我、我远方亲戚——” 江枝脸色愈发冷。 佣人吓到不敢再说话, 江枝看向孕妇,语气肃然道:“你说。” 孕妇看上去年纪不大,或许和她差不多, 又或许比她小一两岁。 这种年龄、怀孕叠加的冲击感,令她对江远修身为父亲的滤镜全都碎掉了, 她以前觉得江远修再怎么糟糕,再怎么爱闯祸,都还是她的父亲,但现在她只觉得江远修很恶心。 从心理、生理的反胃。 “你不是都知道了么,还叫我说,”贾莹洁故意挺起肚子,笑着抚摸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道:“这肚子里是你的弟弟,都是一家人,没必要这么大呼小叫——” 佣人扯了扯贾莹洁的手,示意她不要再说。 在江家也有些年岁,佣人深知里面的水很深,豪门里面要是真的有那么单纯,凭借着肚子就能嫁进来,那么也轮不到她贾莹洁了。 “谁跟你是一家人?” 江枝对着佣人道:“江远修呢?” 佣人低声:“出去了。” “打电话叫他回来。” 江枝把墨镜丢在茶几,然后坐在沙发上:“就说我回来了。” 对于江远修要有私生子的这件事,她不可能做到姑息。 贾莹洁跟着坐在江枝对面,似乎没意识到这层利害关系,毫不客气的吃着佣人早已放在桌子上的燕窝,仗着肚子里有孩子,肆无忌惮,没有半点低微。 江枝不屑于朝她发火,她清楚知道这个局面是谁造成的,她只等江远修回来- 半个小时后,江远修到家。 院子里的车子刚熄火,就听见他气势汹汹的声音响起,道:“江枝,你个孽障,你还有脸回来,谁允许你回来的,我是不是说过江家没有你这样的子孙?” 话音刚落,江远修的身影就走了进来。 父女三年没见,没想到再见是这样的场景,没有亲情的寒暄,只有针锋相对,剑拔弩张的氛围。 他站在客厅,隔着茶几站在江枝面前,气势汹汹,不知道在哪里鬼混,身上的酒味浓重恶心。 明明今天是江爷爷的忌日,他连祭拜的贡品都没有准备。 江枝早已知道江远修的尿性,母亲在世的时候,他就已经不老实。 从小到大,她听了太多争吵,每次都是因为他在外面沾花惹草,对于他找女人,她没有多意外,只是她没想到江远修会在外面留下江家的种子,这点才是让她无法接受的地方。 原本压抑的内火也被江远修的先发制人而挑起,江枝站起来,与他争执:“你不让我回来,只是因为你把别人的肚子搞大了,你怕我知道,你背着我有了私生子——” 江枝指了指贾莹洁,胸膛起伏严重,可见这件事情对她的冲击力不小:“谁允许你让外面的女人怀孕的,谁允许你在外面有私生子的,你是不是忘记爷爷说过什么?” “你爷都死了那么多年了,我他妈就养,我还要养个儿子,我就生,我就要他来继承江家的财产,我就让他和你作对,你能拿我怎样?”江远修毫不在意的嘁了声:“当初我让你不要离婚,你偏离,现在我要再娶,再生,你也别管我,不是因为你,我们江家也不可能在香山澳生意亏损那么多。” “差不多六十多岁的人——”江枝顿住,光是说出来就觉得反胃。 贾莹洁的年龄和她相仿,这个点令她实在无法接受,也实在恶心,他的父亲找了个和女儿年纪差不多的人做情妇,还让她生孩子,这个孩子不管是男女,都还是她同父异母的,有血缘的亲弟或者亲妹,年龄相隔都可以喊她妈妈了。 “她多大,你多大?你恶心不恶心!还要生孩子,养孩子——” 江枝的话,令江远修更气了,他狂怒拍了几下桌子,厉声打断道:“什么叫我六十多岁的人了?他妈的,要不是周淮律,老子早他妈有孩子了,孩子都他妈上小学了,还轮得到你在这里大呼小叫!” 他突如其来的话,还说起周淮律,让江枝瞬间心里反问道:“关周淮律什么事?” 江远修咬牙切齿,听见江枝这么问,他却又沉默。 江远修的沉默让江枝的心如火烧,总觉得有些事情,是她不知道的。 她怒吼:“你说啊!” 她鲜少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候。 江远修却不说,偏不说,指着外面,气势汹汹:“那么想知道你就自己去问他,顺便去告诉他,这个孩子,老子就留,让周淮律少管我们江家的事情,滚!” 江枝不是被江远修赶出来的,是她祭拜完江爷爷后自己选择离开。 她驱车来到了周淮律的公司楼下,玻璃的旋转大门,顶层就是周淮律的办公室,这个地方她以前经常来,偶尔是来接他下班,偶尔是来给他送吃食。 看着公司门口进进出出的人,她垂眸,拿起手机准备打给周淮律,摁下的瞬间,却又迟疑了。 与此同时,江枝看见许特助从大堂走出来,身边跟着一个客户,应该是刚和周淮律谈完生意的,她在周淮律身边那么多年,对于许特助,她不陌生。 自然知道,周淮律很多事情,都是许特助去处理的。 她沉默片刻,下了车。 “许叔,你有空吗?” 忽然熟悉的语气从背后响起。 许叔吓了一跳,回头看见是江枝时,更惊讶了,道:“江小姐,您怎么在这?”- 周氏大厦旁的咖啡厅内。 许叔有些局促,毕竟眼前的女人,曾经是他老板的妻子。 “许叔,”江枝把咖啡递到了许叔面前,她知道,许特助的时间很宝贵,她不等许特助开口问,自己先解释来由:“我今天找你,是想问你关于我父亲的事情。” 多可笑,江远修,她自己父亲的事情,还要去问关系如此开外的人。 她自己都不知道如何开口。 许特助知道江枝来找他是有事,但是没想到是关于江远修的,他跟在周淮律身边,特助的身份也不是白当的,察言观色,大抵也能猜出什么。 “江小姐有什么话想问的,都可以问,” 许特助沉默片刻,是个默许:“只要我知道的,都会说。” 这是个信号,代表着,他不会有所隐瞒。 “我——”她张了张嘴,默了片刻,实在喊不出爸爸两个字,只转换对江远修的称呼,低声道:“我今天回家,看到有个女人怀了江远修的孩子,然后我和江远修吵架了,他说如果不是周淮律,他早就有孩子了,是怎么回事?” 她相信,只要是周淮律的事情,许特助都知道。 或许很多都是他的吩咐,许特助去办的。 其实按照道理而言,这是老板的事情,许特助是不能说的,但是许特助知道,既然江枝开口问了,按照他对周淮律的了解,他会愿意把真相告诉她。 因为纸是包不住火的,而有些善意谎言,其实开始就是错的。 “其实在江老爷子去世之后,您父亲——江远修就已经在外面有了私生子。” 七年前,江枝和周淮律刚结婚,也是江老爷子刚去世的时间段。 周淮律从公司出来,准备回家,回香山内湾的路程,会经过严重拥堵的香山澳最出名的商城,那天许特助没有开周淮律常坐的那辆车,而是开了宾利,自然也被困在这场拥堵里。 周淮律坐在后排闭目养神,两分钟过去,依旧没有挪动半分,他睁开眼睛看着窗外,谁知,商城里,江远修带着一个孕妇走出来,脸上挂着笑容,看上去很是开心。 许特助自知自己犯错,不应该开宾利,而是应该开常开的那辆车,至少看见车牌,红绿灯会一路畅通,交警也会来疏通,不用浪费时间,许特助语气里是歉意:“少爷,都怪我,要是开——” 话还没说完,他便看见后排的周淮律推门而下。 不顾拥堵的交通,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到了江远修的面前。 “淮律!” 江远修当时被吓了一跳,立刻松开孕妇的手,道:“你怎么来了?” 孕妇只依靠着江远修,道:“这谁啊?” 江远修甩开她的手,讪讪笑道:“这个是我生意伙伴的老婆,我带着她来买点——” “枝枝知道吗?” 周淮律不是傻子,他不可能会信江远修的话,他只冷着脸,等待江远修的回答。 江远修当时唯唯诺诺的道:“不、不知道。” “打掉。” 他沉声道。 江远修当时哪肯,听到打掉,立刻急了,保证道:“淮律,你在说什么,这是条活生生的人命啊,我保证,这个孩子不会和枝枝抢江家的财产——” “这是财产的事情?”江枝就算不要江家的钱,光是周家给的就够她活的滋润,他阴沉着脸,道:“你在外面有了独生子,总有天枝枝会知道,你觉得她知道了会怎么想?” 先不说财产的问题,就说知道了自己的父亲在外面有孩子,但凡是个人,都无法做到心平气和的接受,这是种背叛,是亲人之间,是家庭的背叛。 就像现在,江枝回到家看见贾莹洁的肚子,明明经历了许多,心智成熟,却也无法做到接受。 更何况是几年前,那个不勇敢,只会在心里内耗自己的她? 她的手握在咖啡杯上,指尖颤动,轻声询问:“后来呢?” “江远修不肯打,少爷给了他很多好处,都是生意上的事情,江远修才肯不要这个孩子,”许特助默了片刻:“我亲自带去的,亲眼看着这个孕妇打掉孩子。” 江枝就坐在对面,显然是被江远修的无耻惊讶,* 也无法接受这件事。 “江小姐,或许您不知道为什么少爷会如此狠心,坚持要打掉这个孩子,但是少爷知道,如果这个孩子生下来,肯定会在某天成为你继承江家权势的威胁,抛开钱而言,这个孩子会成为你的心病。”许特助心知肚明自己的话有些多,却也还是忍不住开口,替周淮律解释:“所以每次,您说起要去看江远修,少爷都沉默,也不愿意去看江先生。” 许特助的话,让江枝想起以前,那时候总是埋怨他不去看江远修,就连江远修都在她面前时不时的怒骂周淮律,好似他们之间,周淮律才是那个不讲道理的人。 分明是他自己,做了那么恶心的事,得了便宜还卖乖,指责周淮律没有女婿的样子。 偏偏,她还因为江远修的话,在婚内对他多次怀疑,多次认为他看不起江家。 殊不知,周淮律早就知道江远修这块烂泥的恶心程度,做的那些恶心事,看都不想看一眼。 “那他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 “少爷一直都知道江远修对您不好,也知道您在家里过得不开心,知道您知道了这些事情,会吃不好,睡不好,您做不到事不关己。”许特助道:“少爷明知道这些事情会让你不开心,自然不会再告诉你。 她和周淮律在一起那么久,谈恋爱、结婚、自始至终,关于江远修这个人私下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她都没有告诉过周淮律。 她不想让周淮律知道自己的父亲对待感情、对待家庭是如此的不上心,也不想把父亲在外面乱搞的事情告诉他。总觉得说了好像就会被他看轻。 或许是以前总觉得他喜欢的是裴子舒,所以尽可能的,不管是自己还是家庭,都想制造完美的假象。她费尽心思的保护着自己这份敏感自卑的心。 却没想到,周淮律早已知道。 江枝握着杯子,忽然就语塞了,她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许特助看着江枝,沉默片刻,如实道:“江小姐,这个私生子,不止那一次。” 江枝很是震惊的看向许特助。 “如果不是少爷处理这些事情,阻止过好几次,估计江小姐已经好几个弟弟妹妹了。”许特助把这些话说完,江枝坐在位置上,没想到自己的父亲如此卑劣,今天,只是她看见的。 在她没看见的地方,已经有人替她负重前行,有人替她摆平了前路的碎石和荆棘。 而她还误会他,误会他不亲近她的家人。 裴子舒的事情,江远修的事情,徐院长的事情,包括结婚这件事。 她如今才发现,他们之间总是如此多的误会。 从和他结婚起,这段婚姻她只看见他的缺点,却从未想过自己,她为什么在某些纠结的地方,总是不去多问他,为什么。 或许当初开了口,就能得到答案呢… “江小姐,既然您今天来找我,那么我就多嘴两句,”许特助沉思片刻,或许周淮律会怪他,可他还是说了:“请你不要生气少爷送外卖的事情,他这样做,虽然欠缺考虑,但他知道您平时有做善事,家常菜虽然是他接近您的方式,但是这个家常菜背后是聋哑、残疾人的基金会,是他以您的名义建立的。” 他知道江枝善良,也知道她经常在网上捐款,她的小打小闹的慈善,他都看在眼里,于是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将这些事情,做到最大化。 他建立了基金会,满足她想做却无法做到完美的事情。 只是,以她的名义? 江枝心里微微颤动,拿起手机,打开浏览器,搜索了家常菜背后的慈善基金,却发现,这个基金会早已被江枝这两个字刷屏。 每个月,残疾人和聋哑人的基金会上,总是有江枝的名义汇入捐款。 她眼眸微动,看着手机屏幕的两个字,挪不开视线。 这个聋哑人,残疾人基金会的名字:知枝基金。 “知、枝。” 江枝轻声呢喃这两个字。 江枝轻咽口水,指尖颤抖往下滑,全是关于知枝基金的报道。 #知枝基金在今年已经解决了几千万的聋哑人和残疾人的就业# #知枝基金成功让千万个幸福聋哑和残疾家庭走上幸福道路# #新年将近、无数聋哑、残疾人士家庭向知枝基金的创办人江枝女士表达最高的谢意# #据采访统计,有将近千万聋哑人士、两千万残疾人士新年愿望是希望江枝女士平安幸福# 他打着她的名号创办基金,为无数人聋哑、残疾人士带去幸福,三年来数不清的捐款,不是鲜花玫瑰的浪漫,也不是华丽西餐厅的告白,而是投其所好的做善事,让别人去歌颂她,去赞美她。 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他让世界去歌颂她的伟大。 让世界为她祈祷平安、为她送去幸福的祝贺。 “江小姐,或许少爷不懂得如何去制造浪漫,不懂得如何去表达爱,但是每个人表达爱的方式不同,少爷表达爱的方式,在以前可能是在您不知道的地方,把能推掉的应酬都推掉,回家陪您吃饭。” 许特助临走前,犹豫片刻,留下句话 ——“但是他正在学,他在慢慢学着,怎么去爱您。” 50-60 第51章 “你要注意安全。” 夜晚, 京都的夜景璀璨华丽,她坐在家里的沙发上整理江氏集团的资料。 今天从香山澳回来之前,她特意去了趟江氏集团,回来后又咨询了律师, 既然江远修把事情闹到这个地步, 铁了心要生私生子, 那她也不能把属于自己的东西,拱手让人。 更何况许特助的话让她才知道这些年来, 江远修早就打了再养的主意。 他压根没把她当成女儿对待, 满脑子只是把她嫁给周家后, 好在周家占尽便宜, 她要离婚, 身为父亲的他不是关心女儿委屈,就连被她发现有了私生子后, 还在说她的离婚造成了江家的损失。 软柿子当多了, 别人都觉得她好拿捏。 他是、裴子舒也是。 她要是再不硬气起来, 以后受的罪都是她活该。 手机叮咚声响起,江枝打开看,是兰双发来的消息。 兰双:【那你打算怎么办?你的股份没有江远修那么多。】 今天回来后她就把这些事情告诉兰双,顺便看了眼自己和江远修的持有股份,江爷爷离世后,他的股份分为两份, 她和江远修各一半,而她原有股份比江远修少百分之三,其余的分给零散的几个股东。 然而在今天, 翻阅这些年的资料,江枝才发现有个神秘人一直在购买江家的股份。 持有已经仅次于她, 她若是要拿回江家的财产,那只能是从这个神秘人、或者其他的小股东手上买够股份,全部转到她的名下,从而,以股份的优势占据大股东,管理江氏。 但是她要的,并不是那么简单。 或许是当得知江远修从始至终都想要第二个孩子,那些仅存于表面的父女情分也彻底消失不见,他不仁,不要怪她不义,她不可能再让江远修如此惬意、舒服。 这些年生的事端,造的事情,都源于他的日子太过舒心。 他要生,让他生,她不阻止,至于这个孩子有没有福气,那就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江枝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给兰双:“双儿,你帮我个忙——”- 清明节后,戏曲院再次开了个关于下乡宣传粤剧的会议。 戏曲院内常见的剧种包括京剧、越剧、豫剧、评剧和黄梅戏,这些剧种被称为国内的五大戏曲剧种??,粤剧团是实习团,因为下乡宣传迫在眉睫,戏曲院已经给一二团分配了其他的配角儿。 如今,两个团的人都坐在一块儿。 赵柔再次确定道:“那我们就是兵分两路,你们去岸川,我们去冠乡,对吗?” 颜朗道:“对,以后都是这样,一二团分开。” 手机响起,江枝低头,打开看,是兰双发来的消息,简短的两个字:【搞定。】 江枝嘴角勾起,把手机摁灭,与此同时,浩浩荡荡的脚步声响起,她掀起眼眸望去,只见戏曲院内的领导们簇拥着身材高大,气质温润的男人往里面走来。 深灰色西服马甲,搭配深棕色领带,怀表链条在胸前垂落,老欧洲的old money优雅气质,看上去是个极其温润好说话的绅士,但深邃眉眼间透出的寡淡,却出卖了他骨子里是个话少、极致克制的人。 他被众星捧月迎着往里走,单手插在口袋里,视线所到之处,尽是淡然,却唯独,落在某个人身上时,那目光稍微停顿了几秒。 江枝的视线,与周淮律对上。 瞬间,男人原本自若泰然的脚步稍显凌乱,插在口袋里的手抽出来,理了理自己的袖口。 见到他,她倏地想起许特助说的话。 当那层隔在彼此之间的纱帘被拉开,明白他也曾为她努力过,这段婚姻不似她认为的那般不堪时,她对他难得多了几分别样的情绪,她说不清道不明,面对他的视线,也多了逃避。 面对他依旧投来的视线,江枝垂眸,不再去看他,或许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只是耳边响起赵柔激动的声音:“是周总!好帅!” 他身高本就占据优势,加上出众的五官,搭配优雅的气质。 早已吸引了会议室内的许多女人的视线。 他向来如此受瞩目,从以前读书时就是如此,幼稚园、小学、初中、很多人都说他生的好看,她也觉得他好看,直到高中时,她情窦初开,情愫点燃,不可避免的爱上了他。 付浩在荧幕前说话,声音把江枝的思绪打断,她把自己的重心放在会议上。 简单的过会,只是把一二团要去宣传的地点在会上说出来,然后把宣传计划说一遍,毕竟花的是周淮律这位资本的钱,有必要告知他,这笔钱花在哪里。 直到散会,惯例是领导先走,会议室的人散完,他们才从会议室出去。 一行人刚从里面走到会议室外,就看见急匆匆走来的付浩,看见江枝后,立刻对着她招手,嗓音很大道:“江枝,你把这个资料送到周总那去。他可能是对岸川的资料有疑问。” “我?”江枝指了指自己,看着付浩手上的资料,旋即道:“让颜朗去吧,岸川这个地址是他做的资料,他比我懂——” “让你去就去呗,这不关谁做的,谁定的,主要是要能把资料讲的详细点,那天你做汇报的时候,周总事后还和领导们说,你的汇报能力很不错,”付浩把资料塞给她:“周总我们得罪不起,他问你什么,你好好答就行了。”- 江枝根据付浩说的找到周淮律的时候,他正坐在院长办公室内真皮沙发上,手肘撑在扶手旁,修长的手指夹着烟,白色的烟雾冉冉升起,他漫不经心的吸了口,吞云吐雾。 午后的阳光静谧,微光透过窗折射下来,光圈在他肩膀上跳跃。 照亮他的寡淡的眉眼,漫不经心的脸庞。 他淡然、举手投足间的漫不经心,好似无人能够撼动他半分。 江枝抱着资料上前,看见的就是吸烟的模样,明明办公室就只有他一人,她还是抬手还是装模作样的轻轻叩了叩门,轻柔的嗓音响起:“周总。” 男人原本漫不经心的眸子,倏地,眼眸微动,琥珀色的眸子刚好被光圈照下来,透亮,温润,他夹着烟,沉声道:“进来。” 随后他微微撑起身体,把烟捻灭。 江枝抱着资料上前,因为要开会,她今天穿的稍微正式些,水蓝色的束腰裙,搭配卷发,手腕处搭配精致的手表,稍微靠近些,就能闻到她身上的淡淡香水味。 香水味和烟草味交织在一起,她垂眸,不去看他,公事公办的口吻,道:“刚才付指导说周总对于岸川有些资料不懂,不知道周总是哪里不了解,我给您再讲解一下。” 周淮律坐在沙发上,看着她隔着茶几,站在面前,便道:“你坐下说。” 这是院长的办公室,江枝抱着资料,眼眸微动,低声道:“不坐了,周总有什么想问的,我回答完就要去排练——”话还没说完,忽然有道影子盖过来。 她拒绝他的入座邀请,他便与她一同站着。 只是他站起来,还不够,明明隔着茶几,却偏要从过道靠近她,与她站着近点,江枝的鼻息间全是他身上的松木香。 还没等她做出反应,他先开口道:“我喊你来,不是因为对资料有不理解的地方。” 这句话没头没尾,她不懂他的意思。 却又听见他自己解释道:“岸川的地势,你了解吗?” 颜朗定的地方,光是这个岸川,就已经开了三次会,她怎么会不了解。 或许是那些误会被解开,她对他的话,也能听得进去几句,觉得他这么问,肯定有别的意思,不由得反问道:“周总,我没懂您的意思——” 她还是喊他周总,在工作上,依旧是“您”的尊称。 他们之间就是非得如此生疏。 明明昔日是夫妻,如今,真的是只能当熟悉的陌生人么? 他不由得泄气,想到前不久被拒之门外的事情,他不敢惹她,也不敢造次,只能认栽,叹口气,言语里满是无奈:“枝枝,我知道你很生气,生气我给你送外卖的事情——” 他停顿片刻:“但是我还是要说,岸川地势不好,随时有泥石流——” 她张了张嘴,落在周淮律的眼里,他却以为是她又要说那句“不关你事”他抬起手打断她的,是无奈、是卑微的语气:“你放心,我不是干涉你的工作,也不是不让你去,我只是想叮嘱你要注意安全。” 他知道她不愿意被打扰工作,也不允许他去干扰她的工作。 可是岸川这个地方,它的地势复杂,经常伴随着泥石流出现,他是投资人,完全可以一票否决,但若是被她知道,又会骂他不尊重人,干预她的事情。 总归是又要埋怨他多管闲事,到头来,只会把她越推越远。 以前他或许不会找她,也不会与她商量这些,自我决定,把岸川的宣传否掉。 但是人总不能老是在一个地方犯错,一而再再而三,就是真的明知她会生气,还是要故意为之。 徐院长的事情,她当时很生气说他不尊重,干涉她的梦想她的未来。送外卖的事情,他也吃了闭门羹,那天她明确禁止他为了她再做些什么,也是不愿意见他的意思。 他心知肚明的,所以今天寻她时,都鼓足勇气,思索再三,既然不能干预,叮嘱总不是什么过分的事情,话说出口,他已经做好了再被骂一顿的准备,也做好了她又要生气的准备。 他的叮嘱、落入她的耳朵里,她掀起眼眸,望向他。 周淮律长身而立在身前,英俊的面容下稍显拘束,说话时,明明是在表达关心却看上去小心翼翼。 得知他约见自己的目的只是为了叮嘱她注意安全。才明白许特助并没有告诉他,那天她约了他。 既然许特助都没说,她更不可能主动开口去告诉他,自己已经知道以前江远修的事情,说这些也不知道意义在哪里,说完后呢? 跟他道歉,或者不道歉,说我不知道你为了我做过这些事? 都没意义。 唯一能有变化的,只是知道了之后,自己对他的偏见能够打消,就好比如此刻,四目相对的瞬间,她明白他的意思,也知道他的好意,看到他的关心。 也终于因为偏见打消,她愿意接纳他的关心。 犹豫片刻,她终于开口。 就在周淮律以为江枝是要冷漠的拒绝,或者是生气骂他又在工作找她时。 却听见她开了口,不是骂他多管闲事,也不是指责,而是低柔的语气,道:“好,我知道。” 好,她知道。 她离开后许久,周淮律才回过神来。 从离婚那时起,他们之间,就像是进入了死循环。不管他做什么,改变、还是示好,他们之间都有一座很高很高的山,她不让他跨过去。 也拒绝他的所有关心,每句话里都夹枪带棒,他知道自己有错,也明白她的冷漠是自己造成的,所以他没有半点怨言,也认为这是自己自作自受。 只是他以为这种日子还要持续很久,也以为今天也会被她骂一顿,却没想到,她会说她知道。 尽管是简单的四个字,涵盖不了什么,但是他却能听出些差别。 或许以前不明白,不懂、不了解她的内心。 但是如今,他自认算是了解她,到底能听出她这四个字里语调不同。 他喉结咽动,站在原地,许久不得动弹半步- 隔了几日,粤剧一团乘坐大巴车出发岸川。 沿着弯曲的山路往上走,江枝坐在靠窗位置,看着窗户外的风景发呆,车上弥漫出酸臭味,是有人遭不住这种山路十八弯,被大巴颠到呕吐。 “真的是山路十八弯。”颜朗坐在旁边,低声道:“早知道就不选这里了,谁知道这里地势那么不好,你看,这个山路都是黄泥巴,要是稍微下大点雨,肯定有泥石滚落。” 江枝忽然就想起周淮律那天说的话,岸川容易有泥石流。 她抬眸望天,日头高照,应该不会那么倒霉。 而且不单是粤剧要下乡宣传,豫剧、越剧以前也是这么过来的。 只是近年来,粤剧下乡演出的活动比其他剧种频繁罢了,但不管是任何剧种,下乡的宗旨,都是因为要丰富基层群众的精神文化生活,传承和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 她走的都是前辈们走过的老路,不可能到了他们这里就山石滚落—— “到了到了!要吐的赶紧下去吐。” 司机大喊,打断了江枝的思绪,随后大巴车停下来,前后的车门打开,不少人蹲在地上呕吐。 江枝也下了车,山间的新鲜空气扑鼻而来,温度稍微有点冷。 幕后人员把需要用到的设备,服装,全都扛下来,放在早已和地方政府商量好的居委会,她拿起手机,想给陈沙拍视频过去,让他看看岸川的风土人情。 却发现上面的圈圈转动许久,岸川连信号都没。 她蹙眉,不由得有些心慌。 第52章 “如果能活下来,江枝,再给我次机会吧。” 入夜时候, 岸川本地居民设宴,请了团内的人吃饭。 江枝才看见,他们后面还有辆皮卡,皮卡的后面上面全是米油还有各种扶贫物资。 颜朗道:“原来我们下乡还给带物资啊?” 颜朗边说, 边拿着矿泉水, 走到了江枝身边。 与此同时, 付浩也在不远处搭腔:“不然你以为我们就让周总投资我们唱粤剧啊,你现在看见的这些物资, 包括二团那边, 全是周总联合知枝公益提供的。” “知枝公益?” 颜朗看向江枝, 开玩笑道:“你创办的啊?” 付浩替江枝开口, 拿了小石子丢颜朗, 笑道:“你少拿江枝打趣。” 颜朗是开玩笑的,付浩也认为这是玩笑话, 但只有江枝知道, 这个知枝公益, 的确是她名下创办,而她本人也是在前几天才知道。 她垂眸,配合笑笑,工作人员在搬箱子,把物资放在居委会里,她扫了眼, 明天唱戏的地方就是在操场那边,工作人员已经开始在搭舞台。 这里连路灯都没有,搭舞台的时候, 用的是自带灯具。 黑夜无尽,在此处, 星空好似触手可得,城市没有过如此夜景,她拿起手机,对着天空拍了张照片,也没想过要发给谁,但是看见印着知枝基金的扶贫物资时,倏地莫名想起周淮律。 因为刚才路过时,她扫了眼箱子里的物资,印着她名字的,全是女性用品,其中就有卫生巾。 他何时如此细心? 连山区里的女生缺少卫生巾他都知道。可见在做公益,又或者是以她名义做公益的这件事上,他是下了功夫,没有半点敷衍。 直到收起手机的那瞬间,她才惊讶发现,自己居然不排斥他用她名字做公益的这个行为- 住宿的环境有些简陋,是瓦房,透过缝隙,夜光还会照进来,用水泥搭的床硬的骨头疼。 但偏偏,他们还要在这里住两天,第二天唱戏宣传粤剧,第三天还要留在这里配合自媒体运营拍摄贫困山区发放物资的视频。 物尽其用。 当晚,江枝就听见天空闷了几个响雷,吓得几个女生低声尖叫。 剧团内许多人都受不了,江枝也彻夜失眠。 “手机也没信号,玩游戏都玩不了,” 有人小声嘀咕埋怨:“下次再去这些地方宣传,我要带几本小说,下载单机游戏。” 闷雷响动,江枝睡不着,硬邦邦的水泥床,让她的思绪不由得想起前两天周淮律说的话。 她的确有些担心会下雨,伸出手去摸索手机打开天气预报,却发现十二点过去了,她的手机没有接收今天的网络,天气预报根本没办法更新。 好巧不巧,她刚放下手机,此时淅淅沥沥的雨砸下来,但是雨点不大,没有惊扰到男生那边,这里黑灯瞎火,江枝也不敢起来去外面看,只能和其他几个女生一起窝在床边。 好在提心吊胆整夜,只是小雨而已。 第二天起来时,虽然没有太阳,但是好在没有下雨,只是泥土有些松软。 岸川的居民早已坐在板凳上等待着久违的热闹,男女老少的脸上都挂着淳朴笑容,满是泥垢的指缝,晒的黝黑的皮肤,两腮红润,摄影师肩上扛着摄像机,每个角落都不放过。 随着师傅们奏乐响起,粤剧一团开启了第一次的下乡表演。 三个小时的演出,她沉浸在戏曲里。 好在天公作美,演出期间没有下雨,演出刚结束,天空又飘起了绵绵细雨。 粤剧团的人在堆积物资的仓库里卸妆。 雨水渐渐大起来,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加上昨晚下了整夜的小雨,江枝看着窗户外的树叶摇晃的厉害,不由得开口道:“听说岸川经常有泥石流,这里没信号,雨越来越大了,我们要不要先下山,等雨停了,再来发物资?或者今天加班把物资发了视频录制完,连夜下山。” “嗨,这算什么事儿,你第一次下乡,会担心很正常。以前我们下乡的时候,经常遇到下雨,山区里雨水多嘛,正常。”付浩笑笑道:“昨晚不也下了雨,很快就停了,我们明天正常录制完就离开。” 话说完,雨势渐大,晚饭期间,摄影师依旧扛着摄像机录制视频,大家配合录制。 等闲下来时,才发现已经是晚上八九点。山里没有路灯,八九点已经算是城市的凌晨深夜,周围只有棚子搭的照明灯,恍惚间,狂风吹来,带着山风,所有人打了个寒颤。 江枝心里的不安愈发重,她看着付浩那群人匆匆忙忙的走上走下,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忽然,有人喊她的名字,江枝回眸,是女生们喊她一起回宿舍。 唱戏、化妆、加上晚上录制视频,早已满头大汗,浑身黏糊糊的,但是笼统就两个卫生间,大家都争先恐后要去洗澡,外面不知道为什么很吵闹,她想起身去看看,却刚好轮到她洗澡。 她是最后一个进去浴室的。 江枝拿起换洗衣物,走到了在浴室里面,风声骤大,这里的厕所和房间不在一个位置,外面砰砰砰的响起,雨水伴随着人们急匆匆的脚步声。 不知道是什么事儿。 她心里忐忑不安,手机的手电筒拿来当浴室的照明灯,只有微弱的光,她只能赶紧冲洗身体,可是风像猛兽那样,拍打厕所的铁门,框框作响。 其实有些瘆人。江枝愈发心急,直接拎起水桶,整桶冲下来,水把她的身体冲湿。 她拿起浴巾急匆匆的擦干,就在擦干的时候,她忽然听到雨声、风声里、忽然响起汽车发动的声音,她顿住,忽然就冲外头喊:“小曼?” 没人应,她听的真真切切,就是汽车发动的声音。 “萍儿?”还是没人应。江枝不由得有些慌,她稳住心神,赶紧穿好衣服。甚至连头发都没梳好,急匆匆的拉开厕所的铁门,走到了女生宿舍,却发现里面已经没有人,屋子里的包都少了好多。 “人呢?”这下,她是彻底慌了,立刻推开宿舍的门,手不由得握紧铁门,凉意瞬间从脚底板往上升起。棚子还在,照明灯都来不及取下来。 但是大巴车、皮卡已经不见了,山区慢慢的倒流出黄色泥巴水,是泥石流的前兆——- 泥石流开始渐渐大起来,从两边流向中间。 劳斯莱斯停在雨夜里,照亮了前面的路。 副驾驶的许特助看着眼前驶来的大巴车,回眸道:“少爷,是粤剧团的大巴车。” 昨天他们就到这里了,只是下小雨。眼看着晚上的雨水渐渐大起来,他本意是要去山上接江小姐,却没想到会在半路看见大巴车。 周淮律坐在后排,见大巴车安全抵达。 黑暗密闭的环境里,男人整夜不安的眉头才终于舒展开来。 只是刚舒展眉头,大巴车忽然停下来。 “怎么停了?” 许特助忍不住问,随后欲推开门下去问。 话音刚落,也几乎是大巴车停下来的瞬间,周淮律便干脆果断地推门而下,皮鞋踩在黄泥巴上,雨砸在他的肩膀处,他往大巴车那边走去。 男人长身而立,还没等他敲门询问。 大巴车的门打开,里面伴随着惊讶声:“付指导,江枝没上车。还有摄影师,还有一个老师傅。” “怎么会!刚才上车的时候不是都说到齐了吗!” 付浩急了,刚才他看见泥巴水滚落,雨势大,担心是泥石流,所以急匆匆的指挥大家上车。 因为太着急了,所以他直接去各个人的宿舍喊人,也没点人数,当时情况紧急,乌泱泱的一群人,他只能直接问了句都到齐了没,没想到现在才忽然告诉他,还有三个人没上车。 没有给付浩思考的时间,只见大巴的门被用力拍响,付浩慌的要死,因为遗漏了三个人,万一造成意外发生,他又该负什么责任? 他低头看去,只见素来克制,温润的周淮律,手握拳拍打着大门,付浩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周淮律,他赶紧去开门:“周总,您——” 他话还没说出口,衣领子就被周淮律揪住,黑夜、雨夜、男人的脸色阴沉,没了平时的优雅,阴鸷瘆人,咬牙切齿道:“你说谁没上车?” 付浩:“江、江枝、老——”老师傅和摄影师的名字还没说完。 男人怒骂脏话,然后用力甩开付浩,在大巴车粤剧团所有人的视线里,直接走到了劳斯莱斯的车边,然后打开副驾驶,直接把司机拽下来。 许特助知道他要干什么,逆流而上,是危险,是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许特助急了,站在副驾驶旁边,想劝:“少爷——” “滚。” 周淮律根本没心思去听,直接关上车门,猛踩油门,劳斯莱斯直接顶着压力,逆流而上。 晴天的时候都是山路十八弯,更何况是黑夜,没有路灯,伴随着雨和泥石流,他简直是不要命。 许特助站在原地,许久才回过神来,赶紧拿起手机打电话。 山路、泥路、每个拐角都是弯道,伴随着深不见底的泥石流,随时可以命丧某个转角。 江枝站在临时搭好的舞台,借用高度,借用这里的照明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这里的山路。 她没有坐以待毙,也没有功夫去埋怨大家。 江枝,老师傅和摄影师都被遗漏,三个人站在一起。 “手机没信号打不出去,恐怕再晚点就停电了。”摄影师抱着自己珍贵的摄像机,有些紧张。 泥石流是属于突发情况,很多居民都被吵醒,挤成一团。 她站在棚内,照明灯就在她头顶照下来,灯光下她的脸色惨白,死死的咬着嘴唇,握着手机寻求信号去拨打救援电话。 依旧是没有信号,她只能安慰自己,就算她不打,也很快就会有救援人员上来。 她是这么安慰自己的,可是看着越来越深的黄泥水,她的心愈发忐忑不安。 不知道过了多久,居民乱成一团,孩子哇哇大哭,哭声、雨声、伴随着狂风,让她害怕,就在她慌乱不已的时候。 忽然一辆黑色的车,闯入眼眸里。 它逆流而上,迎着危险前行。 速度很快很快,随时可能被泥石流吞噬。 可车却没有半点犹豫。 猛踩油门,拐弯直接上来。 江枝站在原地,照明灯下,隐隐约约看见这辆车的车牌。 “周淮律——”江枝惊讶低喃。她没看到主驾驶的人,但是她就是喊出他的名字。 似乎是有感应那样,劳斯莱斯的远光灯忽然往前照。 好像是是在回应她的这句话。 车灯如暖光,在深夜、风雨交加的夜晚,照亮她恐惧的心。她站在照明灯下,这一刻,心仿佛注入热流。 尽管他们不是有意,但是这种行为算得上是遗弃。 她以为会和居民一样,需要在这里等待救援,无计可施,可是她没想到会有人逆流而上。 不用去看,不用去考究。 她都知道,驱车而来的人,是他,是周淮律。 他们谈恋爱、结婚、七年时间,在感情方面,她从未对这段感情有过信心。也从未觉得他爱她。 但是如今,不用他说,不需要他去说,她都知道,他逆流而上,是因为她。 他奋不顾身,只是因为她陷入危险。 泥石流的山路,他随时可能会被卷入山坡下。 他拿命去博,也要带她下山。 昔日挂在嘴巴上的关心,付出,或许她还有猜忌。 但是在泥石流淹没车牌的这一刻。 她明白,他所要表达的,全在行动里。 这种被偏爱的、被坚定选择的感觉,让江枝脆弱的* 那一面展露出来。 她再也绷不住,雨水洒在脸上,她的眼泪掉下来。 不知道是她的泪还是雨,她蓦然开口大喊:“周淮律!” 她确定,他听到了,因为雨夜里的车再次为她远近交替,忽明忽暗,折射下来。 是他在回应她。 车子抵达舞台下,她低头看向主驾驶的男人,他与她对视,狂风大作,他们无瑕顾及其它。 “枝枝,上车。”他道。 身后居民看见车,像看见了救命稻草,抱着孩子就开口道:“让我孩子下去,让我的孩子下去——” 这一刻,是默契的对视。 她可以直接下去,坐上车。 但是周淮律知道江枝不会。 就像居委那边,一箱箱早已被水淹掉的物资,放在顶上的那几箱上面,印着知枝公益四个字,尽管是他创办,但是他却知道,她做不到如此自私。 只见她指了指高处,让他把车开上去,然后打开车门,立刻看向身后:“快,抱着小孩的,快到我这里来,老人小孩,其余人等救援——” 她话还没说完,主驾驶的男人就已经推门而下。 他走下来,走到了她身边,黄泥水淹没在膝盖以下,他浑身湿透了,却没有责怪她为何不赶紧离去,而是配合她,安置居民上车。 泥石流越来越严重。 再晚就难下去了。 江枝很清醒,没有在这时候还盲目发善心,她立刻停止救援,浑身湿透,握住周淮律的手,道:“我们走!” 她虽救人,却也明白,要保证自身安全。 双手交握,是寒冷时候的温暖。 他双腿湿透了,身上也全是雨水,站在雨夜下,看着她,任风吹雨打。 江枝拉不动他,回眸的瞬间。 他反握她的手,是用力握住。 十指交握,狂风大作。 这一刻,好像回到了高中时期,她在更衣室换衣服,被人骚扰。 他也如今天这样,忽然冲出来,替她解决掉危险。 或许很早以前,他早已为她,奋不顾身过—— 雷声响动,打断了江枝的思绪。 几秒后,他松开手。两个人分别走向主驾驶和副驾驶。开门,关门,一气呵成。 他驱车,她坐在副驾,两个人的身体都湿透了。 后排挤满了当地居民,老人坐着抱着孩子,叠着坐,蹲着,各种拥挤,摄影师和老师傅也在内。 车子随着泥石流往山下走,下山时的泥石流比上山时要严重,走到半路,两边的树被风吹得摇摇欲坠,眼看着有颗大树就要压下来。 全车的人都提高了警惕。 因为这棵树,或许会砸到他们的车。若是砸到,车上的人不死也半残,运气好点的,或许就损失点皮毛。 摄影师抱着摄像机,默默祈祷。 泥石流的滚动,水流很大很大。 江枝也很紧张,她双手握拳,身上湿透了,头发也耷拉在腰上,很狼狈。 忽然,她握拳的手,被一只大手握住,她睁开眼,错愕的看向他。 他喉结咽动,看得出来也很紧张。 若不是她,他不用上来,也不需要为了她冒这个险,或许会付出生命的代价—— 可是他并没有一点儿责备,就连在现在,与老天做决斗,与这颗树做对赌的时候,他还来缓解她的紧张和害怕,语气淡然却又沉闷,道:“如果我开过去,这棵树没砸下来——” 这棵树砸下来,他最是严重,因为树在他那边,他或许连活下来的几率都小。 所以,他干脆直白的说:“如果能活下来,江枝,再给我次机会吧。” 江枝看向他,没等她开口。 车子已经快要抵达这颗要砸下来的大树。 一切都在这场赌注里。 他用生命做赌注,换次机会,换次原谅。 “如果没有活下来——” 周淮律喉结咽动,倏地笑了:“那就找个好人家。” “别找像我这样的——” “找个疼你的,爱你的。” 而不是找他这样的坏蛋,不是他这种,不珍惜的坏蛋。 七年时间,他错过了多少幸福时光。 或许在生命经历劫难的时候,他才明白,爱不是占有,也不是放手,真正的爱情,是要在拥有时,懂得珍惜。 江枝不知道为什么会哭,是害怕,也或许是因为他说的话—— 就在眼泪掉下来的瞬间,他的手,捂着了她的眼睛。 眼前的一切都消失,她看不见。 而到此刻她才明白。 他说那些话,不是在这时候都要占她便宜。 而是为了要分散她的注意力。 因为他知道她害怕,尽所能去安抚她。 她眼前一片黑暗,眼泪在眼角落下,只感觉到他猛踩油门,耳边砰的一声,树砸下来。 车里的人都在尖叫。 第53章 “为什么怕我出事?” 尖叫声、孩子哭闹声、风声、雨声、身上湿透的冷感让她打了个冷颤, 只听见主驾驶的周淮律似乎是响起闷哼声,江枝心一紧,立刻握住他的手,朝主驾驶看去。 就在她看过去的瞬间, 树倒下的残影在眼眸里闪现。 车子和树木擦肩而过, 差了毫米的距离, 大树倒在泥石流里,溅起沉重的水花。 江枝看向后视镜, 看见这一幕, 心里的压力愈发大, 把她整个神经抓的很紧, 好在有惊无险, 很快抵达山脚下的柏油大路,他们停在了拐角处, 这里地势转高, 也没有山体, 只有黄泥巴的水。 救护车、救援队都已经就位准备上去,看见他们后立刻上前指挥。 车子长期泡在水里还行驶了那么久,早已是硬撑的状态,周淮律把车刚停好,后排的人全都下去,顿时, 小孩子们的哭闹声充斥在这片空地里,救援人员分批次上前搀扶早已被吓得腿软的老人。 当地居民尚且能被常见的泥石流吓到腿软,更何况江枝这种外地人。 从被抛下在山区上, 险些也和居民一样等待救援,虽然不至于命丧那里, 但是山上没有任何信号,根本无法了解到什么时候有人来救她。 在山区上没有信号等待救援的每分每秒都是前所未有的危机,怕泥石流越来越严重,连立足的地方都没,这种忐忑、压抑、将她的心紧绷起来,直到安全抵达这里后,才得以喘息。 如今,确定自己安全后,她才发现自己浑身湿漉漉的,头发、衣服、雨夜的风夹杂着冷感,就在她还没缓过神自己该做什么的时候,忽然副驾驶的门被打开。 寒气趁虚而入。 周淮律打开副驾驶车门,向下看,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江枝双手抱胸,头发湿哒哒的贴在本就小的脸颊两边,显得愈发娇小、脆弱、唇色惨白,毫无血色、牙齿在打颤,狐狸似的眸子含着雾气,就这样,掀起眸子看向他。 要是接下来再发生些什么,她的雾气肯定会化作眼泪掉下来。 她是如此弱小、可怜、令人心颤。 他有多久没看见这样的她? 从离婚起她就是要强的,好像非要证明给他看,她能够解决一切,没有他,她也能好好过。这种可爱又可怜的自尊心,他都看在眼里,心疼却又没资格干涉。 寒冷的气息包裹住江枝,她现在只想要回去洗个热水澡,好好地睡上一觉。这种精神和身体的双重折磨,她从未如此狼狈过,那双满是雾气的眸子收回,不去看他,不与他对视。 是愧疚,是不好意思,觉得自己拖累了他。但是那些话感恩的话却卡在嘴巴里说不出来,或许这就是有恃无恐,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只是低头的瞬间,他也跟着蹲下来,就蹲在副驾驶的旁边,没有给她视线躲避的机会。 带着松木香的西服外套就将她包裹住,带来淡淡的血腥味。 外套替她隔绝了寒冷,她愣神片刻,只觉得血腥味是自己的错觉,发现他浑身湿透了也很狼狈,她掀起眼眸再次看向他,四目相对的瞬间,她才开口问:“你呢?” 他肯定也冷,他怎么不给自己穿。 “我没事。” 他只这么说,将她紧紧的包裹住,生怕冷到她分毫,待她密不透风的时候,他的大手去抚摸她的脸庞,温柔的替她抹去泥巴,深邃的眸子里,全是她的身影,只有她,万千事物,他眼里只有她。 片刻后,像是在蓄力,嗓音低哑道:“是不是吓坏了?” 江枝看见他琥珀色的瞳孔里,全是她的身影。 明明是她,他才会经历今晚的危险,但是他把她安置妥当后,先问的是她有没有被吓到,这话问的很是温柔,就连摸她脸庞的手都是小心翼翼的,仿佛对待珍宝。 他问的温柔,话说的也温柔,让她无地自容,她颤抖着说:“都怪我——” “怎么会怪你,”他温柔,依旧在摸她,好似很珍惜这场来之不易的平静相处,只是呼吸有些不稳:“怪我没保护好你。” 他说话好像用了很大力气。 说完这句话,五官在她眼里放大,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愣在原地。 却没想到,他并不是要对她做些什么,而是额头抵住她的额头。 如此暧昧的姿势,呼吸交织,见缝插针,就连刚才命悬一线的时候,都要找她要个机会,如今,便迫不及待的想要得到她的应允。 “周淮律——” 她开口,发现他没有应声,以为他又在耍无赖,乘胜追击,要她现在就给机会。 几秒后,才发觉到他气息有些不稳,她抬起手,企图挪开他的头,有些泥垢的手指,接触到他的头上时,湿漉漉却带着温热的液体感,巴掌、指缝染上了整片鲜红。 是—— “血!” 江枝脸色瞬间煞白,她立刻去推周淮律,却发现她的手刚放开,他的头就无力的垂在她的肩窝处,他根本不是要占便宜,而是因为无力的抵靠在她的额头上。 她低头看去,才发现他的后脑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都已经流了很多鲜血,只是黑夜,加上黑发,根本看不出任何受伤痕迹。 “周淮律!” 江枝慌乱,原本就满是雾气的眸子,泪瞬间掉下来,大喊道:“救命,许叔,救护车!” 许叔急匆匆的上前来,医护人员拉走周淮律。 江枝坐在副驾驶,已经没有他的身影,双手巴掌上是鲜血,是周淮律后脑勺留下来的鲜血,而她才后知后觉,刚才闻到的血腥味,是他身上带来的。 包裹住她的西服上,都带着血,被他藏在了后面,不让她发现。 他知道自己受伤了,对吗? 他不可能不知道,所以,明明知道自己受伤了,却还是第一时间,先顾及她,先照顾她,怕她冷到,先拿件外套给她披着,还来安抚她害怕的情绪,说不怪她—— 意识到这,江枝眼泪掉下来,立刻从座位上起身。 她披着他的西服,宽大、如他的怀抱般温暖。 大雨倾盆,全都砸在她的身上。 许叔拦住想要上救护车的江枝,道:“江小姐,您先回去换衣服——” “别拦着我”她怎么可能还能安心换衣服,她甩开许叔的手,眼泪掉下来,毅然决然的在救护车关门的前一秒,用手挡住,眼神坚定,道:“我要去。” 救护车内,江枝和许特助坐在两侧,医护人员解开周淮律的衣服,准备电击做心肺复苏。 当露出周淮律的胸膛时,江枝被眼泪模糊的视线,隐隐约约在左边胸口处,看见藏青色的痕迹,她立刻擦掉泪水,死死的咬住了嘴唇。 许特助也看见了,只是垂眸,什么都没说- 病房内,手术已经完成。 医生拿着本子,细心叮嘱道:“病人是被重物砸击受伤,好在没有伤及到脑部其他地方,但是有轻微的脑震荡,需要住院观察。” “这是病人的随身物品,刚才手术时候护士放起来的。” 医生指了指托盘。 冷冷的银白色托盘上,他的婚戒,就这么孤零零的躺在那里。 医生离开后,整个病房内,只有江枝和许特助。 江枝坐在椅子上,看着躺在病床上戴着氧气罩的男人。 他眼眸闭紧,应该是失血过多,脸色苍白,唇色苍白,没有半点生气,左手手背上扎着银白色的针,修长、骨节分明的手上还有泥垢。 他最是爱干净的人,肯定无法接受这个泥垢。 她沉默片刻,起身,拿起毛巾,替他细细擦拭掉。 只是握住他的手时,他是下意识的,稍微用力握住她。 江枝鼻子有些酸,不去看他,只帮他擦拭手上的泥垢,像在车上他温柔对待她那样,大拇指,食指、中指、擦拭到无名指时,她忽然看见无名指上,那显眼的戒痕。 她不由得又看向托盘上的戒指,低眸,再次看向他的无名指。 许特助在旁边看的清清楚楚,不由得叹口气,从周淮律逆流而上,只因为江枝在山区时,他就知道,这辈子,周淮律是注定非江枝不可。 他只当是行好人好事,开口道:“少爷这三年来都有戴婚戒,只是每次去见江小姐的时候,他会取下来,他知道您不喜欢他戴,刚才开车上山时,少爷还有戴戒指。” 是在危险时刻,还要把戒指取下来,怕她看见,怕她不开心。 江枝眼泪就藏在眼角里,执拗的不肯掉下来,继续擦拭他的手指,只是这还不够,许特助沉默片刻,道:“自从您出国后,少爷就再也没有去过周家,三年来,他也是自己过自己的。” 她在国外异乡异客,他在香山澳,有家也不归。 是为了什么? 是在为她争口气。 是基于曾经的不公平上,基于那些破规矩上,他不愿再委屈她。 “少爷一直在等您原谅他。” 江枝呢喃:“我不知道” 她的脑海里全是他的各种样子。 三年前为了挽留她做下的种种,红透的双眼,跪下来求她不要与别人在一起。 还有回国后重逢的那些试探,送外卖,变幻来变幻去,归根结底还是周淮律。 最初离婚挽留,她以为只是因为他的不习惯、不甘心,所以才做出这么多的幼稚行为。 但是她不知道这些事情,也不知道他在这三年里,婚戒不离手,连平时最看重的家族规矩也不守。 其实她不愿意在这时候听那么多他的好话,这种愧疚的感觉会占据她整片心,会让她更难受,她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背对着许特助,眼泪掉下来,砸在他的手心上。 她又能为他做点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许特助已经离开,江枝的眼泪还是没停。 当眼泪持续无声掉下来时,她的脸颊上忽然多了双大手。 温柔的替她擦拭掉眼泪,熟悉的味道,温柔的触摸,她愣住,立刻抓住这只手。 她抬起头,包着眼泪,看向病床上的男人,只见周淮律虚弱的睁开眼。 终于醒了。 她紧绷着的心终于落下。 江枝立刻从凳子上起身,边摁下铃呼叫护士医生,边道:“你醒了?” 他张开口,好似在说什么,她情急之下,靠在他的胸膛,耳朵凑到他的嘴边,在她大脑一片空白时,只听他说:“你有没有什么事?” 这是他醒来的第一句话。 明明为了就她,险些把自己的命送出去,醒来不是问自己怎么样,不是问医生怎么说,而是先问她有没有什么事,这种直白的关心,让她的眼泪决堤。 她只顾着摇摇头,绷不住的哭泣。 他心疼她的眼泪,却又开心她的眼泪,见擦不掉,只温柔的安抚,像哄小孩儿似得:“哭什么?” 她像个孩子,哭的抽泣,停不下来,哽咽的回答:“害怕你出事。” 原来是为他哭的。 她还不知道这句话会给自己惹来什么祸端。 哭的梨花带雨,脸颊红红的。 只见他咳了咳,明明很虚弱,嘴角却勾起,无力地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 他这句话问的太突然了,让她措手不及。 也因为他的这句话,成功止住了她的哭泣。 她要怎么回答? 或许说,这让她怎么回答。 明明就是很正常的担忧,因为他为了她而受伤的担忧,可是他眼里根本就不是正常想要知道答案的询问,就是夹杂着些说不出来的意思。 她知道她接下来无论说什么他都会往别的方向想。 她默了片刻,眼里还有泪,就是不掉下来了。 消毒水的味道,还有他身上的寒霜和松木香,伴随着她的香水味,交织在一起。 她想要从他身上稍微直起身,淡淡的香气想要从身边溜走,他怎么会给机会? 他不会善罢甘休,用力抓住她的手。 男人哪怕虚弱力气都不会减退。 她被牢牢桎梏,走不掉了。 他不给她逃避的机会,看着她的眼睛,深耕剖析,问的明明白白:“为什么怕我出事?” 他要个答案。 第54章 “你只能是我的。” 他话音刚落, 走廊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听上去,很大阵仗。 江枝有些愣神。 随后是敲门声响起,笃笃几声, 伴随着许特助的声音:“少爷, 何院长来了。” 周淮律也听到了, 眉眼晃动的瞬间,她就灵巧的从他身上逃走。 敲门声的突兀, 令病房内的暧昧氛围有所缓解, 江枝得以喘息, 否则还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刚才守着他, 自己身上的泥巴都没清理掉, 指缝里的泥垢,脏乱的裤子, 黄土染过的鞋子, 还有哭红的双眼, 她不想被看见,也不想如此狼狈,趁着这会儿有人来,她立刻走向浴室。 身影走进浴室内转身关门,门还没阖上,就看见病房的门被推开, 门口围了密密麻麻的人,包括许特助在内。 护士是她按下的呼救铃,而院长, 则是许特助带来的。 许特助安排的医院不在县城,而是在市区内。 一行人急匆匆的往里走, 院长为首,热情寒暄,不断地反复询问,有没有哪里怠慢,身体有没有好点,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需不需要再换个大点的病房? 他现在住的已经是院内最好的,但若是他点头,院长会立刻现造出来。 男人也只是躺在病床上,眉眼寡淡,却没有下逐客令。 她抬起手悄悄地,小心翼翼的,欲关上门,几乎是这个瞬间,躺在病床上的男人视线就不经意的往浴室那边扫了眼。视线隔空对上,他苍白的唇勾起,这个笑来的莫名其妙。 她没太在意,门轻轻的合上。 只是怕发出半点儿声响,却在此刻才恍然明白他笑容里是什么意思。 她仓促的逃离给这段关系又添了不明的感觉。 什么关系需要如此藏着掖着的,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为什么要离开? 他们之间明明清白的很呢。 她这么逃开,不让大家看见,好似下意识,潜意识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是清白的,给这段关系添了不可言说的暧昧。 比他刚才非要个答案的行为,还要令人觉得暧昧。 他若是不笑还好,笑了更令人觉得不对劲。 察觉到了他笑容里的意思,江枝抿了抿唇,捏了捏门把,是无声且无能的发泄。 她转身走到了浴室内,虽然是医院病房,但是卫生和条件都很好,像个小型的公寓,她刚走进去,就看见浴室内放着她和周淮律的新衣服,她大抵知道是许特助置办的。 许特助向来在这些小事上,能够做的事无巨细。 花洒的水冲下来,将她身上的黏腻疲惫冲洗干净,沐浴露的香味充斥在整个浴室,她稍微舒心些,她这个澡洗了好久,从指缝方方面面都洗的非常干净。 不知过了多久,整个浴室内雾气弥漫。 江枝衣服刚好穿上,敲门声就响起,伴随他的那句:“枝枝。” 似乎早已等待许久。 哪有那么巧合的事情?巧合到她刚穿好衣服他就敲门。她觉得他就是故意等着的,因为刚才的话还没结束,她都磨磨蹭蹭的洗了那么久,他怎么还不翻篇? 是非要个答案。 敲门声又响起,她默了片刻,认栽似的把头巾包裹住湿哒哒的头发,边推开门边道:“怎么了?” 雾气从浴室内全部跑掉,沐浴露的香味扑鼻而来。 只见刚才还躺在病床上的虚弱男人,如今好似已经恢复了体力,气色稍微好些,推着吊瓶的支架立在浴室门口,嗓音温润道:“我给你吹头发。” 她这才注意到,他手上的吹风机。 他自己头上还包着纱布,手上还挂着针水,就要来伺候她,还要给她吹头发,献殷勤献的太明显。 只是好在他并不是来继续追问刚才未完的话题,见曲解他的来意,江枝不免有些尴尬,装模作样的咳了咳,随后取过他手上的吹风机,道:“我自己来。” 她要去拿,手放在吹风机上。 他牢牢抓住,不给她,她取不走,只能站在原地等着。 头发的水珠往下掉,睡衣都被沾染上半透明的状态,胸脯处白皙风光尽收眼底,他不动声色的挪开视线,语气温润道:“现在我帮你,晚点我洗完澡,不方便吹。” 言外之意就是要她帮忙,所以有来有往,他不占她便宜。 江枝哪里会让他帮忙吹头发,他们的关系还没好到可以给对方吹头发。之前恋爱期间倒是撒娇让他帮忙吹过,只是那时候吹着吹着,两个人又倒下去了,后来他工作忙起来,就再没有过。 她想到这,义正言辞道:“你不用帮我吹,我也会帮你吹。” 她话刚说完,就意识到自己又陷入他的圈套里。 她稍微顿住,他却不给她反悔的机会,客气、谦卑,邀请她登上这艘贼船:“谢谢。” 他说完就放手,她没注意用力拽吹风机,踉跄了下,却被他及时扶住细腰。 还不够,他好大个人,堵在浴室门口,她退也不是,进也不是,门关不了,出也出不去,他也不放手,就搭在她腰上。 松木香的味道,纠缠着沐浴露的香气,他手上的温度在腰间似有若无,进一步,但凡稍微上下滑动,就是占便宜,他就绅士的搭着,轻轻的搭着。 好在她握着的吹风机,挡在两人的中间,是隔开距离的法宝。 他的呼吸都喷洒在头顶和脸上,热热的、带着好闻的薄荷香,几秒后,只听他毫不知耻的开口,把她那愧疚最大化,道:“这是睡衣——” 她难道不知道么? 她就这样,拽住吹风机这个胜利品,掀起眼眸望着他。 却撞入他温柔的眼眸里,深邃的眸子,低垂的琥珀色瞳孔里,全是她的影子。 耳边是他温柔的嗓音,道:“你是要留下来照顾我吗?” 她于情于理都应该留下来照顾的,毕竟他的伤势因她而起,但是他这话问的很直白,挑破这个默认的、理所应当的做法,其实他什么都不问,她留下来就好了,他偏要问。 一问一答,显得好像不那么单纯了。 纤细的手指攥住吹风机,指甲泛白,她道:“我应该的,你为了救我受伤,我要负责。” 她话说的客客气气,他在搅混水,她就把倒清水进去,总之,谁也不让谁,却又不挑明的意思,他眼眸微动的瞬间,听见她很认真的继续回答:“在M国的时候,你也照顾我了。” 哦,这话说的,在报恩啊。 把她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周淮律看她死死的抓着吹风机,头上还裹着头巾,睡衣全都湿了还不知道,糊涂样,他压了压嘴角,低声道:“不用你照顾。” 他不逗她了。 江枝白嫩的脸上还带着浴室渲染的绯红,似乎对他这句话有些讶异。 这种表情不陌生,周淮律默了片刻,忽然顿住,意识到自己不该说话只说一半,产生误会,于是自我接话,解释道:“这里不舒服,你去酒店睡。” 他不想委屈她在这里过夜,病房内的消毒水味道不好闻,他知道的,他语气温柔,试图与她商量,告诉她他的意思是什么:“高中的时候,你都不喜欢体检,去医院就是怕这个味道。” 是了,高中的时候,学校都会要求学生去体检,指定的机构,全班组织一起去,每次到她的时候,她总是拧巴着,虽没说,却看得出讨厌这个消毒水味。 江枝不知道周淮律会知道这个,但是这个时候谈以前,谈高中,多暧昧的时候,有些不合时宜。她的整个高中都是写情书的日子,隔三差五就是一封信,全都是给眼前的男人。 信里面的内容,矫揉造作,什么深情写什么。 现在回想起,她还记得某些部分。 是尴尬和莫名其妙的烦躁。 她低垂眼眸,握着吹风机,说了句不讨喜的话,道:“我照顾你是应该的。” “如果今天是许叔上去救我,我也要留下来照顾。” 她这话的意思就是他与其他人无二样,把他周淮律看成是普通的关系,他岂会不知? 她说的太讨人厌了,把她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然后说完就拿着吹风机,推开他,自己走到了浴室镜面前,插上吹风机,闷闷的响声,令他心烦意乱- 许特助回来的时候,手上提着两盒饭。 周淮律的是流食,江枝的则是四菜一汤,病房内只剩下咀嚼声。 两个人都没说话,分明刚才一个哭,一个笑,现在好像陌生人。 许特助觉得很怪,想说话,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他想要离开,刚走,就听见江枝道:“许叔,你留下来,帮他吹头发。” 他。 连名字都不喊了。 周淮律咳了几声,像是被气到了,掀起眼眸去看她。 原本说好了她帮他吹,这会儿就不做数了,她反悔比翻书还快。 江枝感受到了他的视线,她偏不抬起头,不与她对视,自己吃饭。 许特助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好在周淮律先缓解尴尬,道:“留下来吧。” 她都不情愿了,他也不能强求。 他的针水打完,期间,她就坐在病房内的沙发,刷手机,刷视频,姿势变来变去,没有在周家的时候那种端庄,像在自己家,怎么舒服怎么来。 他都看在眼里,只觉可爱的紧。 许特助搀扶着他去浴室,男人洗澡快,不过三两下就洗完了,说好的让许特助吹头发,他也没有,自己拿起吹风机三两下就解决了。 许特助察觉到周淮律的拒绝,自知没必要留下,立刻就走。 江枝躺在沙发上刷手机,因为哭了整夜眼睛很痛,也很疲惫,担惊受怕,又洗了热水澡,吃饱喝足,担心的人也没事,她握着手机,心情放松下来后,就开始昏昏欲睡。 周淮律头发吹得半干,走出来,就看见江枝躺在沙发上睡过去了,侧躺着的,手还乖乖的贴在脸上。 他站在原地许久,放轻脚步靠近,走到了她的身边。 琥珀色的眸子里全是她的影子,他眼眸微动,单膝跪地蹲在地上,轻轻的拨开她乱糟糟的头发,随后露出的就是那双红肿的眼睛,哪怕闭起来都看得出来哭过的痕迹,他温热的指腹轻轻的摩挲了下。 熟悉的香味扑鼻而来,是她专属的味道,令他心安。 无人看见,无人知道,他嘴角勾起,是难得的温柔笑意。 他伸手捞到沙发另一侧的小毛毯替她盖上,盯着她的小脸看了许久,似乎怎么都看不够,随后,病房内响起他低沉的嗓音:“你不喜欢谈以前,我们就不谈。” 就因为谈了以前,她今天才这样冲,说话都不好听,原本和谐的氛围都被打破。他当然知道她不会那么轻易就谈以前,能像现在一样,和谐说上几句话,他都心满意足了。 他喉结咽动,大手温柔的抚摸她的小脸,似承诺:“以后我们只做你喜欢的事。” “你不想回去香山澳,我就陪你在京都。” “你想唱戏,以后每次宣传,我都陪你。” 她这次的宣传很危险,但是他却没有认为她以后不该这样下乡,他只会再要求自己严苛一点去审核她要去的每个地方,在背后确保她的安全。 “你做你想做的——” 他低声下气,凑近她的额头,要吻不吻想趁虚而入,却被轻轻颤动的睫毛扫了扫下巴,似温柔的提醒,他饱满的喉结咽动,发出低声的笑意,好温柔的语调,又很霸道:“但你只能是我的。” 他在车上说过的,若活着,他不会放过她。 对她,他是势在必得。 哪怕路漫漫,不管多久,他有一辈子,奉陪到底。 话音刚落,躺在沙发上的女人,翻了个身,将被子带走,蒙住了头。 他握着她的手,是深不见底的笑意。 第55章 “出院了,我以什么身份见你?” 江枝醒来时已经不在沙发上, 而是睡在了临时放进来的床上,和病床隔开了距离,但是高度、长度都相同,像酒店的标准双人间。 只是好在床单是HelloKitty的, 她平时最爱卡通角色。 医院哪来这种粉嫩被单? 估计是她睡着后, 周淮律让人把床置办进来的。 那她怎么从沙发上睡到床上去的? 这个答案毋庸置疑。 又不是十七八岁的懵懂少女, 牵手拥抱都不好意思,做了三年夫妻, 把她抱到床上去睡, 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葱白纤细的手指攥住被子一角, 江枝在缓过刚睡醒的劲, 脑子还有点懵, 与此同时听见浴室的门打开,周淮律高大的身影走出来, 伴随着那句:“醒了?” 她点点头, 抓着被子, 还想继续睡,但是现在时间已经快要中午,她没忘记自己是来照顾病人的,眼睛垂下,想挣扎起床,只听见他又继续:“昨晚你睡沙发, 我看你睡的不舒服,把你抱到床上来。” “会冒犯吗?” 他接着问了这句话,听上去绅士礼貌, 随后走上前,给她倒了杯温水。 江枝的大脑用半分钟消化他这句话, 从起来她就知道是他抱她去床上睡觉的,原本她觉得能接受的,但是这些事情,做了就做了,抱了就抱了,偏偏要故意说出来,显得暧昧。 好像在问她 ——我能抱你吗? 他越是这样,她越是不* 想搭理,只客气的回复:“谢谢你。” 不正面回应他会不会冒犯,也不给他乘胜追击的可能。 保持中立,是谢谢他让她睡了个好觉。又是用谢谢来划清界限,因为谢谢只存在于普通关系,若是深层次点的关系,怎么会用谢谢来表达呢? 病房内是咕噜咕噜的热水倒入杯子里的声音,她说完这句谢谢后,他蓦然顿住,病房内的水声戛然而止,随后他的目光追随着江枝走进浴室。 直至倩影消失在眼前。 牙膏的清香和薄荷的味道提神醒脑,她看见台面上是她常用的纯棉洗脸巾、还有她素来爱用的整套护肤品,她拿起来,倒在手里,抹在脸上。 进来时昏昏沉沉,出去时倒是神清气爽,她刚走出去,病房的茶几处就摆好了几样早餐,她上前,坐在沙发上,毫不客气的吃起来。 期间路过他,也没看他。 她无视他到底,和昨天哭哭啼啼要留下来照顾他的人完全不像。 那句谢谢好像还在耳边,挥之不去。 周淮律敛眸,跟着她入座。 早餐有粥,荤素菜都有,讲究营养搭配。病房内响起调羹碰撞碗口的声音,她正吃着,蓦然听见周淮律问:“昨晚几点睡的?” 昨晚? 江枝舀粥的手顿住,许特助离开后她就没有继续再刷手机,什么时候睡的,她也不知道,但是—— 她掀起眼眸望向周淮律,四目相对的瞬间,是心知肚明。 她收回视线,淡声道:“刚躺下就睡了。” 他释然,笑着应和:“那就好。” 听他笑,她不免又抬起头,撞入他满是笑意的眼眸里。 为什么会说那就好? 正常人都会这么问的,可是她握着调羹就是没问,因为她知道,他正等着她问呢。 不问,就证明心知肚明,什么都不必说了。 问,他就会再重复遍,昨天对她说的那些话。 江枝发现周淮律这人变了,以前他最不屑在感情里用手段,没心没肺。但是现在好似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去把氛围故意制造的暧昧点,门路多,心思多、心眼也多。 把工作上的心思,手段都用到这里来。 她装聋作哑,他步步紧逼。 是无声无息的暗流涌动、剑拔弩张。 江枝觉得不理就行了,她只尽到自己的责任便可,但是周淮律是商人,是资本,他本质就不善良,接下来的这几天,她越是躲避,他越是仗势欺人,步步紧逼。 “枝枝,口好渴——” “枝枝,辛苦你,来扶我一下。” “枝枝——” 江枝坐在沙发上,刚拿起手机,听见这句话后睨了他一眼。眼神淡淡的,很轻的扫了他一眼,周淮律哪里能看不出来她的意思,眉眼微动,脸上带着温润的笑意。 从那天起,总共四天,这四天里,他不再与她说关于任何似是非是的话,保持那条线不跨过,却总是以各种各样的理由要求她做事情,偶尔口渴、偶尔吃饭的时候需要拆个包装,偶尔需要扶起他去上厕所,起初都还能接受,但是次数多了,难免有些不对劲。 他不至于虚弱到这个地步,连倒水都需要她帮忙倒。 可她偏偏没资格去“质疑”他的伤势,毕竟因她而起。 若是质疑,好像成了她不近人情。他在合适的范围内提出的要求,她只能咽下去。 就在江枝收回视线的瞬间,门忽然被敲响,护士抱着文件,对着周淮律含蓄的笑了笑道:“周总,我带您去做检查。” 往日都是许特助来,今天是个小护士,而且讲话温温柔柔的,这几天,不少护士都时不时往这边扎堆挤,什么心思,什么想法,很明显。 周淮律坐在位置上,下意识去看江枝,谁知,她依旧拿着手机,头也不抬,半点眼神都没分过来。 事不关己——的确是事不关己,本就不关她事,她不会有半点在意的。 换做以前,早就上前,乖巧缠着他:“老公,我陪你去。” 再不济就会问他:“老公,许特助呢?” 他收回思绪,见她如此不在意,他心底不好受,却又做不出故意拿第三人去试探感情的这种事,抿了抿唇,道:“让许特助来。” 他是在保持距离,避免单独相处,昔日他怎么会想这些,更不会去在意这些细节。 江枝坐在沙发拿着手机和赵柔聊天,对他现如今学会了保持距离,任何种种,都无甚在意。 小护士失落的啊了声,很明显,随后只能关门离开。 不一会儿后,许特助回来了,他急急忙忙的抱着文件,开了门道:“少爷,刚才在楼下办公区处理事,医生没通知我,没想到直接安排护士,我这就带您去。” 他起身离开。 江枝依旧坐在沙发上,聊天页面是赵柔刚才发来的消息。 一个转载的视频。 在护士来的时候,她已经点开看了大半,视频里是周淮律开到岸川山区上,和她一起接走老人和孩子的记录片,她当时救人心切,没想到摄影师居然在旁边录下来了。 她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词来形容摄影师,大家都在想着逃命,他还抱着摄影机不放手在录制视频—— 但话说回来,因为这段视频,江枝和戏曲院,包括粤剧一团受到网友很大关注。 而她也看到了好几个弹幕,都是在扣细节的网友。 A:【你们注意到了没,这个劳斯莱斯帅哥救人就救人,眼神老是往这个姐姐身上看。】 B:【看到了看到了!】 C:【好了好了!我去各大平台了解了,到现在还在磕糖的有福气了,据说这位劳斯莱斯的车主,是因为视频里指挥大家上车的美女被困才去救的。】 D:【我靠,这是舍命救人,真爱啊!】 E:【可是这是天灾,这不是在磕CP磕颜值的时候好吗!!