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死!算命太准,主角躲着我走》 第359章 穆雪寒的第三只眼 天牢里除了阿狗怪笑的声音,其余人都噤若寒蝉。一股寒意在熏染着煤油灯气味的阴暗牢房里扩散。 不知过了多久,穆雪寒才颤颤巍巍地开口:“我们都是你抓的?你,你知道他们所有人?” 原来自己的真面目,卫英彦早就知道? 穆雪寒眼里先是溢出恐惧,随后却又变作欣喜,神情不自觉地带上媚态,“卫英彦,你是因为嫉妒吗?你在报复我?” 没有爱,哪里来的恨?她还有希望! 卫英彦转头看她,目光非常古怪。 阿狗一个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个女人可真是奇葩。 李玉群等人却笑不出来。穆雪寒空有美貌,实则内里全是草包。他们怎么会前仆后继地爱上这样一个蠢货?他们瞎了眼吗? 卫英彦抬起手,将一个小包袱扔进牢房。 “这是我特意给你带来的,你换上吧。” 穆雪寒从稻草堆里钻出来,打开包袱,发现里面是一件男子的短衫,面料非常粗糙,做工也不精细,是奴仆才会穿的东西。 但她的粉色衣裙经过三次逃狱,早已经破破烂烂,脏污不堪,能有一件蔽体的衣服也好。 眉头微微蹙着,显出几分委曲求全,穆雪寒缓缓套上这件对她来说过于宽大的短衫。 卫英彦问道:“好穿吗?” 穆雪寒乖顺点头:“好穿,谢谢你卫英彦。” 她半跪在地上,双手撑着膝盖,修长脖颈微扬,露出怯怯的脸。若是不看她满是伤疤的五官,倒也有几分不胜娇羞的美态。 卫英彦颔首:“好穿就一直穿着吧,这是你当年偷偷混入我行李中的那件衣裳。” 穆雪寒神色大变,整个人从地上跳起来,手忙脚乱地脱掉短衫,远远扔开。 短衫落在稻草堆上,晚上如何睡觉?穆雪寒愣了愣,而后连忙用稻草裹住短衫,拼命往牢门外面塞。 稻草太多,巨大的一团,牢门的栅栏太窄,根本塞布出去。 穆雪寒一直往外推,脸颊因吃力而涨得通红。 她异常的举动看傻了李玉群等人。大家都不知道她在发什么疯。 卫英彦却笑了。 “你记起来了吧?这件短衫,得了瘟疫的人曾经穿过。那人死后,你便偷偷拿来塞给我。三年前大家都在逃难,露营的时候衣服弄混很是寻常。我没怀疑,穿上了,之后果然得了疫病,被扔在路边。你适时出现,救了我,想要靠这份恩情,让我余生都给你卖命。” 这就是他拼凑出来的真相。而今故意拿出这件短衫,只是想验证一下。 上一世糊涂到死,这一世他要活一个明白。 穆雪寒的脸渐渐煞白。她精心谋算的一切,都在今时今日全部成空。她的洪福齐天,她的紫气东来,她的登临后位,全是梦幻泡影。 她用尽全力把裹着稻草的短衫推出去,瘫坐在地上呜呜大哭。 卫英彦是唯一能救她出去的人,现在却也成了仇人。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本不该是这样! 女人悲泣的声音十分可怜,却已经无人为她心痛。 郭贤呢喃道:“三年前,瘟疫,男人。我,我仿佛知道你是谁了。你是那个马奴。” 卫英彦黑漆漆的眼瞳微微闪烁了一下。他慢慢转头看向郭贤。 郭贤仔细打量他的面容,惊呼道:“你果然是那个马奴,你变化好大。” 卫英彦何等聪明?他只是转了一个念头就问道:“当年我患病的时候,你见过我?” 郭贤也在回忆,而后惨笑:“何止见过。当年大家都在逃难。穆雪寒给我送信,让我慢点走,等等她。我抛开家人,在半路等她。未料她马车里载着一个昏迷的男子,说是路上被族人丢弃的,求我救命。她总是这样心善,我如何能够置之不理。我衣不解带地照顾你三日,总算把你从鬼门关里抢出来。” 卫英彦神情恍惚。他的确昏迷了三日。那三日总是在阎王殿里徘徊。 “可我醒来不曾见你。” “瘟疫在扩散,我自然是很快就回到了皇帝身边。” 卫英彦点点头,语气冰冷:“所以是你救了我,不是穆雪寒。” 可他睁开眼,看见的却是穆雪寒憔悴的一张脸。她手里还拿着一个药碗和一个勺子。他下意识就认为是这个美丽善良的女人救了自己。 卫英彦低笑一声,满目嘲讽。温柔善良?自己眼瞎吗? 穆雪寒偷偷用稻草盖住身体,紧紧蜷缩成一团。完了,全完了。她做下的那些事,这些男人全都知道了。 郭贤闭上眼,无比苦涩地笑了笑。这份救命之恩,他可不敢索要。能在卫英彦手里留一个全尸,不连累家人就算好的了。 卫英彦也闭了闭眼,从胸膛的最深处呼出一口淤积了两世的郁气。 在这一刻,他彻彻底底获得了解脱。 一切都是虚妄,一切都是算计,上辈子,他竟是活在一个泡影里。而今,他亲手戳破了这个泡影,来到现世。 不,泡影早就破了,在见到方众妙的那一刻。 郁气散尽,心里想着那人,卫英彦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 他缓缓开口:“穆雪寒并不爱你们任何一人。当年为了救这两个蛮族细作,她找你们借药,借车,借手令,借人脉开城门。但凡此事被发现,你们九族全都得死。而她却可以推说一句被利用,逃过死罪。哪怕受此牵连,贬去教坊司,也有人可以救她出来。大内总管梁和玉也是她的裙下臣。” 李玉群等人面色惨白,心生寒意。 这个女人到底是有多狠毒?为了自己的私欲,她可以拿这么多条人命去冒险!连太监她也勾引,真是下贱! 爱她?他们现在恨不得亲手杀了她! 除了阿拉坦和孟恩,所有人的脸庞都在扭曲。 穆雪寒躲在稻草堆里瑟瑟发抖,像极了见不得光的老鼠。 崔义朋抹了把脸,狰狞的表情已变作颓然,“你不用说这些,我们知道自己蠢。” 他们方才主动说出为穆雪寒做过的事,也是有着坦白从宽的念想。他们知道,就算自己不说,这群狱卒也能查出来。 普通狱卒哪里有这种本事?他们分明是国师的暗卫! 卫英彦点点头,“你们知道,那就好说了。把全部家产捐出来,或许可以买下九族性命。” 崔义朋等人浑身一颤,随后便是狂喜。 李玉群却担忧地问:“可我妻儿、父母该怎么办?” 卫英彦瞥他一眼,说道:“捐的是你们自己的财产,不是你们妻儿、父母的财产。” 李玉群放下心来,不由露出悲喜参半的表情。得知家人不会受到牵连,他死也安心了。他真怕儿子被发卖为奴,妻女被送去教坊司,父母亲族死在流放的路上。他这几天夜夜都做噩梦。 崔义朋反应过来,喃喃道:“像史正卿那样?” 卫英彦点头,“对,像史正卿那样。” 崔义朋狠狠握拳:“好,我捐。” 其余人纷纷应和:“我也捐。” “我的家产不多,但也能凑个几十万两银子。” “能保下九族,多少都捐。” “我们都捐了,你能不能答应我们一个请求?” 卫英彦看向李玉群,问道:“你想要什么?” 李玉群指着对面牢房:“你能不能把穆雪寒关到这边来?” 卫英彦沉默。阿狗吹了一声口哨。 周围牢房里传出囚犯们的啸叫和怪笑。他们听了好几日的大戏,今儿个终于可以看一出全武行了。 “卫将军,答应他!” “关一起,关一起!” 叫嚷声此起彼伏。除了阿拉坦和孟恩,李玉群等人全都来到牢门边,死死盯着卫英彦。他们眼里有着近乎于野兽的渴望和残忍。穆雪寒就是他们共同围捕的猎物。 不难想象若是把穆雪寒扔进他们的牢房会发生何等惨绝人寰之事。 被凌辱,被虐打,被撕碎…… 穆雪寒猛地掀开稻草,飞扑到牢门边抓住卫英彦的脚踝。 “求求你不要把我送过去!卫英彦,卫英彦,我求求你!我错了,我不该害你,不该骗你。我给你磕头!” 她又哭又喊,砰砰磕头。 卫英彦打开牢门。 穆雪寒飞快爬起来,想往外面跑,却被一只大手抓住胳膊,骨头仿佛都快被捏碎。这个男人对她再无一丝怜惜。 穆雪寒踢踹,挣扎,哭喊,求饶。 卫英彦只是抓着她,用冷漠至极的目光看着她涕泗横流,布满伤痕的脸。 穆雪寒哭着哭着就发出了疯癫的呓语:“我是被圣人点化的。我不是凡人,我是仙子。我来这世上就是为了享福的。靖安伯夫人算什么,我还能当皇后!我洪福齐天,绝不会死!只要美貌还在,我就能爬上高位。我是仙子,我是仙子。” 卫英彦的瞳孔缩了缩,冰冷面容显露出一丝骇然之色。 阿狗和郑宝山也都察觉异样,快速走进牢房,把穆雪寒团团围住。 只见这个女人脸上的疤痕正在快速结痂脱落。只是几息,她就恢复了最鼎盛的容貌。 她也感知到了脸上传来的热烫和瘙痒,不由自主地摸索着。 满手都是脱落的痂皮,她意识到了什么,更为急切地抚触,然后露出狂喜之色。 她的美貌复原了!她还能靠这张绝无仅有的脸庞去蛊惑世人! 摸完脸颊,她来来回回抚摸自己的眉心,神情中带着万般的珍惜和感激。 卫英彦立刻扼住她的咽喉,将她推入牢房深处抵住墙壁,袖中滑出一柄匕首,毫不手软地刺破她眉心,用刀尖一扎一挑,勾出一颗硬物。 硬物落在地上,滴溜溜地滚动。 阿狗弯腰捡起,用袖子擦掉血迹,惊疑不定地说道:“是一颗眼珠形状的舍利子。” 卫英彦用穆雪寒的衣服擦掉匕首上的血迹,而后把这人随手往一旁扔去。他接过舍利子,对着壁灯仔细查看。 这是一颗白色骨珠,正中心的位置掺杂着一团漆黑杂色,像极了黑白分明的一颗眼球。 卫英彦低下头看了看穆雪寒,呢喃道:“这就是你的第三只眼?它能看见人的气运?” 穆雪寒摸着自己眉心的伤口,发出无比凄厉的尖叫。这下,她才是真的绝望了。 第360章 穆雪寒的本来面目 眉心剧烈疼痛,鲜血不停流淌,视野变作一片赤红。穆雪寒什么都顾不得了。她像一头发了疯的野兽,扑向卫英彦,凄厉嘶喊:“把圣人的宝贝还给我!” 卫英彦一脚将她踹开。 她倒飞数尺,撞上墙壁,瘫坐下来。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五脏六腑好似碎掉了一般。穆雪寒张开口,吐出一大团鲜血。 好狠啊!变了心的男人真的好狠! 眼睛里再也看不见那些流转的气运和星辰闪耀的命宫,穆雪寒无法接受自己变成凡人的事实。 她的逆天改命,她的洪福齐天,全完了!穆雪寒捂着肚子悲恸大哭。当自己失去所有的时候,她才感受到什么叫做痛苦。 她依靠着墙壁,正脸面向牢门,摇曳的灯火把她绝望的表情照亮。所有男人都看着她,目光渐渐变得匪夷所思。 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穆雪寒的五官正缓慢挪移变化着。她颧骨增高,鼻梁塌陷,眉毛缩短,眼球凸起,原本绝世无双的一个美人,转瞬间已是丑陋不堪。 仔细观察,她与李夫人还是有几分相似,但李夫人很是秀美,穆雪寒却满面的尖酸刻薄,凶狠阴险。 这突兀转变的面相才是她的本来面目吧?没了那个邪恶的骨头眼珠,她竟是这副模样? 李玉群第一个反应过来,发出干呕声。其余人或是恶心,或是惊骇,或是茫然。 就连一直都很平静的阿拉坦和孟恩都飞快爬行过来,瞪大眼睛惊愕万分地看着穆雪寒。 离得近的几间牢房里传出恐惧的声音:“怪物!这女人是怪物!” “不!她被鬼附身了!” “她中邪了!” “难怪这桩案子由国师的暗卫亲自查办!寻常人哪里敢管!” “好生可怕!” 被这么多双又惊又恐,厌憎鄙夷的眼睛看着,穆雪寒也察觉到了自身的变化。