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熙居宋惜惜易昉》 第1379章 风水宝地是钦天监正选的,倒是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附近有两处村落。 说是皇陵侧,实则离皇陵有三十里远。 出殡之后,顾青影前来跟宋惜惜和沈万紫她们道别,说是要去附近村落寻个建个茅屋住下,说是为义父守陵。 沈万紫问她是否需要银钱襄助,她说不需要,把之前买的首饰变卖,她就可以成为一个小富婆。 她离开这日,刚好方十一郎也押送燕王等人回京。 她站在城门看着囚车里的燕王和淮王,心里生出了一股恨意,只是看到百姓纷纷指责,朝他们扔烂菜叶子,她也就释然了,恶有恶报,他们也有自己的报应。 至于她,往后也自由了,不再被任何人,任何事束缚。 此番一同被押送回来的还有宁州的官员以及秋蒙,让宋惜惜意外的是,竟然还看到了顾青舞。 她和大理寺少卿陈以前往交接犯人,问了方十一郎是否看见王彪,方十一郎说没有看见王彪,是封城再开之后,发现顾青舞的踪迹,便将她逮捕。 所有人都不曾问过口供,肃清帝下旨,把重犯移交大理寺,剩下的该如何处置,由京卫府直接下判令便是。 燕王,淮王,秋蒙,无相,贺双志,金修德这六人不用说,必定是重犯,可以当场移交给大理寺,由大理寺一同先关押进天牢,是否要审也凭皇上意思。 剩下的便是宁州和燕州部分官员以及顾青舞,则先行由京卫府问询,如若情节严重的,便也移送大理寺。 宋惜惜把太妃和瑞儿接回府中之后,便一头扎进审讯室里。 她先提审顾青舞,想从她口中得知王彪所犯下的所有罪行,以及他的去向。 顾青舞一路是坐囚车来京的,早没了那清高孤傲的模样,憔悴清减,发丝黏在头皮上,显得十分邋遢,连日回京暴晒,脸颊是脱皮之后的黑红。 美貌,是需要精细养着的,一旦离了银子滋养,便像快速枯萎的花,只剩下枯黄的颜色。 她对自己犯下罪行全数否认,冷冷地道:“我只是个玩物,和我那些姐妹一样,既然皇上赦免她们无罪,那我也该是无罪的。” “你接近王彪,是何人授意?”宋惜惜知晓她不会轻易承认,倒是也不着急逼她,只是不咸不淡地走流程,把该问的先问了。 顾青舞下巴微微抬起,整个人瘦得有些脱相,显得有几分刻薄,她语出讽刺,“在京城活不下去了,便自然寻别的去处,早就知晓王彪是个好女色的人,我坚信以我容色,定然能叫他抛弃京城那黄脸婆,事实证明,确实如此。” “他逃脱之后你们是继续在一起了?”宋惜惜翻阅着师爷从方十一郎那边了解到的情况,知晓她在宁州有一处宅子,建得十分奢华,“那宅子是你们一起买的?他人呢?” 顾青舞轻蔑地道:“他那样没胆气的人,我怎会真心瞧得上?临阵脱逃这样的事情他做了出来,我也就不要他了,恰好他的下属惦记他的银子,趁夜盗走逃去,我自然也跑了,那宅子是我自己买的。” “你银钱从何而来?”宋惜惜问道。 “靠我自己赚来的。” “如何赚?” 顾青舞嘲讽地看着她,“自然是用我的姿色和身体,女子只要长得好看,就是本钱,北冥王妃长得也不错,出去卖应该也是能赚不少的。” 第1380章 “大胆!”毕铭在旁怒喝一声。 顾青舞撇撇嘴,“是啊,差点忘记王妃出身好,嫁得也好,这辈子金山银山花不完,死十八次也依旧富足,自然不需要像我这般出卖自己赚钱的。” 毕铭第一次有想打女人的冲动,但见宋大人压压手,他才忍住怒气,冷冷地哼了一声。 本是羞辱的话,宋惜惜却微笑点头,“你说得对,你千辛万苦都得不到的,我唾手可得,像你宁州那样的宅子,我想置办多少间便置办多少间。” 诛心,谁不会? 顾青舞拳头攥紧,眼底一厉,“所以我说天道不公,凭什么啊?” “你说的,凭我出身好,包括你口中说的黄脸婆,她也是贵女出身。”宋惜惜语气淡淡,却有了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顾青舞最厌恶便是这样的态度,像极了以前的大长公主,置身于云端,而自己只能卑微到泥尘里。 她怒气来袭,胸口微微起伏,“便是贵女出身又如何?还不是被夫婿嫌弃?” “王彪?她压根也没放在心上。”宋惜惜轻描淡写,“也只有你拿他当宝看。” “他在我这里也不是宝,就是个废物。”顾青舞眉眼一厉。 宋惜惜轻蔑一笑,“我所知道不是这样,你还给他生了儿子,明知道他临阵脱逃是大罪,不管不顾地跟着他逃去,像你这种口不对心的人我见多了。” “放屁!”顾青舞怒吼一声,脸色陡然涨红,但很快她又冷冷地笑了,“呵,想诈我?没错,我就是爱他不能自拔,不管不顾跟他逃去了,怎么样?” 宋惜惜耸肩,“好吧,被你识破了,但其实无所谓,问你只是例行公事,师爷自然会写一份我们需要的口供,我能交差就行。” 顾青舞倒吸一口凉气,“你们想陷害我?” 宋惜惜面容冷酷,“不是陷害,是事实,王彪贪墨军饷,是你撺掇的,临阵逃脱,也是你撺掇的,他逃去之后,你指使他身边的人偷了他的财帛,将他杀之灭口,没一宗冤枉你吧。” 顾青舞鼻翼急速扩张,怒道:“你休要胡说,什么叫我撺掇的?是他自己贪图享乐才贪墨军饷的,也是他自己贪生怕死,才思临阵逃脱的,从南疆跑掉之后,他没有按照履行承诺,分给他们一部分钱财,依旧拿他们当奴仆看待,吃食都没有一顿好的,他们自然不忿,我不过是从中协助,获些利益罢了,再说,他也没死,我们并没有把银子全部拿走,还留了一百两给他养育孩子,你们可以派人去找他,他就在雍县。” 即便她魅惑了王彪,导致王彪做了许多色令智昏的事情,她也罪不至死。 但如果凡事都说她撺掇的,甚至谋财害命,那她如何也保不住脖子上的人头。 她激愤说完,看到宋惜惜眼底一闪而过的光芒,才意识到自己上当被诱供了。 她表情裂开,恨恨地看着宋惜惜,“看来,高门贵女也一样善弄心机,那你凭什么看不起我?” 宋惜惜收起方才轻蔑的神情,恢复一贯平静,道:“我没瞧不起你,你犯了法,我来审你,仅此而已。” 顾青舞恶意未收,冷冷地道:“何必惺惺作态?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嘴脸,我看得恶心想吐,装什么仁慈?你以为把她们都送到庵堂去,便是功德无量吗?她们所受过的苦难,不是一口清茶一碗饭便可以抹去的,你省省吧,用她们来博取善名,你不会得逞的,迟早会有人识破你们的虚伪。” 宋惜惜起身,推开了椅子,本也不愿意多说,但见她瞪着眼睛十分凶狠的样子,顿了顿,便道:“她们的苦难不是我造成的,至于一口清茶一碗米饭是否能让她们觉得安稳,那该由她们来说,至于善名……我想,我并不需要。” “至于你说的苦难,人生在世怎会没有苦难?端看多与少,端看以什么方法挣脱出去,身体和容貌都是你的,你要如何利用,除生你的娘亲,无人可以说你,对了,你的娘亲,至死都在维护你。” 说完,她看了一眼顾青舞惨白的脸,带着毕铭出去了。 这边已经不需要再审问,需得抓紧派人去一趟雍县找王彪。 顾青舞如何定罪,自有律法可依,别的不说,弑母便已是死罪。 怨恨天道不公,却总爱拿被人的血来暖自己,她怎会不知道所谓的天道不公,其实许多都是人对人的伤害。 第1381章 王彪的情况,倒是让宋惜惜有些意外的,本以为他带走的必定是心腹,起码他们能藏匿个两三年。 殊不知,半道就被人截了财物,连爱妾也抛了他,不知道那一刻,他是否有后悔过那般荒唐呢? 人到中年,竟还相信什么真爱,甚至想要抛弃家中为他操持十余载的妻子,最后被人抛弃,大概也是报应。 但他的报应远远不止此。 按照顾青舞的性子,走的时候定然百般羞辱他,就像她当初羞辱梁绍一般。 顾青舞利用自己的容色,却又公平地憎恶那些贪图她美貌的男人。 其实她觉得王彪未必会留在雍县,以他逃将的身份,不能以真面目示人,也不敢在一个地方逗留太久,只能东躲西藏。 他还带着个孩子呢。 宋惜惜想,他万一走投无路的时候,会否偷溜回京? 此人虽愚蠢,也并非愚蠢透顶,知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到底是一方守将,逃走的时候大概也有办法办个假的户籍,到时候他若带着孩子改头换面回京,城门处怕是验查不出来。 想到这里,她先交代了陆臻留意带孩子的男人,再去了一趟工坊找姬淑慎,把这个可能告诉她,让她留意些。 