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扮男装我拿到了登基剧本(科举)》
1. 第一章
大晋,丰庆八年。
镇南将军府后院花园内七八个十几岁的小少年玩的正酣,不大的花园里站满了人。
一身红衣的小少年笑的气喘吁吁扬起手挥舞两下,他求饶道:“不成了,连着一个时辰都是我当瞎子,再玩一会累的我迈不开腿,我便抢了穆六的床今晚便不走了。”
听到红衣少年出声,周围的丫鬟仆妇们纷纷上前扯着满头是汗的少爷公子们到凉亭内歇息。
“先歇着,这一局给他记上,过阵子可要他还回来。”
“可不能叫他同上次一般耍赖皮。”
红衣少年听见伙伴们几句声讨也不以为意,抬手解下蒙在眼前的三指宽黑布条,红衣和黑布碰撞在一起本就衬的人分外绮丽,却不想布条下更是一张浓墨重彩的面孔,几根被布条弄乱的黑发带给这张面孔如诗如画般的色彩。
少年阔步走到桌前,他抬眼笑的爽朗,浓密的眉毛斜飞入鬓,一双眼睛含着笑意,眼白处极白,瞳孔在阳光下泛着蜜色的棕,从眼睛中便透出一股聪明劲。
他无疑是个极好看的少年,可惜脸颊处还有几分圆润,也可以说他是个好看的小少年。
红衣少年正是康顺侯的嫡长子贺云昭。
此时聚集在此处一群小少年是刚从书院休半日假,也说不上是谁嚷嚷着要聚会吃烤鹿肉,于是一群半大小子对着自家小厮吩咐两句便一溜烟的来了最近的穆府吃肉。
穆六朗的乳母侍候在一旁,时不时关注着这群少年的一举一动,乳母定眼一瞧便猜到这群少爷们的中心是贺家公子。
乳母再扭头看看自己的少爷,穆六郎圆润的小脸蛋靠在人家贺公子手臂上,一人已经初具翩翩公子风采,另一一人还是浑圆一个球。
肉足饭饱的少年们纷纷告辞,贺云昭也在穆六依依不舍的目光中登上自家的马车。
到了马车中,贺云昭一松肩膀,好不容易才拒绝了穆六的留宿请求,真是不容易。
两人本是从小便玩在一起的好友住在对方家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可贺云昭偏偏从不在外留宿。
外人以为是康顺侯年纪便去了,侯夫人膝下仅有一子贺云昭,贺家的独苗金孙自然被视作眼珠子一般,是以贺云昭从不在外留宿。
身量高挑的少年迈步进门,他抬眼看向圣上钦赐的康顺侯府的牌匾,再次内心感谢这一世的父母。
他从不在外留宿,不是外人猜测的母亲舍不得,而是因为,“他”是“她”。
十三年前。
贺老太太一身孝服,她冷的浑身一个哆嗦,满是沧桑风雪的鬓角处迫出冷汗。
原本该在灵堂哭灵的婆媳两人此刻却一站一跪呈对立状。
“你怎么敢!”贺老太太气的落下泪来,怒火烧向这个之前万分满意的儿媳妇。
这混账东西怎么敢的!如何能这样!
贺家三代单传的独苗寡根,贺老爷子心心念念没看一眼的孙子,贺家留下的唯一血脉,贺老太太将来唯一的指望!贺家全家的期盼!
贺老太太扭头看着床上裹的严实的小婴儿,这孩子竟是个女孩!
“咱们家小宝若是不扮作男装,那咱们贺家可是绝后了!”
“咱们贺家不是那作践女孩的人家,可是世道如此,若是没个男丁,全家的家产都要便宜旁人。”
“宗族找过来过继儿子,咱们如何能拒,将来两个姑娘也仅仅能拿一份嫁妆,合着咱们贺家几代主母的嫁妆,老太爷和我们家老爷几十年的积攒最后都要给了陌生人!”
“更别提将来母亲您和我都要受气之事,若是一个不好,那可是性命难保啊,母亲!”
贺夫人本口齿伶俐,此刻说话却带了几分惊慌,她成婚八载从未受过婆母如此疾言厉色,如今见到婆母这般怒气还真是有些怕,心里那些能说的不能说的话全都一股脑的冒出来了。
婆媳二人面对面隐隐对峙,看着儿媳脸上的惊惶,贺老太太已然明白,叫她孙女扮作男装不仅是为了所谓贺家的未来,更是为了她们贺家女眷们将来的日子好过。
不近不远恰在两年前,贺夫人娘家姚家的远亲便出了件骇人听闻的事。
贺夫人的远房的表姐嫁了一户读书人家,那家的当家人早逝,一家子仅剩下那表姐和四个女儿,后来经宗族长老点名过继了一个侄子过来。
不过半年,宅子被卖,母女五人被过继来的侄子拉回到乡下养老,得到消息的亲眷虽疑惑但也被那侄子回乡念书的说法给说服,还频频往乡下寄信。
直到去年才得知,那四个女儿一到乡下便被过继来的哥哥给卖了,年纪最小的那个死在了路上,大女儿被嫁到隔壁镇子,三女儿宁死不从被卖到商户做丫鬟,二女儿被人牙子拉走至今下落不明。
至于那位表姐,挨着母子的名分没有被卖,但也是被仍在破庙里苟活,一村子都是宗族亲眷,对着姚家表姐这位外来的媳妇和自己看着长大的侄子他们会偏向谁不言而喻。
姚家表姐得知小女儿被卖死在路上的消息后,人便疯了,一头碰死在了破庙里。
实在不是轻贱女儿家,是如今没个男人在礼法上那便是人人可欺,律例是男人写的,族规是男人定的,偏向谁不言而喻。
贺老太太是宗室郡王之女,贺夫人的父亲也是京城的四品官,她们自然不会落到那等地步,她们娘家可还有人呢。
但可以想见的,贺家这么大一份家业,不会没有人觊觎,毕竟财帛动人心啊!
贺夫人膝下还有两女,这两个女孩没有亲弟弟撑腰,等将来贺夫人也去了,谁还能做他们的娘家人呢。
急促的呼吸声响在房间内,啧啧的口水声是床上的小婴儿正在啃脚丫。
贺老太太眼中疑色一闪而过,她细细打量儿媳妇的神色,猛的开口问道:“这是老大的主意还是你的主意。”
眼见着儿媳妇脸上闪过一抹惊讶,她心头升起一股怒气,这会的气已经不是冲着儿媳去的了,而是冲着自己那不着调的儿子。
这明摆着是这夫妻二人已经商量好了才会如此!
贺老太太气的手指颤抖,恨不得冲回灵堂去把棺材里的儿子揪出来给他两巴掌,混账东西!
女孩装作男孩那里是那么容易的事,一个不好贺家的名声全毁了。
老太太咬牙看向儿媳,努力压低声音:“你说实话,这事还有谁知道?”
贺夫人低下头,小声道:“我和老爷....还有秦婆婆知道,小宝出生后都是我和秦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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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顾,旁人都不知道。”
听闻此言,贺老太太的总算是松了口气,事已至此已经无法改变,只能将错就错了。
老太太扭头再次看了看唯一的‘孙子’,身板不经意间直了不少,原本因儿子去世而消沉的心被这不省心儿子儿媳给提了起来。
老太太深深的叹口气,看着儿媳妇的眼睛,“你要记得,昭昭将来的路必然不好走,都是你这做母亲的做一手造就。”
贺夫人终于放下捂脸的手,她紧紧抿唇苍白的脸上浮现浓郁的愧色。
她这个做母亲太过自私,是她给昭昭选了一条坎坷的路,原本昭昭是可以嫁人生子安稳一生的。
贺夫人提着宽大的孝服走到床前,俯身用温热的手指轻触‘儿子’的脸蛋,眼中流露出浓厚的愧疚,她低声道:“都是娘对不起你。”
啊?你对不起谁?
躺在床上的贺云昭一边啃着手指一边疑惑,对不起?
要不是现在碍于身体不能说话她都想真诚的发问,毁掉了她嫁人生子操持家事伺候丈夫的机会,给她男儿的身份继承全部家产,这叫对不起?
天啊!失去了生儿育女的机会,她可真是太难过了!难过的都想笑出来了!
“母亲你看,昭昭笑了。”贺夫人轻抚着婴儿精惊喜道。
几个月的婴儿自然不会有如此复杂的想法,如今的贺云昭是来自于几百年后的贺云。
她对于自己穿越这件事给出六个点的想法:......
刚进单位两年正是当牛做马的好时候,从小连班长都是抢着当的贺云十分有官瘾,对自己的未来充满希望,但随着上升渠道的锁紧,她也逐渐有些偷懒。
一次摸鱼的时候被大领导看到,却没想到就因为这一举动她被领导拉着安排了最新的任务。
九号下午三点下发的通知要求十一号下午两点前上交,她骂骂咧咧的写了一封邮件要求下级单位十号五点前上交,如此紧迫的任务只能是熬夜在单位完成,结果就是凌晨三点猝死在单位。
一醒来她就变成了襁褓中的婴儿,好啊真好,以前看穿越剧都是女主救人被车撞,如今她穿越就是加班猝死,从善有善报到牛马的救赎,怎么不算与时俱进呢?
本以为自己会走后宅路线的贺云昭经过两个月的时间摸清了这里的语调,她终于听明白了自己被女扮男装!
贺昭云迅速划掉一品夫人剧本,更正为权臣,原来她要走的是男主路线啊,非常好!
她眨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娘亲,哇,好漂亮的娘啊,脑子真好。
文艺一点叫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通俗一点说,父母都是干正事的人,孩子就不受罪啊!
感谢爹,感谢娘,感谢奶奶,感谢她一出身就拥有了家产继承权。
她仰着小脑袋看着娘亲愧疚的眼神,贺昭云努力发出咿咿呀呀的安慰声,别愧疚了,娘啊。
贺夫人看着白嫩可爱的孩子终弯起嘴角,满目慈爱。
贺老太太也走过来看着这个孙子,苍老的面庞因为全新的挑战绽放出光彩。
“昭昭是咱们贺家的大少爷,为了安全,还是咱们婆媳一同抚养。”
“多谢母亲。”贺夫人哽咽道。
2. 第二章
贺云昭抬脚迈进贺夫人的正房,她看着坐在书桌后面细细查看文章的母亲和一旁塌上看账本的祖母心中有些好笑。
曾经她出生时她娘因为把她女扮男装而充满愧疚,认为自己毁了孩子一辈子。
但是随着贺云昭逐渐长大,无论是身体还是智慧都绝不输同龄男孩子,甚至于凭借灵活的脑袋还能在书院同级中占据领导地位。
贺夫人不愧是能做出把女儿扮作男孩的人,发现贺云昭读书上竟如此有天赋,心复杂难言,原来女子竟然也不输男子吗?
灵活行事的贺夫人很快转变思路,从期盼贺云昭以男子身份继承家业到梦想贺云昭能步入朝堂,思想上的转变贺夫人只用了一晚上。
甚至随着念书的成果逐渐显露,贺夫人隐隐都要瞧不起念书不好的男孩子们。
贺云昭笑着上前,道:“祖母,母亲,我回来了。”
埋头研究文章的贺夫人听见声音抬起头,看到一身红衣的贺云昭翩翩少年郎一般,立即便笑开了,“还是我儿穿红衣好看。”
贺老夫人则是笑着叫大孙子坐下,又往贺云昭手里塞了个果子叫她吃。
贺云昭撩开下摆斜斜依在桌子边上,二郎腿翘的比男人还顺。
贺夫人一看儿子回来了,她抬手轻拢耳边发丝,连忙开始叨咕起来,“今年服府试的题目我看了,《诗经疏》内容少了不少,重《尔雅注疏》。”
贺云昭点点头,贺夫人一介封建大家族夫人已经成功升级为海淀区家长模式,虽然自己写不好文章,但是分析起来头头是道,几乎是贺云昭念书的第二大助力。
贺夫人继续说起最近几年考题的倾向,贺云昭细细听着记在心里。
......