她抚摸脸颊,指尖不再是细腻柔软的触感,而是粗糙干涩。 她慌乱地看着卫英彦,不断询问:“我怎么了?我怎么了?给我一面镜子,求求你!” 卫英彦对阿狗说道:“给她一面镜子。” 阿狗拿来一面铜镜,还好心地举起火把。 在烈焰地照耀下,穆雪寒看见了一张刻薄、尖酸、丑陋的脸。她已经没了舍利子,看不见运势,可这么多年她也摸出一些规律。 下三白,高颧骨,八字眉,人中浅……这是福禄寿全无,克父克母克子女的面相。这是她原本的命格。 若无圣人点化,她本该长成这样。她的运势都是从别人那里偷来的,抢来的,骗来的。 眼下,她得来的一切不但统统失去,还加倍地反噬在她身上。她终于落得个最最凄惨的下场。 她喘着粗气把镜子反扑在腿上,抬起头看卫英彦的表情。 这个男人十分冷漠。 她又看向对面的几个男人。 这些人有的不断作呕,有的杀气腾腾,有的不愿接受。只是变了一张脸,他们的爱也变了。他们喜欢的从来不是真正的穆雪寒。真正的穆雪寒没人爱。 我明明已经得圣人点化,逆了天,改了命!为什么一切又回到噩梦般的最初? 穆雪寒狠狠把铜镜砸在地上,仰天长啸。 这过分尖锐的声音令在场众人全都皱起眉头,对穆雪寒的厌恶更增添几分。想到自己与穆雪寒颠鸾倒凤的那些事,李玉群等人只觉浑身发麻。 卫英彦依旧是满脸漠然。他恪守礼教,从不越雷池一步。所以他受到的冲击最小。 他冷漠地喝令:“别叫了,没有人会可怜你。告诉我那圣人是谁,否则我就要对你上刑了。” 穆雪寒的尖叫声停止。她充斥着癫狂情绪的眼珠诡异地转了转,忽然喃喃道:“对,我还有圣人。圣人会来救我。我是圣人座下的仙女,我不会死。” 卫英彦抓住她的头发,逼问道:“圣人是谁?” 穆雪寒已经疯了。她无意识地说道:“圣人,圣人坐在佛塔里。圣人说我有慧根。圣人点化我,教我借运之法……” 卫英彦的眸光闪了闪。他知道方众妙真正想要探查的情报出现了。 然而这些极其重要的话没能说完。鲜血混合着一截软肉,忽然从穆雪寒的嘴里涌出来。没有自戕之意,她就这样莫名其妙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卫英彦连忙掰开穆雪寒的嘴,却无意中触碰到此人的鼻息。 只是一瞬,她已经没气了。上一刻还好好的,下一刻就暴毙,若说穆雪寒的死与那圣人毫无关系,谁能相信? 这里面的水太深,是凡人不可碰触的禁区。 卫英彦缓缓站起身,看向阿狗和郑宝山,面色冷肃地说道:“她死了,你们也看看。” 二人轮番上前查探,得出一致的结论:“她死了。” 人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莫名其妙死亡,这事怎么向主上交代? 卫英彦神色黯了黯,无奈道:“线索全都断了,此案只能告一段落。我等皆是凡人,能查到这个程度已经实属不易。国师不会怪罪。” 他上辈子就是统帅,自然不会折损麾下的士气。阿狗和郑宝山果然不再颓丧。 卫英彦转头去看李玉群等人。 这群痴心不悔的男人此刻或哭,或笑,或怔然。他们的眼睛全都是空茫茫的一片,为了一个戴着假面,从不曾展露一丝真实的女人,他们稀里糊涂葬送一生。 卫英彦太明白他们此刻是何种心情。说怨恨,倒不如说悲哀。 卫英彦走出牢房,淡淡说道:“明日我就给你们一个痛快。” 漫长的夜晚足够这些男人前前后后,反反复复把这糟糕的一生回忆个无数遍。品尝过痛到极致的悔意,他们会感谢自己举起的屠刀。 卫英彦正这么想着,身后便传来李玉群沙哑的声音:“谢卫将军成全。” 这人最早进天牢,想必已经尝够了痛苦悔恨的滋味儿。 卫英彦没有回头,甚至也没有停顿,他继续朝前走着。漆黑长廊的尽头有光,这么多被捕获的猎物,只有他寻到这个出口,因为有人早一步伸手,指引他正确的方向。 方众妙,幸好此生遇到了你。 第361章 方众妙黑暗的内心 方众妙从先太子陵墓回来,带着满身疲惫。 齐修要去上朝,先行告辞。大长公主拉着黛石的手,想要回府睡上一天一夜。 方众妙忽然想起一事,说道:“赵华阳,你先等等。” “什么事?”大长公主在院子门口站定。 “今日平雪纯出嫁,你背她上花轿。” “她要出嫁了?这么快?”大长公主十分惊愕。 “她等这一天等了十几年,怎么算快?背她出了这个门,你们之间这段母女缘也算有了一个善结。” 大长公主还在犹豫,黛石却干脆利落地说道:“我来背。我是纯阳命格,当她一天兄弟也使得。” 大长公主反应过来,立刻说道:“还是本宫来背吧。” 平雪纯穿着嫁衣走到后门。她与国师非亲非故,自然不敢提出从正门走。能给她一个地方发嫁,她就已经感激涕零了。 一道修长的身影立在门边,穿着银白铠甲,束着银色发冠,不曾见到正脸已能感受到她的英姿勃发。 平雪纯愣住了,随后眼里涌出泪光。她觉得自己许是看错了,那人怎么会来? 黛石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扶住平雪纯的手臂。余双霜扶住她另一只手臂,笑嘻嘻地说道:“快把盖头盖上,你娘亲自背你出门。” 平雪纯木愣愣地重复一句:“我娘?” 穿着银白铠甲的人转过头,露出雍容却也威严的一张脸,正是大长公主。她半蹲下来,嘱咐道:“上来吧。” 平雪纯站着没动。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黛石轻轻推她一把,她就扑到了大长公主背上。而后她双腿悬空,被高高背起。两扇朱门敞开,等在外面的新郎见到背妻子的人,立刻跳下马,跪伏在地。 抬轿子的,敲锣打鼓的,迎亲的,黑压压一群人全都跪在地上,口中“千岁千岁千千岁”地喊着。 平雪纯满脸茫然。 一道刻意压低的声音响起:“你娘害死了本宫的一个女儿,但你终究是无辜的。本宫为你撑这一回腰,望你不被欺辱,好好把日子过下去。” 平雪纯便在此时哭出了声音。她渴求了一辈子母爱,只要到这一回,却也觉得足够。 “娘,谢谢您。我会把日子过好。国师替我寻的这门亲事肯定错不了。” 大长公主叹出一口气,慢慢走到轿子边,把新娘小心翼翼送进去。而后她看向跪了一地的人,摆手道:“起来吧。” 新郎等人纷纷起身,表情还带着惶恐。 大长公主盯着这个面容俊秀的男子,幽幽说道:“好好待她。” 新郎连忙答应下来。 唢呐声渐渐远去,红花落了满地,大长公主却还站在门口久久地望着。迎亲队伍绕过拐角消失,又有一支队伍出现,当先那人骑在马上,身后跟着几十辆牛车,车上载满箱子,牢牢用麻绳捆着。 车轮滚动的声音十分沉闷,可见箱子里都是重物。 大长公主追忆的表情立刻收敛。她跨前几步,眯眼看了看,随即扬声询问:“卫英彦,你是闻着味儿来的吗?” 卫英彦还真是闻着味儿来的。他办完差事之后便在国师府对面租了一个小院,一刻不停地盯着。凌晨的时候,听见国师府正门轰隆隆开启的声音,他就知道自己等的人回来了。 卫英彦翻身下马,不卑不亢地说道:“末将办完差事,来向国师复命。” 大长公主指了指那些牛车,问道:“这些是什么?” 卫英彦语气淡淡:“一些赃物而已。” 大长公主数了数箱子的数量,在心里暗自估算一番,不由骇然:“你这回收获不小啊!有个几百万两吧?” 卫英彦摇摇头,没回答,拱拱手,往府门里去了。 大长公主瞪着他的背影,小声骂道:“装个什么劲儿?你以为就你很会办差吗?本宫还帮方众妙拔了一条龙脉,你可知晓?” 黛石捂住嘴偷笑。大长公主敲敲女儿脑门,拉着女儿爬上回程的马车。 余双霜兴冲冲地跑回紫竹轩。她现在是国师府的账房先生,这些赃物都归她管。她倒要看看都是些什么好宝贝。 吭吭哧哧跑回后院,余双霜看清摆放在桌上的那些个圆滚滚的东西,小短腿一软,整个人扑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 她没看错吧?卫英彦是不是有病?箱子里那么多宝贝他不给干娘看,他把几个血淋淋的人头摆在桌上干什么? 余双霜爬起来,颤颤巍巍走到方众妙身边坐下,脑袋低垂,一眼都不敢往桌上看。 卫英彦坐在长桌的另一边,双手支撑着膝盖,毕恭毕敬地说道:“国师,这就是此案全部斩获。” 方众妙扫视桌上的人头,柳眉微微蹙起。 心声响在半空:【穆雪寒有九条姻缘线,算上未死的两个和早死的一个,怎么桌上的人头多出一个?】 她取掉脑后的簪子,用尖锐的那一端轻轻拨开每一个人头的乱发,仔细辨认。看见阿拉坦和孟恩的脸,她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心声幽幽响起:【这兄弟二人同宫同命,同生同死,他们的姻缘线只能算作一根。难怪。】 卫英彦轻轻呼出一口气。他也是穆雪寒的入幕之宾,此事只有阿狗和寥寥几人知道。阿狗给别的暗卫传话的时候说穆雪寒的裙下之臣共有九个,却把他隐去了,于是抓人的时候便多抓了一个。这就叫错有错着吧。 卫英彦微微抬头看向方众妙,而后目光凝住,心神摇荡。 长长的发丝没了发簪的禁锢,此刻正像瀑布一般流淌倾泻,阳光照耀中散发着莹莹波光,好似一汪令人溺毙的泉水。眼前的方众妙美得神秘,美得幽暗,不与仙神类同,更像妖魔。 闷痛的感觉袭来,卫英彦竟然忘了呼吸。 他连忙低下头,快速在脑海中回忆。明明几日之前,国师的头发还没这么长,为何短短时间就变了一副模样? 然而,与亲眼见到穆雪寒的变化不同,他不觉得怪异,只觉得心跳失序。 方众妙扔掉沾染了血液的发簪,把目光投向最后一个锦盒。 一股浓烈的邪气夹杂着天地肃杀之气正从盒子的缝隙中缓缓逸散。这里面藏着不得了的东西。 方众妙没急着打开,对卫英彦缓缓说道:“把这些人头埋进我卧房窗下的花圃里。” 卫英彦愣住了。这个要求实在是匪夷所思。但只是一瞬,他就颔首应诺,找仆役要来铲子,走向花圃。 方众妙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绝无半点迟疑。 土层松软,轻易就被刨开,一个白森森的骷髅显露出来。 卫英彦再度怔愣,眸光闪烁不定。但他手里动作不停,又刨出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花圃里全是堆垒整齐的人头,这些骸骨是滋养土地的肥料。 哪一个正常人会做这般恐怖的事?然而卫英彦依旧不紧不慢地刨土,没有产生一丝一毫的怀疑或动摇。 方众妙把人头埋在这里自有她的道理,无需向任何人解释。看不懂,那就不要问。 陆续把几颗人头埋进土里,给那株尚且幼小的柳树浇了一些水,卫英彦洗干净双手,回到桌边。 方众妙抬眸看他,淡淡说道:“不要美化我的形象,更不要把忠心建立在这上面。你看见的这些景象只是我黑暗内心的一角。” 卫英彦忽然明白过来,这又是一次考验。方众妙果然与穆雪寒截然不同。 第362章 邪骨 卫英彦深深低下头去。 拿穆雪寒那种人与方众妙作比,简直就是对方众妙最大的侮辱。他怎么敢? 心里默默忏悔着,他抬起头,哑声问道:“那您认为我的忠心应该寄存于何处?” 方众妙微微垂眸,极为认真地思索着。 