请尊重在这场泥石流里受伤的人,虽然这个男的是老偷看小姐姐,但你们没看到这个小姐姐都不和这个男人互动吗!】 视频里不是摆拍,是突发的紧急情况,山区里灯也不亮,视频有些模糊,更没有导演找好的完美角度,江枝的头发全湿了,衣服也湿了,脸颊还有泥巴,撕心裂肺的安排大家上车。 而周淮律站在她的身侧,直到现在,她才能看见,那时候的他是怎么样的。 舞台上的照明灯偶尔会闪过她和周淮律的脸庞,她看见他和她一样的狼狈,湿透的衣服,泥巴沾染到发丝和脸上,或许是评论区的弹幕,令她多看了他几眼。 发现在她专注着安排老人小孩上车时,他替她挡住了好几次被风吹来的树枝。 也在她踉跄,要被泥水撞击摔跤时,立刻搭把手,让她可以依靠。 他的脚步、眼神、从始至终都追随着她,若不是他,她或许早已被枝丫刮伤,或者被泥水冲击导致摔伤—— 她没有心思再看下去。总觉得越看,愧疚越多。 江枝垂眸,直接点击退出,与此同时,赵柔发来了语音。 她点开,懒得放在耳边,直接点开了扩音,然后赵柔的声音响彻在整个病房:“我都知道了!!院里的人也都知道了!都说那天周总知道你没坐大巴下去,抓住付指导的领口,还骂了付指导,然后自己不顾危险,开车上去救你!!!” 江枝顿住,眼眸微颤,他还骂了付浩?不但骂了,还抓了他的领子? 只因为她没有坐上大巴下去。 赵柔的话和那天他忽然的出现,当时情况紧急,现在冷静下来仔细思考,或许当时他早就到了岸川,到了山脚下,所以才能第一时间知道她没坐上车,并且第一时间来救她。 他提醒过她危险,她无法做决定去不去,可他也没有就此不提,而是提醒完后跟着她去了岸川,在她左右,在她身后—— 嗡嗡两声,是聊天页面再度收到消息。 江枝垂眸,心思其实已经全部被视频、被赵柔的话勾动,说不感动其实是假的,她的心尚且不会如此狠,有人舍身救她,这已经超出世俗对待好与不好的定义。 她点开新发来的消息,赵柔的话再次在病房里响起。 “你说周总是不是喜欢你——” 江枝放着扩音,坐在沙发上,眼神放空的盯着门口的地方,瞳孔里出现男人宽肩窄腰的身材,长身而立在病房门口,他没有穿病号服,或者说是他不喜欢,谁也无法强制他。 他只简单的休闲裤搭配针织上衣,简约优雅。 瞳孔里的优雅男人,和视频里脑海里脏乱的男人重叠,慢慢的、慢慢的、江枝才蓦然回神,她一惊,立刻从沙发上坐起来,病房内,赵柔的声音还在响起:“从开始我就觉得不对劲,我觉得在饭桌上他就盯上你了,下雨天还要送我们回来,而且这次居然直接不要命去山区救你——” 语音戛然而止,是江枝后知后觉摁下了暂停键,她立刻起身,着急忙慌道:“你、你怎么回来了?”她摇头:“不是,我是想问你,检查的结果怎么样?” 她的慌乱他看在眼里,慌什么,其实都心知肚明,无非是语音里的话,牵扯到喜欢这个词语,牵扯到他对她的感情,私下里说还好,当着明面上讲,她就是会选择逃避。 周淮律喉结咽动,这几天虽然共处一室,但是她的界限划分的很清楚,半点都不让他踏过去,自从那天吃早餐时故意勾起话题后,她当天一句话都没说。 他惹恼了她,她依旧留在这里,如她所说是责任。 她装聋作哑四天,他明白的,所以只能寻着身体不适的理由,让她帮忙,各种理由接近。 江枝站在沙发前,白嫩的脸上是尴尬,他轻叹口气,道:“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那就好。”她舒心的语气,松了口气。 握着手机,是尴尬,还是真的如此,转身就去收拾自己的行李,好像是尽到了义务,出院了就万事大吉各奔东西,这短暂的欢愉就像是梦一场, 他如实答,至于她的尴尬、无措,他都看在眼里,他不想为难她,也不想让她不开心,但是她装聋作哑四天,他呢?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周淮律忽然的开口,是打破僵持和尴尬。 她握着行李箱,抿了抿唇,这句话来的太突然,比他出现在门口时还要忽然,从刚才她就像个无头苍蝇转圈、找东西、装模作样收拾,就是觉得赵柔的话,把这段关系提到了明面,推到了悬崖边。 她根本没有回答他好还是不好。 他就走上前,立在她身边,这次,不给她逃避的机会。 “出院了之后,我可以以什么身份去见你?” 以朋友,以众所周知的暧昧关系,其实归根结底就是问她,在医院,她各种说是因为负责、因为他为了她而受伤,像在还恩。 四天来,他们和平相处,却总觉得像隔了层膜。 半生不熟的感觉。 他只想知道出了院后呢。 没有报恩了,没有责任了。 她还会不会像以前那样,拒绝他的出现。 他们之间,又做什么数? 第55章 “当朋友的关系。” “见面还需要身份吗?”江枝惊讶的语气。 的确是, 谁见面还需要以什么身份。 他稍微顿住,心里有话却不知如何开口去辩驳。 见面虽然不需要身份,但是见面说的话却需要身份。 普通朋友可以问问好,关系好点的可以约个饭, 再深层次的关系, 可以去家里小坐片刻, 那他是在哪个层级。 她说不需要身份,又不是说, 他什么身份都可以。 他还是听出差别的, 不至于那么蠢, 他也知道不能再问下去, 她惯会装聋作哑, 他拿她没办法。 是他问的这个话,她找到了漏洞, 反将一军他无话可说, 他欲言又止, 还想问,她却转身,眉眼弯弯的笑道:“身体没大碍了是吗?” 她笑起来,左边梨涡若隐若现,脸颊有肉,苹果肌饱满鼓起。 明眸皓齿, 美艳动人。 周淮律盯着她的笑,垂下的手指尖微微颤动。 以前想捏就能捏,现在身份不同了, 想捏只能在手上摩挲几下。 不仅如此还不能表现出任何欲望,只能克制绅士礼貌的回复:“暂时没大碍。” 这个暂时, 说的微妙,好似随时都会再复发。 这种以病来博取关心的拙劣手段,虽然在他心里上不得台面,但是转念想想,若能够一直以病人的角度索取见面和陪伴,她也会“负责”到底,那么他宁愿大病不起。 “那就好。” 江枝拍拍胸脯,像是还清了的感觉。 她扭头,不再去看他。 不但如此,当天晚上,她也没有住在病房。而是坐上戏曲院的大巴返程回京都,临走时还托许特助细心转告他,道:“若是他有任何不舒服,请及时和她联系。”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周淮律握着手机,不免自嘲笑笑。 他能怎么去联系? 微信、号码、什么都拉黑,她警戒线都拉起来,没有给他一点空子钻,那天问她几点睡,无非就是想知道他那天沙发上说的话,她听进去了没。 她察觉到了,意识到了,那四天都客客气气。 现在他索取身份的见面,她得知他出院,二话不说就要回京。 周淮律坐在原位,看着那张HelloKitty的床单,琥珀色眼眸晦暗不明- 京都的天气较为岸川舒适些,从岸川回来后,付浩以及其他的负责人做了处罚,江枝、摄影师、老师傅当月多发了一月工资。 会议结束后,付浩上前对着江枝摄影师和老师傅道歉,随后又道:“如果不是你们在前线救人,恐怕这次的宣传没那么成功,不过这个疏忽应该是我买单,所以,星期五聚会,我向你们三个赔罪,要是不来,就真的是不原谅我了。” 职场上低头不见抬头见,更何况付浩也并非故意,见摄影师和老师傅立刻应了好,她也不好单独说自己不去,毕竟付浩说了,不去都上升到不原谅,她只能点点头。 当她点完头的时候,整个会议室的人都在欢呼。 “耶!终于可以宰付指导一顿了!我要吃日料!” “我要吃韩料!” “去酒吧去酒吧!” 付浩扫了眼闹腾的大家,大家憋笑消停了,付浩又对着三人道:“地点就你们三个人定,你们三个人商量一下,到时候告诉我位置,你们随意,我来买单!” 会议结束后,江枝往外走,准备回办公室,到走廊的时候,却忽然听见有人喊。 江枝回眸望去,蔡双穿着简约的白衬衫和休闲裤,手上拎着个袋子往她这边走来。 站在她面前,礼貌的笑笑,道:“枝枝,我看了你的视频,不知道你有没有受伤,我给你带了禅城的药酒,要是有哪里跌打扭伤的,可以擦一下。” 禅城的药酒是用蛇或者蜈蚣泡的,虽不贵,但是药效好。 她有些惊讶,没想到蔡双会给她递这个,“多少钱?我给你。” “这个能有多少钱,” 蔡双笑笑把袋子塞到她的手上,然后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来时脚步慢,走时脚步快,东西塞给她之后转身就不见踪影。 江枝看着手上的袋子,低头,将袋子绑好收起来,刚抬起脚准备离开时,肩膀忽然被人拍了拍,随后眼前多了杯冰咖啡,颜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给。” 虽然早起一杯冰咖啡能续命,但是江枝头痛道:“我桌上还有好几杯,都喝不完了。” 江枝是戏曲院出了名的美女,十个单身男里,有八个都会因为颜值而对江枝心动,每天她的办公桌上,都有男同事送的咖啡、奶茶、蛋糕。 颜朗开玩笑的语气道:“知道你万人迷了,桌上的可以不喝,我的可得喝掉,买一送一,抢的。” “那我明天请回你。” 江枝笑着,也没再推辞。他都已经这样开口,她再拒绝,显得好像把他当成对她有想法的男人。 他们的身影越走越远。 但不管是蔡双,还是颜朗,都落入身后,正从院长办公室走出来的男人眼里。 他站在实木大门的门框下,再高些,险些就会碰撞到门框,深邃的眼眸蹙起,琥珀色的瞳孔,全是并肩而行的那对人,她的身边,好像不缺他一个。 从出院到现在,他们再没有任何联系,仿佛那的确是场梦,可他真的甘心如此么? “周总,您怎么了?” 院长跟着他的视线望去,看见走廊处的那对身影,不由得想起最近院内的传闻,周总好像在追江枝?院长心思稍顿,道:“那是江枝,周总是有工作上的事情要见她吗?我喊她来。” 他献殷勤。 周淮律眼眸微动,收回视线,饱满的喉结咽动,道:“不用。”他自然是不甘心的。 他要见她,也会见她。 但不会以这种方式- 晚上加班比较晚,江枝回到家已经八点多,泡了个澡出来已经九点,泡澡的时候看了圈周围的外卖,每家都吃过,早已吃腻了,她又不想出去吃,只能走到厨房,准备给自己做个宵夜。 但是刚拧开火,就听见敲门声。 她边往外走,边道:“谁啊。” 话音刚落,她推开门,双眼微动,很是诧异,道:“怎么是你?” 周淮律手上拎着打包盒,长身而立在门口,打包盒里冒出浓浓的香味,门推开的瞬间,他晃了晃包装袋,温润的笑笑,道:“买了点宵夜,一起吃点吧?” 他怎么猜到她饿了? 江枝心里想,手却握住门把手。 今天从戏曲院回来后,他就没办法静下心来,短短时间里,就看见两个男的对她献殷勤,他知道她身边的人很多,也知道自己无身份去介怀,可是他也无法淡然处之,危机感、失去感越来越重。 特别是当泥石流的事情发生后,机会与他擦肩而过,她的装聋作哑,他思考再三,还是决定来问清楚,总比害怕,看着她和别人越来越深入接触好。 毕竟从那天到现在,关于车上所说的机会,这个答案直到如今都没要到。 见她的手没放下来,也没礼貌邀请他进去,小巧的身板挡在门口,戒备、他稍微动弹半分,她的警铃就会大响,他不由得笑了,道:“不请我进去坐坐?” “大晚上的——” 她推辞,又找到了合适的借口和理由。 但周淮律这次却没有再让步,温润笑道:“不是说给机会吗?” 终于,这句话,他还是提起来了。 那几天陪他在病房内,第二天周淮律问她几点睡,她便知道是他的试探。 试探她有没有听到他说的那些话,她的确是听到了,也正是因为听到了,所以从那时候起,她便知道他心心念念这个机会,也会提起这个机会。 所以四天她都客客气气,怕他提起,也怕惭愧之下就答应,对彼此都不负责。 那天在车上,命悬一线的危机感,他还不忘给自己求个机会,只是她记得她并未答应他,但是那份救命的恩情记在心里,她无法在这时候还说出那天她并没有答应,或者耍赖的话。 可是说和好如初,还不够。 说没原谅,却也因为这些事情,早已做了释怀。 她沉思片刻,找了个折中的办法,微微笑道:“对阿,当朋友的机会。” 她以为他这样就会知难而退了。 若是真的当朋友,她不会不愿意。 但是谁知,他很自然的笑了笑,这次,让她无话可说:“我本来就是这样打算的。” 片刻,他又笑,好似无意又似故意问:“还是说你以为我打算要什么机会?” 要什么机会,心知肚明的,还非要放在台面上说。 是因为他知道她不会接话,也不敢接话。果然,江枝乜了眼周淮律,放在门上的手却没放下来,而是道:“朋友就朋友,也不能大半夜的进家里——” 她还是不肯让步,他无奈轻叹。 “不逗你玩,”周淮律终于亮出底牌:“我是因为江远修的事情来找你,我知道你在设局让他卖股份,你想要他下台?” 肚子也饿,又有人能提供办法,江枝的手从门上滑下来。 这下,她是完全没有理由不让他进门了。 江枝的房产位于京都的繁华地段。三百多平的大平层,意式轻奢的风格,在京都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也算不委屈自己。 她坐在地毯上,周淮律坐在沙发上捧着资料看,整个家里只剩下塑料袋拆开的声音。 客厅的射灯暖黄的光洒下来,毛茸茸的光芒照在他的肩膀上。 待她拆开,把宵夜摆放好,他便把资料合起来,温润的嗓音在头顶响起,道:“你设局的事情,我知道,但是这样速度慢,等他反应过来可能就不会卖股份了。” 他买的宵夜有热菜有凉菜,她饿着肚子,也没有客气,头发随意用鲨鱼夹扎住,然后边吃,边认真的听着,当听他这么说完,她抬眸,道:“那我该怎么办?” 她慢条斯理的咀嚼,盘腿坐在地毯上,刚洗完澡后白皙的脸蛋红润有光泽,很是诱人。 周淮律万分庆幸自己还能与她在公司的事情上帮助她,不动声色从她身上收回目光,嗓音低沉道:“先吃,吃完我告诉你。” 江枝知道他不会那么轻易告诉她,她收回目光,在手机上点了点,然后继续吃宵夜。 他夹起炒米粉吃了口,随后问:“好吃吗?” 他这幅样子,落入江枝的眼里,不由得想起他以前,他最是在意这些规矩,食不言寝不语,吃饭期间说话,坐姿、对他而言都是规矩,如今,他哪有半点规矩? 只是好在他不管怎么样,那份气质和样貌,都不会显得突兀,有种随性的美感。 她收回视线,继续慢慢吃,道:“好吃。” 她随性散漫,盘腿坐着,单手拿着筷子,单手操控手机玩。 周淮律嘴角往下压,这份愉悦的心情,无以言表。 与此同时,她点开微信,手划了下客厅里响起男人的声音:“那就这么定了,周五去露营烤吧,自己烤自己吃,还可以喝酒。” 江枝摁下语音,懒得打字道:“好。” 周淮律坐在沙发上,原本愉悦的心情戛然而止,顿时觉得碗里的东西索然无味。 因为这个声音不是颜朗的、也不是蔡双的,而是另外一个陌生的男人,他想问她,是不是要去约会。 却又不敢开口去问。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心里不舒服,酸的、涨的、就算是朋友也什么都是名不正言不顺的。 她的手机在桌面亮起来,聊天框里是定位。 88烤吧。 京都—— 他不动声色收回视线。 现在,她成了那个无心人,他却成了有心者。 这顿宵夜吃了许久,各怀心事。 最后周淮律放下筷子,江枝才问道:“你说的办法是什么?” 周淮律:“我持有江氏很多股份。” 江枝顿住,才明白过来,那个神秘人是他。 直到讲完自己的计划,得到她的谢谢二字,离开江枝的家里站在门口时,他才反应过来,自己不但失去了一个可以说和好的机会。 还把江远修的事情漏出来。 只换取了她口头当朋友的机会——- 周五那天,聚会的地方定在了京都的一处露营空地。 这里的烧烤道具全是租用的,食材自己买,只收场地费,粤剧一二团的人都来齐了,男生烧烤,女生负责串食材,大家热热闹闹的,时而聊天,时而聊地。 后半场基本都是以玩游戏为主,多数人已经喝多了,地上全是空酒瓶。 风吹来,全是啤酒的味道。 大家干脆都不烤了,坐在一起谈天说地,从京剧、豫剧的宣传,再到这些年戏曲院的发展,以及院校的领导更迭,最后又扯到粤剧,扯动粤剧的投资人周淮律。 再从周淮律,说到那场泥石流,再到—— “江枝,说真的,你和周总到底什么关系呀?” 有人附和:“为什么周总会来救你?” 人真是喝醉了都不忘八卦,这群人都看着她,其实早在从岸川回来后就不少人看着她,欲言又止,可能是今天的氛围比较愉快,大家私下里,就把想问的都问了。 江枝也喝了不少,但目前还没有醉,见有人问,装作酒后吐真言,把早已准备好的答案说出来:“我们是朋友关系,而且我们爸妈认识,不救,说不过去。”够敷衍,但是她给了解释就行。 她才不管有没有人信。 大家也不知道信了没,纷纷嚷着继续加酒,因为付浩说全部聚会的人都会安排送回家,于是在大家的放肆下,江枝也不可避免喝了很多。 猜拳、游戏、玩骰子。 直到月亮都不见了,胃胀气,想吐,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喝了差不多一箱。 已经许久没有如此醉过,她扶着椅子,胃很不舒服。有她这种酒量差的,就有酒量好的,人群中有人喊了句:“周总。” 江枝只觉得迷糊,眼眸睁大,也只能在模糊的视线里,看见有人朝她走来。 脑子空白,她听见有人牵起她的手,很是温柔的语气,“牵着我。” 然后又听见他对别人说:“谢谢你们今天陪她开心,我带她回家。” 第57章 “周总,你为什么不自己照顾枝枝。” 五月份的晚上凉风习习, 晚风吹过,把酒味吹散开来,风都伴随着酒味。 江枝感觉有人牵着她,往前走, 一直往前走, 而她被风吹得很是惬意, 只是胃里不舒服,整个脑子昏沉沉的, 周围很安静, 她总觉得耳边有人说话, 然后把她带走。 却又好像是幻听, 缓了好久才缓过神来不是错觉, 她摇摇脑袋,好像企图把自己的脑子晃清醒。 她揉了揉头, 醉蒙蒙的眼神, 抬起头来看向周淮律, 满是酒香味,道:“我们去、去哪?” 她都跟着他走了小段路了,才开始问去哪,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看着她仰起头,巴掌大的脸颊,醉态娇憨, 两个人的手紧紧交握,这种久违的缠绵,他不由得觉得好笑, 握住她的手,也只是简单的握着手, 并没有再多的越矩行为,嗓音低沉道:“你想去哪?” 江枝的视线逐渐清晰,映入眼眸的,是路灯、马路、还有不远处的木栈道。 还有周淮律的脸庞。 她揉揉眼睛,指了指前面,醉醺醺口齿不清的回答道:“去、那里。” 周淮律顺着她的指尖看过去,她指着的地方刚好个路灯,那里有木栈道的入口,在烤吧附近,是为了给人散步用的。 “去这里干什么?” 话虽如此,可他却温柔的牵着她的手,为她改变方向,带着她往木栈道走去,两个人踩在木栈道上,木板响起嘎吱声她走的极慢,他为了迎合她,只能跟着放慢步伐。 原本以为她是要木栈道散步,却没想到,走到那个很亮的路灯下时,她却忽然抱住了电线杆,死都不肯走,头低垂卷发盖住两边,委屈巴巴的道:“我觉得你有点像、像我前夫。” 原来来这里是为了自我保护,抱着电线杆,他就牵不走她—— 她神志不清,但还记得自己离过婚。这个醉酒做出的笑话令他有些没反应过来,周淮律脚步顿住,不免有些担忧她知道是他后,就不跟着他走。 他脑子正在转,愁该怎么哄她继续跟着他走。 思索片刻的时候,却听她自言自语道:“不过我知道你不是,你们、身高很像。你和他、和他不一样。”她断断续续的说完。 周淮律松了口气,为了她不起疑,干脆就让她抱着电线杆,不让她动了。 只是他原本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怕她反应过来后拒绝跟他走,但是却又忍不住,心里作祟,不由得继续开口问:“那你说说,我和他哪里不一样?” 是出于什么目的,他其实也不清楚,只是想听听她心里,她在背后会如何形容他。她身材算是娇小,抱着电线杆,脚步半步不动,晚风把她长裙的裙摆吹得晃来晃去。 他感慨她胆子也真大,和不算相熟的人都敢喝那么多。 他边等待她的回答,边垂眸看着她。 可能是喝醉后的江枝好说话,他问什么,她就乖乖的回答什么,听他这么问,沉思片刻,道:“我、你很温柔,他很冷漠。” 冷漠这两个字,令周淮律眼眸颤动。 这里有排排路灯,灯光很亮很亮,令江枝的视线逐渐清晰,映入眼眸的,是无边的黑夜,她抱着电线杆,头低垂卷发盖住两边,委屈巴巴的道:“我们,我们七年、他对我一点都不温柔,我唱戏他都不肯,还说我唱戏上不了台面——” 周淮律看着她,头发被盖住,遮住脸庞。 她是如此形容他。 他说不上什么感受,对于唱戏的事情,他的确曾经是如此顽固,所以他无力反驳。 只能附和道:“那他真坏——” 话还没说完,江枝又摇摇头,道:“他不坏,他、他在我遇到危险的时候救我。” “我爸爸才坏,如果是我爸爸,他不会来救我,”江枝抱着电线杆,眼眶倏地红了:“他还要养其他的孩子,他背着我,有了别的孩子——” 他听过许特助说过这些事,前不久,也知道她去找了许特助,所以她才会改变态度,在他说岸川危险的时候,说她知道。 若是态度软和的代价是要让她发现人心的丑恶,了解残酷的真相,他宁愿她从不知道,他只希望她无忧无虑。 他听见江枝打了个酒嗝,或许是在她说这些的时候,他才恍惚明白,她不如表面那么云淡风轻,她看上去很清醒果断,甚至都会设局让江远修卖股份,但其实她心里是无法接受这些事情的,就像最初他看到江远修有私生子的时候,他便知道,这会成为她的心病。 他猜的没错,但他此刻,见她喝醉了后吐真言,说起江远修都快哭了* 的样子,才明白,或许她所有的反抗其实都是一种自我保护。 对江远修的反抗,也只是因为自己无法再失去更多,所以她要抓住。 牢牢抓住。 周淮律就站在路灯下,两个人的影子交织在一起。 或许是抱着电线杆,江枝觉得自己在对电线杆说话,她的脸贴在冰凉的柱子上,道:“我前夫会帮我教训我爸爸,会把欺负我的人赶走,会在后面保护我——” 她垂眸,委屈的样子:“但是为什么以前他连一束玫瑰花都不送我。” 她口中的以前,是婚内的时候。 或许只能在她喝醉酒的时候才能够有幸听见她的心声,在她的话里,周淮律细细回想这些年的种种,他知道自己是个不称职的丈夫,也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有多过分。 自己的冷漠、无所谓、千百万件被他忽略的小事,都成了她心中挥之不去的伤。 她唱戏的这件事,他的确出言不逊,曾说过她没有规矩。 可是他说过后就忘记了,却没有想过,听者的感受。 也没想到,四年多的时间,她还记忆犹新,可见这句话,在她心里是个疤。 “枝枝——”周淮律长身而立在她面前,光洒在他身上,他喉结咽动,想要为以前的自己赎罪,道:“以前的我做错了很多事情,但是我想告诉你——” 她说起他,喝醉酒提起他,他无法再当做旁观者,然后还旁若无人的勾起她的伤心事。 他双手握住她的双肩,让她看向他,开口诚恳道:“你很厉害,你靠自己的努力进了戏曲院,你是粤剧团的旦角,你的身上,有吸引我的灵魂。” 若喜欢是□□,爱则是灵魂。 醉鬼根本不会去深思熟虑这句话,他的道歉,她根本无法做到共情。也听不得夸赞,因为一听,她就会想显摆一下,她真的喝醉了,骄傲的扬起下巴,明明刚才说起江远修还哭了,眼泪都挂在眼角里,这时候,还不忘给他道谢:“谢谢你夸我,你真好——” 他显然有些愣住,自然知道她醉的不清,否则怎么会对他说他真好? 他哭笑不得,那些道歉卡在喉咙里,自知今日并非合适的实际,旋即又听她重复他的话说:“我唱戏很厉害的,我进了戏曲院,我是戏曲院粤剧团的旦角儿,我、我给你唱——” 路灯很亮,有很强烈的光,光束照在地上,像舞台的聚光灯。 周淮律站在路灯下,只见她醉醺醺,明明脚步踉跄却还是扶着他的手,在路灯下转圈、抬手。然后兰花指捻起—— 江枝感觉自己身轻如燕,抬手、转圈、感觉裙子敞开的样子,像小时候动画里的芭比公主 她在路灯下,旋转,转圈,脚步踉跄的起舞,迈着青衣步—— 蜿蜒的戏腔在深夜的木栈道响起:“趁好天时,山清水旎,月照西湖,散点寒微。与心上人,碧漆红艃,灯笼底下,弄髻描眉。” 她明明是喝醉的,却因为唱戏,添了丝丝专注,路灯是聚光灯,木栈道是舞台,而他,是观众。 他站在她面前,原本想去扶她,怕她摔跤,想让她别唱,但刚伸出手,却又收回来。 她喜欢,他就干脆放任她自由,陪她闹。 他站在路灯下,神色温润,琥珀色的眸子里满是专注,路过的人,都被这里吸引目光。 只见女人踉踉跄跄,好似在唱戏,时而婉转悠扬声音响起,时而走两步,退两步,而她面前,有个观众,男人长身而立,拿着手机给她拍照,嘴角勾起,眉眼专注。 她在疯,她在闹,而他在笑,陪她在这夜晚放肆。 她喝醉了,乱七八糟的唱着,还想要转圈旋转的时候,险些摔跤,就在脑子和身体都向下坠的时候,她感觉天旋地转,却在下瞬,被人腾空抱起。 江枝下意识的勾住周淮律的脖颈,心提高,双眼迷离。 路灯下,她的眼眸像狐狸,每眨次眼睛,就像是施展魅力。 他望着她的粉唇,感觉她跳动的身体,喉结咽动。 江枝盯着他看了半天,他以为是暧昧的开端,而她却忽然问道:“你是谁?” 像盆冷水浇灭了热情。 女人的细腰在手腕处,长发垂下来,带着酒的味道,双手搭住他的脖颈,她唱了整晚的戏曲,被他抱着,如今还问他是谁。 那些暧昧荡然无存,周淮律胸膛闷笑声响起,见她醉态可爱,于是边抱着她往车那边走去,边开口逗她玩道:“我是你朋友。” 他话音刚落,她就迷糊的摇摇头,道:“不可能。” “为什么?” 他在怀里很乖巧,眨巴眼睛道:“朋友是不会抱抱的。” 她喝醉了,基本的分寸还是明白的。 他笑了笑,当哄小孩儿似的,给她解释道:“但是你现在喝醉了,走不动,所以我才抱你。” “下次还敢喝醉吗?” 江枝在他怀里,立刻摇头。 他觉得她此刻憨态可爱,心里逗弄她的邪祟念头再次冒出来,道:“我们是朋友,对吗?” 江枝点点头。 “朋友会不会加微信?” 江枝再次点点头。 “那你手机在哪里?” 他低笑,声音低沉,带着徐徐诱之的哄骗。 刚好走到了车旁边,许特助打开后排,不去看他们,周淮律将她放在了后排的座椅上,随后道:“我们还没有微信。” 她醉的严重,听见这话,乖乖的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递给他。 那么放心,他轻笑,边坐在后排,边扫了微信,加了好友。 她就坐在另一侧,望着风景,浑身的酒味浓烈。 前排的许特助道:“少爷,我们去哪?” “去HY酒店。” 许特助道:“好。” 至于去酒店干什么,他不会过问,也不会多问。无非都是情爱那点事,周少爷也是男人,气血方刚的男人,只是没想到,到了HY酒店,许特助拿着江枝的包,跟着他们进去。 到了房间才发现赵柔在里面,她上前,道:“周总。” 周淮律把睡着的江枝抱着放在了床上,然后细心的替她盖好被子,随后起身,对着赵柔叮嘱道:“晚点酒店会有人送醒酒汤和止痛药,明天起来让她吃一颗,今天晚上辛苦你了,她用的卸妆水和护肤品我晚点会让人送来——” 赵柔是半个小时前接到了江枝发来的微信,微信里,他表明身份,让她来HY酒店照顾江枝一晚,她听着周淮律的叮嘱,脑海里不免有个疑问。 她犹豫片刻,大胆的问道:“周总,您为什么不自己照顾枝枝?” 赵柔的话令周淮律顿了顿,他其实有想过要不要把她带回家去照顾,但若是真的照顾了,她醒来生气怎么办?况且,他不认为自己的定力那么足。 心爱的人在面前喝醉,擦身体、洗漱,都要他,他怕自己引火烧身。 其实归根结底,他知道若是今天把她带回家,这是趁人之危,也是不尊重,她若是醒来看见,只会生气,难过,他也会把她推得更远。 他用了四年时间,才换来的当朋友的机会,他不想失去。 也不想失去她。 许特助也等着这个回答,对于少爷让赵柔来的这件事,他有些意外,他以为把人送到酒店,是为了方便今夜,没想到。他只是私下联系赵柔来照顾。 周淮律把江枝交给赵柔,看着江枝,语气温柔道:“我想让她明天起来,会发现,和大家聚会,喝酒,是开心的,快乐的。”而不是醒来是懊恼的,后悔的,下次再喝酒,会害怕的。 归根结底,他只想尊重她,想让她开心。 不想去趁人之危。 他可以在今晚任何时候对她占便宜,毕竟她喝的烂醉,或许明天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他偷偷亲亲或者开房,哪怕什么都不做,就睡一晚都可以,但是他不想。 比起肢体接触的暧昧,□□的欢愉,他更在意灵魂的共鸣,也更珍惜今夜发生的一切。 她哭诉他以前冷漠的委屈样子, 在路灯下转圈唱戏的张扬模样。 他记得清清楚楚。 或许此刻才明白,喜欢是只顾自己的□□之欢, 爱是灵魂深处的温柔倾听。 他总是敷衍倾听她的心事。 但一切,都来得及。 第58章 “要不要一起吃蛋糕。” 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宿醉的疼痛让江枝的太阳穴好像被撕开那样, 她伸出手轻轻的揉了揉,双眸轻闭,大脑像开机重启那样,关于昨晚的记忆, 一点一滴渗透进来。 粤剧团聚会, 大家玩着游戏, 付浩说会把大家送回家,所以她也喝了很多酒, 后来, 好像有人喊了声周总, 之后她就被带走了——等等。 周总? 除了他, 谁还能被喊周总? 有人在走动, 窸窸窣窣的声音,吓到江枝瞬间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酒店的套房, 她的心瞬间坠入谷底, 有些不可置信,难道昨晚他趁她喝醉,带她来酒店开房了吗?男人和女人单独开房能做什么,无非就是那些事情,所以他也是,对吗? 她知道他不甘心当朋友, 但是没想到他居然会带她来酒店,趁人之危。 想到这,江枝立刻抓着被子坐起来。 几乎是她刚坐起来的瞬间, 就听见赵柔激动的声音响起,道:“枝枝, 你好点了吗?” 是赵柔。 江枝很是惊讶,眼眸里的赵柔站在床尾,手里抱着新款爱马仕,嘴巴都快笑裂开,她小心翼翼道:“昨天是你照顾我的?” “不然你还以为是谁?” 赵柔偷笑,抱着爱马仕,疯狂对着手机拍照。 得到这个肯定的答案,江枝当然不会说以为是周淮律,更不会说险些误会了他。 赵柔拿了好处,自然送佛送到西,没有双向揽好处:“昨晚是周总托我照顾你的。他用你手机发信息给我让我来HY酒店。” “不过你的酒量也太差了吧,喝点啤酒就把自己喝的不省人事,昨天周总喂你喝蜂蜜水,你差点就吐到他的身上了。”赵柔抱着爱马仕,喝水不忘挖井人,对着江枝鞠躬道:“不过幸好你喝醉了,我才有爱马仕拿,太感谢你了,枝枝。” 说完,赵柔又给江枝鞠了个躬。 赵柔的搞怪,江枝无心去看。 只是在赵柔的提示下,关于他带走她之后的事情,好像顷刻间全都想起来了。 床头柜上放着的解酒药、头痛药,以及蜂蜜水,无一不告诉她,昨晚在酒店内发生了什么。 她记起来昨晚的确是他让赵柔照顾她,但是他却没有离开,等到前台送了解酒药和蜂蜜水,他很有耐心一口一口的喂她,她喝完了整碗蜂蜜水,只是水太多了有点涨胃,所以她很想吐,但是他没有丝毫嫌弃,甚至细心到帮她擦嘴漱口才离开。 离开前,他还不忘道:“不知道赵小姐有没有钟意的包袋?” 是作为感谢的意思,赵柔也很不客气,立刻说:“爱马仕最新款!” “许特助明天会把包袋送来给你,辛苦你今夜帮我照顾枝枝。”说完便扬长而去。 江枝猜,赵柔手上现在的爱马仕,就是她的酬劳。 “枝枝,我就说周总喜欢你,你当时还不信,”赵柔终于舍得把包袋丢下,然后坐在江枝身边,是八卦,是关心,道:“你对他,是什么想法?” “我?”她回答不上来,只道:“我也不知道。”- 周末两天江枝都把自己闷在房间里,她需要一个独立的空间去喘息,去思考,关于喝醉后的事情,七七八八都记的差不多。 那天在酒店,她说她不知道。 那句话其实更多的也是说给自己听,而并非回答赵柔,因为从他驱车出现在山区时,她就无法再对这段感情做清晰的定位,她想不明白,自己该以什么样子的态度、心态去面对他。 是愉快,轻快的相处? 那她怕会不会太轻易原谅他。 是愤怒,和之前在禅城那样? 可他舍命救她,是在告诉她,她和他自己之间,她更重要。 其实在禅城那天,明白这段婚姻其实是他先要求结婚时开始,她的心已经乱了,所以毫不犹豫选择出国其实也是种逃避。 最近逐渐发现昔日在婚姻里的种种,江远修的事情,包括山区的事情,明白他也曾为之努力过,只是努力的方向不同。也明白自己在他心中的份量有多重。 昔日要求他珍视,他总是淡漠,如今真的有珍视了,她又想逃避。归根结底是因为她不敢再把自己的幸福拿去赌。 赌他或许是短暂的变化,其实和好后还是一样,怕他只是因为不甘心,又或者从始至终都觉得她还是他的。 但昨晚的事情是她没想到的,也很惊讶。 原来在她喝醉酒的时候,他对她的态度除了尊重,还有一点,那就是他清清楚楚的意识到他们是两个个体,而不是依旧把她看成是他的妻子。 他的包容和温柔,牵着她的手是因为她走路踉跄,也并非是占便宜,两个人在房间内,也有第三、第四个人在场,许特助,赵柔。 他从始至终都在意她的感受,明白她想要的是什么。 而没有自以为是的带她离开,口口声声的为她好。 她不由得又想起赵柔在酒店说的话:“先说好,我不是收了好处才替他说话,我只是觉得周总很不错,其实我见了太多的男人都是下半身动物,像你昨天喝的那么醉,换做其他对你有意思的男人,肯定早就趁人之危了,但是周总没有,他让我来照顾你,他很尊重你,我觉得光凭这点,就足够证明这个男人有魅力了。” “除非你一辈子不嫁,”赵柔很笃定:“否则这世上你再也找不到像周总那么好的男人,要是有感觉,就尝试一下,一旦错过了,真的很可惜。” 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情,她不得不承认,他的的确确是做出了改变,从前的高高在上,也变得尊重随和,冷漠无视,也变成了体贴细心。 她的心在开始摇摆,拿不准的感觉,她在心里祈祷近段时间他不要出现,不是生他气,他昨天的醉酒处理的很好,而是她自己的问题,她需要去思考。 也需要独处的空间。 仿佛是心有灵犀,她的手机忽然收到了周淮律的信息。 他在她醉酒的时候添加了她的微信,她不去纠结这点,也不想去删掉他,若是此刻删掉,估计下秒他就会敲响她家的门。 Zz:【最近要出差,行程我发给你了,可能要月中回来,到时候出来吃个饭,好吗?】 看到这条信息的时候,江枝先是庆幸她不用那么快面对他,至于他后面那句话,她毫不犹豫的回复道:【吃饭就不用了。】 但是周淮律这人最会的就是死缠烂打,她说了不需要吃饭,从那天起,她每天都收到了他准时准点的汇报行程。 Zz:【刚开完会,吃饭了没?】 Zz:【要睡觉了,明天8点起来,还要开其他会议。】 Zz:【起床了,大概会议是开到十一点,午饭见。】 他这是在报备,也是他在给安全感的方式,江枝垂眸,摁灭手机,并没有任何回复。 月中的时候,江枝收到了周淮律发来的消息。 Zz:【我回来了,在京都,要出来吃饭吗?】 还顺手发来了视频,是他到家的录制。 江枝原本想无视,却又怕他忽然出现,回复道:【我最近没空。】 是拒绝的意思,周淮律自然明白,他放下手机,不由得捏了捏眉心,许特助把行李搬进去走出来,看见的就是这慕,他不由得问道:“少爷,江小姐不同意吗?” 周淮律淡淡嗯了声。 许特助有些担忧他们之间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又打破,道:“江小姐是不是生气那天喝酒醉的事情,可是少爷那天,好像也没有哪里不守规矩——” 周淮律抬起手,边换鞋边走进去,“她不是生气那天喝酒,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需要一点时间冷静,如果我那天对她不守规矩,她或许还能朝我生气,但是我没有。” 他尊重她,他变好,所以她才有些无所适从。 找不到任何地方说他不好,从而暂停这段朋友关系,也或许是她自己也都预知到他不可能善罢甘休,这段关系即将突破重围,她在给自己喘息的时间。 许特助道:“那就一直这样吗?” 继续蹉跎,你追我逃,好像怎么都打破不了这层僵局。 许特助现在的心理,让他看到之前的自己。心急,什么事情都想着快点解决,自以为是的认为他能够挽回她,从而忽略了很多。 周淮律沉默片刻,温润解释道:“我以前就是做事情太急了,总是不给她喘息的时间,锲而不舍,到头来把她推到国外去,现在她不见我,也情有可原,等她想明白,她就会以平常心看待我。” 许特助站在原地,很是惊讶,这种心理上的理解,胜过行动上的千言万语- 五月尾巴的夜晚,天气阴沉沉,刮风下雨,耽误了下班时间,离开院内时已经八点钟,只是回到家后,又开了个线上会议。点好的外卖来不及吃,江枝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听着付浩在安排。 大家在针对第二次宣传的地方继续做个背调PPT。 近段时间来,一二团又开始忙碌,打算开启第二次的下乡宣传。 “吸取上次的经验,这次大家做资料的时候,还要把下乡那几天的天气情况附在PPT上,”付浩道:“就这样,祝大家周末愉快。周一记得上交。” 又祝她们周末愉快,又要求周一上交。 江枝头都大了,好不容易等到的周末,就这样泡汤了。 会议结束后咚的一声响起,退出后是微信界面,她低头打算退出,却发现周淮律今天整天的消息她都没打开看,红色的小点点显示20。 从喝醉后到现在已经一个月,这段时间来,他们都没见面,他好似知道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所以也没有来家里找她。 她开心他如此尊重,而不是像禅城那样,次次说不要见,次次都还要来。 只是虽然没再见,但他每天都给她汇报自己在干什么。 出差去了哪里,见识了什么好玩的、好吃的,全都与她分享。 回到京都后,他也依旧会告诉她,今天在京都,和谁见了面,合作伙伴又是谁。 他每天都很忙,但是日子久了,江枝摸到了规律,他每天准时六点下班不会有应酬,回去就会拍照告诉她,他在书房处理工作。 到了吃晚餐、睡觉时,再发。 而她从始至终都没有回复任何一条。 她垂眸,手指点开,把气泡消掉,无意识的滑动,才发现他今天发的是在法国开会的照片,最后一张图片是下午三点,他坐在会议室,拍下了在下面开会的众人。 她摁灭手机,息屏的时候才注意到时间已经晚上十一点,线上开会开了几个小时,人都麻木了。打开餐盒发现已经冷了,她根本没想吃饭的心思,起身进了浴室。 泡澡加护肤,她慢慢悠悠的,也没特意去看时间,再走出来时,门铃忽然响起,她边包着头巾,边打开门,放眼望去,眼神瞬间颤抖。 周淮律穿着简约单薄的风衣,内搭衬衫马甲,西服裤修饰的腿愈发修长,他看上去风尘仆仆,西服有些褶皱,头发也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却丝毫不影响美感。 江枝的视线往下,看见他手上提着的蛋糕,还有保温盒。 京都五月份的天气炎热,他不至于这么穿。 江枝握着门把手,忽然想起,他今天三点多的时候,还在法国,法国的五月天气稍微有些凉意,他这么穿,也很正常。 “你——” 想问你怎么来了,可他手上的蛋糕很是明显,于是她话锋一转,道:“你不是在法国吗?” 话刚问出口,她忽然想起之前去法国的时间。 法国飞到Z国距离九个多钟,难道他是下了飞机,就提着蛋糕给她庆生的吗? 难怪看上去,寒霜重重,风尘仆仆。 没必要去强调什么,更没必要去应和她这句话,他初心只是想给她过个生日,而不是给她增添他很好的负担,周淮律温润笑笑:“生日快乐,希望你,开心,幸福。” 随着他这句话响起,餐厅里的准点报时器滴滴滴,她才明白,他在掐点送祝福。 “谢谢。” 江枝低声道谢,随后,他把蛋糕和餐盒递给她,这两样东西,是她在国外两年生日的时候都会吃的。只是那两年他知道她不愿见他,所以把蛋糕放在门口就走,今年,他敲响她的门。 “不客气。” 他就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影,八风不动,看着她的视线,温润如玉:“要不要请我进去坐坐?” 请他进来坐坐? 江枝因为这句话,眼睫颤动,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周淮律倒也不为难她,见她低着头,温润道:“逗你玩的。” 他是试探,能进去就进去,无关风月,谈些日常,见她这样,拿玩笑来缓解彼此的沉默。 “你进去吧,蛋糕记得要吃完,” 他依旧在说话,嗓音低沉:“生日快乐。” 他转身就要走了。 江枝手上的蛋糕沉甸甸的,勒到她的手指勾出红色的痕迹,距离醉酒的事情已经一个月,他哪怕在京都也没来打扰她,如今再见他,远没有想象中的尴尬和无措。 或许是他的来意是为了给她庆生,而不是追问要感情的答案。 尽管他没说,她也知道他抽空回来替她过生日,那两年都是如此,或许是往年都没有吃完蛋糕,也或许是感谢他这个月的不打扰,更多的是知道,他开始尊重她。 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有了尊重,才会有回应。 他既然有心,她也还欠他一句谢谢。 “谢谢你那天让赵柔来照顾我,” 她没忘记他的好,正面回应他。 看着他背影,开口道:“要不要一起吃蛋糕?”- 周淮律坐在沙发上,映入眼眸的是凌乱的客厅,茶几上的外卖,以及乱七八糟的资料,电脑打开,页面也是乱七八糟,而她去到冰箱前,询问他要喝什么饮料。 这是以前在周家见不到的场面,因为佣人会把所有收拾干净。 太整洁,太干净,从而缺少了生活气息。 如今,虽乱,但他却有种过日子的感觉。 江枝站在冰箱面前,没有得到回应,冰箱的冷空调扑面而来,明明是她问他要不要吃蛋糕,但是当他真的进来时,却又觉得有些尴尬。 她后悔自己嘴快。 听到脚步声响起,她回神,准备随便拿瓶气泡水给他,刚准备关掉冰箱的时候,大手忽然握住了冰箱门,她太专注了,连他什么时候到了她的身后都不知道。 随着他的靠近,松木香的味道,还有他的身影被厨房的灯光笼罩起来,交叠在一起。 她握着气泡水,水的寒气浸湿手掌心,她愣神低声道:“你、你干什么?” “我看你桌山的外卖没动,”他越过她的头顶,低眸去看冰箱,然后越过她的肩膀,像把她抱在怀里那样,随手抽了几样食材,道:“我给你做点晚饭,周末这两天的菜我也给你备好。” 他说完,便把自己选中的食材抽走。 江枝回眸望去,只见他不知何时把风衣脱掉,衬衫马甲打着领带,袖口卷起,露出劲瘦的小臂,衬衫扎进西裤里,皮带在餐厅下闪出细碎的光,长腿站立,服帖的西裤显得长腿愈发修长。 他旁若无人的处理着食材,江枝原本还懊恼,后悔喊他进来,因为气氛是尴尬的,又不知道聊什么,但是好在他现在去做饭,可以不聊天。 她是这么想的,但是周淮律却道:“枝枝。” 她顿住脚步,回眸,只听见他双手都举着鱿鱼,海鲜味很重,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很为难,他道:“需要你帮我系围裙。” 他开了整天的会议,从法国回来给她过生日,蛋糕没吃到,还要先给她做饭,要给她备周末吃的菜,江枝看着远处的围裙,陷入了沉思。 与此同时,周淮律又用同样的话术,以退为进,温润的声音响起:“如果你觉得这个举动不得体,那我自己来。”他放下鱿鱼准备去洗手。 她根本没意识到他的城府有多深,哦了声,看他为了给自己做饭,而她连围裙都不愿意帮忙系,觉得很愧疚,自己总是这样先把他想的那么坏,总是把这些事情先往暧昧方向想。 “我来吧。” 江枝说完,然后把气泡水放在桌子上,走到他身边,这个围裙是前面垂下来的绑带式,她觉得在前面会显得不好,于是特意走到了后面,没想到—— 她在背后,双手需要越过他的腰身,像从背后抱住他。 原本以为避开前面会好点,没想到后面也难逃一劫,江枝的脸都快贴在他的背上,呼吸间全是他身上松木香的味道,隔着衬衫,好似能感受到腹肌的力量。 江枝和他在一起七年,他的力量,她心里十分清楚。 “枝枝。” 他在笑,喊她的名字,背后都在颤动:“好了吗?” 好了吗三个字,怎么听怎么奇怪,更奇怪的是她居然会因为及围裙而想到之前婚内的事情,江枝加快速度,缠绕这根线,然后囫囵道:“好了好了,有点难系。” 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她何须解释,她懊恼,耳朵有点红,转身离开。 周淮律处理鱿鱼,嘴角往下压。 江枝坐在客厅整理资料,不知道过了多久,厨房内抽烟机开始运作,香味慢慢飘散出来,她被香味吸引,打断了思路,放眼望去。 周淮律系着粉色的HelloKitty围裙,身高体长,宽肩窄腰,单手拿锅,单手拿铲,熟练地颠勺,领带在衬衫上系着,示意着他的精英身份,可他如今,却只专注着,洗手作羹汤。 他越来越有烟火气,比她以前想要的好丈夫还要完美几分。 江枝垂眸,见他关掉火,她才收回视线。 饭菜上桌前,他已经把周末她吃的饭菜全都打包装好,并且用过保鲜膜密封,做完这些,他才把饭菜端上来,并且把蛋糕给她拆开,放在餐桌。 他插上蜡烛,给她点燃,并且把餐厅的灯给关掉。 “快过来许愿。”他对坐在地毯上的她说话,江枝后知后觉,把电脑放在桌子上,也没有矫情,起身坐在他绅士拉出来的凳子上,双手合起来,乖乖的许愿。 烛火映在她巴掌大的脸庞上,白皙的五官,翘挺的鼻子,轻抿的唇,她在专心致志许愿。 黑暗的夜里,烛火微微晃动。 江枝闭着眼,忽然,耳边响起男人低沉的声音:“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她第一次听他唱歌,很低沉,很好听,温润如玉。 江枝睁开眼,吹灭了蜡烛,餐厅的灯没有亮,他犹豫片刻,道:“三哥要结婚了,在八月,我回去香山澳的时候——” 江枝掀起眼眸在黑夜里看他。 深邃的眉眼温柔注视着她,嗓音温润道:“顺便带上你,一起,要吗?” 他问她,要不要一起回去香山澳。 那些承载着她不开心的地方,也承载着之前这段婚姻破裂的地方。 他邀请她一同回去,好像是在询问,能否忘掉那些过去呢,重新一起回到那个地方。 第59章 “关于你的日记本。” 安静的餐厅内, 仿佛还有生日快乐歌的余音绕梁。 不管他问这句话的意思是什么,这个月来她想了很多,也冷静了很久,有些事情明明都已经说开了, 也明白是昔日的种种误会, 他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 但是她自己把自己困在原地,无法拿平常心对待他, 抗拒他, 否定他, 她其实过得很累, 无论如何, 都不应该如此。 江枝是深思熟虑过后的回答,很简单的一个字。 “好。” 周末两天江枝都在家里, 周淮律做的饭菜功夫了得, 冰箱保鲜的功夫更了得, 她两天除了咖啡,没再点过外卖。三餐都准时。 周一大早上,刚到院内就收到了跑腿送来的早餐。 简单的一碗馄饨,带着虾皮紫菜热汤。 她记得她没点啊。 江枝觉得有些怪,不知道谁送的,没敢吃。自己又点了份早餐。 只是中午的时候, 又接到了跑腿的电话。 让她下去院门口拿午餐。 江枝穿着简单的衬衫西服裙,卷发垂下,身材婀娜多姿, 走出来,客气礼貌的询问道:“请问, 这是谁下的单?” 跑腿急匆匆的道:“我不知道,我赶着送单,你把取件码给我。” 太阳直射下来,跑腿满头大汗,她不好耽误人家赚钱,只能报取件码,跑腿把餐盒递给她,江枝颠了颠,感觉有些重量。 回到工位的时候,江枝打开餐盒,发现全是自己爱吃的菜,锅包肉,辣炒牛肉,糖醋排骨,菜心,还有藕汤。色香味俱全,可能是香味太足,冒着热气。 江枝从打开餐盒的时候,就猜到了是谁做的菜。 除了周淮律,没人会在饭菜和颜色的搭配上那么下功夫,他应该是知道她挑食,不爱吃颜色单一的菜品,只是没想到那么细节的地方,他都猜得到。 瞬间,办公室的人都围过来,纷纷探头看来,道:“枝枝,怎么这么香?” “哪家外卖啊?” “对阿,把店铺推来。” “这看上去不像外卖啊,你看这锅包肉,枝枝,该不会是有情况了吧?” 见大家围过来七嘴八舌,最后这句话,她忽然就顿住了,下意识不敢去承认,道:“我外公来我家里住,每天给我送饭,让跑腿送。” 难不成实话实说,告诉他们这是周总做的饭菜么?。 大家顿时失落,而江枝则拿起手机,拍照给周淮律,是第一次在微信和他聊天。 Z:【这是你做的?】 Zz:【* 午餐。】 过了会儿,他或许是感觉到这样的回复没什么意义,又补充了句:【外面的外卖都不干净,加上你三餐又不准时,我就想以后每天给你送饭。】 他给她送饭,还要每天? 江枝刚要拒绝,他便继续道:【我自己也做饭吃,很少吃外面的,不过就是顺手。吃健康点,对身体好,你要是实在不要,那就丢掉吧。】 丢掉? 江枝舍不得,因为饭菜味太像了,她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厨艺如此精湛。 Zz:【丢掉的话我也会继续送。】 他真是—— 江枝找不到话语形容他此刻的霸道,干脆什么都不回复,默默地把饭菜吃完。 回到家,晚餐也是跑腿送来。 从那天起,她的三餐都被迫准时。 六月跨八月的时间段里,时间很快就过去,期间她忙忙碌碌,对于周淮律的邀约,也总是推辞。日子有些变化,又感觉日子没什么变化,或许是每天中午都多了个送饭的人。 兰濯风和孟浔的婚礼是八月份。 早在半年前江枝就收到了请柬。她为此很开心,由衷的祝福他们,因为知道他们相爱的过程有多不容易,也知道孟浔的家世情况。 趁着空闲时间,江枝去给孟浔挑了件礼物。 兰濯风什么都有,视妻如命,孟浔嫁给他也什么都不缺,她想送些贵重的珠宝首饰也觉得只是画蛇添足,并没有感觉到情意。 思来想去,她走到了金店,孟浔没有娘家人,她的身世比她还要凄惨,根据珠三角这边的规矩,出嫁的时候,娘家人会送金子,她想,应该没有人给孟浔备,她来吧。 于是江枝买了对龙凤镯。 她希望在孟浔出嫁的那天,这对龙凤镯能够告诉她,她就是孟浔的娘家人。 她随时都在- 八月十号那天,江枝起了个大早。 她请了五天的假,前两天先去酒店休息,因为香山澳的规定,办酒席的前三天不能见面,她和兰双、以及周溪,要在十二号的时候和孟浔住在一块儿。 她化了全妆,穿着简单的香芋紫的套装半裙,衬得她原本就白皙的皮肤愈发白嫩,像刚剥壳的水煮蛋,搭配舒适的平底鞋,身材纤细,或许是唱戏的缘故,她的身躯愈发娇软。 她从电梯间走出去,就看见那辆耀眼的劳斯莱斯,还有吸引不少人回眸驻足的车牌,而车主的他立在后排,车牌、车子、气质看上去非富即贵。 背头梳的发亮,穿着针织短衬,搭配休闲裤,褪去了精英男士的西服,是简约优雅的老欧洲风,面色温润,不用去考究,光是凭气质都能笃定男人的身份非凡,可他却站在后排,是要为谁自降身份甘心当个开门小弟,带着笑意看向电梯那边。 “好久不见。”他语气温润。 几个人的视线往这边看来。 江枝脚步没停,只是呼吸稍微有些乱了。 他们已经两个月没见,那天晚上他特意为她庆生,两个月来不间断的送饭,三餐准时,日常报备,无不在时刻提醒她,他是什么心思。 虽然每天都能知道他在做什么,但是见面和线上的感觉有些许不同。 她无法去直视他那双深邃的眼眸,好像有场纠缠,只看眼就会邀请她共沉沦。 江枝握着包袋的手收紧,淡声道:“谢谢。” 她的发丝带着香气,靠近他,擦肩而过,弯腰坐进去。 周淮律握着门,鼻息间全是江枝身上淡淡的香水味。 他眉眼微动,关上门,又坐在了另一侧。 车子滑动离开地库,外面的阳光照射进来,她假模假样的望着窗外的风景发呆。她希望他能懂她的尴尬,毕竟两人之间不是前任关系,而是前夫前妻的关系。 但她盼错了,他就算真的懂她的尴尬,也会装不懂。 本就尴尬的车厢,随着司机把挡板关上,尴尬变成了暧昧。 与此同时,车厢内响起周淮律低沉的声音:“见你一面不容易。” 千呼万唤始出来。 仔细听,这嗓音里还有低低的笑意。 江枝不去看他,耳朵微微热起,淡声道:“最近忙。”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的关系缓和很多,她现在不回头看他,他也知道她不是像之前抗拒的不回头,而是多了几分女孩子家家的不好意思。 “是忙就好。”他淡淡笑道:“我还以为是和之前一样不见我。” 江枝耳朵红了,被刺激到了,转头看他,却撞入他满是笑意的眸子里。 意识到上当,也意识到他是故意的,她瞪了他一眼,扭头打算继续看车窗外,怀里却忽然塞了份便当是现做的三明治,随后,又从旁边拿出热美式。 江枝觉得他会变戏法,像哆啦A梦随时可以变出她想要的东西。 她没了脾气,好惊讶道:“你怎么知道我没吃早餐?” 他笑着:“我还知道你更多。” “什么?” 她吃三明治,腮帮子鼓起来,狐狸眸子望向他,眨了眨,样子可爱极了。 他看向江枝,故作深沉,道:“我还知道今晚如果我留你去香山内湾过夜,你肯定不会去,拒绝我的理由就是你们伴娘团要住在一起。” 江枝原本还想辩驳两句,撞见他眼里的笑意,瞬间沉默不语。 沉默的原因就是他的确猜中了。 甚至等会儿,她到了香山澳,她就会要求他送她去定好的酒店。 因为她知道他绝对会留她在香山内湾过夜。 她的沉默他看在眼里,轻笑片刻,降下挡板,对着司机道:“去威世。” 威世是香山澳最大的赌/场,楼上有专供高消费玩家预留的房间。 江枝垂眸,不解,与此同时,周淮律开了口,向她解释道:“你住别的酒店不安全,江远修毕竟还在香山澳,去威世,这个地方我熟悉,也能保证安全。” 江枝没有拒绝,点点头欣然接受。 江远修这个疯子,自从意识到江枝的股份远超他的时候,早已四处打听她的下落,回去香山澳住别的酒店,的确是有些不安全。 其次,他没有阻止她要去哪里,只是在她的基础上增添安全性。 他能做到如此尊重,她自然是开心的。 答应也是给他可以关心的机会- 在威世住了两天,第三天江枝就出发去了澜山城堡,当她看见眼前如此梦幻的城堡时,哪怕见过不少世面的她,还是觉得很震撼,也是这瞬间,感受到了兰濯风对孟浔的爱,已经无法用语言来衡量。 听说这个城堡的名字,其实叫《香山浔风》是各自取了孟浔和兰濯风的名字之一。 同样震惊的还有周溪,兰濯风哥哥,兰绪风的未婚妻,虽与周淮律同姓,却没有半点儿亲故关系,她拉着江枝和兰双,用三天的时间,把整个澜山城堡逛完了。 第三天的时候,孟浔出嫁的日子,看着她坐在梳妆台前对自己的幸福翘首以盼,她忽然就想起四年前,如果她没有提出离婚,那么是不是也已经举办婚礼了? 但她当时应该不会过得幸福,也不会像孟浔这样期待到来。 毕竟他当时除了事业就是事业。 江枝的脑海中忽然想起一个疑问,那现在呢? 会期待吗? 门口忽然热闹沸腾,伴郎团没有任何预告忽然闯了进来,三个伴娘着急忙慌,男女的力量悬殊,她们堵门根本力不敌伴郎团。 “红包红包!”周溪大喊:“不给红包不开门。” 江枝也加入队伍里:“对,要大红包!” 谁知,吵闹声喧闹声中。 周淮律的声音如碎玉,温润儒雅,带着玩笑响起:“把周家给你,你要不要?” 社交圈都是豪门子弟,对于他们曾是夫妻的关系心知肚明。 周溪噗嗤声笑起来,江枝被这直白的话弄得愣神,耳朵后知后觉红了起来。 他太大胆了,和以前含蓄的他完全不同,还当面说这些暧昧的话,就在这个恍惚的时间里,门忽然被推开,她们彻底败阵,伴郎团一窝蜂的冲了进来。 江枝一眼就看见了周淮律,他穿着简约西服,发亮的油头,英俊的五官。 他被推着走进来,几乎是她看到他的瞬间,他早已看着她。 人群里,他们都一眼望向彼此。 婚礼就在香山澳举办,很顺利举办完成,最终环节伴郎伴娘都挤上去抢捧花,孟浔站在台前,把捧花高高抛出去,伴娘们凑热闹,特别是兰双,挡在了前面。 但是昂贵的捧花在空中形成完美的抛物线,就这样落入了江枝的手里。 江枝根本没来得及去思考抢到捧花是寓意着什么,见抢到捧花就觉得像中了彩票,哪怕是几块钱都会觉得运气爆棚而开心,于是江枝满心欢喜的举起来,笑着道:“我抢到了!” 顿时,场面唏嘘,不少人下意识看向周淮律。 在香山澳,他们的关系,周围的圈子人尽皆知。 也都知道,他自离婚起,就等待着她。 而周淮律,站在她的侧后方,双手抱胸,深邃的眸子带着显而易见的笑意,就这样看着她在台前肆无忌惮的开心,闹腾,没有束缚的喜悦。 他知道,这是她一直以来想要的生活。 大喜大悲,都不需要克制- 有兰双和周溪两个醉鬼在,江枝不可避免也喝了很多酒,但是这次她为了避免和五月份的时候那样醉醺醺的,所以没喝太多,到了微醺的时候,她就不再喝。 坐在酒桌上,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喝醉了出现了幻觉,竟然在不远处看见江远修朝她走来。他黑着脸,但她知道,这不是幻觉。孟浔邀请了江枝,那兰家不知道江家内部的恩怨,自然也邀请了江远修。 她蹙眉,觉得江远修这人肯定会在婚礼上抓着她然后大闹,虽然这是兰家主场,但是江远修这人发起疯来,可不会管那么多。 “我先撤了,太晚回京都没机票。” 江枝抓起包离开酒桌,回眸看去,江远修已经快步追上来,好像还在后面喊她的名字。 她不由得加快脚步,走到拐角的时候,却忽然撞上有些酒气的胸膛。 “嘶。”胸膛硬的很,她捂着额头映入眼眸的是黑色的西服,还没看见来人是谁,就听见熟悉的声音响起,他带着她的肩膀,转身道:“跟我走。” 周淮律有资本和江远修闹,但这毕竟是兰濯风的婚礼现场,不看僧面看佛面,他只能带着江枝离开,江枝也没有犹豫,更没有推辞,跟上他的脚步,坐上了他的车。 车门关上的时候,江枝悬着的心瞬间平静。 “江远修知道你住在哪里,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司机开车离开,周淮律坐在旁边,看了眼后视镜,镜中的江远修奔跑着,想要追上这辆车。 江枝道:“我买票回京都吧。” “你在我那里住一晚,我去问问江远修想干什么。” 他这么说,难得蹙眉,看上去很严肃,江枝没喝醉,但是毕竟喝了很多酒,头有点晕沉沉,她也想知道江远修想做什么,干脆点点头,道:“好。” 沿路上他们都没说话,回到香山内湾后,周淮律没下车,是给她自在,让她无需来到旧地方如此尴尬,也是答应她要去问清楚。 再次来到生活了三年的地方,心情好像都发生了变化。 昔日觉得是困境牢笼的地方,挣脱离开得到自由后,再回来,觉得昔日以为的牢笼无非是自己困住自己的枷锁,稍微挣扎,其实就会解开。 她往里走,佣人见到江枝后,险些惊掉下巴,却又因为素养良好,只低着头问好,开口时,太字卡在喉咙,变成了:“江小姐。” 她点点头,往里走。 王妈是个眼疾手快的,看见江枝回来后,闻到了江枝身上的酒味,立刻道:“江小姐,您上去换身衣服,这个裙子穿的多冷。” 她还穿着抹胸的伴娘服,浑身的酒气,曳地的裙摆也因为酒席而弄脏了,她受不了这个味道,于是道:“好。” 没想到王妈领着她往主卧走去。 “里面有太太的衣服。” 这里面怎么会有她的衣服?她记得离婚的时候早就搬空了,她这么想着,人却已经走到了衣帽间,打开柜子的时候,她看见满衣柜当季的新款。 全是她的码数。 她想不明白为何周淮律的衣柜里会有女人的衣服,而与此同时,王妈在旁边道:“江小姐,少爷每个季度都会让人送您码数的新款来,换季了再丢掉。” “为什么?”她不理解。 王妈道:“我们当时也不理解,后来听少爷说,不知道小姐你什么时候会回来,所以每个季度都换新备着,怕有天回来了,没有合适的衣服穿。” 所以他在等她回来,每个季度的衣服都备着,只为了她能够有衣服穿,而王妈也因为这个事情,所以看到她后,提出换衣服的询问。 她不认为周淮律是故意为之,故意摆给她看。 他没必要如此,他也不屑于做这种表面功夫——这个念头闪过,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居然下意识的替他说了话,江枝眼眸微颤,猜想或许是因为自己喝了酒的原因,才导致她如此感性。 她强制自己回神,随手拿了件黑色的连衣裙,道:“我去换。” 王妈说好,立刻就走了。 在去之前,她打算把自己的手机放在床头柜充电,她走上前,刚拿起充电器,就看见桌面上不知何时被风吹翻页的本子。 是很普通的本子,普通到就是学校里拿来做奖品的程度。 一点都不精贵。 她无意偷看,但是视力良好,笔记本卡着笔的那里,黑色的中性笔,笔劲有力的写着 ——【两个月没见,她又漂亮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原谅我。】 落笔是他给她过生日后的几天,她记得,他报备的微信里,有两天回来香山澳开了会。 酒劲开始弥漫上头,她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拿起了笔记本,啪嗒声,笔掉下来,掉在了厚重的羊毛毯上,她没心思去顾及其他,而是翻到了第一页。 ——【现在已经凌晨三点,原来她为了事业会那么努力,她现在变了好多。我不知道我在她的心理还有没有位置,我想和她说,能不能复婚。】 落笔是四年前,他刚住进禅城二楼的那段时间。 她每天在阁楼里练习。 她继续翻页:【她怕老鼠,是我失职,居然都不知道。】 下页,是他密密麻麻写的一张纸,全部记载着她的喜好。 1、她喜欢五颜六色的菜,这样她的胃口就会很好,我感觉她像个宝宝。 2、她爱吃樱桃,等我们复婚的时候,我想问她要不要种颗樱桃树。 3、她喜欢逞强,我是最近才知道,她喜欢口是心非,我看的出来她比赛时的紧张。想安慰她,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因为她不喜欢我,我知道。 4、可是能怎么办,她越是推远我,我越是害怕失去她,越想抓紧她。我好想问她,我们还能有以后吗? 江枝每页每页都翻来看,直到有一页,她的眸光忽然顿住。 那是心里,最深处的独白。 ——她只知道我去M国给她送蛋糕和面条,但是她不知道,每个周末,我都会去见她一面,她会在8:10分推开星巴克的门。她会因为害怕耽误别人点单,而在原地站立两分钟,思考自己要喝什么,最终都会选择热美式。因为她就是这么一个人,在面临选择的时候,总是倾向旧的那方。她不喜欢接触新事物,比如她喜欢的歌曲会单曲循环,听到厌倦。她会在上午十点抵达图书馆,其实她不爱看书,高中的时候就偷看我被老师点名,但是现在她好像很喜欢安静的独处,也能安心下来看书,是因为什么,或许是她的心,属于我的位置已经空了,所以她开始用其他事情,或看书,或热美式,来代替我的位置,属于我的这首曲子,她已经听厌倦了。 ——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够原谅我,或很久,或未来的某天,但不管多久,我都会从一而终。希望在未来某天,她会再拿起我这首老调厌倦的歌曲,再戴上耳机,让我的声音,进入她的心里。让她发现,我这首歌,其实并没有那么差劲。 她从来都不敢想,也没有奢望过。有个人会记录她。 记录着关于她的一切。 更不知道的是,自己在他眼里,原来如此优秀。 他本子里,字里行间,全是对她的欣赏,他说她是坚强的,是温柔的。是努力向上的—— “在看什么?” 男人低沉的声音,吓得江枝立刻回神,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回眸望去,周淮律立在门口,面色温润。 她喝醉了,居然窥探别人的隐私,而且这个隐私上百页,全是写的关于她的种种,江枝后知后觉把本子藏在后面,是心虚。 香槟色的礼服在暖黄的灯光下,她光着脚丫,踩在厚厚的羊毛毯上。 周淮律抬脚走进来,靠近她,阴影遮住她,是强势的弯腰,弯腰的瞬间,鼻息就喷洒在她的脸上,他也喝了不少酒,靠近的时候,带着浓重的酒味。 她以为他要抢走她背后的本子,谁知,他弯腰的时候,只是注视着她,温热的手忽然贴住她的脸颊,摩挲几下。 旁边的这张床,三年没换过,昔日他们在这场床上翻滚,承载着他们的次次欢愉。 江枝觉得呼吸都是热的。 她分不清他想做什么。 第50章 “我想吻你。” 男人掌心贴合她的脸颊, 饱满的喉结咽动,深邃的眼眸具有侵袭的意味,是山崩海啸的预告。 暖黄的灯光下,香槟色抹胸伴娘服, 将她的曲线勾勒的完美无瑕, 事业线的深邃, 白皙浑圆,凹凸有致。 不明白他想干什么, 但是他的强势靠近, 令她心颤, 于是干脆想着低头不去看他, 垂眸的瞬间, 他将她的下巴抬起。 他在强迫她看她,不再给她逃避的机会。 “你都看完了?” 他低声问, 呼吸间都有酒的味道。 江枝本来就喝的有点多, 烂醉不省人事不至于, 就是头晕,有理智但不多。她被他捏着下巴,迫使对视,也再无闪躲,眼眸微动,嗓音低柔道:“看完了。” 看完了才知道, 在他眼里,她是如此的好,如此优秀, 挽回她,并非是不甘心, 彻底打消她的不安。 里面写了什么,他心知肚明。 见她这样傲气,他有些无奈,隐私被窥探他也不想去追究,她开心,是他的宗旨:“看就看吧,” 但可能也是喝了酒,没有以前那么含蓄,也比清醒时要大胆很多,指腹触摸她的唇瓣,暗示也很明显,比她的坦诚还要大胆,道:“我想吻你。” 江枝愣住,这个话题跳的好快。 她以为他会继续盘问,没想到他根本不介意。 话音刚落,原本抚摸她脸颊的手忽然向后,穿过发丝,贴合她的脖颈,微微收紧。 江枝一阵寒颤,是皮肤的相贴让她难受,但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他的脸庞就已经在瞳孔里放大,他即将就要吻到她的唇。 却又在毫米的距离停住,江枝呼吸忽然变深。 他忽然问:“可以吗?” 吻她还要问她可不可以,她不管怎么回答都是错误的,更何况现在脑子不清醒,微醺的状态,加上刚才又看了关于她的记事本,她的心被他字里行间的真诚弄得正是软的时候。 但是显然他也只是走个过场。 深邃眸子带着淡淡笑意,见她愣住,他闷声笑意响起,呼吸喷洒在她的脸颊上。 彼此的呼吸在缠绕。 江枝抿了抿唇,忽然张开口,粉唇轻启,想要说话。 说什么?周淮律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直接堵住了她的唇。不管是同意还是不同意,他都霸道到不给反抗的机会。 江枝眼眸瞬间瞪大,映入眼眸的是他轻阖的眼眸,红酒和洋酒的味道相互交融,舌尖卷动,鼻尖碰到鼻尖,呼吸逐渐加热,气氛逐渐升温。 微醺的状态下,人容易受环境和气氛渲染,从而变得大胆些,他的手附在她的腰上。而她忽然就闭上了眼。 尽管他最近表现良好,好像对爱情得心应手,但是在亲吻的方面上他一如既往地生疏,和婚内的时候一样,不管是亲吻还是亲密的接触,都只会前后两个姿势。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对她的唇齿难舍难分。 离开了唇,但是他的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没有离开她的肌肤,在喘息,呼吸交织喷洒在彼此的脸上。 他的唇上染了她的口红颜色,是暧昧过的痕迹,手依旧抚摸着她的脖颈,另只手依旧搭在她的腰上。 