贺家人少,除开贺云昭一家子就只有隔了一条街的堂叔家,贺老太太李氏是宗室女、贺夫人姚氏,还有贺云昭的两个姐姐。
大姐贺锦书去年刚嫁给大理寺少卿次子宁谦,二姐贺锦墨比贺云昭大一岁,如今还待字闺中。
贺云昭的父亲贺文钦本身体康健,却因被派去西南赈灾染上疫病,虽然治好了病但身体大不如前,一路奔波回京后就一病不起。
病中的贺父又气又急,早知道活不了还不如死在西南了,还能得一个死在任上的美誉。
于是贺父在确定自己活不成的情况下嘱咐大夫用了猛药撑起精神,抖着手给皇上写了一封临终上表,用尽毕生文采精华,字字情真意切包含了对君上的忠心和自己不能继续侍奉君主的遗憾,
当即把皇帝感动的流眼泪,大手一挥赐下康顺侯的爵位,在几位朝臣的反对下,这爵位仅仅是贺父一个人的不能传给子孙,顶多算个临死哀荣。
不过有总比没有好,皇上曾经吩咐只要贺老太太在一日这侯府的俸禄便不能少,就凭这每年五百两银子的俸禄和八百石的米粮就能证明贺父的努力不白废。
贺家虽然挂着侯府的名头,但是人人都清楚一旦贺父去了贺家没有男丁后必将一落千丈。
就在这种情况下,一出生贺云昭就在父母的共同意愿下成为了一个男子,一想到孩子还这么小未来如此艰难,贺父又努力撑了一个月料理了一些事,撑到贺云昭满月后才去了。
原本贺老太太和贺夫人只是想要贺云昭平安长大后以男子身份继承家业就好,哪怕她做不了官,可只要她人在这就是贺家女眷的依靠。
没有想到贺云昭是带着记忆出生的,她带着成人的自制力在启蒙时自然是无往不利,令贺老太太和贺夫人心思涌动。
贺家如今只在权贵圈的边缘,虽然地位还在,但到底没了实权,若是贺云昭这一代无法进入朝堂,那贺家也就逐渐落到贫民百姓堆里去了,于是贺云昭毫不犹豫的选择去书院念书。
也是在同龄人的对比下,贺老太太和贺夫人才恍然意识到一件事,云昭虽身为女子不仅不输男子,甚至在书院这个大环境下,她远超同龄人。
或许有人比她更加聪慧,比她悟性更高,但论起自律和对知识的渴望她远超其他人。
而贺云昭十分满意自己的努力,她上一世就能从千军万马中杀进学校,跳进单位,如今这个世界读书人比例少了这么多,她不信自己卷不过他们。
至于她为什么热衷于权力热衷于实现自己的价值,不需要理由,权力和自我价值这么好的东西,追求需要理由吗?
不需要。
贺云昭六岁时,贺老太太的父亲襄郡王送来一味强身健体的秘药,因着贺家两代当家人寿命都不长,老王爷担心这个重孙的身体,于是费心寻来这味药,有些练武之人从小就用这药泡药浴,养出一身强健的根骨。
这药服用之后确实慢慢调养人身体,贺云昭本也身体康健,服用之后却能明显感受到精力更加旺盛体能更好了,甚至力气都长了一些。
这味药能强身健体令人精力旺盛气血充足但是弊端却是导致女子不孕的秘药,吃了以后不会再来葵水,原本为男人研制的药给女人用就是会有一点副作用的。
直到贺夫人奶嬤嬤秦氏的女儿学医小成意外发现这件事,惹的贺夫人大哭一场,更加为了女儿的前途努力,生把自己逼成了科考专家。
不过贺云昭不认为这是弊端,胡说,谁说是弊端,这分明是祥瑞!
只是她隐隐约约有种感觉,仿佛一切东西的出现都在把她往科举那条路上推。
“明日再做一篇文章送去给师傅看看,有不足之处再细细修改。”
贺夫人话打断了贺云昭脑海中的思绪,重新将注意力放在学业上。
拥有成熟灵魂的贺云昭自然不会抵触母亲的安排,事实上她对拥有这样一个母亲万分骄傲。
当人重来一次时才会发现有一个全心全意为你规划好前进步伐的长辈是一件多么值得庆祝的事情。
红衣少年懒洋洋的伏在祖母的膝盖,阖眼静静听着母亲的念叨。
贺老太太眼眸中渗出爱意,柔软温热的手掌从颈后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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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至后背。
少年半阖着眼,伸出手去握住祖母温热的手掌,似有一根无形的管道将所有的血液输送到她身体中。
贺云昭清楚的知道自己性格挑剔,细细想来,她比其他人更高的自尊心从小时候就隐有端倪,而如今在祖母和母亲密密麻麻的爱和期盼中,她似乎也被抚平了一些棱角。
贺老妇人以为孩子在外面玩累了,还拉过旁边的薄毯轻轻为贺云昭盖上,贺夫人见状也停了嘴。
笃笃!房门被轻敲两下,扎着两个花苞头的小姑娘鼓着包子脸进门,脚步迈的和小麻雀一样,“母亲!后巷的又来借钱了!”
贺母脸上的温柔神情眨眼间消失,脸颊现出两道深深的纹路,嗓门也大起来:“不要脸的东西又来了,真当咱们家是开善堂的!”
说罢,她撸起袖子起身就要出门去同人理论,花苞头小姑娘也就是贺云昭的二姐贺锦墨连忙跑过来抱住贺母的腰,小姑娘连忙道:“这回是伯父来了。”
贺母一愣扭头看向贺云昭,贺云昭已经利索起身穿好靴子,她拍拍袖子,瞧瞧一屋子女眷,“我去吧。”
贺云昭不紧不慢的在隔间换了件半新不旧的青蓝布衣,又吩咐道:“翠玲,把我那块绿松石的手串拿出来。”
质地细腻,蓝绿色的料子上带着几丝花纹,珠子围在手腕上,贺云昭抬手一看,满意的点点头。
在正厅等了一盏茶时间的贺铭昌终于见到了姗姗来迟的贺云昭。
贺老爷子当年是从江南一路考到京城的,贺家也是本地的书香世家,豪族算不上,但确有名望。
在贺老爷子当官之后也陆陆续续有不少人进京赶考,贺铭昌一家就是那时候上京的,贺铭昌的父亲是贺老爷子的亲堂弟,进京后按理来说住在堂哥家也不算什么事。
偏偏最后是在贺府后面隔了一条街的地方安了家,外人不知内里还悄悄议论过是不是贺老太太这个郡王长女娇惯的厉害不接纳贺家的穷亲戚。
贺家人自己却是知道,贺老太太是性格再和善不过的人,即使如今夫死子丧,但她父亲襄郡王都七十七了还身体康健的很,没事还能拎着鸟笼子自己走到到长女家吃个饭,都五十八了老爹还健在的贺老太太真不是小气傲慢的人。
全因贺老爷子看不上这一家子,举人都没考上呢就厚脸皮进京投奔堂哥了,你那籍贯在京城吗就进京,打的什么算盘一目了然。
贺老太太倒是不介意被贺家亲戚靠一靠,贺老爷子私下里却是个薄情性子,从前不曾欠他们什么,如今想来占便宜那也是不可能。
从前有贺老爷子在,贺堂叔一家安安分分,后来贺老爷子没了,贺父也是个精明能干的,他说话好听,别的帮助却甭想。
也就是贺父去了之后,贺叔母带着女儿一年逢年节总要来几次,贺老太太少不得搭了些东西。
无奈于贺云昭前些年稚嫩,总有些事是需要拖托给贺堂叔帮忙的,祭祖烧香等事总不能托给娘家哥哥侄子。
3. 第三章
贺云昭在屋里听见二姐说话时已经盘算好了事,一进正厅连忙快步上前,笑的亲热,“侄儿来晚了,叫叔父久等,还望叔父勿要怪罪。”
贺铭昌放下茶杯连忙起身,脸上惊讶一瞬,没想到是这个侄子出来待客,“说的什么话,不过等了一会儿,昭哥儿这是没去书院?”
贺云昭拉着贺铭昌的手臂坐下, “今日上午考了一场,给了半日假。”
“还好有这半日假,不然还见不到叔父了呢。”
“可见是叔父的好运气,也是许久没见到昭哥儿了。”
两人对视一眼,笑的亲亲热热,仿佛一家人一样。
默契的叔侄叙旧结束,叔父终于缓缓说出来意。
似是极为难,留了胡子都能看出这位贺堂叔脸上涨的通红,他艰难开口道;“实在是没什么办法,才求到家里来。”
“你堂哥任了西南郓城通判,得布政使大人看中结亲,可......”贺铭昌脸上贵浮现十分的窘迫和尴尬,“家中底子薄,能给你堂哥谋个官已经十分不易,这笔聘礼实在是难以凑齐,这才,这才...”
贺云昭一听,心中嗤笑,面上却浮现十万分的感同身受,她抬手拍着叔父的手安慰,“叔父莫急,堂哥一表人才能得布政使看中是好事,若不是家中如今也艰难,定然是帮一帮的。”
她叹口气,忧心道:“自父亲去后,家中少有进项,不过是坐吃山空罢了,这两年我在书院读书也是不容易,每月就要四十两银子,再加上笔墨纸砚同窗交际,家中一大半的花销都出在我身上。”
“上月见二姐拿我的旧衣裳改了件袄子,虽添了些花样看着是簇新的,可我心中着实难受,只盼着将来能考取功名,撑起整个贺家。”
贺铭昌听贺云昭开始卖惨哭穷,脸色一僵,嘴唇嚅动,“贤侄你...”
贺云昭又轻描淡写转了话头,她眉眼欢快笑着道:“叔父也不必替我担心,家中节俭些就好,您的来意我清楚,堂哥成婚是大事,这可省不得。”
“可咱们也不必打肿脸充胖子,布政使大人能够看看中堂哥必然是重视堂哥的人品才能,也不是看在丰厚的聘礼上,待我修书一封托父亲的旧友送去,想必布政使大人能够看中堂哥一定也是通情达理之辈了,不会为难于这一二聘礼。”
贺铭昌的老脸彻底黑了下来,写信?疯了也不会这样做。
布政使是地方上的顶头长官,他相中了底下的年轻官员做女婿本就有提拔之意,人家大官的女儿难道会愁嫁不成,要是接到了一封劝说别要太多聘礼的书信,脾气再好的人都会怒。
小子,我看中你的才能才把女儿嫁给你,以后提拔女婿,结果你居然说聘礼太多给不起还托人过来劝我。
事情若真是发生了,贺堂哥也不用操心聘礼给多少了,他能全乎个身子走出西南地界那一定是布政使大人成佛了。
贺铭昌浑身一抖,脑门上汗蹭蹭的冒出来,他手滑的都握不住茶杯了,恍惚间看到贺云昭黑白分明含着温和笑意的眼睛,他一个哆嗦!
贺老爷子嘲讽的眼神、贺父温和精明的眼睛在脑海中闪过,仿佛那些年的高压又再次回到了脑袋上。
不过是毛头小子怎么会这么难缠,贺铭昌欲张口细说,在贺云昭似笑非笑的神情中住嘴,沉默了喝完这杯茶告辞了。
贺云昭这小子是真能干出这样的事的,贺铭昌可不敢拿自己儿子的命和他赌。
颓丧回到后巷贺宅的贺铭昌对着围上来的妻女发了好大脾气,吓的六岁的女儿哇哇大哭。
“滚!把哭丧鬼给我抱出去!”
贺叔母不敢跟发火的丈夫说什么,连忙抱起女儿回屋子去了。
......
贺叔父被贺云昭几句话解决了,贺老太太还有些懵,居然这么快就打发了。
从前贺铭昌家的女眷来,每次都要待上小半天,耗到最后贺老太太松口给些东西才会走,如今换成了贺铭昌过来反倒是利索的走了。
贺老太太猜测道:“许是他脸皮薄,不好意思多待,到底是男人家,上门讨钱总是难堪。”
跟在贺云昭身边服侍的翠玲立在一旁也点头慢慢开口,“叔老爷看着确实是十分难堪窘迫的样子。”
贺锦墨年纪还小性子冲动些,对着每次来都要看着自己要东西的堂姐妹们没什么好感,可还记着喝堂叔是长辈,不是她能背后随便议论的。
她总觉得贺堂叔才不是什么脸皮薄的人,可又说不出到底怎么回事,急的她去扯旁边坐着剥橘子的弟弟。
贺云昭手臂上传来一丝力量,她扭头看看着急的二姐,又瞧了眼已经心软许多的祖母,她把剥好皮的橘子递给二姐。
她看着祖母笑道:“堂叔看着确实脸皮薄,提起借钱的事也是羞于说出口,可一个能够上守寡的伯母和堂嫂家借钱的男人怎么会真的脸皮薄。”
真脸皮薄的人,可不会上门找自己守寡的伯母借钱。
贺老夫人那一丝心软已经消失不见,想到要是昭昭不出面,她们婆媳面对贺堂叔还不知道要多被动。
也就是贺云昭前世就锻炼出来了,才能脸皮厚的和贺堂叔对着演戏,换个人来估计都对贺堂叔这份窘迫难堪还是鼓起勇气的慈父心动容了。
贺母倒没那么柔软心肠,贺老夫人是出身就好,父亲虽然是无权的宗室,但作为血脉较近的李氏子弟还是被封了郡王,后来嫁给性格孤拐的贺老爷子,贺老爷子也算是白手起家,人虽心机深沉,但对着年轻时候傻白甜的妻子很是保护。
贺母就没那么幸运了,她家中排第三,上有长子长女下有幼弟,肉眼可见的不受重视。
当初出嫁时娘家最开始准备的嫁妆简薄的没法看,气的贺母大闹娘家,凭什么她的嫁妆不如大姐。
要是不给她和大姐一样的嫁妆,她就死也不出门,宁肯在花轿里吊死。
姚家被她闹的没办法,最后还是补齐了全部嫁妆才把这个姑娘送出门。
当时的贺家权势正盛处于权贵圈的核心,贺父很快就知道这件事,他当即惊为天人对媳妇大夸特夸。
而后来也证明了,贺母这样不服输的性格在贺父去世的十几年里撑起了贺家大部分的事。
贺云昭看看自己强悍的母亲,温柔但明事理的祖母和有点小暴脾气的二姐。
很好,完美的家庭。
贺家并不缺钱,只是已经多年在朝中无人,表露富贵不是什么好事。
即使还有襄郡王这位曾外祖父在,可老爷子从封王开始就没进过朝堂,上朝的西门在那那边儿他都不清楚。
更何况,襄郡王除了祖母还有其他孩子,无权的宗室日子也不是那么好过的,缺钱的人多的是。
血脉越近反而更容易夺走这份银钱。
贺云昭不想去试探一下舅舅们的好心肠,于是一向保持吃喝不愁但银子不多的状态,祖母和母亲也很赞同她的想法。
贺家低调,加上没什么人在朝上,如今在京城就是个半透明,宴会缺不了,别的事上却不会想起他们家。
....