龙图悄无声息地走过来,默默站在她身后守护。许是从阿狗等人口中得知了这次办差的全过程,这位老人对卫英彦露出一抹欣赏的笑容。 卫英彦略一颔首,然后又专注地盯着方众妙。 似乎是想出了一个结果,方众妙微微抬眸,缓缓说道:“与其忠于一人,不如忠于一个目标,一条道路。我的目标是延续大周国祚,令此界海晏河清。你呢?” 卫英彦想到上一世的自己。他跟随在余飞翰身边,为那人浴血奋战,起初是为了给冤死的家人报仇,后来却也是为了济世救民,改换新天。 重来一次,他的目标有所改变吗?国之兴亡,匹夫有责。上一世他义不容辞承担的责任,今时今日又岂能放下? 卫英彦坚定地说道:“我的目标与您一样。” 方众妙轻轻笑了笑,伸出细长的食指点点桌面,说道:“那么,你就忠于这个目标,忠于自己吧。” 忠于自己吗?卫英彦还是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心里的一根弦被触动,发出回响。 不等他仔细思索,方众妙又徐徐说道:“而我只是一扇门,通过我,你能更快地前往你想要前往的地方,如此而已。” 众妙之门吗?原来你的名字是这个意思。卫英彦觉得很是奇妙,很是轻松。 历经两世,他却是头一次体会到丢弃所有枷锁和负累,真正为自己而活。他郑重点头,发出低沉的笑声,总是显得过于拘谨的肢体在此刻全然放松下来。 遇到方众妙,他何其幸运。 见二人谈话完毕,龙图才指着那个锦盒说道:“阿狗和宝山让小老儿告诉您,这盒子里的东西很邪门。” 方众妙哦了一声,拿起锦盒看了看。 卫英彦立刻说明情况:“这是从穆雪寒的眉心里挖出来的东西,阿狗说它是一颗舍利子。” 余双霜瞪大眼睛催促:“干娘,快打开让我看看。我还没见过舍利子呢。” 方众妙却不急着打开锦盒,而是严肃问道:“这东西都有谁碰过?” 卫英彦回答:“我、阿狗、宝山都碰过。” 方众妙轻轻叹了一口气,问道:“你现在可觉得浑身疲乏,呼吸不畅,心跳失序,气血翻涌?” 卫英彦:“……” 以上种种异状不都是见到您的正常反应吗?心里这样想,嘴上却不能这么说,他只能沉默点头。 方众妙用指尖轻触桌面,吩咐道:“小鱼儿,折一根柳枝过来。”随后又看向龙图:“老爷子,麻烦您把阿狗和宝山叫过来。” 二人分头行事。 卫英彦感觉情况不妙,却也不敢多问。 少顷,阿狗和郑宝山来到后院,半跪行礼。余双霜把一根细细的柳枝递给干娘。 方众妙握住柳枝上下挥了挥,淡淡开口:“你们三人把上衣脱光。” 余双霜忽然瞪圆眼睛,表情惊讶至极。 然而卫英彦三人却没有丝毫迟疑,很快就脱光上衣,露出精壮的身体。阿狗虽然是条细狗,脱了衣服也是有肉的。 宽阔的肩膀,隆起的胸肌,紧窄的劲腰,块垒分明的腹肌,这三具男性躯体既展现了极致的力量之美,也隐藏着可怕的潜能。 人类果然是比野兽更凶猛的动物,余双霜再度确认了这一点。她低下头偷偷摸摸擦拭嘴角。 龙图站在她身后,曲起指节给她一个暴栗。 方众妙绕过长桌走到三人面前,命令道:“跪下。” 三人立刻跪下,满脸忠诚坚毅。 余双霜吸溜一下口水。妈耶,她要是跟干娘换一换,她现在都有七十二夫,三十六侍了。干娘还是太清心寡欲。 方众妙绕到三人背后。 三人身体紧绷,微微隆起的健硕背肌好似一张脸谱,这是力量练到极致的展现。 方众妙对着三人的后背高高扬起柳枝,狠狠抽打。 “那舍利子是我平生仅见的凶戾邪物,内蕴天地肃杀之气。由此可见,这舍利子的主人非是正常死亡,而是受上天所诛,被雷霆天劫焚化。你们碰了它,七日之内非死即伤。” “这柳枝养在极阴之地,含有极阴之气,可以对冲煞气。抽完这顿鞭子,你们回去晒晒太阳,慢慢也就恢复了。” 三人有所明悟,越发恭顺地伏下脊背,方便主上抽打。 细细的柳枝抽在铜皮铁骨之上,力道不大,却留下一条条泛着黑气的鞭痕,隐约还有脓水流淌,散发出尸体腐烂一般的臭气。这情况分明极不正常。 龙图也走到三人背后,看着这些诡异的鞭痕,感慨道:“这舍利子好生凶煞!” 余双霜满脑袋绮念都消散,只剩下骇然惊恐。 “干娘,你是说,这舍利子不是高僧烧出来的佛宝,是妖邪的遗骨?” 方众妙抽了七七四十九下,见柳枝在三人的皮肤表面再也不能留下鞭痕,这才罢手。她回到主位坐下,气息有些喘,神色也变得极为凝重。 “非是妖邪遗骨,而是魔神之物。” 余双霜吓呆了。 龙图眸光连闪,若有所悟。 卫英彦穿好上衣,走到桌边,拿起茶壶替方众妙斟茶。 方众妙将茶水一饮而尽,然后才拿起锦盒打开,蹙着眉头仔细观察这颗舍利子。 白色骨珠中间混合着漆黑杂质,像极了人的眼球。当你看着它的时候,它也在看着你,目光阴冷怨毒。 方众妙关上盖子,放下盒子,微微闭眼。 龙图等人大气都不敢喘。 不知过了多久,方众妙睁开眼,问道:“你们说,这世上有几个人配得上魔神之名?” 院内一片寂静,这个问题无人能答。 余双霜犹豫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说道:“能称得上魔神的,除了干娘您,大概只有那个无脸人了吧?” 龙图抬起手给这孩子一个暴栗。叫你嘴上不把门!主上是仙人,哪里是魔神! 卫英彦三人深深低下头,不敢多言。 方众妙却笑起来,“小鱼儿说得对。除了我,能称得上魔神的只有那无脸人。”她用细长指尖点了点紧闭的盒子,说道:“你们可以猜一猜这邪骨是谁的遗物。” 众人脸色皆是骤变。 遗物?这个词很微妙。 第363章 上一世的结局 后院一片寂静,于是众人的粗喘就变得更为起伏不定。 方众妙闭着眼睛思忖,也在等待大家的答案。 余双霜性子急,最先开口:“干娘,你的意思是,无脸人被雷劈死了,这骨头是他的残骸?他已经不在人世?” 卫英彦立刻否决这个说法:“他肯定还活着。穆雪寒死之前说过,她得了圣人点化。这圣人必然是无脸人。他还在人世。” 龙图点头附和:“我也觉得他还在。这破碎的山河,混乱的世道,处处都有他的影子。” 阿狗和郑宝山不敢插话,只能沉默。 方众妙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可以确定两点,第一,这邪物必是无脸人的骨头。第二,他遭到天劫诛杀,整个人被天火熔炼。至于他到底是个什么状态,藏在何处,还有待我们继续探查。” 众人纷纷点头,面色都很凝重。 试想一下,被天雷劈中,骨头都融成了舍利子,无脸人竟还活在这世上。他本人该有多强大。难怪方辰子为了斗败他,只能把自己和先帝葬入绝脉,换取人遁其一。 一股寒意席卷而来,余双霜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方众妙心里有一个猜测,但她缓缓扫视众人,却没有说出来。只怕大家都会被吓到,从而失去与邪魔斗争的勇气。 她从袖子里取出一张象牙白的面具凝神细看,心湖中的涟漪慢慢恢复平静。 “不要怕。”她把面具放在桌上,用掌心覆盖那诡异邪恶的五官,笑着说道:“你们要相信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寒意瞬间散去,几片秋叶旋转飘落,美如画卷。众人长长舒出一口气。 方众妙柔声嘱咐:“阿狗,宝山,你们回去休息吧。这几日辛苦了。” 二人拱手告退。 龙图把一沓卷宗放在桌上,里面有着案件的详细记录,还有李玉群等人临终写下的供词。穆雪寒的供词没有任何价值,但这颗邪骨已经是最大的线索。 方众妙快速翻完卷宗,抬眸看着卫英彦,赞许道:“你做得很好。” 卫英彦心中喜悦,面色却更为肃然。 方众妙取出盘古大锁,说道:“我看见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是活了两世的人。” 卫英彦猛地抬头,表情讶异。他知道自己的秘密早就被看穿,但他不明白方众妙为何会在这个时候揭破。 龙图和余双霜适时显露精湛的演技。哎呀,活了两辈子的人,真是稀罕!让他们仔细瞅瞅。 两人盯着卫英彦猛瞧,装得似模似样。 方众妙缓缓问道:“你想不想看一看上一世,你最在意的那些人都是怎样的结局?” 卫英彦果断摇头:“我不想。”他早已经获得解脱。 方众妙用指尖点点桌面,“不,你想。” 卫英彦:“……” 短暂沉默了一瞬,他坚定改口:“是的,我想。” 方众妙满意地笑了。 “这是你的现世,你把指尖放在此处。”她指着盘古大锁上的一个点位说道。 卫英彦极为谨慎地把手指放上去。 “你的命数是在往阳极走,现在我要你用力把这罗盘往阴极的方向转。能转几圈转几圈,记住了吗?” 说这话的时候,方众妙绕过长桌,来到卫英彦身后,眼眸微垂地看着他,身体轻轻贴上来,两只手按住他宽阔的肩膀。 漆黑发丝像冰冷的水流,从她的肩头倾泻到卫英彦的肩头。秋风吹拂,发丝凌乱,将两人细细密密裹缠成茧。 卫英彦放在罗盘上的手指轻轻颤动着,慢慢灼烧的血液让他失去了对身体和心跳的掌控。 他无法思考,只能像个木偶一样点头,发出连他自己都辨认不出的沙哑声音:“好,我记住了。” 热汗冒出鼻尖,这一刻是如此的躁动。 方众妙的双手轻按他的肩膀,吩咐道:“开始转吧。” 卫英彦立刻把罗盘往逆时针的方向转动,一圈,两圈,三圈…… 他盯着金属表面的小小刻字,不知道它们错落交替之中有何规律,又预示着怎样的未来。他的眼皮越来越沉,意识越来越远,周遭的一切渐渐模糊。 他看见了挂满白幡的骠骑大将军府,几个同袍跪在地上给他烧纸,许多家仆哭得悲切。 他飘在空中,来到皇宫,看见穆雪寒搂着七皇子,很是惋惜地说道:“皇儿,咱们最大的助力失去了。不过无碍,他已经遭到你父皇的猜忌,现在他死了,咱们正好借此蛰伏,以退为进。” 卫英彦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自己用一生痴恋换来的就是这么一句话——死得好。 面对风韵犹存的穆雪寒,他无悲无喜,无爱无恨。他平静地飘过后宫,飘向金銮殿。 余飞翰坐在龙椅上,嘴里念诵着亲手为自己写的祭文,脸上布满泪水。文武百官跪伏于地,痛哭不止。 国失栋梁,天下同悲。 然而下朝之后,回到御书房,余飞翰把祭文撕得粉碎,冷笑道:“好在他死了,省得朕亲自动手,也算全了这份君臣之义。” 卫英彦站在余飞翰面前,极为自嘲地笑了笑。这一世,他的忠诚只给了这两个人,而他们却都盼着他死。 他半点也不觉得意外。因为方众妙那样的人,世上只有一个。唯她会说:你要忠于自己。 卫英彦闭上眼,任由思念弥漫。 他似乎离开方众妙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当他再度睁开眼的时候,余飞翰竟然已经躺在龙床上,四十多岁的年纪,还不算老,心脏却已经停止跳动。 郭贤放开他尚有余温的手,哭着说道:“皇上驾崩了。” 朝臣们跪在殿外悲嚎,梁和玉拿出传位遗诏,宣布七皇子登基为帝。 这就是上一世的结局吗?与自己设想的一模一样。卫英彦心不在焉地思忖着。 