他们都在平息这场突如其来的亲吻,太突然了,以至于心在狂跳,找不到归宿点。江枝想去听听周淮律是不是也和她一样,心跳大乱,被吻的晕头转向后,也没有克制自己。 纤细的手贴在他的心口处,她却忽然想起了什么,理智稍许回归,在只有暖黄灯光的卧室内,她抿了抿唇,轻声道:“你这里——” 周淮律喉结咽动,心跳加快了几下,江枝的手贴在他的心口处,感受到了,她犹豫片刻,继续开口道:“什么时候纹的?” “什么?”他装糊涂。 江枝红着眼眶看了他一眼,不是委屈也不是哭泣,而是被他亲的湿润了眸子,她皮肤白,稍微折腾下就会红,在周淮律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江枝忽然双手一起,把他白衬衫的纽扣给解开了。 他想阻止来不及,因为他左边的心口处,藏青色的两个大字。 ——江枝。 不是拼音的JZ,而是实打实的两个字,江枝。 她的名字被他纹到了心口的地方。 早在救护车上,她就已经看见,只是当时震惊过后更多的是担忧他的身体,从而忘记了这件事,如今,她只看着他,问:“我的名字,你什么时候纹的?” 他看见她湿漉漉的眼里是疑问,很无奈,握住她的手,道:“你出国的时候。” 这个含义其实大家都懂了。 因为她不在身边,他想,纹她的名字,也算是她陪在他身边,陪在他左右。 江枝当时惊讶的点还有一个,周淮律也心知肚明,因为周家不允许纹身,世家家族里,对这些事情是严苛禁止的,其次就是常年身居高位的人,根本不会去做、亦或者不屑去做这些事情。 但偏偏他去做了,愚笨到可爱又可怜。 用这种方式告诉她,自己的真心,用这种方式去把她留在身边。 见她柔软下来,眼眸自始至终都盯着这个纹身,那些平时放在外面的刺全部收起来了,他心也逐渐变软,那些恩怨在她露出这个眼神的时候,彻底消散,他喉结咽动,低声道:“枝枝,不要因为这个而心疼我。” 他是很认真的说:“我欠你的,太多太多。” 听到他说欠她,江枝忽然就眼眶红了,是为了那七年,是终于被他看到曾经的付出,她眼泪要掉不掉,包在眼眶里,她该去怎么诉说自己如今的感受。 却又听到他开口,他似乎有千言万语要告诉她,眼眸温润,微不可见少许红了眼眶,只是他伪装的极好,继续开口道:“我知道你看到了笔记本,也看到了纹身,你心疼我。但是这四年来,我也看到了我自己这些年在婚姻里的不对,敷衍和冷漠,我很自私,只顾着自己,从来没考虑过你的感受。” “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是离婚后我才开始上心。” “在禅城挽留你的事情,我满脑子只想着我要和你和好,我要和你复婚,但总是不听你说,不去听听你想要什么,直到现在,我回想起来,才明白那时候的我真的很自以为是,从始至终都没有给你想要的,还自大的希望你能明白我,责怪你不懂我。” “所以,你不要心疼我。” 他说很多的话,江枝全都一字不落的听进去了,面对他的反省,她忽然就鼻子很酸。 “我没有心疼你。”话虽如此,但她眨眼,眼眶更红了,眼泪汪汪的,终于在此刻,把心里感想说出口:“其实在禅城的时候,你对我的好我都知道,但是看到你变好,看到你成了我以前希望的那个丈夫的模样,我就忽然很害怕,害怕再喜欢你,害怕又被你辜负。” 禅城的时候,他的所作所为,她都看在眼里。 为了她学习做饭,从不下厨房的人也开始洗手作羹汤。 徒步去给她买刀纸导致脚流血受伤。 为了更了解她,为了让她看见他的改变,为了要靠近她,所以把自己变的有烟火气。和南粤的人喝啤酒吃烧烤,教南粤的人做自媒体。 他在那里的那个月里,她的心其实千层波澜起,她害怕,昔日喜欢过的人成了自己想要的模样,为了自己去变好,这种恐惧,是比放弃他还要可怕的。 因为煎熬,挣扎,在放弃的时候,他锲而不舍。 所以当她知道他也曾为这段感情努力过的时候,他主动结婚的时候,她立刻选择出国,是为了再不要重新爱上他,也是为了对得起自己。 只是他的改变太大,决心太真,她还是无可避免的动摇了。 她的眼泪被他擦去,很温柔的举动,她不敢再去看他。 他很开心她会主动说出这些话,他额头轻轻的碰了碰她的额头,左右蹭了蹭,像小狗那样,沾染彼此的味道,“是我没有好好地珍惜你爱我的时候,所以不管多少年,我都愿意继续守候你,直到你心里的那个天平对称了,觉得我周淮律够格成为称职的男朋友的时候,再答应我。” 再答应他? 她抬起疑惑的眸子看向他。 他看着她,心疼她的泪,嗓音温润道:“枝枝,给我个追求你的机会。” 她包着泪,愣在原地很惊讶,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迟疑少许,她虽喝了酒,但是却能理解他的这句话,她以为他今天吻她、说这些交心话,是为了—— 她低声道:“我以为你今晚会说,要我们在一起。” 所以才说这么多。 “我要我们在一起。”他捧着她的脸,是温柔的,专注的,给她安全感:“之前我会心急,会想要你立刻给答案,但是这三年我想明白了好多。那天你喝醉酒的时候,和我说,为什么我连束花都不送你。” 她记得的,她当时喝的烂醉,当着他的面去指责他,说他好,又说他不好—— 她点点头,只听他继续说:“你说我没送过你花,让我明白为什么你之前总是认为我不爱你,也明白,在婚姻里你为什么那么没有安全感——” “因为从始至终我都没有给你正式的追求,没有给你任何一个阶段的仪式感。” 他每天就是工作,回家,工作,回家,偶尔陪她吃饭。 没有送她一束花,没有说过一句我爱你。 没有和她去约会看电影, 没有和她一起熬夜通宵打游戏, 甚至连婚姻里的甜蜜情话都没有。 而她呢? 从高中开始追求他,去国外找他,结婚被江爷爷瞒着,又因为他的态度,所以她患得患失,日复一日的日子,她是如此绝望,感受不到半点过日子的意思。 听他说出这些话,明白她没有安全感的根本原因是什么,江枝鼻子更酸了,被理解的感动,要掉不掉的泪忽然就掉了下来,灼热到他的手腕,他心疼替她擦拭。 “你教会了我婚姻,教会了我爱人。让我明白我还有很多地方没做好,所以,我想好好弥补我之前没有给你的遗憾——” “追求,在一起,都是你开的口,从现在起,让我来追求你。” “不要觉得浪费时间,我们有很长的时间能够相爱——” 他们有很长的时间去相爱。 有很长的时间去体验人生,所以,让他去追求她,给她完完整整谈恋爱的体验感。 朋友、追求、告白、答应、再到复婚。 从今起,什么都按照步骤来,由他来开口,由他来推进这段感情的进展。 他把十年前的事情掀起来,郑重其事的告诉她,他明白她的患得患失,明白她的没安全感,所以,他小心翼翼的呵护着她那份敏感脆弱的心。 这次,换他走向她。 江枝忽然闭着眼,眼泪成串掉下来,这次,是她主动伸出手,勾住他的脖子,埋在他的肩膀上哭泣,那些婚内孤独的日子里,她多希望他的肩膀能给她靠靠。 好在现在不晚,哪怕第二天死亡,只要能意识到,都算早。 他伸出手,将她抱入怀里。 任由她的泪,掉在他的脖颈处。 她耳尖处有湿润的液体掉落。 她倏地明白,他也不似表面如此淡定,早已两泪成行。 他们紧紧相拥,用力的抱紧彼此,唯有他们懂,这个简单的拥抱,他们等了十一年。 是恋爱里的四年,是婚内的三年,是分开的四年。 他们从未如此,心与心的贴近过。 “所以,给我一个追求你的机会,好吗?”他抱着她:“江小姐。” 江小姐。 她倏地明白,回国后的那场酒席,他说——江小姐,初次见面,很高兴认识你。 是因为从那时候起,分开了三年的时间里,他就在自己的世界里重新认识她。 泥石流后,他要个答案,也不是要在一起的答案。从始至终,他都没那么急切过。 所以她说朋友,他也欣然接受。 她不见他,他也不强求。 从初次见面,再到朋友。 再到如今的追求。 他步步来,步步弥补。 给她失去的仪式感,给她安全感。 第51章 “流氓。” 脖颈处有脉搏的跳动, 轻轻的,不明显。 思绪忽然被拉远,婚内的时候希望他成为体贴的丈夫,所以彼此间产生了很多隔阂和间隙, 所以她选择了离婚, 但是离婚后他的改变, 表现,都在告诉她, 他的真心和决心。 赵柔在酒店说* 的话其实她当时也思考了很久, 也明白了另外层含义, 除非她能遇到各方面都合拍的, 且还是自己喜欢的, 但是她到现在为止,三年的空窗期, 还是无法去喜欢上任何人。 不要去拿来对比, 优秀的人也有, 可是她就是无法做到动心。 偏偏他不管做任何事情,好的、坏的、都能勾起她的心。 她总要去敞开心扉接受这段感情好与不好,他对她是势在必得,她再拒绝一万次,他也会追求一万次,既然他现在变好了, 试试又何妨? 那就试试吧。 再给他一次机会,也给自己一次机会。 不知道过了多久,埋在脖颈处的女人, 很轻的点了点头。 周淮律喉结咽动,是欣喜, 是得偿所愿。 拥抱是温暖的,是心与心的贴近,他们自始至终都没有分开,亦或者是舍不得分开,直到有人敲响了卧室的大门,很忽然的笃笃声,伴随着王妈的声音:“少爷,许特助找。” 这下是不得不分开,江枝先主动退出他的怀抱,可能是有点不好意思,她垂眸,低着头,香槟色的礼服在暖黄的灯光下,完美曲线,凹凸紧致的身材,前面风光凸起的浑圆,扫一眼就能引出无限遐想。 周淮律不可避免的看到了,他的目光停顿,下秒,江枝就抬起眼眸看向他,抓了个正着—— “你——” “我——” 两人异口同声。 江枝用手挡住自己的身前,那鼓起的,因为她的遮掩,显得更加暧昧,以前他在情爱的事情上就是喜欢玩她这个地方,吹、捏、揉。 那种立起来的颤栗。 他唯一会的挑逗就是这个,也或许是她这里最敏感。 其他的方面上都古板的过分。 虽然曾是夫妻,但是四年来都没有过亲密行为,因为他的眼神,似有若无的,她不由得耳朵开始红了起来,然后低声道:“流氓。” 她急匆匆的就往浴室里面走。 周淮律立在原地,被骂了还笑的满面春风,他看着床上她刚才拿起来准备换洗的衣物,随手撩起,柔滑的布料在手上,丝滑缓动。 曼妙的身躯往前走,浴室和床有短暂距离,她还没完全走到,他拿着换洗裙子,只听见她头也不回道:“我今晚睡哪间客房?” 在这里,昔日的婚房内,还能睡哪间客房? 就算真的要睡,也是他去客房睡,哪里会委屈她? “我去睡客房就好。” 只是原本要开口善意提醒她衣服没拿,话在喉咙里卡住,什么都不说,任由她关上浴室的门,然后大手握住丝滑布料的裙子,长裙在他的手里,被他单手轻易包裹住。 喝了酒她没有选择泡澡,浴室内的水冲洗下来,淋湿了整个身体,浴室内洗漱用品也是她昔日爱用的牌子,熟悉的花香充斥在整个浴室里面。 水声稀里哗啦,她听不清他到底离开没有。 沐浴露擦拭到胸前时,她自己的手擦拭过去,忽然停顿了,脑海里全是刚才进浴室前的那一幕,她抿了抿唇,耳朵又开始红了起来。 洗完后,发现换洗衣服没拿,江枝愣在原地。 想着周淮律应该不在,于是裹着浴巾,准备走出去拿,没想到敲门声忽然响起,伴随着男人低沉的声音:“你的衣服没拿。” 这个提醒是善意的,但是他早点提醒,善意应该会更大。 江枝裹着浴巾站在门口,露出湿漉漉的锁骨,白皙皮肤被热气晕染的绯红,头巾裹住湿漉漉的头发,热气逐渐散去,联想到刚才,她总觉得周淮律是特意等着她洗完发现没衣服这刻的。 犹豫片刻,江枝拧开门把,湿漉漉的手臂伸出来,张开纤细的五指,手心里还有水珠,手臂上还有水珠,而她整个人躲在门后,连头都不露出来。 五指开合开合,伴随着低低的嗓音:“那你拿给我。” 至少露个头吧? 周淮律心里是这么想的,想看看她的脸都难,只能认栽的把衣服递上去。黑色的丝滑布料放在她白皙的手臂上,水珠点缀下,皮肤细嫩光滑,抓到布料的瞬间,手就往里收,关门前,她还道:“那你快走吧,我等下要睡觉了。” 她下了逐客令,他不好再继续待,站在原地,犹豫片刻后,无奈转身离开- 第二天起早,江枝就接到了戏曲院的电话,她接电话的时候,周淮律正好在厨房做早餐。 佣人们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昔日喜欢忙碌的太太如今坐在餐桌上,拿着手机打电话忙工作,手边还有杯少爷刚才打好给她的咖啡,而曾经只忙于工作的少爷,如今在厨房里做早餐,不让佣人插手,煎蛋的功夫里,无数次往餐厅的方向去看,全神贯注的听着餐桌发生的一切。 电话刚挂断,周淮律就刚好关火,馄饨和三明治被端了上来,他围裙都没解下来,边走边迫不及待的问道:“你那么快就要回去了吗?” 刚才在电话里的时候说了,请了五天假的她,积累了很多会议,言外之意就是必须赶回去,周淮律这么问,她便点点头,实话实说道:“对,最迟下午要上班了。” 周淮律坐在她对面的位置,给她装了碗馄饨,然后道:“那我跟你一起回去。” 江枝刚喝了口咖啡,听到这句话,不免抬眼去看他,他穿着家居服,腰上还有围裙,无名指上的婚戒赫然醒目,如今是藏都不藏了,家居服、婚戒加围裙,看上去人夫感十足。 她知道他开了口就是必须做到的,因为吃完早餐他就开始安排这边的会议在公务机上线上开。 所以乘坐飞机时,江枝就听见周淮律在公务机内开会,昔日她会自己做自己的,但是今天,或许是因为江氏集团的未来发展,她居然沉下心开始旁听周淮律的开会项目内容。 视线也不由自主的聚集在他的脸上。 周淮律没有梳背头,就是简单的衬衫搭配西裤,侧脸轮廓完美,饱满的喉结随着说话开会的声音上下滚动,低沉、果断,和在她面前时的周淮律有些不同。 视线沿着轻抿的薄唇往上,再到高挺的鼻骨,沿着往上眉目依旧是寡淡的,带着漫不经心的杀伐,几乎是眼神刚看到眼睛时,声音一顿,男人的头就转向她。 视线对上。 撞见他眼里的笑意,江枝眼眸微颤,瞬间顿住,随后不自然的转移视线,到了电脑上,装模作样,道:“这个项目,好像江家以前也有。” 伴随着她声音响起,原本电脑里开会的人瞬间噤声。 老板的公务机上有人? 还是女人? 江枝: 被他看过来,她忘记他还在开会。 “周总。”有人在电脑里说:“需要先散会吗?” 周淮律看了眼江枝,她摆手用口型说不要不要,他装糊涂,故意起身离开电脑,然后边起身边开口道:“枝枝,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他说就说,声音还不小,连名带姓的,好像是故意让电脑那边的人听见他身边的确有人,还是个女人,名字还叫枝枝。 他恬不知耻的凑过来,在她跟前立住,然后弯腰,耳朵凑近她的嘴边,道:“你说。” 他的靠近,同款洗发水的味道,示意着昨晚他们在同个屋檐下,虽然什么都没做,连同床共枕都没有,但就是暧昧,十分的暧昧,她为了不让他继续靠近,下意识的用手掌抵住他的胸膛,在他耳边很快的说道:“继续开会,不要散会。” 他哦了声,直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深邃的眼眸里带着笑意,道:“好,我继续开会。” 他离开后去开会,江枝再没有把目光放在他的身上,而是望着窗外的风景,白云蓝天,天气良好,她背对着他,对着窗户莞尔笑笑- 抵达京都时,周淮律驱车送江枝去戏曲院,原本四十多分钟的路程,加上中午车多,用了一个小时才到,刚好撞上了戏曲院门口人来人往,还有不少就是粤剧团的同事。 粤剧团的人对周淮律可不陌生,人人都知道他可是投资戏曲院的资本。 她不想又在背后被议论什么,毕竟他在那里,视线就会在那里,他的车刚挺好,她就解开安全带,快到周淮律还没反应过来,车门已经被打开,副驾驶的女人丢下一句:“我先走了,谢谢你。”作为告别,又作为他送她回来的道谢。 如此简单粗暴。 随后关上车门,不管坐在主驾驶的他是什么表情,转身就想走。 他的车太引人注目了,不是劳斯莱斯,最简单的两门宾利,但是没想到还是吸引了不少视线,其中就有不少粤剧团同个办公室的。 江枝在心里阿弥陀佛,不要有人认识她,正欲加快脚步,就听见有男人的声音响起,道:“枝枝,要不要去吃午餐?” 是颜朗的声音。 他不但开了口,还往这边走来,刚好二团的人也在,二团的指导蔡双也在,蔡双也跟着颜朗上前,道:“枝枝,好久不见,听说你请了五天假?” 三四个人往这边走来,是平时好友的关心。 既然被认出来也不能装聋作哑,她只能硬着头皮转身,刚要拒绝和回答两个人的话,就听见有人加入了这场混乱里,道:“枝枝,我还有事没和你说。” “周总?!”粤剧团的人很惊讶。 江枝心颤,回眸,身后的宾利主驾驶门已经打开,在众人本就八卦好奇的眼神下,周淮律立在宾利车前,气质优雅,面色温润,这哪里是有事情没说,这分明就是故意出现的。 他那么会察言观色的人,怎么会不知道她刚才急急忙忙离开是什么意思? 而且他说话就说话,关掉车门,单手插兜,三七分的纹理碎发,五官英俊,龙章凤姿,虽简约的白衬衫和西裤,却处处彰显出优雅不凡的老欧洲格调。 走到了她的身边,右肩膀挨着她的左肩膀,是什么身份可以如此近距离。 一米距离是不熟,半臂距离是绅士,肩膀挨着肩膀是什么? 而且凑的近了,两个人同款的洗发水的味道重叠,香味愈发明显。 为什么周淮律和江枝的洗发水会是同个味道? 中午还是他送她回来? 这是什么意思? 众人心思各异。 第52章 “不请我进去坐坐?” “周总, 您怎么和枝枝一起来的?”粤剧团里有人产生疑问。 赵柔是知道些什么的,默默地收紧自己的爱马仕,在背后摇摇头示意自己是没有多嘴过。 颜朗倒是先开口道:“周总和枝枝之前是高中同班同学,所以关系好点。” 当时说这些的时候是随便找了个借口, 再到如今被颜朗主动说起, 江枝不免有些尴尬, 余光扫了眼周淮律,他依旧是那副温润的模样, 嘴角带着淡笑, 和粤剧团的人站在一起, 独一份的气质。 高中同班同学? 蔡双垂眸, 眼前的人他曾经在禅城见过, 但之前总是不敢确认的,毕竟那时候在禅城那个小地方, 他那么尊贵的人怎么会在那里? 他先是保持怀疑, 但直到那次泥石流的视频, 见他舍身救江枝,他才终于确认,原来那时候在禅城里,穿着休闲衫,围着围裙的男人,的确是周总。 什么关系会让那么尊贵的人屈尊降贵去到小地方, 还围着围裙洗手作羹汤?四年后还能为了去救江枝,连命都不要。 他的确是对江枝有些好感,四年前刚到戏曲院的时候, 她委托他帮忙,他曾经私下去偷偷查询她, 发现自己配不上。好不容易混出点名堂,想着搏一搏,没想到出现了个更优秀的人。 “高中的同班同学?”周淮律笑着道:“她这么说的?” “对阿。”颜朗道。 周淮律眉目淡然,笑笑道:“她没告诉你,其他的关系?” 什么关系? 连江枝都懵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是前夫前妻的关系,难不成他还要去说? 江枝立刻看向周淮律。 眼神里是警告,他岂会不懂? 他余光看见了,但偏偏不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在大家都很八卦的眼神下,江枝张了张嘴,道:“你——” 他倏地笑了,打断她道:“我们不止高中同学,我们从幼儿园到高中都是同班同学。” 江枝看了眼周淮律,却撞上他深邃眼眸里的笑意。 这句从幼儿园到高中,示意着青梅竹马,众人顿时唏嘘,从唏嘘声中,她都感觉到有些耳热,明白他是故意的,她不想继续再在这里和他瞎扯,她抓着包,道:“我先进去了——” 她刚走,转身的瞬间,周淮律直接在大庭广众之下抓住她的手,两手相握的瞬间是温柔的触感,昨晚四下无人的暧昧再次浮现在脑海里,她回眸,撞上他温润深邃的眸子里。 “还有事情没和你说。”他重复:“正事。” 正事是说给周围的人听的,大家默契离开,前有青梅竹马,后又握住她的手,还要和他说悄悄话,这种感觉,无不在宣告他们的关系并没那么简单。 她收回手,道:“你说。” 便宜没占到,也不想再耽误她的时间,于是开口解释道:“我当初买江家股权,是在我发现江远修有私生子的时候开始,这些最后都还会转到你的名下。” 他顿了顿:“江远修的事情交给我,你别再管他想做什么,江家你要想管就管,我教你,不想管,你就继续把重心放在粤剧团,你如果信得过我,就把公司的事情交给我来处理。” 其实她昨晚就想问,因为她不知道江远修想干什么,但是深思熟虑之后,她想,江远修无非就是因为股权没了,又加上周淮律私下收购那么多,他想找到江枝,从她手上逼出她买下来的股权。 只是这个疯子会怎么逼,她不知道。 她对周淮律的信任,不是说对他的信任,而是他这个人的风度教养,不可能做出把江家占为己有的事情,换句话说,周家也看不上江家这一丁半点。 “我怎么会不信你。”她道:“那辛苦你帮我把这些事情收尾。” 我怎么会不信你? 她说这句话时,嗓音柔软,却带着不小的冲击力,因为她的这句话,周淮律眉眼里都有温润的笑意,是罕见的,化解了他平时不苟言笑的那副寡淡的眉眼- 江枝进到了院内就被院长叫去,急匆匆的喊她回来的原因,竟然是因为往年都有戏曲春晚,今年多加了粤剧团,理应戏曲春晚里也会加粤剧。 “经过上次你下乡的表现,帮助灾区的老人和孩子,在网上和戏曲界的口碑名声都不错,院内也很看好你,所以院内就推荐你去参加戏曲春晚的粤剧旦角。”院长道:“你要好好珍惜这次机会,要是在舞台上能够表演的好,那么以后在戏曲界,你的前途会越来越好。” 江枝明白这次机会的来之不易,她弯腰道谢,走出院长办公室时,感觉心情一片明媚。 下午上班,江枝忽然收到了一束鲜花。 拿进办公室的时候,顿时引起众人的揶揄和盘问:“谁啊?” “枝枝,有情况啊?” 她只能笑笑道:“可能是我朋友给我送的。” “鬼扯,朋友送的还给你写信?”有人眼尖的看到了玫瑰花上的信封,道:“怕不是情书哦。” 这束玫瑰花依旧是朱丽叶,她心知肚明是谁送的,除了他钟爱这种贵的花,没人会花这个大价钱去买朱丽叶玫瑰。只是,比起花,花束上插着白色的信封更加吸引人的视线。 她不知如何应答,干脆不回答,坐回座位,抽出信封,信得正面上写着:江枝收。 纤细的手指拆开信封,映入眼眸的是一张纸,纸上密密麻麻,龙飞凤舞写满了字,她只扫了眼,眼眸微颤,在大家偷偷望过来好奇的视线下,立刻旁若无人收起来。 他写了那么多字,是什么? 江枝心颤,难不成真的是情书? 她是有些心急的,起身急匆匆的离开座位,像上学的时候,怕老师发现的感觉,躲在洗手间里,她掏出那封信,再次打开。 映入眼眸的是信的开端。 江枝同学。 这是她以前写情书给他时最常用的开头。 周淮律同学。 江枝抿了抿唇,视线往下看去。 :这是我给你写的第一封情书,可能会写的不好,甜言蜜语我不是很擅长,但是如今,我坐在办公室里,无心开会,我开始尝到了分别的滋味,下意识的惦记和牵挂,总想着你吃了没,喝了没。 总之,我就是总会想起你。 当动笔写情书时,才发现写情书不是件简单的事情,但是你坚持了差不多三年的情书,诚意是如此的满。 近来我经常回想起我们以前,有些话在信里我比较大胆,很想问你,当年临近毕业是不是因为你误会我和裴子舒,所以你不再给我写信? 我明白爱是需要勇敢说出来,也需要勇敢表达。 所以那些在往后岁月不会被刻意提起的事情,我想在今天,在这份情书里告诉你。 其实在你喜欢我的时候,我也喜欢你。 那些你没有给我送信的日子里,我的心里,是难以启齿的失落。 或许在你没有注意到我的时候,我早就注意到你。 或许我比你想象中的,还要爱你。 但是和你比谁先喜欢上谁,好没意思。 我们来比点有意思的吧,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在往后的日子里,和我比比谁更爱谁,谁又更在意谁。 信被她一个字一个字的看完。 不应该称之为信,因为他在信里的开头写了,这是封情书。 送给她的第一封情书。 江枝握着情书,在他温柔的字里行间,感受到了他想要表达的意思,无非是我爱你三个字,他辗转,再辗转,不管是吃了没,喝了没,还是高中时期的事情,其实都是在说,他很想她。 而她,尽管只是第一天,她都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他的追求。 并非说说而已- 下午下班,因为今天乘坐周淮律的车,她没有开车来,于是准备打车回去,没想到刚走出院门,就看迈巴赫Landaulet,全球限量二十辆的车,她记得周淮律就有一辆—— 等等,周淮律? 几名同事都往这边看来,江枝站在原地,手机忽然响起,来电显示虽然没有备注,但是号码却烂熟于心,她垂眸,接起来,道:“你来干什么?” 电话里的男人低笑道:“接你下班。” “不用!” “那我开门下去请你上车。”他说完,电话就挂断了。 他现在都明白了迂回战术,她要是不上车,他就会下车来喊她,到时候谁都看的见,她只能快步走到副驾驶,在他下车前,打开了车门坐进去。 刚坐进去,就立刻道:“快开车。” 话音刚落,他就轻笑了声,启动车子,扬长而去,至于谁看见了,谁没看见,江枝都无心去思考。 她侧眸,看向专注开车的周淮律,还没开口,就听他问:“情书看了吗?” 他这么平静的说起这件事干什么? 她怪不好意思的,特别是情书里的后面那几句话,他写这些,其实在追求的阶段不合适,但是她知道,那是他心里话,或许在两个人的心里,追求只是个仪式感。 她不好意思回答,转移话题:“你怎么来了?” 她知道自己又问了一遍。 “接你下班。” 还是这个回答,回答跟没回答有什么区别,她怎么会不知道他是来接她下班,花、情书、接她下班,这三样东西,都显得他们关系很—— 江枝道:“你不是说你要追求我么,我怎么感觉你没有点追求的样子。” 是他自己说的,她没故意刁难。 接她下班,是男朋友要做的事情,送花、写信,说是追求,还说的过去。 她其实想问的是这个。 但是没想到周淮律听完这句话,侧眸看她,道:“你满桌子的奶茶,咖啡不都是自称追求者送的吗?他们就能称之为追求,我送花给你,写信给你,就没有追求的样子?” 江枝: 她没这个意思,也没说不可以。 “你怎么知道我满桌子奶茶咖啡?”她问完,却又觉得白问,可能连送奶茶的人是谁他都摸得清清楚楚,她转口道:“我的意思是,你可以送花,写情书,这个很正常,但是来我院门口接我下班——” 话还没说完,他就打断道:“那还是要接你下班,让他们知道,自己差在哪里。” 周淮律说这句话,幼稚到令江枝忍不住想笑。 她明白了,他为什么会一天换两辆车,原来是要用车来衡量身份,拉开他与那些追求者的差距,彰显自己的差别在哪里,江枝感慨,雄竞原来如此可怕。 这还不够,他还问:“你有没有喝?” “什么?” 江枝后知后觉,是问她,那些人送的奶茶咖啡,她有没有喝。 她眉眼微动,道:“口渴就会喝。” 不喝白不喝。 果然,周淮律听完这句话,头扭回去,什么都没说,握着方向盘的青筋都爆了。 他紧抿薄唇,一言不发。 已经很不舒服的表现了,江枝视而不见,在他等红绿灯的时候,道:“送我回家,今晚我想好好休息。” 她明明就知道他要和她约会,还这样,偏偏他还不能拒绝和阻止,因为他大抵猜到了她会拿出是你在追求我,你得听我的这幅做派,来警告他。 他心里怄火。 可是,好不容易得到了机会,他不能就失去,也是在这一刻,他忽然明白,被偏爱真的有恃无恐,以前有恃无恐的是他,如今,是她。而他也尝到了小心翼翼,哪怕她或许会有百分之一的生气可能,他都不敢去冒险。 沉默片刻,他顺着她,无奈道:“好。” 他往左打方向盘,过个红绿灯就到了她的小区门口,只是他饶了路,走到了地下车库,并没有让她在门口下车,江枝觉得,这是绅士的礼仪。 便没有问为什么。 但是这还不够,送她下了车后,他还跟着坐上了电梯。 “你干嘛还跟着我?” 江枝久久不敢合上电梯,视线就这样盯着他。 他长身而立在电梯内,身材高大,遮住半边阴影,垂眸看她,言语温润道:“送你安全回家。” 这也能接受。 江枝是这么想的,于是摁了电梯,门关合的瞬间,电梯抵达江枝住的楼层。她走出去,一梯一户的小区,她在玄关处换鞋,打开了门,她与他告别,道:“你回去注意安全。” 他却分毫不动,把不要脸发挥到了极致:“不请我进去坐坐?” 又是这句话。 难怪要送她到地下车库,殷勤的很,原来是从开始就打着要上来,登堂入室的准备。 登堂入室之后做什么? 做昨晚接下来的事情么? 第53章 “给我牵牵手。” 还记得, 大学时期是她主动去M国找周淮律。 那时候他含蓄,甜言蜜语基本没有过,不能谈恋爱的时候两个人谁都不主动,所以从那时候起, 她只顾着大胆, 主动, 没有了少女的娇羞,羞涩好像离她很远很远。 习惯这种主动和大胆之后, 久而久之, 在这段关系里, 什么事情她都成了主动地那方。 如今她在这段感情里成了被动的那方, 忽然就容易耳朵热, 也多了几分少女的娇羞,或许是因为联想到那天晚上未完的事情, 毕竟身体上都是“老夫老妻”, 那天未完的事情是什么, 都心知肚明。 或许他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单纯想与她吃个晚餐。 可是不管他是怎么想的,江枝就是不想让他进,不是厌恶,而是就想要逗他,谁让他不经同意来接她下班, 还故意给她难题做,不上车就下来喊她—— 江枝边换鞋,边摁下指纹解锁, 她不搭理这句话,周淮律心里暗喜, 她应该是默认了。 于是也跟着换鞋。 只是她家里没有男人来,所以没有男人的拖鞋,他不请自拿,随手调了双粉色的女士家居棉拖,那双大脚踩在棉拖上,露出大半个后脚掌,像大人穿小孩的鞋。 滑稽又可爱。 他踩着完全不合脚的棉拖跟着她往大门口走,眼看着就要抬脚走进去时,江枝忽然转身,然后整个人堵住门口的那条缝,眉眼弯弯,道:“等你追到我,再给你进门。” 她笑的灿烂,梨涡露出来,就是这幅笑容,说是美人计都不为过。 因为她说完,直到把门合上,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再次被拒之门外了——理由和他在车上想的差不多,只要她有半点不合她意的,她就会拿他在追求她,不能越矩而作为挡箭牌。 他气笑了,笑完之后却又恍然明白了什么,他也不知道她这句话是真心还是玩笑,但不管如何,她的每句话他都拿真心看待,明白她所说,大抵也是明白自己需要努力。 江枝站在里面,看着监控里周淮律,忍不住浅浅笑起来 ——他也有今天,实在是难得。 江枝从监控里猜想,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她越是和他对着干,他或许越心急。 但是没想到,她居然预估错了。 从那天起,周淮律每天都准时接送她上下班,副驾驶上会有束鲜花,还有早餐,中午会让骑手送午餐,下午接她下班到家的时候,会给她递情书。 送她到楼下也中规中矩,目送她进电梯就离开,没有越半步,也没有再提起过要和她约会,吃晚餐,或许进家里坐坐的话。 这么反常,让江枝觉得好稀奇,起初,她还觉得只是坚持一周,最多一周,但是没想到两个月过去了,他还是这个套路追求她。 差别就在于,起初她遮遮掩掩的上车,后来有次,他又换了辆车,她下班的时候,有个别的团的人路过,见到江枝,就笑着道:“你那个富豪男友又来接你下班了。” 江枝有些尴尬,想回答不是男友,但是想想,近段时间来因为周淮律这个人的霸气出现,桌面空了很多,那些咖啡奶茶终于减半,她去解释不是男友也没意思,干脆尴尬笑笑不作回应。 江枝走到门口,果然又看见了周淮律开了新豪车来,她已经麻木了,不去看什么牌子,拉开车门就坐上去,这次,他依旧递情书来。 江枝的手搭在情书上,想到什么,对上他的视线,道:“你明后两天不用来接我了。” 他眼神微动,道:“为什么?” “因为我要去下乡演出呀。” 她笑他:“你不是投资客吗,怎么我们的行踪都不知道。” 见她笑着把情书收走,他莫名其妙的松了口气,后知后觉,他刚才听到她的那句话后,在害怕什么?难道还害怕她不让他出现了吗? 还是害怕她拒绝他,以后都不让他追求? 他驱车前行,边开车边道:“当时投资这个就是想为了在你回国前找个理由见你一面。”言外之意就是,现在人已经见到了,这些事情,他才不会多过问一嘴。 其实,这些事情,或者潜意识大家都懂,只是他这么直白的说出来,就添了几分尴尬。 她垂眸,耳朵微微热,不敢给他发现,于是便道:“我们明天去奉远。” 她没由来的这么句话,随后扭头看他,周淮律却没有任何回应,等了会儿,依旧没等到他说话,江枝心里冷笑了声,然后扭头看窗外,也沉默一言不发。 到达小区门口时候,临近下车前,江枝先没沉住气,道:“你没什么要说的吗?” 周淮律回眸,盯着江枝好一会儿,在她以为他会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开口道:“注意安全。” “就——?” 江枝被气笑了,等汽车到了的时候,瞬间就推门下去。 周淮律坐在车上,看着她气冲冲离开的背影,温润的眉眼里是微不可察的笑意- 去到奉远的第二天,江枝演出完,只收到了周淮律的报备短信,还有额外的关心。 Zz:【你在奉远怎么样,还习惯吗?】 男人的话都是屁话。 当初和她说,以后她去哪里下乡,他就会跟着来,她昨天都提醒他了,自己要去奉远,他还跟个没事人一样,只说让她注意安全。 她又不是笨蛋,注意安全还需要他来叮嘱? 江枝也视而不见,看了眼,就把手机摁灭。 只是庆幸自己还没答应他。 第二天照例是下乡演出,这次的天气很好,没有下雨也没有大太阳,毕竟九月底了,奉远已经开始凉风习习,这次下乡完就是国庆小长假,她在考虑去哪里玩。 只是想到这,不免又想到了周淮律,因为她原本打算小长假和他出去吃个饭,现在看来,他的耐心也就到这里了,看来没必要—— 思绪到这里打住,她强制自己回神,上台演出的时候,她已经把注意力集中在唱戏上,眼眸定格的瞬间,就看见坐在台下和村民一起观赏粤剧的周淮律。 他穿着简约的针织羊毛开衫,搭配休闲裤,坐在木板凳上,在一众驼背、弯腰、或者低头、各忙各的人里,他显得格外专注,温润的眼眸,在她看过来的时候,带着淡淡的笑意。 江枝这是第一次在唱戏上走神,短暂的三秒,心却宛如鼓点响动,情绪久久不能平息,在他满是笑意的眼眸里,这首《紫钗记》终于迎来了完结。 她弯腰谢幕,这次,台下依旧最先响起他的掌声。 或许是这一刻,她忽然发现,每次她演出的时候,他都先鼓掌,不管这首曲子有没有完结,只要她的部分完结,他就响起突兀的掌声。 她以前以为他是不懂。 直到此刻,她才明白,他岂会不懂这首曲子是否完结? 他那么守规矩的一个人,在演出还没结束的时候鼓掌,是代表了不礼貌。可他却不管这些,原因或许是因为,他从第一次这样鼓掌* 开始,是因为他的掌声是独一份送给她的,只送给她的。 旁人,没有。 她直起腰,这短暂的几秒里,心里暗潮涌动。 是无法自欺欺人,她开心他的到来,也终于明白,这个掌声,是偏爱的独一份,是他为她不守规矩的证明。 离开台前时,他对着她挥了挥手机,她跳下临时搭建的舞台,手机在此刻忽然响起,她打开看,是他发来的消息:【晚上一起去看电影吧。】 Zz:【我在酒店楼下等你。】 这次,她没有再拒绝,而是欣然答应。 只是看电影,她们还从没有过。 以前他很忙,她就算想去看,也会在他的忙碌下,放弃这个念头。 和他看电影,会是怎么样的感觉? 江枝想不到。 她虽想不到,但到了晚上,她却感受到了。 在印象里,看电影是个极其浪漫的事情,但是或许是“老夫老妻”的自然和熟稔,他们没有那种澎湃和激动,但又或许是“小别胜新婚”他们之间,又添了几分不可言喻的暧昧。 爆米花和可乐是看电影的标配,此刻就横在他们的中间。 是他刚入场的时候,见她多瞄了几眼就跑去买的,他没来过这种电影院,想不到爆米花和可乐也很正常。只是好在爆米花缓解了无声地尴尬,因为她可以一直拿起来吃。 电影已经开场三分钟,他或许是做了功课,挑了个爱情片,不枉费她洗了澡,洗了头,喷了香水,隆重的出席这次,严格意义上的约会。 两个人的眼睛都正视前方,巨大的荧幕光影映在彼此的脸上,谁都没有先回头看谁,大桶的爆米花如今已经被她吃了大半,可乐也喝的只剩下冰块。 吸出空气的时候,杯子里响起空气的声音,她正尴尬,与此同时,耳边响起男人低沉的声音,“我的给你。”说完,不等她的回答,他便把可乐递给她。 她垂眸,低声道谢谢,随后接过,就是接过的瞬间,指尖不可避免的碰触在一起,温热的指腹和她湿哒哒夹杂着冰水的指腹触碰,是冷热的接触,好像水火相融。 他顿住,她却收回手,应该是也感觉到了尴尬,她开口道:“你怎么来奉远了?” 为了她而来,不然还能为了什么而来。 但是他知道她不是想问这个。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今天才来?”他笑,看穿了她的心思,随后道:“想知道吗?” 她觉得他深不可测,好像是有秘密瞒着她,却又猜不出所以然,见他这么问,只觉得被窥探穿,耳根热热的,却又不受控制的点点头。 她的手依旧握着可乐,吸管被她用牙齿咬着,狐狸似的眸子弯弯,笑起来,明眸皓齿,这幅样子,的确是勾人,他从以前就对她的笑容无法免疫。 记忆里,她总是会在放学路上等着他,站在台阶上,笑意吟吟的朝他挥手,大喊:“好巧啊,周淮律。”巧什么,但是他就是会装作不经意的撇她一眼。 然后那个笑容就会出现在他梦里—— 他喉结咽动,是想克制的,但是就克制不住,压低嗓音道:“那你给我牵牵手。” 刚才指腹触碰到的那一刻,他就勾起了无限的想象。 他变得好莫名其妙,江枝觉得,这两个月他从不会要求这些,但是今天,邀请她看电影,又要牵她手,她心里猜测,或许这就是他的一步一步来。 可是却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想不明白,只能下意识的道:“不行,你还没追到我。” 又是这句话。 他笑了,扭头看电影,道:“意思是追到了,就任我行?” 江枝想,答不答应都在她,她不答应,故意拖着,他又能如何,于是点点头。 而他好像是步步设陷阱这样,终于抛下诱饵:“国庆陪我回趟禅城吧。” 他似有秘密,却故作深沉,说:“外公想你了。” 第54章 “我心没变。” 出国三年期间, 江枝有回去找过陈沙。 过年她会特意回来陪他,但是据她所知,青砖巷已经被周淮律的公司拆迁收购,陈沙也没有住在班社, 而是住在了周淮律给的回迁房。 “外公不在班社了。”江枝眨了眨眼, 道:“你不知道吗?” 周淮律只是浅浅笑了笑, 在她不解的眼神下,道:“我知道。” “你怎么会知道?” 她好奇的继续追问, 但是周淮律却没有给她问下去的机会, 而是扭头继续看电影。 这个疑问存在江枝的心里挥之不去。 第二天, 坐上了周淮律的车回到禅城, 再次来到了青砖巷。 这里人来人往, 比以前热闹,车子停在了以前的停车场, 她依稀记得, 她曾在这里丢过他挽回她时的婚纱, 再往前,就是青砖石的巷子口。 巷子里来来往往许多人,都拿着手机拍照。 巷口处的老阿伯依旧在昔日最爱坐着的位置,摆弄着自己的鲁班锁。 来来往往的人群对着他拍照,他似乎习以为常,面色慈祥继续摆弄鲁班锁。 江枝和周淮律肩并肩往里面走, 见了阿伯,像昔日那样打招呼,他抬起头, 含笑点了点,江枝继续往里走, 这条巷子里的每户人家都是老手艺人,挨个都坐在门口,摆弄着自己的手艺。 江枝很是稀奇,回眸道:“你不是拆了吗,怎么他们都还在这里?” 还没等周淮律回答,她又继续问:“而且感觉好多人来这里逛,怎么感觉这里成了景点?” 他自始至终眉眼都带着温润的笑意,没有任何的回复,这幅样子和看电影的时候一样,卖关子,神神秘秘,她疑惑,与此同时,忽然从远到近传出舞狮馆的声音。 敲锣打鼓的声音里面,身影从舞狮馆门口路过,伴随着隐隐约约的戏曲声音响起,太阳照射下来,她的身影投射到青砖墙面上,墙上的影子抬起头。 放眼望去,南粤班社,原班人马在戏台上。 台下,老师傅依旧敲击着粤胡和梆子,熟悉的曲调,熟悉的味道,趟栊门门口站满了看戏的人,昔日的石墩子,如今也被人站上去,踮起脚尖,只为多看两眼。 游客在说话:“不枉费来这里玩,这条非遗街也太漂亮了。” 非遗街? 在她还在禅城的时候,这条街就已经签署了拆迁赔款,明明每次来找外公的时候,外公都在安置房里,现在怎么就坐在戏台下,拿着茶壶,晃着躺椅,欣赏粤剧。 江枝回眸,看向周淮律,“到底怎么回事?”- 五点多,来来往往的人逐渐散去,原本热闹的整条街,忽然变得像以前那样寂静,江枝坐在班社的后院,看着陈沙,他只顾着品周淮律拿来的茶,对江枝的盘问,笑嘻嘻的道:“哎呀,他不让我告诉你嘛,你看现在多好。” 她看? 还用得着她看吗? 三年了,她才知道,自己的外公居然联合前夫,做了件瞒着她的事情。 “当时我也是想着,这样一举两得,班社不用拆,戏台也不用拆,”陈沙越说声音越小:“而且大家还能有工资拿,每天只需要重复做之前的事情,供游客们来打卡,你说陈关,王声他们年轻还好,老师傅们失业了,就真的难再找工作了。” “阿公,” 江枝扶额,对他的这番话感到很无奈,乜了他一眼,道:“你少和我说这些。” 装糊涂,装可怜,陈沙最会了,明明是瞒着她,她当然知道,戏班没拆是最好的选择,但是她觉得很荒谬,自己的外公居然联合前夫,一起瞒着她这件事。 她到现在都晕头转向,还想问什么,但是陈沙却已经匆匆溜走。 到了晚上的时候,班社的人忽然架起炉子,江枝很惊讶,问这是在干什么? 但是没想到周淮律很娴熟,已经和南粤打成一片,好像她才是外来客,自然而然的接话道:“搞烧烤吃,王声烤的烧烤,不比外面的差。” 他边说,边帮忙把炉子擦干净。 她看着周淮律,他低着头忙碌,好似没察觉到她的视线。 到了晚上的时候,菜全部上桌,王声又搬了几箱啤酒,好像今晚要不醉不归,烧烤架冒起了白色的烟,各司其职,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好像这个其乐融融的场景,好像已经上演了无数遍。 她的目光看着忙碌的周淮律,男人跨坐在木凳上,和王声面对面,不知道说些什么,眉目温润,完全没有在戏曲院时,面对别人的资本架子,他的手握着签子翻动着食材,熟练的刷油和撒上孜然粉。 就在她的视线还没来得及收回来时,周淮律看了过来,视线撞上,她下意识就挪开了。 她不知道他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盘。 与此同时,小舟拿着两瓶酒上前,递给江枝一瓶,坐在她的身边,道:“枝枝姐,你和淮律哥现在是什么情况,是不是旧情复燃了?” 小舟的眼神里带着八卦的感觉,江枝余光扫了他一眼,握着啤酒,道:“没有。” 话音刚落,余光里,周淮律就起身,拿着一次性的盘子,装了很多她爱吃的食材,放在了桌子上,低声道:“尝尝我的手艺。” 说完,他便不给她回复的时间,转身就走。 而小舟坐在江枝身边,目睹了一切,偷笑道:“看来是郎有情妾无意。” 江枝尴尬,此时,小舟终于不再打趣她,而是开口道:“我知道枝枝姐你生气,生气我们大家都瞒着你。但是这三年来,淮律哥都会时不时来看沙叔,沙叔的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也是他第一个赶到。我们也经常烧烤,我记得有次,淮律哥喝醉了,当着沙叔的面说,等你回来要给你试试他烤的烧烤,他学的都是你爱吃的食材。” 小舟的话,加上院子里闷闷冒气的白色烟丝,令江枝的心里有说不上来的感受,记得偷偷看见他的日记里,孤身一人去M国偷偷看她,又在今天发现,其实他还有来照顾外公。 昔日在婚姻里的时候,她埋怨他不来看看她的家里人,如今他做的体贴入微,若说是装的,那么这三年里,他装给谁看? 其实都是发自内心的。 她感受得到。 她拿起酒,又仰头灌了口,拿起他烤的食材,送入嘴巴里,很香,很好吃,她都不知道,有天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周大少爷,会如此精通厨艺。 她吃着烧烤,就着酒喝。直到酒被人拿走,她才愕然回神,掀起眼眸望去,只见院子里响起男人们猜拳的声音,而他长身而立在身旁,语气低沉道:“别喝了,再喝就醉了。” 他还来管她,他联手欺骗她,还有资格管她,“不要你管。”她伸出手想去抢,指尖没有拿到瓶身,而是被他顺势牵起来。 在她惊讶的目光里,他把酒往桌子上放下去,然后稍微用力拉起她,道:“我送你去睡觉。” 她眼眸微动,对他的强硬和霸道感到惊讶。 她不知不觉中喝了四瓶高酒精量的啤酒,脑子还能正常思考,但是却有些晕头,她被他半搀扶半搂着往二楼走去。刚走到二楼时,他就忽然停下脚步,在江枝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忽然把她压在墙上。 是昏暗的灯光,也是暧昧的重量。 她呼吸喷洒出来,还没做出足够多的反应,他就低声道:“生气了?” 原来,送她来睡觉只是借口。 他只是需要单独的空间,去盘问她,也要耍个流氓。 周淮律这么问,心里早已和明镜一样。 一晚上,她都在喝闷酒,他送多少菜,她吃多少菜,但就是不分半点眼神给他,他大抵能猜到是什么事情,大手托住她巴掌大的脸颊,指腹摩挲了几下。 如此暧昧亲昵的举动,江枝没忍住,眼眸颤动,她没完全醉,这种呼吸间的纠缠,还有身体的变化,她无比清楚,她扭头,想要拍掉他的手,不让他摸。 却忽然听见男人带着无奈的语气响起:“你还记得,我要拆迁的时候,你当时多不情愿吗?” 她记得的,那时候还和邵均到处求人。 “这个和你瞒着我有什么关系?”她问。 他轻笑,对她这个脾气,也是猜到了,她就是不喜欢别人做瞒着她的事情,像被孤立了那样,他轻笑,他开口解释道:“这里不光有你的记忆,也有我的回忆,我在这里学会了很多。” 爱人、珍惜和成长。 “在你离开后,我很舍不得你,但是没办法去找你,”因为知道她不会见他,这句话他没说,默了片刻,道:“瞒着你做成了非遗街,没拆这些地方,是我知道你舍不得。” “但是。”他顿了顿,喉结咽动,说出最真实的话:“最根本的原因,是因为我想保留着有属于我们回忆的地方。” 禅城,青砖巷,班社,二楼,哪里都充满着他们的回忆。 他的改变,是在这里见证的。 说的这些话,直击她的心灵。 “所以——”他没有拆掉青砖巷,是因为她舍不得,也是因为想要留住关于他们的回忆,所以他把原本要拆迁的计划,把这里建造成非遗街,里面的所有人,都是当年巷子里的原班人马,按照陈沙的解释,青砖巷子里的所有地方,不再是私人拥有,而是全归属于周淮律。 但是,他们依旧住在这里,每个月都能拿到相对应的报酬,而工作,就是像个NPC一样每天重复着以前会做的事情。 老伯摆弄鲁班锁,阿姨摆弄簪花,甚至连奔跑的小孩,药店的售卖员,都成了非遗街里,专属的演员。 “为什么要这样?”她不解:“不这样雇演员,也可以保存记忆。” 为什么要大费周章的去设置这些人员,设置这些NPC去做这些工作。 “因为猜想你有天会回来,想让你发现,原来一切都和你走时一样,什么都没变。”他笑,认真的解释:“而我在其中,心也没变。” 他依旧和以前那样,热烈、真诚的爱着她。 他尽自己所能为她暂停那些彼此错过的时间,让她明白,他们没有浪费时间,不管错过多久,在这里,在青砖巷里,他们依旧是三年前。 他的那句话,像是雷声击中心脏,轰了声,击溃了最后一道防线,她的心是软的。 眼眸里的雾气温柔颤动。 彼此对视了很久很久后,他似乎也明白了。 他垂眸,那张英俊的脸庞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险些就要吻上来。 而这个时刻,他忽然停住,她以为他又要问可以吗? 她整个脸红透了,抿了抿唇,在计划他要是问了,她该如何作答,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直接强硬的吻了上来。 因为吻的狂热,他的手还贴在她的后脑勺,防止撞伤。 唇齿间的贴合,彼此的味道在交换。她才发现,他喝的也不少,的确是喝的不少,吻对他而言已经不够满足,待她反应过来时。 胸口已经一阵异样。 如此大胆,却又刚好大小。 他以前就如此,甚爱这种节奏。 她只能任他揉捏。 半梦半醒之间明白他终于继续了那天没完成的事情。 或许也是知道这是她最敏感的地方,不一会儿,她就感觉到热流涌动,她的身体已经软了,伸出手勾住他的脖子,他没有放手,而是疯狂的挤压她。 江枝的背抵在墙上,浑圆已经变成了椭圆,他还没停,感受到他的变化,她呼吸都加快了,再次挤压的时候,是力量的警告。 她受不了了,眼眶红了,低声喊他:“周淮律——”她边说,边伸出手去推他的腰腹,他停住。 她以为他明白自己的意思,以为这个荒唐会结束时,他停顿了几秒后,双手忽然将她抱起来,依旧不停下吻,她只能扶着他的头,发丝硬硬的,刺在手上。 因为吻,她只能低着头。配合他。 “可以吗?” 是暗哑的声音响起,伴随着二楼的门被踢开,江枝的脸已经红透了。 江枝哪里听得进去,只觉得脸颊滚烫。 他心急如焚,更心急的是,明明后面就有地方,他偏偏不去,偏要站着。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他那双眼眸紧紧的盯着她,指腹带着微微的晾意,侵袭的突然。 她没忍住,眉头紧锁,浅浅的一句嗯,不仔细听听不见。是对于忽然的感触,发自内心的难受。 可是这还不够,卧室响起窸窸窣窣的衣物声音,是他带着她往秘密基地去。 他带着她的手去触碰它,道:“想你了。” “唔。”江枝狐狸似的眸子晃动,她不知道自己此刻多勾人。他再也绷不住,喉结咽动,顷刻间,他的臂弯就勾起她的单条/腿。 她为了自保,怕摔跤,只能勾住他的脖子,吓得惊呼声响起。而下一瞬,质量很好的牛仔裤在他的暴力下,哗啦声破了,可见他的力气有多大。 空气接触到皮肤,是凉凉的感觉,一阵寒颤。 她单脚站立,只能配合的踮起脚尖。 那张脸庞已经粉嫩到没边,狐狸眸子带着雾气,可怜又想让人狠狠揉捏。 他再也忍不住,死死的盯着她,然后屈膝,在她颤抖的视线下,忽然直冲云霄,非常忽然。 久违的感受,是彼此的久违。 从他的力道里就能发现,他已经憋了很久很久。 力道太大了,江枝没忍住,久违的尖叫声被他给吃掉。 灯亮起,他们就站在客厅,哪儿也没去。不知道是灯在晃,还是影子在晃,显然已经分不清了。 第85章 “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睡到半夜的时候, 酒精的缘故加上劳累了几个小时,太阳穴仿佛被撕扯那样,疼痛不已,喉咙好像有火在烧, 应该是酒喝了太多, 有些渴, 她想起来,迷迷糊糊, 半睡半醒之间, 发现自己全身被人紧紧地桎梏住。 她迷糊之间睁开眼, 发现周淮律睡在身后, 长臂伸出, 把她死死的抱住。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挣扎,他抱得更紧了, 深邃的眼眸睁开, 睡眼惺忪。嗓音低沉道:“我抱着你睡。”他说完, 楼的更紧了,好像是怕她不让。 “我口渴。”她推了推他,大抵都很累,也都沉浸在睡梦中,他的反应有点慢,好像没听进去, 她说完又睡了过去,再次进入梦乡时,感觉迷迷糊糊间, 有人轻轻的托起她。 随后温热的水,贴近唇瓣, 她睁开惺忪的睡眼,发现他正睁着困顿的眼,手上拿着杯子。 杯子里是温热的水,他喂她喝水,尽管都很困,他依旧温柔专注,深邃的眼眸低垂,自始至终都放在她的脸庞上,仿佛看她喝水,都是件值得欣赏的事。 他以前从不会在这些小事上花费任何心思,如今,从头到脚,哪哪都变了。 也变得如她想要的那般好。 她喝完后就想躺着睡,却被周淮律抱住,让她趴在他的肩膀上睡,像对待小孩儿那样,拍了拍她的背部,轻轻的,很温柔,她迷迷糊糊之间,只听到他说:“刚喝完就睡觉,会吐。” 大人喝水又不是小孩儿喝奶,怎么会吐呢? 但他只是小心为上而已,把她当小孩儿对待- 第二天醒来时,宿醉的疼痛依旧存在。 身边的人早已不知去向,客厅烂掉的裤子衣服如今早已被收拾干净,若不是身体的变化明显,她都要怀疑自己昨晚是不是做了场梦。 昨晚那些荒唐记忆在脑海中浮现,她被他翻来覆去,耳边的情话如今回忆起来,还有些耳热。 待这些暧昧的念头在脑海里,心里挥散开后,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个念头—— 他趁她喝醉,趁她心软,趁虚而入然后睡了一晚,他们这样,就算在一起了? 睡一觉,就顺理成章在一起了? 江枝不免有些懊恼,总觉得这个在一起来的也太随便了。 “还说要有仪式感,” 她边下床,边愤愤不平的道:“哪来的仪式感!” 仪式感没有就算了,江枝走下去的时候,在班社都没看到周淮律的身影,不但没有周淮律的身影,甚至连其他人的身影都没有。 班社空荡荡的,只有陈沙坐在堂屋内沏茶喝。 茶香四溢,看见江枝,陈沙道:“阿妹,你醒了?” 他倒了杯茶递给江枝,示意她坐在对面:“来试试这个普洱,淮律拿来的,我觉得可香。” 江枝坐在对面,见陈沙提起周淮律,不再是像之前那样,姓周的,周家人,而是一口一个淮律,大抵也明白,这三年来,他是用实际行动,打动了陈沙,基于这些事情上她是开心的。 但是一想到昨晚被占了便宜,话里话外不由得夹枪带棒:“你现在和他都那么好了。” 陈沙不知道她在恼什么,以为是还在生气他们瞒着她的事情,不由得替周淮律说起了好话:“刚开始他来看我的时候,其实我也不怎么搭理他,但是日子久了,见他每次都来,也狠不下心每次都冷脸对他,特别是他的确给班社的老师傅再次就业的机会,咱们班社还能人齐全在这里,我就是最开心的。” 陈沙说:“人老了嘛,什么事情都没有团圆重要。” 南粤是陈沙的心血,江枝知道的,她也明白他的用心,撇撇嘴,就是不想说话。 陈沙也看见了她的这幅样子,心里大抵也知道他们闹了情绪,具体是什么他也不知道,他端起茶喝了口,装作不经意的道:“你们现在,是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 她能有什么打算,睡都睡了,稀里糊涂的就在一起了,那些仪式感也没有,她轻轻的皱了皱脸,总觉得太便宜了他。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刚想起,忽然,戏台前就传来奏乐的声音。 梆子的声音响起,江枝瞬间被吸引目光,她握着茶杯望去,被巨大的戏台挡住视线,她道:“是又要开始表演了吗?” 陈沙却像是卖关子那样,吹凉茶后,道:“那么好奇,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陈沙这个样子,令江枝不由得想起周淮律,她总觉得,他们都还瞒着她些什么,她在陈沙眼含笑意的目光下起身,迟疑片刻,抬起脚,往戏台那边走去。 老师傅们奏的音乐是《白蛇传·情》,四年前的记忆忽然侵袭而来。 她记得,这首曲目是她第一次当旦角儿时唱的。 那时候小舟与她一起。 她演出时紧张,害怕,如今再回头看当时的心情,或许是如今成了戏曲院里的领队人,也经历过大大小小好几次演出,再回头看当时,紧张害怕都是过眼云烟,不过都是小事。 只是人都是如此,很多不大的事情,总是会在当时放大成千上万倍。 她这么想着的时候,人已经走到了戏台前,掀起眼眸望向去的瞬间,她的脚步立刻停在了原地,瞳孔里倒映着的,是身穿戏服,站在舞台上的男人。 男人不但穿了戏服,还化了浓厚的戏曲妆容。 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他是谁,但是江枝就是一眼看出,因为哪怕他化了再浓的妆容,那双深邃的眼眸,琥珀色的瞳孔,温柔的眼神,会叫她一眼认出他。 她觉得有些荒唐。 不明白,也不清楚,为何他要穿着戏服,化妆,站在戏台—— 她愣住,与此同时,随着梆子和粤胡的奏乐响起,戏台上的男人,用生硬的戏腔,低沉的嗓音,唱出《白蛇传·情》里,旦角儿的台词—— “趁好天时,山清水旎,月照西湖,散点寒微——” 他唱完这前半句,忽然顿住,看得出来他其实不怎么会,但是尽可能让这句话,能够用蜿蜒的戏曲腔调唱出完整的这句台词。 她站在台下,看着平时优雅从容的男人,在台上略显紧张。 饱满的喉结咽动,他继续唱出后半句。 ——“与心上人,碧漆红艃,灯笼底下,弄髻描眉。” 与心上人,碧漆红艃,灯笼底下,弄髻描眉。 与心上人,与她,灯笼底下,相爱,厮守,弄髻描眉。 他这是在,告白? 他的确是在告白,因为这句话唱完后,整个院子都安静了。是提前沟通过的默契。 他应该为今天的事情,做了不少筹划。 而南粤则是他的助力者。 她原以为他睡醒就走,然后再出现,就是稀里糊涂,顺理成章的在一起,可是他并没有,他曾许诺的仪式感,也并没有忘记,而且这个告白—— 她记得他曾经对戏曲是嗤之以鼻,他认为这个上不得台面,也没有规矩,但是如今,他做着比唱戏还要“没规矩”的事情,那就是一个男人,却唱着旦角儿的词。 这在戏曲界,是男扮女装,是男唱女词。 很多男人都不愿意,觉得这是侮辱身份。 可他,站在戏台上,陈年风霜老旧戏台,承载着他真诚的心,他肯定知道,这句台词是谁唱的,但他不在乎,只为给她唱上曲专属于她的粤剧。 站在她的角度、在她的理想上,做出的告白。 这份真情,的的确确打动她。 她倏地,鼻子很酸。 他依旧站在台上,五颜六色的脸谱,他在戏台上,高高低头俯瞰她。 而她在戏台下,穿着简单的睡衣,仰起头,逆着光看他。 四目相对的瞬间,周淮律忽然伸出手,在口袋里拿出一个东西。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他踱步向前,走下来,走到了她的身边,那枚戒指,在阳光下,发出细闪的光。 “这不是——”她很惊讶,眼神颤动。 她明明记得,她当时坐在花园的时候丢掉了。 “这是你四年前丢掉的那枚戒指,”炎热的十月,禅城的天气还和酷暑差不多,他已经满头大汗,分不清是紧张,还是被晒得,他颤抖着手,拿出戒指,道:“我记得你曾经说过的话。” ——这个戒指再怎么赶制,都不是我丢掉的那枚,再怎么像,也不是我的那枚,我们的感情就那枚丢掉的戒指,早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是她曾说过的话,在她准备去M国被他拦下来的那天。 “你丢的这枚戒指,我找到了,当时我在想,这是不是意味着,我能找回你。”他喉结咽动,是言语表的紧张:“我不知道我现在合不合格成为你的男朋友,我也不知道怎么样的告白不落俗,我想了很久很久,忽然想起,你在喝醉酒的时候,和我说过,你对我当时出言不逊的事情耿耿于怀。” 她眼眸颤动,明白他有千万句话想要说,只听他自我反省:“我知道我这人曾经说过很多不讨喜的话,” 他主动提起那些事情,她当时怎么说的? 她抱着电线杆,哭诉道:“我唱戏他都不肯,还说我唱戏上不了台面。” 江枝抿了抿唇。 这些事情她只是喝醉后提起,没想到他会记得。 “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告诉你,我支持你的一切,支持你唱戏的理想,但是我觉得,我来穿上戏服为你唱戏,你是不是,就能明白我的真心?” 他穿上戏服,是思索良久后不落俗的告白。 给足她仪式感。 也是用实际行动告诉她,他完完全全,没有认为唱戏是上不得台面的事情。 也完完全全让她打消这个芥蒂。 他这份真情,是真挚的,难得的。 他们之间,有过怨恨、纠缠、离开、误会、相爱的时刻很少很少,昔日种种,不好的言论,都在此刻一笔勾销。 他的嗓音颤抖,是紧张,忐忑不安。 “至于为什么要唱这首,是因为我记得,你唱这首粤剧时,是我第一次,认真看你演出的时候。”他低沉的嗓音,说出那句话:“我想和你,与心上人,好好地,在一起。” 唱这出戏,是因为第一次的纪念。 也是借着这句台词,告白。 “江枝,”他紧张,琥珀色的眸子微动,握着戒指,手微微颤抖,道:“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明明曾经婚姻三年,但是表白,告白,是第一次。 他说的,他会给她仪式感,他说到做到,并没有和她想的那样,稀里糊涂在一起,她知道,他在变好,在努力去改变,去成为她心里,理想的丈夫。 她倏地红了眼眶,轻声细语,道:“我愿意。” 是接受幸福,是再一次下了赌注。 他盯着她,是失而复得的喜悦。 那双手颤抖着,不知所措,是抱她,还是亲她,又或者是为她戴上戒指。 就在她茫然时,她没由来的说了句话。 “我会赢吗?” 她是问这段婚姻的赌注。 问她是否会赢。 结局会如何。 他垂眸,发丝有汗,额头也有,认真专注的看着她,道“会。”简短的会,是保证,是承诺。 他回应完,在手足无措里找到方向。 低头给她戴戒指,温柔的手法,待戒指套牢她后,他又轻声道:“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从始至终,你都是赢家。” 从始至终,在江枝不知道的地方,他也无数次偷偷看着她。 明明有更近的路回去,却总是要走到那条路。 只因为一天没听到她喊:“周淮律,好巧啊。”他都会觉得,心里空空荡荡的。 潜藏在心里的爱情枝丫,早已在埋下种子的时候,就种下了江枝的名字。 他不善于表达,却清楚知道,他爱的,自始至终只有她。 周淮律唯爱江枝。 第55章 “够了!我还是痛的!” 国庆假期已然悄悄过去五天。 后天就要上班, 这是在禅城呆的最后一晚。 趁着周淮律和陈沙沏茶聊天的功夫,两人什么都谈,哪里的茶叶好喝,她插不上话, 干脆上去二楼把自己的行李收拾好。 江枝来到了二楼, 脚刚踩上最后一节台阶的时候, 目光就看向了二楼最里面的那个房间。 其实最近这段时间以来很忙,从香山内湾回来后就忙着排练戏曲春晚的事, 又下乡, 这几天闲下来时倒是忽然想起, 那次在香山内湾的时候, 曾看过的记事本的开篇。 ——【现在已经凌晨* 三点, 原来她为了事业会那么努力,她现在变了好多。我不知道我在她的心理还有没有位置, 我想和她说, 能不能复婚。】 此刻心里忽然微微有些颤动, 大抵知道他写记事本的开篇时,是他当时住在禅城二楼的时候。 那时候她对他心里有气,只希望他不要出现,别来扰乱她的心,所以她从不会去主动记得,或者在意他的当时的所作所为, 那时候明明知道他就住在隔壁,但却从没有主动来这个房间看过他。 或许是现在变了,彼此又恢复了恋爱关系, 又或许是她想看看他当时在写记事本的时候,是什么样的环境和心态。 她抬起脚往那个房间走去, 推开门,眼神却倏地顿住。 当时他住的就是这个环境? 映入眼帘的是寒酸的一张木板床,还有破旧已经摇晃的书桌,一张斑驳脱漆,甚至还有蛀虫的凳子,其余全是班社不要的、或者报废的电器。 除了有张床能被称之为房间,其实整体看下来更像是堆积杂物的仓库。 连这张床都是不知道谁用下来淘汰掉的。 江枝站在门口,心忽然就有些酸酸的,不知道是为什么,很忽然的,感觉有点心疼。 她情不自禁地走上前,目光所及之处是那块硬床板,木板周围的边沿甚至都产生了很多毛刺,指腹轻轻的划过去,就能被毛屑给刺到。 上面还铺了床单,是洗衣液的味道,应该是刚洗没多久。 这几天住在班社,她听闻了不少这三年来的事情,他偶尔会来这里小住几天,在每个不大不小的节日,或者是陈沙身体不舒服的时候,他不管再忙,都会出现。 在这几年里,周淮律充当她的角色陪伴在陈沙身边,也成了她昔日想要的好外孙女婿的角色。 她垂眸,坐在床板上,床却忽然响起吱呀的声音,她的体重才19斤,不至于坐下来的时候会让床板都在动,那她尚且如此,周淮律呢? 她惊讶的时候,隔壁忽然传来了脚步声,很清晰明显的声音。 她的心跳了跳,忽然就明白,为什么他会知道她凌晨还在练习,没想到两个房间居然如此不隔音,连脚步声都能如此清楚听见。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江枝坐在床上,待脚步声在近距离停止时,她似有预感那样,掀起眼眸望向门口。 十月的季节,外面已经明月高挂,他倚靠在门框处,晚风拂过来,吹动他的发丝,休息的日子,他穿的简约舒适,西裤搭配白衬衫。 身高体长,西裤下的长腿匀称,是劲瘦有力。明明已经快三十。但他身材保持的极好,这几天温存的时候,手搂住他的腰,都能感觉到背肌的发力。 “你怎么来了?” 她开口问,明明见他刚才还在楼下和陈沙品茶。 “找不到你,”后半句没说,江枝自然懂了,只是没想到和周淮律再次谈恋爱,他会变得如此黏人,好像时时刻刻分不开,这几天在禅城,只要见不到一会儿,就会立刻发信息问她在哪里。 她以为她刚才上来的时候,当着他的面走的,他就应该不会跟上来。 没想到还是来了,她想到什么,垂眸道:“明天就回去了。” 言外之意就是,还是会分开住,也还是不能每天这样腻在一起。 他岂会听不懂? 他不答反问:“坐在这里干什么?” 他上前,靠近她,却不坐下,手摸了摸她的发顶,是勾在手指上转圈的暧昧,她发现他很爱玩她的头发,从那天在一起后,有事没事,就和之前那样,勾住她的发丝,好有意思的绕来绕去。 以前她以为他是借着她的头发思念另一个人,其实不然,他就单纯的爱玩她的头发。 “好了,”江枝抽出他的手,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拉着他坐在了床板上。 周淮律还没反应过来,就与她肩并肩挨着坐下,床板响起熟悉的吱呀声,他立刻心领神会她是什么意思,又为什么拉着他坐下。 “明明这张床那么不舒服,硬硬的,翻个身都会响,为什么之前你也不和说换,”江枝说完,很认真道:“你不说,我也不知道。” 她是这么说的,话里话外是温柔的责怪,责怪他当时为何不提出换床,他眉眼温润,执起她的手,两个人坐在这个破旧的仓库房间里,交换心声。 他是这么说的,看着她的眼睛,诚挚道:“当时只想着能在班社住下就已经很好了,那时候关系那么僵,我还能住在你的身边,还能看到你,对我来说就是这世上最好的事情。” 他的这段话,让她心里稍许有些难受又甜蜜。 她其实都懂,那个时候,于他而言,能住在班社已经算是很好的了,哪里还敢奢求提出换床。因为那时候只要周淮律提出这个要求,她肯定会借题发挥,让他离开这里。 “你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翻身怎么办?”她似有疑问,道:“那时候我在那边排练,怎么从来没有听到你这边发出声音,隔音那么不好,刚才你在那边走路我都听到了。” 她说完,对视上他的眼睛,深邃的眼眸里是温柔的笑意,她倏地,在心里有了个大胆的猜测,却又觉得不可置信,语气低到自己都听不见,道:“你是不是上床后根本没动过。” 连翻身都没有。 他看上去很轻松的回答道:“没什么。” 看来是她猜中了。 说是这么说,但是那段时间,他从没有睡过一夜好觉,白天他很早就起来买菜、做饭,他想要找到自己存在在班社的理由,他要让自己忙碌起来,融入到这里,才不会轻易被她驱赶。 忙碌整天,虽然没能和她说上话,也没能得到她的半点好眼神,半句好话,但是他能够看着她,就觉得很满足,到了夜晚,回到这里,他睡在床上,从来都是贴着最里面的墙。 