贺云昭念书的书院名为翰章书院,虽有书院之名但也可以说是高级一些的私塾。
前礼部尚书丁翰章在家开的书院,既满足了丁老爷子的教书欲望,还避免了收弟子之后被弟子连累。
贺云昭八岁时也是通过了测验才入读,虽然丁翰章的本意是单纯教书育人,但人在京城就免不了受到一些权贵影响,好在会把孩子送来这里的权贵人家也是真心让孩子向学的,所以书院的整体学习氛围还是不错的。
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这句话充分说明了科举考试的难度。
贺云昭初入学院时思维上还是有些调整不过来,还好她静下心安心学习,在之后一年内进步神速,荣升为丁翰章最喜欢的学生之一。
不了解的人以为的科举考试题目,请你写出人之初性本善的下一句并解释它的含义。
实际上的科举考试题目‘有征无战,道存制御之机,恶杀好生,化亭育之理...’意思是出兵却不进行实际战斗,其中蕴含着掌握局势的关键,这样的狡猾蕴含着什么样的道理,你认为这个道理该如何把握,在实际军事中该怎样运用,请你说出自己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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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限六百字。
她不笨,可也不是顶级的天才,即使是天才也需要勤奋去弥补,天才不仅在于理解能力更在于他们的进取心比常人要重。
贺云昭虽然脑子里存在一些理论上能够赚钱的方法,但理论和实践是有差距的,完全不同的营商环境更是有可能让她的一切努力化为乌有,反正贺家也并不缺银钱,有这个精力不如放在念书上,多回忆回忆脑海中的诗词比较有用。
她给自己定下的目标就是以监生的身份参加半年后的院试获得秀才身份。
大晋礼待文人,童生试搜身严,到了院试时便会优待这些考生,加上她现在年纪小,搜身也摸不出什么,她还比一般年纪的男孩都高更不会被怀疑些什么。
等到她顺利考取秀才后人生就容易许多,参加接下来的考试也不会被仔细查身,她又不作弊,更是安枕无忧。
她父亲还有个虚的侯爷爵位,她表现的上进些,再请曾外祖父和几位舅舅说说话,谋个官职也容易。
贺云昭对自己考秀才很有信心,老师说了,女孩文科更好,她肯定行。
站在书桌前,贺云昭深吸一口气,感受着墨香的气味,她默默念叨:“我是天才,我是一个过目不忘的冷酷天才,我是一个学习机器,我是一个洞察世事的天才,我的专注力无与伦比。”
心理暗示结束,铺好宣纸,她心中默默打好草稿,执笔写下文字‘圣天子大历服,以人文世道为己任...’
墨迹在宣纸上缓缓浮现,书桌旁的架子上放着一个个个小箱子,里面都是贺云昭念书几年写下的文字,字体从稚嫩逐渐变得有自己的风格,文章从空洞虚假凑字数逐渐言之有物,诗词从‘柳树风中摇’到‘曼柳舞晴空’。
隔日,贺云昭将自己新做的文章和诗句一并交给辅助丁先生教书的刘师傅。
刘师傅低头看着手上厚厚一叠新鲜墨迹的文章,再抬头瞧一眼青竹一样挺拔的小少年,也不由得感叹贺云昭之勤奋在书院中都是头一份的。
翰章书院里并没有什么寒门学子,虽然学风不错,但如寒门学子一般拼命学的少。
至于书院寒门子弟几近于无,一则是因为翰章节书院的束脩和每年给师傅们的贽见礼对于寒门来说是不小的负担。
二来便是丁翰章侍奉三代帝王,他年轻时候赶上先帝和其他皇子争皇太子之位,恰逢能人辈出之时。
他有一寒门出身的师弟,能力卓绝,得恩师看中嫁女,其后因想博得从龙之功害死妻儿,续娶了上官守寡的妹妹,这混蛋到了先帝手下还风光了几十年,直到先帝末年才被清算。
简单来说,丁翰章这老头他雷寒门!
刘师傅将手上的文章收拢在一起,十分欣赏的看着贺云昭,作为先生当然是最喜欢贺云昭这种聪慧还上进的学生。
他沉吟片刻,“院试将至,乙字班学子中唯有你和萧长沣够到门槛,院长有意将本科下场的学生聚拢一起,那就你和萧长沣一起去院长那里听教吧。”
贺云昭惊讶的看着刘师傅,随后笑道:“有赖师傅教的好,弟子们才一刻不敢懈怠的念书,若能在院长处有所进益,除去院长的教导便属师傅功劳最大了。”
说罢,身形高挑的少年抬手在身前深深一礼。
刘师傅笑的眼睛都看不见了,却坦然受了这礼。
贺云昭看着师傅离开,这才吩咐自家小厮,“备一份补品送去刘师傅的家里给刘老夫人。”
“是,少爷。”
萧长沣。
贺云昭琢磨着这个名字,同班中她和穆六走的更近,同班的伙伴也多是围绕着她和穆六,唯独这个萧长沣三日前才入学,一共才来上了半日的课程。
怎么突然能和她一起接受考前小班辅导。
明亮眼中划过一道好奇的光,隐隐有警惕之意。
来这念书的学子可不仅是为了教学水平,更重要的是学院讲师都是举人以上功名,而这些师长们对京畿地区的考题变化能够很快得到消息。
奇怪。
贺云昭站在原地思虑片刻决定先去打听一下这个萧长沣的来路。
4. 第四章
书院位于丁府后身,合了原来丁府闲置的一溜后罩房并后巷子处两处民宅一起围成了书院的雏形。
最早这书院瞧着实在是个草台班子,房子错落不一,摆设杂七杂八的随意堆放,好在原来学生也少,还算能周转开。
随后几年丁翰章教导的一位举人成功考上进士,列于二甲十七名,一时间书院名声大噪,不少需要孩子勤奋努力的人家都想把孩子送过来。
若是换做旁人定会为难一二,毕竟拒绝如此多的权贵还是有点心理压力的,但丁翰章是什么人?
他可是三朝元老,从礼部尚书的位置上退下来的,不仅德高望重,如今朝上一些官员还是他任礼部尚书时主持的科考中选出来的。
任凭你是谁,他面子统统不给,想要来念书就必须通过考试才成。
但又因为这丁老爷子以前对寒门子弟有心理阴影,是以,家底太薄的也负担不起书院的费用。
在大晋,是不存在学费便宜会扶持寒门子弟的书院的,名声越好的学院费用只会越高。
待到贺云昭的师兄们入读时,各学子家中每年都找借口往书院送银子,帮书院修建学堂等建筑。
到贺云昭进入书院时,这书院已经是有模有样了,后巷子一条临街的民宅多半都被书院的学子们包下。
家在外地的就干脆在这里住下,家在京城的则中午过来休息。
丁老爷子管的严。书院还有一位教习专门负责突袭这些学子的宅院,决不允许他们在此胡闹玩乐。
最初贺云昭还没理解胡闹玩乐的意思,还以为书院是高压的高三式管理,一点娱乐活动都不允许。
直到师兄脸红的摸着鼻子解释,是不允许将那些个宴饮嬉戏、歌舞娱乐带过来。
贺云昭一秒理解,健康娱乐允许,喝酒玩女人不行。
如此性格的丁老爷子居然会允许一个‘插班生’出现,这位‘萧长沣’究竟是何来路。
贺云昭回到自己的小院里,穆六早就吩咐人备好一桌子菜等着人回来了。
穆六本名穆砚,家中排行第六。
两人是从小的交情,穆砚的母亲是贺母的手帕交,两人一直保持着交往,后来也有意将这份友谊延续,于是从小穆砚就是贺云昭的玩伴。
碍于身份原因,贺母担心她暴露,所以一直将人拘在家里,穆砚是唯一一个经常上门来找贺云昭玩的小孩。
不大的小院里摆满了各色花卉植木,都是两个少年闲来无事逛街买来的,两边的下人们费劲了全部心思才将这花里胡哨根本不搭噶的花卉摆的勉强有意境。
“快来吃啊,今个备了卤牛肉,我刚吃了一口,香的很呢。”小胖子招招手。
贺云昭眼睛一亮,快步跑了过去,她手贱的在小胖子肥嫩的脸上掐了一把,“行啊你,怎么还弄到了牛肉。”
穆小胖子嘿嘿一笑,肥嫩的小脸挤出两个酒窝来,“别人家的庄子上报了老牛要杀,我叫人赶紧去买了一份,上次你还念叨说想吃牛肉呢。”
顺手拿起筷子夹了一片卤牛肉进口,微微冷的牛肉片里锁满了香料和肉味,吃一口,从鼻腔到肚子全是牛肉香气。
贺云昭竖起大拇指对穆砚的行动力表示赞赏。
一张小方桌,两人坐在挨着的一侧高高兴兴的享用美食。
穆砚看贺云昭先吃了两口菜,这才动手开吃,不过他没碰那盘子牛肉。
贺云昭吃着吃着就感觉到了,她喜欢吃牛肉,可在大晋是禁止无限制的宰杀耕牛的,只有老弱之后没有劳动能力的牛才能经过报备之宰杀,一般也很少出售,且价格昂贵。
她家虽然有两个庄子,但是耕牛还是很珍贵,自然舍不得为了口腹之欲杀掉,她干脆也不会和母亲提自己的喜好。
知道她喜欢吃牛肉的只有穆砚,这小子平日里比谁都好美食,不然也不会吃的圆滚滚。
如今一盘酱牛肉在面前,她伸了好几筷子都不见少,可见是穆砚让着她呢。
手腕一动,夹了厚厚一筷子牛肉放到穆砚碗里,“你也吃啊,别光顾着我。”
穆砚嘴硬道:“我可是哥哥,照顾你不是应当的。”
他说完话手上筷子却还是利索的把牛肉送进嘴里,看了一眼贺云昭鼓起的腮帮子又美滋滋的嚼起来。
心里雀跃道,还好听到消息叫人买了些牛肉来,能叫小昭高高兴兴的吃顿饭。
穆砚从小就知道自己在家里尴尬,他家中排行第六,上头大姐和二哥是父亲原配所出,三哥和四姐是受宠的白姨娘生的。
穆母是继室,一进门就对着四个孩子,每一个都轻忽不得,好在她幸运,次年就生了穆砚的五哥。
大姐和二哥被父亲宝贝的不得了,生怕别人因为他们丧母欺负他们。
三哥和四姐被白姨娘护着,时不时还能哭几句可怜。
五哥是母亲第一个儿子,帮助她在穆家站稳脚跟拿回管家权。
穆砚自己就算不得什么特殊了,更何况他下面还有对双胞胎妹妹,连母亲自己也是更加重视大儿子和两个小女儿。
比起家里争的跟红了眼睛的斗鸡一般的兄弟姐妹,他更愿意认为小昭才是他弟弟。
他的眼神宛如春日暖阳一般轻轻落在贺云昭身上,两颊的小坑再次浮现。
感觉到视线的贺云昭扭头,“......”
“你怎么笑的这么恶心?”
穆砚收回笑容,冷脸把肉夹到自己碗里。
贺云昭无语,小胖子又抽什么风,不会是他几个黑心哥姐又开始闹了吧?
终于待到填饱肚子,嬷嬷把桌子收拾干净,丫鬟奉上两盏消食的陈皮水。
手指从茶碗上划过,贺云昭整理好思绪后扭头看向穆砚,“小砚,最近新来那个萧长沣,你知道什么吗?”
“萧长沣?”穆砚一愣,思考一瞬,“上次和你提过,你当时正练字呢我就没打扰。”
“萧长沣是冀州节度使萧将军的长子,其余的倒是没怎么听说过。”
穆砚的父亲也是武官出身,倒是比贺家更了解武官的信息。
贺云昭努力在脑子里翻了一下,萧家...萧?