他以为看到这里自己就能回去,却未料时间开始快进。他看见穆雪寒毒杀了祁国公主,也就是当朝太后,却没把首尾料理干净,以至于祁国发兵攻打新朝。 他看见蛮夷统一了部落,与祁国联手,对中原大地进行血洗。 他看见战火纷飞,民不聊生。他看见尸横遍野,饿殍满地。他看见血染长空,万物悲鸣。 无数将士拿命换来的新天地,沉沦在比之大周更深的黑暗里。 穆雪寒和七皇子在做什么?家国危亡,他们为何不救?而后,卫英彦就看见穆雪寒跪在一座漆黑宫殿里,仰着头,似乎在聆听上方传来的法旨。 “过几日就是你的生辰,让各地州府为你搜集天下奇珍异宝,送来都城。” “国库亏空,加税五成。” “前线溃败,强征壮丁。” “割地赔款,偏安一隅。” “武将功高震主,不听调令,那就纵容奸佞,借刀杀之。” 卫英彦听得目眦欲裂。他知道,这些命令如果一条一条执行下去,新朝不可能偏安一隅。新朝只会被祁国和蛮夷大军踏平。百姓流出的鲜血能把整片东海染红,那是人间炼狱。 是谁在蛊惑穆雪寒?是谁扰乱世道,摧毁生灵?是谁? 卫英彦缓缓抬头,顺着穆雪寒虔诚的目光看去。 一张惨白的面具出现在虚空中。面具的双眼是两个漆黑的深洞,里面有血光流转,有杀意无边。 不好!这面具看得见我!卫英彦心中骇然,想要挣脱诡异目光的禁锢,却一动都不能动。随后他的脑内传来难以承受的剧痛,明明只是魂体,却仿佛被猛兽撕扯,正化为碎片。 只要挪开眼,不去看那面具,就能自救。冥冥之中他知道这是唯一的生路,却做不到一丝一毫。那面具的双眼能摄魂。 卫英彦无比清晰地意识到,继续对视下去,自己必然魂飞魄散。 现实中,龙图惊呼起来:“主上,他的眼睛流血了!” 只见卫英彦紧闭的双眼流出两行血泪,按住罗盘的指尖无论怎么用力都无法再往下转动。死气迅速侵袭,让他印堂发黑,面容铁青。 余双霜焦急地说道:“干娘,他好像快不行了!” 方众妙按住卫英彦肩膀的手早已经抬起,轻轻蒙住他的双眼,温柔的声音吹拂入耳:“往前走就是众妙之门,我会带你回来。” 梦境里,卫英彦的视野忽然变作一团漆黑,那惨白的面具再也看不见,被撕碎的感觉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众妙之门?往前走?可前方就是面具,那不是自寻死路吗? 这声音来自于方众妙。那是卫英彦唯一可以信任的人。于是他义无反顾地跨出一步,狠狠撞上面具。 意识模糊的一瞬,他仿佛听见咔嚓一声,是那面具碎了吗? 第364章 告一段落 不是面具碎了,是自己回到了现世。 秋日艳阳照射下来,也不及身后紧贴的这具躯体更让卫英彦感到温暖。 他急切地想要睁开眼,好好看看这个阔别许久的人。现世中短短片刻,幻境中他却已经流离了许多年。 难怪方众妙要站在他身后,按住他的肩膀,这却不是无缘无故的亲密之举,而是一种守望。 卫英彦心头发热,眼睫颤动得更加厉害。 耳边传来温柔的声音:“莫要睁眼。” 卫英彦颤动的睫毛平静下来,然后他才感觉到双眼传来难以形容的刺痛。眼皮子里仿佛塞满了粗糙的砂砾,还混合着针尖,眼球微微一转就会被划出条条伤口。 真是可怕。幻境中受到面具的攻击,现世中的身体也会遭到这样的破坏。那无脸人的确诡异强大。 忽然,两个指头轻轻按住了卫英彦不断颤动的眼珠,指腹散发出灼热的温度。 眼皮子里的砂砾和针尖好似被暖阳融化,正慢慢失去棱角,变成液体,从眼角流出来。剧烈的刺痛感正在消散。 卫英彦忍不住抬起手,轻轻抓住方众妙纤细的手腕。 这人正为自己抚平创伤,他知道,却还是想确认一下。他的心尖一直在颤,不断有奇妙的音律在他的脑海中回响。这一刻的感受能让他回味许多年。 然而方众妙却误会了他的意思,极为郑重地嘱咐:“别急,我在给你疗伤。卫英彦,你可知道我这几天去做了什么?” 卫英彦嗓音沙哑地问:“您去做了什么?” 方众妙似乎低下了头,垂眸凝视自己。卫英彦感觉到她说话时吐出的馨香正丝丝缕缕吹拂着自己的发顶。 秋风在周围萦绕不去,顽皮地扯着方众妙的长发。指尖有发丝缠上来,冰凉如水。卫英彦的另一只手悄悄握住这些发丝,心跳如雷。 他听见方众妙在自己耳畔说道:“我去拔了一条龙脉,但那龙脉不肯顺服于我,自毁双目,失了灵性,叫我竹篮打水一场空。” 卫英彦愣愣地啊了一声。除了这个,他做不出别的反应,他甚至没有去思考方众妙为何要拔龙脉。他的全部心神都被身后紧贴的躯体和这亲密无间的接触侵占了。 方众妙的指腹开始轻轻按揉卫英彦的双眼,缓缓说道:“你本是飞龙在天之命,却被斩断龙角,捆缚龙躯,不得解脱。今日见你,你却断角重生,挣脱束缚,枯木龙吟。” 头顶传来低低的一声叹。卫英彦的心跟着颤了颤。 “我好生欣喜。” 卫英彦的心剧烈颤动起来。您为我欣喜,我真是荣幸。 “若你的龙目也因我而毁去,那我不仅仅会感到惋惜,还会心痛至极。” 卫英彦的心忽然就不能跳动了。他真怕自己迅速涨红的脸烫伤方众妙的双手。 他在羞赧,这是两世都不曾有过的情绪。为了缓解这情绪,他用力握住手里的发丝。 方众妙低下头,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腕,叹息道:“所以莫要挣扎,我知道这种灼烧感常人难以忍受,但你若是熬不过去,便会永远活在黑暗里。” 卫英彦嗯了一声,依旧一只手握着方众妙的手腕,另一只手偷偷拽住一缕发丝。 方众妙见他没有扯开自己的双手,便也不再管。 “我在用神识温养你的眼睛。”她最终解释一句。 卫英彦又嗯了一声,嗓音极为沙哑。 见他恢复平静,方众妙才开始询问:“你看见无脸人的真容了吗?” 这才是她让卫英彦回到上一世的原因。 卫英彦有些不太确定:“我看见穆雪寒专门建造了一座宫殿,用来供奉无脸人。宫殿的最深处无门无窗,漆黑一片。但黑暗里却漂浮着一张惨白的面具,五官平平无奇,双眼闪烁血光。我被它一看,差点魂飞魄散。” 方众妙沉吟道:“你只看见一张面具?” 卫英彦这次很笃定:“是的,我只看见一张面具。” 方众妙呢喃自语:“果然是面具吗?” 卫英彦听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龙图和余双霜也满头雾水。 但方众妙并没有为大家解惑。她揉着卫英彦的两只眼睛,问道:“还疼吗?” 其实早已经不疼了。两颗眼球仿佛浸泡在温暖的泉水里,十分舒适。 卫英彦沉默一瞬,而后说道:“还疼。” 方众妙更为轻柔地抚摸着他的双眼,他用力握了握手里的发丝,为自己的卑劣感到羞耻。 又过了片刻,他才哑声道:“不疼了。” 方众妙拿开手,嘱咐道:“别急着睁眼。”而后又对余双霜说道:“小鱼儿,把帕子泡在热水里,拧干了给我。” 余双霜依言而行。 方众妙接过热乎乎的帕子,仔细擦掉卫英彦脸上的血迹,这才柔声道:“好了,可以睁眼了。” 贴着自己的身体已经远离,细密缠绕的发丝也不知去向。 卫英彦的心里悄然产生了一丝遗憾。他睁开眼,循着香气转头看去。 方众妙站在他身侧,专注地看着他。 龙图面露愕然。余双霜倒抽一口凉气。 方众妙眉头微蹙地说道:“幻境中也能对人造成这般伤害,真是可怕。” 连她也觉得可怕,由此可见那无脸人的道行有多深。 卫英彦摸了摸自己差点被刺瞎的眼睛,却没有感受到半分恐惧。方众妙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如此而已。 余双霜拿来一面铜镜说道:“你自己看看吧。” 卫英彦接过镜子看了看,恰当地展现出一些惊骇,实则内心平静如水。他的眼白完全变成红色,衬得眼瞳漆黑如墨。 这俨然是一双厉鬼的眼睛,血光煌煌,凶煞异常。 卫英彦急忙去看方众妙。 方众妙正拿起笔在纸上写着温养双眼的方子,不曾惊惧。 察觉到对面投来的视线,她微微抬眸,柔声安抚:“莫怕,只是眼球渗血而已,我给你开一副方子,回去之后捣成粉末,混入香油敷在眼睛上,一日一次,一次两刻钟,连续十五日也就好了。” 卫英彦放下心来。他不怕自己的双眼恢复不了,他只怕自己这副丑态惹得方众妙不喜。 方众妙一面书写一面说道:“卫英彦,我知道你可能会在幻境中遭受到致命的伤害。为了把你平安带出来,我才会说那些话。” 卫英彦顺着她的意问道:“什么话?” 方众妙放下笔,直白相告:“让你忠于自己的那些话。唯有深深打动你,让你记住我是一扇门,才能教你在生死存亡之际找到回来的出口。我在利用你寻找无脸人。” 卫英彦很是平静地点头。 方众妙上下看他,诧异于他的反应。 但她没有停住无情的话语:“为了达成目的,我会将你视作一把利刃,挥向敌人。我会把你当成一匹战马,驱入战场。我就是这样一个人。” 卫英彦认真听完这些话,缓慢却也坚定地说道:“那我就当您的利刃,被您握住,也当您的战马,受您驱策。您忠于您的道路,而您的道路正是我的道路。” 方众妙定定看他,确认他说这些话丝毫也不违心,这才满意地笑起来。一个小物件从她袖中滑落掌心,又被她抛到空中。 “接着。” 卫英彦下意识地抓住这个东西,拿到眼前一看,却是一把龟壳雕刻而成的小剑,剑身描绘着玄奥符文。 “这是?”他抬头看向方众妙。 方众妙笑着说道:“无脸人看见这个东西就会对你退避三舍。若你见到别人佩戴着同样的物件,那必是你的同袍,你可以相信他。” 方众妙靠向椅背,缓缓说道:“卫英彦,你是我的人了。” 卫英彦心尖狠狠一颤,然后便半跪下去,深深低头。若不如此,他只怕自己忽然涨红的脸和羞赧的表情被余双霜和龙图看了笑话。 “属下见过主上。”他把小剑攥于掌心,拱手行礼。 方众妙轻柔的声音响在风中:“起来吧。回去之后记得用药泥敷眼,好好睡一觉。辎重已经出发,我们很快就要赶赴建康。” 卫英彦应诺之后站起身,说道:“穆雪寒被斩首之后,李玉群的夫人找到宝山,对宝山说起一事。” 方众妙的双眼已经合上。她疲惫的声音传来:“什么事?” 龙图挥挥手,做了一个快说的动作。 余双霜把一条毯子轻轻盖在干娘腿上。 卫英彦看出了方众妙的疲惫,加快语速说道:“她说穆雪寒是她们姐妹中长得最不出众的。但十岁那年,穆雪寒回临安省亲,偶有一日去卧佛寺上香,回来昏睡三天,之后就越长越美。属下猜测,这舍利子当初就藏在卧佛寺里。” 方众妙的声音越来越轻:“我已知晓,老爷子,您派人去查。” 龙图正要领命,却又见主上极为艰难地睁开眼,疲惫至极地说道:“您也在家歇着,莫要出去操劳。阿狗他们都歇着,让金山、银山带人去查。” 龙图心里一热,忙道:“小老儿知道了,您快睡吧。” 方众妙拍拍老爷子手臂,这才彻底睡过去。 几片银杏叶落在她如瀑发丝上,不及她静美。 卫英彦站起身,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龙图摆手瞪眼,满脸嫌弃。 卫英彦这才颔首,无声无息退走。路过演武场的时候,他看见阿狗正在练拳,于是走上前,真心实意地说道:“你没把我和穆雪寒的事告诉旁人,我谢谢你。” 阿狗表情有些古怪地说道:“兄弟,日后你的事传得人尽皆知,可不是我说出去的。