那个月,他没有让自己翻身,半睡半醒之间,全是警醒自己不要翻身发出动静吵到好不容易结束练习准备入睡的她。 他的背,那段时间都是酸痛的,但也只是如今回想起来的感受而已,因为那时候他根本顾不得自己舒服不舒服,每晚入睡前就是祷告明天她能和自己多说上两句话。 或者看他一眼也好。 “我有点心疼你。”她很直白的表达出自己现在的感受,她从不会去吝啬于告诉他,自己对他的感情,不管是好还是不好,像当年,喜欢就是大家都知道的喜欢,离婚后,面对他的挽留,她也是把自己的厌恶、讨厌,统统都说出来。 他轻笑,看着她撇嘴的模样,看上去有些委屈,明明是他受累,她反倒委屈了,他其实是想安慰她,告诉她,继续告诉她没什么大不了,但是他偏不的,恋爱里的男人,心机颇深。 江枝还沉浸在这件事上,她在回忆那些时候的事情,而他—— “那时候是挺累的,”他忽然话锋一转,弄得江枝措手不及,明明刚才他还说没什么,她的思绪被他打断,这句话刚说完,她就抬起头看向他。 眼里是茫然,分不清楚他是什么心思。 他故作淡然,温润君子的模样,看不出来心肝是黑的,只听他很正经的开口道:“但是现在,想到可以和你在一起,以前的那些累都不算什么——” 她知道他有话要说,她就安静等着,果然,他顿了顿,终于把黑心肝亮出来:“枝枝,我们回去后,也住一起好不好?” 原来是打了同居的打算。 从这几天的相处看来,她其实早就知道他现在那么粘人,回去之后肯定不会愿意像之前那样,各住各的地方,只是没想到,他会利用自己的愧疚,趁机提出要同居的提议。 那些愧疚荡然无存,她轻声道:“那些事情都过去了。”言外之意就是别再提起,她说完就起身要走,刚站起来,却被他抓住手,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人被他用力一拉,往后倒去。 就正好倒在他的怀里。坐在他的双腿上, 她仰起头看他,他垂眸,将她从背后抱个满怀,勒的紧紧地,呼吸在她耳边喷洒,那双手就是不老实,她立刻摁住胸脯鼓起来的地方,摁住他的手背,低声警告道:“周淮律,够了!” “我今天都是痛的!” 从那天开始,整整六天,都没有歇过! 他哪来的那么旺盛的精力? 她是控诉,他是偷笑,将俊脸埋在她的脖颈处吹气,惹得她酥酥麻麻,他是完全故意的,是坏心起来,知道她的敏感地带,他哑声道:“受不了分开住。” 他说的是实话,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粘人,但是看到她就忍不住想要贴贴,总想亲亲她,摸摸她,他是不懂的,后来某天,江枝告诉他,这是生理性的喜欢。 是看到就忍不住的腻歪。 “老婆,” 他从未如此喊她,是讨好,是学她婚内那样撒娇,嗓音低哑道:“住在一起,我好照顾你。” 江枝沉浸在他的手法下,那些黏腻的液体是下意识的,根本不受她的控制,腰身又被他牢牢桎梏,半分动弹不得,腿被他的长腿轻而易举的分开。 她就面对着门口,大门都没关,走廊处的月光高高挂起,照下来,整个房间都是暧昧的。 她捂着脸,用还剩下的理智,仅有的理智,回应他道:“骗子。” 她才不信他是想要照顾,或许照顾也有,但是另外的想法肯定也有。 见她软硬不吃,他泄愤似的,对着她的脖子吸了个草莓,随后又轻轻的咬了咬她的脸蛋,见她轻声嘤咛,他从喉咙里发出轻声的闷笑,随后道:“不住在一起,但是至少要告诉大家,我们在一起了。” 他的心眼,比针还小,回去后的计划,全都在心里过了一遍。 连公开都想到了。 “特别是那个颜朗。” “蔡双。” “张盛。” 他报了好多好多名字,是连名带姓,全都是送她奶茶的那群人,她都不认识,他比她还熟悉。 可见这些人,在他心里早已被他千刀万剐了好几遍—— 60-70 第六十六章 “够了!我还是痛的!”…… 国庆假期已然悄悄过去五天。 后天就要上班, 这是在禅城呆的最后一晚。 趁着周淮律和陈沙沏茶聊天的功夫,两人什么都谈,哪里的茶叶好喝,她插不上话, 干脆上去二楼把自己的行李收拾好。 江枝来到了二楼, 脚刚踩上最后一节台阶的时候, 目光就看向了二楼最里面的那个房间。 其实最近这段时间以来很忙,从香山内湾回来后就忙着排练戏曲春晚的事,又下乡,这几天闲下来时倒是忽然想起,那次在香山内湾的时候,曾看过的记事本的开篇。 ——【现在已经凌晨三点,原来她为了事业会那么努力, 她现在变了好多。我不知道我在她的心理还有没有位置, 我想和她说,能不能复婚。】 此刻心里忽然微微有些颤动, 大抵知道他写记事本的开篇时, 是他当时住在禅城二楼的时候。 那时候她对他心里有气,只希望他不要出现, 别来扰乱她的心,所以她从不会去主动记得, 或者在意他的当时的所作所为, 那时候明明知道他就住在隔壁,但却从没有主动来这个房间看过他。 或许是现在变了,彼此又恢复了恋爱关系,又或许是她想看看他当时在写记事本的时候,是什么样的环境和心态。 她抬起脚往那个房间走去, 推开门,眼神却倏地顿住。 当时他住的就是这个环境? 映入眼帘的是寒酸的一张木板床,还有破旧已经摇晃的书桌,一张斑驳脱漆,甚至还有蛀虫的凳子,其余全是班社不要的、或者报废的电器。 除了有张床能被称之为房间,其实整体看下来更像是堆积杂物的仓库。 连这张床都是不知道谁用下来淘汰掉的。 江枝站在门口,心忽然就有些酸酸的,不知道是为什么,很忽然的,感觉有点心疼。 她情不自禁地走上前,目光所及之处是那块硬床板,木板周围的边沿甚至都产生了很多毛刺,指腹轻轻的划过去,就能被毛屑给刺到。 上面还铺了床单,是洗衣液的味道,应该是刚洗没多久。 这几天住在班社,她听闻了不少这三年来的事情,他偶尔会来这里小住几天,在每个不大不小的节日,或者是陈沙身体不舒服的时候,他不管再忙,都会出现。 在这几年里,周淮律充当她的角色陪伴在陈沙身边,也成了她昔日想要的好外孙女婿的角色。 她垂眸,坐在床板上,床却忽然响起吱呀的声音,她的体重才19斤,不至于坐下来的时候会让床板都在动,那她尚且如此,周淮律呢? 她惊讶的时候,隔壁忽然传来了脚步声,很清晰明显的声音。 她的心跳了跳,忽然就明白,为什么他会知道她凌晨还在练习,没想到两个房间居然如此不隔音,连脚步声都能如此清楚听见。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江枝坐在床上,待脚步声在近距离停止时,她似有预感那样,掀起眼眸望向门口。 十月的季节,外面已经明月高挂,他倚靠在门框处,晚风拂过来,吹动他的发丝,休息的日子,他穿的简约舒适,西裤搭配白衬衫。 身高体长,西裤下的长腿匀称,是劲瘦有力。明明已经快三十。但他身材保持的极好,这几天温存的时候,手搂住他的腰,都能感觉到背肌的发力。 “你怎么来了?” 她开口问,明明见他刚才还在楼下和陈沙品茶。 “找不到你,”后半句没说,江枝自然懂了,只是没想到和周淮律再次谈恋爱,他会变得如此黏人,好像时时刻刻分不开,这几天在禅城,只要见不到一会儿,就会立刻发信息问她在哪里。 她以为她刚才上来的时候,当着他的面走的,他就应该不会跟上来。 没想到还是来了,她想到什么,垂眸道:“明天就回去了。” 言外之意就是,还是会分开住,也还是不能每天这样腻在一起。 他岂会听不懂? 他不答反问:“坐在这里干什么?” 他上前,靠近她,却不坐下,手摸了摸她的发顶,是勾在手指上转圈的暧昧,她发现他很爱玩她的头发,从那天在一起后,有事没事,就和之前那样,勾住她的发丝,好有意思的绕来绕去。 以前她以为他是借着她的头发思念另一个人,其实不然,他就单纯的爱玩她的头发。 “好了,”江枝抽出他的手,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拉着他坐在了床板上。 周淮律还没反应过来,就与她肩并肩挨着坐下,床板响起熟悉的吱呀声,他立刻心领神会她是什么意思,又为什么拉着他坐下。 “明明这张床那么不舒服,硬硬的,翻个身都会响,为什么之前你也不和说换,”江枝说完,很认真道:“你不说,我也不知道。” 她是这么说的,话里话外是温柔的责怪,责怪他当时为何不提出换床,他眉眼温润,执起她的手,两个人坐在这个破旧的仓库房间里,交换心声。 他是这么说的,看着她的眼睛,诚挚道:“当时只想着能在班社住下就已经很好了,那时候关系那么僵,我还能住在你的身边,还能看到你,对我来说就是这世上最好的事情。” 他的这段话,让她心里稍许有些难受又甜蜜。 她其实都懂,那个时候,于他而言,能住在班社已经算是很好的了,哪里还敢奢求提出换床。因为那时候只要周淮律提出这个要求,她肯定会借题发挥,让他离开这里。 “你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翻身怎么办?”她似有疑问,道:“那时候我在那边排练,怎么从来没有听到你这边发出声音,隔音那么不好,刚才你在那边走路我都听到了。” 她说完,对视上他的眼睛,深邃的眼眸里是温柔的笑意,她倏地,在心里有了个大胆的猜测,却又觉得不可置信,语气低到自己都听不见,道:“你是不是上床后根本没动过。” 连翻身都没有。 他看上去很轻松的回答道:“没什么。” 看来是她猜中了。 说是这么说,但是那段时间,他从没有睡过一夜好觉,白天他很早就起来买菜、做饭,他想要找到自己存在在班社的理由,他要让自己忙碌起来,融入到这里,才不会轻易被她驱赶。 忙碌整天,虽然没能和她说上话,也没能得到她的半点好眼神,半句好话,但是他能够看着她,就觉得很满足,到了夜晚,回到这里,他睡在床上,从来都是贴着最里面的墙。 那个月,他没有让自己翻身,半睡半醒之间,全是警醒自己不要翻身发出动静吵到好不容易结束练习准备入睡的她。 他的背,那段时间都是酸痛的,但也只是如今回想起来的感受而已,因为那时候他根本顾不得自己舒服不舒服,每晚入睡前就是祷告明天她能和自己多说上两句话。 或者看他一眼也好。 “我有点心疼你。”她很直白的表达出自己现在的感受,她从不会去吝啬于告诉他,自己对他的感情,不管是好还是不好,像当年,喜欢就是大家都知道的喜欢,离婚后,面对他的挽留,她也是把自己的厌恶、讨厌,统统都说出来。 他轻笑,看着她撇嘴的模样,看上去有些委屈,明明是他受累,她反倒委屈了,他其实是想安慰她,告诉她,继续告诉她没什么大不了,但是他偏不的,恋爱里的男人,心机颇深。 江枝还沉浸在这件事上,她在回忆那些时候的事情,而他—— “那时候是挺累的,”他忽然话锋一转,弄得江枝措手不及,明明刚才他还说没什么,她的思绪被他打断,这句话刚说完,她就抬起头看向他。 眼里是茫然,分不清楚他是什么心思。 他故作淡然,温润君子的模样,看不出来心肝是黑的,只听他很正经的开口道:“但是现在,想到可以和你在一起,以前的那些累都不算什么——” 她知道他有话要说,她就安静等着,果然,他顿了顿,终于把黑心肝亮出来:“枝枝,我们回去后,也住一起好不好?” 原来是打了同居的打算。 从这几天的相处看来,她其实早就知道他现在那么粘人,回去之后肯定不会愿意像之前那样,各住各的地方,只是没想到,他会利用自己的愧疚,趁机提出要同居的提议。 那些愧疚荡然无存,她轻声道:“那些事情都过去了。”言外之意就是别再提起,她说完就起身要走,刚站起来,却被他抓住手,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人被他用力一拉,往后倒去。 就正好倒在他的怀里。坐在他的双腿上, 她仰起头看他,他垂眸,将她从背后抱个满怀,勒的紧紧地,呼吸在她耳边喷洒,那双手就是不老实,她立刻摁住胸脯鼓起来的地方,摁住他的手背,低声警告道:“周淮律,够了!” “我今天都是痛的!” 从那天开始,整整六天,都没有歇过! 他哪来的那么旺盛的精力? 她是控诉,他是偷笑,将俊脸埋在她的脖颈处吹气,惹得她酥酥麻麻,他是完全故意的,是坏心起来,知道她的敏感地带,他哑声道:“受不了分开住。” 他说的是实话,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粘人,但是看到她就忍不住想要贴贴,总想亲亲她,摸摸她,他是不懂的,后来某天,江枝告诉他,这是生理性的喜欢。 是看到就忍不住的腻歪。 “老婆,” 他从未如此喊她,是讨好,是学她婚内那样撒娇,嗓音低哑道:“住在一起,我好照顾你。” 江枝沉浸在他的手法下,那些黏腻的液体是下意识的,根本不受她的控制,腰身又被他牢牢桎梏,半分动弹不得,腿被他的长腿轻而易举的分开。 她就面对着门口,大门都没关,走廊处的月光高高挂起,照下来,整个房间都是暧昧的。 她捂着脸,用还剩下的理智,仅有的理智,回应他道:“骗子。” 她才不信他是想要照顾,或许照顾也有,但是另外的想法肯定也有。 见她软硬不吃,他泄愤似的,对着她的脖子吸了个草莓,随后又轻轻的咬了咬她的脸蛋,见她轻声嘤咛,他从喉咙里发出轻声的闷笑,随后道:“不住在一起,但是至少要告诉大家,我们在一起了。” 他的心眼,比针还小,回去后的计划,全都在心里过了一遍。 连公开都想到了。 “特别是那个颜朗。” “蔡双。” “张盛。” 他报了好多好多名字,是连名带姓,全都是送她奶茶的那群人,她都不认识,他比她还熟悉。 可见这些人,在他心里早已被他千刀万剐了好几遍—— 第六十七章 “那我算什么?” 从禅城回来后, 接连几天,江枝都被戏曲院的领导留下来,每天都是在练习室内练习。 只因大家都很看重这次的戏曲春晚。 毕竟是粤剧团首次登台春晚演出,这关系到戏曲院的脸面, 也关系到大家对粤剧的了解。 总而言之, 这个任务, 重中之重。 所以院内对江枝的要求、期望很高,另外粤剧的男主角文武生并非是和她经常搭档的颜朗,而是珠三角地区粤剧团推荐的文武生邢琸,所以,院内最近也在看他们两人搭档的默契程度。 好在两个人都是老手,虽然是首次合作,但是配合程度极好。 原以为周五能下个早班, 没想到临时通知, 周六日还需要继续对第三次下乡的事情进行研讨,从排练室走出来时, 京都十月的天气已经开始秋风习习, 她披上件单薄的外套,抵挡住傍晚的凉风。 拿起手机时, 时间已经是夜晚七点半,她心里咯噔一声, 才想起昨天晚上和周淮律约了今晚七点吃饭, 她拿起手机,立刻打开微信,却发现他已经发了好几条信息。 Zz:【还没下班?】 Zz:【我到了。】 Zz:【[视频]对方已取消。】 Zz:【我在校门口。】附送一张照片。 Zz:【今晚的酒店我定好了,好想你,快点出来。】 江枝看到前几分钟发来的消息, 明明是秋天,额头上还能冒出细密的汗珠,原因她心知肚明,她握着手机,捉摸着该怎么和周淮律交代。 毕竟从禅城回来后,到现在已经整整五天,他们都没有好好地腻在一起,她每天忙到夜晚九点,加上晚高峰的拥堵,回到家已经十点,洗漱,小歇会儿,就又要睡觉,赴第二天的早班。 根本没有精力去约会,只想倒床就睡。 所以昨天周四在下班路上周淮律提出周五要约会开房,她欣然答应,毕竟周末有两天可以休息,谁知道会临时说周六日要上班,她握着手机,想到这的时候,已经走到了院门口。 周淮律站在车旁,手捧着一束玫瑰花,等待她的时候没拿手机玩,神情专注没有半点敷衍。 从在禅城回来,他依旧是每天鲜花情书,营养三餐也都准时送达,和之前追求她的时候一样。 她其实以为也做好了他把她追到手就会把追求的付出减少,毕竟做饭、写情书都是功夫活,没有谁每天有这些精力,送花倒是能随手定一下,只是没想到,情书和三餐,他丝毫没有懈怠。 他对这段感情的重视程度,远远超过她以为的。 只是今天白天他已经送了一束花,江枝猜测应该是想着晚点还要约会,所以又送她一束花,那她该怎么和他说? 吃饭事小,但他刚才发的信息里,可是提醒她今晚要开房—— 她该怎么开口? 她想到这,已经走到了周淮律的身边,只见男人温柔的牵起她的手,虎口处摩挲了几下,他钟爱如此的肌肤接触,深邃的眼里满是笑意,嗓音温柔道:“今天比昨天晚了点,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江枝道:“都听你的。”她接过花,心虚的闻了闻。 周淮律也没有和江枝推辞,约会这件事从周四开始他就激动不已,今天完全没有心思开会,做了整天的攻略,就是想要周末带她去京都好好玩玩。 周淮律带着江枝来到了京都的空中西餐厅。 这里属于情侣约会圣地,但是因为价格昂贵,倒也不会烂大街,氛围安静,轻音乐缓缓入耳,舒缓压力,侍应生带着牵着手的周淮律和江枝往里走。 他应该是早就定好位置了,这种高级场所好的位置要先预留,也算入消费里,侍应生把他们带到了落地窗前的位置,外面华灯璀璨,映照在幽暗的西餐厅里。 周淮律绅士的替她拉开座位,垂眸望去,她的座位上早已有大束玫瑰放着。 “今天的第三束花了耶。”她很惊喜,狐狸似的眸子熠熠生辉,眉眼弯弯的,露出了梨涡,她这幅模样,令他心悦,只见男人如愿以偿的戳了戳她的梨涡,低声道:“花而已,就那么喜欢?” 她抱起座位上的花,很认真的解释道:“不是喜欢花,是和你约会,拉开凳子不是光秃秃的,而是有花,让我很开心,不管是不是花,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欢。” 话说的甜,她惯会这样提供情绪价值,以前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就总是甜甜的喊他老公,他嘴角是压不住的,只是以前是在心里暗爽,现在倒也学会了回馈情绪,旁若无人的吻了吻她的额头,靠近耳边,是低沉的嗓音,道:“老婆,我好想你。” 想什么?旁若无人的说起想,明明就在身边,就在眼前,他的想指定不是什么表面的词语,她抿了抿唇,该怎么和他说,她明天还要上班—— 她刚入座,就看见周淮律从座位旁拿起了相机。 是要给她拍照的架势。 “你怎么还带相机了?”她眼眸亮晶晶的,感觉他就像是哆啦A梦,什么东西都在瞬间变化出来。 他低着头摆弄相机,还不忘回应她:“我这几天做约会的攻略,好像很多女生都喜欢拍照,我想你和我出来,肯定也想拍美美的照片。” 他不知道他低头摆弄相机的时候,回答这句话时,她是种什么样的眼神,他也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认真的想要为她做件事时,是多么具有吸引力。 “我先找找角度。”他这么说,然后拿起相机,是很认真的找角度,相机对准深邃的眼眸,单眼阖上,相机对准江枝,语气温柔道:“bb仔,看我。” 这句bb仔令江枝有些愣神,香山澳那边谈恋爱的男女,都会喊对方bb仔,或者bb猪,或者猪猪,只是他以前从不这么腻歪喊她,女人都是喜欢听甜言蜜语,江枝也不例外。 她很快就配合着露出笑容,随后配合他摆各种姿势。 她拍了好几张后,他便设置了相机定时,然后走到她的身后,单手扣住她单薄的手臂,弯腰身体往前倾斜,头与她的头挨着,脸庞亲昵,俊男美女格外养眼。 相机咔嚓声响起,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他们恋爱期间的首张合照就诞生了。 他离开前顺势吻了吻她的脸庞,像小狗偷吃,无时无刻不占点便宜,离开时眼里还带着点点笑意,他越是这样,她越是有些不知所措。 整晚,她吃的都心不在焉,总想着该怎么去和他说,还是干脆不说,继续和他开房,然后第二天去上班算了,但是她纠结的并不是今晚住哪里,而是他周六日的安排。 他已经说了要去雍和宫,今天上午,早早的就把周六日的约会行程发给她,去玩雍和宫,就去什那海,然后再去他北京的家里,因为她还没去过。 她咬着侍应生送上来的鲜树梅柠檬水,柠檬的微酸和树莓的轻甜充斥在舌尖,她欲言又止,周淮律坐在对面,捣鼓着相机,道:“合照我要发个朋友圈。” 发朋友圈是官宣,也是公开,是她昔日想要的安全感,她终于明白他这么做的意思是什么。 她思来想去,片刻后,道:“刚才下班的时候,领导说周六日还要加班。”她说完,掀起眼眸,去观察他的情绪,他把弄相机的手忽然顿住。 片刻后,他面色辨别不出是喜还是怒,语调平静道:“那意思是你明天不能和我去约会了?” 他重复,替她总结出全部的话。 江枝不知道他是不是生气了,但这件事她也不是有意为之,她沉思片刻,把可以做到的说出来,道:“不过今晚我可以——” 今晚可以什么? 还没等她说完,他先绅士的抬手打断她:“你觉得我和你约会就是为了这些?” 她把他当成什么样的人,她惊讶,其实也不完全这么想,毕竟这些天来他总说想她,刚才也是,而且在禅城那几天,他片刻都不愿意歇,她这么认为也理所当然。 可是她误会他了,他温声解释道:“我只是觉得我们从来没有像正常情侣那样约会过。” 他们谈恋爱,结婚,到现在和好,都没有像正常情侣一样约会过,所以他迫切的想要带她去做些情侣之间该做的事情,而并非说是因为今夜可以开房。 得知误会了他,江枝有些不好意思,低头笑笑。 好在他不与她计较,吃完饭就送她回去,也没有硬拽着她去实现某些约定,更没有得寸进尺要去她家里。 她不让他去,他心知肚明。 只是他这样好说话,她也没往心里去,回到家的时候,收到了他发来的照片。 有替她拍的单人照,摄影技术是第一次,却也不难看,拍的还可以,最后一张是合照,他发来的时候,还顺带告诉她:“我发朋友圈了。” 她心头有过异样的情绪浮现,点开他的朋友圈,他的朋友圈很空,以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从不发,或许是他根本没有发朋友圈的习惯,如今,这是他的第一条。 照片里,他站在后面,她坐在凳子上,他站在她的身后,搂着她的肩膀,是霸道的占有。 他那张俊脸带着温润的笑意,她莞尔也笑的灿烂。 文案,他只简单的发了个表情。 【爱心】 什么都没说,又什么都说了。 共同好友有几个点赞。 而首当其冲的评论,就是兰双。 双儿:【呵呵。】 江枝心想糟糕,果不其然,下一秒,电话就轰炸来了,是兰双打来的电话,她不敢接,电话自动挂断后,兰双直接发了长达50秒的语音来质问她。 她不需要点开都知道兰双发的是什么,无非就是些质问她的话,质问她为什么还是和周淮律在一起。她干脆不点开,冒死回复道:【他这次真的变了。】 Z:【他和以前不一样。】 说完,兰双估计也是明白江枝根本没听她的语音,不发语音了,改成发文字。 双儿:【他既然那么好,你干嘛不敢告诉我?】 Z:【我怕你生气。】 她隐隐约约觉得自己说的话,好像网络上瞒着闺蜜和渣男分分合合的恋爱脑,她干脆不回复了,怕越描越黑,手机放下就去洗澡。 第二天上班时,依旧是周淮律来送,路上的时候,他旧事重提,道:“昨天我的朋友圈,很多人点赞。” 江枝早起没什么好心情,想到等下还要上班,想要当场昏死过去,根本没心思去钻研他为什么总提起朋友圈这几个字。 敷衍的点点头,以作回应。 她没发现他忽然的沉默,也没在意到他的情绪变化,直到下了车,她拿起包包,拿起他递来的早餐,才挤出笑,道:“爱你哟。” 她推门下车,然后提着餐盒往院里走去。 江枝刚去到,早餐吃完,就开始去会议室开会,只是会议开到一半的时候,忽然,院长和一群人,浩浩荡荡的从正门走了进来。 正在开会的一群人,倏地噤声,全都往门口看去。 只一眼,江枝惊讶,他怎么来了? 周淮律被簇拥着走进来,西装革履,面色冷峻,他对外似乎和以前没区别,总是那副寡淡的神情,他单手插兜,气质优雅,语气低沉道:“不用管我,继续开。” 江枝眼眸微动,这是再次在开会的时候遇见他,之前还是两人闹别扭的时候,她当时都没太在意,如今总是余光忍不住多看。 看了才知道,比起她的小心翼翼,他的目光光明正大,视线总是落在她的身上,若是她回望,肯定是能够和他对视,可她有些胆怯,只因这段时间来,戏曲院不少人都在私下谈论他们的关系。 好坏都有,她不想在公事上,显得是他们的主场。 于是她不去看他,但,祸不单行,付浩继续开会的时候,会议室外忽然响起敲门的声音。 众人放眼望去,只见一同参加戏曲春晚的那位文武生邢琸,他长得俊,戏曲院不少单身的人都想要加他微信,此刻,他正站在门口,客气礼貌道:“不好意思,我找找江枝。” 众人的视线瞬间看向周淮律,不是看向江枝。 只见坐在主位上的依旧是那副寡淡的模样,面色编不出喜怒,江枝也没注意那么多,起身就走出去,她道:“怎么了?” 邢琸客气道:“我不知道今天不用训练,早早起床了,然后听说你在这里开会,我就来加你微信,下次咱们对下时间,我想睡个懒觉。” 这句话听上去也没什么,她没有别的想法,很自然的说好。 她拿起手机,邢琸已经拿起手机准备扫码,她直接亮出二维码,走廊响起滴的声音,很刺耳。 “好了,”邢琸道:“不打扰你了,你继续去开会吧。” 江枝握着手机,嗡嗡响起,只见信号延迟,微信有邢琸添加好友的通知,还有刚才半个小时前,她开会时,周淮律发来的消息。 Zz:【周末我不用上班,我陪你开会吧。】 江枝莞尔,点击了好友申请同意后手机就收起来,转身想要回去的时候,只见主位上的男人已经消失不见,她下意识的往另一个门看去,只见男人穿着西服的身影一闪而过。 她顿住,怎么走了? 不是说陪她吗? 她坐回去位置,刚坐下,赵柔就贴在耳边,低声道:“刚才周总的脸都黑了,我估计他是吃醋了,你要不要发信息问问他?” 江枝道:“不可能。” 他不是这样乱吃飞醋的人,也不至于那么没自信。 她回答的很爽快,是因为在之前,他就从不会这样,她从没见他吃醋过,虽然在禅城的时候他点名道姓说那些送奶茶的男人,但她认为那种醋,是情侣间会吃的正常的醋。 刚才的人,是公事。 他这个人最是分得清是公事还是私事。 怎么可能乱吃飞醋。 只是话音刚落,她的手机就忽然震动,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开小差,立刻打开。 只见他发来了消息。 Zz:【那我算什么?】 江枝指尖顿住。 第六十八章 “你都不理我生死。”…… ——那我算什么? 她还来不及回复, 付浩的声音就打断了她,道:“江枝,你上来讲讲关于一团的第三次下乡计划。” 她放下手机,调整自己的状态, 现在院内大多数人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毕竟她登上春晚戏曲舞台这件事, 已经有不少流言蜚语,知道的是说她因为救灾被戏曲春晚评上,不知道的就说她是靠什么。 但是这些流言蜚语,只是赵柔告诉她的,她又不能去正面回应些什么。 她起身,走到了台上,把自己的下乡计划说了出来。 她演讲完, 又轮到了二团的人, 来回几次后会议结束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多,因为是周六日占用时间, 领导们决定散会就下班, 她拿起手机准备回信息,却发现整天, 除了早上的那条,手机里一条他的信息都没有。 料想到他还在生气, 不发信息也是正常的。 只是江枝在斟酌着应该发什么, 应该怎么开口,毕竟从在一起到结婚,江枝的记忆里,周淮律从来没有对她生气过,她对哄周淮律的这件事, 有些生疏。 她边斟酌边走到了门口,想着等会儿在车上哄哄他。院校门口停了辆劳斯莱斯,是他的公务车,从他接送她上下班开始,就从没有开过公务车—— 江枝没多想,走到了车的旁边,没想到下车的是许特助,他弯腰笑着替她打开后排的车门,并解释道:“江小姐,少爷让我送你回去。” 车门打开,后排空无一人,江枝眼眸微动,看向许特助:“他呢?” “少爷特意让我来接小姐下班,”许特助顿了顿,道:“少爷今天心情好像很不好,从会议室走出来了之后就回公司了,小姐要是有时间,不妨打个电话给少爷。” 他生气到都不接她下班,让许特助来接她? 这是几个月来,他第一次没有接她下班,之前都是风雨无阻,又听完许特助的话,江枝心想,这次估计是气的不轻。 至于打电话?她连信息都不知道该发什么- 回到了小区,乘坐电梯,江枝想着回到家直接发个视频给他,总不好明知道他生气,还置之不理,只是没想到,电梯刚抵达,门打开的瞬间,就看见了周淮律站在玄关处。 玄关处长期有灯,此刻,暖黄的灯光笼罩下来。 他穿着今天出席会议的西服,外套此刻已经脱掉,被他随意的挽在臂弯处,而白衬衫依旧服帖的扎进西裤里,显得腿长腰细。 背靠着墙,仰着头,侧脸轮廓完美,脖颈处的喉结凸起饱满诱人,修长的手指垂下,指缝里夹着烟,烟丝徐徐升起,烟味在玄关处弥漫开来。 电梯开合的声音响起,吸引了他的视线。 他望过来,深邃的眼眸已经不似以往温润,多了几分深沉,眼尾都带着微微地红。 “你怎么在这?”江枝很是惊讶,往前走了几步,道:“在这里多久了呀?你应该发信息给我,我把密码告诉你,你进去等我就好了。” 她边说,边往前走,快要到他身边的时候,他徒手将烟掐灭,眼神低垂,辨不清神色,嗓音也很低沉道:“我给你发了信息,你都没回我,我还怎么发?” 他说的是那句:那我算什么。 她没有回复,不是故意不回复,而是不知道怎么哄他。 只是他说话有点阴阳怪气,江枝听出来了,她顿住,与他对视。 气氛剑拔弩张,他有点傲劲在身上,带着刺,而她也不是没理还要占三分的人,见他这样,便先软和语气道:“我们进去说。” 毕竟电梯厅是公家的,有监控。 他没说好还是不好,就这样站着,看着她人脸识别。 门响起滴滴声,解锁成功的提示语。 江枝转身,刚要开口邀请他进来,话到了嘴边,就看见周淮律穿着白衬衫,长身而立在灯下,很主动地抬腿往前,边走,还边把手上夹着的烟丢进了玄关处的垃圾桶。 只是那张脸,面色依旧低沉。 甚少见这样的他,江枝握着门把的手微微收紧,总觉得他带着些危险气息。 男人高大的身躯进入室内,她后知后觉怎么感觉此时此刻,像引狼入室那样。 他路过她时,身上还带着淡淡的薄荷烟味,以及松木香的气息,她打断自己的思绪,待他整个人完全走进来时,她才回神把门关上。 只是没想到几乎是门刚阖上,她就发现 ——她低估了周淮律。 他已经气恼了,分明他主动在家里等她下班,就代表着今天这个事情,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刚才她还没邀请的时候,他都主动丢掉烟走进来,进来是必须的,只是进来是做什么,总之不是会好好地说话,好好地沟通—— 果不其然,门刚关上。 她的背后就感觉到男人温热的身躯贴合上来,她眼眸微动,瞬间愣住,随后,高大的身影遮住灯光,她背对着他,却感受到灯光忽然变暗。 是顷刻间的事情,随后,那被他挽在臂弯处的高定西服像被他随手一丢,响起闷重的声音,她垂眼,刚好看见西服就这样,被他抛在地上不管不顾。 她感觉背后有狼,真的是没猜错,引狼入室。 “周——”江枝话还没说完,只见周淮律已经稍稍用力,很不客气很霸道,直接把她从背后压在门板上,她的前面被压在门上,挤压着,而他整个人贴在她的身后。 硬朗的胸膛和单薄的背形成力量的差别。 白衬衫的肌肉下,可以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她哪里有路可退,背是他硬邦邦的身躯,带着肌肉的力量,身前冰凉的门,她脸侧着,侧眸看着他。 只见他紧抿着唇,就是要在力量上与她决胜负。 她蹙眉,低声道:“周淮律,不要这样压着我——” 难受是回事儿,但是姿势有些古怪是另外一回事,这种感觉,该怎么说? 说不出来,光是浮想就联翩,她耳朵很热,不可避免的红了起来。 只是他就是不说话,闷葫芦那样,却又怕真的惹她生气,双手忽然就将她在怀里转了个圈。 双脚腾空半秒,再落地的时候,她从背对着他,变成了面对着他。 这样,他们都暴露在对方的视野下。 他把她圈在身前,似乎是防止她逃跑,单手抓住她的手腕,勒出了痕迹。 手被他牢牢桎梏住,不给她逃走的机会,男人喉结咽动,剑眉微蹙,看上去很不开心。 他的心情低沉,是摆在明面儿上的。 她仰起头看他,被他如今的举动吓得不轻,语气也带着埋怨,道:“周淮律,你干嘛呀?” 她这句话无疑就是导火索,把他忍了一天的气,瞬间点爆,饱满的喉结咽动,他面色低沉,语气低沉,甚少如此:“你还好意思问我。” 她愣住。 “你为什么要加他微信,他加你你也愿意。” 他语气很不舒服,样子也很不舒服,是低沉的控诉,道:“我微信都没加人。” 这是哪门子的对比? 他不加人,还不允许她加人,但是他此刻,眼尾是红的,应该不是哭了,不至于,只是可能生气,气到眼尾红了,她不好在这件事上还与他喋喋不休的争执。 她打算和他,以理服人道:“我们加微信,是公事。” 公事,哪里还有争风吃醋的点,她以为她这么说,他能够听进去,但是没想到他根本半点儿都听不进去,不但听不进去,今天的怨气,还不单单是这件事儿,似乎憋了好久,就等着今天宣泄。 “公事,公事可以加你微信,之前我说公事加你微信,你怎么不让?” 可见怨气不小,把她刚回国的事情扯出来了,是为什么当初不加,他心里没数么? 他当然心里有数,但是他就是要拿以前和现在做对比。 江枝语塞,忽然认真的看着眼前的男人,说话的时候,振振有词,英俊的五官,精英的学历,穿着价值昂贵的白衬衫,打着领带,梳着油头,上流人士的儒雅气质。 可偏偏,在外人人都敬仰的周总,私下里,话又说的十分幼稚,面对感情之事,没有半点理智可言,真正谈起恋爱来,是这么的不讲理。 她欲言又止,想说什么,都觉得开口只会被他无理的驳回。 他把自己说气了,越说越来劲,道:“他每天可以看到你,可以和你从白天排练到晚上,我不可以,今天还当着我的面来加你微信,你是我女朋友,他知道吗?” 原先的那些暧昧荡然无存,江枝背贴着门框,见他把自己说气了,言语越来越激烈,带着崩溃的感觉,她心里倏地不知所措。 见他口口声声说起那个男生,之前在一起的时候,她也没有这么对他工作的事情醋过啊—— 她唯一醋过的,就是裴子舒。 江枝欲言又止,粉唇张了合,合了张,这幅样子,在他看来,就是心虚。 “他都不知道你有男朋友,所有人都不知道你有男朋友,那我算什么?”他气急了,握住她的肩膀,很是生气:“约会,你没时间,除了上下班,想见你都难——” “朋友圈你也不发,在禅城的时候说好公开你也答应我了,照片我也发你了,你就是当做没看见。”他给自己添油加醋,越说越气了:“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他胸膛起伏,眼尾越来越红,手也下了力道捂住她。 到此为止,她才知道,原来他的气愤,崩溃是什么,原来还有部分原因是因为她没发朋友圈 江枝盯着他许久,就因为朋友圈没发没公开,男同事因为工作而已加了微信,没想到他的情绪会这样崩溃,慢慢的从惊讶的余震里回神,却又倏地想起之前邵均的事情。 他的醋劲,是有迹可循的。 三年前,他就因为她撒了谎要和别人在一起而哭着跪下来求她。 只是当时江枝还带着气和恨,没有去仔细思考那么多,如今,那些恩怨结束,她去仔仔细细的认真谈恋爱时才发现,他好像,看上去是个精英绅士,实际上,在男女之事上,他的心比针眼还小。 醋劲还很大。 但其实吃醋这件事,归根结底,其实是不好受的,它不分轻重,只要在心里有这个念头闪过,那就是在内耗自己,也是患得患失,因为她在他如今的身上,看到了昔日的自己。 她安抚他,认真解释道:“我只是忘记了。” 她牵起他的手,语气柔和:“我从来没想过故意不公开,我只是很忙。” “见面的事情,我的的确确是在工作,没时间约会,你也知道的。” 他对她温柔的安抚根本不买单,还在控诉。 “系,见面又见唔到,你都唔理我生死。” 是,见面又见不到,你都不理我生死。 他生气,气还没消,为什么?因为他刚才长篇大论,普通话本来就不是特别的标准,现在情急之下,粤语忽然就窜出来了,可见是多么的急切。 “忙,忙就可以这样对我吗——” 他干脆开口就用粤语,说起话来,顺畅得很,但是莫名其妙的,这句话还没说完,他忽然顿住。 半晌后,他降低语气,道:“我终于明白之前你是什么感受了。” 江枝顿住。 她都没在这时候说以前,他却先提起。 也没想到他在生气的时候,还能体会做到感同身受,没有遮遮掩掩,直白的说出她的曾经。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见周淮律盯着她半晌,像是在等她骂他,但她却没有。 而他忽然泄气似的,就抱着她,埋头在她的肩膀上,高挺的鼻子戳着她的肩窝,肌肤相贴的亲昵,情绪来的快,去得快,自己骂自己道:“我这就是报应。” 当时怎么对她的,她如今都还回来。 风水轮流转。 说的真没错。 只是他说报应,令彼此都沉默了。 鼻息间全是他身上好闻的松木香,他埋在她的肩窝处,手搭在她的腰间,另只手放在她的后脖颈,是亲昵的捏了捏,也是用肢体道歉。 为自己刚才的愤愤不平而道歉。 只是她从未如此想过这些事情是报应或者故意为之让他再受一次。见他气完又这样服软,早就把她的心戳的有些软。 既然已经决定开始,她不会再把以前的事情总是动不动拿出来说。她伸出手抱住他劲瘦的腰身,温柔道:“我没有想过要你受这样的气。” “我也没想故意让你吃醋。”她莞尔,道:“我真的是忘记了,也很忙。” 这次他应该是听进去了,待她说完这些后,他沉默片刻,又理性开口道:“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忙。” “要是我哪里还不够好,不够成为男朋友的资格,也不够让你觉得我能够带的出手,你告诉我,我改。”他顿了顿,很是卑微道:“改到你愿意把我公开出去,可以吗?” 他话说的如此卑微,堂堂周家的大少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岂会沦落成带不出手? 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你很好,没有哪里不合格。”她如实安抚道。 他比她想象中要好的很多,也变了很多,但是夸他的他听不见去,就死死的抱着她,她挣扎不开。 越挣扎,他抱得越紧,赖着她的意思。 江枝眼眸微动,总觉得这样抱着也不是事儿,沉默片刻后,用很温柔的语气,开口道:“今晚住在这里,好吗?” 话音刚落—— 果然。 他埋在肩窝处的脑袋动了动,手微微松开。 一整晚,是终于,听进去她的话了。 第六十九章 “你的地位,无人能及。”…… 到了凌晨三点, 江枝才从疲惫中回神,双腿的酸痛,胀满,还有浓重的味道, 垃圾桶里全是撕开的包装。 好几个。 无时无刻不在告诉她, 刚才发生了什么, 她无力地翻身,只听见浴室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 地上全是刚才撕碎的衣服,在禅城的时候,她的衣服全部报废,今天的这套也不例外,她不知道为什么周淮律总那么急,没有耐心脱衣服, 总是用撕来解决。 她已经报废了好几套了。 想到这, 她抬起酸痛的胳膊,抽出了手机, 准备在线上逛街, 但是刚拿到手机,就忽然想起今天他闹得事情, 根本原因,其实就是她没公开。 今晚从吃完晚饭到现在都没消停过, 他是把这几天积攒的精力全都释放出来, 三番两次,他好像是打桩机,插电的,一点儿都不带停歇。 倒是把她折腾的够呛。 害怕再有类似的事情,犹豫了片刻, 把网页退掉,转头打开了微信。 她直接从聊天框里保存了上次周淮律发来的照片,然后点开朋友圈,把照片放上去后,学着他公开那样文案是个【爱心】她没有设置任何分组,直接点击发送。 没想到凌晨三点,夜猫子还很多,点赞的评论的都不在少数。 其中,有个眼熟的人,也不算眼熟,自从那次来了京都拍卖会后,江枝就再也没和他联系过,或许是她拒绝的干脆,他也识趣,没有再找过她。 此刻,首个点赞的就是邵均。 视线微动,微信忽然就响起震动,她退出朋友圈,没想到刚打开聊天框,是邵均发来了消息。 邵均:【你们和好了?】 江枝道:【嗯。】 邵均:【什么时候的事情啊?】 江枝:【就半个月前。】 邵均:【恭喜你。】 江枝想说谢谢,字还没打,浴室的门就被推开,她的视线被吸引过去,京都室内有暖气,他洗完澡后,只在下半身围了浴巾,劲瘦的窄腰,巧克力块的腹肌,已经擦了半干的头发。 俊朗的五官,此刻带着水珠,浴巾下是三角地带,再往下,是修长的带着湿漉漉水珠的长腿。 他的身躯多有力,腰臀多有冲劲,江枝刚才是领略过了的,想到刚才的那些疯狂,整夜的不停不休,他甚至霸道到连她喊什么,叫什么,都要安排吩咐到位。 他最是爱听她喊老公—— 想到这,她又刚好撞上他的眼眸,他琥珀色的瞳孔里全是她此刻的模样。眼里带着笑意,在笑什么?她心知肚明的,只因从刚才的停歇后,她就失去了所有力气,他抱着她去洗漱,抱着她躺回床上。 他在笑她直到他洗完澡出来,这个躺着的姿势都没变过。 思及此,江枝的脸颊有些发热,她收回视线不去看他,只是刚收回视线的瞬间,就听见房间内响起周淮律低沉的闷笑,他是贴脸放大。 在笑她,笑给她听。 甚至还大言不惭道:“还痛吗?” “你是在关心我,还是在问我你的实力?”她没好气的反问,问完就咬了咬舌头,因为觉得自己讲的太直白了,但是好在,这句话对比起周淮律的脸皮,是小巫见大巫。 他根本没觉得不好意思,比她想象中还不要脸,也没有见好就收,迈开腿就走到了她的床边,在江枝还没反应过来时,他直接把她抱起来。 是连同被子一起裹住,她的手被他收在被子里,露出个头眸子颤动,除了眼睛,哪哪都动弹不得,这是什么姿势?像给猫剪指甲时,把它用帕子裹住防止它挠人的感觉。 “我动不了——”话音刚落,只见周淮律霸道的直接拿起她的手机,打开聊天框,单手桎梏住她,单手滑动手机,眼眸低垂,伴随着低沉的嗓音,道:“大半夜,和谁聊天呢?” 江枝这会儿才恍然大悟,猜测他刚才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就等着这一刻,难怪要把她裹得严严实实的,就是因为怕她不让他看手机。 “你看手机你慢慢看,但是你先放开我。”她在他的怀里挣扎,但是他怎么会那么好说话,只见他划拉手机之后,眉头蹙起,然后视线从手机上,转移到了她的脸上,道:“你和邵均聊天?” 他语气有些不善,垂眸看她的眼神里,也带着几分不悦。 这个不悦不是对她,而是对邵均。 江枝也义正言辞的声明道:“是他找我,不是我找他。” “那就好。”他似乎就是在等她的这句话,待她说完,他就直接摁下语音,对着话筒那里,淡淡的语调,带着几分刻意伪装后的胜利者的惬意,道:“谢谢你的祝福,婚礼的时候,记得来。” 说完,还不够,他还继续摁下语音键,道:“我是周淮律。” 江枝: 这个自我介绍的意义在哪里? 他其实不需要这样刻意去说,邵均也会知道。 好在他也没有继续和邵均周旋,扫了几眼朋友圈后,那双不悦的眼眸终于心满意足了。 他拿了自己的手机出来,给江枝的朋友圈点赞。 又把两个人的朋友圈置顶。 这还不够,他甚至去挨个回复她朋友圈里恭喜、祝福的评论。 “周淮律,”江枝微微恼怒,动又动不了,道:“我明天还要上班。” 她实在是没精力看他慢慢的琢磨她的朋友圈,琢磨她的手机,这样说企图他放过她。 但是没想到,他似乎是早就料到她会这样说,会拿明天的事情抱怨。 他幼稚归幼稚,累她还会记得给她补偿,听完她的话后,亲了亲她的额头,体贴温柔的道:“我和院长说了,明天周日,不要再让你们研讨。” “真的?” 江枝很惊喜,眼神亮晶晶的,周淮律此刻后悔了,早知道就不把她裹起来,或许她开心起来,还会伸出手抱住他的脖子,像以前那样撒娇。 周淮律把手机摁灭,随后终于舍得把她从被子里解放出来,却没让她离开自己的怀里,而是直接将她公主抱起来,往卧室门口走出。 江枝好奇道:“干什么?”她实在是害怕,害怕他又恢复好了精力。 只是好在他还没那么禽兽,只是抱着她推开门,从玄关柜上拿起一个黄色的纸袋子走了进来,折返回了卧室。 江枝被吸引了视线,道:“这是什么?” 她盯着袋子好奇。 他把她放在床上,边打开袋子,边道:“把内/裤脱了。” “你想干嘛?”她急了抓着被子,却刚好看见,周淮律拆开袋子后,是整支的药膏,上面的字她都认得,缓解性生活后的红肿—— “我还能干嘛,”深邃的眼眸里是对她此刻幼稚的行为做出的笑意,他把药膏打开,然后单膝跪地,不由分说的拉开她的被子,在江枝惊讶地眼神下,生涩的抹上药膏,蹙眉,认真的细细涂抹。 这种照顾人的感受,滋味,让她心里有过异样的颤动。 他何时那么细心了? 甚至细心到她红肿都会给她买药膏。 周淮律认真的擦拭着,江枝看着他的头顶,抿了抿唇,道:“你对这些,好像很了解。” 是疑问句,疑问的是这句话的本质吗,不是的,而是她想问的另一层意思,他为什么会了解女性要涂抹的药膏,甚至她自己都不知道。 周淮律岂会听不出来,涂抹的手微微顿住,她能听出他语气里的笑,还有那份迫不及待证明的真心,真挚、诚恳、语气温润,道:“我以前不懂这些,是因为我从不去主动了解,也是我的错。但是现在我看到你受伤,我会主动去了解,也会去找到合适的药。对你的任何的照顾,从来都不是第三个人的身上学到的。你要是能在我的生活里,我的生命里,找到除了你以外第二个女人的半点痕迹,都算是我周淮律对不起你。” 他这么敢说,半点痕迹都没有。 可是江枝看着他的眼睛,深信不疑。 他从始至终都为她守身如玉。 见过了形形色色的人,但是不管是经历过离婚,还是异地,婚内的时候,他面对诱惑,从来不屑一顾,因为—— “从我17岁开始,你在我心里的地位,就无人能及。” 江枝躺在床上,发丝像瀑布散开,她眼眸微动,像听见了惊天大秘密,心狂跳不已,小心翼翼的问道:“你——” 她想问什么,他都知道。 无非想知道是不是他也喜欢她。 他轻笑,道:“如果我不喜欢你,怎么会你来美国的时候,就和你在一起。” 他从来不是随便的人,高中给他递情书的,从来不止江枝一人,来M国学校找他的,也不止江枝,可他偏偏,就只看得见她。 原来,在她喜欢他的时候,他也注意到了她。 那些年的事情,忽然涌入心头,带给她不小的颤动。 周日整天,周淮律都没有要回去的意思。 江枝知道,只要开了口让周淮律在家里住了一晚,他是不会那么轻易离开的,这也是为什么她不轻易开口的原因。 江枝拗不过他,只能由着他。 周一去到戏曲院的时候,或许是因为昨天整天都和周淮律黏在一起,她的气色比平时好很多,哪怕没化妆都粉红粉红的,她走进办公室。 原本聚在一起的人忽然散开,她没察觉到任何异常。 直到手机响起,是赵柔发来了信息。 江枝没有太在意,点开看,映入眼眸的是她朋友圈的合照截图,她和周淮律,还有文案的爱心。继续往下滑是周淮律驱车来接她上下班的照片,以及戏曲春晚的名单—— 江枝眉头蹙起,这才注意到新闻标题。 #江枝,知三当三# #粤剧团一团为了资源陪睡,真敢拼!# #周淮律七年前已婚,粤剧团一团旦角儿江枝知三当三,介入婚姻拿到戏曲春晚的资源# 第七十章 “我和江枝,七年前曾是夫妻…… 荒唐。 更荒唐的是居然扒出了周淮律既往婚史, 可见这人是下足了血本,但对方又笨又聪明的,怎么不扒周淮律的老婆是谁? 如果继续往下扒的话,应该、或许能扒出来, 他七年前的结婚对象, 就是这次造谣的女主角。 面对这种“造谣”江枝内心其实没有多少波澜, 除了荒唐之外,更多的感觉其实是随着这次的谣言,他们这段婚姻,终究还是要曝光在大众的视野下。 江枝把手机退出,就收到了赵柔发来的消息。 赵柔:【现在怎么办啊?周总是不是真的结婚了,然后骗你自己未婚,在外面找新鲜感啊?】 赵柔:【周总真的太过分了, 为什么男人犯错都要女人来背锅啊!】 感受到了赵柔的焦急, 也感受到她的愤愤不平,江枝莞尔, 对赵柔的关心感到温暖。 江枝安慰道:【没事的, 他没结婚,我也不是小三。】 赵柔面对江枝的淡定, 皇帝不急太监急,道:【你那么确定!万一周总也骗你了呢?而且现在这个新闻闹的那么大, 大家都觉得你是小三, 我就怕春晚的名单会被顶替下来,你如果有实际的证据证明你们都是单身自由恋爱,那就不要让谣言传下去,对你不好。】 江枝没有再回复,但是赵柔的话的确让她心里在短暂的迷茫里, 找到了点点苗头,想到新闻里的介入婚姻拿到戏曲春晚的资源,或许这个人这么做的根本原因,是因为戏曲春晚—— 这个念头刚闪过,办公室忽然响起笃笃几声,众人的视线看去。 是院长助理,年纪不大,看着里面道:“江枝,院长找你。” 江枝从工位起身,在众人八卦的视线下走了出去- 院长办公室内。 或许是基于这件事关系到周淮律,院长说起话来相对比较客气,只是话里话外,都是在让江枝处理好自己的私生活,对她是小三的这件事,好像完全默认。 也没问她这件事情是否有自己要解释的地方。 院长坐在真皮沙发椅上,双手交握道:“总而言之,院里举荐你去戏曲春晚,已经是对你非常的看重。你不要把这个机会错过了,私下里怎么样是你自己的事情,表面上的形象是需要维护的。很多人眼红这个位置,你要为自己做打算。” 周淮律是投资人,院长当然不会去找他,让他不要再和院内的人有接触,也不要来破坏院内的形象,因为他们还没这个胆,所以只能找江枝,让她不要因为感情耽误前途。 实则就是在警醒她,若是继续这样下去,或许戏曲春晚的角色就换人了。 毕竟出现这个绯闻,肯定是有心人故意为之,新闻里也写了江枝是当小三换取戏曲春晚的入场券,大概都知道其目的是什么。 只是江枝发现,赵柔也好院长也罢,不管是任何人,都对她是小三这个标签深信不疑。 这就证明她在这场舆论里,要是没有及时证明自己是清白的,那么自己就会失去好不容易得到的机会。并且以后就算和周淮律结婚,也会成为小三成功上位。 她当然不可能把自己辛苦到手的机会放任给别人,更不可能任由别人往她身上泼莫须有的脏水,她看着院长,道:“我没有插足别人的婚姻,也不是小三。” 院长:“江枝啊,你和我在这里说这些没有用,你要让大家相信你不是。” 从回国到现在,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过自己的家世,起初是怕院内的领导们知道后会对她格外优待,另外的原因是因为她怕自己不管拿到了什么奖励,都会被认为是因为家世的托举。 但是目前来看,她隐瞒也不是件好事。 因为哪怕她隐瞒了,低调了,大家还是认为戏曲春晚的入场券是因为周淮律在暗箱操作,她能进去,是因为攀上了周淮律这个高枝,殊不知,她自己也是高枝。 “我知道。” 江枝又不是什么白莲花,被人泼了脏水还想忍着,她道:“我会出面解释和澄清。” 走出去的时候,就接到了周淮律打来的电话。 她自然知道是因为什么事情,江枝走到了楼梯拐角处,按下了接听键,刚接下,那头关切的嗓音就响起:“枝枝,你还好吗?” “我能有什么事?” 江枝语气很平静,看着窗外的风景,道:“我只是觉得很荒唐。” 具体是荒唐什么,她心里很明白,但是却又表达不出来。 她如此淡定,面对流言蜚语好像是局外人,周淮律握着手机,忽然发现自己刚才开会开到一半,听许特助说起这些事情后的担心很多余。 何止是担心,直接开会开到一半就拿起手机打电话,现在,每个高管都面面相觑,对突然打电话,暂停开会的周总感到万分不解。 何时见过周总在会议上如此任性? 周总开会时的手机都是许特助拿着的,他从不会在会议上走神,更不会在会议上拿起手机做不相干的事情,开会打电话就算了,不知道对面是何方神圣,能够让素来规规矩矩,不苟言笑的周总,变得如此和善。 但没想到,这些都算不得什么,只见周总不但和善,说起话来,也温声细语,像哄人那样,道:“这件事情因我而起,我来出面声明就好,你安心上班。” 高管们惊讶到呼吸都忘记了。 有生之年居然能看到周总哄女人?! 江枝哪里知道他现在是在哪里,更不知道自己即将成为周淮律公司接下来议论猜测的对象,周淮律这么说,江枝也没拒绝,反倒问了句:“是谁发的这些啊?” 她相信他知道的,因为她问完后,周淮律便把刚才许特助拿来的文件翻开,看完后便道:“别的院校的,因为她花了很多关系打点,本来是可以进戏曲春晚。” 话到了这里,江枝就已经明白了,所以她花的关系都浪费了,因为她在网上救灾火起来了,所以把资源给了她,江枝靠着墙,眸子微动,道:“这些都是各凭本事,她花她的关系,我靠我自己——” 她话说到一半,倏地,压低声音道:“周淮律,戏曲春晚你没有给我花关系吧?” 她忽然的压低声音,是小心翼翼,心虚的疑问。 想到她会是怎么样的表情,周淮律坐在会议室内,倏地笑了。 “我哪里还敢背着你去安排什么,”之前的事情他都记得,只是他没说,自我调侃缓解她的疑惑,道:“我今晚不想回家了?” 大家眼睛都不敢眨,面色各异,见鬼了真的见鬼了,什么时候见周总笑过,那张脸,平时沉得比阎王爷还可怕,一言不合就是摔文件,骂高管,如今—— 没想到周总也有回不去家门的一天。 该! “管你帮没帮,今晚都不许再住我家。”她才不上他的当,趁虚而入他是最会的,她说完,道:“我也出个声明,应该是需要把我们离婚的事情说出来。” 她不是在征求他的意见,而是在告诉他,等会儿他出声明的时候,可以把以前的关系摆开。 他听得懂她的话外音。 江枝回到了工位,原本聚在一起的人又忽然散开,她不去纠结,也不去猜测,而是坐回工位,准备把声明写一下。 但是没想到,十多分钟后,她刚把声明写了一半,赵柔就忽然在办公室里尖叫出声,众人随之看过去,赵柔顾不得那么多,直接朝江枝飞奔而去,嘴上还道:“快!江枝!周总发视频了!” 她正疑惑,赵柔忽然把手机塞到了她的怀里。 她拿起来,点开,是周淮律在公司的官方微博上发布了一条录制的视频。 视频里的男人坐在深色系的办公室里,双手交握置于桌前,他穿着高定西服,马甲领带,上流人士精英模样,板板正正,嗓音不急不躁,轻而有序,但哪怕是视频,浑身的气场却强大到,好似领导在给他们开会。 可内容却不是开会,而是在为她的事情做澄清。 “大家好,我是周淮律。” “今天看到有一条关于我和江枝的新闻,我觉得身为当事人,有必要出来澄清一下。” “大家肯定好奇我的婚史,为了让大家不需要这样反复猜测,也不想江枝因为我陷入任何舆论风波,所以,有必要为今天的新闻做出回应。” “我的确有过婚史。” 他说完这句话,顿住了,而整个办公室的人都看向江枝,连赵柔都惊讶无比,原以为是周淮律亲自给江枝证实小三的身份,但没想到,他却接着开口道:“这个婚史的对象,是江枝。” “我和枝枝在七年前就曾结为夫妻,但是因为我的原因,导致了这段婚姻最终走向失败,在失去她的日子里,我逐渐明白自己不能没有她。所以我开始挽回这段关系,直到现在,我还没能和她成功复婚。所以,江枝不是小三,我现在也是单身状态,你们看见的合照,包括我去接送枝枝,真是的原因是我在追求江枝。我等了三年才等到这次追求的机会,请大家不要胡说八道,这是我个人的爱和生活,与利益无关。” 江枝原以为他的澄清就是到此为止,但是没想到,她却听到了接下来周淮律说的话。 要问她心里,对周淮律的变化打上几分,之前或许是茫然的,但接下来的话,是满分。 也是她实实在在的,感觉到,他的改变,不仅仅是尊重她,也尊重了任何一位女性。 “我知道有心人这次这么急切的给江枝扣上小三的帽子,是因为她已经确定参加戏曲春晚,这对于任何女性而言,任何戏曲人而言,是至高的荣誉。但是这份荣誉,我在这里和大家保证,是江枝自己获得的,与我周淮律,没有任何关系。” “这个社会上给女性这个角色定义太多的标签,她在少女时,角色标签就应该乖巧听话懂事,否则就是叛逆,成为妻子之后,角色标签就应该是贤妻良母,否则,就是不守妇道。” “女性每个阶段总是要达到别人口中的标签才是完美的,她永远先活在别人的标签里,其次才能是她自己。但是女性生而为人,并不比任何男性地位低弱。” “但是这个社会不公平,对于女性而言很不公平。因为男性可以利用人脉、利用手段达到目的,然后他会被社会歌颂是成功人士。女性却不可以,女性利用人脉,利用人际关系向上爬,会被人指责,被人污蔑,然后每次攻击女性的时候,总是会把女性跟出卖肉身结合在一起。” “这个社会高喊男女平等,但是女性从来没有真正的自由平等过。” “我说这些是想告诉大家,今天这件事情的出发点,就是这个社会又在带头污蔑一个靠自己努力进入戏曲春晚的女性,是因为利用资源,出卖肉身。但是她没有,不过我希望,再有这种事情,身为女性们的你们,应该支持她踩着我向上爬,合理利用我的资源,而不是在她明明是靠自己往上走的时候,去抱团指责她,污蔑她。” “女性合理利用任何资源,是应该被接纳的,我希望女性们不要陷入任何抱团欺压女性的时候。” 女性们强大起来的时候,才是真正社会平等的时候。 江枝看着屏幕里的周淮律,为他的这番话,感到震撼,为之感动。她知道也明白周淮律为何要如此长篇大论去告诉女性们应该团结,因为他就曾是不尊重女性团体里的那个人。 他在为昔日的不尊重,昔日对她赋予角色标签的行为感到抱歉。 但他知道,不是每个男性都能和他一样迷途知返,与其希望男性能够希望渺茫的悔改,不如让这个社会充满对女性强大的接纳。 而女性要做到强大的接纳,首先就应该是女性去接纳女性的强大。 去歌颂女性应该去合理利用资源。 而并非女性的每个成功都被赋予来路不明的标签,更不应该面对成功的时候,女性还要遭受质疑,还要去声明、证明、澄清自己是通过合理的渠道。 他到底是从自大中懂得了尊重她。 也懂得了尊重任何的女性。 江枝握着手机,她今天从始至终感觉到的荒唐,说不出来的感受,其实就是周淮律刚才表达的一切。 不管女性做任何事情,好像都是被质疑的。 成功就必须和出卖□□挂钩。 这不公平,也很荒唐—— “你居然——”赵柔惊讶的声音打断了江枝:“你居然和周总结过婚?!” 不止赵柔惊讶,整个办公室的人都惊讶不已。 江枝轻轻的嗯了声,很是坦荡。 “大学毕业的时候结的。”她说着,随后把手机还给赵柔。也没去看众人的表情。 大抵都是猜测她的家世。 江枝再拿起自己的手机时,有信息滞后传来,她打开,发现是周淮律前不久发来的微信。 江枝以为他会说关于刚才视频里的话,也或许会让她夸他。 但夸他是应该的,她很开心他能够为女性发声。 也很开心,他在面对这些事情时,会心平气和的和她先商量。而不是擅自做主。 但没想到都不是。 看见他发来的消息,她脸色一顿。 原因是,他发的消息,是刚才挂电话前那句话的回应 ——管你帮没帮,今晚都不许再住我家。 ——【那今晚,你要不要来我家看看?】 所以,今晚不住她家,改成把她拉去他家。 江枝:…… 他真的是无时无刻想着今晚在哪里住。 她心里仅存的感动都荡然无存了。 70-80 第七十一章 “江枝,我爱你。”…… 一月底, 临近过年演出前,江枝已经连续失眠好几天。 想到过两天要在全国观众的注视下演出,她的心情就像是在坐过山车,闭上眼就是自己万一出错了怎么办, 万一演出结束后被人吐槽怎么办? 她想的睡不着, 翻来覆去, 再次翻身的时候,腰上搭过来一双大手。 “想什么呢?” 男人凑上前,把自己的脸埋在她的肩膀处,如此暧昧温柔,稍许安抚她的心,她抿了抿唇,低声道:“就是害怕。” 害怕自己失败了, 会成为戏曲界的笑柄。 毕竟如此大的场合, 那天到场的所有嘉宾,要么是各行各界的老艺术家, 要么是有头有脸的投资政客, 若是出了半点差错,总是会丢戏曲院的脸。 话音刚落, 床前的小夜灯被周淮律轻轻拍打开,暖黄的灯光如温柔的阳光, 瞬间照亮她, 江枝躺在床上,发丝如海藻般长卷,散开在枕头上。 他撑起身体,真丝睡衣的纽扣敞开,将他劲瘦的身材露出, 她已烦躁到无心观赏,纤细的手指将他的衣服抓紧,道:“谈正事呢!” 他轻笑,衣服被她勒的产生褶皱,她样子任性,多了几分鲜活,比平时那种无欲无求的样子好多了,他抓住她的手,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我没诱惑你啊。” 言外之意就是她的错? 她自己脑子黄,想什么都黄? 她看着他,要翻白眼的冲动,却又听他开口安抚道:“没什么好害怕的,平常心对待它。” “说得好听。”她不满他上句话的调侃,道:“又不是你去。” “话这么说,要是我去了,你就不紧张了?” 他问她,深邃的眼眸盯着她,好玩似的,江枝气恼了,松开抓住他衣服的手,学着他玩笑似的,道:“对,你去了我就不紧张了,你又不去。” 戏曲院的春晚,都是老辈艺术家,哪里有周淮律的份。 她这么应完,也不去理他了,直接翻身去睡觉,拌拌嘴还能有助于睡眠,没一会儿她就睡着了。独留周淮律盯着她的侧颜,忍不住低头亲了亲她- 很快就到了春晚那天,今年对于江枝而言是个很不一样的新年。 因为是在戏台上度过的。 在后台的时候,江枝看着后台密密麻麻的人,紧张在这时候具象化,她发信息给周淮律。 Z:【马上到我了,好紧张!】 Zz:【安心。】 江枝原本以为他会说些什么,没想到就这两个字? 她气的咬牙,连发了几句话。 【你怎么就回我安心?】 【男人得到了就是不懂得珍惜。】 【要是换做我还没答应你之前,你为了挽回我,早就想尽办法进这里陪我了!】 接二连三的指责短信,周淮律眼眸微动,眼里碎了笑。 主持人正在暖场,拿着麦克风往下走随机挑选幸运观众说新年祝福。 恰好走到了周淮律的面前,周淮律的大名谁都听过,他什么身份,能来这些地方,是给足戏曲春晚面子,原本周淮律不在采访范围内,毕竟怕说错话得罪这位顶级大佬。 但是见他这么温柔的笑着,主持人想到前不久的新闻,又想要刷新今晚的收视率和话题,于是大着胆子找周淮律的话题,道:“周总,新年好,请问什么事这么开心?” 主摄像头随之照到这边,春晚都是实时播放的,包括这些采访环节,电视机前的人能看得见,后台的人也能看得见,江枝等待周淮律回信息的期间,就听见了实时播放里的这句周总—— 她心里倏地颤动,握着手机,瞬间抬起头看向电视机。 只一眼,眼神里瞬间是不可思议。 他怎么来了? 可她却顾不得惊讶了,因为电视机前的周淮律面对镜头,绝美的五官出现在大荧幕。 只见他勾唇,笑的宠溺道:“女朋友闹脾气。” 什么?! 江枝耳根瞬间热了,他怎么什么都往外说? 连她闹脾气都那么直白的说出来吗? 后台都是即将登台演出的人,有的在化妆,有的在和家里人视频见证自己的荣誉时刻,有的和她一样,坐在位置上,看着电视机。 当听见这句话,众人的视线有意无意的全都撇向江枝。 整个后台的人,对周淮律和江枝,都不陌生。 毕竟都是要同台演出的人。 前不久因为戏曲春晚闹出的小三绯闻沸沸扬扬,她和周淮律是前夫前妻的关系,已经众所周知,但是出奇好的是,周淮律的发言获得了无数女性们的赞赏。 而他事后更是在微博里编辑文字道 ——【男性为女性发声,不是这个男性有多好,是他身后的女性付出了百分之二百的努力。】 言外之意是,他能说出这些尊重女性的话,赞扬男女平等,是因为江枝付出了让他改变的努力,她们仰慕的周淮律,其实归根结底仰慕的是教会他尊重的江枝。 所以因为绯闻和周淮律的发言,又把江枝推向了新的高度。 只是电视机前的男人说这句话时,或许是脑海里有那个人的身影,看着摄像头,那双眼里是笑意,仿佛透过摄影机,看向他想看的人。 熟悉周淮律的人都知道他从未有这种没有棱角的时候。 难得和善的大佬,总是令人有探究的深意,主持人为了暖场,也为了八卦,忍不住问道:“最近看了新闻,听说周总现在还在追求阶段,那么想请问一下,周总是特意来看女朋友的演出吗?” 周淮律说女朋友,主持人也只敢说女朋友。 哪怕知道江枝的名字,却也不敢提及,毕竟周淮律此刻和善,但是主持人心知肚明这个和善,并非对她,她不敢冒然讲错话。 主持人问完后,江枝后知后觉戏曲院的粤剧团里周淮律是投资人,于公他出席戏曲春晚,也是合理的,或许他早就确定要出席了,却故意瞒着她。 难怪那天晚上见她紧张,见她气急败坏让他来,他还笑的那么开心。 想到刚才发的信息三联控诉,怒斥他,指责他得到了就不珍惜,江枝的耳根都在冒热气,她拿起手机想撤回,却发现已经超时了,并且与此同时,电视机前还响起周淮律的声音。 “是还在追求阶段,”提起江枝,周淮律轻笑,看着摄像头:“她平时性格比较内向,我怕她今晚会紧张,所以特意出席这次春晚,给她加油助威。” 整个观众席响起热烈的掌声。 这还不够,摄影机依旧对着周淮律。 主持人还没来得及说出有什么新年祝福或者新年愿望吗,却看见周淮律似乎也有话要说。 周淮律是发自内心的表达,很真诚的在千千万万人的注视下,借着摄影机告诉后台的那位:“枝枝,新年快乐,我爱你——” “新的一年里,希望你能答应我的复婚请求。” 让我有机会,娶你回家。 江枝看着电视机,听着他在这种时刻下的深情告白。 ——她平时性格比较内向,我怕她会紧张。 ——新的一年里,希望你能答应我的复婚请求。 ——新年快乐,我爱你。 我爱你。 他当着全世界的面告诉她,他爱她。 有热泪蓄在眼眶里。 周淮律对她的偏爱,在他当着千万人的面,说出我爱你时,已经具象化了。 她完完全全感受得到。 她说她紧张,害怕,他悄然出现,高调示爱。 这不符合他向来低调的个性,他对外向来言辞少之,她心知肚明,告白,示爱是主要目的,另外的目的,他只是想以身作则,接受采访,高调的告诉她,他在这里,无需紧张。 有他在,她要安心。 她感受到了,所以她的紧张,害怕,已经在逐渐散去。 主持人介绍粤剧团出场的时候,她带着粤剧团,跟随着戏曲音乐的节奏从后台走出来时,聚光灯、数不清的摄像头朝她袭来。 设想里的害怕,紧张,这些附加的情绪全都荡然无存。 她微笑着面对镜头,戏服在这瞬间染了胜利的味道,她满心只想着 ——在胜利曙光的照耀下,她要往更高的地方走去。 演出开始的时候,音乐响起,江枝看了眼台下,周淮律就坐在前排。 他深情的注视着舞台,用唇语道:“加油。” 她明白的,收回视线,认真表演。 若说比自己站在舞台上,享受成功更值得开心的事情是什么,那就是她在台上,而爱人在台下,他们一起分享成功她成功的喜悦。 结束演出后,江枝走到了地下车库。 周淮律早已站在车前,带着温润的笑意,替她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她雀跃的往前走,却没坐上去,而是在周淮律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伸出手抱住他。 双手环住他的劲腰,她飞快的亲吻他的下巴,眉眼弯弯道:“新年快乐,周淮律。” 他回抱她,笑着,想要亲她,却被江枝摁住,新年祝福刚送完,就开始盘算旧账,只听她道:“你什么时候就决定要来的,为什么都不告诉我?”害她白白紧张了那么久。 “笨蛋。”他笑着,低声道:“我怎么可能放你自己在那里。” 早在她决定要去的那时候,他们还没和好的时候,他就做好了要来这里陪她的准备。 江枝眉眼弯弯,可能是兴奋过头了,她很傲娇,像骄傲的孔雀,道:“周淮律,你要是现在给我求婚,我可能会答应你。” 她这幅样子,不自觉的可爱,沾沾自喜,落入他的眼里,但这次,他却没有趁虚而入,只是反问道:“想让我跟你求婚啊?” 她脸红:“什么叫做我想,明明是你刚才在电视面前这么说。” 所以她想满足他的愿望。 