她脑子一清,“那不就是丁院长的女婿?”
她看向穆砚,两人对视一眼,终于把一件事从记忆里翻出来了。
学院学生不算多,但也有三十多个,人多就容易分帮结派,为了一点小利益勾心斗角,男人堆里这种斗争尤其厉害,甚至会自发的形成具有阶梯性质的小团体。
上次两伙师兄温和的讽刺对方时,贺云昭依稀听了一耳朵,其中一人是院长女婿的表侄,另一人指桑骂槐的说了几句。
听说是院长的小女儿当初嫁人时被骗了,一进门才知道竟然有一个庶长子等着自己。
“那..萧长沣就是萧家那个的庶长子?”
贺云昭点点头,“应该就是了。”
......
另一边,‘被迫’要教导没有血缘关系的外孙的丁翰章老爷子也是烦躁的厉害。
当初这桩婚事是丁家的姑奶奶作保的,任谁也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大的一个坑,丁姑姑回家哭了好几次,恨不得自己上门去骂那萧将军。
当初说的好好的,家中没有长辈操持,于是请了同僚的母亲帮忙提亲,当时的萧将军正是意气风发之时,肉眼可见的前程已经到手一半,唯独婚事还没定下来,这么好的一个金婿自己撞进了丁家的大门,丁姑姑高兴还来不及呢。
甚至自己添了些礼物拿回娘家,笑呵呵的提了亲事。
萧将军年纪轻轻就备受重用,人品贵重,头脑清楚,配丁家姑娘是天作之合,过来当媒人的又是自家姑奶奶,丁家安心的就把事定下了。
谁能想到六礼都走了两年的庄重婚事一进门就栽进了大坑里,好大一个儿子凭空就跳出来了 。
丁姑娘是咬着牙把血往肚子里吞啊,三朝回门时脸色都是灰白的。
万幸萧将军对这个庶长子一直冷冷淡淡当人不存在,勉强算是平了丁姑娘的这颗心。
丁翰章自然对骗婚的女婿没什么好感,更不可能对突然冒出来的外孙有什么慈爱之心,如今捏着鼻子教导全是那位萧节度使十几封信恳求的结果,请求老爷子能够帮忙教导一二。
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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耻!厚颜无耻!
若是没有骗婚那一遭丁翰章真不见的会对这个外孙有什么恶感,从礼法上讲,萧长沣的母亲就是丁氏。
且他自己母亲不详,据说是萧将军从前的风流事惹出来的,这般难堪的出身就更应该讨好嫡母才是。
萧夫人也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也给自己的父亲写信请求父亲教导一二。
老爷子气的半宿没睡着。
如今一大早看到院试前辅导小班的弟子们一一就位,尤其看到眉眼含着笑意的贺云昭将自己提问的问题信手拈来,老爷子心情总算是好了一些。
贺云昭靠着书桌凑到丁老爷子身边,笑的好奇,“先生,听说今日有个新师弟来同我们一起上课,从前没见过呢。”
她一身青灰色圆领长袍,方便磨墨写字不容易脏,这样的简朴干净反衬的那张浓墨一样眉眼更加风雅,举手投足满是潇洒意气。
放肆是好学生的特权,丁翰章没计较这小子的不规矩,顺手还把她腰上歪的荷包扭回原来的位置,皱眉道:“认真念你的书,别操心这些有的没的...”
老爷子沉默片刻,瞄了眼外面还在背书的其他弟子,又偷偷抬手挡住嘴小声叮嘱道:“那小子来了你可离远点,莫叫人耽误你念书,院试在即,就属你最有把握,可不能叫旁人影响了。”
贺云昭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乖乖的点头,惹得老爷子忍不住笑意,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的座位在屋子第一排靠窗,丁翰章根本没想过等一下那未到的外孙,人齐了就开始从去年院试的题开始讲起。
“ 今之选才,科举之外,有无他图?其优劣若何?”
贺云昭认真听着,视线中蓦然出现一道身影,安静的立在门口等待。
丁翰章烦躁的一挥手,“去后面坐着。”
屋子不大,人也不多,加上先生才五个人,其中八只眼睛都看着这个‘不速之客’。
同贺云昭想象的嚣张跋扈不同,同丁翰章想象的顽劣性子也不同,这位‘庶长子’很沉默。
沉默的几乎像是一盆干枯的树,面容浅淡,眼眸沉静,一身黑衣半新不旧,脚下轻巧安静。
他低着头走到最后面的位置,轻轻将桌椅摆好,坐下,整理好衣摆,低着头看桌子,桌面上空无一物,他也不曾抬起头听先生讲课。
贺云昭的好奇只是一瞬,很快就将注意力重新放在先生身上,她念书时总是格外沉静,不为外物干扰,这是丁翰章最欣赏的一点。
这大概是脑袋角度最天差地别的两个人了。
丁翰章用力的挥手大声道;“所以!言之有物的同时,千万不可大力抨击现有的考试,但必须写出一二可以改善的地方,还有!那个姓李的写的东西不能照搬到考场!听明白没有?”
贺云昭认真点头,立刻回应,“明白了先生!”
声音太大,差点吓到靠着贺云昭桌子的丁翰章,老爷子当即一个瞪眼,“现在开始写六百字的策论,一会儿我挨个看!”
萧长沣终于抬起头,看着前面那对师徒欢乐的互动,眼中的羡慕一闪而过,在丁翰章看过来之前又连忙低下头。
而贺云昭已经开始磨墨,手腕轻垂捏着墨条在砚台上快速的磨两圈,加了一勺清水,用笔尖一试,浓淡正好,提笔落下。
......
一个半时辰后,众人速度慢下来,有位师兄已经收笔,贺云昭不是最快的也不是最慢的,卡在中间写好。
丁翰章将每个人的策论都细细查看了一遍,萧长沣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向身旁师兄借了笔墨写好了一篇。
老爷子眼睛利的很,又是多年的老学究了,眼睛一扫大致水平就明白了,其中最优为贺云昭,其次是甲字班的一位弟子,比贺云昭还大四岁,最次的则是...
丁翰章眼神复杂的看着这篇算不上出彩但并不太差的文章,陌生的字迹,是便宜外孙的。
罢了。
贺云昭知道了这位萧长沣的身世就不是很感兴趣了,她学业上正是要紧的时候,无暇他顾。
考前的蛇蝇狗苟并不少,她可不想平白惹麻烦。
5. 第五章
贺云昭幼年时虽然已经自己的想法但碍于身体稚嫩只能是安生被母亲和嬷嬷抱着。
她闲来无事除了假装胡闹逗逗家人玩,便只剩下回忆脑海中的诗词这一件事了。
曾经在课堂上跟随语文老师激昂的语调短暂去往那些伟大诗人的精神世界,小孩们或多或少都曾经幻想穿越到几百年前的世界,若是这些诗句由我口中而出,那该是多么得意的事情啊!
年幼的小孩意识不到剽窃诗人的诗句也是需要极高的文学素养的,更何况那些最喜欢用典的诗人,诗句中典故数不胜数,能否解释清楚都是很困难的事情。
万幸,贺云昭不是在念书作诗的过程中意识到这件事的,她是在回忆诗句的过程中才明白的。
满怀自信的她着《滕王阁序》是千古第一骈文,只要拿出几句足够扬名了,于是她开始念叨:“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
一个磕巴都不打过于熟练背诵古文的贺云昭在几遍之后终于注意到了‘乃重修岳阳楼’。
贺云昭:“......”
想要剽窃诗词,经历契合吗?典故能解释吗?诗句的平仄规则懂吗?对子接的上吗?连句知道怎么连吗?
自己让自己跌了一跟头的贺云昭彻底收起了自己的傲慢,她沉下心,认真念书。
科举考试自诞生起就成为了朝廷吸纳人才的一种途径,不读书者往往对这种考试充满幻想,认为读书人都是谦谦君子,其德厚流光,为世人所憧憬。
但真的身处其中就知道品德高尚者为少数,大部分只是多读了些书的普通人,甚至有小部分卑鄙无耻者令人防不胜防。
在院试之前出意外的可能性很低,但绝不为零。
去年书院就有一位师兄出去参加婚宴,凑热闹的时候不知道被谁推了一下,导致他右手手腕折断,休养大半年才重新振作,只是可惜一手好字化为乌有。
还是由刘师傅写了一封信推荐这位师兄去六库府司任小吏,虽说没有品级,但也是安身立命的一条路。
嘈杂声传来,学子们凑在一起讨论刚才写好的文章,刚要离开的萧长沣被一位看起来宽厚的师兄叫住,“师弟!”
“你方才写的策论如何,过来咱们一起瞧瞧,权当熟悉一下。”
师兄笑的宽和,他撩起袖子便拉了萧长沣一把,萧长沣下意识跟着走,随后被拉入人群中。
贺云昭面不改色的整理好东西,这位王师兄就是上次和另外一波师兄发生口角的人,看不惯的自然是那几位凭借姻亲关系才进入学院的学子。
萧长沣,院长女婿的庶长子,典型的关系户还不被院长所喜欢,当初闹的沸沸扬扬的骗婚事件这几位师兄不可能没有听闻。
读书人的嘴比刀子还利,萧长沣少不得吃些苦头了。
她收拾好东西,低头捻了一下手指上蹭上的墨渍,心道还是回去再清洗,此地不宜久留啊。
贺云昭笑着和几位师兄招呼一声,她转身离开,衣摆在空中划开一道银色的轨迹。
耳边隐隐传来一些好奇的声音。
“萧师弟怎么进京念书了,从前是在哪里受教?”
“院长最爱颜体,师弟这是…欧体?”
“师弟别介意,他们几个就是太好奇了,若是冒犯了还请师弟海涵。”
快步将身后的声音甩开,贺云昭拿着自己的书本离开这是非之地。
萧长沣很无辜,是被卷进了两位师兄的争端中,但不需要去可怜他。
精致到锋利的面庞没有表情时总显出一种冷风呼啸而过的刺骨,琥珀色的眼眸静谧的如同湖水上方的阳光,少年快步出门。
贺云昭心里最清楚不过,她最应该做的是好好念书保护好自己。
无论那些男人是什么身份,只要他们真的是一个男人,都远比她这个假男人安全多了,她只是比女孩们强大一点而已。
在书院这个全是男性读书人的地方,没有任何一个人需要她去可怜,本身是弱势群体的人就不要随意散发自己的善良了。
几日后的下午,贺云昭散学后正好去西宁二街的李府接二姐贺锦墨了,贺锦墨去给自己的手帕交过生辰,一群小姑娘玩到尽兴才散场。
虽然有诸多仆从跟随,但贺云昭还是顺路去接一下。
李府侧门马车已经赶到位置,贺家的小厮和仆妇们围在马车旁,贺锦墨依依不舍的和小姐妹拉着手,黏糊道:“呜,我真舍不得你,等我生辰时你也一定要来,我带你看我的风筝。”
李姑娘也高兴的应着,还待再说几句话,就听见旁边仆妇提醒道:“二姑娘,三爷来了。”
两个小姑娘一扭头就瞧见走着过来的贺云昭,少年衣裳没换,不过是简单的灰色长袍,头发高高束在脑后,微风拂过自带文雅之气。
李姑娘看看贺云昭,扭头又看看贺锦墨,“你和你弟弟长的一点不像。”
贺锦墨瘪嘴点点头,小声抱怨道:“就是说啊,都是一个爹娘生的,我家大姐和小弟都是个子高高的,长的又好看,偏偏只有我!”
小姑娘气鼓鼓的,一家姐弟三个都是同父同母,大姐贺锦书身量高挑,鹅蛋脸,眉眼深邃,瞧着就是一个朦胧的美人。
三弟贺云昭,个子更高,长的也是水墨画一样,不笑话时看着就叫人极有压力。
偏偏只有她自己,小圆脸,眼窝还浅!真是不公平!
贺云昭还不知道自家二姐已经进入了在意容貌的阶段,她阔步上前,垂眼拱手,“李姑娘安好。”
李姑娘退后一步,轻轻福身,“贺公子好。”
贺锦墨见弟弟已经来了,便道:“那我就先走了,你可记得下次一定来我们府里玩。”
马车上,贺锦墨突然又想到自己的脂粉用没了,连忙又说去店里买。
小厮应声后便扯动缰绳换了方向,车轮在青石路上骨碌碌的转,不一会儿便到了地方。
踩着脚凳下了马车的贺锦墨还没站稳,“哎?”