你别找我麻烦。” 卫英彦表情错愕,想明白之后立刻问道:“你是说宝山?他不是那种爱嚼舌根的人吧?” 阿狗呵呵笑了,“他不嚼舌根,但他喜欢挣钱。我方才可是听见他对金山、银山说了,他要把这桩案子写成话本子,拿去外面卖,名字都取好了,叫《银瓶梅》。他们兄弟三个这会儿已经去找画师配插图了。兄弟你保重。” 卫英彦:“……” 第365章 无脸人已死 方众妙躺在床上昏睡。 余双霜坐在一旁的圆桌边,轻轻翻看着卫英彦送来的账本。 穆雪寒的几个男人还真是富有,捐出的家财足有八百万两之巨。仅张池一人就占了二百万两。 有一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这世道,当好人往往死于非命,当坏人却能享尽荣华。幸好有干娘匡扶正义,否则这个腐朽的皇朝早就完蛋了。 余双霜一边算账一边唏嘘,想到穆雪寒只是余飞翰的众多小妾之一,却是隐藏最深的大boss,便又打从心底里感到发寒。 刚穿越过来那会儿,她还自负满满地认为自己依靠剧情优势必然能够逆天改命,现在想想,简直天真的可笑。还好她抱上了干娘的大腿,否则生死难料。 门被轻轻推开,齐渊蹑手蹑脚地走进来。 余双霜停止胡思乱想,连忙竖起食指嘘了一声。 齐渊点点小脑袋,然后走到床边,爬上椅子,双手托腮,安安静静地看着方众妙的睡颜。不知看了多久,确定方众妙只是太累,没有受伤,齐渊才滑下椅子,悄悄走了。 又过片刻,钱天吴无声无息走进来,余双霜又竖起食指示意安静。 钱天吴点点头,轻轻把一根丝线搭在师父的手腕上,探了探脉搏,确定师父一切安好,这才走了。 之后陆陆续续有小屁孩跑来探望方众妙,谢沐阳、余沧澜、余江川、乔其堃……余双霜的食指一次次竖起,嘘了一声又一声,渐渐的自己都被逗笑了。 干娘若是去当幼儿园老师,肯定是最受小朋友们欢迎的。 临到傍晚,方众妙才幽幽转醒。 余双霜连忙跳下椅子,给干娘端来一杯温热的茶水润喉。 “我把账都算好了,干娘,你要看看吗?”她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晃悠着两条小短腿。 方众妙把喝空的杯子递给她,问道:“你是不是忙了一整天?” 余双霜笑呵呵地说道:“才一整天而已,没什么。以前年底清账的时候,我一加班就是连续一个月,每天只睡两个时辰。” 方众妙皱眉:“每天只睡两个时辰?如此摧残身体,怕是会暴毙。” 余双霜深感认同:“可不是嘛。我有一个学长就是猝死的。”她眼珠子转了转,忽然问道:“干娘,你是不是认为无脸人已经死了?” 方众妙眸光闪了闪,而后掀开被子下床。 “哦?你为何如此认为?” 余双霜笃定开口:“你说话做事向来谨慎,可你却用遗骨来形容那颗舍利子,我想这应当不是口误,你必是有几分把握的。” 方众妙走到桌边翻看账本,意味不明地问道:“若我说他是鬼,你怕吗?” 余双霜打了个哆嗦。 “我怕。” 她连忙跳下凳子,跑过去搂住方众妙的胳膊,“干娘,他真是鬼?” 方众妙揉揉她脑袋,徐徐说道:“我也只是有几分猜测而已,想要确定无脸人目前是何处境,活着还是死了,必须找到更为确凿的证据。” 余双霜把脸贴在干娘的胳膊上,小声问道:“若你确定他是鬼,你能灭了他吗?杀鬼比杀人难很多吧?” 方众妙垂眸想了想,说道:“天雷都不能彻底灭了他,我目前亦没有对付他的办法。” 余双霜吓呆了。 “干娘,他变成鬼就会不死不灭,连你都杀不了他,世上就没人能杀他了。那他岂不是可以为所欲为?” 想到自己晚上睡觉的时候都有可能被忽然冒出来的厉鬼掐死,余双霜便抖个不停。 方众妙把插在她发髻上的龟壳小剑抽出来,塞进她手里,安抚道:“莫怕,虽然我目前灭不了他,却也能让他不敢靠近。” 余双霜连忙把龟壳小剑攥在手心里,暗暗发誓以后洗澡都不丢开。 “干娘,你明明很厉害,连天雷都能召唤下来,灭一只鬼应该很简单吧?为什么你拿他没有办法?” 方众妙从博古架上取下一张惨白的面具,曲起指节轻轻敲击,“若我猜的没错,他的神魂应当是在天劫中碎裂成许多片,寄存于不同的法器。” “一张面具有可能是他,一块遗骨有可能是他,一枚铜钱也有可能是他。沈卉是他,穆雪寒是他,净空是他,沈卉还有一个儿子流落在外不曾找到,那人也有可能是他。许许多多人都有可能是他。灭他的难度等同于灭众生,你可明白?” 余双霜慢慢地吸着凉气。 她知道无脸人很诡异,却不知道他能诡异到这种程度。难怪沈卉做出那样的恶事,原来她被厉鬼附体,激发了内心最深处的黑暗。与她一样披着人皮的鬼还有很多,数都数不过来。 世道乱在何处?世道乱在人心。 在这礼崩乐坏,四海鼎沸的世界,每一个人都是滋养邪恶的温床。乱世无法纪,无秩序,无善恶,无黑白,无脸人自然如鱼得水。 只要一想到与自己擦肩而过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无脸人的化身,余双霜就怕得直发抖。 方众妙轻轻叹了一口气,“我早就知道,说出来你们会被吓到。小鱼儿,太聪明就是这点不好,你当过得糊涂一点。” 余双霜快哭了。她死死抱住干娘的胳膊,怀揣着希望问道:“你真的没有办法灭他吗?你明明这么厉害。” 方众妙用指尖轻轻敲击那张惨白的面具,沉吟道:“若是能让无脸人的灵魂碎片主动凝聚在一起,化为一个整体,我倒是有办法彻底灭了他。” 余双霜连忙问:“你有办法让他主动凝聚魂魄吗?” 方众妙沉思起来。 余双霜爬上一旁的椅子,眼巴巴地看着她。 等了许久也没见干娘想出什么好的办法,为了消解内心的恐惧,余双霜翻了翻穆雪寒一案的卷宗,不由感慨道:“穆雪寒如果真的能看相,她一定混得风生水起,可惜她不会。这能力是无脸人借给她的,她不善使用,最后反倒弄巧成拙。果然美貌单出就是死局。” 方众妙从沉思中抽离,颇感兴趣地重复一句:“美貌单出是死局?这说法很有意思。” 余双霜笑呵呵地说道:“是吧,干娘你也觉得很有道理吧?穆雪寒真是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方众妙从博古架上取下那枚邪骨,借着窗外照射而来的夕阳仔细观察。 “美貌与窥探气运的法眼,的确是组合在一起的王牌。” 她一面沉吟一面拿起邪骨,轻轻将它摁在惨白面具的眉心。面具的质地迅速变得柔软,蠕动着把邪骨牢牢嵌住。 诡异的事发生了。面具上平平无奇的五官竟然飞快转换成一张稠丽的脸庞,邪骨化为第三只眼,目光幽微,上扬的唇角显露出魔魅的笑容。 方众妙举起美人面具,隔空覆在自己脸上。 镶嵌在面具眉心的第三只眼竟然活过来,滴溜溜地转,阴毒的目光扫过窗外秋景,扫过屋内陈设,最后凝聚在余双霜身上。只是一瞬,阴毒的目光更添几分贪婪。 余双霜被看得毛骨悚然,整个人像石头一样僵在原地。她不敢与面具上的眼珠对视,低下头小声嘟囔:“干娘,你不会也被厉鬼附体了吧?你别吓我!” 方众妙放下面具,轻轻笑了。 “美貌与法眼,这副牌真有趣。只可惜无脸人挑选的出牌人不合适,白白浪费掉了。若是让我来挑人。” 她的话戛然而止,微笑的表情转瞬变得冷肃,眼里精光连闪,指尖飞快敲击桌面。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而且至关重要。 半空中飘过一道道急促的声音。 【彻底灭掉无脸人的办法终究还是被我想到了。】 【原来答案早就在我眼前。如此一来,也算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只是,此法有违天和,恐遭天谴。】 【我离开此界唯一的方式只能是了却因果,功德圆满,羽化飞升,绝不能是被天劫所诛。】 【我必须找个人帮我扛下天劫。】 【谁最合适?】 方众妙拿起面具细看。 面具上的眼珠滴溜溜地转向她,深深地凝视着她,目光越来越阴毒贪婪。显然,比起余双霜,她成了更为合适的猎物。 余双霜大气都不敢喘,唯恐打断干娘的思路。 从只言片语上判断,彻底灭掉无脸人的办法似乎十分残酷。连老天爷都看不过眼,会降下雷霆劈死使用此法的妖人。所以干娘才想找个人帮她顶雷。 余双霜极为肯定的知道,此法必然比生拔龙脉,夺人寿元还要恐怖。 干娘啊干娘,魔神见了你都得把你纹背上。 那办法到底是什么?你快详细说说。 余双霜竖起耳朵偷听,半空中果然又传来声音:【有了,这副牌可以给她用。】 【她城府虽浅,但潜力无穷,最重要的是,她的心够黑,手够狠。】 【等她为我做完事,天劫也能让她来扛。】 【在大周,我乃正道魁首,处处束手束脚。然而去了蛮人族地,我却没了顾忌,可以放手去施行那有违天和的邪法。】 【我得带着这副牌和出牌人,去草原走一趟。】 思及此,方众妙把嵌入邪骨的面具收入锦盒,表情退去冷肃,唇角绽开一抹愉悦的笑容。 余双霜快被好奇心折磨死,整个人抓耳挠腮,坐立不安。 干娘,你想到什么好办法?替你出牌和扛天劫的倒霉鬼是谁?这副牌你准备怎么打?干娘,你总这样说话留一半,我要闹了哦! 第366章 心黑手狠方众妙 余双霜终究还是没敢问出内心的疑惑。 那张镶嵌着邪骨的美人面具到底如何使用,给谁使用,使用之后为何会让无脸人主动把碎裂的神魂凝聚成一个整体,种种疑团只能藏在心里。 但余双霜按捺不住,悄悄把此事告知黛石,要求黛石保密。 黛石又把此事告知龙图,要求龙图保密。 龙图想不明白,写信给齐修,要求齐修保密……消息传来传去,最后连史正卿都知道了。 敌人无形无迹,无影无踪,不在海内海外,不在天上天下。他躲在时空的夹层里,藏身于黑暗中,是处处投射的阴影,也是擦肩而过的路人。 这怎么找?找到又如何杀? 听闻这个消息,所有人都只有一个感觉——恐惧,绝望。 思来想去,这世间唯一能彻彻底底杀死无脸人的只有方众妙。然而,她所说的那个有违天和的办法又是什么? 在不断的猜测中,时间飞快流逝。终于到了大军开拔建康的日子。 在这之前,方众妙派人探查卧佛寺,没发现异常。在先太子陵墓里布置了法阵,确保无脸人的傀儡不能得手。入宫探望李妃,留下一些暗卫和几副安胎药。与大长公主隐在暗处,见了陆云隐一面。 “喏,长相最出众那个就是他。”大长公主站在假山顶上,指着不远处坐在凉亭内的一群公子小姐。 小桥流水,落叶纷飞。坐在轮椅上的青年藏在阴影里,与这萧瑟之景融为一体,像即将消散的一抹云烟。 然而没有人能够忽略他,所有人都围着他侃侃言谈,众星拱月一般。他像秋日的一汪清泉,承载着满池飘零的花瓣,有着天然的静谧和柔美。 一名娇俏少女坐在他身旁,半蹲着与他说话,姿态颇为亲近。这下可不得了,先是几个贵女对少女言语讥讽,后是几位公子对少女大加贬低。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惹得少女眼泪汪汪。偏她不舍得走,还死死抓住轮椅青年的手,很是倔强。 青年也反握住她的手,蹙着眉心呵斥友人们几句。他是维护少女的,显而易见,这么多人之中,他最在乎她。 