谁知,他却只笑着,高大的身躯抱着她,有力的手臂将她转了个方向,将她的背压在车身,面对着他,是霸道的掌控,随后道:“我说了,从我们再在一起的时候开始,所有的一切,我自己有安排。” 求婚、结婚,他都有自己的安排。 但人总有安排外的意外,比如——周家父母。 那是年后的某个周末,周淮律坐在沙发上,处理着资料,而江枝躺在沙发上,双脚搭在他的双腿处,躺着玩抓大鹅,电话突兀的响起,江枝没注意来电,边抓大鹅,边开了免提。 电话那头,是年老的声音。 “枝枝,我是奶奶。” 江枝抓大鹅的手顿住,奶奶?她没有奶奶,但是周淮律有,而且这个声音,就是周老太太的,她眼眸颤动,像愉快的时间即将被打破。 昔日深宅内的规矩,束缚,全都在此刻冒入脑海里。她瞬间没了玩抓大鹅的心情,道:“奶奶,您有什么事吗?” 周淮律已经停下敲键盘的手,电脑被他搁置在另外的空处,然后大手握住她的双脚,抬起她的腿,稍稍用力将她抱在他的双腿上坐着。 江枝比了个嘘的手势。 周老太太在那边笑笑,语气听不出是什么意思,只听她道:“我知道你最近上了戏曲春晚——” 周家人对陈沙、对妈妈、对她唱戏的事情,颇有微词,特别是周母,那些阴阳怪气,冷嘲热讽,她其实都没忘记,江枝以为周老太太这次是也是要准备对她唱戏,登台演出的事情评头论足。 她已经做好了回击的准备。 这次,她不会再任由别人对她的人生指指点点。 但是没想到,她却误会了。 周老太太在那边很尴尬的笑了笑,似乎也觉得自己很冒昧,也似乎也想起了之前的事情,语气温柔道:“枝枝,你不要误会,我打电话是想告诉你那天我在电视看了你的表演,感觉好几年没见你的变化很大,奶奶都快认不出你了,所以想着给你打个电话,问问你,最近还好吗?” 最近还好吗? 江枝其实是个感性的人,或许也是很心软。 她宁愿昔日有过恩怨的人对她硬气点,也不愿意他们对她温柔。 周老太太的一句最近还好吗?就让她想起那些年的时光。 在她过门的时候,周母的确是颇有微词,但周老太太并没有任何的不喜,反倒还在周母的淡淡不乐意下,把自己传家宝的玉镯子给了她。 对于她这个孙媳妇,周老太太是给足了面子。 只是那些世家规矩束缚着她,但是她心知肚明,让她心累的,从始至终都不是周老太太,对于周老太太,她其实没什么太大怨言。 唯一的就是唱戏这件事。 可是,周老太太似乎也知道她的沉默,老人家先开口道:“关于以前的事情,奶奶想给你当面道歉,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 江枝看了眼周淮律,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反倒是周淮律,很是果断,拿起手机,直接道:“最应该道歉不是你。” “要道歉,要见面,也不是这个态度。” 他说完直接把电话挂断,随后在这场昔日无声地拉锯战中,终于清晰了自己的定位,他看着她,道:“要见面道歉,也是他们来见你,你哪里都不需要去,也不需要去主动见他们。” 他用行动告诉她,他这次的坚定选择是什么。 他不再和稀泥,不再上演表面的家和万事兴。 江枝看着他,想起许特助说的话,轻声问道:“你是不是,已经三年没回家了?” 她说三年没回家。 家。 周淮律沉思片刻,倏地,道:“怪我明白的太晚。” 江枝歪着头看他。 他开了口,是对昔日总结,也是感悟,道:“其实有你的地方,才是家。” 她离开后,他才明白,他其实根本没有家。 而有她的地方,才是人间团圆。 第七十二章 “现在,敢开始和我有未来…… 按照周家这种向来把面子、规矩看的很重要的名门世家, 江枝猜测,他们应该是会把那天的事情,把周淮律说要求都忘记。 所以对于周老太太的见面要求,电话里说的那些话, 她其实没有多在意。 因为戏曲春晚那天的表现很好, 所以江枝被珠三角那边悉知, 包括昔日待过的班社南粤也被戏曲院放出,江枝想,如今,是不是达成了陈沙的心愿? 他希望陈丹或者江枝,再或者是南粤的任何一个人都好,不管是谁,只要有一个人走进戏曲院, 终有一天会带响南粤班社的名号。 接连忙了好几天, 周六大早,就有人敲响了家门, 江枝在睡梦里, 踢了周淮律一脚,翻个身, 困倦咕哝道:“你去看看谁来了。” 他被她在睡梦里踹了一脚也就罢了,还得乖乖听话起来去开门, 任谁看了都觉得荒唐。 周淮律却习以为常了, 到底也没睡好,昨晚和江枝折腾到凌晨,他强睁着疲倦的双眼,还不忘把她露出来的脚踝拉过被子帮她盖好。 周淮律头发稍许凌乱,踩着拖鞋, 甚至连监控都没看,直接推开门。 不知道睡了多久,是手机嗡嗡响起,扰乱了江枝的思绪,她伸出手,抓过手机迷迷糊糊看了眼,已经中午的十二点多了,她看了眼身旁。 周淮律呢? 手机连续响了好几声,不知道谁发来的消息,打断了江枝的思绪,她打开看,是兰双发来的消息。 双儿:【周淮律的爸妈去找你了?】 双儿:【我刚听我奶奶说,周奶奶也去了。】 双儿:【你们见到面没有?】 双儿:【回信息啊!!!】 兰双发的信息密密麻麻,江枝看完后才捋清楚重点——周淮律父母来了? 周淮律的父母来找她了? 周老太太也来了。 还没等她回复,兰双又发了信息。 双儿:【你们是在见面,还是吵起来了?】 都不是—— 江枝:【我睡觉刚醒。】 双儿:【】 双儿:【5。】 江枝握着手机,忽然听见了客厅厨房那边传来了响动,还有窃窃私语,这个声音——的确是周家人的,他们真的来了? 江枝倏地想起今早睡梦中的敲门声—— 周家人不但来了,还来得那么早? 江枝坐在床上沉思片刻,倏地,手机响起信息,是周淮律发来的消息。 Zz:【醒了?】 稀奇了!他怎么知道? 江枝:【嗯。】 Zz:【他们来了,你要见吗,不见的话,我找个借口让他们离开。】 周淮律是尊重江枝的想法,哪怕他们登门拜访,他也并没有半推半就的让江枝出去见他们,而是哪怕他们就在眼皮子底下,就在一墙之隔,他也还是率先顾虑她的感受。 他变化真的很大,她从始至终要的就是这种坚定不移的选择。 这次他们再在一起的这段时间里,她已经感受到了十足的安全感,也明白他对于之前婚姻的失败种种原因已经知晓并且改正。 她既然决定要和周淮律重新开始,其实之前存在的问题,不是今天也会是明天出现,周家人是他的父母,他爱她,所以不想要她委屈。 她也爱他,自然也不想他整日左右为难。 更何况她没有见不得人的想法,也没有打算躲躲藏藏,依照他那天挂断电话后说的那句话,这是周淮律家,也是她的家,他们之间,他要把她的姿态抬高。 这次,她要以女主人的姿态去见他们这三个客人。 不管他们的态度如何,他们硬她就硬,他们阴阳怪气她也阴阳怪气。 江枝是如此计划的,洗漱完后她穿了件简单的连衣裙,打开门走出去,门刚打开,就看见桌面上满桌子她昔日爱吃的香山澳零嘴,还有香山澳的小食,包括老宅厨师她爱吃的那些菜系。 地上全是香山澳那边中药铺的补品袋。 江枝站在房间门口,如海藻般长卷的发垂下来,散落在腰间,她的五官精致宛如瓷娃娃,对眼前的这一幕感到有些惊讶。 记忆里的那些阴阳怪气,硬碰硬,完全都不存在,周家三个人,周父、周母、周老太太脸上都挂着笑,她还没开口喊人,坐在沙发上的周家人倒是先开了口。 周老太太道:“枝枝,我们来看看你。” 开口缓解了尴尬,老太太起身,走到了江枝面前,拉着她的后,道:“好久没见,也知道你好久没回去香山澳,我就想着你应该忙,给你带了点那边的零嘴。” 她说着,拉着她去桌上看那些小食,都是香山澳那边的,京都甚少,就算有,口感也差。 然后又说:“这些都是早上出门前让厨师做的,以前就记得你爱吃这几样菜,你试试,要是合口味的话,你们住在京都,我就让老宅的厨子过来照顾你们。” 这些都太突然了,突然到来,突然的示好。 还要把老宅的厨子送到家里来。 江枝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她摸不清楚周家人到底是什么想法,难道是真的要道歉? 她以为那天说道歉只是让他们回周家的由头。 她心理诧异的时候,腰上忽然多了双有力的大手,随后周淮律打圆场的声音就响起,道:“她刚起来,你就拉着她说这些,先吃饭吧。” 江枝这会儿倒是能插上话了,对着周老太太客气道:“对,奶奶,先吃饭吧。” 只是正好她余光看在沙发那边,周父和周母站起来,周母有些拘束的理了理衣服,是不知道怎么办,而周父拍了拍她的肩膀。 至于其他的,她也没多看,收回视线。 她正思考着,该不该先主动喊他们,毕竟礼貌还是要做到。 但是周母却先开了口,周母是走到江枝身后的,那时候她也在身后,开口的时候尖酸刻薄,但是此刻却低声,有些不知所措道:“枝枝,好久不见。” 江枝回眸,莞尔淡淡笑了笑,道:“周姨。” 这声周姨,周母稍显错愕。 她以为这个错愕,是因为称呼的变换,从妈妈变成周姨,但是没想到,周母却开了口,错愕后是有些激动:“枝枝,我还以为你会不理我呢。” 原来这个错愕,不是因为称呼,而是因为她错愕她还会理她。 没等江枝开口,周母倒是没有再含糊,也没有得寸进尺,而是顺着这句周姨,顺着她还能理她的情分,低声道:“之前的事情,都是阿姨的错。” “你今天还能愿意见我,阿姨就已经很开心了。”其实从江枝见周母的那天起,记忆里的她,总是高高在上的,毕竟是周太太,被人捧着习惯了,但是今日的她,江枝倒是第一次见。 拘束,尴尬,这种低姿态。 而且江枝发现,周母老了,尽管她保养的很好,但是头发丝骗不了人,她的发丝有了白发。 “去吃饭吧,周姨。”江枝道。 周母诶了声道好,走到了餐厅准备入座。 周淮律按照往常那样拉开餐桌的凳子,道:“枝枝,来。” 是让她坐那个位置的意思,平日里他们从不分对方坐哪个位置,但是今天,大家都在,而他拉着的那个位置,是餐桌的主位。 主人坐的。 她眼眸微动,知道他是刻意地,故意而为之,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她也知道,他在用行动告诉,从今往后,她是这个家的主人。 她的规矩,才是规矩。 她并没有入座,周母和周老太太也站在原地,倒是周父,他从始至终都没发表什么,男人话少,却又一锤定音,只见他什么都没说,而是坐在了旁边的位置。 这个家,他愿意给江枝当。 江枝也没有推辞,走上前坐下。 这餐饭吃的,其实对于周淮律和江枝两人喜欢在饭桌上说些同事之间八卦的人而言,不算和谐,但是对于素来食不言寝不语的周家人而言,还算和谐。 毕竟整个饭桌,都没有声音。 也符合周家昔日的规矩。 那种尴尬的、无声地规矩又再次袭来,江枝还有些不习惯,周淮律看出来了,紧抿的薄唇轻启,正欲讲话,却没想到,坐在周父身旁的周母却先主动打破这场她最喜欢维系的规矩。 只听周母道:不知道吃完饭,枝枝有没有空,能不能带我们去京都转转。” 江枝攥着筷子,有些惊讶,惊讶周母会在饭桌开口。 不但江枝惊讶,周淮律也是,他终于愿意,分个眼神给三年未见的人,周母握着调羹,就是因为周淮律的眼神,她鼻子猛地一酸。 或许是周淮律的离开,三年不归家,让她在这三年里明白了自己的所作所为。 也明白自己身为母亲,并没有做好母亲该有的气度。 她刁难江枝,为难江枝,尖酸刻薄的阴阳怪气,却没想过,其实为难江枝归根结底是在为难自己的儿子,直到江枝的离开,看见周淮律如此痛彻心扉,她才恍然大悟,周淮律受的伤害里,有大部分都是她这个母亲造成的。 她若是爱周淮律,就要爱屋及乌。 她不应该把自己的那层枷锁,非要套牢在江枝的身上。 毕竟她们萍水相逢,若不是爱周淮律,爱自己的儿子,江枝又何须会受她的气。 她明白的太晚了。 却又鼓起勇气看着江枝,是不知所措,道:“这段时间,你叔叔逢人就说你唱戏唱到了春晚,大家都夸你很厉害。阿姨也想去你唱戏的地方看看,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带我们去。” 唱戏是横跨在江枝心里的刺,周母昔日多看不起唱戏的,江枝当时有多生气,现在就有多惊讶。 周母和以前变化太大了。 江枝点点头,道:“好。” 她接受他们的邀请,也没有因为短暂的变化,三言两语就在心里把这份成见打消。 下午的时候,江枝带着周家人去逛了戏院。 午后的阳光静谧,江枝和周淮律牵着手,肩并着肩,相互依偎着,散步在戏曲院内,如此浪漫的氛围,却被周淮律亲手打破,他嗓音低沉道:“现在敢跟我手牵手,不怕被人看见?” 江枝气急败坏:“周淮律!” 他轻笑,从喉咙里溢出淡淡的笑意,哪怕他那天在春晚表白,她也还是不愿意他太明目张胆的来接她,不但如此,还命令他的车开远点,比以前停着的位置还要远。 她喊完他的名字,脸颊红红的,他没忍住,趁着四下无人偷亲了口。 唇贴着皮肤,是温柔的触感,江枝捂着脸颊,道:“干嘛呀你——” “我都知道的。” “知道什么?” 他莫名其妙的,可她却又忍不住去看他的眼睛,当四目相对的瞬间,那种心与心的交流是无声地,却又震耳欲聋,她倏地,顿住了。 他知道什么? 他捏她的脸:“现在,敢开始跟我有未来了吗?” 她捂着脸,是阳光的暴晒,还是被他亲了一口,再或者是心里的那些小小的、见不得光的思绪被他看穿后的脸红,她已经分不清。 只是没想到他会知道。 也没想到他居然知道。 知道她哪怕在他公开告白后,还是不让他出现在戏曲院,相反,还让他停车停远点的真实想法是什么,是因为周家人。 他们一直是两人之间的阻碍。 哪怕和好后,却也绝口不提。 若不是那通电话,若不是今天他们忽然出现,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是要止步不前,她会成为他的女朋友,但是结婚,复婚这件事,却心有余悸。 她曾尝试过和他的婚姻,周家人的存在感太深。 她害怕再会这样。 所以他这么问 ——现在,敢开始跟我有未来了吗? 是因为周家人今天的到来,让她感受到了改变,也让她明白,前路似乎,没有任何障碍,所以她开心雀跃的靠在他的肩膀处,漫步在戏曲院。 因为心里再无任何芥蒂。 对他,对周家。 他看出来了,也明白的。 江枝后知后觉,却也恍然大悟:“所以,你一直不敢和我求婚,就是因为这个吗?” 他不让她说,自己问就可以,她反问就不行,推着她继续往前走,她在笑也在闹,他好无奈。 她知道自己猜中了,她疑惑他为何只停留在恋爱关系里,却没想到,在人生大事的重新抉择里,他停滞不前的原因,不是因为他不愿。 而是把她内心的想法、害怕、以及芥蒂看成是最重要的。 她的心有余悸,令他慢下脚步。 阳光下的卷发是散发着微微地光亮,发丝极好,他的手搭在她的腰间,是亲昵的触摸,整个人腻在她的身上,昔日高冷、规矩、全都视而不见。 与此同时,走在他们前面的周母,倏地停下脚步,边回头,边说话道:“枝枝,要不要换套大点的房子?”她看见他们腻歪。 周母从未见过周淮律这样,生机勃勃,是爱的滋润和生长。 她愣了片刻,才倏地感觉:有个人热烈的爱着自己的儿子,而自己的儿子,也热烈的爱着她。 她回想起周淮律刚出生的时候,大抵,多数母亲的唯一愿望就是:希望孩子平安健康,幸福快乐。 所以她应该要为孩子的快乐幸福感到开心。 她明白了,她笑着看她们。 他们现在住的这套是周淮律的房子,很大,但是对比起香山澳,对比起周家老宅,却略显小气。 周母这么问,也正常。 江枝很大胆的念头闪过,误以为周家人要一起住,却没想到周母却说:“你们以后肯定定居在京都,毕竟你的事业发展在这里,我想换套大点的房子你们住的会不会舒服点?” 或许是在这一刻,江枝的心里的芥蒂,彻底的拔掉了。 周母、周家人把她的事业看成是未来他们要走的方向。 她在唱戏,他们来戏曲院走走逛逛。 她的事业在京都,他们也默认周淮律是跟着她定居。 或许道歉和对不起说出来太苍白,但是周母是用实际行动在告诉她,她真的在弥补自己的过错。 第七十三章 “你愿意再嫁给我一次吗?…… 时间一晃到了三月, 粤剧团的人在探讨今年第二次下乡的事宜。 因为绯闻的事情,办公室的人因为私下议论过,所以在看见澄清后,大家特意请了江枝吃饭道歉, 原本和谐无事了, 但是在那次春晚后, 看到了周淮律的采访,粤剧团偶尔都会打趣江枝。 就像现在,付浩给大家开完年后第二次下乡的会议,还不忘打趣道:“什么时候复婚啊?” 粤剧团成了催婚团,办公室内的人全都大笑。 这不是粤剧团的人第一次打趣了,江枝也都习以为常,反倒还蛮喜欢这种随和的工作氛围, 她笑着回道:“付指导先把自己的单身情况解决吧。” 付浩:“” 付浩的笑容瞬间转移到了江枝的脸上。 付浩道:“没事, 等这次下乡,周总来了, 我豁出去了, 亲自去问问周总什么时候复婚。” 元宵后江枝下乡宣传,周淮律也跟着去, 对于他们而言,好似认为有江枝的地方就默认有周淮律。 江枝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说过的, 会陪着她去任何一次下乡演出,她笑着回复:“那你去催吧。” 她说完,付浩或许是想了想那个画面,想到了周淮律那双寡淡的眼神,哆嗦了几下, 道:“还是算了。周总只对你温柔,我去说,估计理都不理我。” 理不理事小,但若是眼神扫过来,那才是让人害怕的。 下班的时候周淮律来接,江枝把这件事情告诉他。 周淮律听完后,边开车,眉眼带笑道:“那你考虑什么时候和我复婚?” 江枝装作思考的模样,逗他道:“再过几年吧。” “再过几年?”周淮律轻踩油门,沉思片刻后,闷笑了声,道:“再过几年我都40岁了,不知道40岁之前能不能和你复婚成功。” 40岁? 江枝下意识的想不至于,不至于让他再等十年,但是话还没出口,思绪顿住,像有什么在心里轻轻的敲了敲。她才恍惚记起,现在已经是三月份,再过不久就是他的生日。 而且,是30岁的生日。 她先是很惊讶,后又忽然发现,他生日的时候,她居然还在下乡? 她刚想把这个生日的事情告诉周淮律,想问他是在下乡一起过,还是下乡之前提前过,但是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到周淮律先开口道:“对了,这次下乡我不能陪你去了,公司有事情需要处理,等我处理完,你要是还没回来,我就去接你。” 他不陪她去? 江枝愣了几秒,低声道:“哦。” 原本的雀跃瞬间消失。 他还说,每次都会陪她。 她看向窗外倒影的风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要忙碌的事情,只怪她先入为主,觉得他每次下乡都会跟着来,也觉得他这次会陪着来。 她又不能去怪他不陪着,她撇撇嘴在心里劝自己,但还是开心不起来,失落也无法避免。 或许是这段时间来他们每天几乎形影不离,无时无刻不是黏在一起的,这种生活和气息上的依赖,让她觉得他们分不开- 下乡为期三天,第二天最后一场戏,直到戏曲结束后,江枝才明白,周淮律是真的没来,她还以为周淮律会像以前一样忽然出现在观众席,给她惊喜,然后大家一起过生日。 但是没想到,周淮律压根没有出现,甚至没有任何消息。 而且很忙,忙到微信的消息都没有发来多少。 第三天按照惯例是发放物资的时候,江枝虽然失落他没有陪她来,但却还是选择在演出完后当天下午和付浩请假,特意回去周淮律过生日,偷偷给他惊喜。 下了飞机后,她拦了的士直奔蛋糕店拿到了预定的蛋糕,随后坐在计程车上,抱着自己刚从蛋糕店定好的蛋糕,光是想象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她的嘴角就压不住,这种感觉很奇妙。 本来请假之前还很挣扎,他没空陪她来下乡,她还有没有必要出现? 她怕付出又像之前那样太过于主动被不珍惜,但是却又在当时就否定了自己的这个念头。毕竟不能因为他这一次,没有陪伴她下乡,就把他这段时间所做的努力都给全盘否认。 这对于周淮律而言,并不公平。 所以她请假了,直到确定要来找他,给他过生日开始,她的内心已经把这些失落忘记,全都是期待,制造惊喜的人,其实往往比对方还要有惊喜感。 车子抵达周淮律的住所,天空已经黑了。 她捧着蛋糕,下了车。 回来之前她已经旁敲侧击的问过周淮律,今晚几点到家,她要视频,而周淮律只回复11点。 现在不过晚上八点,她有足够充足的时间去布置生日会的现场。 人脸识别成功,开启了房门。 她满心沉浸在即将给周淮律的惊喜上,却并没有发现整个家昏暗无比,江枝把蛋糕放在冰箱里,回头的瞬间—— 整个家,像电影开幕式一样,倏地,亮起了院子外的小灯。 随后,客厅那边平时用来看电影的荧幕忽然降下来,江枝的心一紧,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与此同时,荧幕里忽然播放起了画面。 整个家昏暗无比,显得荧幕的光彩鲜艳。 开篇是江枝穿着制服,扎着高马尾的学生时代照片。85岁的江枝,脸庞还很稚嫩青涩,拘谨羞涩,29岁的江枝,明艳美丽,自信大方。 荧幕前的照片忽然消失,更迭是兰双以前拍下来的江枝的各种角度搞怪的照片,也有江枝偷拍周淮律发给兰双的照片。 她站在原地,手扶着岛台,眼神在颤动。 而荧幕里的画面依旧在变,最后照片的环节更迭到了录像,是陈沙坐在班社里沏茶,像聊天那样,惬意,和蔼,慈祥道:“枝枝,外公想,这次你应该会幸福,也希望你幸福。” 很莫名其妙的话,可是她却红了眼眶,像是明白了什么。 画面再次转动,是录制兰双的视频。 她坐在院子里,生平第一次对周淮律笑的那么温柔,道:“枝枝,虽然我以前很讨厌他,但是我听三哥说,失去爱的人日子会过得魂不守舍,那三年里,我看着他无滋无味的过日子,那时候我就在想,他其实是爱你的。如果是以前的周淮律,我不同意,但如果是愿意以你为中心的周淮律,我愿意。我希望你幸福。” 画面又变化,是周父、周母、和周老太太,他们坐在老宅,一同出现在荧幕里,周母笑着道:“枝枝,给淮律重新爱你的机会吧,也给我们重新爱你的机会。” 画面再次转动,是付浩带着整个粤剧团的人在这次下乡的地方,录制的视频。 他们在视频里大喊,放肆,狂欢:“枝枝,快答应周总吧,我们都等着喝喜酒呢。” 看到这一幕,江枝鼻子很酸很酸。 她以为他没空陪她下乡,失落了几天,和他聊天的语气都带着不开心,可是没想到,他并不是不陪着她,而是在他三十岁的生日这天,反倒给她准备了惊喜。 她以为视频到这里就结尾,但是没想到,画面渐渐的,出现了记忆里的人。 是哪怕欺骗她,却也足够疼爱她的江爷爷,在临终前,把大部分江家股份全都转到她名下的江爷爷,他早已去世,但是周淮律,却用AI技术,用他昔日的照片和声音,制作成了视频。 江枝的眼泪决堤,是思念和感动。 AI生成的江爷爷,声音却如出一辙,可见周淮律下了功夫,她在泪流满面里,听见江爷爷道:“枝枝,爷爷希望你能够幸福。” “妈妈也希望枝枝能够幸福。” 江枝顿住,江爷爷的画面忽然消失,更迭的是慢慢浮现的陈丹的视频。 用二十多年前的年轻照片和戏曲影像生成的陈丹。 “妈妈——” 在这个瞬间,江枝的眼泪如线那般掉落,陈丹,她已经去世二十多年,她有多少年没有再见过,哪怕照片都被江远修丢掉,不愿意江枝多看。 周围的人都逐渐在遗忘她,甚至提起陈丹,都许久才反应过来,是江远修逝世的那位妻子。 她以为,没人会再记得她的母亲。 她也从未在周淮律的面前提起过陈丹,昔日,她是怕他看不起,内心的自卑作祟,和好后,她其实也很少很少想起母亲,毕竟她也有忙碌的生活要过。 可是,她没有想到周淮律会记得陈丹,也没有想到周淮律会把陈丹放入这个视频里。 他尊重她,也尊重她的母亲。 这个视频的开头是陈沙,结尾是陈丹。 都是她生命里,最最最重要的人。 他,真真实实的爱着她。 看着荧幕里的陈丹微微笑着,不自然的AI技术,却又令她忍不住多看几眼,仿佛母亲就在身边,眼泪擦掉还继续掉,她吸着鼻子,听见陈丹道:“枝枝,妈妈很爱你。” 两行清泪沿着眼角滑落,她轻声道:“我也爱你,妈妈。” 随着她这句话轻轻的说出,荧幕里出现了周淮律英俊的脸庞,开头时,他在调试摄像头,随后,坐在身后的沙发处,刚坐下,便深深地吸气,是为接下来的要说的话,紧张的,害怕的。 江枝泪水朦胧,只听见他开口的第一句话是:“别哭。” 他都知道的,知道她会哭泣。 哪怕相隔着,哪怕不在一起,他都猜到了她会哭。 他的声音,如温柔的海风,令她的心收紧,她哭的更厉害了,吸着鼻子,却又听见他他开了口:“枝枝,我知道,我之前不是一个好丈夫,也在以前的日子里伤透了你的心,但是自从你的离开,逐渐让我明白学习如何去爱人,这段时间以来,我努力学习去如何爱你,我想,我应该合格了——对吗?” 他紧张的笑笑:“外公说,希望你幸福,在做视频的时候,我不知道对于已经去世的爷爷、妈妈会如何帮助我求婚,但是我想,对于他们而言,应该和外公的想法一致,你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他们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你能幸福。” “所以,我——” 他深吸了口气,喉结咽动,视频里,他穿着西服马甲,很是正式,随后,从口袋里拿出了个黑色丝绒盒子,在视频里,单膝下跪,道:“如果你认为我能给你幸福,麻烦你推开院子的门。” 院子的门? 江枝擦干眼泪,立刻绕过岛台,走到了院子门那里,她是没有犹豫的,伸出手,推开了门。 映入眼眸的,是被灯照亮的院子,还有满园的玫瑰。 后院不知道何时铺满了玫瑰,他穿着视频里的那套西服马甲,单膝跪地,手里拿着黑色的丝绒盒,英俊的脸庞,在玫瑰花的簇拥下像花团里的王子,那双眼,是深邃的、真挚的、浓烈的爱意。 “周淮律——” 江枝站在拱门下,红着眼,看着他。 “江枝——”他如她那样热烈的回应她,随后,看着她,深吸了口气,哪怕在求婚的时候,他也还是先照顾她的感受,把她的疑惑解除。 他开口道:“我知道,对于我这次没有陪你下乡的事情,你感到生气失落,但是这次是因为我瞒着你去了禅城,去了香山澳,再去了你下乡的地方,抽空出来做了视频,所以才没有陪你下乡。我保证就这一次,以后的生活里,我不会再让你有这种情绪落差——” 江枝知道的,她都明白的,明白他并得有意不陪着,而是因为想要制作这个视频,急于两头跑。 当她看到大家都出现在视频里的时候,她什么都明白了。 “所以——” 他开了口,把戒指往前,紧张却又真挚道:“你愿意再嫁给我一次吗?” 在我30岁的时候。 愿意吗? 江枝红着眼眶,是感动到落泪,她没有任何犹豫,往前奔跑,风带动她的发丝,带动她的裙摆,她自由自在,奔向她的幸福。 周淮律站起来迎接她,被她撞了满怀,他将她抱起,把她托举,她垂眸看他,他微微仰头,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是深沉的爱,彼此的眼里倒映着对方的笑容。 他抱着她,像哄她那样玩趣。 又像胜利者挥舞奖品,在原地转圈。 她自由自在,风吹动裙摆,也吹动发丝。 她在这忙忙碌碌的日子里,在此时此刻,头晕眼花的转圈圈里,张扬肆意的笑着。 忽然,她捧着他的头,对着他的额头吻了吻。 她道:“我当然愿意。” 愿意成为你的妻。 第七十四章 “我会给你,与众不同的婚…… 求婚结束后, 周家人就积极的参与进来结婚的事宜,但是也没有过多的插手,就只是拿着两个人的生辰八字根据香山澳那边的习俗,再去算了下今年合适结婚的日子。 婚礼定在了十二月的尾巴。 有半年多的时间, 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去置办婚礼需要的东西。 但是没想到六月尾巴的时候, 粤剧团又开始忙碌起来, 并不是因为下乡,而是正式通过实习,转成正式的戏曲团,从三月尾巴起,就要计划各种巡演。 这就意味着直到年底,江枝要国内的大剧院到处飞。 这来的也太不是时候了,江枝蹙眉, 看着群通知, 拿着手机走到了厨房,对着在做饭的周淮律道:“你看, 怎么办?今年后半年全是巡演, 我根本没办法帮忙一起备婚。” 她的脸上充满为难。 周淮律腰上围着围裙,系带勾勒出窄腰, 厨房明亮的白炽灯下,男人英俊的脸庞侧脸轮廓完美, 他边炒菜, 还要边配合她递来的手机,看了会儿,道:“备婚很重要——” 江枝掀起眼眸看向周淮律,撞上他笑着的眼睛里,又听他说出接下来的话, 道:“但是巡演也很重要,你不要因为备婚的事情,把工作重心丢了。” 他开了口,得到了他的理解,江枝原本忐忑的心终于放下来,她后知后觉,自己居然第一反应是万一备婚耽误了事业怎么办? 她满心只想着巡演,把自己的事业先弄好,而不是像之前那样,满心扑在婚事上,也没有担心巡演会把备婚耽误。 她说怎么办,是担心备婚影响了她的巡演。 而他低头对视的那个瞬间,其实早已知晓,所以才说,巡演重要,让她不要丢掉重心,江枝握着手机转身,那瞬间,松了口气之余却是有些愧疚- 巡演的确很忙很忙,江枝几乎都是外地飞,双休都是难得,巡演完后就是下个地区的开会,然后又是彩排,训练,基本很少再回京都。 但是不管她去哪个城市巡演,周淮律总是会在公司忙完后的当天晚上赶到。 他实现了曾经对她许下的承诺,也做到了她在哪里演出,他都会陪着。 十月的时候,江枝难得有空歇了两天。 当天晚上江枝也没闲着,在床上当了苦力,第二天的时候江枝睡到了中午,起床时,午餐已经做好放在餐桌,院门口陆陆续续传来声音,吸引了江枝的视线,她望向窗户外。 落地窗外,满院子的玫瑰,全都是依照她的喜好种植,花团锦簇下,男人穿着白色家居服,上面是她钟爱的HelloKitty猫的图案。 他迎风而站,风吹起他的发丝,她垂眸,听见他道:“嗯,等下把婚礼现场图发我,然后让设计师找我,婚纱还有几个地方需要改一下。” 他在忙婚礼的事情。 敞开的后院门倏地把桌上的纸张吹动,她低头看去,密密麻麻的线条,像是屋子的造型,却又看不明白,看不真切,江枝垂眸,纤细的手指拿起纸张,刚拿起来,后院那边就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刚醒就要窃取我的机密文件吗?” “什么机密文件,” 江枝干脆放下,笑着道:“刚才是在忙婚礼的事情吗?” 三个月了,她才终于开口询问备婚的进展,周淮律往里走去,边走边道:“婚纱有几个地方我觉得不对,让设计师联系我,我再改改。” 他们也曾备婚过,但是他当时一直都没空,连试西服的时间都没有,可是如今,她也没有试婚纱的时间,江枝站在原地,看他走进厨房,为她加热饭菜,打咖啡的模样。 是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的相处模式完全调转了呢? 从六月起再到十月,这几个月里,她从没有过问过婚礼的进展和事宜,他偶尔很晚才到酒店,到了之后也还在电脑里敲敲打打,她忙到睡觉,半睡半醒期间,还能看见他在忙碌。 也听见他会打电话,询问屋子的建造进度。 当时觉得是工作的房地产,如今才恍然大悟,他当时半夜还在催赶的进度,估计就是她手上拿着的这个图纸。 他们的婚礼场地是怎么样的呢? 她也不知道。 她什么都不知道,甚至婚纱样式都不知道,也没给她挑选。 江枝想,或许她不应该这样,之前周淮律忙碌不愿意在婚事上上心的时候,连试西服都没空的时候,她记得她是失落的,难受的,也很压抑,觉得好像他并没有过日子的热情。 尽管她是无心这样,只是觉得工作疲惫,但她的确是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他昔日讨厌的样子。 这段婚姻,不应该再重蹈覆辙,但也不应该是他们两个人互相变了位置,他不可以的事情,放在她的身上,难道就能变成允许吗? 或许他也有他的不舒服,他的失落,但是碍于之前的事情,他就算有怨气也不敢说。 思及此,猜测到有这种可能性,江枝捏了捏手上的图纸,然后把它放好在茶几上,边走上前,边道:“最近我太忙了,婚礼的事情,还有什么需要我一起弄的呀?” 他把餐食加热完毕,放在桌上,随后拉开凳子,边把站在餐桌的江枝拎到座位上,随后道:“好好休息就是帮我的忙。”他只要她休息,照顾好身体,别太累。 她执拗的看着他。 他好无奈,道:“真想帮我?” 江枝狐狸似的眸子,眨了眨,点点头。 周淮律似乎早就预料到了她会主动提起帮忙。 亲昵地捏了捏她的肩膀,道:“那你帮我选款西服。” 婚纱他帮她选好了,但是他的西服,他特意留着让她主动提起来选。 得到他的开口,下午的时候,江枝认认真真的帮周淮律挑选西服。 周淮律坐在沙发上抱着电脑,像是在修图还是在弄些什么,她不懂,也不让她看,神神秘秘的,只听见键盘哒哒哒。 江枝被周淮律驱逐下来后,盘腿坐在厚厚的地毯上。 她穿着白色的家居裙,HelloKitty猫的设计,和他身上的白色家居服是情侣款式,别墅内的空调开了暖气,她的腿上还披了小毯子,抱着ipad,仔仔细细的挑选。 夜幕降临,江枝终于挑了件合适周淮律的西服。 递给他ipad的时候,她又问:“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没什么了。” 周淮律是这么回复的,说完,坐在沙发上,上手刚接过她的ipad,却没直接拿过来,因为她不让,拽着。 周淮律顿住了,掀起眼眸,看着她的眼睛,四目相对的瞬间,他企图从她眼神里,悟出些什么。 “真的没什么了。”他笑着,解释道。 江枝这才罢休,只是到了晚上睡觉前,除了吃饭的那点功夫,其余时间他都是抱着电脑,修修改改的,没有和她聊天。 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周淮律刚躺下来,江枝就倏地抓住他的手,眨着眼,道:“忙完了?” “怎么还没睡?” 他讶异,却又觉得她应该就是傻乎乎的在等他,想到这,他上前,抱着她亲了亲,吻了吻,唇齿间染上了对方的气息后,他才嘶哑着,低声道:“婚纱终于定下来了,我想,你穿上应该很美。” 江枝眼神颤动,道:“后天我又要去巡演了,真的没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她还是这句话,她越是这样,其实越让他愧疚。 安静的夜晚里,是心与心的交流,他望着她,低声道:“我才知道,自己以前多过分。” 还是来了,那些昔日的角色对换后的感受。 她的忙碌,他也有所不满,也失落和难受,和她昔日一样,对吗? 这段感情,还是会迎来昔日矛盾的重提。 江枝垂眸,很轻的问道:“你是在怨我太忙,对婚礼不上心吗?” 她的想法,说话间小心翼翼,其实他都知道,下午递来ipad的时候,他都猜到了,她今天忽然提出要帮忙,是因为想起了以前。 怕他不开心,怕他有不舒服的情绪。 “不是,”周淮律否认江枝的疑问,沉吟片刻后,终于开了口:“我不是在计较这些,我只是——” 他注视着她,把她抱着,喉结咽动道:“我只是在这段时间的忙碌里,忽然明白你之前为什么会因为我不一起筹备婚礼而那么伤心失落。” “这句话不是说我现在因为你不帮忙感到有什么埋怨,我只是多了几分感慨,也明白你之前或许根本不是因为婚礼的事情,对我下定决心要离婚,而是我长期以来的做派。如果我以前在日常生活里对你多几分上心,就像我们现在这样的相处模式,其实那时候在婚礼的这件事情上,你也不会那么介意我有没有参与。” 若是他给的爱再明显些,或者再对她在意些,让她有足够的安全感,她根本不会失落。 就像她忙着巡演,但是他内心知道她爱他,也愿意结婚,他忙婚礼的时候,根本从始至终都没介意她有没有参与进来,他只想着,她不参与,蛮好的。 因为他想给她个不一样的婚礼。 在这段时间里,他接触了很多人,婚纱设计师、婚戒、钻戒设计师,都惊讶于是男人去筹划婚礼。他才明白,原来男人对于女人对婚礼的看法不同。 婚礼对女人来说,是一生一世仅有一次的东西; 而对于之前的他来说,一切江枝开心你江枝满足就行。 所以他觉得有他没他的参与没什么差别。 这种荒唐的想法,渗透在他昔日的婚内生活里,所以他把她推得越来越远。 “你安心巡演,婚礼的事情,一切交给我。”周淮律抱着她,像小狗和小猫,相互依偎着,蹭了蹭额间,是轻柔的,安抚着她今天忽然愧疚的情绪,道:“我是你最坚强的后盾。” 他是她的后盾。 最坚强的后盾。 所以,他让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他没有生气,也没有失落,反倒是在这场忙碌里,明白了她昔日的感受。 他说的对,其实从始至终江枝都不是因为婚礼才决定离婚,若是他当时是现在的他,他在忙碌的时候,她肯定会开开心心的,没有怨言的去奔赴筹划这场婚礼。 她笑着,主动抱着他,钻进他的怀里。 是这么久来的放松和亲昵。 她在他怀里闹腾,下瞬,就听见他笑着,信誓旦旦道:“枝枝,我会给你一场,与众不同的婚礼。” 是多与众不同,只有他知道。 他在享受备婚的过程,丝毫没有怨言的。 第七十五章 “告诉宇宙,他们又在一起…… 转眼到了十二月中旬, 江枝提前半个月回到了香山澳,但是她却没有闲下来,而是马不停蹄的去了好几次江氏集团,光是签署各种交接的文件, 就已经签到手软。 又翻开新的文件, 原先签署的名字是江远修。 这个人, 她已经半年多没听见消息了。 半年前是因为听说他的那位“怀孕妻子”不要他了,嫌弃他没钱,能坚持那么久才提分手,当然不是因为真爱,而是因为江远修还有些家产。 但是能变卖的都变卖到差不多了,吸干了最后一滴血,那女人才离开江远修。 见她始终低着头看文件, 翻阅, 签字,纤细的睫毛微微颤动, 周淮律站在办公桌旁, 昔日只有他坐着,旁人站着的份, 如今,倒是自愿当起了助理的角色。 落地窗的美景照耀在他的身上, 只听他语气和润道:“真的不想知道?” “没什么好知道的, 知道了又怎么样,要是知道他落魄,我也不会帮他,”江枝沉思片刻,很轻的语气开口道:“我不想也不会再执着于任何一段不公平的关系。” 昔日江远修怎么对待她的, 她其实都记得。 所以江远修现在在做什么,怎么样的生活,她其实真的没想过问。落魄也好,辉煌也好,都与她无关,毕竟他也从不在乎她是否伤心难受。 这句话其实只是在说江远修,没想到他们,也没牵扯到他们,但是免不了有些敏感的人会对号入座。 周淮律眼神微暗下来,随后,很是自觉的,开口道:“枝枝,我保证,这次婚后,我再也不会和以前那样。” 江枝:“” 他会不会,她现在心里有数,也有信心。 她低头的瞬间,其实后知后觉的,忽然闪现出了念头,或许不是她对现在的周淮律有自信,而是对现在的自己有自信,她有自己的天地,能容纳千百万个自己。 强大的内核,让她有转身说走就走的勇气,也有当断则断的魄力。 “婚礼是在12月25号吗?”她转移话题。 周淮律浅浅的咳了咳,道:“对,25号。” 只听见她在盘算:“那我们24号还可以过个平安夜,25号刚好是圣诞节。” 江枝没看见周淮律的眼神,也没仔细去注意。 她在心里倒计时,还有不到十天的时间,莫名也有些紧张和期待。 24号那天,兰双大早就打电话来。 当时的江枝还在睡梦中,听见兰双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道:“我跟傅正初吵架了,他没时间陪我去试婚纱,你来陪我!” 没明白为什么傅正初会和兰双吵架,他们向来感情都很稳定,但是听到兰双难得的哭腔,她也不好追问那么多,揉了揉酸涩的眼,道:“好。” 她掀开被子起床,想和周淮律说声,但是转头却发现,周淮律已经不知道何时不在床上了。 江枝打开手机看,现在不过早上七点多,他去哪里了? 顾不得思考那么多,江枝很担心兰双,她洗漱完,走到了楼下,家里空荡荡的,也没人。 她再次拿起手机打电话给周淮律,显示无人接听。 有种怪异的感觉充斥在心里,但她却顾不得想那么多,因为兰双还在夺命连环call。 司机送江枝去到了兰双试婚纱的地方。 刚进门,兰双就走上前诉说委屈,眼睛哭的红肿,吸了吸鼻子,道:“傅正初这个死渣男,连试婚纱都不愿意陪我,说什么要睡觉,我发誓,我再也不会爱他了,我要和他分手。” 江枝抱了抱兰双,温柔地替她擦了擦眼泪,很是心疼道:“我懂这种感受,你不要哭,男人不行我们就换,没什么可执着的。” 昔日兰双安慰江枝的话,现在竟反了过来,只是兰双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可能也是爱的深沉,无视她的话,然后拉着江枝的手道:“你帮我看看,这套婚纱怎么样。” 都哭成这样了,还有心情试婚纱,江枝想安慰她,却又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只是陪着她分散注意力,SA拉开帘子,映入眼帘的,是一套绝美的婚纱。 缎面的布料,不张扬但却极具奢华,抹胸的前缀细节上镶嵌宝石和钻石,沿着整个群面的上班段全是宝石,但却没有密密麻麻的碎闪,而是低调不失奢华的璀璨。 江枝站在婚纱面前,目不转睛的看着,由衷的发出赞叹,“好美,你穿肯定好看。” 婚纱点的SA及时上前道:“江小姐,这款婚纱是我们店里的高定款式,兰小姐已经试过了,不合身,您可以试试这套婚纱。” “不了,我明天就要结婚了。”她婉拒,话音刚落的瞬间,就听见兰双开口道:“明天结婚又不是现在结婚,想试就试,以后就没机会穿这么美丽的婚纱了。” 她说完,强硬的看着SA替她安排道:“给她换。” 看着SA小心翼翼把婚纱取下来,江枝思考了几秒,也还是选择去试试看,毕竟这款婚纱,是她目前为止见过最美的。 女人都有颗爱美的心。 她也想试试看,自己穿上这套婚纱,是什么样子。 婚纱刚换上,帘子拉开,镜子里倒映出江枝的模样,抹胸的款式露出白皙精致的锁骨,卷发垂在腰间,遮住她的背影,镜子里的面容,仿佛瓷娃娃,未施粉黛,却美艳无比。 兰双站在身后,眼眶依旧是红的,她像思绪被抽走那样,自言自语,却又笑着赞赏道:“枝枝,你今天真好看。” 她这幅样子,引得江枝回眸。 四目相对的瞬间,兰双擦拭眼泪,笑着道:“要是化个妆,盘个发,就更美丽了,” 她说到一半,看向SA:“你们带她化个妆。” 化妆? 怎么越来越隆重了。 江枝正要拒绝,兰双却上前,抓着她的手,红着眼眶,鲜少的撒娇道:“时间还早,反正你和我今天又没事干。就当是你结婚前,把今天的时间空出来给我,行吗?” 兰双说这些话时,眼眶又红了。 她不知道兰双和傅正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至于性格开朗的兰双会哭成这样,她没有犹豫,想着让兰双开心点,分散她的注意力,低声道:“好,今天都陪你。” 话音刚落,就有人提着化妆箱走出来,江枝坐在位置上,给周淮律打电话,依旧显示没接,化妆师在脸上捣鼓,化的妆很正式,大约一个小时后,不知不觉中,头发也被盘了起来。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看着打扮隆重的自己,倏地,道:“好像有点正式。” 正式到,好像今天真的是她的婚礼。 她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吓到,却又觉得荒唐。 她的婚礼在明天呢。 “不会,”化妆师道:“你这样多美,等下帮我们多拍几张照片做宣传吧。” “宣传?”江枝惊讶,与此同时,SA上前道:“是这样的女士,我们这款婚纱是高定系列,我们看刚好合身,就和店长申请,带您出去室外拍照,算是帮我们店做个小小的宣传,可以吗?” “你们店怎么这样啊!”还没等江枝开口,兰双先愤愤不平:“早说试穿你们婚纱就要出去拍照宣传啊,早知道我们就不穿了——” 眼看着兰双越来越激动,怕她因为傅正初心情不好,把事情闹大,江枝只能充当息事宁人的角色,她道:“算了算了,双儿,反正今天没事,我们就去吧。” 江枝开了口,兰双这才罢休,随后又道:“那我也去换件礼服吧,不然不搭配。” 再出来时,兰双已经换上了香槟色的礼服,和她明天要穿的伴娘服很像很像:“明天刚好是要穿这种颜色的伴娘服,我想先试试看好不好看。” 她自己先解释,江枝的视线从兰双身上收回,笑着道:“好看。” 与此同时,她的妆容和头发已经盘好了,镜子里的江枝,看着自己隆重的妆容,又看了眼化妆师,倏地,道:“你化的妆好好看,你明天有空吗?我明天结婚,想请你帮我化妆。” 虽然周淮律帮她预约了化妆师,但是她怕男女的审美不同,她说完,化妆师立刻道:“好啊。” 与此同时,婚纱店的人扛着摄影机,对着里面录像和拍照,而兰双则扶着江枝,道:“还好我今天坐的车是劳斯莱斯,不然的话,你这个婚纱得多挤。” 直到坐上兰双的劳斯莱斯,江枝才敢问道:“双儿,你和傅正初到底怎么了?” 兰双看着江枝,道:“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为什么要等会儿? 直到一路畅通无阻通过红绿灯,弯弯绕绕去了山上,抵达她不知道的神秘地方时,她的心才后知后觉感到很不对劲,随后,又联想起白天的种种。 周淮律大早上就消失不见,兰双忽然打来的电话,拽着她哭泣,偏偏选的地方还是婚纱店,身上的这套婚纱,就这样大摇大摆的摆在正中间,然后稀里糊涂的换上婚纱,化了隆重的妆—— 车子倏地停下,在一座偌大的山庄前。 江枝就这样稀里糊涂的下了车,直到现在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放眼望去,偌大的山庄里没有美丽的教堂也没有古堡,但是用高楼筑起了很大很大的建筑,像什么? 江枝不敢去猜测。 与此同时,她看见陈沙从远处走来,他褪去那些凉爽的背心和短裤,正式的穿着白色西服,打着领带,脸上笑着慈祥的笑容,待走到她面前时,兰双不知道从哪里拿了一个黑色的丝绒盒,打开的瞬间,是偌大蓝钻镶嵌的皇冠。 陈沙拿起来,戴在她的头上,道:“阿妹,外公送你进去。”细看之下,陈沙的眼睛已经红了,他执起江枝的手,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背。 直到此时此刻,江枝才明白,所有人都配合着周淮律,瞒着她婚期。 她以为婚期是明天,殊不知,24号才是她的婚礼。 香山澳最是看中传统和吉时,但是他却抛开传统的接亲,迎接新娘去敬茶的习俗,只为了给她一个惊喜—— 而她,的确被骗到了。 思绪渐远的同时,她已经被陈沙带着,走到了为她敞开的大门里。 大门是昔日高中时学校的铁门,像是开启了时空记忆。 陈沙就送她到这里。 她抬起脚,独自一人,穿越过去,刚踏入那条线的瞬间,整个屋子暗了下来,两旁瞬间像放电影一样,倏地,亮起了画面。 江枝的脚步瞬间停住。 两旁的画面,是动画片,里面的女主角,和她如出一辙,扎着高高的马尾辫,坐在课桌前,偷偷的悄悄地,望着前方的男孩子。 男孩子坐在前面,转动着笔。 女孩子在后面,拖着腮,歪着头,露出左边的梨涡。 与此同时,动画片里的画面外,响起了兰双的声音:“枝枝,老师在看你。” 是她和周淮律—— 这句话,瞬间把她的记忆拉回了学生时代。 十六七岁的少女暗恋心事,是想起来又甜又涩的程度。 她往前走,两边的过道就像是电影慢放。 动画里的女主角经常抱着素描本,在描绘着男生的模样,她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走着,笑着,欢快着。 他把他们的故事,做成动画片,复原了当时青涩记忆的所有。 在动画片的播放里,江枝抬脚往前走。 婚纱上镶嵌的钻石在看不清路的黑夜里闪耀着光芒,像星星,在黑夜里闪烁,动画片持续放映出声音。 她的、他的。 交织在耳边。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婚礼,把故事做成动画,却足够代入情绪,以至于江枝的眼眶逐渐湿润。 她提着婚纱裙摆,继续往前走。 策划婚礼的人,很是熟悉她,像是精准的计时,连她的步伐都能精准的计算到,待她走到了台阶前的瞬间,两边的荧幕瞬间暗下来。 而她的前面,倏地,再次亮起动画片的画面。 动画片里的江枝,扎着高马尾,站在凤凰木的树下,她抱着恒古不变的素描本,看着远处,灰色西裤搭配白色短袖衬衫,单肩背着包,单手插兜,清隽身形的那个周淮律。 动画片里,忽然,响起江枝打招呼的声音:“周淮律,好巧啊。” 倏地,动画片里男生的脚步顿住,然后在一片黑暗里,江枝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下瞬,是男人真实的,低沉的嗓音响起。 他道:“其实不巧,那条不是回家的必经之路。” “是我也在假装偶遇你。” 话音刚落,瞬间,整个婚礼现场亮起。 映入眼帘的婚礼现场,是搭建成昔日学校的场地。 左边是教室,穿着校服的男女复刻着他们的样子。 右边是凤凰树下,另外一个女生抱着素描本,对着背着单肩包的男生打招呼。 再往前走,教室的前面,是较为成熟的男生在M国的别墅区内,而女生已经留着长发,躺在房间的床上,拿着视频,无声地演绎着情景剧。 这个场景,她记得的。 是他异地恋时的M国他住的别墅,她在江家躺着与他视频时的那个房间。 再往前走,是禅城的二楼。 饰演他的演员,坐在杂物间,手上拿着本子,借着月光在写着什么,而一墙之隔,是赵柔在饰演唱戏半夜三点还在练习的江枝。 因为墙上挂着三点的时钟。 情景剧里,男人望着墙,若有所思的低下头。 再往前走,是她在M国交换生的宿舍,而男人,穿着西服,把餐盒放下,默默地走到了楼梯口,几秒后,女人打开门,拿走地上的食物,又放出一个保温盒。 再是男人拿起保温盒,坐在楼梯口,打开时,浅浅的笑意。 舞台随之旋转,是他孤单的背影。 还有好多场景动画片里,记忆里,无数个能够与他相遇的场景,全都被他一比一复刻在眼前的场地里,关于彼此的记忆,周淮律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份用心,早已让她在往前走时,流下了眼泪。 倏地,整个舞台再次暗下来,然后仅有两束光,一束打在了她的身上,然后另一束,打在了婚礼舞台尽头的男人身上。 只一眼,江枝的眼泪掉的更厉害。 只因,聚光灯下,周淮律没有穿着新郎的西服,而是穿着昔日的高中制服,连发型都是高中时期的碎发,英俊的脸庞上,是不明显,却又紧张的抿了抿唇。 他低头,深吸口气,与站在光束下的江枝对视。 随后,在江枝红红的眼眶下,他拆开了信,拿着麦克风,深吸口气,低沉的嗓音,从音响,环绕着,整个四周,如雷贯耳。 “85岁的江枝,你好——” “我是30岁的周淮律——” 整个场地全是他的声音,带着呼吸和心跳:“热情和热情碰撞的太晚,以至于我们错过了十二年的时间。” 他们错过了十二年。 没错,是他以为她会这样,而她以为他应该这样。 他们从未沟通,解决,任凭误会团成毛线球,再纠缠,捋不清,解不开。 可惜十二年,但好在,十二年,还不算太晚。 “29岁的江枝,你好——” 说到这,他已经开始哽咽,是情到深处的告白和诚挚的发自内心的诉说。 “我是19岁的周淮律,”他在聚光灯下,眼里有泪花,嗓音带着哽咽:“我想很郑重的告诉你,其实19岁的周淮律,也很喜欢你。” 是时间的过错,也是人的过错,是不完美的碰撞,却撞出完美的火花。 85岁的江枝终于等到了30岁的周淮律告白。 29岁的江枝,回头看,也看到了19岁暗恋的周淮律。 江枝眼泪掉下来,伸出手,悄悄地擦去,她深情地看着他,又听他读出,未完的情话和誓词。 “29岁的江枝,感谢你愿意再给30岁的周淮律一次机会,愿意跟我结为夫妻,”他喉结咽动,道:“从此以后,是生,是死,我永远追随你。” 幸福时,我做你的守护者。 困难时,我做你最勇敢的护卫。 “所以,你愿意也再勇敢的爱我一次吗?” “像85岁那样。” 把我们十二年的错过,弥补回来。 这场与众不同的婚礼,是她从未幻想到的,他的用心良苦,建造这些地方,花费了多少心血,耗费了多少心力,甚至连婚礼时间都费心隐瞒着。 他的确做到了,与众不同,她永生难忘。 不是繁华美丽的古堡,也没有满园的玫瑰,是爱意从85岁开始的延续。带来的无限回忆。 江枝已经忘记了回复,泪水模糊了视线,两束聚光灯越来越近。 直到他执起她的手,才听见她在哽咽哭泣里,说的那句“我愿意”。 是毫无保留的爱着彼此,会收获同样平等的爱意,忘记过去带给彼此的伤害,然后勇敢的出发,乘坐爱的飞船,向银河驶去。 告诉宇宙,他们又在一起了。 第七十六章 “AI测试女儿长相。”…… 婚后, 戏曲院不让休息那么久,蜜月之旅推迟了,江枝再次回到了北京。 婚后的那年春晚,她再次以粤剧团的身份登台演出, 接连两年荣登戏曲春晚, 江枝明白, 这是个很好向上爬的机会。若说婚前她对戏曲重心是百分之七十,需要分三十出来谈恋爱;那么婚后,她几乎是百分之九十的重心都放在了戏曲上。 她每天忙的晕头转向,巡演虽然减少了,但是她的想法是往考入国家戏曲演员的行列。 所以在第二年的春晚结束后,江枝拿到了博士学位。 又在拿到博士学位后,以戏曲院粤剧团的代表身份去接触各大的电影行业和电视行业, 或者以戏曲院粤剧团的代表身份去作为指导。 随后又参与了各种大大小小的演出, 加上连续两年戏曲春晚的资历,在年尾的时候, 江枝终于通过了文化和旅游部的初试, 进入了面试。 面试当天,周淮律特意起早给她煮了两个鸡蛋, 煎了一根香肠。 摆盘看上去,是个幼稚的100。 “你怎么也变得迷信了?”江枝笑他, 却又看见周淮律穿着白衬衫, 大早上胡茬冒出来青青的尖,腰上系了围裙,无名指上的婚戒,她打趣他道:“你越来越有网上说的人夫感了。” 见她还有心情开玩笑,他像是操心的父亲, 比她还紧张,解释道:“这不是迷信,是好意头,祝你今天面试考个100分。” 她笑着接受他的祝福,待她到面试场地下车时,她吻了吻周淮律的脸颊,低声道:“要是今天真的面试通过了,等年底我们结婚纪念日的时候,我们去好好玩玩。” 结婚快要一年了,江枝基本没有任何陪过周淮律的时间,好在他没有任何的怨言,对于她提出的计划和发展,表示全力支持。 他是这么说,也这么做到了。 不管是时间上还是精神上,只要是她要做的事情,周淮律就只会在背后当个贤内助,也给她兜底。 这次的婚后生活,虽然也在各自忙碌,但是江枝觉得比之前好太多。 因为他们经常遇到任何事情都会做商量,她出差时,他会跟着来,他出差时,若是江枝走得开,便也会跟着去,若是走不开,他能推则推,若是推不开,他便会每晚准时视频。 虽然他们待在同个空间也都在处理手头上的工作,各忙各的,但是见得到面的忙,和见不到面的忙,就是有很大的差别,日子久了,渐渐的,江枝好像悟出来了。 好像在平淡的岁月里,热情褪去,新鲜感褪去,老夫老妻的爱意,是想要抬头就能看见对方的安全感。 面试结束后,已经是中午午餐的时间,江枝边发走出来,边发信息给周淮律让他来接她,但是没想到,他的车就停在早上送她来的地方。 他整个早上都没离开? 江枝收起手机,往车那边靠近,差不多走到的时候,只听见周淮律在讲电话,“好,我在照顾她,你放心,你身体好点了吗?” “你不要再喝酒了,万一被枝枝看见,我不好交代。” “身体好也不能喝酒,上了年纪,你要注意身体。” 越靠越近,只听见是陈沙的声音:“你也知道我上了年纪啊,你们到底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陈关比你们晚结婚,孩子都快满月了,你们到底怎么想的?” 周家人自从他们结婚后,除了节假日会给电话,关心几句,或者偶尔邀请他们回去香山澳聚餐,其余对他们两个人的婚后生活,没有过问,也没有插手。 做到了完全的尊重江枝。 但是她没想到,陈沙会在私下给周淮律打电话,居然也会催生? 她没有出声,而是继续听着。 “枝枝现在是事业上升期,今天的面试,还有接下来的考试对她很重要,如果在这个阶段怀孕了,她在戏曲行业付出的努力就全部白费了,”周淮律是这样理智的分析给陈沙听,企图陈沙会懂。 但是陈沙却依旧是老古板的思想,认为结婚生子,是人生的必备大事。 江枝站在车的旁侧,对周淮律的这番话,感到稍许的震撼,她以为周淮律拒绝陈沙的理由或许是出于伤身体,又或者是她不急,她不想要,但是没想到,他是出于她的事业方面的角度考虑。 “再不生都四十了!”陈沙夸大。 “她对生孩子的事情有自己的考虑,你不要打电话给她,她最近还在备考,”周淮律是这么说的,随后又安抚他道:“等她忙完了,我们就回去禅城陪你,好吗?” 陈沙基本是被周淮律半哄半劝的才打断了这个话题。 电话挂断后,等了一分钟,江枝才装模作样的出现,关于她听到的,周淮律没开口,她也没说,到底也是因为想逃避催生这个话题。 其实周淮律是懂她的,她不可能在这个关键时刻,放弃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 公示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根据社会评价和资历而言,江枝毫无疑问的拿到了入选国家级演员的机会,当时的江枝扑在周淮律的怀里,眉眼弯弯道:“快想想去哪里旅游,我好好陪你。” 周淮律抱着她,手搭在腰间,指尖缠着她的发丝把玩,对她难得的撒娇感到满足,思来想去,却没说去哪里玩,而是道:“回去禅城陪陪外公吧。” 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回去陪陈沙,也有点心动,但是一想到陈沙要催生,江枝的头就大了,但又不敢让周淮律发现,她想着,如果陈沙催生,她就装作听不到就行了。 但是没想到,这次回去禅城后,陈沙并没有催生,江枝猜测应该是周淮律提前打了招呼。 他们坐在堂屋内,陈关抱着孩子来了,两三个月,包的严严实实的,小家伙不哭也不闹,就眨着眼睛,吹着口水泡。 “关哥,孩子给我抱抱。”江枝伸出手,手法生硬的抱着孩子,她努努下巴逗她,没想到小家伙不买账,哇的声就哭了:“怎么哭了?” 江枝用尽了手段也没哄好,没想到,坐在旁边的周淮律却道:“给我来。” “你来也哄不好。” 江枝是这么说的,毕竟他们都没有抱孩子的经验,可是孩子就在她怀里哭,陈关视而不见,估计是巴不得有人帮忙,她只能边说着,边把这个烫手山芋丢给了周淮律。 周淮律单手托住孩子的头部,单手抱住孩子的腰身,让小家伙窝在他的臂弯里,几乎是周淮律抱起来隔了好一会儿后,原本哇哇的哭声瞬间止住了。 “奇了,我抱就哭,”江枝用手指戳了戳小孩儿的脸蛋,道:“今年压岁钱给你少包点。” 她说着,刚想要抬头去和周淮律搭腔,掀起眼眸的瞬间,就看见周淮律抱着小孩,轻轻的哄,眼神是温柔的,从未见过的柔和。 和爱意不同。 是带着些许的羡慕和疼爱。 她的心倏地微微颤动了下。 与此同时,陈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淮律,你抱孩子的手法可以啊,是不是偷偷学习,准备要小孩了?” 陈沙没催生,陈关倒是无意的问出来。 说完,陈沙的眼神就看向江枝,但是她还没开口,周淮律就先开口替她解围道:“没有,我就是随便抱的,我不怎么喜欢孩子,等过够了二人世界再说吧。” 陈关没再问下去。 江枝坐在位置上,余光里是继续低头逗孩子的周淮律。 他说他不喜欢孩子,可是他的眼神根本就不像不喜欢。 她和他在一起那么久,对他眼神里的渴望,不会看不出来。说不喜欢,只是为了堵住陈沙要催生的借口。 小孩子扬了扬手,预备又要哭了,余光里的周淮律抱着他起身,道:“应该是饿了,奶粉带了吗?” 陈关立刻道:“带了,我去冲。” 两个男人就站在堂屋烧热水的地方,独留下江枝和陈沙面对面,与此同时,周淮律的手机忽然亮起。 她没有防备的拿起来看,是许特助发来的文件,应该是公事,她没有点开,想着退出后台。 但是却发现后台里有浏览器。 她从不查他的手机,他应该也是没有退出,她微微颤抖着手点开,浏览记录里,清一色的全是关于怀孕、育儿、乱七八糟的知识科普。 ——30岁生育算是高龄吗? ——30岁往后生育,对女性而言风险是逐步加大吗? ——怎么样才算是一个好父亲? ——如果妻子怀孕,丈夫应该怎么做? ——育儿小知识。 ——孩子容易哭闹,都是因为抱的手法不正确,这些你知道吗? ——小女孩可爱视频。 ——酸儿辣女,是男性多吃辣就可以怀女儿吗? ——女儿是不是大概率都像母亲? ——AI预测未来女儿长相。 江枝看到这里,把浏览器退出,然后像有预感似的,点开了相册,果然,里面有一张周淮律用他和她的照片生成的AI女儿。 小女孩和她小时候一模一样,但是却又柔和了周淮律的五官。 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孩子。 尽管是照片,是假的,但却还是给了江枝很大的视觉冲击。 从他们回到这里,再到现在,陈沙没有催生,谁都没有提起要孩子—— 她握着周淮律的手机,回眸望去,周淮律抱着孩子,另只手接过陈关的奶瓶:“我来。” 他来喂奶。 她从未见过他这一面,温柔的,柔和的,抱着小婴儿。 他说不喜欢,私下里又这样研究孩子的事情。 他明明想要孩子,却又更知道她想要什么。 她垂眸,又看到了小女孩的照片。 属于他们的孩子—— 这次,是她自己的心忍不住的动摇了。 第七十七章 “如果我怀不上怎么办?”…… 夜晚, 周淮律洗完澡出来。 江枝躺在床上刷手机,待周淮律掀开被子钻进来的瞬间,她把手机丢掉,整个人黏上去, 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腰, 嗓音轻柔道:“我感觉你好像很喜欢小宝宝。” 周淮律的手搭在她的腰上, 眼眸带笑,注视着她,却道:“不喜欢。” 他还是在骗人,江枝没有戳穿他,下巴抵在他的胸膛上,狐狸似的眸子眨了眨,就这样乖乖的盯着他, 安静的对视下, 他的心被她看的有些躁动。 她不知道自己的睡衣开了,也不知道他稍微低头就是一片大好风景, 浑圆向上, 带着令人沉醉的香气,周淮律喉结咽动, 眼神稍微暗了下来。 他体谅她今天舟车劳顿,不想让她更累, 但她好像精神抖擞, 眼巴巴的盯着他,勾人而不自知。 “盯着我干什么?” 他笑着问,好无奈的语气,她明明看着周淮律饱满的喉结咽动,但还没嗅到危险气息, 是无意的,却变相的要和他作对,笑着,明艳动人:“就盯着你——啊——” 话还没说完,她就被周淮律翻身压在身下,男人强大的身躯压在她身上,带着不容逃避的气息,江枝动弹不得,她只能抗议道:““干什么呀,我和你讲宝宝呢。” 她在逃避他的视线,不敢去看他。 他笑着,琥珀色的瞳孔里全是江枝此刻散开头发的样子,巴掌大的脸上,有些微红,都多久了,她还是稍微亲密些,就容易红脸,红耳朵。 他笑她不争气,这样随便压着就能跟刚谈恋爱时候的小女生一样,但是殊不知,他自己也不争气,盯着她没坚持几秒,那些反应就很热烈,光是看着她就有种控制不住的强烈感受。 他喉结咽动,嗓音嘶哑道:“不想和你讲宝宝。” 他说完,去亲她,十足的坦白:“宝宝不是讲出来的。” 江枝这才发现,他根本没意识到她在说什么,也没意识到她想谈什么,她被他亲着,被他上下其手挑/逗/着,是难耐的,却又保持仅有的理智,在他手指贴合,预备进攻的前一秒,手腕被她用力拽住。 周淮律饱满的喉结咽动,眼神暗下来,哑声道:“嗯?” “我的意思是——”江枝对上他的视线,明明是妩媚的模样,说话时,却又小心翼翼的,是温柔动人心,“我们要不要,也要个孩子?” 其实周淮律对孩子的渴望很大,也不知道是不是年纪上来了,还是因为他明白家庭胜过于任何,在这个家里,他想要有孩子的欢声笑语,也想要有个如她一般的女孩,香香软软的喊他爸爸。 但他也只是有这个念头而已,却从不敢说。 因为自从婚后,她大多数的时间都全部放在了事业上,包括度蜜月,一推再推,如今她忽然提起要孩子的事情,周淮律沉默片刻,道:“怎么忽然想要孩子。” 他这么问,江枝抓住他的手,温柔解释道:“我知道你很喜欢孩子,我都看到你手机了——” 她顿了顿,他的任何喜欢都是基于她的基础之下,所有的事情优先考虑她,这份真情,她实实在在的感受得到,但是爱和婚姻是相互的。 他能够因为她而把喜欢的事情说成不喜欢,也能为她放弃香山澳的事业,定居在京都,已经超越了许多男人,她应该要知足的,而不是仗着他的喜欢,总是不去考虑他的想法。 那这样,她和之前只想着搞事业的周淮律又有什么差别。 “算了,现在不急——”他还是犹豫,纠结她的事业,毕竟女人怀孕要牺牲的远不止时间,身材、样貌、健康、事业,这些都是金钱买不到的。 他要孩子,只会是托她后腿,变相的把她钉在身边。 她想要自由,他不应该编织牢笼,而是因为为她制造天空。 他是这么认为的,可是江枝却又自己的见解:“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十全十美的事情,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我已经超越了我原先给自己的定位,考入了国家级,再往上爬也是这样了,趁现在转型还来得及,可以退到幕后指导。” “其实我对孩子,好像没有特别的想要,”她实话实说:“毕竟这个社会对女性本来就不公平,既要求赚钱,又要求相夫教子,还要要求人格独立,但是后来我想想,要孩子的事情,你从没有催过我,是我主动地,也是我想要的,归根结底,是你值得。” 女人怕的从不是生孩子,而是这个男人,到底值不值得她牺牲。 是信任,是对他这次在婚后表现的赞赏,是愿意彻底的交付自己。 他听出来了,心里是感动的,暖洋洋的感觉在心里透过,他又岂会让她失望,周淮律低头,吻了吻江枝,嗓音嘶哑道:“我不会让我们的宝宝耽误你任何的前程。” 这是保证,也是保障,他不会让孩子影响到江枝任何- 三个月后,江枝成功退居幕后,成为了戏曲院校粤剧团的创新指导,是在传统戏曲上研究创新。 但因为不需要去巡演,每天在办公室里,江枝除了研究创新,有了更多的空闲时间,或许是因为禅城的时候说好了要备孕,足足过去了三个月,冬天都快变夏天了,她的肚子还是没有半点动静。 闲下来时,她就容易胡思乱想,看了各种关于备孕的报告,看得多也越来越焦虑,她退出,打开了周淮律的微信。 Z:【你说我们是不是姿势不对,怎么还没怀上?】 Zz:【老婆,不要急,今晚再来试试。】 怎么可能不急,这几个月来,他们没有任何避孕措施,但就是没有动静,想到这,江枝的心里闪现了个念头,或许是自己吓自己,但的确是被吓到了。 Z:【是不是我年纪大了,不好受孕。】 Z:【万一我怀不上怎么办?】 Z:【我好害怕。】 她可以接受她自己主动不想要孩子,主动没有这个计划,但是她不想计划有孩子,身体素质却跟不上,光是想到这种可能性,江枝就坐立不安。 只是消息发出去许久,都没有任何回复。 江枝等了好一会儿,猜测他应该在忙,又或者觉得她的担忧是无稽之谈,索性不回复,毕竟就连她自己都陷入了自我怀疑,认为自己这样有些过于焦虑。 