贺云昭抬手,手臂一个用力就把还没站稳的二姐直接拦腰抱起重新送回马车上,右脚一蹬飞身上车,并且吩咐小厮收拾好脚凳,“换条街。”
十米之隔的小巷处,一个熟悉的身影,黑衣黑靴神色冷峻的萧长沣被一群明显是武者的人逼进小巷。
贺云昭坐在马车里无奈的摇摇头,他叹道:“我就说吧,院试在即,京城人也多起来,这地方治安不好,还好咱们走的快。”
什么也没看到的贺锦墨好奇的探头探脑想看看发生了什么,被贺云昭抬手压制下来,“瞎瞧什么呢,以后遇到热闹离的远远的。”
贺锦墨翻了个小白眼,扭肩把贺云昭的手打下来,“知道了知道了,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什么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记着呢。”
“好吧。”贺云昭两手抱在胸前,察觉二姐有些不耐烦,她微微挑眉,“以你的日常,遇见的热闹不是在别人家的宴会就是在城外的道观佛寺,这种地方能有什么鬼热闹,你这种最聪明不过的姑娘当然知道躲了,那群笨蛋还是一窝蜂的凑上前呢。”
贺锦墨听见弟弟夸自己,立马高兴起来,她嘴角高高翘起,得意道:“就是说啊,上次有两个姑娘打起来也是我拉着她们走开,去旁边凑热闹的一身裙子都被弄脏了。”
小姑娘得意的样子十分可爱,贺云昭没忍住,伸手‘冒犯’了一下二姐的头顶。
这边姐弟两人把手家还,另一边,原本的路线上,刀光剑影鲜血滴落。
热闹果然不是人人都能看的,善心也不是随便都能发的。
第二日,贺云昭才从丁院长这里得到消息,萧长沣顽劣不受教,已经离开了书院,不知去向。
贺云昭微愣,心中升起一种古怪的感觉,隐隐约约的熟悉感笼罩着她,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但是思来想去,似乎什么也察觉不到什么……
思绪很快消散,穆砚竟然也来了!
“你怎么也来了?”贺云昭有些惊喜道,以穆砚的水平能被院长点中才奇怪了。
穆砚眯眼笑起来扬着下巴道:“我才去问了刘师傅,我可以直接参加府试,下个月考试,院长就叫我过来了。”
两人默契的一击掌,穆砚将桌子搬到贺云昭身后。
这可是难得的开小灶的机会,丁院长寻常时是不教课的,只有院试之前才会给几个希望比较大的学子单独指点一二。
贺云昭很明白这种机会是何等的珍贵,找一位秀才在家授课相当于找一个研究生补课,找一个举人学习相当于找到一位有教学经验的高校老师,找到了一位进士则是相当于特级教师专门授课。
而丁院长!则是等同于高考数学十年出题人的独家辅导!
贺云昭睁着大眼睛,力图将自己对知识的渴望投射进丁院长心里,时刻给予先生热情的回应,做最好的捧哏。
念书认真且积极给反应,一点就通,说什么都能领会,还会举一反三,说到晦涩之处眼睛中还会充满崇拜。
老爷子轻咳一声掩饰嘴角的笑意,他慢悠悠的走到贺云昭桌子前,“你悟性虽好但积累不够,行文不够华丽,虽质朴但略显单薄,明日老夫给你拿一份院试经义集,多看看。”
他扭头看向另外两位贺云昭的师兄,“国子监监生可以直接参加院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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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贺师弟是有功之臣的子弟,自然有一名额。”
老爷子抬着下巴示意了一下穆砚,穆砚立刻心领神会,他笑呵呵道:“回先生的话,弟子学籍是直隶州的,可以直接参加府试,通过后和贺师弟一起参加院试。”
县试、府试,院试,三试通过后才有朝廷承认的秀才功名。
县试是为了选取参加府试的人选,府试通过后称童生,直隶州、黔州、云岭等特殊学籍的学生可以直接参加府试。
丁翰章摸着自己长长的胡子,用清澈的眼神刺激两个弟子,他故作好奇道:“云昭是监生,穆砚是直隶州学籍,那你们俩?”
两师兄面面相觑,努力不哭出声,“学生受教,一定通过府试。”
贺云昭努力憋笑。
......
......
虽然每日都要陷入写文章、被批、修改、再写的循环中,但丁先生讲课生动有趣,又能多扩展眼界。
老爷子人是正直的并不影响他性格活泼,加上还有小伙伴穆砚的陪伴,贺云昭还是很愿意沉浸在学习中的。
同窗的两位师兄亦是从前熟悉的人。
朱检师兄年纪最长,十八岁,他姐姐是宫里的嫔妃,家中也是书香人家不过是没有大官罢了,他为人温厚有礼待人友善,看贺云昭和穆砚都像看弟弟一般。
赵同舟师兄年十七,更活泼些,他家中父亲在西北任职,留他在京中祖父母膝下尽孝。
贺云昭年纪最小,才十三岁,穆砚比她大三个月却一个年前一个年后,差了一岁。
几人休息时也会闲聊几句朝政,大晋礼待文人,只要是读书人议政事是常有的活动。
不仅是政事,其他的事情也会聊,朱检同姐姐关系很好,言语间也多有流露兄弟姐们间的关系。
不过姐姐是宫中嫔妃,他自然也不会挂在嘴边多说什么,只是偶尔提起自己小时候多温馨之事。
当今陛下膝下无子又是先帝的独子,是以如今朝堂上备受瞩目几位王爷,包括备受宠信的宣王和恒王都是陛下叔叔的儿子,
朱检听到有关两位王爷的消息眼神间有些黯淡,贺云昭眼神一闪,笑着换了话题。
“我倒是羡慕师兄们,家里人多热闹,可惜我家人口简薄,热闹事也不多。”
穆砚啧了一声,抬手熟练的搭上贺云昭的肩膀,小胖子意味深长道:“你家要是真热闹起来,说不定你可吃不消呢。”
瞧着瘦了一圈的小胖子,贺云昭想到了他家争的一锅粥一样的兄弟姐妹,立即心有戚戚。
还好贺家简单,简单是福,人要懂得珍惜。
人也分亲疏远近,有些事是不适合当着外人面说的,同两位师兄一分开,贺云昭才开口问道:“小砚,你家最近是不是...”
她欲言又止,穆砚却无所谓的摇摇头,“没什么,就是突然发现一件事。”
“什么?”
“姊妹大多爱护兄弟,弟弟也照顾姐姐,”穆砚伸手点一下贺云昭,这个弟弟就对两个姐姐很好。
“而哥哥嘛,一成好兄长,七成陌路人,还有两成嘛…”他冷笑道:“恨不得将弟弟碾到尘埃里。”
随着年纪增长,穆砚在在穆家简直是水深火热,家人众多却无一人贴心。
他的大哥二姐是原配子女,庶出的三哥四姐自成一派,可另外两对人家都是姐弟兄妹组合,互相扶持。
在小家里,他母亲和五哥更亲近,六妹七妹是双胞胎天然和别人隔开一层,只留下穆砚一个人,外有敌视的哥姐内有竞争的亲哥,简直是令人心力交瘁。
贺云昭拍拍他肩膀勉强安慰道:“往好了想嘛,以后你当官了遇到任何挫折都能波澜不惊。”
“不过,府试在即,小心处事。”
“放心啦,我聪明的很。”
穆砚瘦了一圈的脸上显露了少年的棱角,十四岁的少年,笑容开朗,他举起一只手示意贺云昭。
贺云昭弯起嘴角,啪!两只手掌在空中一碰。
她突然想到一件事,“对了,下月初六齐先生家办文会,先生说咱们几个一道去。”
穆砚应下,这是必定要去的。
其中也涉及一些科考中不太好说的点,科考是意外最多的时候,单纯主观的判定试卷必定会存在一些疏漏。
京城地区院试五六个月之前就会频繁出现一些文会,师长们带着自己弟子参加,多少扬名一二。
对即将参加考试的同窗实力心里都有个预估,有些落榜考生会对之前默默无闻却直接上榜的考生心存嫉恨,之前也出过不少闹剧,举报人家作弊的也有。
6. 第六章
关于写诗,贺云昭有她自己的节奏。
为避免被人怀疑剽窃,她经过了严谨的诗词学习,出了不少被先生称赞的精品。
诗分古体诗和近体诗两种,古体诗较为自由,四言、五言、七言均可,押韵比较自由,还可以中途换韵。
《诗经》中的‘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就是典型的四言,汉代乐府诗《长歌行》中‘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为五言,至于七言就更多了。
但这种古体诗,在科举考试中已经销声匿迹,大晋类明,科考中多为近体诗。
近体诗有五言绝句、七言绝句、五言律诗、七言律诗。
贺云昭常写五言绝句,字数简单,韵律不那么复杂,且一般只需要押韵就好,律诗则还需要对仗工整。
如五言律诗,要求颔联和颈联碧玺对仗工整,偶数句押韵,如‘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写律诗需要思考的更多,写绝句自由发挥更多,比较适合贺云昭自己写的时候。
假如要求写物,以花为例写一首五言绝句,第一、二、四句要押韵,第三句则不押韵。
前两句具体描绘场景,第三句用上修辞手法,以景带人抒发人的境遇感情,诀窍就是尽量拟人,能拟人就拟人!能拟人几句就拟人几句!质量包好的。
写菊花—
素雅自天成,不与群芳争。
独立秋风里,清高志趣盈。
这种过于议论文的格式的老油条行为有时会导致她胡乱抒发了一些一看她就没有的感情,先生虽然有些无语,但对这作者的质量还是很认同的,并且已经很习惯她为了押韵胡乱抒发的感情和什么乱七八糟都敢写的勇气。
那些年为了押韵而努力过的贺云昭……
别瞧丁翰章偶尔也会忍不住斥她两句为了押韵胡写,但实际对她的诗才还是很推崇的。
她能写的出来且保证平均质量 ,就已经比不少文人强出太多了。
丁翰章怕自己这个学生骄傲还稍有压制,不然以他的评价,不说京都,算上整个大晋,贺云昭的诗才在三十岁以下的文人中能排上前十。
这已经是极高的评价了。
......
贺家不缺钱 ,但要说是豪富也不至于,大多数的银子是不能乱动的,将来贺锦墨的嫁妆与贺云昭的聘礼都要从这里出,虽然贺母与贺老夫人均知贺云昭的真实身份,但是表面工作肯定要做的。
翠玲捧着熏香后的新衣过来,语调极其缓慢的开口道:“三爷,这件是上月新制好的衣裳,夫人说等您出门参加文会时穿。”
贺云昭手里还拿着书卷,见人进来了便放下书,利索的将身上这件常服扒掉,着一身素白里衣张开双臂,等着翠玲帮她穿好衣裳。
人的习惯一旦养成是很难改变的,贺云昭就是如此,婴儿时候就一直被照顾,虽说小时候看的严实些,但是到了五岁多便会有很多下人专门负责伺候她。
家中都知道三爷规矩重,除了翠玲姐姐外不许人贴身伺候。
翠玲是贺母奶嬷嬷秦氏的孙女,天生有些小口吃,说话慢一些,七八岁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以后是要跟着贺云昭的,后来又被贺老夫人送去学了些医术,最起码能给贺云昭治些小病,避免用外面的大夫把脉,否则一把脉,是男是女一目了然。
“这件颜色倒是素净。”贺云昭诧异道。
士大夫文人参加文会时常用的衣裳款式就是那几种,平日里贺云昭多穿圆领长袍,如今为了参加文会便换上了直裰,交领长衣,衣身宽大,护领选了黑色,上有金丝绣成的朵朵祥云,外搭月白色长褡护,头发被方巾包起。
她站在铜镜前打量一身穿着,翠玲将各种装饰一一配上,双鹤和田玉玉佩、银色鱼袋、葫芦纹鸡心荷包,行走间配饰会与革带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翠玲是个小方圆脸,她笑起来温柔可亲,慢慢道:“极好看呢。”
贺云昭也忍不住说:“人靠衣裳马靠鞍,真是有道理。”
她穿上这身衣裳都忍不住打开扇子装一下风流公子了。
但她告诉自己,忍住,千万不要成为她讨厌的那种油腻男形象。
九月,秋海棠开的正盛,文会便以此为题。
齐钧齐大人,曾为大儒的关门弟子,太宗年间中进士。
他出身寒微,本人谨小慎微,真真是一路依靠才华走上来的,但没银子拜佛烧香,运气差了些,刚好赶上太宗年间的‘丝绸’案。
当官仅三个月就被黜免,官员体验期满就回家了。
但齐钧又是幸运的,因为十几年后大家都反应过来了,那‘丝绸’案分明是先帝一手炮制陷害对手的!