若是能有个举报之功,对他们一家来说是极大的好事。 但也担心有人心软,做母亲的,哪怕自己的儿子闯下了弥天大祸,只要跪一跪,总是能原谅的。 姬淑慎听完王彪的情况,微微蹙了眉头。 以她对王彪的了解,他绝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在落魄无依的时候,他是不会愿意带着那个孩子走的。 尤其,他要东躲西藏,带着孩子就是个累赘,他一定会把孩子扔下。 “他未必会带孩子,所以,不能只筛查那些带孩子的人。”姬淑慎道。 宋惜惜愣了下,“你是说,他会扔下那孩子?” 不是宋惜惜觉得他会有什么父爱,只是觉得带着孩子,兴许能避开一些检查。 不过,回头想了想,他带着小妾孩子逃去,是人尽皆知的,他真有可能抛下孩子也不定。 而且这孩子的娘亲已经背弃他了,对他造成一定打击,狠狠心扔下也不是没可能。 所以她交代陆臻留意带孩子的男人不准确,得再交代交代。 “老夫人如今怎么样?可有出门?”宋惜惜问道,她不担心其他女眷会放过王彪,只担心老夫人。 姬淑慎道:“她一个月要去三次药王堂,一旬一次,都是王清如陪着的,算算日子,明日也要出去了。” 宋惜惜道:“你留心些,若是能发现他的踪迹,立刻到京卫府举报,你若举报有功,贤哥儿他们也能早些回来。” 姬淑慎本来巴不得他死在外头的,如今可真盼着他能活着回来。 她感激地道:“多谢王妃提醒,我会暗中留意的,但你莫要派人跟着母亲和清如,免得他真回京了也不敢露头。” “好。”宋惜惜应诺,笑着道:“这功劳,我给你留着,但前提是他会偷偷回京来。” “如果他走投无路,他一定会回来。”姬淑慎最了解他,他其实没多大本事,以往事事都是她来打点的,他也习惯遇到什么麻烦都回家来找她。 他一直都认为,无论他做了什么,她都会无条件原谅他,甚至很高兴他能浪子回头,然后给他擦屁股。 以前她是真会,毕竟儿子出仕,女儿出嫁,都得仰仗门楣,那些腌臜的事情只能事事遮掩。 第1382章 现在,平西伯府的天塌下来了,她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姬淑慎没把此事告知老夫人和王清如,翌日她们出门去药王堂复诊的时候,她便打扮成农妇模样,悄然跟上。 只是跟了一路,从出去到回来,也无人接近她们的驴车,中途她们驴车更无停下来过。 回到工坊之后,王清如便着手煮药。 在工坊是没有人伺候的,大家轮流做饭,王清如一开始什么都不会,连生火都学了三天,她第一顿煮的饭菜简直不能入口。 工坊里的人互助,但也互嘲,大家笑话她是个当小姐夫人的身子,可惜没有当小姐夫人的命。 一开始她很生气,很委屈,觉得自己凭什么要遭这样的磋磨,甚至觉得她们是有意针对。 结果看到嘉仪来到工坊探望的时候,亲自下厨做了一顿,虽不说色香味俱全,却也咸淡适中。 她沉默了。 嘉仪曾经是什么样的性子她是清楚的,曾经的郡主,那样不可一世,被休之后,又被接了回去,却能放下架子,亲自给这群弃妇做饭。 关键是,她会做饭。 但这也不是叫她震惊的,就连客居在此的永安郡主也能下厨做一手好菜,她彻底呆住。 自此之后,即便不是她做饭,她也会在厨房里帮人打下手,一样一样学,现在她的水平已经超过嘉仪了。 “王清如,药煮开就撤炭用慢火啊,你发什么呆?”莫兰筠刚好进厨房,便见她呆呆地看着药煲出神,连药汤都沸出来都没留意。 王清如忙把煲盖打开,却不料被沸腾起来的蒸汽烫到了手,忙地扔掉,盖子落地摔成了两块。 莫兰筠忙从水缸里舀起一盘冷水端过来,“快把手放进去浸泡着,不然要起火泡了。” 王清如双手浸入水里,微微驱散烫伤的痛楚,道了句,“谢谢莫娘子。” “你没事吧?”莫兰筠问道。 “没事,没事。”王清如摇头,但眼神依旧有些发直。 莫兰筠帮她把炉子里的柴撤走,留下一两块炭火烧着,“你母亲好些了吗?” “好多了。”王清如瞧了一眼沸出来的药,懊恼地道:“药汤还剩多少?要慢火煎半个时辰,怕是不够了吧?” 莫兰筠看着没有盖子的药煲,“够是够的,但总不能没盖子煎药吧?药气都散尽了,快去再买一个。” 王清如犹豫了下,恳求地看着她,“莫娘子,你能帮我去买吗?我不知道去哪里买。” “可以是可以的,但你自己为什么不去?”莫兰筠看了她一眼,“就在隔壁街的杂货店啊,你昨日不是去买过炖盅吗?这么快就不记得了?” 面对莫兰筠奇怪的眸光,王清如讪讪地道:“是呵,一时不记得了,我这便去买。” 莫兰筠在厨房里煮粥,最近天热,大家都没什么胃口,便煮些绿豆粥,去火祛毒,大家吃得也舒服些。 绿豆是提前泡好的,煮沸之后便要捞壳,忙活了小半个时辰,便见石锁师姐拿着药煲进来,新买的药煲要先泡水,她便径直浸到水盆里头。 “石锁姑娘,怎么是你去买?不是王清如去买吗?”莫兰筠从灶台抬起头问道。 “她说手烫伤了,叫我跑腿。”石锁师姐不在意地道,“没事,就走几步,也不远。” “哦。”莫兰筠也没在意,道:“这新锅还不能用,得泡一个晚上的水,今日那老太太的药大概是没什么作用了。” “没了个盖子,便整个没用了。”石锁师姐惋惜地说。 “没事,用来装盐巴便是。”莫兰筠道。 两人忙活了一会儿,石锁师姐便把药端出去,送给王家老太太喝。 刚进屋便见母女两人脸色都不大好看,王清如石锁师姐端药来还吓了一跳,脱口便问:“你怎么不敲门啊?这么没礼貌!” “门开着的,”石锁师姐瞧了她一眼,淡淡道:“怎地?怕我偷听你们母女说话啊?放心,便是知道你们把私房钱藏在哪里,我也不会拿的。” 说完,放下药碗转身就走。 第1383章 王清如知道石锁师姐误会了,却也不着急解释,心头正乱着。 她把门关上,端药过去道:“母亲,先喝药吧,别的事慢慢再想办法。” 老夫人摇着头,望着她,“清儿,你扪心自问,你大哥素日待你如何?” 王清如眉头微蹙,“母亲,我们没有能力帮他,我们现在还住在工坊里,您吃药的银子都是沈姑娘给的。” 老夫人道:“你错了,这些银子都是乐章给的,他虽没认我们,但这些日子没少为我们奔走。” 王清如道:“就算银子是他给的,我们也没有资格让他把银子给大哥。” “那些银子,”老夫人咬牙,说出了真相,“不是他的,当时他回来,你大嫂建议给他些补偿,转了些庄子店铺给他的。” “既然转给了他,他也一直暗中照顾我们,难不成还要他还回来?母亲,这对他来说也不公平。” 老夫人脸色惨然,“横竖,横竖我们已是对不起他了,他也恨着我们,便干脆让他恨吧,你大哥有错,他做了糊涂事,可现在他穷途末路了,难道让我眼睁睁看着他死吗?” 王清如黯然,把药放下,“母亲,不如告诉大嫂吧,她素来最有主意。” “万万不可。”老夫人顿时呵斥,“他在南疆有了休妻的念头,伤透了你大嫂的心,让你大嫂知道,她肯定会告诉宋惜惜,你可知道临阵脱逃是什么罪名吗?死罪,死罪啊,你想让你大哥死吗?” 老夫人说着,也是一阵心惊肉跳,“他现在很危险啊,一定要尽早筹钱送他离开,他要三千两而已,想办法给他,你去找乐章,便说我的病情加重,不能再住在工坊里,需要购置一所院落静养,我知道这孩子嘴上无情,心里却念着我,孝顺着我。” 王清如坐下来,好一会儿默不作声。 老夫人催促道:“你还坐在这里做什么?赶紧去啊。” 王清如抬起头,“母亲,我这辈子做过很多错事,每一次回娘家,都有人为我兜底。” “你知道就好,你大哥待你是真不错。”老夫人道。 王清如摇摇头,这一刻眼底无比清醒,“但母亲,其实每一次为我兜底的人,不是大哥,而是大嫂,大哥只是嘴上说说,方十一郎战死,我归宁的时候,大哥是埋怨过我的,也不认同接纳我回来,是大嫂说事已至此,难不成要我流落在外?既错了,以后改便是,是大嫂给了我机会,一次一次,是我不争气,不懂事。” 老夫人一怔,“那又如何?你大哥始终是接纳你的,没你大哥发话,她也做不得主啊,你这孩子,素来跟你大嫂不对付,怎么这会儿却帮她说话了?你别忘记,她也没少骂你。” “骂我,也是为我好。”王清如眼底红了,“我在天牢里也是死过一次的人,那一次生死挣扎,让我知晓了真心假意,也让我彻底想明白了,大嫂与我没有血亲关系,嘴上不管如何骂我,但真需要她为我做主的时候,是她站出来扛起的,母亲其实也可以出面,但母亲为什么要让她去?因为母亲也知道丢人,母亲怕丢人,她就不怕?” 