少女破涕为笑。 大长公主指着少女说道:“那是白术神医的孙女白辛夷。本宫把他们祖孙二人送去安国公府给陆云隐治病。没想到这小姑娘仿佛与陆云隐好上了。” 大长公主看向方众妙,问道:“从面相上看,我这外甥有没有异常?当年太子之死,他是关键人物。他自己糊里糊涂的,有时说自己跟太子没有瓜葛,是被冤枉的,有时又说他跟太子真心相爱,却天人永隔。太医说他已经疯了。” 方众妙盯着陆云隐说道:“他日主身弱,伤官旺而见官,是个痴情种子,且恋慕的人还是同性。太子对他是否有情,我已不得而知。但他对太子多半是有情的,他必是断袖无疑。” 大长公主极为不悦地说道,“那他为何还与白辛夷勾勾搭搭?不喜欢人家姑娘还若即若离地吊着人家,真是下作。” 方众妙微微摇头,不曾言语。 就在这时,一名老者出现在凉亭外,对着白辛夷招手。 白辛夷犹犹豫豫地看向陆云隐。陆云隐拍拍她手背,对着她温柔地笑了笑,说了几句话,白辛夷这才不情不愿地离开凉亭,随她祖父远去了。 方众妙看着祖孙俩的背影,眸光闪烁不定。她忽然开口:“赵华阳,还记得无脸人搅风搅雨,屠戮生灵,最终的目的是什么吗?” 大长公主说道:“合成一张夺天地之造化的面具,借此攫取乾坤气运,飞升成仙。你问这个干什么?” 方众妙指着白术的背影说道:“疾厄宫的那块骨头找到了,在白术身上。我方才观他面相,他疾厄宫中太阳高照,莹莹有光,是个长命百岁,无病无痛,寿终正寝的命数。他最少也能活到一百二十岁。陆云隐是个断袖,却与白辛夷亲近,恐怕存心不良。” 发现外甥真有古怪,大长公主虽然有所预料,却依旧有些不好受。 她沉吟道:“我们明日就要随军出发,这事暂且管不了。要不本宫把那祖孙俩也带去建康,让他们充当军医?” 方众妙摇摇头,“看面相,一年之内,他们死不了。让他们留下当诱饵吧。此事等我们回来再料理也不迟。” 大长公主很是担忧:“白术的骨头被无脸人看上,他死之前必然会遭到百般折磨。他只有白辛夷这一个亲人,那就是他的命根子。陆云隐抓住了白辛夷就是抓住了白老爷子的软肋。本宫不放心,还是给他们留下几个暗卫保护吧。” 方众妙淡淡说道:“随你。” 两人绕到假山后方,缓缓离开这座赏景的园子。 出了门,方众妙吩咐道:“去你府上,我要见一见驸马爷。” 大长公主皱眉:“见他做什么?” 方众妙笑而不语。 平骏达正在教女儿写字,一身白衣被女儿发脾气甩出的墨迹染得斑斑点点,颇有些滑稽。但他满脸笑容,精神很是放松愉悦。 大长公主酸溜溜地看着父女俩。她跟女儿见面就爱吵架,从未这般平和过。 方众妙走上前,仔细欣赏黛石刚写完的一幅字,赞叹道:“驸马爷教得好,我家小石头也聪慧。这幅字我要带回去裱起来,挂在厅堂里。” 黛石被哄得找不着北,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去。 平骏达也笑得极为开怀,立刻就让长随去找裱画的工匠。这哪里还是那个生无可恋,一心求死的末路人。 方众妙放下字幅,直言道:“驸马爷,能否借一步说话?” 平骏达看了看大长公主。大长公主不耐烦地摆手。于是二人离开书房,来到僻静的一座凉亭。 “国师大人找我所为何事?” “平瑞宝还活着吗?” 平骏达愣了愣,而后答道:“她是用来给我女儿挡灾的,局势未曾明朗之前,我不会让她死。” 方众妙伸出指尖点点桌面:“我要用她。” 平骏达丝毫也不惊讶,反倒笑着询问:“如何用?” “用作卒子,越过楚河汉界,前后左右任我施为。” 聪明人不用把话说得太明白,一听也就懂了。越过楚河汉界,这就是把人带到关外,在那蛮人族地充作傀儡,搅动风云的意思。 这是有大用。 平骏达直接问道:“您什么时候要用她?我给您送到府上去。” 方众妙沉吟道:“等我从建康凯旋,便要用她。在此之前,还请驸马爷帮我做一件事。” “哦?什么事?”平骏达有了一点兴趣。 “帮我毁掉她目前唯一拥有的东西。” 平骏达愣了愣,确认道:“您确定?” 方众妙反问:“你舍不得?” 平骏达哈哈大笑起来:“这有什么舍不得?我只怕这样做,你用起来不方便而已。” “正是为了用起来更方便,我才会如此。” “好,我知道了。我这就去办。” 二人谈话结束,方众妙回到书房,拿走那幅歪歪扭扭的字,乘坐马车回家。 大长公主跟着驸马走进地牢,一路都在追问:“本宫派了暗卫偷听你们二人谈话。他转述给本宫,本宫一个字都听不懂。你们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平瑞宝什么都没有了,你还能毁掉她什么?” “方众妙要怎么用她?把她当卒子是什么意思?” 平骏达只是摇头失笑,并不回答。他径直走到地牢最深处,打开铜锁,走进去,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对着昏迷的平瑞宝的脸整整齐齐切割一圈。 平瑞宝被下了软筋散,人立刻就醒了,却不能动弹,只能发出凄惨的尖叫。 “爹,你在干什么爹?你为何割我的脸?” 大长公主也在问:“驸马,你割她脸做什么?” 平骏达不答,沿着脸庞外围切割一圈,然后把一张完完整整的脸皮剥下来,随手扔在腥臭不堪的稻草堆里。 平瑞宝哭嚎,惨叫,唾骂,求饶。她已经失去一切,而今就连身为人的最后一张皮也被剥掉。她现在算个什么东西?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吗?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也是你的女儿啊!”她撕心裂肺地质问着,眼里流出的不是泪,是血。 平骏达淡淡说道:“你投毒杀害全府的时候,可曾想过是我女儿?” 看见平瑞宝脸上抽搐着的,血淋淋的肌肉,大长公主撇开头去。 她终于明白方众妙让驸马毁掉的东西是什么。平瑞宝目前唯一拥有的就是这张还算清秀的脸皮。没了这张皮,世上再无此平瑞宝此人。 好凶残的手段!方众妙,你还说无脸人是邪魔外道,本宫看你比邪魔外道还要邪魔外道! 平骏达用平瑞宝的衣服擦掉匕首上的血迹,嘱咐道:“等着吧,国师有一场富贵要送给你。多少人争着抢着要给国师当卒子,偏她看上了你。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 大长公主:“……” 这叫幸运吗?本宫今儿个算是开眼了! 平瑞宝的惨叫声渐渐变作虚弱的呻吟,夫妻二人离开地牢,来到外面,默默地晒了一会儿太阳。 大长公主冷哼道:“原来方众妙让你干的是这种脏事。她怎么不直说?” 平骏达笑着摇头:“不直说,显得她心不是那么黑,毕竟老天爷在上面听着呢。” 大长公主压低声音讥讽:“她心不黑?她整个腔子都是黑的!” 第367章 方众妙的人头值不值钱? 大军已从临安出发,昼夜不停赶路。 建康大营内,一只信鸽从天空中飞落,被一名斥候伸手接住,匆匆带入主帐。 不远处有一名百夫长看见这一幕,对站在身侧的校尉低声说道:“陪都的大军很快就要到了,就在这两日。” 校尉嗯了一声,面色有些阴沉。 二人相互对视,不再言语,默默回到漏风漏雨的营帐。 百夫长随意往地上一坐,指着头顶的破洞说道:“今日阴天,晚上许是要下雨,又该被冻得睡不着了。” 他把随意扔在地上的一件棉袍扯过来,用匕首划开一道口子,递给校尉,“临安的辎重已经抵达,带来许多粮饷军需,你看,这是新发的袄子。” 校尉接过棉袍看了看,脸色更为阴沉。 割开的口子里没有厚实的棉絮,却是一团一团芦苇花。这样的衣裳根本无法御寒,洗过一次就废了。 而今已立秋,天气一日冷过一日,穿着这样的衣裳,士兵们身体冻得僵硬,如何打仗? 校尉忍着怒气问道:“辎重抵达后,我亲眼见到库房里堆着成捆成捆的棉袍,经过查验,每件都很厚实,填充的都是棉花,数量足够全军换装。支度使竟是没有发下来吗?” 百夫长冷笑:“我大小也算个官,我都只能穿这种芦花袍子,可想而知下面那些兵卒拿到手里的是何种破烂玩意儿。据说有的人只分得一件单衣,还来不及穿,拿在手里抖了抖就成了碎布片。” 百夫长从校尉手里扯下棉袍,扔出老远,继续说道:“上头欠了我们整一年的军饷,明明辎重带来成箱金银,支度使依旧不往下发。我们去问,还被打了几十军棍,给我们安上扰乱军心的罪名。” 百夫长挽起袖子,露出自己瘦弱的胳膊,悲愤不已地说道:“大牛哥,你看看!我们这些底层将士都快饿死了!我好歹每天能有一碗稀粥和一个馒头,我麾下那些兵卒连口粥都混不上。” “我们饿成了皮包骨,秦大将军那些人却一个个膘肥体壮,脑满肠肥。大牛哥,你去马棚里看看,那些畜生吃得都比我们好!” 校尉王大牛缓缓坐下,两个拳头紧握。 百夫长眼眶通红,似要落泪。但他隐忍下来,咬牙说道:“大牛哥,你还记得我们因何投身行伍吗?” 王大牛语气低沉地答道:“为了有口饭吃,不至于沦落成乞丐,饿死道旁。” 百夫长指着帐篷外面走来走去,浑浑噩噩的兵卒,带着几分怨恨说道:“大牛哥,你看看这些同袍。他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却还要上战场杀敌。他们活了今日,也不知还有没有明日,这不比乞丐更惨吗?大牛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王大牛忽然抬眸,眼神锐利地看向对方。 百夫长喘了一口粗气,继续说道:“大牛哥,你不用防着我,我与你是同乡,一路逃难出来,我何曾害过你?我只想说,你们筹谋的那件事,我也要跟你们一起干。我麾下的兵卒全他娘的受够了。这狗日的仗,谁爱打谁去打!” 王大牛默默审视这位同乡。 百夫长通红的眼里只有悲愤,语气恶狠狠地说道:“大牛哥,你说谁会愿意为这样的朝廷卖命?以你的威望,你振臂一呼,必然应者云集。” 王大牛沉默良久才徐徐说道:“你要想清楚,若走上这条路,便再也不能回头。” 百夫长用力点头:“我已经想得很清楚。” 王大牛点点头,低声说道:“那你等我消息。” 他立刻起身离开营帐。守在外面的几个士兵连忙向他行礼,眼中是全然的崇拜和信服。 这位校官虽是流民出身,却智勇双全,立有赫赫军功。上了战场,他冲锋在前,为同袍挡刀挡枪。下了战场,他谦和礼让,从不仗势欺人。 在他麾下当兵,不用担心被出卖,被利用。要死他先死,绝不躲在人后。也因此,他在军中的威望甚至超越了主将和副将。 只可惜没有家世背景,一个校尉之职已经到顶,他此后再无前程。 王大牛默默走向自己的营帐,一路打量着来来往往的兵卒。这些人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裳,顶着面黄肌瘦的脸庞,目中没有希望的光彩,只有等死的绝望。 王大牛低下头不敢再看。他觉得窒息。 一名传令官走来,让他去一趟副将的营帐。 “末将见过曾副将军。”王大牛入帐之后半跪行礼。 “过来坐。”副将曾显荣招招手,而后亲自斟茶递水。 