先帝人品上来说不是个好东西,但确实是个有为之君,他对齐钧坚持不懈差点查到他身上的精神非常欣赏。
于是先帝登基后,齐钧先后任职了大理寺少卿、工部右侍郎、国子监祭酒,从官职品级上也会能看出,这是一道过山车的路线。
心脏非常强韧的齐钧齐大人于当今陛下登基后三年退出朝堂,此时的齐大人经历就非常丰富了。
年幼吃苦、少年被大儒赏识、一入官场遭遇黑恶势力,被迫回乡教书偶尔写诗骂一下黑恶势力,黑恶势力登基了且很欣赏他。
于是教了十几年小破孩一个秀才都没教出来的齐大人被小孩折磨的能屈能伸,原谅了当初黑恶势力对他的伤害。
紧接着大器晚成的齐大人经历了升官、贬职、调岗、新领导上任、退休等一系列职场变化,今年他才五十五。
带着弟子们来参加文会的刘苑先生一边给学生们讲这位齐大人的经历,一边感叹:“年轻有为才是最大的好处啊。”
贺云昭赞同的点点头,果然是出名要趁早啊,就齐先生这经历,但凡他年纪大了才中的进士,等先帝想起来他的时候估计人已经回祖坟了。
事实上齐钧当年就是年仅二十就中了进士,先帝登基后把他找回来时他才三十二!这个年纪有的人连秀才都没考上呢。
齐府在京城西边,后院的小花园延伸进襄王府和理国公府之间,刚好将两府隔开。
贺云昭的祖母李氏是襄郡王的长女,虽则襄王府打从大晋开国起就没有碰过半点权力,她曾外祖父作为第二任襄王更是十分默默无闻。
但人生嘛,看的是长度,看的不是短暂的一刻。
襄郡王身体好,心态棒,活得长,老爷子今年七十七,他是宗室年纪最大辈分最高,皇帝都得叫一句叔祖的人。
有时候活得长就是最大的优势,襄王的人生就是这样,年纪越大越吃香。
贺云昭跟着刘苑先生还有几位师兄一进来就被纷纷引到不同的位置上就坐。
齐家和襄王府是邻居,自然非常清楚贺云昭和襄王府的关系,齐府的下人小心的引着贺云昭和穆砚坐到了年轻学子中,位置靠中间但离老先生们更近些。
贺云昭浅笑着点头,她脊背挺直的跪坐下。
也不知道文会是有什么毛病,非要矮桌跪坐才显风雅,实则每次腿都会麻。
穆砚和她对视一眼,他眼睛亮晶晶的,兄弟,扬名的好机会啊!看你的了!
贺云昭看着他的眼眸,她点点头,心想穆砚跪着的时候不知道会不会麻。
不要对男人聚集太多的活动有什么过多的期待,曲水流觞是风雅,写诗连句是风雅,小姑娘漏肩膀跳舞喂酒也是风雅。
还好,这位齐大人还是是正统文人出身,如此文会还是比较正经的,不过是请了一出正戏班子唱了一曲。
所谓正戏,便是男子组成的戏班,唱女角的都是十几岁的小男孩。
一出戏罢了,气氛热了些,文会才算是开始,昨日下了场小雨,海棠花簇拥着文人们,还有人好奇的凑上前去闻闻花香。
穆砚扭头小声道:“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咱们这。”
贺云昭瞧了一眼前边的师长们正和身边人交谈,“放心吧,很快就到了,要是不叫咱们展示一二,这岂不是白办这个文会了。”
主要不就是为了将年轻人们出来露露面嘛。
齐钧身居次席,主座则是留给了一位辈分高的老爷子。
他身形修长,胡须是典型的读书人般的风雅,须发还未白,神态柔和,儒雅清贵,读书人追求的风貌不外如是。
他侧耳听身边人说了什么,抬头细细一瞧,便朗声道:“贺家三郎可在?”
贺云昭一顿,不慌不忙咽下嘴里嚼碎的葡萄,收起刚才和穆砚玩时的活泼,她敛眉垂眸,起身拱手,“学生在。”
少年一身素色直裰,头戴方巾,身形高挑,肩薄且宽,眉浓且秀,眸色坚定,虽有傲气,可少年不傲气又如何称是少年。
起身一拱手的姿态就叫人眼前一亮,齐钧心里暗赞一声漂亮。
文人最好美姿容,贺云昭的长相便是十分和文人心意的雅致贵气,一看就是念过书的好孩子。
“近前来叫老夫瞧瞧。”
趁着人往前走几步的功夫,齐钧还悄悄说了一句,“这贺家三郎有当年贺老大人的风范,要是穿上道袍,可真是一模一样了。”
人群中隐见几声乱音,有人蹙眉不解低声道:“贺家那么个破落户是搭上了哪路神仙,竟还来了这儿。”
又有人冷笑,“什么东西也都能踩着咱们来扬名了。”
贺云昭忽略身边几道声音,她迈步上前,道:“学生贺云昭见过大人。”
齐钧这才听出来,这孩子还是个嗓子低的,比这个年纪其他男孩声音好听许多,显是已经童音褪去。
他想到刚才听到的一二讯息,问道:“方才听了人说丁老书院中唯你诗才最盛,可是真的?”
贺云昭谦逊道:“学生不才,虽心向文墨,然所学不过沧海一栗,有一二巧思不敢称为诗才最盛。”
其实她觉得自己写的很好,但嘴上还是需要谦逊一下的,没有人不喜欢谦逊的人,但喜欢的都是有才之人谦逊,无才之人谦逊人家会说你软柿子。
果然,齐钧点点头,便问道:“今日文会也不是正经谈论经义,老夫便出个对子考较你如何?”
贺云昭躬身,“大人有命,学生承教。”
齐钧沉思片刻,他摸着胡子道:“青山不墨千秋画。”
贺云昭:“那学生对,绿水无弦万古琴。”
对的太快反倒叫人愣住,齐钧摸胡子的手都停滞了一瞬,他都这把年纪,人生经验还那么丰富,真没那么容易欣赏起年轻人的才华。
不过是给丁老的弟子们一个面子罢了。
人人皆知,丁老嘴上说不收徒弟了,但书院中能进去的也都是得到认可的学生,丁老德高望重,他虽然地位不输,但也算是晚辈,借着这个文会给个面子也无妨。
但贺云昭对的这么快,倒还真是叫人惊住了。
场上唯独书院的刘苑师傅笑的看不见眼睛,穆砚也老神在在的装淡定,下巴却不经意扬起,同来的朱检笑着跟身边人装作淡定道:“这是我师弟,有些小才。”
身边的文人:“.....”你们是真能装啊......
齐钧一时间来了兴致,又道:“闲看门中月。”
贺云昭一听,这句中闲能拆成门和月,她笑着道:“学生对思耕心上田。”
思,可拆心与田。
齐钧端起酒杯,“水冷酒,一点两点三点。”
贺云昭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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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坐在旁边的一青年的桌子,顺手捞起花瓶里一支花,“丁香花,百头前头千万头。”
青年愣愣的看着贺云昭将花枝抛回来,下意识接住,耳根泛红。
“人过大佛寺!”
“寺佛过大人!”
“三星白兰地!”
“五月黄梅天!”
“翠翠红红处处莺莺燕燕!”
“风风雨雨年年朝朝暮暮!”贺云昭笑的灿若朝阳,她挑眉得意看着旁边激动的刘苑先生。
齐钧乐不可支的拍着大腿,又道:“文中有戏。”
“音里藏调。”
他一乐,“哎?我没说完,下面还有一句戏里有文。”
贺云昭恍然大悟,她一拍手,“我也没说完,下面还有一句调里藏音。”
齐钧撑着桌子就起身了,“老夫记性不好没说全,我这是个玻璃对,文中有戏,戏中有文,识文者看文,不识文者看戏。”
贺云昭一耸肩,狡猾一笑,“我年纪小忘兴大,也没说全,我对的是调里藏音,懂音的听调,不懂的听音。”
“好!好!”齐钧拍着桌子叫好,连声招呼贺云昭坐到旁边来,又细细询问进来念书进度,目露欣赏之意。
文会虽为扬名,但也要看是谁办的,齐钧原是应友人方弘文之请办文会,方弘文的弟子坐在前排,如今眼看着名声都被这突然冒出来的小子给拿去,都有些坐不住。
曲瞻听着师兄嘴里的担忧,他立刻也升起不满,他眯眼讽刺道:“不过是小道,也敢称文才。”
此时管乐一已停,众人还沉浸在这一老一小的妙对中,很轻易便听见了声音。
贺云昭寻声看去,只见气鼓鼓的青年不躲不避直视她,看来这位大傻子一定是从别人那里知道她的家世了。
曲瞻确实听到了,刚才已经听师兄说了,这小子不过是破落户家的,父亲早亡,他们家早就在朝上说不上话。
一时间竟然安静下来,饮酒声交谈声渐渐停下,贺云昭笑容不变,扭头瞧一眼齐钧老爷子。
老爷子神色不变,他根本没看那边,贺云昭顿首,“失礼了。”
她抬抬下巴看向曲瞻,轻笑一声:“玩闹而已,兄台莫激动。”
曲瞻听了瞬间愤怒,他只是说句话怎么就说他激动了,豁然起身,“你!”
唉,男人,就是冲动,一看就是被当枪使的大傻子,不然谁会说这种得罪主人家的话,对子是小道,可考校的人是齐钧大人啊。
“方才大人考较学生,学生这里也有个对子倒是颇有趣味,也请大人品鉴一二。”
贺云昭没有看曲瞻,反而环顾了一下他坐的周围几位,隐约有几个熟悉的面孔,她一一看着他们的眼睛。
强势的人从眼睛里就能看出来,她声音平和温润,“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
齐钧一听到尾字是真憋不住笑了,这小子还挺坏,他清清嗓子:“山间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
芦苇长在墙上,根基不牢,头重脚轻,竹笋外表嘴尖皮厚,而腹中没有学问。
曲瞻瞬间脸色煞白,忍不住扭头和师兄求救,只得到几个回避的眼神,他颓丧的瘫坐下去。
穆砚不愧是贺云昭的好友,他已经开始跟身边小声嘀咕曲北的新外号了,‘曲竹笋’。
整场文会贺云昭安坐在齐钧身侧,时不时交流一二,齐钧也心知,本是为了人过来给做衬托的,没想到反了过来。
他可不管那些,年少时也是才压群芳的人,如今也是一样的脾性,才华是最显眼的东西,没有就是没有,硬要衬托也只是瘸子里面拔高个。
他肃脸认真提醒道:“若是结束后有人找你说教什么,无需顾虑,尽管到老夫这儿来求教。”
贺云昭低头谢过,但抬头看着齐钧又道:“学生倒是有一办法叫他们心服口服。”
“哦?”
“秋海棠最盛的时节怎能不写词呢…”
文会尾声,便要以在场文人之作合一文册,由主人家齐钧大人作序,亲点贺云昭第一个写。
宣纸在红木桌上铺开,穆砚咬牙:“让一让,让一让。”
顶着人群中的不满和一些个黑手,穆砚挤到了前面去,扑倒桌子前,大喊:“大人,学生来磨墨!”
齐钧疑惑,这个也有人抢吗?他点点头:“那就你来。”
墨条晕开,秋海棠的香气纠缠着墨香,贺云昭拢起袖子,她喜欢全神贯注写字的感觉,从手到眼,从心到笔尖,这种精神逐渐凝视的感觉令人沉迷。
齐钧写好序后站在一旁看,“如..梦..令..”
“昨夜…雨疏风骤”
“浓睡不消…残酒”
“试问…卷帘人”
“却道…海棠依旧”
“知否…知否”
“应是…绿肥红瘦”
一句一句落入众人耳中,还吃酒的老头们脸上一呆,随即身手矫健的冲上来将小年轻们都挤开。
“绿肥红瘦,这句妙啊真妙!”
“好啊!”
只听见声音激动的众人到近前一看,宣纸上的字迹,严谨大气四周规整,笔锋处重且利,可见其人非词中那么婉转。
刘苑笑的脸颊都要痛了。
“恭喜恭喜,看来翰章书院又出一才子啊!”
曲瞻愣愣的听着众人的称赞,师兄们也纷纷抛弃他上前去奉承起来。
齐钧竖眉瞪眼的挥开旁人,这么好的词,原本和拓本能一样吗?
谁都别想抢!这是他的了!
曲瞻低着头瘫坐在座位上,一声轻响,眼前出现一双黑色长靴。
抬头,那张可恶的脸正笑眯眯的看着他。
7. 第七章
仰视的视角并不舒服,但当一张秀雅的面庞映入眼帘时,曲瞻还是忍不住屏住呼吸,“你,你来做什么?”
说罢,他垂头扭向了反方向,已然是羞愤的难以面对贺云昭。
再蠢的人直到此刻也明白自己是被人算计了,曲瞻紧咬嘴唇,一张青青白白难看的像死了半个月又挖出来了。
本也怪不得旁人,都是他恃才自傲,见不得旁人比他强!
又先入为主自以为文会年轻人中以他学识最好,被人一挑拨就认为是贺云昭抢了他的机会。
如果他不是个傲慢自大的蠢货,那此刻也不会落入这般境地!
曲瞻气的是自己,更难面对贺云昭,他是来看我笑话的吗?还要把羞辱还给我?