老夫人一时滞住,随即又道:“你感恩她也是应该的,以后你有大把机会对她好,但这一次切莫让她知晓,她为了儿女前程,会不惜出卖你大哥,你大哥也是心里有数才没有去找她,你听话,去找乐章,就按照我说的去办。” 王清如还是坐着不动,有些事情她觉得不对,但她没想明白是什么。 第1384章 “你去啊。”老夫人怒了,伸手过来把药碗打翻,“你不去,我便以后也不喝药,死了算了。” 王清如的泪水瞬间冒了出来,看着自己被烫得发红的手,一时百般委屈涌上心头。 原来,被人勉强自己去做一些不愿意做的事情,是这么委屈,这么难受。 大嫂这些年,为平西伯府做了多少不愿意做的事情?又放低姿态求过多少人? 她没有去找王乐章,以前她可能会厚脸皮认为,他始终是平西伯府的血脉,家族有难,亲人有难,他帮忙是责无旁贷的。 但现在她不会这样做,她明白到一些道理,平西伯府光风霁月的时候,他不曾沾过半分荣光,如今落难,却要他出手帮助。 她做不出来。 至于是否去找大嫂说此事,她十分犹豫,再如何,她也是不希望大哥死的。 她坐在槐树下,发呆了许久。 刚好石锁师姐端着一筐丝线过来,见到她便马上拐了弯,一副不想和她碰面的样子。 王清如想起方才的误会,连忙叫住了她,“石锁姑娘,方才的事情对不住,我不是那个意思。” 石锁师姐看了她一眼,“嗯。” 说完,她便要走。 王清如想着她们这些武林的女子,性子直爽,不会有太多玩绕心思,便问道:“石锁师姐,能否和你说几句话?” 石锁师姐顿住脚步,犹豫了一下,还是回来和她一同坐在槐树下的木凳上,“什么事?” 王清如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开口,看向她抱着的丝线,问道:“买的?” “李夫人派人送过来的,我出去拿。”石锁师姐道。 “李夫人真好,一直惦记工坊。”王清如心不在焉地赞了句。 “大家都很好。”石锁师姐道。 “是啊,是啊。” “你想说什么?”石锁师姐问道,她事儿挺多的呢。 王清如勉强笑笑,“就拉拉家常,没特别要说的……噢,对了,我听说你和箩筐师姐不要工钱,留在这里帮忙,原先在永安郡主身边的时候,也没收工钱,不觉得吃亏吗?” “我们之前没保护好郡主,许下的承诺做不到,有什么脸面收工钱?” “承诺?”王清如侧头,“什么承诺。” “好好保护她的承诺啊,没有做到,就没脸收工钱。”石锁师姐不喜欢重复说一句话,耐心有限,“如果没别的事情,我就先去忙了。” “承诺很重要吗?男子才需要重诺吧?”王清如仿佛没听到她说要走,继续问道。 石锁师姐微愠,“什么男子才需要重诺?女子不是人吗?女子说出来的话是放屁的?既然说了出去,就要做到,就像是守护家国非得是男人吗?惜惜和万紫她们拼出一条命去做的又算多余的不成?” 拼出一条命去守护家国? 王清如忽然像是被雷劈了一样,怔怔不动。 她知道自己觉得哪里不对劲了。 母亲说大哥会死,她一初听了要很慌,但细细想来,难道不是因为他犯了国法,差点害得南疆失守吗? 用多少人命换回来的疆土啊,还没捂热呢,又被内外串通战火再生。 大哥身为元帅,不思抗敌,反而带着小妾一走了之,甚至还贪墨了军饷,这要害死多少人? 她忽然觉得很惭愧,身为勋爵府邸教养出来的贵女,甚至不如一个江湖女子懂得家国大义。 她的心永远都是装着自己的得失,所谓的想通了,也只是觉得大嫂是真心为她好,觉得自己之前太过糊涂,做了很多错事。 她这辈子都不曾试过为别人做一件事,哪怕一丁点,更不要说什么家国天下了。 而分明,她是从小受着百姓供养长大的,自以为是地高人一等,养养要争个第一,可没有百姓,她算什么啊? 她猛地站起来,大步往嫂嫂的房中走去,甚至没跟石锁师姐说一句。 石锁师姐站起来,说了句莫名其妙也走了。 第1385章 姬淑慎正在给女儿做衣裳,衣裳做好了的,她绣些纹样图案,如今女儿住在北冥王府,总不好吃穿用度全部都是王府出。 她脑子很乱,王妃跟她说的那些,她太认为有可能发生了。 王彪如果走投无路是会回京的。 至于他回京之后,会否立刻来找她,那就不一定。 他应该会想办法找老夫人,只有知道老夫人没能力帮他,才会找上她。 但老夫人爱子心切,一定会想尽办法,今日尾随她们一路,虽说没什么发生,但不代表明日后日不会发生。 王彪回京,无非是要银子,他是不可能长久留在京城的。 老夫人身上是没银子,但到底在京城这么多年,也有一定人脉,这边借一点,那边借一点,便等同把人家都拖下水了。 不过,她有病在身出不去,也不可能拉下脸自己去问,大抵,也会交代蓝氏和王清如去。 正自己分析着,便见王清如快步进来。 她抬起头,问道:“三姑娘,怎么了?” 王清如还没说话,泪水便滚滚落下,“嫂嫂,过去我做了很多糊涂的事情,害你受累,害你丢人,连带着也害了侄儿侄女,我如今想起真的很后悔。” 姬淑慎知道王清如变了些的,在天牢里死里逃生之后,她便没有像以前那样尖锐刻薄,虽说到了工坊也还有点小姐气性,磨到如今也是半点不剩了。 只是她会亲自来道谢以及致歉,也是没想到。 到底自己一双儿女和她有血脉联系,这辈子都注定是亲人了,她能认识到自己以往的糊涂,拉下脸说句谢谢,受了便是。 所以姬淑慎说,“都过去了,一切往前看,日子会好起来的。” 王清如流着眼泪道:“嫂嫂说这句话,真让人心安。” 旁人说,她不会信,都落得现在这个地步了,怎么还能好起来? 但嫂嫂说,她便信,觉得嫂嫂便是有这份魄力。 姬淑慎给她递了手帕,“擦一擦眼泪,这么大的人,哭什么鼻子?” 王清如接过,擦拭了眼泪,看到她正在做衣裳,这颜色瞧着娇俏,想来是给侄女做的,“之语如今住在王府,可还习惯?” “习惯的,王府上下待她极好。”姬淑慎露出感恩的笑容。 王清如怔忡了一下,想着自己还总跟宋惜惜明里暗里比较,此举可笑得很,一阵害臊,忙看着大嫂说正事,“大嫂,有件事情我要告诉你,大哥回来了,昨日我去隔壁街的杂货店,看到了他,他说要三千两银子,让我尽快为他筹集,他还叮嘱叫千万别告诉你。” 姬淑慎握住针线的手微微发抖,虽然面上不显,心里却是掀起了滔天恨意。 他能找到王清如,显然是知晓他们一家因他临阵逃脱获罪,男的流放,女眷都住在工坊,落难至此,连自己的家都没了,他还敢张口要三千两。 她到底嫁了个什么样的人渣? “母亲知道这事吗?”姬淑慎强压下心头的狂怒,问道。 “知道,母亲也说不可让你知道,叫我去找乐章拿银子。” 姬淑慎陡然一怒,“凭什么?” 王清如道:“母亲说,早被抄家之前,便把几间店铺给了他,如今叫他拿出三千两来,也是平西伯府的银子,大概是这个意思。” 姬淑慎严厉道:“属于你大哥的,早已经被朝廷查抄,给乐章的那份,是属于他自己的,没有人有资格张这个口,先不说乐章会不会拿,万一他真的拿,便是协助朝廷钦犯逃脱,是要以同罪论之,包括你我,我们会再回到天牢里过那种生不如死的日子。” 第1386章 听到天牢的日子,王清如浑身打了个寒颤,恐惧从心底滋生出来,猛地摇头,“不,我不要回去了。” 她竟不曾想到这层上,幸好告知了嫂嫂,不然答应帮他逃去,哪怕是给一两银子也是大罪啊。 姬淑慎细细问了她如何见到他的,他如今是个什么光景,身边可有带着孩子。 王清如道:“就是昨日我出去买炖盅,想给母亲炖些药膳补身子,买了炖盅出来他便走了过来,当时我还吓了一跳,以为是什么登徒子,他一开口唤了句三妹,我便听出声音来了,瞧他面容黢黑黢黑的,眉毛也剃掉,整个人瘦得厉害,若不是细细辨认,我还真不敢相信他是大哥。” 王清如回忆着昨天,又想着方才大嫂的话,还是觉得心惊肉跳,“他没有带着孩子,就他自己一个人,他说当时被人胁迫才会逃的,如今到处都发了海捕文书,他身上又没了银钱,还有个孩子要养,很是艰难,要我回去跟母亲商量给他筹三千两银子。” “筹到银子,如何给他?”姬淑慎连忙问道。 “他没说,只叫我先筹钱,他会想办法来找我的。”王清如道。 姬淑慎心里暗骂,对别人防备不重,为数不多的警惕防备,都用在自己人身上了。 她想了想,问道:“他没有眉毛?” “对,应是剃掉的,毕竟大哥眉毛粗又浓,很容易辨认,剃了眉毛,谁能想到是他?” 是的,不知道他剃掉眉毛的确实不容易找,但既知道就有了辨识,可以让王妃暗中留意。 不过,眉毛没了可以画,如果只盯着没有眉毛的人来找,也未必准确。 姬淑慎道:“你隔日便出去走走,可以去兵部找乐章,我觉得他有机会的话便会暗中跟着你,我马上让石锁去找王妃,让王妃派人加紧巡逻,逼他快些现身找你。” “好。”