王大牛走过去落座,不曾言语。 曾显荣睨他一眼,问道:“你想好了吗?” 王大牛低声道:“起兵造反,这是灭九族的死罪。” 曾显荣缓缓喝茶,借机斟酌一番,旋即说道:“上次大战,分明是你斩落敌军统帅的首级,拔了敌军大旗,此乃不世之功。然而,秦将军在奏报的时候,却把这份功劳记在孙成安头上,叫那小子荣获卫将军一职。” 王大牛深吸一口气,拳头握得死紧。 曾显荣暗暗观察他的表情,故作神秘地开口:“你可知道秦良功为何总是提拔孙成安?姓孙的只是支度使,从未上过战场,他凭什么?” 王大牛声音低沉地问道:“他凭什么?” 曾显荣冷笑:“凭他嫡亲的姐姐孙映荷是秦良功最得宠的一个小妾。” 王大牛恍然大悟,却也并不觉得意外。这世道本就如此。奋勇杀敌的英雄往往死于战场,缩头缩尾的懦夫反倒吃上了人血馒头。 他们这些百姓生来就是给权贵当牛做马的。 王大牛问道:“辎重已经运抵大营,可将士们却拿不到军饷,吃不饱饭。那么多军需都去哪儿了?给将士们发足粮饷才能稳定军心,这个道理莫非秦将军不懂” 曾显荣冷笑道:“粮饷全被秦良功那群人吃了,用了,贪墨了。多出来的军需,他们还卖给了蛮族商队。” 王大牛骇然色变:“什么?这不是通敌卖国吗?” 曾显荣冷冷说道:“不仅秦良功通敌卖国。据我的探子回报,西州城城主和石头城城主都已经被蛮夷细作策反。蛮军若是杀到,他们立刻就会打开城门跪地相迎。” 王大牛脸色铁青,又惊又怒。 曾显荣无比苦涩地说道:“西州城和石头城一东一西拱卫建康。这两座城池若是被蛮军不费一兵一卒拿下,建康便是瓮中之鳖。自己人害自己人,这仗如何打?我们不反,难道白白送命吗?” 王大牛的拳头用力压着桌面,桌腿不堪重负,发出吱嘎声响。 曾显荣盯着他渐渐扭曲的脸,问道:“反吗?” 王大牛不断粗喘,并不回答。 曾显荣又道:“杀了秦良功等人,夺走辎重,我们去往北地建造坞堡。我们可以庇护周围的百姓,也可以绞杀游荡的蛮族骑兵,这样不好吗?” 王大牛慢慢抬头,郑重问道:“去了北地,我们还会继续杀蛮人?” 曾显荣笃定点头:“这是自然。不杀蛮人,我们还能干什么?” 王大牛狠狠点头:“反!我今夜便暗中召集兵卒,助你起事。不过临安那边的军队很快就要来了,只怕这个时候不宜大动干戈。” 曾显荣冷笑道:“先头部队总共才五万人,他们来的当天,我自有办法让他们死伤过半。届时他们带来的粮饷也是我们的囊中之物。” 王大牛立刻摇头,“让他们死伤过半得拿人命去推,这不行!虽说他们舟车劳顿,可我们的将士却也面黄肌瘦,战力大减。只怕两败俱伤,难有胜算。” 曾显荣哈哈一笑,神神秘秘地说道:“本将军自有妙计,你附耳过来。” 王大牛附耳过去,听了小片刻,不由赞叹:“好计谋!” 二人商议完毕,各自分开。 王大牛走了没多久,一名皮肤白皙,面色红润的文官进入营帐。 曾显荣连忙给对方倒茶,一脸谄媚的笑容:“成安,有事你唤我一声,何必亲自跑这一趟。” 孙成安急切地问:“那蠢货答应了?” 曾显荣点点头:“答应了。他竟是没有半分怀疑。” 孙成安露出阴毒的笑容:“好好好,等临安大军抵达那日,我们就趁乱砍掉大长公主和齐修的人头,带去蛮王面前邀功。” “都已经造反了还跑去北地建什么坞堡?这不是自讨苦吃?本官依旧要入朝堂,当那人上之人。蛮人的朝堂和大周的朝堂有什么区别,曾副将你说是不是?” 曾显荣笑呵呵地说道:“是啊,在哪里当官不是当,给谁打仗不是打?王大牛那蠢货还想去北地杀蛮人,他脑子真是进水了。” 曾显荣拍拍自己膝盖,得意洋洋地说道:“大长公主和齐修都是硬茬,王大牛既然有本事,那就让他去冲锋。他若能摘下大长公主和齐修的人头,那是最好。不能摘下,死了也无所谓,反正只是一个马前卒而已。” 孙成安端起杯子缓缓喝茶,忽然问道:“你说方众妙的人头在蛮军那里值不值钱?能换几等军功?” 曾显荣想了想,沉吟道:“她靠坑蒙拐骗当上国师,走了她爹的老路。蛮人巴不得她搅乱大周朝堂,毁坏大周根基,自是不希望她死。她的人头应当不值钱。” 孙成安的眼珠转了转,笑容十分淫邪地说道:“听说她长得很美。既如此,那就把她留在我帐下,当匹母马骑一骑。” 曾显荣搓着手说道:“你若是玩腻了,借我骑几天。” “这有何不可?” 二人举起杯子轻轻一碰,仰头大笑。 第368章 方众妙,我头一个杀你祭旗! 又是两天过去,阴雨依旧绵绵。帐篷外一片泥泞,帐篷内冰冷潮湿。住在这种地方焉能活命? 王大牛穿上冷如铁块的衣服,缓缓走向秦良功的大帐。 几个火头军正在搭柴烧锅,旁边堆放着一盆盆猪牛羊肉。大白米饭已经蒸好,散发出香甜的气息。 前几日还穿得破破烂烂的兵卒今日都换了新装。他们嗅闻着浓郁的肉香,嘴角无不挂着涎水。 王大牛扯了扯有些紧的袍子,低头冷笑。孙成安那厮以为装装样子就能掩盖将士们吃不饱穿不暖的事实?大周军队早已被这些蛀虫啃噬干净,何愁不亡? 不知不觉走到主帐前,王大牛隔着布帘半跪行礼。 秦良功连面都不见,直接在帐内说道:“临安大军已抵达西州城,你带一队人马去迎。” 王大牛拱手领命,回头挑选了几十个心腹,即刻出发。 半日功夫就到了西州城。 巍峨城墙上有士兵举着长枪走来走去,出城入城的百姓川流不息。繁华的景象下掩盖着腐朽和杀机。 投降蛮军就能活命?西州城城主未免想的太天真。 王大牛与蛮军打过无数回交道,深知那些人的秉性。与其说他们是人,不如说他们是一群豺狼虎豹。 进城的当日,他们会挨个踹开平民百姓的家门,行那杀人放火,奸淫掳掠之举。就连城中官员也不能幸免,他们是大周的权贵,可不是蛮族的权贵。他们同样会遭到屠戮和洗劫。 蛮军走的时候会把城中的粮食和金银珠宝全部抢光。若粮食不够,他们还会抓走许多妇女儿童充作军粮。 脑海中浮现一口大锅,锅里是煮沸的奶白汤汁。浓郁的香气仿佛飘到鼻端,却令王大牛作呕。 若非躲在暗处偷看,他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熬汤的骨头竟是自己的母亲和妹妹。蛮军吃人,这就是投降的后果! 去北地,建坞堡,护百姓,杀蛮人!一念通达,王大牛阴郁的面庞终于展露笑容。 他来到西州城的驻军大营,见到了大长公主和九千岁。二人并不摆架子,也不与他多说什么,直接便道:“出发吧。大战在即,片刻都耽误不得。” 王大牛在前引路,回头观察的时候眸光忽然闪烁了一瞬。只见泱泱大军中竟有一辆华贵的马车慢慢行驶,大长公主护卫在前,九千岁随行在后。 那里面坐着谁?对方是来打仗的还是来享福的?该不会又是一个孙成安,擎等着白捡军功吧? 王大牛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 大军缓缓行进,车内忽然传出一道轻柔如风的声音:“让西州城和石头城的城主今日赶赴建康,在大营里等我召见。” 王大牛表情微惊。他万万没料到马车里坐着的不是哪家勋贵的公子哥,竟是个女人! 赶车的老者点头应诺,而后飞身跃过五万人的大军,不曾落地借力,不曾慢下速度,就那样凌空飞度,越去越远。 王大牛看呆了。那老者竟是一位绝世高手。把此等高手当做奴仆差遣,车里的年轻女子该是何等尊贵的人物? 王大牛对身边的亲卫使了个眼色。 亲卫混入临安大军,打听女子身份。他很快回来禀报:“那是当朝国师方众妙。她爹是前国师方辰子。” 王大牛久居军营,不在外面走动,朝堂里也没有人脉,自是不了解方众妙此人。但他知道方辰子。那就是一个祸国殃民的神棍。若非方辰子害死太子,把皇位送给一个昏君,大周何至于腐朽到这个地步? 王大牛回头看了看马车,心里一阵厌恶。 大军又走了一段路,前方出现一座峡谷,谷中的河流很浅,只没过马蹄,横穿过去就能抵达建康大营,正好赶上今日的晚饭。 马车里再度传来声音:“停。” 令行禁止,浩浩荡荡的大军瞬间停在原地。 王大牛继续朝前走,过了好一会儿才勒住缰绳,堪堪停稳。他回头看着这支军纪严明的队伍,目光扫过一张张冰冷肃穆,坚毅果敢的面容,不知为何竟然有些胆寒。 这真是腐朽不堪的大周军队该有的气象吗? 一只白皙如玉的手掀开车帘,一张难以描绘的脸进入视野。 王大牛的心脏忽然就从胸腔蹦到了嗓子眼。谁说国师都是仙风道骨?这女人竟是如此妖异!狭长的凤眸幽光微微,殷红的嘴唇宛若染血。 被她随意扫上一眼,王大牛竟是僵在马上,仿佛变成了一个泥偶。 半空中忽然有缥缈空灵的声音传来:【此人命宫被状如刀锋的煞气劈开,正寸寸碎裂。三日之内,他必被奸人欺骗利用,惨遭横死。】 王大牛慢慢抬头看向虚空。 这声音……这声音不是国师方众妙的吗?他刚刚听过,不会认错,可方众妙并未开口啊! 王大牛的思绪完全乱了。他眼睁睁地看着方众妙越过自己,走到峡谷边,仔细观察周围地形。 是幻听了吗?王大牛暗暗忖道。 然而,半空中又有声音传来:【此乃大凶之地,必须绕道。】 什么大凶之地?无缘无故的,自己怎会幻想出这种东西? 王大牛正极力思索原因,却见方众妙转过身,指着峡谷里被水流冲刷成刀刃形状的三块巨石,拧眉说道:“这座山形似游龙,龙颈被这条峡谷截断,谷中又有刀型岩石,具备斩龙之势。” 她缓缓走到官道上。 齐修和大长公主跳下马,急急上前搀扶。 齐修低声询问:“此处不能过?” 方众妙颔首:“此处风水名为落龙峡,属水属阴,杀气极重,天旱可从此处走,逢雨必要绕路。” 大长公主拧眉说道:“绕路便要多出一日行程,会不会太远?” 方众妙轻轻睨她一眼。 大长公主连忙抬起手,大声命令:“全军绕路,从官道走,不可靠近峡谷!” 方众妙爬上马车,坐定坐稳。将士们立刻走上官道,继续行军。无人对此提出质疑。 王大牛愣了好一会儿才打马追上队伍,心里翻涌着无穷无尽的怒火。 原来那声音不是他的臆想,是方众妙的内心所思! 这人与她父亲一样,都是祸国殃民的妖人!她知不知道多出一日路程将要浪费多少粮饷?若蛮军收到密报,于半道发动突袭,这一日的晚到,换来的就是全军覆没,而原因却是如此荒唐可笑! 什么大凶之地,纯属放屁!摧毁大周的从来不是蛮人,而是这些奸佞! 该死,你们都该死! 王大牛握缰绳的手暴出青筋,心里暗暗发狠:方众妙,入了大营,我头一个杀你祭旗! 第369章 谁是王守正 穿过峡谷再走二十里路就能到达建康大营。偏那狗屁国师说峡谷是大凶之地,非要绕道。现在好了。多出一日一夜的路程,浪费了多少精力和粮食? 王大牛坐在篝火边,眸色暗沉地看着一口口大锅架在火上,一袋袋大米倒入其中。 一个昼夜似乎很短暂,但五万人在这一日一夜中消耗的粮食却绝非小数目。战马的嚼头比兵卒多得多,更是靡费。 若能今日就抵达大营。这些粮食够自己的兄弟们吃上几顿饱饭?王大牛摸摸饿瘪的肚皮,心里的怒火始终消不下去。 一个无知妇人爬上国师之位,主宰朝堂动向,对着军机要务指手画脚,此乃亡国之兆。天下大乱,必出妖孽。方辰子是妖孽,他女儿方众妙更是青出于蓝。 大周一定会灭亡,带上兄弟们去北地建造坞堡,自成一国,那是活下去的唯一途径。 王大牛低下头,神色变得十分坚毅。 