隔着一层血肉贺云昭又不钻进他胸膛里去看,此时见这人扭头不想交谈她也不甚在意。
贺云昭右手轻抬抖抖袖子,羽翼般的睫毛缓缓抬起,“听齐老说你的骈文写的不错。”
她看着身前的脑袋又瞧瞧扭了回来,心中颇觉好笑,她温声道:“今日之宴有齐老作序,但若是能加一份骈文亦是锦上添花的妙事。”
“每位都留下了一份诗词,若是兄台不加入,岂不可惜。”
曲瞻缓缓抬起头,他小心翼翼的仰头看着贺云昭,一根紫竹笔横在眼前。
贺云昭道:“这是方才用的笔,兄台?”话音未落,只见曲瞻猛的低下头面红耳赤,羞愤难当。
她用余光瞧了一眼周围,轻笑一声放下手,未料手还没放下,笔已经被人一把抢走。
曲瞻眼睛都湿了,耳根脖颈红成一片,傲气的样子荡然无存。
“我写!”他低喊道。
大放光彩的才子是文会的中心,不过是消失了一会就被人扑过来拉走了。
贺云昭一个踉跄,被人拉着往中间去,她细细回答近来念书的进度和对经义的理解。
人群中的少年肤白莹润,眉毛张扬的飞起,神态却是那样的谦逊,嘴角无奈的笑着被老先生们拉去写字,又惊慌的连连推拒老头子们非要赠送的名贵印章。
曲瞻呆呆的捧着笔看着他的背影,人几乎要痴了。
及至暮色四合,众人才依依不舍的离开,留下的墨宝自然是被齐钧霸道的占有了。
贺云昭上了马车便收起笑容面无表情,不是装的,只是应和多了脸笑的有些累,她疲惫的扯下褡护,紧着里衣靠枕头上。
紧跟着了上了马车的穆砚还沉浸在兴奋中,在翠玲的眼神中才安生下来,又控制不住嘴角,拉着贺云昭的手不住的揉揉捏捏。
贺云昭:“......”
不懂你们直男。
后背一股推力传来,马车缓缓动了起来,喧嚣的声音逐渐远去,回归到安静之中。
穆砚实在不解,“你对那个曲大傻子那么好干什么,”他疑惑道,“这时候不踩死他还等什么时候。”
贺云昭睁开眼,看着穆砚疑惑的神情她解释道:“这场文会多半是为了方大儒的几个弟子办的,给他们扬名才是主要目的。”
眼神精明,她细细分析道:“谈论经义时也听齐老说曲瞻骈文写的不错,至少在场众人中,他骈文最佳。”
“能得大儒教导,齐老被说动给抬轿子,这小子背景深厚且有真材实料的,不过是性子蠢了点,被人用了一把。”
穆砚一拍膝盖,恍然明白过来,所以小昭是为了展示自己大度的姿态,做足了自己的好形象,将来若是有人发难那就是十足的阴暗小人,京城的读书人但凡还要点面子都会站在贺云昭这头。
他忍不住开口:“还是你聪明。”
贺云昭轻笑一声,这算什么聪明,真正的盘算她还没说出口呢。
曲瞻既有真才实学,只是人冲动了些,她既已扬名又是十足的好形象那就不妨好人做到底,卖个好也不耽误什么,说几句话罢了。
穆砚还是太单纯了,没有意识到炒作的真谛啊!一个对家才是炒作热度的最佳养分。
初出茅庐的少年俊才被人挑衅却仍旧保持涵养的安慰对手,对手心悦诚服之下写下一篇文章讲述自己的心路历程,多么完美的剧本!
只要曲瞻家里人聪明些都会意识到这是一个多好的机会,曲折的故事才能激发所有人的好奇心啊。
能在她的传闻中做一个配角都比之前单纯扬名的方式有用的多。
如果曲瞻还是心存嫉恨并且联合家里人打压她怎么办?
那就更好了!
有她在曲瞻面前说的那几句话,一定能叫他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一时激动写出抨击她的文章。
剧本同样很完美,德行完美的少年才子大度不计较却还是被人嫉恨,被人多番诋毁,必惹得参加文会众人愤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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援。
无论那个方向,她贺云昭都会是其中占据全部戏份的主角,番位第一的绝对‘大男主’。
要是曲瞻两个方向都没走呢,那也没关系。
贺云昭心道,出道就拥有大爆剧的还是少数,她可以慢慢走上去,咖位嘛,一步一步升。
眼波流转中思虑只是一刻,穆砚已经叽里呱啦说的一大堆,在贺云昭终于看过来时,他眼睛一热。
从小一起长大,他是最知道贺云昭有多努力的人,念书近十载,一日不曾懈怠,他自知天资不如,努力也不比不上。
但亲眼看到小昭大放异彩的这一刻,心中还是复杂难言,既有好兄弟的努力即将收获的激动又隐隐有些被丢下的失落。
贺云昭伸手曲指,刮了一下穆砚的脸颊,她调笑道:“放心,我瞧见了,齐老作序时还把你请求磨墨那段加上了,这下你也算是有名字的人了。”
声音落下,穆砚眼眶一热,扑倒贺云昭怀里,搂着她白皙的脖颈就埋进去。
“哎?”贺云昭惊讶,穆砚比她还高了一点,这么一大块头扑到她怀里难度还是挺大,她低头瞧了一眼,身体没有完全接触上,伸手就把人撕开,颈侧却忽的一热。
穆砚哭了。
“哭什么哭,你在里面的时候有人骂你了?”
闷闷的声音从颈侧传来,“为你高兴的。”
贺云昭啧了一声,穆砚这个爱哭的毛病还是没改啊。
她小时候念书时也很累,累的狠了也想放弃,也想大哭出声,但每一次穆砚都会先她一步哭出来。
看到哭的满脸鼻涕的小圆胖,贺云昭一点不想哭了,太丢人了。
她一贯就是超级爱面子的人,假如男友□□出轨第一时间愤怒悲伤的都不是背叛,而是想到她找了这样的人,别人不会以为她的眼光就是这样了吧,好丢人啊。
贺云昭就是靠着这样的自尊心和爱面子一直努力向前。
白皙的手腕在空中一顿,她满脸嫌弃的拍拍穆砚的肩膀权当是安慰,“你要是流鼻涕我绝对会打死你。”
穆砚闷声没有说话。
一首词的影响有多大呢。
《如梦令》—贺家三郎的惊艳之作。
爱起雅号的文人们含着喜爱之一意给出了‘梦郎’的称号
贺云昭瞳孔扩大心中一惊,还好是‘梦郎’。
8.第八章
文人的雅号常常有几种,有的是尊称,‘诗仙’‘诗圣’等,有的是展示其生活情绪和爱好,‘六一居士’欧阳修,他解释自己的‘六一’是有藏书一万卷、金石遗文一千卷、琴一张、棋一局、酒一壶再加上自己一老翁。
也有外人用来调侃的,北宋的柳永便常年流连于歌楼舞榭,与歌妓交往甚密常为她们填词作曲,于是被人戏称为‘奉旨填词柳三变’。
北宋米蒂是个书画痴还是个奇石迷,他拜一块石头为兄,被人调侃为‘米癫’,从外号就可看见此人对奇石等爱好的狂热迷恋。
而有些以一首诗词、一篇文章传出名声的文人,他们的雅号通常与所写的东西有关,如果写了兰花,便称兰花公子,写了山川便称某某山翁。
贺云昭是在外号传到她耳朵里才猛然想到,这一首咏海棠的《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是实实在在的一首写海棠的词,幸好没人以花起名。
她只能接受自己叫大晋某公子,接受不了花。
不过‘梦郎’之称却也有趣,一方面代指了《如梦令》,另一方面则是以赞贺家三郎之风姿,如梦如幻。
追捧的人中若要评出一个最狂热者,当属文会之时被贺云昭抛了一枝花入怀的青年,他连写十几首诗赞梦郎之姿。
不过因为他文采一般,写的东西没几个人看,追星就是这样,文采不够吹彩虹屁也只会说他真的帅。
贺云昭真正在意的还是当日齐老作的序——《秋花集序》。
齐钧当日本就写好了一篇序,不出错但也绝称不上出彩,并非性情之作,这只是因为要举办文会提前写好的‘预制序’。
但有了贺云昭这一首词后,老爷子回家思来想去深觉自己这篇序写的敷衍。
于是他重新调整状态,大半夜在院子里走了好几圈,最后瞧见了院中花瓣被淋湿,他一拍脑袋,重新写就。
为了配上这本文集,他还特意拿出最好的装备,狼毫湖笔、紫玉光徽墨、安庆府的净皮宣、甘州绿洮砚。
草稿写好后,他又精心抄写一遍,这才封装整齐。
起笔便是丰庆八年九月,秋海棠盛开,应友人之请邀年轻才子与会,闻贺家三郎颇有诗才,心中一时不屑,不以为然,认为是年轻人被家中娇惯。
贺云昭看到这里手指一顿,忍不住笑出声来,齐老可真是有意思,这句明显是为了欲扬先抑。
他老人家当时只是好奇才叫人上前考较一番,并没有什么心中不屑。
齐老竟也是个写剧本的天才啊!
她顺着翻了一页看下去,只见上面继续写,贺家三郎年幼,其人行止间翩翩若梦中公子,台前考较对答入流,一时间惊为天人。
忙问师从何处,才知是书院学子、丁老门人。
她语塞一瞬,齐老这就有点......当时不是知道她翰章学院的学子嘛!
论起炒作,齐老也是略通了七八分啊。
贺云昭深呼一口气继续看下来,她都有点担心齐老炒作能力超出她想象了。
还好接下来写的详实了一些,齐老先将对子一一写出,又写有人不服气,贺云昭以句讽人。
其后笔锋一转,写与会者诗酒尽兴,年老者笑看年轻学子,心中怀念起往日时光,他也对自己年轻时的意气万分感慨。
最后没有完全的结尾,而是超脱了格式的限制,以贺三郎闻听往事神色动容,又有穆郎为友亲手侍笔墨,最后以贺三郎落笔成词结尾。
这一页之后便是贺云昭所写的这首《如梦令》了。
朝阳初升,一早就来到书院开始自学的贺云昭心中感慨,初秋的花香飘进书屋,她背靠着窗边翻阅这本文集。
齐老为她扬名的意思昭然若揭,不惜以自己为丑角在其中衬托,他是傲慢自大的老年人,她则是以才华折服老者的天才。
“这一恩,记下了。”她轻声道。
不仅如此,齐老序中写景写人写怀念往日,均以时光流逝为内容,看过这篇序再看《如梦令》更能体会到对时光易逝的感慨。
齐老是真的欣赏,也是真的愿意托举年轻人一把,甚至是不求回报的就这样做了,能遇见如此奖掖后进的长者是她的幸运。
风轻轻摇动树叶,贺云昭闭目轻念经义,“临财货则廉,处患难则勇...”
轻响一声,人未察觉,黑白分明的小胖鸟却先一步跳走了。
丁翰章昨夜听了刘苑对文会激动的叙述,心中也是一时间难以平静。
固然早知贺云昭这孩子平日里写诗作词就十分有灵气,虽然有些时候是无病呻吟了些也有胡写感情的时候,但看了这一首还是叫人震撼。
少年天才自古有之,丁翰章在朝为官数年后又开书院广招学子,他见过的天才数不胜数。
每年会试之时能走到京城来参加考试的,那一个不是天才呢?
需得在一县之地如文曲下凡,在一府之地如状元之姿,在一州之地压万千学子,如此,走到京城来你才能参加会试,然后成为获得进士功名的一百多人中的一个。
是金子总会发光,可京城以金粉饰墙。
贺云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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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最叫丁翰章欣赏的,不是才华、不是天赋、不是他的领悟力,而是他的坚持。
富贵之家的孩子到了十几岁往往才能明白自己需要努力才能当官,不然的话日后他的子嗣见了亲戚可能还需下跪。
而贺云昭进书院时就已经十分成熟稳重,那年她才八岁,已经知道每日晨起合着日出的薄雾一起朗声念书。
穆砚也是好孩子,可他还没想明白,这孩子不会争,只是爱跟着贺云昭,怕人把他丢下所以一直努力的跟着。
丁老爷子一手撑着门边,一手垂在身前,忍不住抬臂触碰一下心口,他眉心间有着深深的皱纹,情绪万分复杂。
他已经很久不收徒了,可以开书院,可以教书,但很久不收徒了,书院的先生刘苑就是他最后一个关门弟子。
贺云昭小小一个小孩进书院的时候,刘苑兴高采烈的过来说小孩看着娇气但很努力,还会给师傅打水倒茶,不如收下给他当师弟,那时候丁翰章没想过收徒。
贺云昭念书后磕磕绊绊到进步神速,刘苑喜的不行,他偷偷给孩子开小灶吃甜食的时候,丁翰章没想过收徒。
贺云昭每日勤奋念书,一日不曾懈怠的时候,看着小孩因为长个抽条瘦的薄薄一片,刘苑偷偷抹眼泪的时候,丁翰章没想过收徒。
但这一刻,昨日刚刚大放异彩文会才压众人,被齐钧疯狂赞美之后,在一片追捧喧嚣之后,在明知自己的名气已成之后......