王清如点了头之后,又问道:“母亲那边如何应付?” 姬淑慎道:“说正在筹钱,而且乐章也答应了,正在贱卖铺子。” 王清如有些犹豫了,“为什么要骗着她?就说乐章不同意帮忙,这不就行了?” “那她会亲自去找乐章,不能让她去。”姬淑慎说。 王清如想想也是,按照母亲对大哥的偏爱,只怕真会拖着病躯去找乐章,到时候,乐章作为王家子的身份会被公开,他名下的店铺更会被查抄。 “行,我知道怎么做了。”王清如起身出去。 姬淑慎也放下东西出去找石锁,大致情况说了说,让她转告王妃,王妃就会知道怎么做的。 石锁也不多问,当即便去了。 翌日,京卫和巡防营全城严搜,说是抓捕逃掉的逆贼。 而王清如也按照姬淑慎所吩咐那样,隔日便鬼鬼祟祟出门去。 因着王彪是知道王乐章的身份,原先去信告知过他的,所以如果他真的暗中跟着王清如,就会认为王清如是为他奔走的。 宋惜惜让京卫打扮成平民,分批跟着王清如,如果发现有陌生男子接近,千万不要上前去,慎防这是王彪的试探。 宁可等到陌生男子离开,派人暗中尾随去确认身份。 果然,第三天便有人接近王清如,是个身高与王彪差不多的男子,带着一顶斗笠。 那人跟王清如说了几句话,便转身走了,毕铭派人尾随而去,发现此人并不是王彪,自然,京卫也没上前盘问,只是换着人跟了好一会儿,见他进了赌档,便跟着进去。 赌档里的人叫他陈二,打趣问他怎么又有银子来赌了,陈二说遇到个傻子,叫他去搭讪几句便给他一吊钱。 京卫担心王彪在附近,所以便装模作样进去赌了几把,赢了点银钱便走。 宋惜惜找石锁跟姬淑慎通了此事,姬淑慎等王清如回来便问她今日是否遇到了什么人。 王清如如实相告,说有个人过来跟她兜售香粉的,她说了不要,他还死缠了一会儿,弄得她都恼怒了才肯离开。 姬淑慎顿时可以确认了,“是你大哥指使过来的试探的,他看有没有人跟着你,担心你出卖他。” 出卖两个字,听得王清如心头好一阵难受,但想到那个暗无天日的牢狱,她又觉得大哥是罪有应得的。 第1387章 全城严查,还真把王彪给逼出来了。 但王彪找的不是王清如,而是姬淑慎。 姬淑慎今日是去王府给女儿送衣裳的,顺带为工坊的姐妹买些东西,便从西巷回工坊。 王彪出现的时候,她首先感觉到的竟然是愕然。 不是不能告诉她吗?怎么还亲自找过来了? “娘子,是为夫。”那人带着斗笠,遮盖了面容,但声音是错不了。 这声音,使得姬淑慎在片刻错愕之后,滔天恨意便狂涌而来,她咬着牙关忍住这恨意,飞快瞧了一眼巷子,这里空无一人。 她有些懊悔自己的大意,也是想着他既然找了王清如,就不会来找她。 越少人知道他的出现,就越安全。 看来全城搜捕,还是把他给逼急了。 “你说什么?”姬淑慎咬着后槽牙,声音不免有些颤抖。 但在王彪听来,她是在激动。 斗笠帽往上移,露出一张黢黑瘦脱相的面容,眉毛确实是剃掉了,整个人显得无比的滑稽。 “淑慎,是我。”他眼底生出光芒来,也警惕地四处瞧了瞧,发现确实无人这才放心说:“我为着你们潜回京城来了,知道你们现在没事,我也就放心了。” 姬淑慎身子僵硬,看着他假装出来的关切,只觉得无比恶心,“到处都在通缉你,你还敢回京?” “我确认过你们没事,我就会走的。”王彪上前一步,压着声音道:“往后的日子我怕也是要东躲西藏了,淑慎,我往日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如今也知道错了,我们夫妻多年,我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 姬淑慎眼眶红了,委屈,不甘,愤怒,各种情绪交织,落在王彪的眼中,却误以为她是感动激动。 他靠近一步,急声道:“快些帮我筹集三千两,我要尽快离开京城,等我安顿好了,会接你们过去的。” 他想抓住姬淑慎的手,但姬淑慎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他抓落空,心头微微一慌,又连忙道:“娘子,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你原谅我这一回。” 姬淑慎看着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你当真知道错了?” “我发誓,我以后都只对你一人好,不会再纳妾伤你的心。”王彪当即举手便要发誓。 “我再信你这一回,如果你再让我失望,我永远都不会再帮你。”姬淑慎道。 王彪面容大喜,“娘子,我答应你,等我安顿好之后,一定会来接你和孩子的。” “三千两我现在没有,”姬淑慎拭了拭眼角的湿润,“你得给我些时日去借钱,你如今住在哪里?我筹好钱如何给你?” “我住在……”他犹豫着。 他不想说出自己的住处,但现在情况危急,不像找三妹那样可以等,他必须要尽快离开京城的。 姬淑慎当即冷下脸,“不能告诉我?好啊,王彪,你是不是还和那个小狐狸精住在一起?你是打算拿了银子跟那小狐狸精双宿双栖对吧?行,你的事我不管,你自己想办法。” 说完,她扭身便要走。 王彪急得一把拉住她,顾不得那么许多了,道:“我就在宝华寺里挂单,你筹到钱之后便去宝华寺找一个叫了然的师父。” 他说着,摘下了头上的斗笠,露出一颗大光头。 姬淑慎瞳孔一缩,竟然是冒充和尚,怪不得能在京城藏匿这么久。 京卫很少去佛门清净地打扰的。 也没想过王彪竟然会落发为僧,选择用和尚的身份来掩饰,有这豁出去的劲和脑子,南疆一战怎么就打不了? 第1388章 她收敛神色,道:“你快些走吧,我筹到钱自会去找你,你这段日子别在城里乱逛,免得被京卫盘查。” 王彪听她语气还是关怀的,心里不由得宽慰许多,女人啊,对外不管多精明,对着自己的夫婿,总归还是欠缺些脑子的。 毕竟,天下间哪个女子不想得到丈夫的爱? “你要尽快,最好是三天之内。” 姬淑慎故作为难,“我们如今什么光景,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如何能在三天筹措得三千两?” 王彪道:“咱们语姐儿不是入了北冥王府吗?我知道你有办法的,我等你消息,三天,我找你的事别告诉任何人,包括母亲和三妹。” 说完,他把斗笠往脸上一遮,转身便跑了。 姬淑慎眸色变冷,迅速追出去,但见外头也没有京卫巡逻,也没敢喊,免得打草惊蛇,更担心赶狗入穷巷,他会挟持百姓逃去,无辜伤人性命,一旦被他逃去再要找便难了。 她快步回了工坊,找到石锁,把她拖到一旁去,道:“石锁姑娘,你快去找王妃,便说王彪藏匿在宝华寺,他化名了然。” “好,我马上去。”石锁闻言,转身便走。 "慢!"姬淑慎又唤住他,想了一下,“让王妃先别大张旗鼓地去,找几个人探一探,我担心他是试探我。” 虽然现在搜捕得严,他没有办法了,但在抓捕他这事还得一再小心,这是她能抓住的唯一机会,只要检举有功,王妃再帮他们在皇上跟前请个功,二叔和贤哥儿他们就能随北冥王他们回朝了。 “行,我知道怎么说了。”石锁大步而去。 姬淑慎回了屋,坐在椅子上,心情许久都不能平复,任由恨意怒意翻涌,折磨着她。 他竟然还敢来找她! 他竟然真敢来找她! 笃定她一定会顾念夫妻之情,会竭尽全力去帮他护他。 这些年努力维持的体面,隐忍不发,在他看来大概就是爱他极深,他才会这般肆无忌惮地来糟践她。 “大嫂!”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是王清如的声音。 姬淑慎稳住情绪,起身去开门。 王清如一脸灼色,“你去哪里了?怎么才回来?大哥找我了。” 姬淑慎猛地看她,“什么时候?” “就是今日我出去给母亲抓药的时候,他拦下我了,问我筹得如何了。” “你怎么说?” “我没敢说筹不到,只说筹一千两,他让我先交给他,我说没带在身上,还哄他说过两天便能把剩余的拿到手,到时候一并给他。” “他说他住在哪里吗?” “没说,只叫我不能告诉你。” 姬淑慎冷冷地道:“他也找我了,让我给他筹三千两。” 王清如一怔,“他去找你了?但他叫我不能告诉你啊。” 姬淑慎咬得后槽牙都出血了,“他让你去筹三千两,让我去筹三千两,我们真帮他筹的话,他到手便是六千两,好狠,我们都落得这般田地了,还想让我们欠下六千两。” 狡猾,但不高明,不知道落难之后,原先有嫌隙的人反而会团结起来。 