她企图让自己不要去想,可是人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 就在她无心工作的时候,忽然手机震动了起来,她打开,是周淮律发来的消息。 Zz:【老婆,下来。】 下去哪里? 江枝握着手机,心忽然颤动了下。 原本的焦虑在这个瞬间荡然无存。 她记得他刚刚在手机里是拍了开会的照片。 他是不是放下会议,特意来找她?只是因为她忽然涌起的焦虑情绪。 她知道今天对备孕的事情产生的焦虑,或许是自己吓自己,也知道自己突如其来的这种情绪会影响到工作和生活。在他没有回消息的这个阶段里,她自己都在责怪自己。 但是周淮律却没有,非但没有把她的焦虑情绪视而不见,反倒还在公司驱车来到了戏曲院。 外面的树叶被风吹得晃来晃去,初夏的气息传来。 是在这一刻,她很想快点见到周淮律。 她这么想着,也这么做了,拿起包,在办公室里众人惊讶的眼神下,马不停蹄的往下走。 她走到了院门口,周淮律长身而立在车旁,白衬衫扎进西裤里,窄腰,长腿,英俊的脸庞,深邃的眼眸自始至终都盯着院门口。 见到了江枝身影的瞬间,他抬脚往前。 才刚站稳,江枝手就被周淮律温柔的牵起来,她被他带着往车那里走去,还明知故问道:“你怎么来了?” 男人的大手在她的手背上摸了摸,似安抚,深邃的眼眸里稍显无奈,只听他嗓音温润道:“担心你胡思乱想。” 他不是觉得她没事找事,而是害怕她胡思乱想,因为她突然的情绪,抛下会议来找她。 把江枝带上车,他没有关上车门,像变魔术那样,从后排拿了鲜花,还有柠檬茶和蛋糕。 江枝很惊讶:“你居然买了蛋糕?” 见她如此惊讶,他轻笑,把她研究的透透的,明白她焦虑的时候就爱吃甜食。 他应该是来找她的路上,顺便买的。 江枝心软软的,撕开包装,用勺子挖着吃,而周淮律像接孩子放学的父亲,站在副驾,看着她品尝甜食。 也没有催她,挡住门,自始至终都温柔的注视着她,见她吃完后,才温柔的询问道:“我约了院长,带你去医院检查,好不好?” 蛋糕的香气还留在唇齿间。 她坐在车内,眼神颤动,望着他,撞入他的眼神里。 他是懂她的,如果没有百分百的报告,她还是会焦虑,会胡思乱想,会什么哪哪都不对劲,除非能够今天让她发现怀孕,否则她会陷入循环的焦虑里。 其实如果他不说,她也会悄悄的,私下背着他去做检查。 这个想法,早在前几天就萌生了。 她没想到他会主动提出,江枝眼眸微颤,没有犹豫的点点头,只是,下瞬,她咬着刀叉,道:“如果我的确不能怀孕,怎么办?” 她那双眼睛亮晶晶的,盯着他。 像惴惴不安的孩子,等待着家长的答案。 周淮律站在车旁,四目相对的瞬间,她以为他会说些什么,乖乖的等待他的答案,却没等到,而是等到了一个吻。 “笨蛋,我只要你。” 他吻她,顺便告诉她答案。 吻她比较重要,答案是顺便的事情。 就像她比较重要,孩子只是附属品。 她咬着叉子,笑了起来。 这一瞬间,蛋糕流到了心里。 周淮律带着江枝去检查,一路绿灯,检查报告出来,院长亲自给江枝解答,并且明确告知没有任何问题。 江枝这才松了口气。 院长笑了笑,道:“周太太看上去好像很心急,其实要孩子,心态也很重要,适当放松一下,会更容易受孕。”- 院长的话在心里记得清清楚楚。 江枝看着周淮律在厨房里炒菜,锅和铲子碰撞的声音响起,她坐在沙发上,陷入了回忆。 这段时间的间隙里才发现,自从决定备孕开始,她就整天烦忧能不能顺利转到幕后,能不能顺利当上指导,当上了之后,又每天去研究创新。 好不容易摸索熟了,闲下来的时候,就开始胡思乱想。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好好地放宽心态,享受自己的婚后生活。 婚后的日子,每天都过得好像很赶时间。 哪怕他想约会,她好像都无心应对,就连基本的婚后蜜月她都一推再推。 想到这,江枝倏地起身,赤脚走进了厨房里,忽然从背后抱住周淮律。 她的脸颊贴在他的背上。 “怎么了?”他笑着问。 江枝道:“我想请假,我要和你去度蜜月。” 她抱着他,能感受得到他的心跳很快。 握着锅铲的手顿住,随后是火熄灭的声音,他干脆把锅铲放下,转身,在江枝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直接将她抱起来,坐在了干净的岛台上。 周淮律脸上是忍不住的笑意,“你说什么?” 她看出他的笑意,也明白她的这个决定,令他开心。 她歪着头,眉眼弯弯重复道:“我说,我要和你去度蜜月。” 是趁着这个时间休息。 也是弥补婚后她不怎么上心的生活。 她的情绪来的忽然,这个蜜月的决定也来的很忽然。 周淮律双手撑在她的两边,是把她圈起来,包围起来,靠近她,额头抵着额头,缠绵着,脸上是淡淡温柔笑意:“为什么?” 他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明明她主动提出要度蜜月,他还要问为什么。 还能是为什么。 她把玩着他的手指,男人的手,修长分明,特别好看,彼此之间的距离是亲密的,她被他的呼吸扰乱,感觉到他的放肆,手也在背后伸进来。 谁让她今天刚好穿了职业装。 黑色的西服裙子搭配白色的衬衫,扎进去的,她的背后感受到一片凉意,排扣已经被扭开了,他的行动好像是故意的,说不上来是不是逼她给个答案。 她呼吸都乱了,只能低声道:“就是想和你好好地过二人世界。” 只有他们的天地。 话音刚落,却也回答的晚了,收不回来了,他道:“那先在厨房过。” 江枝脸色微热,在明亮的灯光下,她甚至可以看见身子在晃动。 她在这个眼神迷离的期间,晃动的期间,看着他异常兴奋的卖力,不由得忽然感慨这个岛台的高度—— 是为他们量身定制的吗? 第七十八章 “我好像,还从来没和你说…… 决定度蜜月开始, 江枝就很纠结去哪里。 对他们而言,出国并没有那么大的吸引力,毕竟从小到大到处都去过,江枝想远离城市的喧嚣, 最后, 不知怎的, 他们来到了名叫烟巷的小镇,过上了充满生活气息的乡野生活。 确定来之前许特助已经打点好了一切,租下乡村里闲置的房子,里面家电全都购买装上。 说乡野,一点都不夸张,这里没几户人家,但是小孩很多, 一户人家里就有两三个, 应该是留守儿童,江枝把带来的糖果全部发给了孩子们。 一来二去的, 因为孩子, 村民们开始和他们熟悉起来。 江枝和周淮律跟着大家学会了摘菜,劈柴, 烧柴。 这里生活不便利,也不是说说而已, 要去买菜还需要去镇上, 开车也要半个小时。所以这里挨家挨户都是自己种菜吃,自己养的鸡鸭鹅,白天散步的时候,鸡鸭鹅的叫声很吵,却又充满了生活气息。 来到这里的一个星期后, 江枝彻底习惯这里的生活。 晚上七点,这里的村民已经全部睡下了,村子人少,所以路灯也没开,乌漆嘛黑的,山里的风吹过,门窗被敲打的啪啪作响。 周淮律拿着换洗衣服走进来,看见的就是这一幕,简陋的房子里,江枝坐在灶台前的小木板凳上,托着腮,眼神专注的看着老式灶台的柴火燃烧,顺便烤火。 像个乖巧的孩子。 周淮律拿着衣物,一时半会儿,没了洗澡的想法,干脆伸出手,灯泡是旧时候的那种拉绳的,他轻轻扯了扯,台阶上方的灯光就亮起来。 灯光笼罩下来,照在他精致的五官上。 江枝掀起眼眸,男人长身而立在简陋的房子里,与他强大的气场完全不符,他应该是穿着西服待在各种上流社会的场合里,如今忽然觉得,让他在这里,好像显得很委屈。 她的思绪在游走,还没反应过来,周淮律就走到了她的身边,拉了个小板凳,与她一同坐在土灶台前,虽然是夏天,但是山区的晚风很凉,可以暖暖手。 “在想什么?” 他边问,边把手伸出来,骨节分明的手指上,是今天早上跟着乡民们去挖野菜被竹子割到的痕迹,其实已经结痂了,细细的一条痕迹,不算严重。 她没有回答,而是下意识的伸出手,指尖碰了碰他被割伤的地方,道:“是不是很疼?” 其实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他还不至于跟个娘们似的,但是话到了嘴边,周淮律却忽然顿住了,人的坏心思一旦起来,就收不住,他润了润嗓子,道:“还行,就是怕碰水。” 江枝还没听出他的另外一层意思,哪里会觉得他在她担心的节骨眼上,还在谋福利,只觉得阻挡了他的正常生活,比他还要委屈,低声道:“这里的生活是不是很不方便?” 周淮律见她这样,眼里的笑意更深,却也没瞒着她,轻声道:是。 这是实话,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生活的确很不方便,买菜还要去镇上,偶尔给村民钱,他们也愿意送点菜来,只是柴火这些,也得上山砍。 江枝抿了抿唇,道:“都怪我,早知道就不来这里了——” “但是你这几天很开心,”她要说什么,笼统是那些话,心疼他今天被割伤了,他都知道,所以她还没说完,他便打断,不让她去因为这些事情内疚,他说:“千金难买你开心。” 千金难买她开心。 他这句话说的,让江枝的心里头暖洋洋的。 她这几天的笑容,是平时少见的,虽然生活的确是很不方便,但是他知道,她向往这种无忧无虑,无拘无束的日子,她会和孩子们在稻谷里奔跑。 也会彻底的放宽心态,去享受真正意义上的生活。 “度蜜月不是非要去什么繁华的地方,只要能让你在这个月里,感受到快乐,就是蜜月,”他牵起她的手,摩挲了几下,影子笼罩在她身上,他带着笑道:“明天带你去河里抓鱼,要吗?” 他们是同时来到这里,对山间的生活都不算很懂,上山砍柴,烧火做饭,她好几次后悔来这里,但每次突然萌生这个念头的时候,周淮律总是在处理生活上的琐事。 他在短短的几天时间里,学习完了全部,还和周围的人打好了交道。 稳定的解决她的任何需求。 但除去生活的不便利,除去今天他忽然被割伤,她真的很享受这里的生活,她带来的零食分给了孩子们,孩子们带着她去奔跑玩闹。 轻松的,自由的,她倏地笑了,头依偎在他的肩膀上,道:“如果有一天,我要去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并且只能带一样东西,我绝对带你。” 她挨在他的肩膀上,是温柔的倚靠。 他心肝是软的,笑着,明知顾问道:“为什么?” 她笑着,眉眼弯弯:“因为有了你,就有了一切。” 她是温情时刻,说的话也很甜蜜,殊不知,男人听不得这些夸赞,心会飘,只见她话刚说完,整个人就被他抱起来。 男人臂弯强大有力,她被桎梏住,根本无法逃脱,一般他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都是比较霸道的,不容她反抗,她心知肚明,脸瞬间红了,耳朵也红了,低声道:“又来!” 从来这里好几天,哪怕白天再累,他都没有停过。 她是来度蜜月的,他是来—— 见她挣扎,周淮律越发用力桎梏她,饱满的喉结咽动,嗓音带笑,道:“我的手不能碰水,你不帮我洗澡,我怎么办?” 对于他找的理由和借口,江枝是半点都不信的,只从中找到了信息,就是——他还想在浴室!? “你疯了!这里的浴室那么小。” 她去锤他,捏他,打他,他都不为所动,径直的抱着她就往浴室走,还大言不惭道:“怕什么?” 怕什么,怕他啊! 江枝脸色全红了。 他实在是坏透了,她越是这样害羞,他越是笑的开心,深邃的眼里,满心满眼的全是笑意,明明知道她害羞,还在她耳边吹气,道:“我全程抱着你洗。” 怎么全程抱着? 江枝过了会就知道了,他说的全程抱着洗,真的是全程抱着,只是变成了她全程抱着他,双腿缠着他,因为他故意使坏,腾出双手,不去抱她,她害怕摔跤,当然是抓的死死的。 他笑了,力量在输出,很厉害的动作,全程气不喘。 就是可怜了江枝,眼睛红了,脸红了,脖子也红了,还要被他不客气的种上草莓,因为他的加速,她只能更加卖力的缠着他的窄腰,细白的长腿交叉垂下,水沿着腿往脚尖坠下。 “叫我什么?”他还要这样来,让她的身上染上更多的粉色。 “周淮律!”她故意的。 她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但是她偏偏就不,他又能如何? 这是她的傲气,他如何不知?但是她的傲气没有维持几秒,因为他自有办法治她的。 下瞬,江枝眉头蹙起,因为他的故意使坏,用力的瞬间,她不由自主的呻吟出声,软软的,让他的力道愈发沉猛。 他边释怀,还边笑她。 男人低沉的笑声在耳边响起,极具魅力,江枝耳根热起来,立刻埋头,在他的肩膀上狠狠地咬了一口,泄愤似的,牙印就这样烙在他的肩膀上。 他不去和她计较,单手握住她的后脖颈,白皙的背上多了男人的印记,他温柔的亲了亲她的耳朵,是安抚,是低哄:“那我叫你。” ——“老婆。” 话音刚落,浴室内的水忽然变多—— 她听他的老婆,听到了高/潮。 反应过来后,江枝的脸红的像煮熟的虾,死死的勾住他的脖颈,周淮律顿住,倏地笑了。 在浴室折腾到了很晚很晚,以至于江枝第二天起来时,时间已经到了中午,她穿好衣服走出去,屋内也没有周淮律的身影,在小孩的指引下,她才知道,周淮律去抓鱼了。 没喊她? 跟着小孩儿指的路,江枝找到了周淮律,他卷起裤腿,露出劲瘦的小腿,踩在高位到小腿一半的河流里,手上抓了好几条鱼。 阳光洒下来,照在河流上,波光粼粼。 男人穿着短袖,背弯起,碎发垂下来,俊朗的五官尤为突出。 太阳照在他的背后,他和村里的男人们有说有笑,是鲜活的人,和以前那个,寡淡的、对生活无所谓的男人,大不相同。 是她要来这里度蜜月的,她喜欢这里,因为无拘无束,但是她觉得,周淮律比她更喜欢这里。 是发自内心的喜欢。 以前的周淮律都没想到,他有一天会在河流里,挽起裤腿抓鱼。 如此没规矩,如此鲜活有力。 他也看见了她,在河流里站着,拿着竹篓,是肆意张扬的活力,道:“老婆。” 她站在岸上,看着他,笑的甜蜜,跳起来挥挥手,眉眼弯弯道:“老公。” 阳光在她肩膀上跳跃,周淮律的心,像是注入暖流,他抓着鱼,和村民们道别,然后走到了岸边去找江枝,“看。” 他把篓子打开,里面是好几条鱼。 江枝道:“你太厉害了,老公。” 周淮律笑了笑,道:“这几位大哥教我的。” 他说完,目光恰好看见江枝的脚,她出来的急,穿的是拖鞋,岸边全是湿滑的泥巴,早已把她的脚弄得全是黄泥,脏兮兮的,江枝也看到了,她不在意,也没那么娇气,但是周淮律却不是。 他把竹篓挽在手上,道:“上来,我背你。” 她想拒绝,却又觉得无所谓,他的力气不至于那么小,想来想去,她就趴在了他的后背上。 沿着乡间的小路往家里走去,路边的村民和周淮律打招呼,一口一个小周,周淮律也客气的回喊大哥,每个村民他都记得。 江枝埋在他的肩膀处,道:“我觉得,你好像很喜欢他们。”这几天里,他甚至会和他们一起抽烟,聊天。 “是喜欢。”他笑着,也没有隐瞒,他的裤腿依旧挽起,腿上染了黄泥巴,手上也是河腥味,但是他丝毫不介意,还和她沿着回家的路,侃侃而谈,道:“枝枝,我从来没有像现在那么开心过。” 她眼眸微动,鲜少,看他会主动这样说话。 他喊她枝枝,是很郑重的。 记忆里的周淮律从不是感性的人,可偏偏,今天,此时此刻,阳光正好的时候,他被晒得眯起眼睛,背着她往家里的方向走去,变得很感性,道:“你可能不懂我为什么开心。” “我可以自由自在的做我自己,我可以去河边抓鱼,无拘无束,没有身份的束缚,我可以什么话都说,我觉得我的人生,真的很自在。” “终于掌控在自己手里了。” “周淮律——”她轻轻的喊他。 “枝枝——”距离回家还有段路呢,他想了想,是把藏在心里的事情,说出来,道:“我好像还从来没有和你说过关于我的小时候,对吗?” 第七十九章 【男主视觉番外】…… “这个社会上给女性这个角色定义太多的标签——” 而我给自己定义了很多标签。 或许不是我给自己定义的标签, 是周家所有人给我定的标签。 记忆里的小时候,从记事开始,我听到的,感受到的, 全都是周家人的束缚。 “你是周家的长孙, 在外面, 大家都看着你呢,你不要丢我们周家的脸。” “你是周家的继承人,怎么可以大哭大闹的,你这样子,怎么配做周家的继承人?” “你单肩背包,像什么样子,许特助没帮你拿书包吗?” “饭桌上吃饭, 一道菜为什么要夹超过三次, 你懂饭桌的礼仪吗?” “话不要那么多,沉默是金, 把你的情绪收一收, 不要让别人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们都是为你好。” 我从小听到的最多的话,就是这些, 不管是在学业上还是生活上,我的行为举止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 细微到若是桌上有喜欢的菜, 多夹都会被人说闲话。 可偏偏他们会故意让佣人做我喜欢的菜系,然后故意把我喜欢的菜放在我的面前,测试我到底能不能明白他们的“用心良苦”,直到我表现出他们想要的处理方式,他们才会善罢甘休。 当然, 不仅仅于此,他们还会在我的学业上施压,在我人际交往上施压。 只要我在学校和那位走的近些,他们都不会允许,因为在他们眼里我是不能与任何人交往的,我不允许有自己的社交圈,任何接近我的人,他们都觉得带着目的。 但那时候才多大? 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正是爱玩的时候,记忆里,有次和班级的同学打篮球,汗水挥洒下来的时候,头发湿了,制服湿了,浑身黏腻的,但我却觉得很快乐。 从未体验过这种快乐。 我知道,这样对于我的人生而言是放肆的,我也做好了被骂、被呵斥的准备,当晚,的确是发生了这些事情,但是我没想到,第二天去到学校时,那几个一起打球的同学们,都已经被退学。 仅仅只是喊我一起打篮球,他们便让他们再也不能在这里上学。 这是他们的警告,是逼着我要沉稳,要听话,要守规矩,要明白自己的地位,不能自降身份。 初中的阶段我或许还会有反抗的心理,是叛逆的心理,但是当看着玩的好的朋友们,或者能聊得来的朋友们都在第二天离开身边时,日子久了,我的确活成了他们的样子。 人一旦习惯了这个模式过日子,以后的日子也是千篇一律的。 我懒得去费心思再去想任何,他们想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这样,天下太平,世界安宁。 逐渐的,我也被同化了。 从抗拒再到挣扎,再到驯化。 是驯化,没错,我甚至在长期的“精神催化”下认同了这样的模式生活,许特助为我打点好一切,什么都是规规矩矩的,我的人生就是这样,按照每个计划走完他们设想的路。 这也的确得到了他们的表扬,家里很安宁,再也没有因为我的“犯错”、“贪玩”而引起任何内部矛盾,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他们都说:“这才是周家继承人该有的样子。” 就在我习惯且认同这种生活方式的时候,我以为我的人生就是这样,但是没想到,高中的时候,生活里会出现一个很冒失的女孩子。 我知道江枝,在此之前,她曾经和江爷爷一起来过家里,看得出来她很饿,盯着桌上招呼客人的糕点,眼神放光。 家里不允许我吃糕点,觉得吃糕点没礼仪。 江爷爷也没有给她拿,或许也是如此要求她不能失了礼仪。所以本着同病相怜的感受,在她去上厕所的时候,我悄悄地递给了她饼干和牛奶。 尽管拿给她的时候,心惊胆战,害怕被家里发现,却还是道:“吃完再进去吧。” 我不敢让家里人发现我私下里拿了这些给江家的女儿。 再后来,班级同学聚会,偏偏没有她。 为什么要单独遗漏她? 想起她饿了也不敢开口的样子,我几乎是下意识的问:“江枝呢?” 我还记得她看我的眼神,忽然就亮晶晶的。 再后来,我莫名其妙的收到了她的情书。 她喜欢我啊。 我收到的情书很多,唯独她的很特别。 我从不看情书,无非是些无脑的话,情啊爱啊的,年纪轻轻,谁懂这些。但是她会在情书上,贴上玫瑰花,或者小雏菊,再或者是,路边的某片树叶。 是树叶和鲜花的泥土气息,带着自由的味道,迫使我打开看,只一眼,就更特别了。 很多错别字。 字也不是特别的漂亮,语法有时候也是错的。 情书里说,她要和我过一辈子。 后来的日子里,我经常会收到她的情书。 ——我喜欢你,喜欢的不得了。 ——周淮律,我要和你过一辈子。 ——周淮律,如果你和我谈恋爱,你绝对很幸福。 幸福,是吗? 情书我从来不会留,但是既然拆开看了,看完便撕掉丢掉,留在这里许特助会发现,拿回家,父母会发现,到时候,是我离开,还是江枝? 我也不知道。 更不知道他们知道了会怎么处理。 可是我怎么就,莫名其妙的,开始注意她,她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左边的脸颊有梨涡,很可爱,她喜欢画画,每天抱着素描本。 偶然的,许特助把车停在了后门,我路过凤凰树下遇见了她在画画,再那之后,我知道她每天会在那里画画,我就会故意往那里走,绕远路,从后门凤凰树下路过,然后走到前门,坐上回家的车。 只为了听她那句:“周淮律,好巧啊。” 但是听到了之后呢? 我又能怎么样? 但就是,细微的雀跃,却足够了。 “是谁给你写的情书?”身为同桌的裴子舒问。 我撕掉了情书,道:“不知道。” 我知道,但是我不敢说,因为裴子舒是我妈妈安排坐在我身边的,她会告诉我母亲,关于我在学校的一切,我很讨厌她,非常讨厌她。 但是偏偏,裴家的人带着裴子舒来到我们家,提出裴子舒最近被骚扰,要求我帮忙,我能说什么,或许是我的人生根本容不得我安排。 爷爷会替我应下这些表面的交情维护。 因为他最喜欢别人仰仗周家,特别是当兰家、裴家、江家的人需要帮助的时候,他会十分慷慨,没什么比这种时候,令他更威风的了。 说实在的,我真的很开心,她会被混混缠住。 只是这份开心又不能说出来。 后来我的确是帮了,出于周家人的许诺,对于裴子舒,当他们问我是不是喜欢的时候,我在心里反胃,喜欢?讨厌还差不多,但是我若是说了,我的母亲会怎么样? 家人会怎么教育我? 没礼貌,没教养,我们平时就是这样教你的吗? 我真的讨厌至极,说实在的,不想和她和纠缠她的混混多谈,我不想再多说,喜欢只是简单的喜欢而已,说了又能成真吗? 莫名其妙的,从那天起,我再也没收到江枝的情书。 生活里少了每天开封情书的仪式感,空落落的,有种失去了什么的感觉,心里不是滋味,吃饭也没胃口,这种滋味,我没办法去描述,从未有过的。 惆怅,失落,学习成绩下降了一名。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也在注意她? 我也开始期待她的存在。 面对她的不再告白,我能去问为什么吗? 问不得,也问不了,周家人不会允许我去问,因为下降成绩的事情,他们已经开始严厉的去检查我怕的生活和精神,操纵着我的一切。 所以我只当她不再喜欢我。 毕竟我从来也没办法主宰自己的人生。我的所有事情都被操控在家里人的手上。 顺利毕业后,我也在家里人的安排下,去了M国留学。 我以为这辈子再与她无缘。但是没想到,她会忽然在某天出现在M国,当接到江爷爷电话的时候,那是我除了初中的时候,第一次那么急切的奔跑,因为M国的治安并不好。 风吹来带着自由的气息。 我是想见她的,但是见到面的时候,我看着她蹲在地上,是很可怜的模样,我却又很生气,只觉得很危险,高兴不起来,生气她为什么能这么胆大。 我想告诉她,这样是不对的,我想大声的告诉她,不能那么任性,连自身安全都不顾。 张口的瞬间,却又发现,自己好像在周家人十年如一日的驯化下,也融入了周家人的影子,我有什么资格去指责她的忽然到来。 我被折断了双翼,被囚禁太久了,看着她的自由,似乎才发现,从始至终我被她吸引的,就是她的果敢,她情书里的泥土气息,花香气息,她站在凤凰树下笑着打招呼的样子。 全都是她自由自在的象征。 她的笑容,她的开朗,对我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她的身上,有我向往的自由和自信。 察觉到这层,意识到这层时,我忽然愣住了,对她的告白,果敢的那句我喜欢你,千言万语在心里,开口时,只剩下哦字。 在她离开之后,我才发现,从很久以前开始,我厌恶周家人的操控,却又摆脱不开,逐渐已经同化。 甚至都没有想起来要去关心她。 爱这件事,我也不会。 在他们的驯化下,我没有变的更加强大,也没有变的很优秀,只有我自己知道 ——我在长期的牢笼里,变得不自信了。 每走一步,我都觉得,是不是错的? 会不会错了? 瞻前顾后,什么都怕,却又不敢表现出来,怯懦,在周家是不允许的。 我打电话给江爷爷报平安,期盼他能说出让我照顾江枝的话,好在他说出口了,给我光明正大留下她的理由,避免了被周家人察觉到什么。 看着她在我这里,这一刻,屋子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是很开心的。 想问她:你最近,还好吗? 却又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我不得不承认,我是缺乏自信的。 她在第二天就回去了。 我又恢复了那种孤单的日子。 好在,她再次出现了。之后的那段时间里,她经常会来。 我明明很害怕周家人会知道,但是却又忍不住,想见她。 她在M国的时候,是我最开心的日子,没有活在周家人的操控下,我可以带着她去和刚认识的朋友打桌球,也带她去酒吧,把她介绍给我的朋友们。 我看着她的头发从短发变成长发,变得好漂亮,穿着白色的裙子,留着长长的头发。 她在酒吧喝了酒,闻起来有点酒味。 我喝不得酒,因为自小周家人也不让碰,久而久之,喝了一杯后,就很头晕,我还在闻酒味的时候,她亲了我,她是不是也晕了,所以才稀里糊涂的亲了我? 我忽然后知后觉,在很多时候,我根本不会处理关于感情的事情,就比如这个时候,我该抱她,还是该怎么样,抱她,会显得很轻浮吗? 我怕她是不清醒的状态,明天会不会后悔,我看着她,唯一大胆的,就是摸着她的长发。 她不知道,她留长发的样子,有多美丽。 第八十章 【男主视觉2】 在M国留学的时候, 是我从小到大人生中最开心的时光。 虽然学业很忙,但是我可以自由自在的做我自己要做的事情。我也可以和喜欢的人待在一起,只是异地恋,她在身边还好, 不在身边, 我控制不住的去想她。 如果我贸然回去, 周家人肯定会问我,为什么回去。 可是想她怎么办? 虽然她每个月会来那么一两次,大多时候,我们都是视频通话,可是,视频根本无法缓解思念, 后来, 她教我注册了社交账号。 “你可以在这里发你的近况, 我可以看得到,你的朋友们也可以看得到。”她笑着说。 我在心里问周家人会看得见吗? 但是看着她的眼睛, 我忽然不敢开口, 如果知道了家里人的性格,还有我的懦弱, 发现我并没有那么优秀,她还会喜欢我吗? 后来, 我发现只要我在社交平台发布我的最新消息, 她就会来找我。 我很自私,因为当我知道了之后,每隔一个礼拜就会在社交平台发布消息,我们的感情逐渐进入稳定,四年的时间, 很快过去。 除了繁重的课业压的我喘不过气,在闲暇的时间里,我只有一个念头,该怎么去告诉周家人,我要和江枝结婚。 是,我要和她结婚。 从她踮起脚尖亲吻我,从我勾住她头发的那一刻,我的脑海里,很大胆的想,我要和这个女孩结婚。哪怕会面对周家人的百般阻挠,我也要和她结婚。 临近回国前,爷爷的身体变得很不好。 在这个节点,我告诉爷爷,我要和江枝结婚。 我以为会是各种反对,他会斥责我,但是无论如何,我都要娶她,我已经做好了私下领证的准备,对于江枝,我势在必得。 但是没想到,他居然同意了。 或许是当时我母亲极力想要撮合我和裴子舒,又或许是他权衡利弊下,觉得江家更适合我,江家和裴家,爷爷更喜欢江家,裴家的算盘打得太响。 所以他同意了,很爽快,在我意料之外。 果然,他会顺利答应我的提议,也不是那么简单,那段时间里,我几乎整天都在外地跑,也没有阖眼,原因就是他要考核我,看看我到底有没有因为谈恋爱而把学业荒废。 到底是不是能成熟稳重,成家立业。 如果我在这个时间节点里犯了错,或者是在忙碌的阶段还和江枝产生联系,那么我和她注定不能走在一起,好在,我表现得很好。 可是爷爷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母亲对我和江枝谈恋爱的事情颇有微词,我觉得她好像不喜欢我的爱人,在某天,爷爷忽然住院了。 我在长辈的口中得知,如果现在爷爷去世了,那么我和江枝只能推迟三年结婚,三年,变数那么多,我又如何确定她会和我保持三年的恋爱关系。 或许我们也不能走下去。 因为父亲听母亲的,她喜欢裴子舒。 那是我第一次,那么大胆,冒着被说不孝的风险,在爷爷临终前,让他开口让我和江枝先去领证。 记忆中的爷爷总是很严肃,但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笑我,疼爱我的样子,我没有听见他的斥责,在我胆战心惊的时候,他说:“你不要开口,我来说。” 爷爷去世前,我如愿领证。 领证那天,江枝笑的很开心,我也很开心,但是快乐该怎么表达,应该像她这样眉眼弯弯的笑嘻嘻的,蹦蹦跳跳吗? 不可以,周家人的话,无时无刻不影响着我,我的情绪不能外放,是从小到大周家人对我的规矩,或许在这么久以来的潜移默化下,昔日的规矩已经也已经把我套牢了。 但是我没有去阻止她散发开心,我觉得,让她开心,就是我的开心。 但是人生注定是一场令人啼笑的戏剧。 不知不觉中,我成了我以前讨厌的人的模样,周家人给我的标签里是要我成熟稳重,而我也把这个标签套牢在我的身上。 公司的事情比我想的忙碌,没有我想象中那么轻松。 每天工作压的我喘不过气来,我每天好累好累,还要假装自己什么都懂,要让父母不要再插手我的生活,要让他们不要去打扰江枝。 二十三岁那年,在公司,父亲呵斥我的发型。 呵斥我不穿西服,一点都不成熟,一点都不稳重。 他在耳边指责我,当着许特助的面,当着高管的面,我什么话都不能反驳,在他们昔日的压迫下,我也没了任何反驳欲,只是想着怎么让自己看上去成熟稳重点。 我学着三哥穿西服,我羡慕他的家庭,羡慕三哥可以把头发留长,羡慕他的自由自在,但是我不可以,我的头发,从始至终都不能超过眉毛。 后来,我把头发,梳成了背头,镜子里看着自己,我忽然觉得有点陌生,也好奇怪,可能是我不习惯的原因,不过西服加上背头,现在看去,我比昨天成熟。 我不是第一次穿西服,但是我是第一次梳背头,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我看见江枝乖乖的盯着我,眼神里是很讶异的,我想,是不是很难看? 我很尴尬,却又不知道该怎么问她。 万一真的很难看呢?自卑的感觉让我干脆不想开口问了。 难看就难看吧,反正我的初衷也不是要别人觉得我好看,只要让别人觉得我很成熟就好了,好不好看对我来说无所谓,江枝不嫌弃我就好了。 我每天都跟着父亲周旋在周家的公司,他用一年半的时间,把周家的产业逐步交接给我,这期间,他不让我歇,不让我喘气。 在我婚姻里的三年时间里,前一年半我都是在跟着父亲学习,后一年半的时间,我自己接手,出差,什么都要亲力亲为,比父亲在时还要累。 我几乎没有任何喘息的时间,每天都很累,中午吃饭的功夫都能睡着,去医院检查身体,血脂变得很高,我不敢和江枝说,我怕她会嫌弃我。 婚姻里我是忙碌的,但是苦中的乐,是我娶到了江枝。 我是开心的,开心每天回到家可以看到她。 她以前在情书里写,如果我和她在一起,我会很幸福,我真的很幸福。 我们会在一起吃晚饭,会在一起睡觉,我们同床共枕,我们有属于我自己的家,我偶尔会看着她发呆,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我想等我以后没那么忙的时候,我想和她要个孩子。 我想要个女儿,她会有江枝的样子,活泼,可爱,我会让她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 但是现实就是工作只会越来越忙,我还时不时的要出差,出差一走就是一个月。每次出差,我只想快点出来完事情,我不想因此有任何的拖延,忙完就马不停蹄的回去。 因为我要接触新的事物,每天的会议让我精疲力尽。 好在,江枝从不会在我工作上的事情有任何的不开心。 我很开心她善解人意,理解我,让我能够全心投入工作。 父亲的指责,周家人的阴影笼罩下,我做什么决定都缺乏自信,在工作上,我承受着双倍的压力,生怕有任何一个决定做错,会让我和我的家庭陷入再次被指责的境地。 我过得小心翼翼,唯有家里能够让我放松,唯有在江枝面前,我可以得到喘息。 可是,我似乎忘记了,她也需要被照顾,被惦记。 在婚内期间的最后一次出差里,她和我说,她想要一个项链。我很开心她终于有了想要的东西,她主动提出来的东西,我出差间隙,毫不犹豫的奔赴了拍卖会。 当我拿着项链回来的时候,我想快点见到她。 但是没想到,刚下飞机,就接到了奶奶的电话,告诉我,裴老爷子快不行了,让我在M国顺便把裴子舒接回来,又是裴子舒。 我可以回去,但是我不想回去。 “让她自己买票吧,比较快。” “那也好,太费事了——”奶奶是这么说的,但是片刻后,电话那头的就换成了母亲的声音:“周淮律,你也好意思让她买票回来,周家和裴家的关系,是世交,不是普通朋友,你要重视家族之间的关系,你太没有人情味了。” “这些话还好裴家不知道,不然,以后让我的脸往哪里搁,你给我去接她。” 让我去特意去接她?我是疯了,和她共同相处在一个空间里,空气都是窒息的,我从未厌恶一个人如此地步。 母亲还在讲话,像紧箍咒。 我不想再说,应承下来,只是让我去接她,这不可能,飞机安排给她,是我最大的仁慈,但是没想到,资料落在了飞机上。 而这个资料,是等下父亲要看的,这次我出差,就是为了这个项目,如果被他知道我落在飞机上,他根本不会把重点放在我做的项目如何,而是我为什么会犯这个低级的错误。 我无心再去应付他们,我实在无力开口去解释任何,我干脆坐在车上等着,下车拿资料的时候,她忽然说我的手机屏保很可爱,我低头看去。 心里对江枝的思念更深,我的老婆,当然可爱了——但是我连这句客气的话都不想和她说,再折返的时候,我看了眼许特助,他不愧是我的得力助手。 打开了副驾的门,让裴子舒坐在了副驾驶。 我去到了裴家,见到了裴老头,什么感情都没有的人,还要表现出世家情深,父亲就是延续了爷爷的好威风,特别是裴子舒的父亲那一辈都是无能之人,他更是开心了。 巴不得彰显周家的人情、实力。 “淮律,你去安排打点一下裴爷爷住院的事情。” 我只能听话,在他们眼里,我只能听他们的话,不要有任何的忤逆。我无心、也不想应付这种社交,提出要走,终于离开后,坐在车上的时候,父亲发来责骂的短信。 这还不够,他打了电话过来。 “这就是你的气度!” “你就那么急着回去吗?” “周家怎么会养你这种没有眼力见的人?你能不能成熟点,稳重点?” 电话被他骂到没电,自然关机,我终于可以开口,让许特助开车回家。回到家里的时候,我终于看到了江枝,那么晚了,她还没有休息。 她上前抱着我的时候,我想告诉她,刚才发生了什么,但是话在嘴边,又胆怯了。 那么大人了,被父亲骂,算了,不说了,什么都不说了。 回到家我就安心了。 那些烦恼,她不应该知道,也不应该让她去替我担心。 当我在床上抱着她的那一刻,那种温暖的怀抱,是我想了一个月的,连轴转的工作,没有片刻停歇,当困意来袭,裴子舒打来了电话,又是她,又是她—— “不管她。”我说,我也真的懒得管。 要是这句话被父亲听到,又要骂人了。 我也只能在江枝面前,那么放肆的说自己,做自己。 第二天,清晨就看到了父亲发来的短信,因为昨天的离开,他今天要在公司看我出差的结果。这种无时无刻的窒息感,紧紧缠绕着我。 下了楼,我又看到了江枝在厨房忙碌,呼——我的心里很沉重,该怎么告诉她,做的这些很难吃?但是我又不能开口指责,好像这样,她会变成第二个我。 我又是成为了第二个周家的人。 尽管再难吃,我也还是吃着,我期待她看到项链的反应,拿出来的时候,她开心的吻了我,只是当她提议要去试婚纱的时候,我要怎么告诉他,我要去公司忙? 不是忙,是父亲要找个理由骂人。 我不想告诉她,不敢告诉她,只能把回去的借口找出来。 但是没想到,今天父亲除了骂我,还要教我人情世故,拉着他的几个好友,在酒桌上让我敬酒,让我喝酒,口口声声是,让我学会知进退,在社会上,要学会谦卑。 他不是要我知进退,他是要我听他的话。 我到底算什么? 我到底是他的儿子吗? 我被许特助搀扶进了车里,满腹委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我在思考,我在想,我到底,是不是很窝囊,我到底是不是不适合继承周家,为什么我做的每样东西,都不能得到认可? 我的眼睛是红的,我不想让江枝看见,我也不想让她看见我颓废的那一面。 但是她为什么偏偏在沙发,为什么? 我只能走快点,再走快点,快点回到房间。但是她为什么那么体贴,为什么还要给我喂醒酒药,我没有勇气去看她,怕她发现我骨子里是个烂泥。 我怕她也认为我是父亲口中的烂泥扶不上墙。 我闭上眼,只想着明天怎么办,明天要去祖宅,又要见到他们,父亲对我,母亲对她,好像总是想从我们身上挑出毛病来。 她呢,会不会也觉得很累,很累? 安静好久好久后,我开了口:“明天要去祖宅,早点睡吧。” 睡饱了,才有精神。 明天的聚会毫无疑问又是在上演家和万事兴,父亲在奶奶面前表现的和昨天完全不同,我庆幸他在江枝面前给我留了面子。 不要让我老婆看见我挨骂的模样。 我应付着他,却又听着她们女人的对话,果然,又有催生的,我不会让我的孩子那么快出来,我不想他们过得和我一样。 我只想待我有能力的时候,再去生孩子。 这些话不能说,只能随便找个理由。 在去吃饭的间隙,母亲和江枝说的话,我听见了,很久后我才明白,原来,在周家人给我设定的标签里,我被同化成了成熟稳重的样子,逐渐的冷漠,什么事情都变得无所谓。 我明明恨透了这个标签,却又在同化下,无形间,给江枝定下了标签。 从什么时候起,我记忆里的江枝,标签是乖巧听话。 我犹豫了,想着不说话,不回应,是不是能减少一次争吵? 就像父亲骂我的时候,我不回应,这件事情就能暂停。 有了开始,就有了无限次数的标签化,在江枝和我据理力争婚礼的事情时,我不知道婚礼对于女人而言,是多么重要的事情,对我而言,不过是走个过场。 我只想着,我要快点忙完工作。后来才发现,我忽略了她的所有需求。 我默认了给自己戴上标签,默认了我就应该以事业为重。 只是我的工作依旧是被父亲否定,我发现在他嘴里我成了一无是处的人,我选择了去私宅坐坐,我想抽烟,喘口气。 当看见江枝发来的消息时,我骗江枝有事。 因为我已经抽了好几根烟了。 身上的烟味散了再说吧 ——只是没想到,裴子舒又出现了。 她简直阴魂不散。 “淮律,你要喝茶吗?” “不用。” 我厌恶她,讨厌她这幅矫揉造作的样子,是母亲眼里的乖巧女生,可是没想到,我说了不用,她还给我倒了茶。 江枝也来了。 她问我想去后院和她们一起烧烤吗? 我不想去。 想想,却又觉得我无权剥夺她的任何社交,不能让她感受到,我是第二个周家人。 “你想去吗?”我问。 她说,当然要去,我松了口气,还好刚才没拒绝。 当大家提起,江枝的风格和裴子舒很像时,我很惊讶,我看了眼江枝,又看了眼裴子舒,她的脸令人厌恶,故作姿态的样子,真的让我烦透了。 才不像,一点都不像,江枝一直都是这样的打扮,裴子舒和江枝,怎么会一样。 江枝是天,她不过是刺眼的尘埃罢了。 江枝去了洗手间,高湛在身边说些事情,关于三哥的事情,没想到裴子舒忽然摔倒,热水就要泼到我的身上,我的手挥开茶杯,手臂却被裴子舒抓住了。 “啊,好痛——” “淮律,我崴到脚了。” 关我什么事? 我还没说话,江枝先开口了:“脚崴了,那就去医院。” 我从来没见过江枝这样,太酷了。 我的心里很开心。 “走吧。”江枝说。 我立刻接话:“好。”最好不过了! 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回去的路上,江枝提起要去禅城,我想给她个惊喜,把禅城拆迁了,给外公安置家,只是她提起了江远修,她的父亲,对我而言,我真的厌恶提起这个人。 他在外面养了小三,还怀孕了。 要是江枝知道了,会怎么样? 我只想江枝无忧无虑,我知道,她会承受不住。 没想到裴老爷子那么快没了,接到父亲电话的时候,他让我立刻赶过去,我不知道去的意义在哪里,去个代表就好了。 可偏偏,他们还要我带上江枝去。 恰好江枝出现,我提起,她好似不开心,提起江爷爷去世时,裴家也没来人,的确,这些都是相互的,周家肯定要去,但是我不能在这个事情上还去强迫江枝。 我让她不要去,当然,我知道她不去,面对的是什么。 果然,在葬礼上的整晚,我的父亲母亲都很不开心。 “她的身体很不舒服,不要打扰她。” “你是这样惯着她,没点礼数,以前你应酬的时候还打电话给你回家,要不是我看着,你是不是要接电话?”父亲这么指责,他最是要脸,还知道拉着他去偏僻的地方数落。 我无心应对编造谎言:“我们要备孕了,不想让她来。” 果然,听到是这个理由,父亲才安静了。 只是没想到葬礼能忙一晚,裴子舒哭晕过去了,当听到母亲让裴子舒住在周家祖宅时,我私下里找到了母亲阻止,我实在不想让裴子舒踏入我小时候生活的祖宅。 但是换来的还是一阵数落。 第二天江枝问我,葬礼需要过夜吗?我也在想,对阿,需要过夜吗?根本都不知道忙了什么,我很困,非常困,只能把裴子舒晕倒的事情告诉她。 但是没想到,因为这件事情,她发了脾气,晚上的时候说我对葬礼比婚礼上心—— 江爷爷和裴爷爷的事情,如果我能自己做主,我也会不去,我又不想把家里那些烂事说出来,只能安慰她,不要和死人置气。 但是没想到,她还提出要离婚。 她最近老是把离婚挂在嘴上,从祖宅出来时提了一次,现在又提,我不想去理她,假装睡觉。 因为我也生气了,她怎么可以把离婚说出口。 如此轻易的说出口。 难道她不爱我了吗? 我从始至终都没想过有一天我们会离婚。 但是没想到她还很坚持,还拿出了离婚协议,非要让我签字,这个脾气一时半会儿好不了,我很气,“总是——”总是拿离婚说事,但是我这么说,她应该听不进去。 他只能忍着脾气,听听她闹脾气非要离婚,是不是什么新的安排。 “是有什么安排?” 他话说出口,才意识到,自己想问的是,是为什么非要离婚。 但是没想到她应了句有的。她还真有安排?我不知道的安排?我才不会签字,我喝了口茶平息怒气,听到动静,假装转身要走。 但是没想到,她把笔塞我手上了。 ——行,我比她更气。 我一直以为,这是一场,七年来的第一次争执,只要不领离婚证,是不做数的,是可以和好的。 她闹完脾气,我出差回来。就好了。 却不知,这是她摇摆了三年的路,在那天画下了句号,当我看见她在唱戏时,周家人的同化在此刻具象化了。 我居然也用规矩去要求她。 话说出口,我就无比懊恼,我明明是痛苦的,为什么还要把这份痛苦强加在她的身上。 直到我发现,原来在我自以为是我很痛苦的日子里,她所受的煎熬,不必我少一分,当我发现一切的时候,我回到了周家。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那么勇敢,在周家,我开始据理力争。 我没了理智,我只想要个理。 为了她,也是为了我自己。 当素来对我精神虐待的父亲,怒斥我的时候:“那你想怎么样?” “我能怎么样?”我说。 是啊,我能怎么样。 长期以来的囚禁,自以为是的好,造成了我的性格,说多怕错,连表达关心都不会,我就像是周家人的傀儡,提线木偶,他们要我怎么走,我就怎么走。 唯独婚姻这件事,是我自主选择的。 所以这根唯一的,自己精神世界主导的线,我根本不会经营,无法经营。 从我挥洒汗水回来之后妥协的那刻起,我的人生就已经是他们在走,而不是他。 当我学会迈开脚走路的时候,外表风光明亮的西服下,是颗自卑懦弱的心。 我是独立的人格,江枝也是。 为什么要让我们活在标签里。 我要亲手剪断这些线。 “以后,你们也不要再联系我了。”离开周家前,我下定决心道:“以后,江枝在哪里,我在哪里,你们就当我死了吧。” 反正,也只是失去了一个傀儡而已。 他们又怎么会替我心痛- 在他的背上,江枝安安静静的听着,只是眼眶红了。 她从来不知道。 他背后的生活,是这样的—— 80-90 第八十一章 “我爱你。” 眼泪沿着眼角掉下来, 落入了男人的脖颈处。 周淮律脚步顿住,背着她,手里挽着装着鱼的兜子,裤腿上还有黄泥巴, 日头照在他的脸上, 深邃的眼里, 是释然的笑。 “怎么哭了?” 他在笑,笑他的妻子,总是那么可爱,会因为他的过往而伤心难受,是个内心善良脆弱的小孩。 江枝埋首在他的脖颈处,语气带着微微的哭腔,道:“我都不知道, 我当时还总是责怪你忙, 责怪你不关心我——” “枝枝,”他轻轻的打断她的话, 喊她的名字, 是很郑重的,他往前走, 道:“我忙和关心你这两者共存其实没有什么影响,所以, 那些时候, 我的忙是真的,但是忽略也是真的。” 她无需这样去懊恼昔日,也无需去给他找个借口和理由。 因为自始至终,于他而言,都是他的错, 他对于江枝,对于这位妻子,被同化下的标签就是乖巧懂事。不管是他日常的忽略也好,还是母亲对她冷嘲热讽时,他觉得忍忍就好。 无非都是认为她懂事,所以在很多事情上,会牺牲懂事的人,去顾全大局。 他就是养成了这种习惯,久而久之,就理所应当的认为标签下的江枝就应该是乖乖的,当离婚的事情出现时,他第一反应就是闹脾气,那么乖的妻子,怎么会闹脾气? 所以他不是第一时间去想着,该如何去安抚她突如其来的情绪,而是自己先生了闷气。 他没有顺着她的话,把走向离婚的事情顺理成章的认定为是两个人的过错。而是告诉她,忙和关心她不冲突,他的家庭是不好,对他影响很大,但是忽略她这件事,单纯的就是他个人的错。 快到家里的时候,周淮律踩着阳光照下来的影子,影子上,江枝的影子重叠起来,看上去背厚厚的,像侠盗偷走了宝物,厚厚的包袱。 她就是他的宝物,想到这,周淮律笑着,道:“虽然有时候我讲话,做事会很气人,但是以后要是哪里惹你不开心了,或者哪里做的不好,你要及时告诉我,我们之间,永远不能因为误会再走散。” 他们之间,再也不能因为囤积的误会,再也不能因为不开口,而把彼此认定为是不爱的那一方。 江枝在他的背上,轻轻的点头,是许诺:“周淮律,我们永远不会走散。” 我们会很幸福,我们会有属于我们的孩子,会给他们完美的生活,给他们完完整整的父爱和母爱,不会把自己曾经经历过的伤害,覆盖在他们的身上。 “我们会很幸福,” 江枝说:“我们的孩子也会很幸福。” 烟巷属于南方地带,三月中旬,白天有些炎热,像夏天,但是晚上的时候,还是有些冷,毕竟是山区,夜里七点多,村民们已经睡下。 锅里还有他今天煎到焦香的鱼,是他今天自己抓的。 夜晚,江枝背对着周淮律难以入眠,听着外面的虫鸣鸟叫,她的心里开始回忆M国留学和结婚后的日子,那些时候,她的心里藏着事,哪怕他有异常,她也只是把他的行为举止往裴子舒身上引。 从未真真正正的去了解他。 想到这,江枝的心里起了盘算,然后翻身,对着周淮律道:“明天想吃野菜,你去山上给我摘好吗,我还想吃你抓的鱼。” 周淮律应该也是假寐,听到她大半夜的嘴馋,他倏地,睁开眼,琥珀色的瞳孔里全是她的脸庞,嗓音带着笑道:“还有什么?” 江枝认真的想了想,摇摇头。 周淮律伸出手,把她抱入了怀里,像哄孩子那样,拍了拍她的背,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上,低声道:“那快点睡觉,好不好?” “明天睡醒,想吃的就会在你面前了。” 他的怀抱温暖,带着淡淡的松木香,江枝本是不困的,被他抱着,眼皮就开始打架。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们在简陋的房子里,相互依偎着- 第二天,周淮律起床时小心翼翼的,生怕吵醒江枝,但是他不知道,在他刚走后的瞬间,躺在床上的女人就睁开了眼睛,随后掀开被子下了床。 周淮律先去挖了野菜,和村民们一起,挖菜的都是女性居多,她们七嘴八舌的说着家乡话,周淮律也听不懂,有个好心的大姐翻译道:“怎么不让你老婆来挖,这些活,男的干不来。” 周淮律摘菜的动作顿住,只是笑笑,道:“舍不得。” 他当然是舍不得,上山的路上,那么多的刺,随时都可能割到手,江枝细皮嫩肉的,又爱美,割到了留下了疤痕,她恐怕会一天看伤口好几遍。 女人们笑了笑,好似在笑他这句话。 他在心里也笑了笑,笑自己,笑以前。 或许以前他就是活在这种标签下,认为男人应该怎么样,女人又应该怎么样。 但是不管是他还是江枝,都没有应该怎么样。 挖野菜结束后,周淮律又去抓鱼,又是昨天的那群人。 见了周淮律,挨个给他发烟,反正时间还早,江枝估计还在赖床,他干脆接过来,点了烟,坐在石头上,脚放在溪水里,和他们坐着聊天。 他们在聊麻将,聊外面出去务工的人,最后看着周淮律,跟他聊天似的,道:“我们这只有逢年过节才热闹,现在你们来了,拖你们的福,又要热闹了。” 周淮律没去细听,没有听出他们的意思。 抽完烟后,放松完,就起身跟着他们抓鱼。 挖野菜,抓鱼,耗费了整个上午的时间。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一点多,周淮律刚进门,就看见江枝乖乖的坐在土灶台前,给他生火,他边把篓子放下来,边笑着,边惊讶道:“今天这么乖?” 江枝坐在灶台前,拿着黑色的火钳子,听见他这话,知道他在含沙射影的说她不上班就赖床,她的确是很爱赖床,自从度蜜月开始,她几乎每天都是睡到中午才起来。 周淮律已经渐渐习惯了,不但习惯了,每天起床后的中午,他还要拿换洗衣服给赖床的江枝换上,到这一步,她才愿意睁开困倦的眼睛, “睡不着了嘛,”江枝站起来,上前道:“给我看看,你抓了多少条鱼。” 里面好几条鱼在游来游去,江枝看着,对着他笑道:“那看来,今晚很丰富哦。” 几条鱼而已,说不上丰富,但是她对着他笑,眉眼弯弯的,好似在放光,周淮律笑笑,亲了她脸颊一口。 到了夜晚,稀奇的是,十一点多了,她还是不愿意上床睡觉。 更稀奇的是,整个村子都亮着灯,平时七点多就睡觉的村民,今天很是活跃。 “今天都怎么了?” 周淮律边说话,边回眸,却发现江枝低头看着手机,根本没有注意到他这边,他感觉到很怪异,细细回想起来,她整晚都魂不守舍。 周淮律垂眸,担心她有事情,关切询问道:“老婆,你怎么——” 他话还没说完,倏地,砰的一声,黑夜里绽放出绚烂的烟花。 随着这声砰的响起,周淮律的心脏倏地收紧。 而坐在房间里的江枝,立刻跳起来,热烈的祝福道:“老公!生日快乐!” 墙上的古老时钟宣告十二点的到来,原来是踩点给他过生日。 难怪今天那么反常—— 难怪今天抓鱼的时候,他们会说拖他们的福,又要热闹了—— 她不但给他过生日,还要组织大家来给他过生日。 与此同时,村民们聚在门口看烟花,小孩儿们手里抓着各式各样的礼品盒,像是得到了某种吩咐,跑上前围着周淮律一个劲的塞给他。 小孩们笑着,开怀着道:“周叔叔,祝你生日快乐!” “周叔叔,祝你今年事事顺心。” “周叔叔,祝你平安,健康。” “周叔叔,祝你” 礼物多到数不胜数,祝福也多,烟花还在持续放着,没有停歇的热闹氛围。 像过年,却又不像过年。 他看着堆满地的礼物盒,被小孩子围绕着,只能伸出手去接,只是礼物盒上面标注了数字,从1到31,他不解,被孩子围绕着,他走不开,只能回头去求助江枝。 却发现,她已经端着长寿面从厨房走出来,桌上不知何时已经摆着她放好的蛋糕,上面的玩偶,穿着他初中的制服,手上还拿着篮球。 他的心脏狠狠的抽动了下。 围绕着他的孩子们只是为了送礼物给他,送完就散去看烟花了,热闹随他们很近,又随他们很远,他的目光,身心,全神贯注看着江枝。 她小心翼翼的把长寿面放在桌子上,看着他,他的身后是照亮天空的烟花,只听她轻声道:“你的每年生日,我都只是给你煮碗长寿面。” 然后给他送个礼物,就这么结束了他的生日。 但是她的生日,他都用心去准备,他给她那么多次惊喜,但是她从来都没有给过他。 听完他的过往,她忽然就发现,他其实很孤独,从未真正的享受过生活。 所以,她为了他,组织村民,就是为了让他有个不一样的生日,让他热热闹闹的过一次生日。 “地上的生日礼物,是你从1岁到31岁的,我想,你丢失的童年和青春,我来补给你。” “桌上的蛋糕,上面的玩偶,是你初中打篮球的样子复制的,我想——”江枝道:“吃完这个蛋糕,你就能回到那个时候,为自己,再勇敢一次。” 面对指责的时候,面对怒骂的时候,坚持自己,告诉他们 ——青春是我的,人生是我的,谁都无权为我做主。 周淮律站在原地,身后是烟花,绽放时,会把整个黑夜照亮,嬉笑的童声,热闹的村庄,简陋的寒舍里,住着他心爱的姑娘。 他从来没有享受过惊喜,以至于他有些不知所措,他站在原地,地上堆满了礼物,是她的用心良苦,他蹙眉,是他故意让自己蹙眉的。 因为这样,眼泪不会掉下来。 他伸出手,假装不经意的戳了戳自己的眉头,是装作若无其事把泪擦掉。 烟花爆竹声音响起,看着他在黑夜里哭泣,她不去揭穿他的眼睛,江枝笑着上前,伸出手去抱着他,道:“周淮律,想哭就哭吧,在我面前,你可以做你自己。” 夫妻,是彼此的倚靠,是她依靠他,他也可以依靠她。 终于。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的眼泪掉下来,随后是哽咽的声音响起:“枝枝,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收到的惊喜。” “我以为我不屑的,” 也认为惊喜是俗人才需要的。 但是,哪有不屑惊喜的,只是从未收到过而已。 他还是成为需要爱,需要惊喜的俗人。 他甘愿成为俗人。 烟花再次绽放,他在她耳边说:“我爱你。” 第八十二章 “我也有礼物要给你。”…… 清晨的露珠挂在枝叶上, 山间的风带着泥土的气息。 自从周淮律的生日热闹了一番后,和大家都逐渐熟悉起来。 江枝找到了好玩的东西,跟着村民们学会了放牛,帮忙分摊农活, 说是她放牛, 其实她就躺在山上的草地上, 双手枕着手臂,周淮律坐在她身边,面带笑容的,看着牛在吃草。 中午,他们会聚在村民的家里,和大家一起热热闹闹的吃着大家饭。 下午,天气炎热, 他们会去河边。 江枝坐在岸边画画。 那本素描本里, 多年前那张穿着制服的猪头,终于迎来了它的下一页, 江枝单手执笔, 目光看着周淮律,他在河流里, 水把他的头发打湿,他在河里, 像自由自在的鱼。 她带着遮阳帽, 风吹起她的裙摆,慢节奏的生活,令她心情愉悦。 这种日子进入了过了半个月多,离开的前一天晚上,江枝在清点家具。 “电视给了容嫂家, 他们家的电视,我前两天去吃饭的时候发现坏掉了,冰箱给浩浩家里,他们家的冰箱保鲜不行,热水器给坚叔家里,他就一个人,平时烧水不方便” 说着说着,江枝忽然就安静了,然后坐在木凳子上,一言不发,目光看着院子处空空荡荡的地方发呆,仿佛生日的热闹是刚才才发生的那样。 小孩儿的嬉笑声,还有村民们拿着早就煮好的鸡蛋,在烟花放完后,递上前,道:“生日都要吃两个蛋,给你煮好了,快吃。” “明天来我们家吃饭,杀个鸡,给你庆祝。” “后天阿蓉家女儿嫁人,要摆酒,你们也一起来吃。” 这些话都在耳边回响,让江枝的心情愈发低沉。 “我都不想回去上班了,”江枝眼眶微微湿润,灶台上的柴火早已经熄灭,因为他们即将要离去,默了片刻后,她道:“老公,我感觉好舍不得。” 周淮律在收拾衣服,闻言,手顿住,然后干脆放下,走上前单膝跪地,长臂伸出,将坐在木凳子上,红了眼眶的江枝圈起来,低声道:“我也舍不得,但是聚散终有时。” 明明刚来的时候,她还不适应,但是如今,却好像越来越离不开这个地方。 或许是在这里,她听到了周淮律敞开心扉的话,也感受到了真正过日子的真谛,虽然物资缺乏,没有什么日料、韩料、西餐厅,但是他们每天一起看日出日落,感受烟囱升起的炊烟,闻到柴火香气。 他说完,才发现她的眼睛越来越红了,明白这句话有些过于无情,拍着她背的手顿住。 其实他何尝不是舍不得,只是他又不能表现出伤感,避免把她惹哭,他犹豫片刻,改了个方式安慰,道:“等以后我们有空了再来这里,好吗?” 是公式化的安慰,但又能如何呢? 他们哪里还会来这里,就算有时间,也没有房子,毕竟现在的这套房子也是找人租的,总不能每次都租,江枝是这么想,烟巷,以后只会成为记忆罢了。 “我们明天四五点就出发吧。” 江枝情绪低落着,说:“我怕明天分别的时候,会忍不住哭出来。” 虽然无亲无故,但是这段时间的回忆是甜蜜的,人与人之间的淳朴交流,是她心之向往的东西。 周淮律自然是答应她的要求,亲了亲她的脸颊,是温柔的低哄。 但是没想到,第二天他们四点多把行李放在车上时,村民们听到了汽车声,披着衣服就出来了。 见他们要走,于是各自回了家,拿着蛇皮袋,装了满满大车的青菜,还有活禽。 “我们这里也没什么值钱的,就这些青菜、鸡鸭,你们拿去吃,以后有空多来玩。” 随着车厢内的鸭子叫唤,江枝和周淮律结束了蜜月之旅,离开山区的路程,是弯弯绕绕的,两边树木林立,风景在车窗里面倒退。 江枝望着窗外的风景,悄悄的擦去了眼泪。 周淮律单手开车,单手牵着她的手,见状,眼眸微动,只轻声道:“老婆,我们会再回来的。” 江枝只当他是在安慰而已- 江枝以为回去后忙几天心情就会好点,但是没想到,从烟巷带回来的蔬菜瓜果和鸡鸭都吃完了,她的心情还是得不到缓解。 逐渐的连饭都吃不下,胃口也不好,而且恶心想吐,但是为了不让周淮律发现,她努力装作胃口很好心情很好的样子。 江枝自己都觉得好奇,怎么离开烟巷后,心情会如此低沉。 但是她没往深度去想,大抵是四月中旬,江枝照常吃周淮律送来的午餐,但是打开盒子的瞬间,饭菜的香味扑鼻而来,照常吸引办公室的人过来看看菜系,偶尔夹一两筷子。 但是胃忽然一阵翻涌,江枝立刻捂住嘴巴,起身跑到了洗手间。 办公室的人全都定在原地。 赵柔先反应过来,立刻追上去,看着江枝对着洗手池干呕,她关切道:“枝枝,你没事吧?” 江枝摇摇头,抽出纸巾擦了擦嘴角,道:“可能是最近会议有点多,累到了。” 要么就是吃坏肚子了。 江枝是这么想的。但是赵柔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犹豫片刻后,小心翼翼的道:“我觉得不像吧,之前你比现在还忙的时候,都不见你会呕吐,你的身体素质一向都挺好的。” 听完赵柔的话,江枝细细一想,也觉得有理,以前下乡巡演和参加春晚排练的时候,好像都没有累到要吐,现在准时准点上下班,怎么体质还变差了—— 思绪在游走的时候,赵柔装模作样的咳了咳,道:“最近和周总,有没有做措施啊?” 话音刚落,江枝的思绪瞬间打住,下瞬,她脑海里全是这段时间和周淮律的缠绵画面,从决定备孕开始,他们就没有再做过任何措施。 而且基本每天没停,在烟巷的时候也是,回来后也是。 他乐此不疲,好像在这件事情上永远有使不完的精力,而她哪怕累的瘫成水,他也不会放过她,按照他原话就是:“老婆,反正你是负责享受的,我都不累。” 除了经期他才会停止—— 等等,江枝眼神颤动,她的经期应该是从烟巷回来的那几天,但是算算日子,已经延迟了大概一周多,想到这,江枝抓住赵柔的手,道:“我下午去医院检查一下,你帮我请两个小时的假。” 赵柔立刻点点头- 下午,周淮律驱车来接江枝下班,江枝从戏曲院走出来,坐上车的瞬间,周淮律就立刻递给她一份牛皮袋,江枝惊讶,道:“是什么?” 周淮律站在副驾驶的门口,眉眼温润,嗓音带着笑道:“送你的礼物,打开看看。” 江枝抿了抿唇,打开缠绕的白线,里面是两张图纸和土地过户证明,第一张照片拍下来的赫然就是烟巷的村子里的瓦房,第二张图纸是设计图,四层的自建房别墅。 另外一张是土地证明。 江枝抬眸看向周淮律,哪怕有答案,却还是忍不住问道:“这是——” “笨蛋,你真的以为能瞒着我?” 这段时间,从烟巷回来后,她就努力的吃饭、睡觉,就是为了让他安心,但是他爱她,她的异样,他岂会看不出? 周淮律伸出手,亲昵的捏了捏江枝的脸颊,嗓音温润道:“我知道你想烟巷,从烟巷回来后,我就已经找人问了,这两天才定下来买了块地,我决定在这里建个房子,以后每年我们都抽个时间去玩。” 那天离开时,他说的那句“老婆,我们会再回来的。”并非只是公式化的安慰,也并非是说说而已,是实打实的为她,为自己的话,而付出行动。 江枝握着手上的图纸,若是今天没去医院前,她真的会以为她是因为离开了烟巷导致心情不好,吃不下,睡不着—— 她掀起眼眸,望着周淮律,她知道实情,他并不知道,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误以为她是舍不得烟巷才心情不好,却没有责怪她,也没有坐视不理,而是直接买下了烟巷的土地。 只为了让她开心点。 尽管烟巷或许一年都难以去一次。 他也还是替她解决了,他以为困扰她心事的烦恼。 “老婆,有没有开心点?” 他低头,眼里是柔光,是温柔的语气,像哄孩子那样。 除却开心,更是感动,感动他总是把她的事情,大事小事,心情是否良好,都放在心上,也付出行动去解决。 江枝的心里倏地很软很软,想到什么,她咬唇笑了下。 周淮律以为她是开心以后能再去烟巷,开心有了自己的房子,但是没想到,她却忽然伸出手,勾住了他的脖子。 男人的头就这样被她拉低下来,耳朵凑近她的唇瓣,周淮律眉眼弯弯,任由她摆弄,以为她会亲他一口,但是没想到,她却并没有。 江枝莞尔,对着周淮律的耳边,柔声道:“老公,我也有礼物给你。” 她说话声音软软的,在耳边酥麻,亲昵的老公,令周淮律心情愉悦。 他没忍住,侧脸看去,目光看向江枝的唇瓣,在她的瞳孔里,男人的五官放大,随后,直直的吻了上去,却又点到为止,车厢内充斥着他的笑意。 他低沉的嗓音响起,道:“你就是我最好的礼物。” 其余的,都不需要。 话音刚落,周淮律的掌心里就被塞了张硬硬的纸。 见江枝笑的羞涩,他轻笑着,打开了手上的纸。 只看一眼,原本的笑容瞬间怔住,整个人就僵硬在原地。 “你不喜欢吗?” 江枝笑着问,她笑起来,眉眼弯弯的,那个梨涡,刺痛了琥珀色的瞳孔,令周淮律反应过来。 他握着体检报告,忽然有些不知所措,直起身的瞬间,后脑勺被门框给撞击了一下。 他疼的蹙眉,但是目光却自始至终都注视着江枝,他语气也是颤抖的,道:“真的假的?” 江枝笑他的反应,比她下午听到的时候还要夸张,还要激动,但她却又理解他,她道:“真的真的真的,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千真万确。” 她说完,以为他会很开心,和她一样。 但是没想到,他眼眶却倏地红了,随后,说了一句,令她惊讶的话,只听他低声道:“是不是从前几天你就因为怀孕身体不舒服?” “之后是不是会更加辛苦?” 他问完,江枝愣在原地。 她以为他会很开心,但是没想到,比起喜当爹的快乐,他的第一反应,是在意她怀孕时候的身体健康与否。 还有怀孕会不会让他很辛苦这件事上。 她自己都只顾着开心,忘记了这段时间的辛苦,也忽略了怀孕是长达十个月的疲惫。 下午的时候,医生说这段时间,她是因为怀孕的激素导致吃不好睡不好,并非因为烟巷。 她没有去说,就是因为担心周淮律会一直记着这些话,但是哪怕她没说,他也还是先在意到她。 而并非肚子里的孩子。 因为他之前做过功课,也清楚的知道,怀孕透支的,是女人的心血和精力。 担心的情绪胜过开心,是他爱她的证明。 第八十三章 “男孩还是女孩?”…… 江枝怀孕的消息, 不出多久大家都知道了。 倒没有特意去说,而是因为她孕吐很严重,刚开始吐得厉害的时候,还请了假没去上班, 这么一请假, 一吐, 大抵是什么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 因为她孕吐的严重,周淮律干脆不去公司处理工作,每天就跟在她身边,为了陪着她,在戏曲院最近的小区买了套房子,为了中午方便给江枝午休和照顾她, 做热乎的饭菜。 还有就是距离戏曲院近, 她要是有什么万一,他能及时赶到。 只是周淮律哪怕变着花样给江枝做饭, 她也吃不下, 不管是清淡的也好,还是重口味的, 光是闻到味都想吐,睡眠质量也变差了, 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这不, 江枝吃着午餐,倏地,胃里又一阵翻涌,丢下勺子就往洗手池走去。 周淮律眼疾手快,抽了纸巾跟在身后, 江枝趴在洗手池上,全是干呕,周淮律站在身后,用按摩的轻柔手法去替她顺脊背,眼神里是心疼,欲言又止。 在他的手法安抚下,江枝的胃稍微好些。 她刚直起身,周淮律就立刻递来了漱口杯,把她照顾的极好,道:“老婆,漱漱口。” 江枝接过来边漱口,边看向镜子,却忽然发现,镜子里的周淮律自始至终都在紧紧的盯着她,他穿着白衬衫,系着围裙,身上半点油烟味都没有。 她却无心欣赏他的颜值,眼神盯着他不动,是因为知道他想说什么,无非就是那句 ——“早知道就不要了。” 周淮律的确是想说这句话,毕竟没想到怀孕是那么累的事情,但是对视上江枝的那双眼睛时,周淮律瞬间噤声了,因为他知道她不喜欢他说这句话。 周淮律被吓到连呼吸都慢慢的放轻。 素日在公司里呼风唤雨的男人,如今也成了弱势群体。 他如今那么害怕她,除了她是孕妇,其次还有个更不敢招惹她的原因。 自从江枝怀孕后,他干什么都不对,孕激素操控下她变得敏感脆弱,昨天,他正常进门脱了左脚的鞋子,她忽然就眼红了,他哄了好一会儿后,才得知她红眼睛的原因。 是她觉得左边的鞋子很可怜,为什么不先脱右脚的鞋子。 现在呢? 对视的瞬间,周淮律喉结咽动,生怕他又哪一步做错了,见她始终盯着他不放,周淮律低低的开口,极其卑微的,道:“我是不是哪里又做错了?” 他生怕她哪里想不过意又开始哭,怕自己的存在影响了她的心情,但是没想到,江枝只是看着他,情绪来的特别的忽然,莫名其妙就很委屈,道:“老公,你瘦了。” 得,不心疼鞋子改心疼他了。 “我觉得你好可怜。” 她说完,眼泪就掉下来。 吓得周淮律不知所措,只能赶紧将她抱入怀里,安抚她,拍着她的背,低声下气的哄着,道:“老婆,我不可怜,不可怜啊。” 他这话说的的确是实话,他哪里可怜呢,可怜的是她,瘦了那么多不说,吃不下睡不好。 “我很幸福,我很开心,我要当爸爸了。”他抹去她眼角的泪,心疼的蹙眉,见哄她没用,只能立刻改变话术道:“下午产检,还要做B超,开心点好不好?不然宝宝在肚子里会受影响的。” 听见宝宝两个字,江枝才停止了眼泪,边擦掉眼泪,边道:“对,下午还要去产检,不能哭。” 见她这么说,周淮律才松了口气。 好在这个状态没有持续多久,三个月后,江枝的孕吐好了,胃口好了,心情也好了,她能吃能喝,还很嘴挑,爱吃榴莲,并且还有心情的催他去上班。 