一名士兵走过来,递给他一碗米饭和一盆肉,指着几个热腾腾的大锅说道:“你先吃着,吃不饱那边还有,自己去盛。” 王大牛连忙道谢,刨了一口饭,吃了一口肉,想到建康大营里饥肠辘辘的兄弟们,眼眶渐渐发红。 最大的篝火边,方众妙正小口小口地咬着手里的鸡腿。 大长公主席地而坐,狼吞虎咽。 齐修把另一条鸡腿拧下来,放在方众妙的碗里,温声嘱咐:“慢点吃,吃完了还有。” 方众妙伸出手说道:“我想喝水。” 大长公主连忙解下自己腰间的水囊递过去。齐修却先一步把她的水囊挡开,说道:“她不是这个意思。” 大长公主有些懵:“她要喝水,本宫给她水囊,有什么不对?” 齐修从怀里掏出一条帕子,用水打湿,给方众妙擦拭手上的油渍,擦完之后才解开自己的水囊,塞进方众妙手里。 “喝吧。” 方众妙隔空往嘴里灌水,一滴水珠顺着她修长的脖颈滑落,闪烁着莹润的光。她如瀑青丝凌乱披散,流泻满地。昏黄篝火中,她美得像是一团烈焰。 王大牛不经意地往那处看了一眼,瞳仁里也仿佛跃出一团火焰。 这女人果然是个妖孽…… 大长公主撇嘴:“方众妙,你还真多事。手脏了就不拿东西是什么毛病?” 方众妙把水囊还给齐修,说道:“是为了不把你也弄脏,明白吗?” 大长公主想起一事,不忿地说道:“那你还让驸马帮你做那种脏事,你自己怎么不做?” 方众妙轻轻笑了笑,“因为我知道,驸马的手比我脏。” 大长公主:“……”他娘的,这句话还真没法反驳。 齐修并不知道两人在说什么,但是并不妨碍他爽朗大笑。男人俊美无俦的脸映照着篝火,慑人的气度变作融融暖意,这是非常罕见的一幕。 周围的兵士们从未见过这样的九千岁,未免多看几眼。 卫英彦却只顾盯着席地而坐,发丝被风吹乱,浑身都透着慵懒的方众妙。这段时间日日都能见到她,却还是会觉得想念。 方众妙忽然抬眸,直直地看来。卫英彦想要躲避已经来不及。好在他的表情十分严肃,略微点个头也能藏起羞赧。 方众妙却对他勾了勾手指。 卫英彦连忙跑过去,身后带起一阵风,吹乱了篝火。他的心脏砰砰直跳,似乎永远都无法在这人面前保持淡然。 “国师,您找我?” 他半跪下去,头颅低垂,像一只忠诚的猎犬。 齐修轻嗤一声。 方众妙也不避讳旁人,缓缓说道:“你是活了两辈子的人,上一世,你可经历过建康之战?” 大长公主发出惊疑声,却没有立刻就询问详情。齐修敛去轻蔑的笑容,神色郑重。 卫英彦知道这两人都是国师的心腹,情报都是共通的,便也没了顾忌,问道:“您不是说您对上一世的事不感兴趣吗?” 他也曾写信给方众妙,让她小心余飞翰。可方众妙却告诉他,那些事并不重要。 方众妙捡起一根棍子轻轻拨弄篝火,说道:“我个人的事,你自不必对我说。但建康之战关乎大周社稷,关乎黎民百姓,我当然要问个清楚明白。” 原来您只在乎众生,并不在乎自己。卫英彦心中微烫,却也闷痛了一瞬。 他斟酌着说道:“我不曾经历过建康之战。那时候的我还是一个马奴,所知情报都是后来打听的,并不准确。而且这一世与上一世截然不同。” “上一世蛮军突袭建康,赢得轻而易举。这一世我们不断增兵布防,蛮军不能偷袭,改为集结大军强攻。我的记忆对此战恐怕没有多大助益。” 方众妙摆摆手:“无妨,你说说看。捡重要的人和事,旁的细枝末节可以省略。” 卫英彦垂眸想了想,说道:“有一件事很重要,或许对您有帮助。” 方众妙微微倾身,专注地看着他,无声地鼓励他往下说。 暗香袭来,卫英彦刚平复的心跳又有些失序。 他垂眸不敢多看,嗓音沙哑地开口:“建康之战发生前,还有一场内部叛乱。一个名叫王守正的校尉集结麾下数万兵卒,斩杀了建康大营的主将、副将若干人等,带着辎重奔赴北地,在那处建造坞堡,自成一国。” “朝廷震怒,一面通缉王守正,一面派遣新的将领前去驻守建康。蛮军正是抓住了这个空档才会发起突袭。建康大营损兵折将,难以抵挡,很快就败下阵来。” 大长公主冷笑道:“一城之灾,一国之亡,皆是因为这等不顾大义之人。抵达建康大营后,本宫头一件事就是找出这个王守正,将他杀了。” 齐修略微颔首,笑容冷冽。 卫英彦摇头道:“此人很有才能,杀了可惜。他逃亡北地之后,仅凭几万兵卒和几座坞堡就庇护了周边数百万民众。” “北地是蛮夷的屠宰场,我大周子民都是待宰的猪羊。但他去了那里,形势很快逆转。他的游骑兵四处围剿蛮夷,杀得血流成河,尸堆如山。” “以至于后来,蛮夷看见他的游骑兵就远远绕道,吓得屁滚尿流。因为他的存在,北地反而比南地更为安全。他的威名在蛮人族地可止小儿夜啼。若能为我所用,必是一员猛将。” 大长公主立刻改口:“你说得对,此人可用。上一世发生的事,这一世未必也会发生。抵达建康大营后,本宫头一件事就是把他找出来,好好拉拢一番。” 齐修笑着沉吟:“杀得北地血流成河?此人适合在本座麾下效力。” 大长公主怒目而视,齐修惬意挑眉。两人别起了苗头。 方众妙端起碗递给卫英彦,“这条鸡腿给你吃。” 卫英彦接过碗道谢,咬下一大口肉,心里说不出的高兴。 三人完全没注意到,方众妙狭长的凤眸轻轻瞥了王大牛一眼,唇角笑容玩味。 第370章 山风蛊 该死!那妖孽看我作甚?王大牛低下头假装大口刨饭,一副浑然不知的模样,实则心慌意乱。也不是怕,也不是厌恶,就是说不出的一种感觉。 忽然,一道人影鬼魅般立在方众妙身后。也不知他是怎么来的,好似传说中的移形换影,就那样凭空显现。 王大牛拿在手里的碗掉落,发出哐当一声,白米饭和大块肉洒了一地。 方众妙微微侧头,招呼道:“老爷子,给您留了一只烤全羊,快来吃。” 两名士兵扛着一头滋滋冒油的烤全羊过来,架在火堆上。 龙图哈哈大笑:“还是主上心疼小老儿。” 龙图盘膝而坐,扯下一条羊腿大快朵颐,含糊说道:“两位城主已经抵达建康大营,主上明日就能见到。” “走的落龙峡?” 龙图点点头。原来那条峡谷叫落龙峡,名字怪好听的。 方众妙扬手:“给老爷子上酒。” 又有一名士兵抱着一个巨大的酒坛子跑过来。 龙图伸出手隔空一抓,酒坛便飞入他掌心,酒封被内力震碎,自动脱落,巨大的坛肚发出嗡鸣。老爷子仰头就灌,大口大口咕噜作响,转瞬就喝掉半坛。 方众妙拊掌朗笑。周围的将士们纷纷大声叫好。 大长公主豪气干云地说道:“老爷子,本宫陪您喝一坛!” 齐修默默拿起旁边的一个酒坛,已喝得面颊泛红,眸色氤氲。 每个士兵都分得一个囊袋,里面不是水,是甘冽的酒。喝上一口,全身的血液都热起来,阴冷潮湿的天气也扑不灭胸口沸腾的战意。 王大牛呆呆地看着这群放浪形骸的人,忽然明白醉卧沙场,火染银甲是何等的壮志豪情。他从未感受过这样的氛围,因为建康大营早就糜烂不堪,酒肉是将军们才能享用的东西。 但愿你们上了沙场,见识到血腥杀戮,感受过死亡的恐怖,还能像现在这样畅快大笑。心里默默讥讽一句,王大牛把掉在地上的米饭和肉块捡起来,一口一口吃光。 翌日,临安大军终于抵达建康大营。 王大牛看着前方的营门,想到曾显荣所说的那个计划,握缰绳的手不免紧了紧。他得想个办法甩开这些人,先行入营,否则也会受到波及,一个不小心就死于非命。 他调转马头来到大长公主面前,毕恭毕敬地说道:“殿下,请容末将前去禀报秦将军,再开大门迎你们入内。” 他抬眸看去,五万大军整整齐齐蜿蜒排列在官道上,一眼望不到头。 大长公主挥挥手:“你去吧。” 王大牛正准备入营,却听马车里传出一道清冷的声音:“慢着,我心中有不祥的预感,要先卜一卦。” 大长公主立刻叫住王大牛:“你等等。” 王大牛手心里冒出许多冷汗。不祥的预感?这么敏锐吗?方辰子是个神棍,他女儿也该是个骗子才对。 不及多想,马车的帘门已经掀开,方众妙盘膝而坐,手中拿着一个漆黑龟壳,壳子里放着几枚铜钱,摇得叮叮当当。 王大牛不知道她能摇出怎样的卦象,却知道这样的情况明显不对劲。一个神棍在入营之前说要算卦,五万军队连同天潢贵胄的大长公主和权倾朝野的九千岁便都静静等待,丝毫不敢催促。 这已经不是信服,这是完完全全的效忠与盲从。 为什么?方众妙有何本事收拢这些人?王大牛心生疑惑,心情也就更加忐忑。 然而只是一个转念,他就恢复了镇定。世上若有鬼神,也有因果报应,蛮族早就该死绝了。不慌,这妖女不过是在装腔作势罢了。 叮铃铃,六枚铜钱落在矮几上。方众妙定睛看了看,而后缓缓说道:“山风蛊,大凶之卦,积弊已久,祸起萧墙。” 短短十五个字,字字敲击在王大牛心头,轻柔的声音仿佛能发出雷霆般的巨响。 积弊已久,祸起萧墙。这不就是建康大营已经发生和正在发生的事吗?竟然真的算出来了!这女人的父亲是个神棍,为何她不是骗子? 王大牛满心的匪夷所思,气息有些粗重,又竭力控制下来。 不能乱,心乱则气乱,那老者一定能发现。我先进去通禀,再开大门迎接,之后的杀戮便不可抵挡。 算出凶兆又如何?这女人有破解之法吗?她能命令五万大军即刻调头,放弃建康吗?不能就只有送死。 王大牛默默看着方众妙,内心翻涌如潮。 大长公主问道:“我们该如何应对?” 方众妙把铜钱一个个捡起,放入龟壳,沉吟道:“既是蛊卦,万不可群聚,群聚则群伤,幸存者寥寥。” 王大牛的后背冒出许多冷汗,打湿了隐藏在铠甲下的棉袍。 算得真准啊!群聚则群伤,这的的确确是曾显荣的计划。若非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王大牛一定不会相信世上有这样的神人。 方众妙不是神棍,她有真本事。然而军队已经群聚,此时再走已经来不及。我被留下,恐怕也会卷入死亡陷阱。 难怪昨日初见,方众妙会说出那样的批命。自己或许真的会死于非命。 王大牛反反复复回忆,终于明白过来,方众妙这国师之位绝非坑蒙拐骗所得。 奈何神人也是人,半仙不是仙,这场灾难谁都规避不了,包括自己。 王大牛不敢逃,逃了只会破坏曾副将的计划,牵连自己的兄弟们。他等待着方众妙的决定。 方众妙从马车里出来,说道:“大军在此等候,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入营。里面若有异动,立刻关闭营门。守军若是阻拦营门关闭,杀无赦!老爷子、九千岁、大长公主殿下、先锋将军卫英彦,你们随我进去探探虚实。” 几人齐声应诺。 方众妙指指王大牛,“你也来。” 王大牛心里一叹,缓缓跟上。这死劫怕是躲不了了。关上营门只能阻挡一时,不能破局。 站在瞭望塔上观察许久的士兵早已把外面的异动禀报给秦良功和曾显荣。二人相互看看,面色都很凝重。 曾显荣说道:“消息恐怕是走漏了,放他们进来,敞开大门直接上杀招吧。” 秦良功摆手:“去办。” 传令兵匆匆跑走。 方众妙在齐修等人的护卫下缓缓走进建康大营,营内没有列队欢迎的士兵,没有躬身等待的将领,只有一片萧瑟秋风。 前方忽然传来奔雷涌动的声音,随后是沙尘滚滚。 大长公主骇然色变:“不好,是马群暴动!” 群马直冲而来,乱入军中,五万人挤在狭窄官道,相互踩踏,死伤无算。这就是曾显荣歹毒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