王清如跺跺脚,恨声道:“大哥这是存心让我们活不下去啊。” 姬淑慎道:“怕什么?我们又没真的要帮他借。” 王清如眼眶发红,“我们一家老小在京城寄人篱下,母亲也病着,他肯定也都知道,怎能这样狠心?” “别说这些废话了,他但凡念我们半分,也干不出那些事。”姬淑慎道。 王清如坐在椅子上,心里悲戚,“哪怕不顾我们死活,也得顾着母亲和他的儿女啊。” 姬淑慎沉默,求神拜佛,希望王妃能抓到他。 第1389章 宋惜惜带着沈万紫亲自前往探查,她们打扮成寻常香客,抵达宝华寺之后,先行烧香拜佛,再找住持亮明身份,打听那位叫了然师父的事。 住持当即叫来知客师,因为各地和尚来宝华寺挂单的事情,都是知客师安排的。 宝华寺香火鼎盛,是京城三大寺庙之一,每年想来宝华寺挂单听经的人很多,但是能入住却是少之又少。 知客师对这位了然师父有比较深刻的印象,他修为不高,本来不可在宝华寺挂单的,但他前几年一直在南疆超度亡魂,有这份慈悲心肠便已经是功德无量,才会破格将他收下。 知客师说:“这几日他也是日日出外,京中发生过战乱,死伤人数许多,他早出晚归超度,也着实辛苦了。” 知客师对了然十分赞赏,他说僧人乃是出家之人,本不入世,像了然这样能到南疆战乱之地去的,少之又少。 知客师说,是真正做到了出家人的慈悲为怀。 宋惜惜听着知客师滔滔不绝,也有礼貌地没打断,等他说完,便叫知客师请他来,让知客师转告他,有香客知道他曾在南疆超度亡魂,十分敬服,想捐钱为他另外建庙,地方随便他来选,每年也会有经费给他。 知客师是不知道宋惜惜和沈万紫的身份,见两人穿着虽然简单朴素,可气度不凡,想来是勋爵门第的夫人小姐,想要行善积德。 他当即念了句阿弥陀佛便出去找王彪了。 王彪现在其实就是惊弓之鸟,听得有人专门来找他,首先是惊慌,可听到要帮他建庙,每年还有经费,这不试等同养着他吗? 他曾经是平西伯,知道高门贵户家有不少会给寺庙捐钱,以求家族气运昌盛不衰。 建庙倒是没听过,毕竟,这没有三几万两银子办不成的。 利益,强大的利益战胜了恐惧,而且他相信没有人猜到他会假扮和尚,也笃定姬淑慎不会出卖他。 宋惜惜攻心,是成功的。 王彪太需要银子了,强大的利益使得他愿意冒险一试,最重要的是,来找他的只是夫人。 不过,他还是会小心谨慎,告诉知客师自己先去沐浴净身,再出去会客,让香客稍等一会儿。 打发了知客师之后,他换了身衣裳出去,在寺庙附近转了个圈,发现没有疑似衙役官差的人,这才回屋换回僧袍出去会客厅。 他自然也是见过宋惜惜的,而且印象还算深刻。 他对好看的女子,总是记得特别清楚。 如今第一眼见到宋惜惜时,眼前顿时一亮,随即,心魂俱裂,转身便要跑。 宋惜惜已经一个箭步上前,抓住他的肩膀往后一拖,把他掼在了地上,沈万紫随即一脚踏上他的胸口,冷冷地道:“王彪,还想跑吗?” 王彪脸色煞白。 这一变故使得知客师也懵了,直到听沈万紫喊出王彪的名字,他也没想起来王彪是谁,下意识出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去问住持大师,他会告诉你的。”宋惜惜抽出牛筋索,把王彪双手反绑,因他还穿着僧袍,带出去定然会引起香客对宝华寺的猜测,所以沈万紫上前把他的僧袍撕了。 知客师没敢阻拦,还急忙出去吩咐人开路,最好是从小路离开,免得为佛门地招惹了是非。 第1390章 王彪是重犯,本该直接移送大理寺,但宋惜惜先行将他扣押在京卫府,让京卫府先审讯,再由她来禀报御前,记姬淑慎举报功劳,她再求求情,希望王锵和贤哥儿能早些回来。 而且,顾青舞还关押在京卫府,这两人若是见见面,应是能知道更多的事情,例如沈家那位旁支到底牵涉多深。 两人是关押在同一处,隔着一扇栅栏,对视的第一眼,两人脸色同时大变。 王彪一路被带回来,心里还在咒骂姬淑慎出卖他,如今见到顾青舞,姬淑慎被他抛诸脑后,咬碎了牙吼出一句,“贱人,你也有今日啊,真是恶人有恶报,大快人心啊。” 顾青舞瞳孔微缩,随即是满脸嘲讽,“我是贱人,你又是什么好东西?我恶有恶报,你不也一样深陷囹圄?” “都是你这贱人害我。”王彪扑过去,想要从栅栏空隙里把顾青舞抓住。 顾青舞退后两步,看着他张牙舞爪的样子,冷冷讥讽,“窝囊废!” “你还有脸说?都是贱人你害的。”王彪狂怒至面容扭曲,“若不是你跟逆贼勾结,哄我离开南疆,我如今还是南疆元帅,怎会落得如斯田地?” 顾青舞冷冷地道:“是我哄骗你,还是你贪生怕死,你心里有数,你早就知道我接近你是有所图谋的,只是你以为,我为你怀孕生子,便可捆绑我于身边,不是天下女子都和你家里的黄脸婆一样,视子女如命,亲情,本就是天下间最可笑的东西,你竟想妄图用这可笑的玩意来绑我?你真可笑!” “是我离开你的时候说得不够清楚吗?你一个没本事,没才能,武功平庸,仗着自己侯爵出身才混得上元帅之位的中年窝囊废,我眼瞎都瞧不上你,早该认清楚不过是交易一场,偏还假模假样说动了真心,真心假意都分不清楚,你还有什么用?废物,等着杀头吧。” 王彪像是要吃人般捶打着铁栏,吼道:“贱人,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你有本事杀我吗?你连杀人都不敢吧?懦夫。” “我不敢?那敢说我不敢?你想不想知道你儿子怎么死的?他是被我扭断了脖子,哭都哭不出来,就这么绝了气。” “随便。”顾青舞一脸的不在意,让本来想通过这事刺激她的王彪彻底破防,像一条负伤的狗狂吠不止。 宋惜惜等人在外,听着这对颠公颠婆的对话,然后她吩咐师爷,“记录下来,便说王彪与顾青舞一起的时候,便要抛妻弃子,休书都写了的,回头找一份休书进去给他摁个手印吧。” 这些都是要在御前禀报的。 休书与和离不一样,正常情况下,和离书会更好,但现在他们的情况不一样,休书更能彰显出王彪的凉薄,更能让百姓同情姬淑慎。 之前便在外头有过这样的舆论,如今王彪落网,再有一份正儿八经的口供,便等同是官方确定的了。 只是可怜了那孩子,何其无辜啊?投错了生,有了这样凉薄无情自私的父母。 宋惜惜真是心疼姬淑慎和她的孩子们,王彪可以这样对待他与顾青舞的孩子,大概也不会关心姬淑慎和妾室们生的孩子。 第1391章 宋惜惜进宫禀报,除了呈上口供之外,还慨叹了姬淑慎的不幸,言语间更没掩饰对姬淑慎的赞赏。 她自己的人生过得这么糟糕,却还有慈悲心肠,持续不间断地施粥赠药,便是如今自己一大家子都住在工坊里了,也没有收回原先给出去施粥的银子。 而且,她大义灭亲,为天下人之表率,这般胸襟,怕是许多男子都望尘莫及。 肃清帝太需要这样的榜样教化百姓,当即下了一道旨意赞赏姬淑慎,赐了百两黄金和一所宅子。 至于被流放的王家男儿,等南疆打胜仗之后,也可以随着北冥王回朝。 这必死的局面,被姬淑慎生生打了绝地翻盘,如今谁还敢小瞧了女子? 至于王彪,不需要审,直接下旨行腰斩之刑,顾青舞与逆贼勾结,煽动撺掇,导致严重的后果,也同罪论之。 肃清帝有些后悔当初对顾家女网开一面,如果不是把她们定为受害人,顾青舞早就被收监关押,也不至于能到南疆去祸乱。 剩下在庵堂的那些人,也不知道是否安分,若还藏着一两个包藏祸心之人,便是叫人不能安枕的隐患。 肃清帝并未明说,但吩咐了戚贵两句,让他得空去庵堂里走走,实则就是多监视。 戚贵一去,宋惜惜便知道皇上动什么心思了,但他当初金口已开,只要顾青兰她们没有过分之举,也不会招来什么灾祸。 纵是如此,宋惜惜也派人多叮嘱几句,免得顾青舞行刑的时候,她们念及姐妹情谊,做出些过激举动。 倒是工坊那边老夫人知道王彪落网,且被判腰斩之刑,指着王清如和姬淑慎痛骂,然后捶地大哭。 她不明白,为什么一个要出卖兄长,一个要出卖夫婿。 她闹得天翻地覆,狠狠打了姬淑慎和王清如几个耳光,让她们去想办法把王彪救出来。 姬淑慎本来还跪在地上求着她息怒,爱惜自己身体,见她闹得越发凶,便立刻起身去厨房取来一把菜刀扔在地上,自己拉着一众庶女及二房蓝氏的女儿跪下来,“母亲要救他,那就先把我们全部都杀了,回头贤哥儿,语姐儿他们也会自尽追我们而去,横竖但凡我们求情一句,皇上便要同罪论之的,便一家人死在一起吧。” 老夫人踉跄后退,悲愤道:“不,皇上不会这么狠心,是你们狠心,出卖了他。” 