周淮律只能应下来,每天接她下班之后就是带着她去商场里面采购零食,偶尔她兴趣起来的时候,还会拉着他去奢侈品店要买包,一般这个时候,周淮律是求之不得,让她赶紧进去挑。 他笑着道:“喜欢什么全都买。” 平时的江枝对买包就有很浓烈的兴致,加上怀孕报复性消费,她买包更是不手软,在SA的介绍下,基本全都包下来,要是一天换一个包,也得背个半年不重样。 逐渐的,周淮律发现了,江枝孕中期的爱好就是买买买。 他干脆每天变着花样的送她东西,今天一座岛,明天一条钻石项链,后天祖母绿的翡翠手镯,大后天某个古董朱钗,每天都没有重样过。 自此,江枝的心情都极好,全都是想着第二天睁眼,会有什么惊喜。 只是,孕中期的时候,江枝看着周淮律,道:“你每天送我去上班,中午还要回来这里做饭给我吃,下午还要接我下班,你公司那边的事情,处理的过来吗?” 周淮律做饭不止是做饭那么简单,讲究色香味俱全,每天的饭菜不重样,勾起她的胃口。 早上从现在住的别墅区送她去戏曲院,然后中午还要从公司回到戏曲院旁边的小区家里给她做午餐,伺候她午休,下午还要去上班,再从公司来戏曲院接她下班,陪她去逛街,回别墅区这里,几乎整天的时间都倾注在她身上。 正在颠勺的周淮律手倏地顿住,长身而立在厨房下,侧脸轮廓流畅,眼神微动,片刻后,道:“没事,公司最近也没什么可以忙的。” 江枝把玩着周淮律送来的古董朱钗,听他这么说,便道:“反正你不要把工作落下了,我现在感觉身体没有哪里不舒服,你每天那么忙,中午可以不回来的,和以前一样,送餐给我就好。” 她体谅他的辛苦,他心里感动,把火熄灭,随后转身,蹲地上掀起眼眸看向她,温润道:“你怀着我们的孩子,牺牲那么大,我跑几次又算得了什么?” 她垂眸,看着周淮律,男人的五官清瘦,深邃的眼眸微里温润如初,头发稍显随意的往后拨,她眼神微动,忽然发现,自从她怀孕开始,周淮律的确跟着消瘦不少,看来是没少操心。 江枝莞尔,笑的很幸福,因为他的这句话,江枝第二天特意请了个上午的假,买了糕点去公司找他,打算中午和他去吃牛排好好约会。 但是没想到,去到公司的时候,却听前台道:“夫人,周总已经好几个月没有来公司了。” 江枝惊讶,好几个月没来公司? 他不是每天都和她说在公司吗? 江枝蹙眉,直接打给了许特助,许特助显然是不知道周淮律瞒着她,被江枝套话,没有隐瞒道:“少爷现在这个点,在孕妇学校啊,太太找他有事吗?” 孕妇学校? 江枝到达孕妇学校的时候,他们正在上课,偌大的玻璃门,教室里,老师在讲课,里面坐的全都是孕妇,只有一个男人的身影,显得如此突兀。 周淮律坐在教室里,听着老师讲课做笔记,阳光窸窸窣窣的洒下来,照在他完美的侧脸,俊朗的面容,挤在孕妇队里,显得格格不入。 江枝挺着大肚子站在门口看着里面。 老师抽问,周淮律站起来,完美的回答了老师的问题,并且还上去拿着仿真娃娃演示抱着安抚、喂奶、拍嗝的手法,他看上去,像是要做个励志的全职奶爸。 直到散场后,有位高龄产妇,在教室里道:“大家最近有没有腿抽筋的,怎么解决啊?” 腿抽筋? 周淮律道:“英姐,我老婆夜里腿会抽筋,最近有在补钙,你可以去买钙片吃。” 他和这群妇女好像很熟,大家客客气气的讨论着关于怀孕的问题,另一个人道:“小周就是厉害,这几个月都是你自己来上课,你老婆怎么不来?” 周淮律把笔记放进包里,把仿真娃娃抱起来,道:“我老婆工作忙,怀着孕还来上课,压力会很大,我学也是一样,回去之后给她按摩,教她运动。” “你真是个好丈夫,好爸爸。”有人笑着道。 好丈夫,好爸爸—— 周淮律刚背起包,抱着仿真娃娃走出来,脚步瞬间顿住。 孕妇学校的教室走廊,江枝穿着白色长裙,腹部隆起,她单手放在腹部上,单手拿着糕点,就这样,乖乖的盯着他。 周淮律英俊的脸上显然是错愕的,许久后,男人才回神,上前,低声道:“老婆,你怎么来了?” “你什么时候来孕妇学校的?”江枝轻声道:“还骗我去公司。” 路过的人都看向他们,周淮律却丝毫没有觉得被盘问的尴尬,反倒是在别人路过问起的时候,他揽过江枝的肩膀,幸福道:“这就是我老婆。” “哎呀,你就是小周的老婆啊?”刚才的那个英姐笑着道:“小周可能干了,上课就他最积极,我还没见过哪个男人那么积极的上孕妇课,哪里像我老公,叫他陪我上课,都不愿意来。” 江枝莞尔,客气礼貌的寒暄了几句。 待英姐离开后,江枝掀起眼眸看向周淮律,是要刚才那个问题的答案,周淮律自知逃不过,边揽着她的腰,哄着她往外走,边低声解释道:“老婆,你先别生气。” “孟浔怀孕的时候,三哥从来没去过公司,在家里陪着孟浔,我也想光明正大这样,但是你肯定不会愿意的,会觉得耽误工作,觉得孕妇学校没什么用,更也不会请假抽空去孕妇学校——”他是很温柔的语气,带着江枝往前走,给她解释道:“但是我们之间总有一个人要学会照顾孕妇,我总不能让你怀孕了,然后就什么都不管了吧?” “你希望我去公司,像你一样,把精力五五分在工作上和家庭上,”他是温润的语气,道:“但是对我来说,事业并不重要,我只希望能够好好照顾你,照顾我们的孩子。” 她从没有不允许他照顾她,只是她工作的事情很忙,眼看着就要评选,她心思都在工作上。 自然而然认为上孕妇学校,或者百分百精力放在怀孕上,的确是在浪费时间。 可是见周淮律这样说,她倏地沉默了。 江枝仔细回想,自从怀孕开始,孕吐期间,他就每天变着花样的给她做饭吃,目的就是为了不让她呕吐,孕吐好了后,他比她还开心。 关于孕妇的维生素,孕妇缓解疼痛的按摩手法,他比她了解的还要透彻。 给她擦妊娠油,就是因为知道她害怕长妊娠纹。 不但如此,还每天变着花样的哄她开心,房间里堆满了他每天送来的各式各样的昂贵礼物,每天晚上睡前坚持不懈的给孩子讲胎教,故事书堆得整个房间都是。 关于怀孕、生子这件事情,他比她还要了解,还要上心。 这是他照顾她,爱她,爱孩子的方式,她不应该去干涉,也没权利去阻止。 而她,会在孕期都还这么精力充沛,心情舒畅,就是因为他照顾的极好。 “周淮律——”她倏地停下脚步,掀起眼眸看着他。 连名带姓的喊他,吓了他一大跳,他立刻低头。 却听见江枝道:“其实我并没有生气,只是刚开始觉得很惊讶,毕竟我没想到你会自己来孕妇学校。我以为你最多就是在网上查查资料,要么就是问问三哥关于孟浔怀孕的事情。” 怎么会生气呢,怎么会生气周淮律去上孕妇学校呢? 他明明是为了她,为了更好的照顾她。 听她这么说,周淮律才松了口气,避免她站着久,带着她坐在了长椅上,自己蹲在她脚边,抬眸看着她,安安静静的聆听爱人的话:“你所做的事情,全都是出于丈夫,出于我的角度去考虑,出于一个尽责的父亲去考虑。” 因为是尽责的丈夫,所以才会在妻子怀孕的时候,那么上心,才会在妻子怀孕的时候,瞒着妻子也要报孕妇学校,因为是尽责的父亲,所以才会对还未出世的孩子如此的珍爱。 其实怀孕的确是两个人的事情,但是其实这个世界上的多数男人,很难做到如此尽忠尽责,大部分都是敷衍了事,或者自私自利,或许周淮律不是做的最好的那位,但对于江枝而言,他就是世界最好。 江枝抓着他的手,放在了隆起的肚子上,笑着道:“其实刚才看着你在课堂上解答,熟练地抱着仿真娃娃喂奶和拍嗝,我忽然就觉得很幸福。” 她笑:“我觉得和你复婚这件事,是我做的最正确的选择。” 她说话像是蜜糖,把他的心渐渐融化,周淮律笑了笑,道:“我说过的,不会让生孩子耽误你的事业,也不会让孩子影响你的生活。” 他说完,盯着江枝的肚子。 盯了好一会儿后,倏地,很突然的说了句:“老婆,今天英姐跟我说,肚子圆是男孩儿,肚子尖是女孩儿,你觉得你的肚子尖还是圆?” 说完,他掀起眼眸,期待的眼神,道:“尖的,对吗?” ——女孩,对吗? 他的眼神,配上这句话。 好像是期待她说是尖的 ——不对,难道她说是尖的,就是尖的吗? 江枝:“” 第八十四章 “老婆,我们要避谶,不能…… 从那天在孕妇学校说起关于男女孩的问题后, 周淮律就开始疯狂纠结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每天光明正大的把孕妇学校学来的分辨男女的技能用在江枝身上。 见江枝爱吃辣的,就满心欢喜,稍微吃点酸的, 就眉头蹙起。 因为酸儿辣女。 江枝看到周淮律买的婴儿衣服全都是粉色的时, 好言相劝道:“万一是男孩儿呢, 至少买点蓝色吧——”但是话还没说完,周淮律会立刻捂住江枝的嘴。 然后很严肃的说道:“老婆,我们要避谶,不要提男孩儿。” 江枝: 男孩儿女孩儿难道是她提起就能改变性别的么? “周淮律,生男生女,我们都决定不了,”江枝试图讲道理:“而且你们家都是独苗苗, 按照基因概率来讲, 肯定就是男孩儿——” “老婆,”周淮律信誓旦旦道:“那是大家都住在住宅, 风水问题, 我们现在住在京都,肯定是女孩儿, 好了,我们不要再提起了。” 说完, 他就拿起故事书, 对着江枝的肚子开始讲故事。 “从前,有个王国,里面住着白雪公主——”江枝眼眸微动,扫了眼望去,说是胎教, 其实全都是关于女孩子的故事书,男孩儿的故事书,愣是一个没有。 江枝半靠在沙发上,认为周淮律重女轻男很严重,但是就在安静下来的瞬间,她的肚子忽然,鼓起了小小的包,顶起了衣服,是很忽然的,令两个人同时呆住了。 讲故事的声音瞬间顿住,周淮律喉结咽动,江枝吓到呼吸都不敢用力,四目相对的瞬间,江枝低声道:“你刚才看到了吗?” 怎么会没看到,这种视觉感受带来的是心灵的冲击,若说之前对生命的存在最大的感受就是日渐变大的肚子,那么现在胎动,就是让周淮律和江枝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这个生命的存在。 “又动了。”江枝激动到掀开T恤,看着肚皮上鼓起的包,看着肚皮上鼓起的小包,激动的拉过周淮律的手,道:“你放上去,感受一下。” 大手刚贴在肚皮上,宝宝就又开始踹了下,父亲和宝宝,通过母亲传达信号,那瞬间,周淮律的眼眶红了,这是第一次,感受到胎动,感受到属于他们爱情结晶即将到来。 他抿了抿唇,倏地,红着眼道:“宝宝——” 就在江枝以为,他已经失心疯到,要开口问胎动的孩子,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或者说自己想要女孩儿,却没想到,他只是很温柔的自我介绍道:“我是爸爸。” 最后是商量的语气,怕江枝疼:“不要踢妈妈了,好吗?” 江枝看着周淮律,男人英俊的脸庞对着肚子,对着肚子里的孩子讲话,九月份的秋天屋外的院子里树叶凋零,是令人惆怅的秋季,但是她在这个秋天,却感觉到无比温馨。 或许是胎动让周淮律感觉到无比的震撼,从那时候起,只要再有胎动,他就会拿起摄像头,记录下关于孩子在肚子里的点点滴滴,也记录下江枝孕期的生活。 “等以后宝宝长大了,我们就给宝宝看这个录像带,看看宝宝怎么踢你的。” 他是这么说的,然后又对着江枝录像,摄像机里,江枝孕肚很大,或许是因为怀孕的缘故,她稍微胖了些,但是说胖也没有,因为之前要上台演出,为了要上镜,她总是在控制体重。 差不多一米七的身高,却只有九十斤。 如今怀孕了之后,稍微胖到了十斤左右,但是却也只是稍微有些肉感,只是看上去倒是比瘦的时候还好看,她莞尔,笑的温柔,声音轻轻的,道:“你还想找宝宝算账呀?” “当然不算账,”周淮律拿着摄像机,道:“我怎么会和小公主算账呢,我是要在她想要嫁人的时候,把这个视频给她,告诉她,不要轻易结婚生孩子,除非她找到像爸爸那么疼爱她的——” 得,又是女儿—— 江枝其实对是男是女没什么特别深的执念,但是每每听到周淮律提起的都是女儿,她很怕,很怕是个男孩子,到时候周淮律接受不了怎么办? 于是她问道:“那要是个男孩儿呢?” 周淮律举着摄像机,看着江枝,俊朗的面容上认认真真的,道:“首先,不可能是男孩儿,其次,如果是男孩儿,我就找他算账。” 江枝:- 随着是男是女的问题每天都在讨论中度过,江枝的孕期来到了尾声,一月份的时候就是预产期,刚好就在过年那几天。 周家人和陈沙也来了,陈沙坐在医院里,相比于周家人喜当爷爷奶奶的开心,陈沙悄悄地抹了好几次眼泪,在江枝确定怀孕的时候,陈沙就已经在禅城那边家养了很多鸡,就是为了给江枝月子补身体。 江枝看见了,牵起陈沙的手,笑着低声道:“当时又催我生,真的要生了,你又哭什么?” “谁哭了,”陈沙嘴硬,说完,又看着躺在床上的江枝,即将送入产房里,她爱美,不愿意在肚皮上划一刀,要顺产,陈沙光是想到她要经历那些苦痛,黑黢黢的脸上就掉下泪来,他别过脸,道:“阿公在外面陪着你呢啊,有娘家人呢,啊。” 江枝眼眶湿润,恰好这慕被拿着待产包进来的周淮律看见。 他站在病房门口,看着躺在床上的江枝,怀孕期间他跟着经历过她的每个阶段,孕吐,起夜的困难,翻身的困难,腿脚抽筋,他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他上前,细声细语安慰陈沙,随后让周家人缓解他的心情,自己却又走到了江枝的跟前,牵着她的手,坐在凳子上,温柔的看着她,许久后,他的眼眶也红了。 他该说什么,安慰她不要紧张? 他有什么资格,又不是他生孩子,痛也不是他承担,说这些话,不免有些风凉。 还是缓解气氛? 他其实比她还要紧张,还要想哭,她躺在床上,面带微笑,他却在她的笑容下,眼泪掉了下来。 “周淮律,都要当爸了,别哭。” 她伸出手,温柔替他擦掉眼泪,先开口道:“我知道你心疼我,什么都别说。” 她知道他的心疼,他的难过,从她怀孕起,若是可以男人生,她想,他也是百分百愿意的,但除了这件事,其他的事情,他都尽心尽责,孕期,她从未有过任何的烦心和忧虑。 这已经很好了。 孩子很会挑,偏偏就在新年的夜晚发动,当啼哭声出来时,刚好已经过了新年。 护士抱着孩子出来,在外面道:“周太太家属。” “在这。” 周淮律立刻上前道,周家人也跟着,陈沙也跟着,全部人的目光都看向孩子,唯独周淮律的目光,看着护士身后打开的病房,眼眶红红的,道:“我老婆。” “周太太很好,院长亲自接生,周总您就放心吧,”护士把孩子递给周淮律,道:“周总,孩子,周太太说,要第一个给您抱。” 他小心翼翼的接过抱起来,低头,这一刻,怀里轻轻的重量宣告着他成为了父亲。 那是周淮律第一次看见他和江枝的孩子,刚出生的小孩儿,脸色微微黄,仅有的几根头发湿哒哒卷起来,眼睛要睁不睁,小嘴巴抿着,看不出是男女。 但是周淮律知道,这是属于他和江枝的心有灵犀。 她要他第一个抱,肯定是女孩子。 他低头,眼神温柔,语气也轻轻的,道:“宝宝,我是爸爸。” 江枝从产房里推出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医院的光洒在走廊上,斑驳的影子,他抱着孩子,肩上毛茸茸的光笼罩着,就站在病房门口,等着她出去,眼神自始至终都注视着她。 当视线对上的那瞬间,他红着眼眶,抱着孩子上前,当着众人的面,吻了吻她的额头,低声道:“老婆,我爱你。” 他说完,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放在了江枝的身边。 是情书。 物质她从不缺,他也从不吝啬。 但是在这个车遥马急的年代,他的手写情书,是他最好的真心和告白。 她虚弱的笑笑,道:“我也爱你。”- 当天晚上,周淮律把孕妇学校学到的都用上了,换产褥垫,帮忙清理线口,尽心尽责的照顾江枝,连陈沙都为他这么周到的照顾竖起大拇指。 而孩子有月嫂在,周家人和陈沙也围着团团转,都没有来打扰江枝。 江枝躺在床上,倒是乐的清闲,周淮律在盛汤,边盛汤,边说道:“刚刚宝宝睁开眼睛看了我,眼睛和你一模一样。” 他笑着,把汤递给她,道:“你说我们给宝宝取名叫什么好?” 江枝接过汤,道:“名字不急,慢慢来。” 周淮律坐在床边,趁着四下无人,上前亲了亲江枝,额头、鼻子、脸颊、耳朵、还有嘴巴,每个地方都轻轻的落下吻痕,她眉眼弯弯,道:“我喝汤呢,干嘛呀。” 周淮律握着她的手,是很认真的道:“谢谢老婆给我生了个宝宝。” “以后我会好好爱你们母女俩。” 他笑着,温柔道:“你们就是我的命。” 江枝握着调羹的手顿住,笑容僵硬,看着周淮律。 他看见了她的脸色不对劲,亲昵地捏了捏她的脸颊,笑着,嗓音低沉道:“怎么还和女儿吃醋,再怎么爱女儿,我也是把你放第一位。” 他说完,脸上是克制不住的笑容,眼神亮晶晶的,很是幸福的模样,可她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她的视线顺着往客厅看去,周家人围着孩子的婴儿床。 倏地,周母道:“尿了,宝宝尿了,快,尿不湿呢?” 周淮律拍了拍江枝的手,示意她安心喝汤,边起身,边道:“我去给女儿换尿布,她和我比较亲,等我换完回来给你再盛点汤。” 他说完,起身就走,江枝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诶——”了声,但却又沉默了。 她握着调羹,看着周淮律脚步很快,很期待的走上前。 然后听见他对陈沙和周父道:“女孩子要换尿包,你们先出去。” 他倒是会安排。 随后又对着婴儿床上,正在哭的小家伙道:“小公主别哭了,爸爸给你换尿包。” 他说着,笑着伸出手,去解开宝宝的衣服,扯开尿包—— 病房内安静几秒,是天崩地裂的声音。 随后,男人嗓音抬高:“怎么是个男的?” 话音刚落,周淮律瞬间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江枝急忙低头,装作看不懂他眼神里的崩溃。 她怎么知道护士没告诉性别! 第八十五章 “周恶魔。” 周淮律的崩溃远不止于此。 直到小孩儿满月, 江枝都没再见周淮律给宝宝换过尿布,好像还没有彻底从公主变恶魔的崩溃中回神。 他这个行为,好像不换尿布,不看到实际的, 就可以隔绝孩子是男孩儿的事实。 江枝是实实在在的体会到了他重女轻男的可怕。 但却又不敢和他说什么, 毕竟他心情沉闷的可怕, 江枝只能在每天晚上,抱着他安慰,道:“生都生了,就不要这样了。” 周淮律抱着她,埋首在她的肩窝处,嗓音低沉道:“我知道。”知道归知道,但是就是难以接受是事实, 毕竟从和江枝结婚开始, 他梦想中的家庭就是三个人,他、江枝, 和女儿。 莫说从以前, 就说从江枝怀孕起,他梦的就是女孩儿, 每天说的故事书,买的婴儿服, 特意装修的梦幻公主房, 这些幻想全都在这个时候破灭了。 江枝忍着笑,只能继续安慰。 但是女孩儿变男孩儿已经成了周淮律心里的疙瘩,他除了不换尿布,正常的抱抱他,哄哄他, 周淮律都有做,只是比较随意罢了。 随意到—— 江枝拿着字典,道:“你说,取什么名字好?” 她想取个有寓意的,翻来覆去字典都没有找到,她很认真的看着周淮律,他抱着宝宝,低头,看了眼,很是随意道:“叫——” 江枝眨眨眼,认真的听取他的意见。 下瞬,周淮律道:“恶魔。” 江枝: 她合上字典,刚要和他抗议,就听见震耳欲聋的哭声响起,江枝欲言又止,周淮律站起来,颠着说着好话哄他,嘴上却又很嫌弃的说:“我没冤枉他吧?” 小家伙的确是非常的爱哭,且非常的爱闹,稍有不合心意的就哭,说是恶魔的确不为过。 但是逐渐的,江枝发现,好像小家伙就是和周淮律做对的,她抱小家伙就不会哭,只要是周淮律抱,小家伙没出一会儿就哇哇哭。 哪怕明白小孩儿这样是不对的,也劝自己不要那么娇纵,但或许是第一次当妈,这种心肝宝贝的滋味,让她就是舍不得他哭,每每他哭,她就抱着小家伙,又亲又抱。 只是周淮律挣扎了许久,最后还是从崩溃里接受公主变恶魔的事实,跟着江枝一起翻阅字典,最后给周恶魔取名:周砚初。 “砚初?”江枝反复细读,周淮律轻笑合上字典,给她解释道:“窗竹影摇书案上,野泉声入砚池中,我希望这个恶魔,坚毅刚强、朝气蓬勃,才华出众。” 听到这个解释,江枝明白,周淮律对砚初其实还是很上心的,尽管嘴巴上说着可惜是个男孩儿,但是该有的关心,爱护,都从没有缺少过。 他会给他念故事书,会给他唱摇篮曲,但是,唯独不会给他换尿布。 江枝捏了捏周淮律的手,笑着,温柔道:“好了,别叫他恶魔了,小家伙要是有天长大了,你还这么喊他,小心他和你作对。” “我怕他?”他这么回复的,江枝听完又用力的捏他手,触感对于他而言却很温柔,他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随后,便把坐在婴儿床边的江枝抱起来坐在他的腿上。 她挣扎,道:“小家伙儿看着呢。” “睡着了。”他笑。 他偏偏不让她动弹,桎梏住她,把她牢牢地锁在双腿上,她见挣扎不开,却又不敢吵到孩子,只能低头去看她,但是挣扎的这会儿功夫,她的头发丝已经乱掉了,随性的垂下来。 自从江枝生产完,皮肤比以前红润,身材也更好,整个人看上去比以前多了几分韵味,狐狸似的眸子,看着他的时候,勾人而不自知。 她这张脸,纯纯就是他的天敌,稍微看他那么几秒钟,就能勾起他浑身的躁动,他的手逐渐不安分,不老实,沿着家居服的下摆,慢慢的伸进去。 大手轻而易举的覆盖住整个,他轻笑,笑什么? 江枝当然知道,耳朵瞬间红了,因为他没少说,自从出月子后,他几乎是把怀孕来憋着的都发泄出来,只是他又这样笑,是存心让她不好意思。 “大了好多。”他去咬她的下巴,上下其手,江枝抓住衣服,脸色瞬间爆红,就这幅娇羞模样,却又惹他笑道:“都当妈妈了,怎么还这么害羞?” 这还不够,说完这句话,他去咬她的耳垂,粉嫩的冷感,像果冻那样,被他轻轻的一咬,江枝没忍住,低嗯了声。 她声音轻如蚊蝇,低低的响动,令周淮律喉结咽动,他动作顿住,深邃的眼眸望着她,见她脸色绯红,眉眼勾人,他再也忍不住,在江枝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瞬间直起身。 是连带着抱起她站起来,准备要回房间的架势。 忽然上升的高度,令江枝惊呼出声,下意识的勾住他的肩膀寻求安全感,这份主动的贴近,却听到他笑着揶揄道:“小点声,别把这个家伙吵醒了。” 说完,他继续和她缠绵,亲吻着她,往外走去。 只是他为了方便,把公主抱的姿势换成了让她交叉开来的姿势。 纤细笔直的长腿纠缠着他,交织在一起,她的变化,他也感受到了,以至于愈发的激动,他们的房间就在隔壁,彼此都干柴烈火,吻的难舍难分,就在走到门口时—— 粉色的婴儿床上,小孩儿哭闹的声音瞬间响起。 嘹亮,哽咽—— 周淮律脚步顿住,明明听见了,但是还装作听不见,抬脚无情要走,但是江枝可没他那么狠心,立刻从这场情欲里抽身离开,挣扎着道:“宝宝哭了,快放我下来。” “不要管他——” 他话还没说完,江枝用力的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 周淮律疼的蹙眉,手下意识的放开,下瞬,江枝就从他的怀里逃离。 “宝宝乖,妈妈抱——” 江枝上前,抱起砚初,轻轻的哄着,小家伙被她抱着,哭声立刻就小了。 还说不是恶魔! 周淮律站在门口的位置,强忍着上去和周砚初理论的冲动,撑着墙,让自己身体的火气熄灭下来,当怒火燥火平息下来后,他回眸打算去哄小家伙,谁知,刚转身就看见小家伙想去掀开衣服喝奶的动作—— 这无疑又在周淮律的心里勾起火来,他上前,气汹汹道:“巴掌大的家伙,还占上便宜了,” 话音刚落,他从从江枝手上抢过周砚初。 周淮律道:“别给他喝,让他喝奶粉。” 江枝站在旁边,看着周淮律“教育”周砚初,她大气都不敢喘,之前她就提议过,打算试着喂喂母乳,毕竟胸涨,谁知,刚说完,就遭到了周淮律的强烈反对。 “老婆,涨奶,我帮你解决。” 他义正言辞道:“男女有别。” 但是,这是她儿子啊! 江枝以为,周淮律的占有欲就是这样了,最多也就这样了,不让她喂母乳,但是没想到,周淮律的占有欲不仅仅在这里,更没想到,小家伙日渐长大后,的确成为了周淮律心中的恶魔形象。 他只粘着她,只粘着她,谁都不喜欢,非得要江枝抱着,哄着。 阿姨也不让,周淮律更不让。 稍微长开了些的周砚初,和周淮律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但是眉眼之间,却又柔和了她的眼型,皮肤和江枝一样白皙,兰双来了好几次,抱着周砚初道:“小家伙长大不知道要迷死多少人。” 半岁大点的娃娃,还懂得苦肉计,每次在江枝下班的时候,就是泪眼汪汪的看着她,然后张开手,崩溃大哭,惹得江枝心肝都是软的,抱着他不肯放,亲了又亲,哄了又哄。 江枝去上班的时候,都是周淮律在家里照顾孩子,虽然口头上嫌弃周砚初,但是陪伴和关心,丝毫不必江枝少,在江枝询问他为何还不去公司的时候,他原话是这么说的:“总不能爸爸妈妈都去忙,你忙你的,我留下来陪他。” 至少爸爸妈妈,其中要有一个人参与他长大的过程。 只是温情的时候很少,每每看见江枝下班,哭的稀碎的周砚初,周淮律都站在旁边解释道:“老婆,你相信吗,他今天一整天都没哭,看到你就故意哭给你看——” “好了好了,你少说两句吧,”江枝抱着哭泣的周砚初,道:“妈妈亲亲。” 说完,她就在周砚初的额头上落下了个吻。 周淮律看着这一幕,在旁边道:“大人的口腔细菌多,下次别亲了。” 江枝想反驳,却又觉得说的有道理,但是当她哄好周砚初去洗手消毒的时候,路过婴儿房,看见周淮律终于接受了公主变恶魔的事实,给周砚初换尿布。 只是嘴巴依旧是理不直气也壮的霸道宣言:“以后你妈妈下班,你别哭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想你妈妈亲你,”男人顶着长绝美的容颜,却说出无情且幼稚的话:“我是你爸爸,你妈是我的,不能亲,知道吗?” 所以,所谓的细菌感染都是假的,全都是因为他那可怕的占有欲。 可是江枝却想笑,因为他是这么说的,边说,边把他的尿包撕掉,俨然一副全能奶爸的模样,但是周砚初却不买账,小腿蹬了几下,尿直接滋出来。 周淮律拿着尿包,整个人僵硬下来。 江枝在门口也被吓到了,想着这下周砚初又要挨骂了,她想上去当和事老,没想到,男人抓着尿布,却被气笑了,认栽似的,抽了湿纸巾,边给周砚初擦屁股,边道:“你爸我欠你的。” 他说完,熟练地给周砚初换上尿布,换完,房间内响起小家伙的咯咯的笑声。 江枝这才知道,原来这小家伙真的是会苦肉计,她还以为这两父子在家里多不和谐,没想到私下里,居然有说有笑。 这还不够,周淮律给周砚初换完尿布后,自己亲了亲小家伙的脸颊,抱着他,道:“以后,爸爸亲就够了,妈妈亲你,你就哭,知道了没?” 江枝: 说服不了她,就去说服小孩子吗? 第八十六章 “我一想到她要嫁人,我就…… 周砚初两岁的时候, 江枝意外怀孕了。 周淮律得知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不要,当江枝问起为什么不要时,周淮律只是随手指了指, 穿着纸尿裤, 正在撕纸巾、丢东西、飞天窜地的周砚初。 小家伙两岁后, 简直就是混世魔王。 整个家里,没有一朵花能活到第二天,草坪也被他揪成秃噜皮。 皮归皮,小家伙很会察言观色,知道这个家里不能惹的是江枝,偶尔皮到江枝生气时,便会去摘朵花, 穿着纸尿裤, 迈着小短腿,塞给江枝, 露出小小的牙齿, 口齿含糊道:“麻麻发发” 看见周砚初小小的孩子讨好她,江枝心肝都会立刻软下来, 并且蹲下来抱他,哪里还会生气, 只复述他的话, 道:“要送给妈妈花花是吗?” 小家伙也只是点点头,露出小牙齿,笑的可开心。 每每江枝亲周砚初的时候,周淮律就会在旁边,装模作样的咳嗽几声, 道:“如果是个女儿,我就不会亲,因为我会首先考虑你的感受。” 从周砚初半岁起,周淮律说的这些风凉话不少,江枝都听到过的,她偶尔也会忍不住,很温柔的回道:“我不会觉得不可以亲啊。” 听她这么无所谓的回答,周淮律每每都气急败坏,沉默了很久后,是江枝先笑了,看着他阴沉沉的脸,道:“你还记得,你以为初初是女生的时候,在医院怎么和我说的?” 周淮律怎么会不记得,越是记得,越听她讲出来,他心里就越不是滋味,那时候他还沾沾自喜,大言不惭的宽慰她:“怎么还和女儿吃醋,再怎么爱女儿,我也是把你放第一位。” 回旋镖扎中自己的时候,他闷闷道:“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他无非就是双标罢了。 虽然周砚初很皮,但是带给他们的欢乐不少,这个家也因为小家伙的存在,变得愈发温馨,或许也是因为成为过母亲,江枝不舍得把孩子打掉,摸着肚子,道:“那万一这胎是个女儿呢?” 周淮律顿住了,或许是说心动了,但是又道:“那万一又是男的呢?” “而且,你怀砚初的时候那么累,”周淮律这才是实话:“我不想你再遭一次罪。” 是因为这个因素,但是江枝还是舍不得,最终两人还是决定留下来,但是没想到,第二次怀孕根本一点都没有孕吐反应,相反,江枝的胃口极好。 爱吃甜的和辣的,当然,酸的也爱吃。 有了一胎的经验,这次,周淮律倒是熟练地把二胎的点点滴滴都开始记录起来,只是他不再像之前那样,每天做梦是女儿,也不会不让提是儿子,房间也准备的是中规中矩的蓝色。 江枝还以为他改性了。 孕中期的时候,江枝笑他:“那万一是个女儿呢?” 却没想到,他立刻捂住江枝的嘴,道:“我发现了,只要我越想要什么,就越不来什么。” 所以—— 江枝: 所以是因为这样才不提女儿的吗? 但是没想到,周淮律无形中真的说中了,生产那天,护士抱着孩子出来,这次,周淮律特意问了护士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当得知是女孩儿时,脸上的笑意怎么都挡不住。 江枝出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周淮律笑的一脸赔钱样,夜里照顾宝宝也是周淮律亲力亲为,小不点儿大的女生,哪来的隐私,非不让陈沙和周父上前看她换纸尿裤。 他不止一次抱着她,亲着她,在她耳边说:“谢谢老婆为我生了个女儿。” 江枝:“” 不止如此,江枝坐月子的时候,周淮律会在小家伙睡着的时候,拿着字典,搂着她,语气温温柔柔的道:“老婆,我们给宝宝取个名字。” 周砚初当时怎么不见他这么积极? 她有气无力,却又想笑,只能陪着他一起翻字典,最后,也还是周淮律取得名字。 “为什么?”江枝看着这三个字,好奇道。 “念念不忘,爱你如初。” 他笑着回答,借着孩子的名字,告白江枝,道:“所以叫周念初。” 小家伙儿的名字就这样定下来,周念初,小名叫念念。 也是他念念不忘盼到的女儿。 念念满月酒和周岁宴的时候,全都是周淮律自己操心,办的隆重且盛大,周淮律整天抱的爱不释手,这还不够,他还经常在江枝面前念叨自己亏欠了念念。 江枝就很好奇,亏欠了什么? 周淮律是这么回复的:“我把房间都弄成蓝色的,没有做公主房,总感觉亏欠她很多。” 江枝:“” 那周砚初怎么说? 周砚初从小到大睡得公主房怎么说? 不仅如此,周淮律宠女儿更是宠到没边,念念从小到大全程都是周淮律抱着的,吃饭、睡觉、出去玩,全程不肯松开手,包括学走路,走两步周淮律都舍不得,摔个跤,更是能把周淮律的眼泪逼出来。 摔在念念的身上,痛在周淮律的心上。 夜晚,哄睡时,更是抱着不放,亲了又亲,哄了又哄,哪怕睡着了都舍不得放下,以至于偶尔也把念念宠到不是周淮律抱着就不睡觉的程度。 江枝想让他不要那么宠着念念,但是低头看去,周淮律怀里的念念,小家伙皮肤白白嫩嫩,满岁后,两边脸颊肉嘟嘟的,那双眼睛,圆溜溜看着她,当看见妈妈看向她的那一刻,小家伙歪着脑袋,在周淮律的怀里激动的手舞足蹈,想要江枝抱抱。 若说周砚初像周淮律,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那么念念就是复刻版的江枝,笑起来眉眼弯弯的,样子很是可爱。 江枝的心肝都软了,从周淮律手里抱过念念。 小家伙在她怀里,眨着圆溜溜的眼睛,咬着手指头,牙牙学语的讲话:“八——麻” 江枝抱着念念,周淮律的手揽住江枝的细腰,圈着她的身板,把下巴抵在她的肩窝处,看着一大一小的心肝宝贝,笑着道:“我们一家三口,真好。” 江枝想笑,却又故作严肃的道:“是一家四口。” 他们还有个儿子啊。 “他现在不在家,” 周淮律道:“暂时的一家三口。” 周砚初只是去上幼稚园了,又不是不回来了。 江枝真是服了周淮律,她扭头,想说话,没想到刚扭头的时候,侧脸就恰好撞上了周淮律的嘴角,与他的嘴唇擦肩而过,是肌肤的触碰,没想到却能让周淮律的手不安分的在她腰上摸了摸。 或许是身体和心灵的契合,江枝想也知道周淮律想要干什么,果然,他在耳边道:“回房间。” 江枝强忍着酥酥麻麻的感觉,故意道:“不行,念念还在——” “没事,把她给阿姨。” “你舍得?” 江枝睨了他一眼,平时他可舍不得给阿姨抱念念。 “舍不得也要舍得。”周淮律道:“比起念念,我更喜欢念念的妈妈。” “变态。” 江枝低声骂道,但是话音刚落,一双大手便捂住念念圆溜溜的眼睛,随后,她的耳朵上刺痛了下,是他在发泄不满,咬她,并在耳边低声道:“去楼上等我。”- 念念和砚初的性格相差很大,女孩儿文静乖巧,甜甜的可会撒娇,学会说话后,每天就是妈妈爱你,妈妈想你、爸爸爱你,爸爸想你、哥哥爱你,哥哥想你。 她还会给陈沙打视频电话,给周家人打视频电话,用奶呼呼的声调,把周家人和陈沙迷得五迷三道。 但是周砚初越长大越调皮,上房揭瓦,幼稚园里三番两次请家长,只有江枝说的听他。 但是周砚初再怎么皮,却又对念念特别宠爱。 念念两岁的时候,周砚初已经上了幼儿园中班。 两兄妹的感情要好,只要周砚初去上幼儿园,念念找不到哥哥就会哭。 所以每天放学回家,周砚初就会抱着念念,兄妹一个穿着幼稚园的制服,一个裤子都没穿,就穿着纸尿裤,两个人仿佛几个世纪不见,紧紧的抱在一起。 “想哥哥。” “哥哥也想你。” 复刻版的周淮律和江枝小小的两只抱在一起,每次看见这一幕,江枝都觉得心肝软软。 三岁的时候,念念也开始上幼稚园。 但是周淮律却舍不得,临上学前的前一晚,周淮律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江枝不由得想笑,从背后抱住他,想着安慰安慰他,却没想到,摸到了他眼角的泪。 不是吧? 周砚初上幼稚园那天,周淮律可是嘴角都笑裂了。 “哭什么?” 江枝哭笑不得道:“上午送去,下午就回来了。” “你不懂——”周淮律望着墙面,背对着江枝,喉结咽动,似有若无的叹息,道:“一眨眼,念念都上幼儿园了。” “从出生到现在,我们和念念还从来没分开过。” 听见这话,江枝也瞬间有些感慨。 “是啊,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江枝拍了拍他的背:“一眨眼,念念都三岁了。” 他始终背对着她,倏地道:“还有二十多年她就要嫁人了,我一想到她要嫁人,我心里就难受。” 江枝:“” “周淮律,” 江枝觉得他疯了,道:“她才三岁!” 第八十七章 “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 念念上学的那天, 周淮律起的很早,因为想要亲自给念念换上制服。 江枝就站在门口,看着周淮律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眶, 温柔叮嘱着:“要是有人欺负你, 立刻给爸爸打电话, 知道了吗?” 念念柔顺的头发到锁骨的位置,此刻已经扎成了两个小包,白嫩肉肉的脸蛋上,笑了笑,露出洁白的小牙齿,声音甜甜软软的,道:“爸爸爱你, 亲亲。” 周淮律更崩溃了, 捏了捏湿润的眼睛,强忍着眼泪, 单手把念念抱起来, 当念念亲了一口在周淮律的侧脸时,他鼻子塞塞的, 道:“去到里面,不能和男孩子牵手, 也不可以和男孩子抱抱, 有男孩子靠近,就告诉爸爸,爸爸去打他,好吗?” 念念抱着周淮律的脖子,很乖巧的点点头。 小家伙儿梳着两个小揪揪, 规规矩矩的制服,白色衬衫搭配小裙子,露出短短肥肥的腿,肉嘟嘟的脸颊,圆溜溜的眼睛,看见江枝的时候,五指张开,道:“麻麻麻麻。” 江枝立刻上前,从周淮律的怀里抱过念念,小家伙很公平,在她的脸颊也亲了一口,乖乖软软道:“妈妈爱你,亲亲。” 脸颊处有湿润的触感,这一下,别说周淮律了,连江枝都有些舍不得,鼻子蓦然酸酸的,以前周砚初去幼稚园的时候,她也不会那么感性,或许真的是男孩儿和女孩儿的不同。 江枝总觉得,念念那么小只去到班里面,会不会受欺负? 是这么想着,却已经把她抱到了客厅。 周淮律把早起做好的早餐,一口一口的喂给念念,其实幼稚园里有早餐,但是周淮律却总担心念念去到会吃不饱,小家伙对吃的格外感兴趣,只要有吃的,她就不哭不闹。 小短腿晃来晃去,摇来摇去,慢慢的吃着周淮律喂过来的早餐。 念念刚上幼儿园,周砚初就刚上小学,他自己穿好制服走下来,江枝远远地看见他,小家伙越长大,越像周淮律,她招招手,道:“初初,早上好,来吃早餐。” 周砚把书包放在旁边,对着江枝道:“妈妈,早上好。” 他上前,踮起脚尖,江枝知道他要做什么,自然的弯下腰,方便他,下秒,周砚初在江枝的脸颊上亲了亲,随后带着困倦的声音响起道:“妈妈,今天爸爸送妹妹去学校,那你送我去吗?” 这是一早就分工好了的,起初,周淮律还不愿意,说念念刚去幼儿园,不能妈妈不在,但是他完全没想过,周砚初也是刚上小学,怎么可能爸爸妈妈都不在? 为此,江枝和周淮律讲了很久的道理,才得到他半分的退步。 “对呀,”江枝莞尔,对着周砚初的脸颊吻了吻,但是刚结束亲吻,周淮律的眼神就看过来,随后,边喂念念喝粥,边道:“都上小学了,老大不小再过几年就娶老婆了,还亲你妈妈干嘛?” 幼儿园和小学隔了三岁。 念念上幼儿园,他哭的没停,周砚初上小学,他倒是觉得老大不小了。 江枝对周淮律这种重女轻男的想法,感到十分的无力,她睨了眼周淮律,四目相对的瞬间,周淮律装模作样的咳了咳,没有再说话,而是继续哄着念念吃早餐。 周砚初收拾完后,临近出门前,周淮律道:“等等——” 他还在喂念念,然后把碗放下来,上前,当着两个小孩儿的面和家里佣人的面,对着江枝的脸颊亲了亲,温柔嘱咐道:“注意安全。” 江枝眉眼低垂,笑着推了推他,打趣道:“知道了,快点去看着念念吧,等下要去幼稚园了。” 果然,幼稚园这三个字,就是戳到了周淮律的痛点,只见高大的男人忽然就红了眼眶,扭头就走进去。江枝忍着笑,送周砚初去上学。 在回来的路上,她就想着,周淮律怎么办,送完念念,他会不会崩溃受不了? 还是会躲在家里哭? 想到这,她打开手机,提交了调休申请。但是没想到,周淮律对于念念要上幼稚园的事情,应该是还没完全做好心理建设。 因为—— 她回到家的时候,周淮律抱着念念坐在客厅,两个人眼里都有泪花。 小家伙窝在周淮律的怀里,肥嘟嘟的小手抓住周淮律的西服,鼻涕往他身上蹭,哇哇大哭,道:“爸爸,不爱爸爸。” “爸爸爱,”周淮律宝贝的抱着她,哄着她:“不哭不哭,再也不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江枝很是惊讶,怎么大小都哭了:“你没送念念去幼儿园吗?” 许特助及时上前道:“太太,刚才周总送了念念小姐去幼稚园,只是,念念小姐哭的很厉害,咳、周总不忍心,就把念念小姐从老师手里抢回来了。” 许特助都没勇气说下去,他用词讲究,能说出抢这个字,江枝笃定,肯定是真的从老师手里抢回来的,她扶额叹息,其实早在念念要去幼稚园这件事上,他就表示反对。 是她苦口婆心的劝他要让念念去接触社交,他才肯放手。 经过这一遭,江枝觉得,再劝周淮律让念念去幼稚园肯定更难,于是接下来的一周内,老师反复的发信息道:“念念妈妈,什么时候送念念来学校?” 江枝看了眼身后,沙发上跟黏了胶水一样的父女。 周淮律舍不得送去,她又有什么办法? 按照兰双的话来讲,送念念去读书,周淮律就像是疯了的可云,她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劝,夜晚入睡的时候,江枝拉着周淮律,坐在床边,苦口婆心道:“念念总是要勇敢迈出这一步的。” “她要学会去交朋友,总有一天她也要去上幼稚园的,不是现在,就是下个月,或者下一年,”江枝看着他,不让周淮律逃避,握着他的手,道:“你必须要割舍掉这份感情,送她去上幼稚园。” 周淮律还想说什么,但是江枝却看着他,道:“放她成长也是爱的一部分。” 江枝认认真真的谈话,让周淮律不敢再说什么。 第二天,为了避免再次发生那天的事情,江枝和周淮律一起去送念念去幼稚园。 那是江枝第一次看到念念哭的那么伤心,哇哇大哭,白嫩的脸蛋哭到涨红,和江枝如出一辙的脸庞,哭起来,周淮律的眼睛立刻红了。 只是还没哭几声,江枝拆开奶酪棒,递给了她,念念虽然黏周淮律和江枝,但是更亲近吃的,再难哄的时候,给她吃的,她都会先停下来吃完再哭。 果然,拿到了吃的,瞬间哭声就安静了。 趁着这个功夫,老师把念念抱了进去,直到身影消失,江枝忍着鼻酸回头,才看到周淮律的手抓在栏杆处,眼睛红的不像话。他盯着念念离开的方向,默不作声的掉下了眼泪。 江枝让他回去,他却道:“我不回去,我就在这里,等她放学。” 这是疯了吧,公司的事情也不管吗? 从她怀孕第一胎,他就甚少处理公司的事情,许特助年纪轻轻就白了发,孩子老婆都从香山澳接到京都了,现在念念去幼稚园,他要是还不去,就真的说不过去了。 江枝牵起他的手,在家要哄念念出门,现在还要哄周淮律回家,大的、小的,都让人操心,她叹口气,低声道:“别哭了,下午就能见到了。” 他红着眼,就是看着念念的方向,根本听不见她说什么。 江枝抿了抿唇,看了眼周围散去的父母,低声道:“你怎么还没有初初懂事?” 周淮律的眼神,瞬间看向江枝。 深邃的眼眸眯起,眼神好似在说:拿他和别的男人比? 江枝:“” 这句话他就听进去了,对吧?- 后来的几天,念念终于适应了幼稚园的生活,或许是结交到了新的朋友,每天变得期待上学。这让周淮律既欣慰,又不舒服。 在念念上幼稚园的一个月后,江枝某天中午回家吃饭,却看到周淮律在厨房里,行动有些不便,她上前,搀扶着他,关心道:“老公,你怎么了?” 周淮律咳了几声,好似还有些不好意思,趁着家里四下无人,低头在她耳边,说了句话。 江枝听完,眼睛瞬间瞪大,眼里是不可思议,道:“你去结扎了?” 他反握住她的手,牵着她,四目相对的瞬间,眼里都是彼此。 她在戏曲界里创造新的神话,成为了自己理想中的样子,在职场的沉甸,她的韵味越来越足,却看不出任何岁月的痕迹,好似还和二十多岁时一样,美丽,温柔。 而周淮律,三十多岁的年纪,却依旧风度翩翩,气质绝佳,岁月是把杀猪刀,但是唯独对他是再次精雕细琢,把他的五官,眉眼,雕刻的愈发优雅。 他只握着她的手,看出她眼里的泪,深邃的眼眸里,是诚炙的解释:“哭什么,我自愿的。” 他话说的如此轻描淡写,但是江枝知道,他去结扎,是为了她着想,这些年的婚后生活,孕育了两个孩子,他们的感情,十年如一日的亲密,他总是把她放在心里的第一位。 他支持她的理想事业,自己留下来照顾孩子,他也做到了绝对不会让孩子影响到她的事业发展。 而婚后,他的确是个好好先生。 是个好好父亲。 尽忠尽责。 只是没想到,他会去做这个事情。 厨房里,是他做完手术后还回来处理的食物狼藉,明明行动不便,却还是要为她做午餐,只因为她吃习惯了他做的饭菜。 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 江枝的心里既开心又难过,难过他挨罪,眼睛湿湿的,踮起脚尖,轻轻的吻了吻他的下巴,道:“谢谢你爱我。” 周淮律自然是受用的,笑意吟吟,指了指自己的嘴唇,示意她再亲一口。 她眼泪挂在睫毛上,真的亲上去。 他揽住她的腰,笑着,加深这个吻。 是缠绵的湿润,带着笑意的和眼泪的亲吻,彼此都沉浸在这个吻里,是久不变的热情, 也是平淡岁月里的陪伴,彼此最长情的告白。 第八十八章 if线:我做了个梦。…… 周淮律做了个梦, 好像又不是梦。 梦里回到了十八岁,回到了高三的生活。 他看着眼前的自己,85岁的周淮律,张扬四溢, 热情开朗, 可是他记忆里, 明明自己以前不是这样的,85岁的自己,每天活在周家人的指点下,早已如傀儡般。 不仅如此,他还荒唐的发现,周家人都变了。 他明明记得,他之前做什么事情, 都会被指责, 会被扩大化,严重化。 但是眼下, 周家人正其乐融融的坐在餐厅吃饭。 眼前85岁的周淮律满头大汗, 穿着篮球队服,露出有力的肌肉, 面前全是爱吃的菜系,记忆里严苛的周家人却没有指责他的满头大汗, 也没有对他的任何行为指指点点。 甚至还边吃饭, 边大声的夸赞周淮律。 周老爷子:“你们没看到他今天打篮球的样子,飞起来扣篮,全场一片欢呼,主持人说出周淮律三个字,这下, 谁都知道我孙子打篮球厉害了。” 周父喝了口酒,道:“要不是今天我临时要开会,我肯定也可以看到这个场景,太遗憾了,下次,淮律,下次爸爸一定去。” 周母道:“好了好了,淮律会理解你的,你就不要给你自己加戏了,其实有你没你没区别。” 说完,大家都笑了,周老太太察觉到了周淮律的情绪,道:“你怎么闷闷不乐的?” “还能是干什么?”周母及时接话道:“今天枝枝给另外的篮球队队长送花呗。” 周淮律握着筷子,道:“都别笑了,我现在心情不怎么好。” “这样,要不你大学去学唱戏好了,这样和江妈妈有话讲。先拿下丈母娘,再拿下江枝。”周母说完,周父大笑,然后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接话道:“我说你也是好笑,从小认识到大,人家怎么就是不搭理你,亏你爷爷整天带着你去江家。早知道你那么喜欢,之前就定下娃娃亲了。” 周家人是发自内心的大笑,周淮律坐在位置上,道:“别玩了,我是说认真的!” “没人说你不认真啊,”周老太太笑着,被自己的笑呛到了,拿起纸巾咳嗽了几声,道:“枝枝那个丫头,有自己的想法,你也不能强人所难,她喜欢你,不喜欢你,喜欢这件事,是个人自由的。” 他们在说话,笑声四溢。 这是被幸福包围着的家庭,他和他是同个人,却又不是同个人。 他过得太幸福了,可以吃爱吃的菜,打篮球拿了第一名是会被夸赞的,喜欢江枝也敢直白说出来,他喜欢江枝,好像众所周知,大家会在他情窦初开的时候,给予正确的引导。 一边,为85岁的周淮律出谋划策,没有呵斥他的恋爱观; 一边,却又在玩笑中告诉他,爱与不爱,是各人的自由。 他就坐在他的旁边,大家都看不见他。 他正在适应,感受这场不属于自己,却又属于自己幸福氛围- 第二天,85岁的周淮律穿好制服,单肩背起书包,急急忙忙的踩着山地车去学校,他好奇,为什么不坐车去,却发现,穿着制服的周淮律,沿着山路往下骑行,大早出门,绕远路,去了江家的别墅。 期间,好友崔轮也骑着山地车与他会面。 风吹来,周淮律制服的衣角被吹掀,下坡的路段,他边踩单车,边抬起手,看向手腕处的机械表,道:“还有一分钟。” 崔轮道:“服了,昨天不是生气她送花给别人,说你以后不会再来了吗?” 周淮律根本不听他的,自顾自的看着手表。 “时间到——” 周淮律刹车,单脚踩地,看着别墅区的门口,很熟练的道:“还有三秒,江枝就会出来了。” “1、2、3——” 崔轮从开始时的震惊,再到现在的习以为常,话音刚落,下瞬,江枝从别墅区走出来。 “她的妈妈会为她整理仪容仪表,然后司机会打开车门,”话音刚落,别墅的门口,立着一位身材窈窕的中年妇女,还有一位穿着制服裙子,青春靓丽的女生。 中年妇女替女生整理领口,然后把书包递给她,司机打开车门—— 一切都和周淮律说的吻合,甚至精准到分秒。 崔轮为周淮律竖起大拇指。 37岁的周淮律都忍不住惊讶。 只是站在85岁的周淮律身边,当江枝出来的瞬间,目光看着高中时期的江枝,久久挪不开眼。 眼前的江枝站在明亮的天空下,好像也有些不同,她穿着制服,头发放下来,脊背挺直自信张扬,露出白皙的天鹅颈,是高高在上,却又不会令人厌烦的姿态。 而且,37岁的周淮律眼神顿住,那个为江枝整理衣服的女人,是江枝的母亲,陈丹。 她居然还活着? 记忆里,她早就离去。 人是熟悉的人,但是发生的事情,还有存在的世界,令周淮律感觉分不清到底是现实还是梦,也不知道自己坠入了哪个平行时空。 但是不管是梦,还是别的时空,周淮律都感到很开心,因为在这里,江枝有母亲了。 母亲会为她整理衣服,会细心温柔的叮嘱她。 她的身上,充满着阳光的味道。 或许是37岁的周淮律的眼神太炙热,令17岁的江枝回眸,她的目光,温柔清冷,看向踩着山地车,停在路边穿着制服的周淮律。 阳光下,85岁的周淮律坐在山地车上,单脚踩地,单肩背着黑色书包,碎发被风吹的往后翻,露出绝美的脸庞,完美的侧脸,阳光令他眯起深邃的眸子,随后低声道:“完了,她看过来了。” 崔轮被搞得也有点莫名紧张:“那怎么办?” 他都不知道自己紧张干什么。 “我怎么知道?” 周淮律面不改色的心跳加速:“她平时从不看过来的。” 今天怎么莫名其妙? 真是奇了怪了。 或许是江枝一直盯着这边,周淮律不由得看去,却发现,她看着的是他,却又不是他。 以至于—— “我后面有人?” 周淮律看着江枝,头也不回的问崔轮。 崔轮:“我啊。” 周淮律立刻看向崔轮,眼神里是怀疑,道:“你和江枝——” 崔轮忍无可忍道:“周淮律你有疑心病吧,你怎么总觉得谁都想和你抢江枝,班里的每个男生都给你怀疑过,你们两家不是认识吗,等大学毕业,直接喊你爷去提亲。” 周淮律乜了崔轮一眼,道:“我也想大学毕业就娶她,你去给她爸妈做一下思想工作?” 崔轮缩了缩脖子道:“谁不知道江枝爸妈宝贝她,护犊子似的,天天捧在手心里怕摔了,而且你爷爷出动都不行,更何况我们这些人。” 37岁周淮律听着他们的谈话,才明白,为什么他会觉得江枝的气场也截然不同,原来,在这个平行世界里,不论是江枝,还是周淮律,都是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幸福孩子。 他倏地笑了,是有些感慨。 江枝坐上了车,黑色宾利驶出来时,周淮律和崔轮立刻踩着单车就跟上,少年逆风而上,眼里的笑意,风吹起他的头发。 黑色的宾利车上。 “又是周少爷,” 司机看着后视镜道:“小姐,我看周少爷每天都跟着。” 后排的江枝,眼神都没抬起,眼眸始终低垂,白皙的脸蛋上尽是淡然,语气也是置身事外的佛系,很是轻柔的语气,无甚所谓,道:“管他跟不跟。” 去到学校后,江枝把包放下,桌上是准时出现的热腾腾的早餐。 是三明治和牛奶。 江枝白皙的脸蛋上,没有任何惊讶,好似已经习惯了,她掀起眼眸,纤细圆润的手指,拿起早餐,随后瞥了眼侧后方的周淮律,他拿着书装模作样的看,好似没看她,不在意的态度。 江枝轻哼了声,然后当着周淮律的面,丢进了垃圾桶。 爱心早餐被丢掉,周淮律脸色一沉,握着书本的手顿住。 这还不够,江枝丢完早餐,转身回来的时候,看见她必经之路的课桌被故意挪动。 她过不去。 不仅如此,如果江枝稍微不留神,往前走就会被绊倒。 又是裴子舒,37岁的周淮律蹙眉,有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他看向自己,85岁的周淮律还处于生气的阶段,根本没看向这边。 也根本不知道这边即将发生什么。 就在37岁的周淮律心急如焚,想帮忙却又不知道如何帮,怕江枝再次被裴子舒刁难时,只见江枝气场强大,表情,脸色,清冷一片,随后她淡淡道:“把桌子挪开。” 是不怒自威的话,也是高高在上的孔雀。 “挡到你了吗?”裴子舒笑意不达眼底。 江枝垂眸,眼底冷清一片,没有丝毫怯意,道:“你说呢?” 裴子舒跟听不懂似的,依旧不挪动半分。 只见江枝笑了,只是脸色依旧淡然,说出的话,却十足的霸气,道:“你们家的生意要不要也试试被挡道的滋味?” 她底气十足,是不容小觑的实力。 好似背后有千万人撑腰。 裴子舒看着江枝,沉默了几秒,下瞬,她默不作声的挪开了桌子,心里不服气,却又不得不,为江枝让道。 第八十九章 if:你什么心思,我怎么…… 放学的时候, 江枝正常往后门的方向走。 江家司机在车上看见江枝的身影后,立刻下车打开后排的车门,恭敬等待着江枝。 眼看着就快要上车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江枝挎着包, 裙子被风吹得微微动摇, 步伐不紧不慢,脸上依旧一片冷然。 “枝枝,等我。”周淮律抱着篮球跑上来,拽住了江枝细白的手腕,随后,带着打球后的汗水,喘气道:“今天为什么把我送你的早餐给扔掉?” 江枝被迫站稳, 长腿笔直纤细, 风吹起她垂长的头发,丝丝缠绕到周淮律的手臂。 她侧眸望去, 周淮律满头大汗, 刚打完篮球,胸膛起伏很大, 单手抱着篮球,书包懒散的挎在肩后, 头发湿漉漉的往后梳, 白皙的皮肤,绝美的五官暴露在夕阳下。 视线往下,那只手抓住她的手臂。 风再吹来,她倏地,微微笑, 但是周淮律却知道,这不是江枝真正的笑容,她开心的时候,笑起来眉眼弯弯,还会露出左边的梨涡。 果然,只见她莞尔,阴阳怪气道:“有规定我一定要吃你的早餐吗?” 说完,她扭过头,侧脸宛如瓷娃娃那样精致流畅,明明是傲娇的样子,但是却半点儿都不令人厌恶,只是话却不讨喜,冷声道:“我想丢就丢。” 从以前就是他带早餐给她吃,这都是不成文的规定,她今天忽然不吃了,还丢掉,他来问她,居然得到这个回应。 从早上早餐被丢掉的时候他就很气,没想到她的回答更令人生气。 周淮律分不清是气的,还是打球打的,心脏突突跳,也没忍住脾气,语气稍微急了些,和她开始争论起来,道:“你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脾气,昨天我和别的班打球,你也去送花给别的队长,不送给我,今天丢我早餐,是什么意思,你明明之前都不是这样的——” 他已经很气了,江枝岂会感受不到,但是她何时被这样严苛的语气对待,也丝毫不惯着他,视线与她对上,是被他抬高音量后委屈的,粉唇抿了抿,咬了咬软肉,气的呼吸都快了,道:“我送谁花,关你什么事——” 周淮律丝毫没发现自己闯祸了,也没有仔细去听江枝的语气是不是有些变声,他比她更气,道:“怎么不关我事,我什么心思,你又不是不知道,而且你——” 江枝看着他,狐狸似的眸子微微颤动,俨然是被他这句话气的不轻,却又不得不回复,打断他越说越荒唐的话,道:“你对我什么心思?我怎么懂。” 她说完,明明是生气看了他一眼,但是那双眸子太美丽了,瞪人都变成了勾人,也没有丝毫令人厌恶的感受,反倒被她看完的这个瞬间,周淮律忽然就愣在了原地。 是魂都被她勾走的感觉。 江枝坐上车,根本不去看他,任他站在车后排。 江家司机见惯了他们平时的小打小闹,两家的交情好,不管如何,都得问那么一句,道:“周少爷,要不要顺便送您回去?” 周淮律刚要厚着脸皮上车,好仔细去问问江枝为什么忽然变了,但是没想到,他还没回答,江枝便坐在后排,道:“李叔,你有点话多了。” 李叔立刻赔笑,只能对着周淮律微微的点点头,然后立刻驱车离开。 周淮律站在原地吃车尾气,抱着篮球,狠狠地砸了下来,篮球和地面碰撞,发出叮当的声音,他也发怒道:“谁稀罕和你好!” 江枝在后视镜看完了这一切,从鼻子里轻哼了声,随后扭头看向窗外,一言不发,低气压被她从车上带回了家里。 刚下车,陈丹顶着和江枝八分相似的脸庞,气质优雅的走上前,边接过她的包,边习惯性的亲了亲江枝的脸颊,道:“怎么了闷闷不乐的。” “没事。”江枝也亲了亲陈丹的脸颊,道:“我先回房间了。” 陈丹立刻看向李叔,李叔把自己下午看见的来龙去脉都说出来,只见陈丹听完后,倏地笑了,随后道:“冤家,就是冤家。” 江枝把制服脱去,卧室门忽然就敲响,她边换衣服,边道:“妈妈?” 陈丹嗯了声:“我有个事情问问你。” “等我一下,” 江枝换好衣服,然后走到了卧室门口处,打开门后,道:“妈妈,什么事?” 陈丹见江枝没有邀请自己进房间,她便站在门口,很尊重江枝,并没有乱看,也没有进去,把事情说出来,道:“这周六日,周家那边要请吃饭,爷爷也去,你要去吗?” 只见江枝稍微思考了几秒,道:“不去。” 她拒绝的怪干脆的,以前两家人也经常吃饭,都没见她哪次不去,陈丹想起李叔刚才说的话,道:“怎么,你和淮律闹矛盾了?” 江枝沉默不语。 “昨天的篮球赛,我看你也没给他送花,以前不都是你送花的吗?” 每个人都这么说,好像她送花给别人是不对的,她似想到了什么,抿了抿唇,道:“我想给谁送花就给谁送花,我又不是他的所有物,而且,而且——” 陈丹像是闻到了八卦的味道,立刻问:“而且什么?” “没什么——” 江枝眼眸低垂,心里可见藏了些事。 第二天,江枝出门,下意识的余光瞄过去,平时准时出现的周淮律,今天却没有来。 陈丹拍了拍江枝的肩膀,道:“去上学吧,早餐给你备好了。” 江枝下意识的想回答,周淮律会备,但是想到昨天的事情,她便没有开口。 果然,去到学校,课桌上也没有新鲜的早餐。 余光里,周淮律坐在位置上,也没有看她。 周二到周五,两个人都没有任何交集,连路过都没有任何眼神交流。 平时江枝在哪里,周淮律就在哪里,周淮律是出了名的护花使者,好兄弟的异常,让崔轮先绷不住了,在放学路上,主动开口询问。 “我哪里知道她干什么,莫名其妙,”周淮律道:“是她先送花给别人,第二天不吃我的早餐,我去问她,她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是我是她谁,管得了她。” “江枝我的确不怎么熟,她的性格也冷冷的,还有点傲娇,不爱搭理人——”崔轮见周淮律的眼神看过来,啧了声,道:“我又没说她别的,你不要那么护犊子。” “但是,她还是很讲理的,”崔轮实话实说道:“她也不是那种莫名其妙会发脾气的人,那你想想,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事情,惹她不开心?” 江枝的性格是出了名的高冷,只是众人皆清楚,她的家底,家世,让她有足够傲娇的资本。但是她却从不仗着自己的家世主动为难别人。所以,她傲娇却不令人讨厌,反倒像美丽的孔雀,从不为任何事,任何话低头弯腰,是她从小培养的气质。 校园里的除草机传来处理杂草的声音,嗡嗡嗡的响动,他下意识的道:“没有。” 崔轮道:“肯定有,你仔细想想。” “在送花之前,你们闹矛盾了?” 周淮律跟着崔轮往篮球场走去,刚走到球场,就被一个女生挡住了去路,那女生低声道:“周淮律,给你。” 话音刚落,周淮律的手上就塞了一张卡片还有一瓶水。 周淮律被塞下意识接住并客气道:“谢谢。” 女生笑了笑,低着头急匆匆走了。 周淮律看着女生的身影消失后,便把水和卡片丢进了垃圾桶,崔轮很是不解,道:“你干嘛丢掉,水不喝白不喝。” “我又不喜欢人家,我干嘛要喝她的水?” 周淮律看着崔轮,是认为崔轮疯了的眼神,但是崔轮的眼神里是认为周淮律疯了的眼神,只听崔轮道:“你不喜欢人家,又不当场拒绝,还要说谢谢——” “客气,懂不懂?” 周淮律道:“不然我当着你的面拒绝她,万一被人笑怎么办?” 崔轮无语的表情,愣在原地三秒后,道:“你——为什么要去考虑别的女孩子的感受?” 这是很稀奇的话,周淮律至少在此之前没听过有人告诉他,不需要去照顾别人的感受,他觉得这是绅士该做的,是绅士礼仪。 总不能当面让别人难堪。 可是崔轮这么说,周淮律的脑海里像电闪雷鸣,想到了什么,耳边回忆起江枝的声音。 ——“我当然会去送花。” ——“谢谢周少爷提醒。” 篮球比赛的前一天,有人在班级门口喊他出去,他当时接了情书和对方送来的蛋糕,班里一群人看着,他不好拒绝,也不能让对方的面子落了。 只接过然后说了谢谢。 随后便丢到垃圾桶了。 下午,他去告诉江枝,记得明天送花给他,她却只回答这两句话,那句谢谢,还咬文嚼字,他只顾着打球,没去深刻的感悟这句话。 她总喜欢这样阴阳怪气,他哪里分得清这两句话里藏了玄机。 她是为这事儿和他闹脾气? 第九十章 if:“我们一直在一起,不…… 江枝是第二天收到周淮律递来的蛋糕和卡片, 热腾腾的早餐放在课桌上,冒着热气,江枝走进来,坐在位置上, 脊背挺直, 视线看向卡片。 她打开, 上面龙飞凤舞的密密麻麻的字。 亲爱的枝枝小朋友。 我以后再也不会和别的女生说谢谢,她们给我的情书和水,我全都丢掉,你能不能别生我的气了? 这段时间来你不理我,我们也没聊天,我总感觉生命里缺少了什么,我不想再继续这样和你当陌生人, 我们那么好, 就不要因为别人产生误会了,好吗? 江枝捏着卡片, 二话不说塞进了包里。 周淮律过了十八岁的生日后, 总是喜欢称呼17岁的江枝为小朋友。 可是江枝自认为,心态上自己比周淮律成熟稳重多了, 只是年龄小了一岁三个月,但是还不至于总是被他说是小朋友。 周淮律看她把卡片放进包里, 但是又没说好还是不好, 只剩下他干着急。 下午的时候,她也还是没理他,没给他好脸色。 但自己有错在先,周淮律也不好去和江枝讲什么,只是下午放学的时候, 他还是厚着脸皮的跟上去,只是这次没有那么急躁,就在她侧后方,语气带着讨好:“好了好了,别生我气了,等毕业了,我送你一座岛。” “要么,再送你一辆超跑——” “谁稀罕你的岛和超跑,这些东西,还入不了我的眼。”江枝挎着包,面无表情的往前走,还没往前走两步,周淮律瘦高的身材就忽然挡在了身前。 风吹过,带动他汗湿的味道,他就站在她面前,大摇大摆的挡住她的去路,阳光在他身后,为他的身体镀了金光,他那张俊美的脸庞上挂满了汗珠,笑着,道:“终于理我了。” 他说完,江枝才知道自己中了计,哪来的跑车和岛,就是逼她主动回应他的话,她单手攥着包袋,俨然是被他气到了,站在原地,道:“我就算现在理你了,我明天也不会理你,后天也不会,大后天也不会,大大后天——” “那我就明天继续跟着你,后天也跟着你,大后天也跟着你,大大后天也跟着你,直到你心甘情愿理我——”周淮律还学她说话,不但如此,还对他挑眉笑。 气她不浅,江枝想说话,却又不知道说什么,他越笑,越嘚瑟,她越生气,气到最后,她直接不顾形象,抬起脚,狠狠地踩在周淮律的鞋面上。 他打篮球最是宝贝这些鞋子,平日里,佣人拿去都不可以,平时学校里也宝贝,但是眼下,她这样踩,他却笑着,没有半点恼怒和生气。 见这样都激不到他,江枝看了眼周淮律,更怄气了转身就走,刚坐上车,没想到周淮律这个厚脸皮的也跟着上车,不去看她,还道:“李叔,快开车。” “下去。” “不下。”周淮律不但不下,还大摇大摆的道:“李叔,挡板升起。” 他上车的忽然,把江枝挤到了里面去,他自己大大咧咧的坐在正中间的位置,江枝的手臂挨着车窗,显得格外弱小,她道:“不行,李叔——唔。” 他真的是疯了,直接捂住了江枝的嘴巴,深色系的篮球服,令他的皮肤更加白皙,明明知道她在挣扎,但是他偏偏不去看她,直接让李叔升上挡板,手心手背都不敢得罪,李叔干脆眼一闭,把挡板升上,看不见闹不着。 果然,后面的声音全都隔绝了。 等挡板升上后,周淮律才收回视线,琥珀色的瞳孔里,全是江枝此时此刻的样子,黑长如海藻般的靓丽发质稍显凌乱,狐狸似的眼眸在颤动,眼里盛满了雾气,就这样紧紧的盯着他。 炎热的夏天,制服是裙子,露出白皙,纤细的双腿。 天鹅颈白皙,明明是炎热的夏天,大家都是汗湿的味道,可她身上总是淡淡的香,他都闻到好几次,巴掌大的脸庞,翘挺鼻子呼吸还喷洒出来,全都喷洒在他的手上,湿漉漉的,令他也忽然咽了咽口水,原本闹腾的劲,也全没了。 周淮律下意识道:“枝枝,你有点,香。” 江枝眼睛瞪得更大了,这种赤裸裸的调戏的话他是怎么说的出口,就在她抓住他的手时,他也回头发现自己的荒唐,立刻补救道:“不是,我的意思是,就是你的制服,洗衣液的味道,到时候,我也让我妈去买,对。” 他这边解释完,匆匆忙忙的立刻换掉了话题,道:“你,今天给你的卡片,你看了没?” 江枝去拍打他的手臂,却不痛不痒,他根本没悟到她的意思,反倒还自言自语道:“你到底是不是因为我和别的女生说谢谢,你生气不理我啊?” “你知道你不理我,我多难受吗?”周淮律自言自遇道:“而且你为什么要给那个篮球队长送花,你知不知道,你送花给他,我是什么感觉?” “家里人都笑话我,大家都知道我们好,你这样给别人送花,根本就没考虑过我的感受,你倒是说话啊——”他扭头,就看着自己死死捂着江枝的嘴。 她是想说,但说不了啊! “抱歉,”周淮律立刻把手拿下来,但是可能是手指上有她湿润的气息,所以拿下来的时候,他的心跳的很快,有些异样的情愫,令他装模作样的拿湿润的地方,去蹭了蹭自己的脸颊。 江枝哪里知道他的这个举动和心思,趁着他松开手后,立刻推他道:“你坐过去些。” 他人高马大的,坐在正中间,把她挤到了边边角角,她边推,他边撤后,嘴上还道:“行行行,姑奶奶,我坐旁边去。” 他这么说,身体已经往后挪,倒是江枝,稍微直起身,然后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和衣服,落入周淮律眼里,他又觉得她理衣服有趣,理头发有趣,总而言之,他觉得她哪哪都有趣。 “你看我干什么?”江枝余光都看完了,她边理头发,边傲娇的问着,那手臂,细细的、白白的、明到晃人眼。 “你不回答我,为什么要送他花——”周淮律说着,情不自禁,又或许是心中所想,驱动他这么做,直接伸出手,握住了她细白的手臂。 是肌肤的触碰,对于这个年纪的人而言,是有些懵懂的,触碰也仅仅是触碰,没有带别的欲念,但是手心的温度就是实实在在的传递着,令彼此都瞬间停止了呼吸。 其实为什么,他岂会不知道,这份情,不能说百分百明明白白,但是百分之四五十的懵懂还是清楚的。可他为何偏偏要个答案。 他气她,她不能气他吗? 小时候一起睡,一起吃,亲亲抱抱,都没觉得什么。 但是随着长大,大人们起初开始的玩笑话,再加上周淮律某天忽然就转性了,在玩闹中抱成一团,然后在那个时候,一般都会嘻嘻哈哈,但是那次,他没有嬉笑打闹,而是盯着她很久,也没有遮遮掩掩,道:“我最近好像对你有点点,不一样的感觉。” 他有什么说什么,连暗恋都没有,喜欢就点明,绝不内耗。 但是从那天起,江枝对他的感受多了几分不自在,也不能说不自在,就是忽然的,多了几分女孩子该有的娇羞,她明明是永不低头的公主,却偏偏从那时候起也有了藏在心里的事情。 肌肤的触感很真实,四目相对的瞬间,周淮律的额头多了很多汗,江枝眼眸微动,彼此都不知道如何开口,她先抽回手。 周淮律后知后觉,给自己找补,道:“过几天毕业,家里说一起吃饭,听陈姨说你不来,你来不来?” 江枝也尴尬,不去看他,还有傲气,道:“不去。” 但是毕业和周家人吃饭那天,江枝不但去了,脱下制服比平时好看许多,化了淡妆,穿了长裙,入座的时候,周淮律瞬间就坐在了她的旁边。 “你今天还打扮了。”