姬淑慎拿起菜刀使劲往她手里塞,“是我们狠心,那母亲为他报仇吧,我们一家都不活了,全部下去陪他。” 老夫人的手碰到冰冷的刀柄,吓得浑身一激灵,泪流满面,“那就没有办法了吗?” 王清如也跪着大哭,“母亲,没有办法的,大哥犯了大罪啊,皇上若不斩他,难消心头之恨,皇上没有迁怒我们,让我们连坐同罪,已经是网开一面,您要是再闹,传到了皇上耳中去,我们一家老小,就没一个能活的了。” 老夫人哭着道:“那也不该是你们出卖他,被自己的娘子和妹妹出卖,他得有多伤心啊?啊,你们太残忍了。” “哟,你们被他出卖就不伤心吗?”恰好今日嘉仪来到工坊,她在门外看了好一会儿了,实在忍不住进来冷冷地道:“他带着小妾临阵脱逃的时候,想过你们没有?要不是有人护着你们,今日你们的尸骨已在乱葬岗了。” 第1392章 她把身子往前再走两步,直直走到老夫人的面前,“我说你这老太婆莫要太自私,你儿媳妇如今还愿意孝顺你,照顾你,你就烧高香偷偷乐着吧,王彪对不起她,也不管你的死活,生生死死这一个个的劫难,是她姬氏千辛万苦陪着你们一大家子熬过来的,你如今这样指责她,就没想过她也会寒心,也会伤心?你不过是欺负她,和你那狼心狗肺的儿子一样,都欺负她罢了。” 一番话,说得姬淑慎泪水大滴大滴落下,她的委屈,人人都瞧得见,老夫人也瞧得见,端看她在意不在意了。 老夫人跌坐在凳子上,怔怔了好一会儿,才嚎啕大哭起来。 老夫人哭完之后,也没说什么了,只执拗地坚持要去给他儿送断头饭。 她眼睛肿得厉害,鼻音很重,声音也几乎嘶哑,“我知道朝廷是准许家人在行刑之前见一面的,我没别的要求了,就这一个,我一定要见他,给他吃饱,让他不至于当个饿死鬼。” 她从眼缝里看着姬淑慎,眼泪又掉下来,“你也是有儿女的人,应该理解当母亲的,在所有人眼里他是大奸大恶之徒,但在我眼里,他永远都是那个小小软软的娃娃,没有变过的。” 姬淑慎沉默半晌,“母亲知道行刑之前的最后一面是怎么见的吗?是在刑场上,您确定要去看着他被腰斩?” 老夫人整个人颤抖着,“你去求北冥王妃,我去大牢里见他。” 嘉仪扑哧一声,“说得多稀松平常啊?求宋惜惜,宋惜惜就该答应啊?” 姬淑慎道:“求不了,这事王妃说了也不算,是皇上要斩他的,甚至监斩的人也不是王妃。” 老夫人从牙缝里迸出一句话,“刑场……我也去,我不能让他饿着肚子走。” 王清如说:“母亲,饿不着的,行刑之前大牢会给他准备丰盛的饭菜,还有酒。” “不一样。”老夫人执拗地道。 姬淑慎便没说什么了,莫兰筠拉着嘉仪就往外走去,让她们一家人自己商量着吧,别继续这样闹就行。 行刑那日,天清气爽。 立秋已过,穿街过巷的风也带了秋的威凛。 文帝朝至今,便不曾有过腰斩的犯人,所以如今腰斩两人,引得满城百姓争相去看。 有些人不知道腰斩与杀头的区别,自有人会解释。 腰斩是将犯人拦腰砍断,人不会立刻死去,双目能视,脑子也有意识,能看到自己的身子被分成两段,也能感知剧烈的痛楚。 这对犯人而言,是极为痛苦和恐惧的。 姬淑慎与王清如搀扶着老夫人也在混在百姓里,耳边全部都是这种议论。 有些议论甚至是带着兴奋的。 贪墨军饷,临阵脱逃,这不仅仅是国中硕鼠,还差点断送了将士们浴血奋战收回来的疆土,简直罪大恶极。 宋惜惜今日带着京卫维持秩序,监斩的是大理寺少卿陈以,犯人还没押上来,刑台四周已经拉了绳索,禁止百姓近距离看。 安排好之后,宋惜惜也看见老夫人和姬淑慎她们了。 姬淑慎上前去,道:“宋大人,我家婆母说想给犯人送饭,话别,可以吗?” 宋惜惜瞧了一眼站都站不稳的老夫人,道:“允许的,但老人家受得住吗?” 老夫人深深吸了口气,朝宋惜惜噗通跪下,哭着道:“王妃,他知道错了,王妃替他求求情吧,求求王妃了。” 宋惜惜蹙眉,转身便走了。 在这么多义愤填膺的老百姓面前为王彪求情,还跪下了,多招眼啊,非得上赶着招人嫌吗? 看到宋惜惜不搭理离开,老夫人都哭不出眼泪来了,被儿媳和女儿搀扶着起来,歪歪斜斜地靠在她们的身边,气都几乎喘不上来了。 人群中一阵轰动,姬淑慎抬眸看去,只见大理寺的人运送着王彪和顾青舞的囚车到了。 老夫人一看到王彪这模样,顿时心如刀绞,痛得全身都使不上力气,只喃喃地喊了句,“我儿啊……” 她们挤在了前排,宋惜惜过去跟陈以说了两句,陈以朝人群中看了一眼,然后微微点头。 宋惜惜叫毕铭去跟姬淑慎传句话,说等犯人被押送上刑台之后,可以上来看最后一面,也可以准许喂食。 但是,希望她们跟随上刑台去,免得老夫人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皇上如今给姬淑慎赐了宅子,虽然他们之后也买得起,但皇上赐的便是不一样,日后贤哥儿,语姐儿都不至于受人白眼,被人瞧不起。 王彪被押送上刑台的时候,吓得几乎晕死过去,屁滚尿流,浑身臭不当。 顾青舞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她之前觉得自己也不怕死了,在牢里什么都想通了,自己选择的路,那就坦然承受后果。 可做了再多的心理准备,到了这一刻,看着刽子手搁在肩膀上发着森寒的大刀,她还是吓得魂不附体。 第1393章 京卫护送老夫人和姬淑慎王清如三人上刑台上,老夫人双腿发软,全身使不出一点力气,眼泪止不住地掉,彻底模糊了眼睛,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你糊涂啊!”老夫人发出一声悲鸣,朝着王彪的脸就一巴掌打过去,“你丢尽了你祖父,你父亲的脸面,九泉之下,你有何面目去见他们?” 她的巴掌没有力气,便是用尽全身的力气,王彪也不觉得痛。 他整个人都处于巨大的慌乱中,看到母亲,他仿佛是于大海之中见到了浮木,嘴里哭喊着,“母亲救我,母亲救我啊……” 老夫人哭得几乎虚脱,“你犯下弥天大罪,我如何能救你?皇上有心抬举你,你怎可辜负皇恩?” “母亲,我知道错了,儿子知道错了,求您救救儿子。”王彪痛哭流涕。 姬淑慎听着老夫人的话,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一路来的时候,便与她分析过,她说的每一句话,都会传到皇上耳中,皇上听得顺耳,流放南疆的二郎有望尽早回来。 若皇上听得不顺耳,或者是听得堵心,那么他们可能就永远没有回京的一日了。 老夫人悲痛归悲痛,也知道如何衡量。 她有条不紊地摆下食盒里的饭菜,还有一壶酒,在旁道了句,“你我虽夫妻缘尽,但母亲和孩子我会照顾好,你且放心去。” 王彪抬起头看着姬淑慎,眼底闪过怨恨,“你还敢来?是卖夫求荣的贱人,不配与我夫妻相称。” 姬淑慎看着他,眸光平静,“是的,我们已不是夫妻,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阴间路,我走我的阳关道。” “贱人!”王彪怒吼,所有的恐惧此刻都化作了愤怒。 这叫贱人声音很大,百姓也听到,纷纷骂王彪负心薄幸,也同情姬淑慎,为他生儿育女,为他操持家事,侍奉公婆,却落得如斯下场。 姬淑慎退到一边去,不再说话。 老夫人稳住心神,怒斥他辜负皇上,刻薄妻儿。 骂的声音越大,她的眼泪就掉得越凶。 一旁的顾青舞没看他们,眸光开始在百姓里寻找,她快要死了,没有人来送她一程吗? 看到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她眼底的失望越来越浓,当真是一个人都没来? 她忽然泪流满面,假如当初她没有弑母,没有离开京城,而是和她们一起去了庵堂,她的人生会是什么样的? 她在曾经无法选择的时候,想着一旦自己的命运由自己做主,她一定会过得比任何人都好。 可当她可以自己做主的时候,为什么下场会这么凄惨? 行刑的时辰是午时三刻。 午时刚到,便又由囚车过来,是大理寺的司狱谢如龄押送着宁郡王,燕王,淮王,秋蒙,无相等人过来观刑。 肃清帝未处置他们,因为涉案的地方官员不少,要全部把他们一网打尽。 谢听严现在依旧是把罪名往晖王身上推,审讯过几次,他拒不认罪,哪怕秋蒙与无相他们都指认了他,也依旧不改口。 即便用刑,他也依旧嘴硬,口口声声愿意为父顶罪,满嘴仁孝。 今日肃清帝下旨拉他们过来观刑,就是要撕碎他脸上的虚伪。 谢听严在秋蒙也落网之后,已经知道自己不可能有翻身的机会。 等着他的,只有死路一条。 死,他不怕了,只不愿意背负乱臣贼子的骂名。 但今日被拉到刑场,看到刽子手肩膀上的大刀,他莫名就是一阵心慌腿软,恐惧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第1394章 他忽然意识到,死不单单是一个字,一个结局。 死亡是有过程的,这个过程才使人毛骨悚然。 午时三刻,刑台清场,老夫人哭得昏了过去,是王清如背着她下去的。 姬淑慎则提着食盒站在了人群中前列,她望着王彪,心里说不出的复杂与悲哀。 不是为了王彪,而是为她有这样的丈夫,孩子们有这样的父亲。 午时三刻,长长的砧板被抬了上来,砧板是铁木铸造,十分坚固,这是整个商国唯一一张施行腰斩的刑板。 这砧板已经尘封许久。 文帝爷当初认为腰斩刑法过于残酷,所以便是罪大恶极者,也没用腰斩。 只是,这刑却不曾废除,就是为了震慑谋逆者。 腰斩的残酷,在于人被斩为两节之后,上身依旧可以爬行,挣扎,蜿蜒出一条血路。 腰斩本也不让百姓观看,但通敌叛国,祸乱国政,谋朝篡位,乃是逆天大罪,有多少人曾与谋逆者来往过,他不知道,有些也查不出来。 干脆,便用这样的方式震慑那些曾经心怀不轨之人。 王彪的衣裳被剥除,两个人将他摁在了砧板上,死死钳住肩膀,不许动弹分毫。 王彪直接吓得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刽子手举起大刀的那一瞬间,许多人还是迅速转了头。 唯有宁郡王,燕王等人被迫目视前方,他们在囚车里,脖子锁住,无法转头。 他们只能闭上眼睛,瑟瑟发抖。 燕王承受能力竟是最差的,在大刀举起的那一刻,他吓得忙闭上眼睛,嘴里发出一声尖叫。 这么多人里,唯有秋蒙是睁开双眼看着的,他一双眸子仿似古井般深幽,大刀落下的那一刻,神情没有一点变化。 从王彪到顾青舞,他都没有移开过视线,耳边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抽气声,他也仿佛听不到,看着爬行的王彪和顾青舞,直到他们不动,他才像是意犹未尽般收回眸子。 王清如早就带着老夫人离开,而姬淑慎则等到行刑完毕,还没离去。 她最终还是没有看他行刑,一直闭着眼睛,等到耳边传来百姓讨论的声音说死透了,不动了,这才睁开眼睛。 尸首无需示众,所以需要家人来收尸,不然便扔到乱葬岗去。 姬淑慎已经买了一张草席,让刽子手帮忙卷起来,然后雇人将他掩埋在山中,不至于曝尸荒野。 没有立碑,只堆起了一个小小的坟包。 姬淑慎说他不配立碑的,本也无所谓他被扔到乱葬岗去,但听说先人骸骨无土掩埋,影响儿孙,所以才为他敛葬,且若不葬了他,老太太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候。 至于顾青舞的尸身,她看见顾青兰去收拾了。 晚上,宋惜惜派人过来请她到王府陪王之语用膳,顺便开解开解她。 王之语知道父亲被腰斩的事,她从书院回来就一直心情低落,不吃饭,也不说话。 姬淑慎本也打算去王府看女儿的,但她知道自己纵得了一纸休书,可人家依旧将她当做王家妇,今日王彪才被腰斩,担心于先生觉得她晦气,因而不敢前往。 如今王妃派人来请,她当即换了衣裳便去。 王之语在母亲怀里哭了一场,那到底是她的父亲,她恼恨他,却也做不到无动于衷。 等她哭完,姬淑慎帮她梳发,跟她讲道理,“他行刑之前,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所以他坦然赴死谢罪,我去送他的,他让我告诉你们,做人立身要正,切莫心存邪念,千万不可因利益而埋没了自己的良心,要勇敢,坚毅,无惧艰困,遇事不逃避,勇于面对。” 王之语掉着眼泪,鼻音重重地道:“娘,这是您跟女儿说的话,不是他说的。” 姬淑慎在铜镜里看着女儿红肿的眼睛,轻声道:“是娘说的,你要把娘说的话记在心上,以他为教训,遇到什么事情要知道逃避是解决不了的,你勇敢地面对,解决,然后大步迈过去。” 王之语重重地点头,“女儿知道,女儿不会让娘亲失望的。” 姬淑慎慈爱地抱着,眼底一片濡湿,“好孩子。” 第1395章 宋惜惜在书房里写了封信,交给于先生,让于先生派人送往南疆给谢如墨。 南疆的情况她知道,维克多囤兵不攻也不退,僵持着。 但大家都知道,维克多只是在拖延,他请旨上南疆战场,是立下军令状的,结果谢听严没成功,自然就无法分给他城池回去交差立功。 他就这么草率班师回国,只怕项上人头也是保不住的。 所以,他试图与草原结交,想给自己觅一条退路或者出路。 可草原本来就厌烦战争,草原夹在中间,艰难求存,必须要保持中立,两边都不偏帮,这才能求得安稳。 如果真的要选一边,肯定会选商国。 自然,能不选就不选。 维克多强弩之末,之前师弟送回的塘报里说,他打算追着维克多打,打到他们怕为止。 不狠狠地打怕他们,他们总是野心不熄。 她在书房里坐了一会儿,想起方才在家书里写了句想他的话,脸颊便一阵发烫。 “惜惜!”沈万紫在外头敲门。 “进来。”宋惜惜连忙双手搓了一下脸,端正坐姿,看着门被推开。 沈万紫带着姬淑慎进来,道:“姬娘子说要来跟你道谢。” 姬淑慎上前行礼,眼眶还残留了微红,“王妃,这些日子承蒙关照,我实是无以为报……” 宋惜惜笑着打断她的话,不愿气氛变得沉重,“以身相许便罢了,我不好。” 姬淑慎一愣,见她眉目促狭,也随即笑了。 沈万紫没陪她们一起坐,说是要去望京楼,万宗门的人和沈家的人如今都还没离开,沈万紫如今晚上都跑去望京楼住。 宋惜惜问了老夫人的情况,姬淑慎眸色黯然,“从刑场回去,便是一直哭,谁都劝不住。” “你呢?你心里难受吗?还是恨他?”宋惜惜问道。 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宋惜惜知道她心里堆积了许多情绪,需要找个宣泄口。 姬淑慎一听她这样问,下意识地坐直,开始穿上铠甲武装自己,脸上是波澜不惊的平静。 可片刻之后,她想起了方才跟女儿说的话,她决定直面自己心底的情绪,吐出一个字斩钉截铁的字,“恨!” 恨意,甚至在她眼底翻涌。 “都说人死恩怨消,可我耳边总会想起被打入天牢的时候,孩子们惊慌失措的哭声,那时候我们全家都置身于被杀头的危险中,生死全在皇上一念之间,这些都是他造成的。” “虽然我们从天牢里出来了,可我们活着出来不是他的功劳,但凡,他在得知我们入狱之后,选择回京投案伏法,我都不会这么恨他,王妃可能无法明白身处天牢,生死难料的恐惧,更无法感受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被押着前往流放之地,是有多悲愤痛心……他甚至到死的那一刻,还在埋怨我,我庆幸他到死都不知错,否则我肯定会少恨他几分,我不愿。” 姬淑慎说着,泪水像断线的珠子不断滑落,她真的太需要放肆地哭一场了。 宋惜惜起身送上手帕,轻声道:“好在,一切都过去了,以后都会好的。” 姬淑慎接过手帕,以手帕捂脸,恣意地哭了一场。 第1396章 第二天一早,宋惜惜刚回到京卫府,就被淮王妃堵在了门口。 宋惜惜许久不曾见过她,应该说,她也许久足不出户。 这一次淮王被抓回京师,他的儿子没有被抓,穆丛规的军队还在继续搜捕,估计肯定是要被抓回来的。 淮王妃担心自己的儿子也遭连坐,要被判处腰斩之刑,急忙便先来找宋惜惜求助。 其实早在淮王被押送回京的时候,她便已经去找过澜儿,让澜儿向宋惜惜求情。 但澜儿没答应她,甚至从没在宋惜惜面前提起过,宋惜惜知晓,还是石锁师姐告知的。 “惜惜!”淮王妃快步迎上去,一张脸焦灼不安,“姨母有事找你,我们找个地方说说话可好?” 宋惜惜道:“我有差事在身,不得空。” 淮王妃赶紧展开双手拦着,哀求地看着她,“就说几句话,你救救你表哥,他是无辜的,他什么都不知道,都是被他父亲带坏的,你一定要救他啊。” 宋惜惜望着她发红的眸子,想起外祖父回京的时候,被拘在了府中,她却连一次都没去探望过,唯恐惹祸上身。 说不出她是天性凉薄,还是自私懦弱,但不管什么原因,宋惜惜并不想搭理。 她绕过淮王妃的阻拦,大步进去,吩咐京卫驱赶。 身后,传来淮王妃哭泣的声音,“惜惜,你就当真这么无情?