周淮律道:“比穿制服好看。” “你还喷香水了,”周淮律凑近江枝,勾起她的头发,凑到鼻子下闻了闻,若不是他生的好看,长得极俊,他这幅样子,换个脸,都觉得耍流氓。 但是江枝还是抽回自己的头发,随后低声道:“你干什么呢?” 周淮律哪里知道江家的人都看着他,恨不得在他身上烧穿洞,倒是周家人,都喝着茶,掩饰自己的尴尬。 他还恬不知耻的凑上前,把凳子和她的凳子挨得紧紧地,然后道:“现在毕业了,你是去A大考试,还是留学?” 香山澳没有高考制度,想上哪所大学就高中结束后去大学里考试,以大学分数为主。 “你问这个干什么?” 她小脸歪歪头,睨了他一眼,样子傲娇。 她又是这幅样子。 爱答不理的,随时都可能不理他,淮律急着表明自己的心思,道:“我——我想和你去一个地方啊,你留学我就留学,你在A大我就去A大,我们一直在一起,不好么?” 他说这话的时候也没避开长辈,倒是长辈们没往这边看来,都在各自聊天,江枝眼眸转了转,干脆手肘撑在卓沿,细白的手托腮,狐狸似的眸子,盯着他看。 随后,分不清阴阳怪气还是真实想问,倏地抿唇笑了笑,淡声道:“想知道我去哪?” 【全文完结】 第九十一章 if线:“你在哪里,我就…… “当然想知道了。”他记得他当时是这么回复的, 盯着她的笑容,眼都不眨。 她也盯着他,许久后,才噗嗤笑了声, 道“那你猜吧。” 他急了, 却又听她道:“猜到了我就和你在一起。” 她说这句话时, 露出浅浅的梨涡,那声音轻轻的,却在他心上久久颤动,平息不得,直到夜晚睡觉的时候,周淮律依旧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她说, 猜到了她在哪, 她就会和他在一起。 猜—— 是A大还是留学? 但是周淮律猜测,留学的可能性更大。 可, 留学去的哪个国家? 世界那么大, 他怎么知道? 他再次翻身,恨当时兴奋过头, 忘记再仔仔细细问她了,他干脆拿起手机, 准备发信息给江枝, 却又忽然记起她每天准时十一点就睡觉。 怕吵到她,他只能想着,明天去趟江家,好好哄哄江老爷子,然后说几句嘴甜的话, 哄哄陈姨,他是这么计划的,但是没想到,第二天起了大早。 去到江家时,却发现江家全家人出去旅游了。 再问问时间,只知道需要两个月后回来。 等他们回来,江枝都直接去留学了,他哪里还问得到? 周淮律拿起手机,给江枝发了信息。 Zz:【去哪里旅游啊?】 Zz:【怎么不带我去?】 Zz:【想你了,枝枝小朋友。】 收到周淮律信息的时候,江枝正在私人飞机上,她嘴角微微抿起在偷笑,却又不回复,陈丹看见了,笑着问道:“怎么不回复?” 陈丹都不需要问,就知道是谁,两小只的心思,想法,大人们其实都看在眼里,世家之交,旗鼓相当,是最好,最合适的选择。 他们是乐见其成的。 江枝把手机摁灭,也没有瞒着,爽快道:“就是不理他。” 不知道两个人又闹什么脾气,昨天回去的时候,江枝就拉着大家要出游,全家人只能积极的配合她,陈丹道:“万一周淮律生气了呢?” “他才不会。” 江枝无比肯定道:“他最近可忙了,肯定每天都在找国外的留学信息。” 似乎想到什么,她立刻道:“妈妈,要是他打电话给你,问你我在哪留学,你不许告诉他,爸爸,爷爷你们也是。” 江家的两个男人,见状,只能配合的点点头。 江枝说的没错,周淮律询问了江家的所有人,全都说不知道,真不知道假不知道,他心里没数吗?他只能每天都在钻研,挑选江枝合适的留学学校。 他在这边埋头做调研,江枝在那边玩的无比开心自在。 每天手机上准时还会收到周淮律的问好。 Zz:【枝枝小朋友,早上好,想你的第五天。】 Zz:【枝枝小朋友,早上好,想你的第十天。】 Zz:【枝枝小朋友,早上好,想你的第二十五天。】 直到,两个月后,江家人旅游回来,得到消息的周淮律兴高采烈的去江家,却听陈丹道:“啊,枝枝最后一站就去留学了呀,没跟我们一起回来。” 她去旅游不告而别,甚至连回来都不回来。 饶是再好的脾气,也会生气,周淮律强忍着气愤,面上却不显,还是保持着良好的涵养,和江家人道别。 思来想去,周淮律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她这样,根本一点都不在意他! 他费了两个月的时间去做研究,就为了她玩笑似得那句在一起,她呢? 说走就走,说不回来就不回来。 当天晚上,江枝的手机就收到了消息。 Zz:【江枝,你偷偷背着我去旅游,我去找你找不到,现在你连家都不回,我告诉你,我不会去找你,我已经决定去Y国留学,我们就以后不要再见了。】 Zz:【我不会去猜你在哪里,也不会再发信息给你,各自安好,老死不相往来吧!】 看见这条信息的时候,江枝正在M国的别墅区内坐着,桌上的咖啡还冒着热气,原本快乐的心情瞬间不复存在,她先是很惊讶。 惊讶周淮律会因为这个事情生气,明明她还和陈丹说过,他不会生气的,从以前到现在,他从没有对自己说过这些话,尽管有矛盾,却也说过了就好了。 想到这,江枝也生了闷气,满脑子就只有,他居然对她说这些话。 接下来的两天,三天,四天,江枝都没有收到周淮律的每天问好信息,他不发就算了,甚至还每天在朋友圈更新自己打篮球的动态。 那天说的话,好像真的做到了。 第五天,江枝再次打开他的朋友圈,发现他晒了张去Y国的机票,他分明有私人飞机,非要去买机票,发到朋友圈的目的,其实不言而喻。 江枝看着目的地这几个字,眼眶又湿了。 他居然真的去Y国。 也不来找她,也不发信息给她,她摁灭手机,靠在躺椅上,生气,气到最后,倏地,破天荒居然开始想起他那天的话。 她说过让他猜,然后当天就拉着家里人去旅游。 因为在M国留学,干脆来到了就不回去了,她哪里知道他会立刻去家里找她,也没想到没看见她,他居然会真的生气。 可是,他这两个月一直在问好,也一直在找她要去哪个地方留学。 她其实还有气,气他为什么还要接别人的情书,和别人说谢谢,加上旅游,所以也没回信息。 难道真的是她做的太过分了? 江枝想到这的时候,拿起手机,在聊天框里输入:【你去Y国了?】但是当指尖触碰到发送键的那个瞬间,却又拉不下脸,停了下来。 不去找他心里委屈,找他先低头也委屈。 这么想着的时候,门口忽然传来了敲门声,她干脆起身去开门,但是没想到,门打开的瞬间。 原本应该在去往Y国飞机的瘦高男生,现在正推着行李箱站在她家门口。那张英俊的脸庞,此刻正傲娇的扭头看向别处。 高挺的鼻骨,侧脸轮廓完美,修长的脖颈喉结滚动。 他是带着气的,不去看她,却又是舍不得的,带着行李来到了这里。 江枝眼眶瞬间就红了,嘴上却又不饶人:“你来干什么。” “不是我要来的,买的Y国的票,谁知道飞机飞M国来了,”他这么说,说着,却又倏地,回头正视她,当看见她眼眶红红的时候,倏地愣了下,江枝从小到大都没受过什么委屈,就连小时候认识,玩闹的时候,都是他迁就她,想到这,他倏地心肝就软了。 随后,再大的脾气也没了,语气放软道:“你哭什么。” “我哪里有哭,”她明明就是委屈,说完,眼泪都要掉下来,却还是死要面子,傲娇道:“你既然要去Y国,那就赶紧买票去吧,反正老死不相往来,我也不留你。” 她说完,就要把门关上。 长发垂下来,那双狐狸眸子带着湿漉漉的水痕,巴掌大的眸子写满了委屈。 周淮律却知道,她这个臭脾气,从小打大她就是没理也要占三分,偏偏这三分还是他纵成的,他在她关上门的硬挤进来,刚才开门时的傲娇脾气瞬间没了,只道:“老死不相往来那都是虚假的,我现在行李都带着来M国了,你就别赶我了。” “而且你说过的,猜到了和我在一起。” 江枝明明是委屈的,听见他这话,刚才的那些反思全都不见了,还是拉不下脸来,怄气道:“那些都是虚假的——” “我当真就好了。” 周淮律曲膝从下往上看她,逗她,“反正你要为我负责。” 他挤进来还这样说,光明正大的靠近她,这个屋子可没有长辈,他们也鲜少独处过,平日里都是学校,要么在长辈眼皮子底下。 哪里像现在这样过。 加上他话里的负责,瞬间把这段关系推向不得不回应的阶段,她脸色红了,原本的气消了,只顾着和他掰扯这些,嘴硬道:“我为什么要负责,我们又——唔。” 江枝瞪大眼睛,眼前是周淮律放大的五官,深邃的眉眼,高挺的鼻子,还有呼吸的交融,是很快的亲吻,没有更进一步,但是却感觉时间很漫长。 他这个举动,不止吓到了她,还吓到了自己,但是吓到了之后,尝到了味道,离开时还依依不舍,怕她开口骂,他只能先发制人,低声道:“你说过我找到你就和我在一起,我现在也找到了你,反正已经毕业了,你说,你喜不喜欢我。” 话音刚落,她就接话,快到令人反应不过来。 “我不喜欢你。” 她说这话时,脸色绯红,是被亲吻后的羞涩和不好意思,如果不喜欢,还会站在原地吗,周淮律此时此刻懂了一个道理,女人都是口是心非。 他脖子很红,是少年的热血和情窦初开后的羞涩,却又勇敢道:“那没关系,我喜欢你就够了,江枝,当我女朋友吧——” 他那双深邃的眸子,就这么亮晶晶地盯着她,是温柔的等待,也不催促她,就这么,用黏糊糊的眼神盯着她。 她该怎么回复,恰好,他看见放在玄关处,还没息屏的手机。 聊天框里,是她想发,却没发的信息。 :【你去Y国了?】 周淮律故意拉长音调:“哦——” 是在调戏她。 她尴尬,在她逐渐绯红的脸庞下,他只笑道:“我才不去Y国,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你在哪里,我在哪里。 江枝眼眸微动,对上他的视线。 他的脸庞在瞳孔里。嘴角还有她口红的痕迹,是代表了刚才她的初吻被夺走。 他的确是生的好看,模样,家世,身材,都是顶顶好。是很多女孩儿心里的梦。 她和那些女生同是一个年龄段,心里想的,差不多都是一样的。 而且,看到他明明说去Y国,却还是忽然出现。 他是怎么知道她来了M国,其中做的调查肯定不少。 说不感动是假的。 她知道她脾气不好,傲气足,大家也都是这么觉得,但是唯有周淮律,从小到大,对她都是迁就迁就再迁就。 就像这次,她属实没想到他会来。 她掀起眼眸,对上他黏糊糊的视线,那瞬间,只听见他眼眸亮晶晶的,声音温柔细腻,道:“所以你答应不答应?” 她抿了抿唇,就是低着头,不给他回复。 他等的心里焦急。 第九十二章 if:“告白。”…… 心虽然是明确的, 但是这种氛围,他们从未经历过,孤男寡女,整个家里只有两个人, 平时什么都在长辈的眼下, 说些过分的话, 做些过分的举动,都会凭空挨一拳,或者挨几个眼神。 现在,就连刚才亲吻都是没人阻拦的。 屋内的氛围极具暧昧。 周淮律等了半天,看江枝害羞了半天,没想到等到了一个结果。 ——“我不想那么快在一起。” 亲都亲了,他都准备开香槟了, 她居然拒绝? 周淮律急了, 想要问她为什么,但是当对上她红扑扑的脸颊时, 却又看痴迷了, 他可从没见她红脸的样子,白里透红, 耳朵也粉嫩嫩的,跟果冻似的。 她这幅样子, 落入他的眼里, 让他话都忘记说了,只想咬一口在她脸上。 但是真的咬了,只怕她会生气。 他敢上天敢下地,唯独不敢惹眼前人。 “那你什么时候才能和我在一起?” 周淮律低声问,“总不能再过个几年吧?” “哪有你这样的, ”江枝不满,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道:“我怎么能告诉你什么时候和你在一起,还能给你准确的具体的日期么?” 被她这么一说,好像也有点道理。 可转念一想,是她说不想那么快在一起,不想那么快,那就证明她心里有个大概时间,但她又不愿意告诉他,他心里直犯难。 怎么谈恋爱还那么多讲究。 不就是你喜欢我,我喜欢你,就在一起了么? 可让他犯难的还不止是这个,她甚至都不让他住在这里,周淮律觉得荒唐的要命,可是对上她那张认真的脸庞时,他只能选择退步。 “住一晚,” 周淮律伸出一个指头,道:“明天我就买下隔壁的。” 他千里迢迢来,如今行李还在他脚下,他这么说,江枝也不好真的就把他赶走,她思考的功夫,周淮律已经把行李搬进来了。 大摇大摆,还道:“你睡哪个房间?” “我肯定不和你一起睡,”江枝急的忘记思考了,也忘记她根本还没来得及回复他能不能给他住进来,被他牵着鼻子走,站在楼梯下方,对着二楼的周淮律道:“你就睡二楼的客卧。” 周淮律以为自己计谋得逞,可以在这里赖着住下来。 没想到第二天刚起床,他就被江枝赶走。 但其实赶不赶意义都不大,因为被赶走的当天下午,周淮律就买下了隔壁的别墅,从那时候起,除了夜晚不在一块儿,白天、加上课,几乎都形影不离。 这种日子和昔日在香山澳时没什么不同,却好像又多了几分不一样,比如,他每天都会问,“枝枝,今天能和我在一起了吗?” 但是不出意外,得到的回复,都是江枝的拒绝- 从夏天到冬天,M国飘起了大雪,再到积雪消融,辗转到了春夏。 他每天问,她每天都是拒绝。 在即将迎来85岁生日的前一天晚上,M国认识的一众好友提前给江枝过生日,地点就在周淮律的别墅内,因为江枝不愿意让别人踏入她的别墅。 周淮律坐在沙发上,看着M国的好友围着她转,每个人都恭喜她即将85,她穿着不算保守的连衣裙,可能是在M国呆久了,她的穿衣风格也变了很多。 吊带长裙露出单薄白皙的背部,沿着脊骨线往下,是收腰的设计,裙是开叉的设计,露出纤细匀称的长腿,加上那张白皙纯净的脸庞,身边围着一群友人,有男有女。 热闹的聚会里,当有人问起为什么江枝的85岁生日,要在周淮律的别墅举办。 江枝怎么回复的? 她从茫茫人海里,看了眼周淮律,随后笑着道:“我们就是好朋友,可以共享家。” 鬼要和你当朋友,还共享家的朋友。 周淮律听的火冒三丈,想上前去解释他们是即将成为情侣的关系,却又害怕说出口之后她会生气,只能硬生生的忍着。 期间,大家吃喝玩乐,她身边围绕着男女都有,举着酒杯听着嗨歌,不知不觉时间都过去了好久,好不容易熬走了这群人,整个家安静下来。 周淮律还记得这件事,想和她理论理论,却发现,江枝好像,喝醉了。 和醉鬼有什么理论的空间。 别墅内一片狼藉,地上全是各种酒混杂的味道,桌上还有请来的中式厨师烤的烧烤和做的卤味,他上前,江枝已撑着下巴托腮,脸颊沿着脖颈处都是绯红的。 身上也有浓浓的酒香。 “你喝了多少?” 周淮律低头望去,她脸颊绯红,狐狸似的眸子微微眯起,是从未见过的醉态,她这是第一次喝酒,他知道的,原本想要呵斥两句的话,堵在了嘴巴里,只顾着看她的脸。 盯了许久,都挪不开眼睛。 琥珀色的瞳孔里全是她精致的妆容,还有凹凸有致的身材,细腰长腿,露出白皙的胳膊和锁骨,背部几乎也是毫无遮挡。 她两颊绯红,撑住脸庞,托腮,长发卷起垂下,狐狸似的眼眸掀起,看着周淮律,微红的嘴唇轻启,她莞尔,道:“你管我。” 她哪怕喝了酒,嘴巴还是不饶人,能说会道。 “那我不管你,我看你今晚怎么办——” 周淮律原本是生气的,但是对上她那张醉醺醺的脸,什么脾气都没了,只能认栽的上前,扶住她的细腰,怕她摔跤。 只是他的手刚桎梏在她的细腰上时,江枝就看着他,视线勾人而不自知。 察觉到她的视线看向他,他侧眸看去,比视觉冲击先到来的是嗅觉的勾引,哪怕她喷了香水,他也能闻到她身上特有的独属她的淡淡清香。 随后映入眼帘的,就是她穿着礼服,松垮的领口,他根本没刻意去看,都可以看到独属于少女的曼妙,凸起的风景,手上勾着的,是她细腰,再往下半寸,是她精致的臀部。 往内半寸,就是今夜他盯了整晚,怕她被别人占到便宜的裸露出来光洁白皙的背部。 别墅内只有他们两人,昏天暗地,孤独寂静,她没有耍酒疯,他搂着她,她就乖乖的被他搂着。但是喝醉后的她,软的不像话,尚且仅存的理智让她知道他是谁。 她85,他19,该懂的那些,其实都懂的。 在香山澳和崔轮偷看的那些东西,此刻全都在脑海里跟播放一样,挥之不去。 “要回你家睡,还是就在楼上睡?” 其实怎么能问要去哪里睡? 他若是君子,就送她回去,他若是非君子,那么就往楼上送,不等她的回复,他装模作样的找借口道:“在我家吧,你喝醉了,晚点自己在家里遇到坏人怎么办?” 周淮律发现,自己对江枝,就是已经陷入到了难以自拔的境地,她其实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但是呼吸都让人觉得,是她在蓄意勾引。 她仰着脑袋,和平时的样子有些大不相同,软软的道:“那你跟我一起睡。” 他心肝颤动,瞬间停下脚步看她,想要分清楚她到底是醉了还是没醉。她或许是半醉半清醒,也或许就是故意要钓着他。 分不清了,只记得她眉眼弯弯,道:“这样就没有坏人了。” 他受不住这样的对视,平日里傲娇的家伙,此刻那双眼睛就湿漉漉的,跟小猫似的自以为很聪明,他在这时候也发现,自己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人。 她说一起睡觉。 代表了什么? 只有男女朋友才会睡在一起。 她这是什么意思,默许了他们是男女朋友吗?! 周淮律握拳无声欢呼,是胜利者的姿态。 他低头看她,激动不已。 她刚动一下,想要踩上楼梯,但是却被周淮律摁住肩膀,他盯着她的脸颊,喉结咽动,道:“我能不能亲你?” 她还没有来得及回复,他却已经自己给了自己答案。 单手搭住她的肩膀,头低下,另只手扭过她的头,就这样,让彼此的味道交织。 而她,居然没有反抗。 察觉到这点的周淮律心跳加速,唇齿间有她的酒味,融合在一起。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这个吻才难舍难分。 夜深了,周淮律如愿的搂着江枝入睡,除了亲吻,他也没有别的过分行为。 只是彻底睡过去前,他心里想,原来她一直不答应,是因为还没成年—— 她刚成年,他们就谈恋爱了。 周淮律想到这,嘴角都压不住- 第二天起来时,他睁开眼,就发现旁边已经空空的了,周淮律吓得立刻起来,洗漱完后往隔壁跑去,刚进去,就看见江枝正给自己冲咖啡。 “你起来怎么都不告诉我?” 周淮律兴奋过头,想到昨晚的事情,上前想要抱抱江枝,没想到却被她挡住了。 “你干什么?” 江枝眨眼,好轻的语气问。 “什么我干什么?” 周淮律顿住了:“我起来了,亲亲你抱抱你阿。” 他说完,对上江枝那张淡然的脸庞,才想起什么,立刻道:“你等我。”说完,他便回去,不一会儿又折返,手上拿着黑色丝绒质地的盒子。 “85岁生日快乐,枝枝。” 他献上礼物。 江枝大方的接过,然后当着面拆开包装,里面是黑色的丝绒质地的盒子,上面是蓝宝石的限量版钻石项链和戒指以及手链。 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想象里的开心和欢喜并没有,她睨了他一眼,小嘴一抿,歪着头问道:“你这又是找谁出的主意,你可没这种浪漫细胞。” “我找崔轮和兰双问的。” 江枝把盒子盖上,笑了,语气不紧不慢道:“我就知道你是去找人问了,我成年的礼物,你还找别人问,我不缺你这几个石头,拿回去吧。” 价值几个亿的宝石,被她说成是几个石头。 周淮律站在原地,他怀疑自己昨天晚上和江枝亲吻,导致酒精传播,不然他明明没喝酒,为什么现在感觉到头很痛,他很费解,道:“什么意思?” “我就是怕送到你不喜欢的,你生气,才去问别人的。” “而且,昨晚睡前不是还好好的——” 她反问:“谁和你昨晚好好地?” 她大清早的,说这些话气他,周淮律气急败坏,恼火了,道:“昨晚上我们都亲了,睡了,在一起了,你怎么今天又这样说?” “我们小时候不也一起睡,不也亲亲抱抱的。”江枝故意的,语气平淡道:“而且,谁和你在一起了,我可没答应你。” 她没答应他? 没答应他,和他亲亲,和他躺在一张床上。 周淮律看着江枝,眉头蹙起,后知后觉她才没有醉,根本就是在玩弄他的感情,他觉得不可思议,道:“你这话、你这话,根本就是不负责任。” “亲也亲了,也躺在一起,而且你自己说的,我猜到你来哪里,我们就在一起,你说不要,那我也等了,这一年来,我每天都问你什么时候在一起——” 他语气抬高,声音变得很大,江枝也被凶的眼睛红了。 “你连送我礼物都要去问别人的意见,而且,谁规定你每天问我,我就必须和你在一起,”她也生气了,是难道如此与他争执,道:“周淮律,你根本没有为我花费心思。” 这话刚说完,两个人又决裂了。 为了不见他,江枝当天下午就回了香山澳。 周淮律夜里去敲门的时候,才发现她已经不在M国了。 他气的转身就回去,床上还有她睡过的痕迹和气息。 他拿起她睡过的枕头,狠狠地砸了一拳。 明明她没有喝醉,明明她看着他亲她,她是愿意接受的,也愿意和他亲近,为什么第二天,就忽然变了态度,对他送的礼物很有意见,还说他没给她花费过心思。 周淮律想不明白,干脆就不想了- 江枝刚回到香山澳,兰双就闻风而来,两闺蜜在江枝的房间里,进行了彻夜长谈。 “他觉得他每天问我什么时候在一起,我就会很感动,”江枝原本就没打算说这些事,但是实在是忍不住了,开口道:“他居然,这一年里,都不告白。” “我以为他昨晚会告白的,”江枝想到昨晚,她都已经装醉,给他机会了,他居然只亲亲她,抱抱她,根本没有认认真真的告白,然后询问她要不要在一起。 兰双是听完了所有事情,对周淮律的做法只能翻个白眼。 “那现在怎么办?”兰双道:“你们又闹不愉快了,他也不一定能知道你的想法,你就告诉他,你想要一场正式的告白就好了。” “我才不说。”江枝有属于自己的傲骨,要她主动开口说这些,她才不要,“他要是有心,他就会反思,为什么我到现在都不同意和他在一起。” 这一年里,他们每天形影不离,但是周淮律每天只会问:枝枝,今天能和我在一起了吗? 她只要拒绝,他就不再问了,然后第二天再来问。 整年里,他都没有想过,他自己对这份感情,缺少了什么才导致进度条那么慢,他越是这样不费心思,她才越是生气。 回来后的第三天,江枝没有收到任何来自周淮律的消息,好似两个人这次就彻底的闹掰了。她打开微信,无数次点进他的主页,看着微信昵称发呆。 记忆里,他当时取这个名字的时候,她还问过他。 “为什么叫Zz?”她问。 他当时是笑着的:“Z是周,z是枝,就是你和我永远在一起啊。” 所以Zz是他们。 她打开他的朋友圈。 里面已经再无他更新的任何动态,除了那天生日,他发了张两个人的合拍,附言:祝傲娇公主85岁生日快乐。 他发这条朋友圈的时候,她也在旁边,他拿起她的手机第一个给自己点了个赞,她垂眸向下看,全都是共同好友发来的祝福。 看着大家默认他们是一对。 她和他,两个人,好像有种很鲜明的对比。 他虽然的确是没有告白,但是好像他身边的所有朋友,不止,还包括她身边的朋友们,都好像默认了他们是一对。 他虽然没有形式主义,但是好像从记事起,他就在她身边,形影不离。 包括M国新认识的朋友们,无数次问过她,周淮律是她的谁,若不是关系摆在明面上,又或者他时时刻刻跟随着她,别人又岂会这样问。 江枝的心里又开始陷入了纠结,她就是这样拧巴的人,离开时觉得怄气,现在几天过去了,冷静下来,却又觉得好像不应该这样。 她在思考的时候,窗外夕阳已经落幕,仅有的余晖是片刻的光亮。 她抿了抿唇,忽然,窗户外一阵喧哗。 “周少爷!” 是佣人们在尖叫,还有母亲陈丹的声音:“枝枝,枝枝,快出来。” 江枝隐隐约约听到了佣人喊周少爷,她立刻从房间走到露台外,本想向下看,却忽然,看见距离她头顶向上不到半米的地方有个热气球。 热气球里,站着一个男生,他举着麦克风,任风吹起他的头发。露出英俊的面容,他低头,注视着露台上的江枝。 随后,在江枝惊讶地目光下。 只听他道:“江枝,我喜欢你。” “我非常非常非常喜欢你。” “你能不能,给我个机会,当我女朋友?” 刚才她还在房间里,思考他会不会生气,思考他会不会这次干脆不哄她了。 没想到,他还是来哄她了。 在她拧巴的世界里,无数无数次的换个方式出现。 这几天他在M国,开始时是越想越气,但是最后却悟出来了,她不是不喜欢他,分明亲亲抱抱都愿意,之后他仔仔细细的去思考她为什么会生气。 归根结底,就是那句:你都不会为我费心。 他才明白,根本不是礼物有没有费心,而是他从始至终都没告白,就连挑选礼物这件事,还需要让外人去介入。 她既然想要告白,他便把喜欢她这件事,大声喊出来。 或许这样的方式有些土气,但是他知道,她不会嫌弃。 热气球忽然降下来,高度刚好与四楼的她平视,他在风里,她在屋檐下,四目相对的瞬间。 周淮律直接从热气球上跳到了她的窗台。 吓得江枝好大一跳。 可还没等她回神,他就开口道:“之前,是我不懂,还跟你怄气,我以为在一起,就是顺理成章的,每天问你一句就可以了,没想到要告白——” 没想到他会悟到这层,也没想到他会告白,尽管方式有点土气,她的确很感动。 江枝抿了抿唇,道:“我以为你不会再来哄我了。” “怎么会。” 周淮律笑了笑道:“哄你,我最在行了。” 江枝脸色微微红,周淮律执起她的手,道:“你说,要不要跟我在一起?” 手心的温度是炙热的,江枝在他的视线下,点了点头。 几乎是江枝刚点头的瞬间。整个香山澳倏地响起轰隆的声音,烟花向上升起绽放出来,最后的夕阳落下去,黑夜里烟花没停。 无数个烟花组成了江枝的模样,五官,最后的烟花绽放开来,是简单的 ——Zz。 周淮律抱着江枝,在她耳边道:“你只能是我的,不管是这里,还是在哪里。”- “老公——” 有女人的声音响起,在耳边,在身边,在推他的肩膀,还有男孩儿和女孩儿的声音:“爸爸,爸爸,起来了。” 37岁的周淮律起来,看向坐在床边的母子三人,念念托腮,初初抱着游戏机,她端着水,画面,真实且温馨。 原来刚才是个梦。 梦里回到了小时候。 里面的周淮律和江枝,家庭美满幸福,很幸福,很开心。 “你怎么满头大汗?” 江枝体贴的替他擦汗,手却被周淮律握住,他只看着眼前的女人。 其实他知道的,与其说刚才的是梦,不如说是他的幻想和希望,他希望自己和江枝都出生在有爱的家庭,希望江枝活的很自信,家庭幸福,明媚阳光,不会像以前那样受人欺负和卑微。 是幻想和希望,促成他做了这场梦。 “我做了个梦,”周淮律开口,笑了笑,道:“梦到了你和我85岁的样子。” 第九十三章 江远修。 在念念也开始读小学的时候, 每年的寒暑假,江枝和周淮律都会陪着孩子去游玩,或许是出国,或许是去禅城陪陈沙, 偶尔也会回香山澳陪周家老人。 他们按照顺序, 寒假陪了陈沙过年, 这次的暑假,就带着孩子们回了老宅。 其实这也是周淮律藏着的私心。 因为回去了老宅,周家人就会整天带着念念和初初去玩,香山内湾只有他们两人住着,属于他和江枝的二人世界。 不到万不得已,周家人不会打电话给他们。 所以,与其说是孩子们的暑假, 不如说是给周淮律放纵的日子。 夜里的时候, 江枝躺在床上,头发散开, 额头上还有点滴的汗水, 双颊绯红,看眼便知是刚才辛勤劳动过, 双手无力的撑住周淮律的胸膛,低声道:“还来?” “都多久了?”他比她还有不满:“在京都, 那两个电灯泡每天都要一起睡, 现在好不容易不来打扰我们,还不让我多要几次?” “他们跟我们一起睡,还不是你自找的。”江枝可不上他的当,念念上幼稚园那会儿,几乎每天晚上都要跟着一起睡, 起初周淮律爱女心切,并没有觉得这样会不会惯坏了她。 江枝无数次隐晦的提示:“那万一长大了,还要跟着一起睡怎么办?” 他当时抓错重点了,还大言不惭的笑着,逗她道:“你连女儿的醋也要吃,等一年级的时候,不让她跟我们一起睡,可以吗?” 江枝根本不是吃醋,但是周淮律要这么想,她干脆不去解释,省的越描越黑。不出意外,到了一年级的时候,念念根本无法习惯自己睡。 偶尔初初和念念在床上打闹,玩累了,干脆也跟着一起睡。 后来就逐渐演变成,四个人睡一起。 江枝倒是无所谓,但是急坏了周淮律,但那有什么办法,当初她劝过,他又不听,每次两个人亲密,也只能趁着中午的时间。 也是许久许久没有夜里亲热过。 听她这么说,周淮律拉开她的双手,让她的手撑在两侧,深邃的眸子,多了几分岁月的沉甸,比起二十多岁时,多了成熟和稳重。 “这次回去,必须让他们自己睡。”他边低头,边亲她,手也开始不老实,低声道:“实在不行,就把他们丢到香山澳。” “你倒是敢想,” 江枝去推他,眉眼湿漉漉的,脸颊也红,她轻柔声音道:“我还疼呢。” 这句我还疼呢,令周淮律心肝倏地软了,对上她的视线,不由得想起刚才那两次的时间,也的确是够折腾她的。 见她模样有些委屈,他轻笑着道:“放过你。” 随后,抱着她起身去了浴室,把彼此身上黏糊糊的东西给冲刷干净。 再出来时,放在床头柜的手机忽然响起,是两小只发来的视频通话。 刚沾到舒服的大床,江枝就微微撑起身体,想去拿手机。 但却被周淮律拦住,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周淮律边上床,边带笑道:“不管他们,让他们打。” “你不怕你女儿等久啊?” 江枝逗他,谁不知道他是个女儿奴。 周淮律躺在床上,单手将江枝捞起来,然后让她趴在他的身上,随后从她手上摁灭了视频,只是视线刚好落在她微信的id上。 他又想起了那个荒唐,却幸福的梦,他道:“老婆,你知道我的id是什么意思吗?” id? 江枝眨了眨眼,道:“什么id?” 周淮律垂眸去看怀里的女人,她皮肤白皙,脸上没有一丝一点岁月的痕迹,两个人孩子都上小学了,她却还是和二十多岁那样温柔美丽。 随着日子渐渐过去,他们之间的爱意,好像也没有减退半分,依旧鲜活灿烂。 他们相互依偎着,卧室里的空调冷冷的。 江枝趴在他的胸膛上,平整呼吸,随后有一塔没一搭的把玩着他的手指,周淮律放在她腰上的手,也似有若无的摩挲着,是疼爱的表现。 “其实你刚来M国找我那会儿,我看到你的微信id是z,我当时不知道这个z指的周还是指的是枝枝,所以,”周淮律笑了笑,或许也是觉得自己这样有些幼稚,却还是道:“所以我把我的id改成Zz,就是你和我的名字。” 其实他根本没想到这些事情,如果不是那个梦,或许这个Zz的含义,就永远不会被说出来。 夜深人静的时候,心爱的人在身边,诉说着当年的小秘密。 这种滋味,令她沉醉。 女人最是喜欢听情话,哪怕是二十年前的情话,她们都会乐此不疲的听着。 江枝莞尔,抱着他的脖子,在他的下巴处亲了亲,眼眸亮晶晶的,是爱意满满- 在香山澳的这几天,周淮律偶尔会去处理事情,留下江枝在香山内湾,偶尔她无聊的时候就去老宅,这天,孩子们闹着要出去玩,江枝只能带着他们去到处转转。 香山澳繁华的地方很多,但是对于小孩儿而言,逛吃逛喝有游乐城的地方才是繁华的。 电子游戏厅里,江枝坐在沙发上,看着念念和初初在比赛玩水枪,手机忽然响起,是周淮律发来的信息。 Zz:【老婆,我到家了,你去哪里了?】 江枝这才发现,自己出门忘记给周淮律说了,她有些尴尬,立刻发了个定位给他,好在他没介意这些,很快就恢复道:【等我十分钟,我去接你们。】 刚发完,江枝站起来,告诉初初和念念,“爸爸来接我们了,走吧。” 初初和念念小学的时候个儿就高,比同龄人高出许多,兄妹两个简直就是周淮律和江枝的缩小版。 初初穿着简单的牛仔裤,简约的白T,头发是江枝给烫成的卷发,而念念,穿着连衣裙,头发扎成丸子头,脸庞肉肉的,和江枝小时候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她带着两小只往门口走去,倏地,听见有人低声的喊:“枝枝,枝枝,枝枝——” 连续重复了好几声,让江枝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她牵着初初和念念,回眸望去,只见马路边,有个穿着破烂,四肢健全的乞丐。 他的面前有个破碗,尽管头发很长,很凌乱,肤色黢黑,却让江枝一眼便知这是谁 ——江远修。 而江远修不是看着她喊枝枝,而是看着念念喊枝枝。 他怎么会在这里? 而且沦落成这个地步? 江枝一时半会儿有点反应不过来,倏地,手被人轻轻的拽了拽,是念念,小家伙仰着和她一模一样的脸庞,低声道:“妈妈,这个人是谁,为什么看着喊你的名字?” 初初也抬起头,看向江枝,只是他稍微大些,没有问,就只是单纯的看着。 江枝抿了抿唇,从震惊中回神,收回视线后,尽可能的装作洒脱,道:“我也不认识,可能是看你长得像他认识的人吧。” 江枝说完,牵着两个小家伙的手,转身就走。 只是在离去的时候,她还是装作不经意的回眸,余光里,他似乎神志不清,看着他们离去后,就低着头,一遍又一遍,数着碗里的那点零碎现金。 “你们等妈妈一下——” 江枝转身,从包里拿出一叠现金,全部放进了他的碗里,江远修看着她,脏黑的脸上露出笑容,道:“谢谢,谢谢。” 他肯定是伤了脑子,因为他认不出快四十的江枝,只认得和江枝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的念念。 所以才会喊,枝枝。 江枝看着数钱的江远修,低声道:“不客气。”- 上了车,江枝的心情不是很好,周淮律察觉到了,耐心安抚下,江枝才把刚才的事情告诉他。后者边开车,边牵着她的手,顺便,偷偷瞄了眼她的情绪。 后排两个小家伙津津有味的吃着刚才买的零食,根本没有听他们的对话。 江枝知道他担心,因为牵着她的手,还不轻不重的抚摸着,缓解她的心情。 “我其实没觉得什么,就是很意外,”江枝开口道:“说心疼肯定有,毕竟是自己的父亲,但是其实想想,如果以前他对我不要那么过分,今天我也不会放纵他这样。” 其实归根结底,这些都是因果轮回的报应。 她想起江远修,就不由得又想起一个人,她侧眸,看向周淮律,低声道:“裴子舒呢?” 从禅城那次之后,她没有再听过她的消息,也不知道周淮律是如何处理的。 “我让许叔把她放在非洲了。” 他说起这件事儿,便联想到了当初离婚的那些事情,种种的误会,皆因这个人而起,若不是裴子舒,周淮律想,或许他们不会离婚。 这件事,一直哽在心头。 也是他的意难平。 夜深人静的时候。 江枝去洗澡,周淮律再次打开了书房里的抽屉。 那里面,是她留下来的离婚协议书。 如今时隔十多年,再次翻出来,却不由得有多了几分感慨。 要是能够再回到那时候,他的性格改变,会不会就不会错过那么久? 第九十四章 if线:回到过去 周淮律感觉头痛剧烈, 手指上有冰凉的触感,他低头看去,只见手上被塞了一支签名笔,然后耳边响起江枝略带哭腔的声音:“签吧。” 桌面上摆放着离婚协议书, 他们住的家是香山内湾。 眼前的女人, 依旧是一袭垂长的头发, 眼睛红肿,一眼就知道是曾哭过的,周淮律后知后觉,居然如愿的回到了没离婚前的时候。 眼下,就是他离婚前最后一次见她,而司机和王妈正在处理他的行李,是要出差的预示, 记忆里, 他就是这时候生气,直接签下了名字。 这次, 笔再次塞到了他的手上, 他看着眼前人,做出了和之前不同的选择。 他把笔放在桌子上。 桌面和笔轻轻的碰撞声, 令江枝掀起眼眸,看向他。 时隔好多年, 周淮律才看到此刻江枝的眼神, 原来当时她眼里是如此悲伤和难过。 他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是很轻柔的触碰,指腹温柔的划过她的眼角,轻轻的,让她也受宠若惊, 周淮律先声开口道:“枝枝,对不起——” 他说完,又对着王妈和司机道:“把我行李放回来,和许叔说我这次不出差。” 他说对不起,又说不出差。是昔日从未有过。 江枝眼眸微动,总觉得眼前的人好像变化很大,明明刚才回家时还是那副冷漠的神情,怎么忽然就变了?她先关心道:“你怎么了?” “为什么和我说对不起?” 当然不能告诉她,他已经知道之后发生的事情,这样她只会觉得他疯了,但是内心的激动和终于可以弥补这时的遗憾,他解释不出来,只能伸出手,紧紧地将江枝揽入怀里。 是弥补当时,从未认认真真抱过她的遗憾。 江枝这次是终于感受到他的心跳和怀抱的温暖。 “我们不离婚——”周淮律把头埋在她的肩窝处,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眼眶微红,随后,抱着她道:“之前是我不懂事,让你受委屈了。” “从今天开始,我和你一起筹备婚礼,你不要和我离婚,好不好?” 江枝的大脑一片空白,是呆愣,惊讶。 她记忆里的周淮律只有工作,对这段感情的态度是可有可无,可是为什么,今天会忽然说出这段话。 而且讲话时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柔,她原本是难受的,难受即将要斩断这段一厢情愿的婚姻,但是他话里话外的挽留,让她下定的决心忽然就动摇了。 她有些受宠若惊,也有些害怕是不是自己的幻觉,只能强迫自己退出他的怀抱,抬起眼眸看他,是几年来,如此平静的对视。 他任她看,深邃的眼眸里,带着和昨日不同的神色,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温柔。 是她一直想要的,充满爱的对视。 “你——” 江枝抿了抿唇,想问他怎么忽然变了,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就这样看着他。 她害怕是梦,害怕这样温柔的他是这片刻的幻觉。 可是这的确不是梦,因为他当着她的面,把离婚协议书撕掉,撕成了粉碎,当着她的面丢到了垃圾桶里,随后,看着她,道:“枝枝,以后我哪里做的不好,或者哪里惹你不开心了,你直接告诉我,不要拿离婚说事,知道了吗?” 她做好了再不来往的准备,也哭了好久好久,没想到却换来了他的“醒悟”和“拒绝”,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此刻的心情,跟过山车一样的激动。 他不但这样叮嘱她,还执起江枝的手,视线看向无名指上的婚戒,指腹摩挲了几下,明知故问道:“婚戒呢?” 惊讶归惊讶,但其实还是有气的,不可能因为他的三言两语,就把这两天经历的事情忘却的一干二净,裴子舒和周家人带来的伤害,令她也没有瞒着,实话实说道:“我丢了。” “等明天雨停了,” 他嗓音温润,道:“我去找回来,再也不要摘下,好吗?” 她没说话,而是视线看着他的手,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她向来温柔,这些话,不敢说出口,是怕他生气,他既然回到了过去,势必要把她内心的敏感,和种种误会摆平,他道:“婚戒我也会戴,之前不戴,是因为我忘记了,但是以后,我肯定每天都戴着。” 他居然知道她想说什么,想问什么,好稀奇。 更稀奇的是,他居然主动提起困扰在她心里好久的事情,只听他道:“这几天你因为裴家的事情,心里很不舒服,我知道。” “但是你要相信我,我和裴子舒,什么事情都没有,”周淮律顿住,本想把接机,还有其余的事情一口气说完,毕竟这样才能解除她心里的疑惑,但是却又怕她会觉得奇怪,干脆道:“你要是有什么怀疑的现在告诉我,我全都给你解答。” 他好忽然的,令江枝有些缓不过神,更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裴子舒。 他怎么知道,她介意裴子舒? 她抿了抿唇,对忽然变得如此好沟通的周淮律感到愣神,片刻后,她却又忍不住,小心翼翼的,试探性的语气,道:“那,你为什么要去接机啊?” 她还是在乎他的,在这时候为止,她其实都难以割舍掉这份感情,怪他领悟的太晚,太迟,只是好在,这份遗憾,老天让他重来,让他能够弥补。 他把接机的误会,全部说给了江枝听。 而她的问题,也随着他的解答,越来越多,越来越多,追溯到了高中时期。 “所以,你没有喜欢过裴子舒?”她眼神里有星星闪耀,亮晶晶,重燃希望的爱意,她是极力克制的开心,不像之前在禅城那样,听到他的解释,对他喜不喜欢,已经心死,无所谓了。 她还是爱他的,此时此刻,哪怕离婚的时候,她心里还有他。 那是什么时候,她开始彻底死心呢? 或许是离婚后的重逢,他还没有领悟到她的难过,而是直接开始的指责,或许是在那一刻,她才决定,把这份感情推向悬崖。 任它生死自灭。 “是,我没喜欢过。” 周淮律抱住她,是温柔,且耐心地重复,道:“从以前到现在,我只喜欢过你。” 从以前到现在,他只喜欢过她。 这句话,一直在江枝的心里,经久不息。 她缓了好一会儿,才从他怀里,探出脑袋,道:“那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这些?” 是啊,为什么? 因为他总是什么都不说,才导致彼此走到这个地步,但是眼下,他是要解决问题,他轻声道:“因为我舍不得和你离婚。” 他把带着记忆的事情,说成是舍不得和她离婚。 这个解释,才说的过去。 江枝深信不疑,夜里入睡前,他也没有做那些事情,只是单纯的抱着她。 她其实还是忐忑不安,以为第二天醒来,他还是会在她和工作里,选择工作,所以,她第二天还是起了个大早,进入了厨房。 但是没想到,和以往不同,他也很早起来。 见她在厨房忙碌,他不像之前那样冷漠。 而是上前,笑着道:“把围裙给我,我做早餐给你吃。” 他这番话说出来,就连佣人都感到惊讶,更别提江枝,她道:“你哪里会这些,我来熬汤给你喝,还是你想吃馄饨呢?” 周淮律想到之前她误会他不愿意她做饭这件事,趁着这会儿,他笑着道:“枝枝,你包的馄饨,有点儿没味道。” 江枝脸颊瞬间红了,是意料之外的回复。 她哪里知道,他不喜欢吃她做的饭,是因为难吃 就在她尴尬不已的时候,他把她身上的围裙脱下,随后推着她出去,道:“你就在餐厅等我,我煮好了一起吃。” 她站在原地,佣人也诧异。 不仅如此,吃早餐的间隙,他主动开口,和她谈天说地。 餐厅的氛围和谐有爱。 而中午,他也没有去上班,而是腾出时间和她一起商量婚礼的事情。 场地、礼服、婚纱。 得知她把场地取消后,他也只是一句:“那我们再选我们喜欢的。” 他转性的很忽然,就连兰双都觉得很惊讶:“他吃错药了?” 江枝摇摇头,看着这两天忙着处理婚礼事情的周淮律,他此刻还在和婚纱设计师打电话,把婚纱的细节处理的极好,见她的视线看去。 周淮律握着手机,对她这边温柔笑笑。 “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忽然会变化那么大,”江枝收回视线,看向兰双,低声道:“但是双儿,这的确是我想要的婚后生活。” 有爱的,温馨的,虽然是细节的小事,但是她却感到特别幸福。 周淮律挂断电话,听到的就是江枝说的这句话。 他才发现,原来稍微改变一些态度,就能让江枝如此满足。 可想而知,以前江枝过得日子,远比他想象中的煎熬许多。 他以前到底是做的有多过分,才会让她对他的示好,感到受宠若惊,而不是理所当然的接受,想到这,他的心里对江枝的愧疚更深。 他上前,牵起江枝,温润道:“刚才已经沟通好了,晚餐你们想吃什么?” 江枝很惊讶:“你忘记了?今晚要回老宅吃饭——” “不回去,”周淮律笑道:“以后你不想回去,我们就不回去,没有什么是必须要做的,从现在开始,你只需要过你想过的人生,知道吗?” 话音刚落,忽然响起突兀的掌声,周淮律和江枝都同时望向始作俑者,兰双坐在沙发上,停下鼓掌的手,随后对周淮律竖起大拇指,道:“周渣男,没想到你还有这么男人的一面。” “牛逼啊!”兰双说。 江枝拍了拍兰双,示意她不要这样直呼周淮律为周渣男。 但是没想到,周淮律却把江枝的手收回去,对着兰双道:“双儿这么喊我也是应该的,之前本来就是我做的不对,今晚我请兰双吃顿饭,就当是为以前赔个不是。” 兰双知道他们发生的一切事情,对周淮律也是讨厌到极致,所以称呼他为周渣男,没想到,这次周淮律居然会主动提起请兰双吃饭,还要赔个不是。 身为中间人,江枝除了惊讶,就是开心。 直到吃完饭后回来,周淮律驱车,江枝坐在副驾驶上,心里还是很欢喜,但是却又小心翼翼的,不敢笑出来,只能往下压着嘴角。 周淮律侧眸,看着江枝,她连笑起来都是小心翼翼的,见状,周淮律的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回到了这里才发现,他忽略她太多,以至于这些基本要做到的,她都觉得是难得的珍宝。 “那么开心?” 周淮律侧眸看着江枝。 见他这么问,她笑着,点点头,随后,又很担心道:“我们不回去,真的没事吗?” “没事。”车子刚好到了内湾楼下,他却没有急着下车,而是握着她的手,是传输着温柔坚定的力量,视线也是异常坚定,宽慰她道:“枝枝,你要记住,我今天说的话。” “从现在开始,你只需要做你想做的事情,” 他又重复了一遍,随后在江枝惊讶的眼神里,道:“你不是说外公摔到腿了吗?挑个时间,我们回去看看外公,好吗?” 陈沙一直是江枝心里的软肋,国安,他提起陈沙,江枝瞬间眼睛就亮了,是刻意压制的开心,却又忍不住的惊喜,道:“真的吗?” “你愿意陪我回去看看外公?” 见她如此开心,周淮律鼻子倏地有些酸,哪怕当时他付出半点时间,哪怕每天多个几分钟听听她,顾顾她的想法,她或许都不会选择走离婚这条路。 她不止开心,在下车的时候,她还伸出手,从背后抱住他,为什么从背后抱住,或许是因为以前,她在前面抱着的时候,总是没到一会儿,他就会伸出手,退出这个怀抱。 而她,此时此刻,在背后抱着,轻声说了句:“老公,谢谢你。” “谢谢你愿意花时间来陪我。” 从离婚那天起,她都感觉不真实。 直到现在才实实在在的感受到,他真的变了,居然站在她的角度替她着想。 哪怕他变了,变好了,但是她也还是习惯卑微。 连他理所应该要做的事情,还要特意感谢他愿意花费时间去陪她。 “不要说谢谢。”他把她交织在前面的手松开,转身看着她,道:“枝枝,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我们不要分彼此。” 这些,都是他应该做的分内的事; 而她,他要她学会理所当然的接受他的示好和任何付出。 这次,他要让她感到幸福。 第九十五章 if线:“如果不唱戏,你…… 第二天一早, 周父、周母就来到了香山内湾。是为了昨晚不回去吃饭的事情,声势浩大,好像江枝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 江枝赶紧起床,不敢惊扰周淮律, 下了楼后低声道:“爸爸、妈妈, 你们怎么来了?” 周母坐在沙发, 贵气逼人说起话来却不好听,道:“听你这话,是没事不能来了?” 没等江枝解释,周母开口道:“淮律没去出差,按照规矩,你们昨天晚上应该要回家吃饭,怎么昨天没回来?” 周家人对于家庭聚会和吃饭这件事, 好像有什么执念, 江枝想到了昨晚的事情,他们请了兰双吃饭, 期间, 他曾无数次要她只做自己就可以,对于回去周家的事情, 他好像比她还要抗拒。 其实江枝也摸不清现在该怎么回复。 因为前几天去周家吃饭,周母间接讽刺她的那些话, 周淮律是听见了的, 但是他没有做出任何回复,也没有站在她这边,虽然昨天是他主动提起不去祖宅。 但是她还是不敢理直气壮的回复,像是窝囊久了,如今好不容易和周淮律的感情好了一些, 她小心翼翼的,怕得罪了周家人,又回到之前那样。 就在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时,客厅倏地响起周淮律低沉的嗓音,“是我不回去的。” 江枝回眸,周淮律穿着家居服,站在楼梯处,他头发还有些凌乱,没有半点儿昔日正经的模样,她心里很忐忑,怕这几天的幸福生活就此终止。 她就这样看着他,四目相对的瞬间,周淮律从她眼神里读懂了什么。 现在的他不敢去想,以前也从来没去问过,昔日出差不在家里的时候,是不是周父、周母也曾半点不如意就会来找江枝,而她因为他平时的冷漠,从来都不敢去说。 她受的委屈,远远比他想象中的,知道的,多很多。 周淮律上前,站在江枝身边,在她忐忑的眼神下,伸出手,揽住她的细腰,随后看着周父和周母,道:“你们以后有什么事情,直接打电话给我,或者直接找我,不用找她。” 周母:“你这是什么意思?” 周父也看着周淮律,眼神依旧是昔日那种严肃,好似接下来就会以各种角度洗脑,灌输他不应该这样和父母说话,又或者是拿身份来压制他。 这些日子,周淮律也过够了,他庆幸自己能够回到现在,替他、替她、讨回婚内该有的公道,他正视周父,道:“如果我说的不够清楚,那你们就再听一次,我和枝枝结婚,我们过我们的日子,你们没权利,也没资格干涉,还有——” 周淮律看向周母:“你也把你的趾高气昂的架势收一收,如果不是因为我这层关系,你和江枝就是陌生人,她没必要受你的气,现在她对你言听计从,不是你有多厉害,而是她比你更爱我,更不想给我难题做。” “最后,”周淮律看向周父:“我也是有血有肉的人,不要拿你们的规矩定在我的头上,如果你们不能接受我这个傀儡有我自己的思想,那你们趁早再要一个孩子。” 直到周父和周母吃瘪离开,江枝才从错愣中回神,她掀起眼眸看向周淮律,狐狸似的眸子里,写满了崇拜和无声地赞赏,让他很受用。 他笑了,道:“看我干什么?” “老公,”江枝好久后才开口,是忍不住的开心,雀跃变成了星星眼,好像眼睛会发电,她道:“这是第一次耶,你居然对我那么好!” 第一次,这三个字,令周淮律的心脏有些疼痛。 嫁给他三年多,居然第一次为她说话,居然第一次在她受到婆媳关系的委屈下,替她撑腰,这是每个男人应该做的事情,他却失职了。 他想说对不起,却又听她道:“可是你没必要为了我这样,我不想你和家里人的关系闹得太僵。” 现在没有离婚成功,江枝也还没有经历过独自去禅城发展事业、出国留学奋斗的时候,所以她的内心那层独立自我的意识还没完全激发,在自己和他之间,她依旧还爱着她,毅然决然选择牺牲自己,也希望周淮律不要和家里人闹僵。 她见不得他受半点委屈。 回想起离婚后再复婚的江枝,浑身长满了刺,是自我保护,也是受尽了伤害后的独立意识觉醒。在自己和他里,她选择保护自己不要再受伤。 周淮律心里不免有些愧疚和感慨,原来离婚协议书签了和没签,他变了和没变,差别居然如此大。若是当时在婚内,他对她也稍微好一点点,离婚后,她也不至于如此狠心拒绝—— “老公,你在想什么?” 江枝牵起他的手,轻轻的捏了捏,眼神里是温柔的关心。 周淮律回神,反握住她的手,道:“我是为了你,也为了我自己。” 江枝很好奇的看着他,周淮律知道,那些藏在心里关于小时候的事情,还是需要告诉她,她是妻子,有权利知道,他的所有事情。 当他再次说出曾经的事情,她眼里依旧是在烟巷那样的心疼,他笑,正欲开口告诉她没什么,她却伸出手,勾住他的手臂,低声道:“老公,你还有我。” “他们不心疼你,我心疼你,”江枝道:“我们会在一起,我会一直保护你。” 保护这两个字,让他心里颤动了下。 原来没经历过离婚之后那些事情的江枝,只要他开口说出挽留,她就还会保持天真的那面,依旧爱他,可是他当时,就是每走一步都是把她推的越来越远。 其实他才应该保护她,可他却从未对江枝说过这些话- 月中的时候,江枝带着周淮律回到了禅城。 南粤班社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古巷还没改成非遗街,陈沙还很年轻,每天喝酒,听戏,见他们来了,陈沙立刻带着两人去看了二楼新买的床和物品。 “我就想着过段时间你们办完婚礼要回门,所以把二楼房间的家具都换新了。” 陈沙拉着江枝的手走上楼梯,周淮律才知道,原来班社二楼房间里的所有家私,是陈沙为庆祝他们会回门而更换的。 他再次跟着江枝来到这里,看着她离婚后发生的一切事情,才明白她会登上戏台,是因为小舟摔伤了,而她上去顶替。 但是这次,她并没有一口答应下来,而是在夜晚的时候,在二楼,低声的询问道:“今天外公找我帮忙顶替的事情,你是不是不开心呢?” 周淮律笑道:“怎么会这么认为?” “我看你今天不说话,”江枝其实不怎么愿意提起,但是却又很想知道,他究竟是否真的介意,“而且我记得,你好像也不喜欢唱戏,那天我们从老宅回来,车上我有问过你。” 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好像这些话提起,这段关系会再次坠入悬崖,是好是坏,全凭他的回答,其实到此为止,周淮律才知道,哪怕没离婚,他们之间积攒的事情,也需要很久的时间去让她重拾自信,让她百分百相信,他真的很爱她的这个念头。 “你不要管我喜不喜欢,”周淮律扶住她的肩膀,是认真且温柔的告诉她:“我说过了,你只需要想,你喜不喜欢,你想不想。” 他不确定这个世界或者这个梦境什么时候结束,所以他只能无数遍,无数次的重复告诉她,让她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这样,她才能重拾自信。 或许是他眼里的认真,让她仔仔细细的思考,最后,她低声道:“我好像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情,但是我觉得,外公好像老了,如果我能在唱戏的事情上帮到他,我会很开心。” 这句话,让周淮律思考了很久,原来最开始唱戏并不是因为江枝喜欢,那她如果没离婚,会喜欢什么呢?又会做什么呢? 周淮律犹豫片刻后,低声道:“那如果不唱戏,你想做什么呢?” 他好想听听,如果不同命运下的江枝,思考的路是怎样的。 只见她眉眼弯弯,勾住他的手,软声软气,很爱撒娇,道:“老公,其实我们结婚到现在,我们都没有好好地出去旅游,我想和你一起去周游世界,在各个角落留下我们的足迹。” 周淮律喉结咽动,是很忽然的,才发现,原来在她的世界里,根本没有所谓的事业心和伟大抱负,那颗没有经受过挫折的心,永远都只是单纯的想和他时时刻刻呆在一起。 江枝努力迈入戏曲院,怀孕还要坚守岗位,退居幕后,婚后有了孩子也不轻易辞职,其实归根结底,是因为内心深处对离婚后的伤害,始终是忘不掉的。 “你怎么哭了?”江枝看着红了眼眶的周淮律问道。 他抹去眼泪,吸了吸鼻子,道:“没什么,就是觉得我们相处近七年,都没有满足你这小小的要求,我好像,不是个称职的丈夫。” “你才不是不称职的丈夫,”江枝执起他的手,温柔的笑着,道:“你是我心里的英雄,是我的亲人,爱人。” 周淮律道:“等你这次演完,我们就去旅游。” 江枝是开心的,兴奋的,为即将到来的旅行欢呼雀跃,但是却没想到,帮忙顶替小舟的事情完美结束后,就出现了陈丹背叛的事情。 陈沙住进了医院。 江枝最终还是走向了花旦的这条路,只是这次多了些许的不一样,那就是他自始至终都陪着她,而陈沙的身体,他也找到了医生帮忙。 虽然邵均还是来了,但是他却看见,江枝的眼里除了他,看不进任何的男人。 他在班社里,看着她学习戏曲,看着她为了争口气,废寝忘食的模样,只是这次,他们之间不同,她在陪伴里,逐渐变得自信和快乐。 他会在她结束排练的时候,献上鲜花,其实每天都有一束,但是她惯会提供情绪价值。 每次她会装作很惊喜很开心的跳到他的怀里,旁若无人的笑着,在众人逗趣的笑声里,在邵均酸言酸语里。 江枝握着花,挽着他的手,开心,幸福道:“你们就是羡慕我有个这么好的老公。” 她还会在邵均给她把脉的时候,握住他的手,低声道:“老公,你不要吃醋哦。” 他只是好笑,也觉得她甚是可爱,她日渐自信起来,和他的相处模式始终都是带着撒娇和凡事都只考虑他的感受。 看见她洋溢着笑,被爱着的时候那么爱撒娇,口口声声都是老公,哪怕再忙,她的眼里心里都是他,句句不离周淮律。 他才明白,他曾经把这么爱他的人弄丢过。 禅城的夜晚,一如既往的惬意,大家喝着啤酒吃着烧烤,而她坐在他旁边,忽然牵起他的手,低声道:“老公,你会不会很无聊?” “为什么这么问我。” “我觉得你每天陪我在这个小地方,好像困住你了。” “有你的地方,在哪里都幸福。”周淮律伸出手,握住她的手,从来禅城到这里已经快两个月,婚礼也即将进入倒计时。 但是她却从未提起要去戏曲院,他才知道,或许当初她要离开,是因为躲避他。 那如今再来一次,她不躲避他,自然不会往这边想。 他开口,是温柔引导,道:“但是我觉得,你可以往更高的地方走。” 江枝看向周淮律。 “有没有考虑去戏曲院?” 他这次,可以光明正大的提起:“如果你想,我可以找关系。” 他以为江枝会拒绝,也或许江枝会像之前那样说她自己可以,让他不要去插手这些事情,但是没想到,她很轻快的点点头,道:“我想去。” “那老公,你帮我打点打点呗。”她眉眼弯弯,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道:“将来我要是成了名人,你就是名人老公了,说出去你都有面子。” 她这句话,让周淮律的肩膀忍不住的抖动。 她太可爱了。 把利用资源说的如此清新脱俗。 第九十六章 “爱的人,始终会…… 在禅城小段时间, 周淮律已经把江枝要去戏曲院校的事情安排妥当。 忙完这件事后,周淮律又回到了天天盯着江枝唱戏的日子。 她在台上,刻苦训练,和不待见他的时候不同, 那阵子连舞台上瞄到了他, 立刻收回视线, 看多一眼都不愿意。 但是如今,他们没离婚,她会在台上偶尔分心朝他看过来,然后偷偷的眨眨眼,他就坐在台下,认认真真的看着她唱戏。 她笑,他也笑。 看着她在唱戏, 他的思绪倏地拉的很远, 他觉得,如果现在回到过去的经历是场梦, 总有一天会醒来, 至于什么时候醒来,他不知道, 他只想尽所能的弥补遗憾。 在婚礼前两个月,周淮律回了趟香山澳, 接连好几天, 他们每天只能视频通话,江枝每次都会问他,“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好想你。” 每每这个时候,周淮律总是在视频那头,深邃的眸子里含着笑, 嗓音温润道:“我也想你,老婆,等我处理完这些事情,我就回去找你。” 江枝不知道他到底在处理些什么,她以为就是他离开前说的,把婚礼场地再确认一遍,江枝也深信不疑,但是没想到,在周淮律回去的第五天,江枝接到了兰双打来的电话。 江枝刚结束排练,她本准备给周淮律打视频电话,看着屏幕里跳跃的备注,她接下电话,很惊喜的道:“双儿?” 兰双在那边,很是激动,是压抑的狂欢,道:“枝枝,周淮律干了件大事儿啊!” 江枝脚步顿住,听着电话那边兰双继续讲话的声音,“我听我奶奶说,他居然和周家人硬刚,说什么在爱人和家人中间,他永远选择爱人。还说如果非要闹得那么僵,那么他不介意断绝来往。” “他现在怎么这么硬气,对你也那么好,终于不再和稀泥了,”兰双在电话那头,自言自语道:“以前是我误会他了,你们结婚那天,我给他认认真真道个歉——” 江枝听的有些懵,好久后,才低声问道:“你说什么?” 挂断电话后,江枝久久不能回神。 她以为他陪她来禅城许久不走,是因为那时候和周家人闹了,大概原因是因为不想面对周家人,找个安静的地方偷闲。 所以这段时间,她也在考虑,想着等着婚礼之前,和他去找周家人说和,但是没想到,他根本不是她想的这样,躲个清闲,这次回去,也不是完全为了婚礼。 更多的是,去把她和周家人之间的关系说开。 他在默默摆平路上的阻碍。 江枝握着手机,思考良久后,对着陈沙道:“阿公,我今天不在家吃饭。”- 江枝驱车抵达的时候,香山内湾的天色已经暗下去,月亮高高挂起,整个前院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儿生气,佣人也没有出来,只剩下院子里的几盏路灯发出微弱的光芒。 她下了车,感觉奇怪,却抬脚往前走。 这期间她拿起手机给周淮律打电话,持续无人接听的铃声响起,她也没挂断,拿着手机继续往前走,到大门的时候,她伸出手推开。 整个家无比漆黑,是从未有过的。 无声无息,平日忙碌的佣人也不在,她手上还握着周淮律未接听的电话,声音还在低弱的传出来,就在她想要挂点电话的时候。 电话那头的人忽然接听了,是熟悉好听的声音传来:“枝枝。” 他忽然接下电话,让江枝忘记了开灯,立刻把手机贴在耳边,低声道:“老公,你去哪里了,我回到家了,没看到你人——” 话还没说完,从正门链接的后院那块落地窗上,忽然,亮起一根、两根、三根、越来越多,依照顺序和数字亮起蜡烛。 江枝愣在原地,还没说完的话卡在喉咙里,瞳孔里全是蜡烛亮起来的画面,随着越来越多的蜡烛亮起,整个家里亮如白昼,随着天空的巨响,轰隆一声。 烟花升空,整个黑夜瞬间亮如白昼,就在这时,她放眼望去,看见了站在后院,穿着西服,拿着手捧花的周淮律。 他站在满是鲜花的后院,笑容温润。 江枝呆傻了,站在原地许久,是烟花再次轰炸的声音才令她回神,满屋子的蜡烛全部点燃,仔细一看,是引路的样子。 蜡烛给她留了通往后院的位置。 沿着蜡烛留下来的位置,她抬脚往前走,待走到了后院落地窗前时,她伸出手,推开通往后院的玻璃门,晚风拂过脸庞,吹来了花香。 她眼眶倏地酸胀,因为他穿的衣裳,是结婚那天的西服。 “兰双打电话给我,告诉我你和家里人吵架,所以我急急忙忙回来了,你怎么——”江枝始终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是他立在花海里,烟花升空,时而黑夜,时而白昼,照在彼此的脸上,不真实,却又真实。 她分不清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烟花像是算好时间暂停,整个后院,倏地,全部亮起暖黄的灯,只听长身而立在花海里的男人,低沉的嗓音响起,道:“枝枝,我知道上次你让我彩排婚礼的时候,我一心想着忙工作,让你感到失落和难受,所以这次,我想,邀请你跟我一起彩排婚礼。” 彩排婚礼? 江枝记起来了,但其实这段时间的相处,昔日的那些不愉快她早就忘掉了,她没想到他还会记得,更没想到,他念念不忘的情况下,还会再次把这个遗憾弥补回来。 只是彩排婚礼,为什么那么隆重,她又觉得很伤感。 她的感受没有错,只听见周淮律道:“但是在彩排婚礼之前,我想借着今天,借着结婚之前,很正式的,跟你告白一次。” 告白—— 他们在一起四年,领证已经三年时间,从高中时期的暗恋起,从来都是她跟在他屁股后面,就连正式在一起,都是她去M国找他。 他从未告白过,她也从未奢求过。 但是没想到,他此时此刻会这样说,江枝的眼眶瞬间红了,她就站在原地,温柔的看着他。 “江枝,我喜欢你——”这是他的遗憾之一,从未在这个时候,对江枝正式的告白过:“我很喜欢很喜欢你,在以前,在以后,所以未来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要放弃我。” 他害怕再被她丢下,也害怕,不知道什么时候梦醒了,这个世界里的人又会如何相处,他很害怕,害怕周淮律还是如此莽撞愚蠢,他操心的事情很多,很多。 他不想彼此再错过。 他自始至终温柔的注视着江枝,琥珀色的瞳孔里,全是她的身影,她微红的眼睛在他眼里挥之不去,她是哭着的,却也是开心的,迈着脚步,朝他走来。 他在那天拒绝离婚的时候,就已经告诉过她,他也曾在高中的时候喜欢她,当她得知彼此是双向奔赴的时候,心里已经开怀,如今正式的告白,依旧令她红了眼眶。 她缓缓朝他走去,就像那次在后院里彩排婚礼那样,又像是结婚时穿着婚纱正式朝他走去那样,待站在他面前的那瞬间。 她伸出手,握住他的手,低声道:“老公,你的告白,我听到了——” 你的告白,我听到了,这句话,代表着、宣告着梦境的结束。 周淮律在睡梦中听见江枝的轻声呼唤,是来自远方的敲门声,他想要醒来,却又眷恋25、25岁的周淮律和江枝,他低头看去,25岁的周淮律很自然的,接话道 “那你,愿意嫁给我我吗?” 周淮律反握住她的手,道:“对于之前的不珍惜和伤害,对不起,往后,我们好好相爱。” 江枝抱着他,是欣喜和依恋。 烟花再次升空,是映出江枝的脸庞—— 随后,25岁的周淮律走到了房间里,趁着江枝去洗澡,他打开抽屉,掉落一张卡片,上面写着:【关于她的记事本。】 ——她怕老鼠,不要失职,要知道,要清楚。 ——她喜欢五颜六色的菜,这样她的胃口就会很好,对待她要像对待宝宝。 ——她爱吃樱桃,不要等到失去,不要等到离婚的时候才想起,要给她种颗樱桃树。 ——她喜欢逞强,喜欢口是心非,她比赛时会很紧张,要安慰她,不要害怕不知道如何开口,她很爱你,是此生此世的唯一。 ——要害怕失去她,要抓紧她,这样才能有以后。 25岁的周淮律把本子合上,卡片上的最后一句话,是 ——不要借着爱去伤害她,答应未来的自己,好吗? 他轻声道:“好。” 此时,24岁的江枝从浴室走出来,想要从背后抱住周淮律,刚要抱着的时候,他倏地转身,将她一把拥入怀里,抱的很紧,很紧,也很忽然的道:“枝枝,我做了个梦——” “梦里我才发现,我荒唐离谱,居然差点把你弄丢。” 江枝从他怀里探出头,巴掌大的脸颊上是笑,她道:“难怪你最近对我那么好,原来是梦把你吓坏了,如果你敢对我不好,那我就让梦成真——唔。” 她的嘴巴被他用手捂住,他佯装生气,皱眉看她,她被逗笑了,眉眼弯弯,是勾人动情。 他道:“避谶。” 她还在笑,笑的他情不自禁的低下头亲吻,她却倏地,眼睛亮起,道:“快两个月你都不亲我,也不跟我睡觉,今天怎么亲我了?” 他只说身体不舒服,她虽然怀疑,却也相信。 “因为我是我。” 他笑着,与她倒在床上,说:“我是你的,周淮律。”- 从睡梦里惊醒,身边是温柔的女人,轻声呼唤,香山内湾的天气晴朗,烈阳高照,正是大中午的时候,他睡得满头大汗。 江枝拿着纸巾,正温柔的替他擦汗。 烈日阳光,后院的樱桃树正生根发芽,他的心忽然就很踏实,像孤雁找到归宿,他伸出手,紧紧地握着江枝。 低声道:“老婆。” 她拿着纸巾,只觉得好笑,低声道:“做噩梦了?” 说完,她便把空出的那只手,轻轻的拍在他的背,是温柔的安抚,低声道:“我在呢,别怕——” 他只是摇摇头,就这样一言不发的盯着她,从饱满的额头再到狐狸似的眸子,沿着往下,高挺的鼻子,再到樱桃嘴,巴掌大的脸庞,依旧温柔可人。 他盯着她许久,久到江枝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道:“老公,你看着我干什么?”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上前,抱着她,红了眼睛,亲吻着她的脖子,脸颊和嘴唇,让她好气又好笑,当她想再开口问的时候,只听他道:“你还想不想,和我去环游世界?” 江枝顿住,从他怀里退出来,然后很惊讶的看着他,道:“你怎么知道?” 知道她曾经的梦想。 果然,他笑了,被她气笑了 狠狠地搂住她,抱着亲,还要咬在她的肩膀处发泄相思,随后又忍不住,埋首在她肩窝处,疯狂的呼吸着,只属于她的味道。 “让你瞒着我,什么都不说——”他吸了吸鼻子,说:“我们去环游世界,去弥补遗憾,好吗?” 爱人在身旁,孩子环绕在左右,她已然很满足。 若说遗憾?此生唯一遗憾莫过于如此,她没有犹豫,笑了笑,道:“好。” 那些遥远的梦,终有一天会实现。 爱的人,始终会回到身边。 ——全文完—— 2025.3.9 祝大家,幸福,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