你小时候,姨母待你这样的好,你都忘了吗?” 见宋惜惜不回头,她陡然大声道:“宋惜惜,你母亲最疼我,你见死不救,她会埋怨你的。” 宋惜惜站定身子,回头看着淮王妃,眼底透着湛人凉意,冷冷道:“原来你还记得我母亲待你好啊?那你可记得外祖父如何宠你的?” 淮王妃顿时语塞,“我……” 宋惜惜转身进去,没再搭理她。 淮王妃连续来了两日,便没有再来,在京城她也没有好好经营人脉,便有经营,如今淮王是逆贼,谁敢与她往来。 加上淮王的亲王的身份迟早是要被废黜的,她这王妃头衔,也仅剩一根丝吊着,随时会掉下来。 她其实还可以求助娘家,淮王保不住,但萧家若掌着成凌关,求皇上对淮王世子网开一面,总还是能做到的。 但是,淮王妃忽然知道礼义廉耻了,自己曾经对父亲不孝,不敢去信求到他老人家跟前。 她就这么放弃了。 开始变卖府里的产业,收拾金钱细软,想着找机会离开京城。 只如今朝廷派人盯着淮王府,产业是无法变卖的,倒是金银细软随便她收拾,前提是她能离开京城。 只是,还没等她谋划好如何离开京城,大理寺便派人把她抓走了,皇上旨意也随即下来,废黜亲王封号,玉牒除名,抄家。 澜儿因早早被赶出家门,所以并未受到牵连,她也知道如今求皇上跟前求情,毫无用处不说,自己也会栽进去,到时候,也只会给表姐添麻烦的,所以她什么都没有做。 关押淮王妃之后,齐帝师趁夜来到了大理寺,说是要见秋蒙一面,而且,他要求的是单独见秋蒙。 陈以不敢擅自做主,齐家到底是外戚,齐尚书更被弹劾过,皇上对他们一家颇为不满,也有些忌惮。 齐帝师见他为难,便说可以请北冥王妃作陪,如此便不算单独会面。 陈以派人去通知宋惜惜,宋惜惜知晓迟早会有这一天的,趁着官服没换,便策马前往大理寺。 第1397章 齐帝师和秋蒙是在大理寺的审讯屋见面,两人对向坐着,中间隔着一张陈旧的桌子,宋惜惜则坐在了录事的桌子后面,与他们隔得不远,便是再如何轻声说话,她都是能听得清楚的。 呼吸声,心跳声,偶尔或有的几不可闻的叹息。 却没有对话。 甚至两人都没有过几次视线交汇,像两个强行坐在一起的陌生人,疏离,淡漠。 宋惜惜觉得可能是因为她在这里,但她不可能出去,只能是陪着一起尴尬。 良久,齐帝师才问出一句,“为什么?” 他是真的疑惑,不解,仿佛眼前人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人,无论怎么看,都无法将他们重合在一起。 秋蒙双手交握,摇头,“何必探究?成王败寇。” “凡事不有个因由?”齐帝师问,声音沙哑。 秋蒙想了想,“横竖这辈子最想做的,我都做不了,先帝不说了吗?我是个狂悖的人,我想,我那些想法算不得真的狂悖,便做些真正狂悖的事情吧,那么,其他的都不值一提了。” 齐帝师眸光锁紧他,“这一次你们逆乱,死伤成千上万的人,血腥的味道至今未曾散去,我不信这是你会做出来的事,你什么时候把人命看得这样贱了?” 秋蒙抿唇,没有说话,整个人看着是麻木的。 “秋蒙,你不是那样的人,你有什么苦衷?”齐帝师道。 “我就是这样的人,”秋蒙语气略带了讽刺,“你所了解的那个我,只是你为我塑造的假象,你盲目相信我就是如你所想的那般。” 齐帝师看着他良久,苦涩地道:“我们三个曾是那样好的朋友。” 秋蒙似听到了笑话,真笑出了声,“你拿皇帝当朋友啊?看来这些年你的日子过得很顺,是啊,妻贤子孝,儿孙满堂,你这辈子没什么遗憾了。” 齐帝师嘴唇翕动,“秋蒙,我们都这年岁了,还说这些有什么意义?” 秋蒙冷下脸,“你活着的意义就是为了家族,夏虫不可语冰,没什么好说的,你走吧。” “但无论如何,也不能祸乱苍生啊。”齐帝师脸色惨白惨白的,似乎他在秋蒙面前,总是弱了一重。 秋蒙却没搭理他,而是看着宋惜惜,“北冥王妃,你以身入朝,开工坊,女学,显然是意识到这世道对女子压迫过甚,若是女子当真活路都没了,你会否揭竿而起,为女子讨一条活路?” 宋惜惜迎上秋蒙的视线,微微怔了怔。 这问话看似是要说服齐帝师,实则也给她挖了个陷阱。 见她不做声,秋蒙语气的讽刺更甚了,“本来我还有些欣赏你,你懂得抗争,证明并非愚昧之人,但现在看来你的抗争只不过是赚取名声罢了,真虚伪啊。” 齐帝师知晓他用心,微愠,“你为难她做什么?和她没有关系。” 秋蒙挑衅地看着宋惜惜,“惺惺作态的嘴脸最是丑恶,自己不会说话吗?问你句话也要人护着,你这指挥使是怎么当的?连自己回话的勇气都没有?是哑巴吗?吃着你父兄和夫婿的军功,你倒是威风啊。” “秋蒙,休得太过分了!”齐帝师也生气,猛地站起来,“我念着昔日情谊来看看你,不是叫你刁难旁人的。” 宋惜惜请齐帝师坐下,然后看着秋蒙道:“其实我没有必要回答你任何问题,不过,既然你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不说两句当真是显得我心虚了。” 第1398章 秋蒙眼底浮起精光,“好,不妨听些道貌岸然的话。” 肃清帝生性多疑,素来便忌惮北冥王府,今日问她是否会为女子揭竿而起,尽管她说不会,肃清帝也不得不留了心眼。 宋惜惜怎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从他问出的时候,便已经知道是个陷阱。 只是宋惜惜还没说,秋蒙冷笑着添了句,“你可以先溜须拍马,吹捧一下肃清帝吧,说他治策之下,如何厚待女子,只要你良心过得去,尽管吹捧。” 宋惜惜真是气笑了,直视他讽刺挑衅的眸光,道:“你不要假设,那根本不是同一回事。你觉得世人愚昧闭塞,无法理解你的喜好,便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想获得世人认同,这是你个人问题,你甚至无法代表和你一样的人,你也不是在为他们谋福祉,你是在给他们招怨惹恨,让世人在不理解他们的同时,更增添了厌恶,排斥,他们如果知道,只会痛斥你。” 秋蒙脸色瞬间煞白,片刻却狞笑着,“你还是没有回答,如果女子被压迫得活不下去了,你会不会和我做同样的事。” 宋惜惜道:“如果代表着假设,这不是事实,我也不需要考虑。” “说到底,你还是不敢回答。”秋蒙冷笑。 宋惜惜道:"活不下去,和不被大多数人理解,你归纳为一谈,岂不可笑?" 她看着秋蒙阴冷的眸子,“世人大多数都不理解你,你依旧风风光光活几十年,生活无忧,自由自在,你为什么非要大张旗鼓地得到所有人认可,理解,甚至是推崇,你才满意?” “你可以直面自己的内心,坚定自己的选择,只要你有足够的勇气,自信,你不需要理会和在意别人的眼光,偏你把问题上升到为同类人抗争的伟大层面,实质归根究底,也不过是爱而不得生了怨恨罢了。” 顿了顿,宋惜惜继续说,“我们将这类人称为怨女或者怨男。” 无视秋蒙的瞳孔地震,宋惜惜问齐帝师,“您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齐帝师深深地看了宋惜惜一眼,心头说不出的复杂,她说到核心了。 说到底,也不过是一场爱而不得的怨恨罢了。 “我们走吧!”齐帝师起身,身形佝偻。 秋蒙猛地看向他们,想说点什么,脑子里却回荡着宋惜惜方才的话,他最终翕动了嘴唇,什么都没说,整个人也像是被抽干了精神气,萎靡惨白地坐在椅子上,目光也渐渐变得呆滞。 宋惜惜和齐帝师走了出去,身后传来秋蒙似笑似哭的声音,齐帝师微微顿了顿,唇色也苍白得要紧。 “他问你的话,是在给你挖陷阱……他卑劣。”齐帝师到底说了句话,声音里透着无尽失望。 宋惜惜点头,“我知道,但这样的问题我不必回答。” 齐帝师说:“你很聪明,知道如何击中他的痛处,唉,其实人活一辈子,哪里能事事都顺着自己的心?稍有不如人意的,便如此极端,害人害己啊。” 宋惜惜在他上马车之前,忽然问道:“您原先让我们去找秋蒙,是不是已经知道他在做什么?” 齐帝师没有回答,落下了帘子,催促车夫起行。 宋惜惜目送马车离去,她会这样问,实在是觉得以齐帝师的能力,不可能找不到秋蒙。 只是,这也不必深究了。 涉嫌谋逆的犯人,一个个被送入京城,连带着淮王世子在内,也在秋寒之日抵达了京师。 一家人除澜儿之外,也算是用这种方式在天牢里团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