依然、仍然、依旧、如同过去的每一个清晨一样,出现在这里,靠着窗台轻声的背着文字。
这不是第一次,屋子里少年的身影和从前见过的每一次重合。
春天,裹着厚袄抱着暖炉剁脚。
夏天,打着哈欠念叨。
秋天,靠着窗台晒后背。
冬日凑在火炉旁烤山药蘸白糖,手里却还拿着书。
这一刻,丁翰章狠狠的心动了!
想收徒,想的要死!几千册藏书,无数的书画,最喜爱的几百把扇子,他未曾完成的全部注解,都想留给这个徒弟!
“云昭,老夫收你为徒可好?”
贺云昭迷茫的看着面前笑的看不见眼睛的校长。
背后传来一声怒吼,“师父!你怎么抢我徒弟!”
丰庆八年九月,一个平凡的早晨,自习的贺云昭头疼的开始拉架。
一边是背手吹着口哨装无辜的六旬老头,一边是愤怒的跳起来要给自己师父一个飞踹的四十二岁年轻人。
贺云昭左看看右看看,“你们不要打了!”
9.第九章
科考不仅是自身天赋能力的比拼,更是资源的比拼,四书五经的价格比普通人想的便宜,如果对书籍质量甚至印刷没有更高的要求,这个价格还能再次降低一倍。
但科考不只是四书五经,即使你将它倒背如流,却都无法真正回答一道经义题。
句读需要人教,翻译出来的意思需要先生教,且各种注解层出不穷,单意见能被纳入的就有不下十本。
各种大儒所出的分析更是价格昂贵,能用银子买到的还算是容易些,还有很多是不在市面上流通的。
当考一道时政题时,试问你对西北某边陲小镇士兵种田自给自足有何看法,资源匮乏的人连这个小镇都没听说过,更别说试图根据朝堂上的风向答出自己的答案了。
无论是从贺云昭想考功名这个角度,还是从日后长远的发展上来看,丁老无疑都是那个最好的师父,是她最好的选择之一。
丁老德高望重,他的人品德行有目共睹,且数年前就已经远离朝堂不会将贺云昭拉进一些不必要的争斗中。
事实上就是真正身居高位的大官是几乎不可能在自己还在朝时就收徒,以他们公务的繁忙程度几乎是没可能有时间教导一个学子一路考上去的。
至于朝堂上某些学生师父之称,多半是结党时拉近关系的一种手段。
对于贺云昭来说唯一顾忌的就是....她无奈一笑,两手掐着腰间,“先生,您还怄气呢?”
刘苑一屁股坐在课桌上,他背对着丁翰章和贺云昭,日渐圆润的背影显露不一般的悲伤。
中年男子一抹眼泪,嘴瘪的房檐都高了,刘苑心里就是不高兴,“徒弟变师弟了,还不准我生气了!”
贺云昭就进书院时年纪不是最小的,但却是最乖巧懂事的,她一直勤奋好学,加上刘苑和贺云昭的父亲还有几分交情,心疼这孩子年幼丧父,更是多加照顾。
一开始他就经常在师父那里敲边鼓,隔三差五就说一下云昭的好,希望丁翰章能够收下这个徒弟。
刘苑是丁翰章的弟子,他是从五六岁上便跟着当时还是秀才的丁翰章念书的弟子。
他年轻时也在外地做过官,但他这个人学识好,为官却有些迷糊,那时候丁翰章也还年轻,自己在朝堂还战战兢兢的,更别说腾出手来照看刘苑了。
于是刘苑就被吏部分去了贵南做县令,一上任就被当地土司给打懵了。
当了一年的官,别说政绩了,家底都搭进去一半!最后还是贺父看不过去给他出主意装病辞官了。
回京后的刘苑对当官产生了极大的心理阴影,哪怕是丁翰章还在礼部为尚书时,他都丝毫不想起复当官。
最后丁翰章开了这家翰章书院,刘苑才过来做个先生。
地位是需要相辅相成的,丁翰章为官时虽没入阁,但也是正一品的尚书,开始教书后又教导出不少学子,进士都有四位了!
虽然明知丁翰章收贺云昭为弟子对云昭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可刘苑心里就是不舒服。
他低着头自己用袖子挡住眼睛,丁翰章眼睛一眯,随即扭头笑呵呵对这贺云昭吩咐道:“小昭,今日你便休一日,回去后同贺老太太商量拜师礼的事宜。”
贺云昭一愣,只好应下了,她下意识看了一下刘苑先生,只能看到背影。
刘苑声音低沉,听不出什么情绪,“是啊,你先回去准备,穿一件漂亮的衣裳,到时候请些宾客来,咱们也难得热闹一次。”
贺云昭收回手,俯身一礼转身出门去了。
待人一走,丁翰章就没了刚才的老顽童模样,老头上前使劲用手指点点刘苑的后背。
哼一声,“你都一大把年纪了,这是耍的什么脾气,还叫一个孩子哄着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刘苑才不怕他,圆润的身板子一扭,避开老头的手指,回头脸上就有些不愤,他质问道;“师父,以前我说了几次想请您收云昭为弟,每次您都拒绝,说自己再不收徒了,现在呢!”
云昭是多好的孩子啊!
从前说了多少次师父都不同意,如今云昭写出了这样一首词,成了声名鹊起的‘梦郎’了,师父想收徒了。
刘苑不是不想让师父收徒,就是心里较劲,气不过这回事。
丁翰章一看这表情就知道,他瞬间一言难尽,这个弟子啊,半点不会藏事,人心是好的,可也!
“你真是长了个猪脑子!”
“都多大年纪了!还这么蠢!”
“幸好你愿意当官了,要是还当官,你师父我迟早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刘苑一脸震惊,他惊诧又难过的指着自己胸口,“师父你竟然这样说我,你怎么能咒我呢,师父!”
还好现在书院没有人,老头抬手抱头整张脸都皱起来了,决定快刀斩乱麻,“老夫要收小昭为徒是因为她的心性。”
“能在经历了一日之间扬名京城后还能坚守本心,一大早来到书院自己复习,这才是老夫收他为徒的原因。”
“还有你!”
“蠢货!”
“笨蛋!”
“猪都不吃的狗脑子!”
“你就算是心里有猜测,这种事你还说出来,不是叫我们师徒心存芥蒂吗!”
刘苑解开心结后本来很开心,听见这最后一句,他张大了嘴,几乎难以置信,“师父,我拜你为师三十余年了,你现在竟然说你们师徒!”
丁翰章左右看看没有人,终于放心的用手狠狠抓着自己的白发髻使劲摇晃,“啊!”
当年为什么要因为一点银子收下这个笨蛋啊!
师徒二人纷纷陷入各自的抓狂中,耳边突然传来一句,“嗯...院长、先生...”
贺云昭迷茫的看着即将上任的师父和师兄,“我的..我的书没拿。”
一瞬间,丁翰章率先恢复好姿态,除了凌乱的白发能证明老头曾经崩溃过。
刘苑轻咳一声,他微笑着将书本整理好,稳重的递到贺云昭手上,温和的关心道:“快点回家吧,一会天就黑了。”
迈出书院大门的贺云昭抬头看着朝阳,身边是刚刚早起到书院念书的师兄弟们,她仰头看了一下门上的牌匾。
笑的眼泪都出来的贺云昭扶着门边简直卖不动路,她肚子笑的发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另一边的曲瞻则熬了一整晚,就着自己羞愧窘迫的情绪写了一篇骈文。
其中包含了他全部的情绪,是当日冲动的愤怒、事后的羞愧、面对贺云昭的自惭形秽,还有一点晦涩难言的不知名情绪,也许是羡慕也许是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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憬。
但当他收笔时,一切的情绪都与他无关了,这篇文章只能任由阅览者品评。
以方弘文弟子的身份出席文会,甚至是一早就定下这次由他们几个弟子大出风头,能做点这点的自然不是出身平平之辈。
曲瞻的祖父曲津是当朝六位阁老之一,父亲曲勘任太常寺赞礼郎,虽是九品的小官,那是因为祖父曲津还是阁老,有祖父压着,他父亲才不能上去。
大儒方弘文不仅是他的师父,还是他的亲舅舅。
曲瞻出身如此,他年纪也不大,如今才十七岁,性子冲动些也不足为奇。
贺云昭本就对他没什么太大的恶感,当然,若是曲瞻当时不是质疑而是羞辱甚至大闹,那贺云昭也不介意用用心将他钉在耻辱柱上!
仅仅是下一步闲棋,能不能用上都无所谓。
但对曲瞻来说却是人生最大的冲击,年少轻狂的曲瞻虽然家世贵重,但因为在舅舅门下听教,其实被管的很严。
近来才因为要参加明年的乡试而被几个师兄撺掇的有些飘。
不幸的是他第一次表现出轻狂傲慢甚至是嫉妒就被贺云昭打的落花流水,幸在他刚表露出这样的倾向就被遏制了。
曲勘看看到儿子写的这篇骈文,他蹙眉细细一看,惊讶的抬起头,“瞻儿。”
他满脸的笑意,十分满意的拍着曲瞻的肩膀,这篇骈文辞藻华丽中不失质朴,不仅是能一举挽回当昨日文会的稚嫩之举,还能给自己迎来巨大的声名。
“我儿总算是开窍了,名声也需要经营,也是阴差阳错,若是按照最开始打算去做,即使齐老夸赞也只是在京城范围内。”
曲勘笑看着自己手上这份骈文,“借着贺家小子这首词,你写的文章也能传遍大晋。”
曲瞻一愣,他嘴唇轻颤,眼神中有些不解,“爹,我...”
以为他是不满意,曲勘还特意耐心拍着他肩膀安慰一下,“别太着急,刚得到的消息,丁老收了贺家小子为徒,咱们家总要给几分薄面,不然操纵一番让你的名声盖过他也不是难事。”
曲勘拿着这篇骈文转身离开,迈出院门之前凸突然想到了什么又转身叮嘱道:“瞻儿,此事一出,你需得和贺家小子打好关系才是,如此才圆满。
“爹看那小子并不是不通世事之辈,他定然会接纳你。”
是啊……
一个是轻狂挑衅,一个是用才华反击,一个宽容大度,一个真心悔改,别人都会认为他们是一对好友。
何况曲家的地位摆在这,贺云昭但凡不是蠢人,都该知道和曲瞻交好有多大的好处。
曲瞻听出了父亲温和话语下的傲慢,就如同他那日轻蔑的想着一个落魄侯府出身的小子怎能如此,他们父子俩都是如出一辙的傲慢。
他看着父亲宽阔的背影,不知为何心中有些憋闷,似乎父亲在他心里矮了一点,他喃喃道:“可我是真心的。”
真心假意有人在乎吗?曲瞻不知道。
贺云昭......贺云昭才不管他是真心还是假意,配合炒作更好,不配合也行,大家都懂,混到一定阶段还是得拆cp的。
她可要忙着准备拜师呢。
听闻了此事的姐夫宁谦佑带着大姐贺锦书回了娘家做客。
“小昭!”
10.第十章
贺云昭坐在正房里喝茶等着,管事的杨小满小步跑进来,他笑容满面道:“三爷,姑奶奶和姑爷快到门口了。”
听到这句提醒,贺云昭忙起身往侧门去,她立在门口远远瞧见两辆马车缓缓驶来,两侧还跟了一些家丁仆妇。
嘎吱一声,“吁!”
马车停在眼前,贺云昭眼含期盼,她扬起笑脸,只见素色的帘子拉开,一张大脸追了出来。
大姐夫宁谦眼前一亮,“昭弟!”
怎么是他?
贺云昭脸一僵,肩膀承受着姐夫跳下来大力一拍,她瞬间翻了一个白眼。
后脚在从马车出来的贺锦墨刚好瞧见弟弟的眼白,她捻着帕子憋笑的挡住嘴角,轻轻招手唤一句:“小昭!”
贺云昭这才重新恢复好表情,她上前伸出手臂,扶着大姐下了马车。
另一边的宁谦这才反应过来回身也要去扶自己夫人,可惜慢了一步,贺锦书已经下来了。
贺锦书肖父,生的一双温柔的大眼睛,看人时睫毛忽闪忽闪的像两只蝴蝶,其他五官却小,小鼻子小嘴,合在一起恰好显得柔美。
贺家人都有一副不错的相貌,后巷贺叔父一家也是好相貌,堂兄贺云旭更是一双桃花眼,眼中含情。
上次贺铭昌来家里厚颜要银子时,贺云昭觉得他那借口多半是真的,不过比起上司看重贺云旭,她更相信是这个堂哥靠脸把人家女儿勾上了。
贺云昭上次见大姐还是年节时去宁家吃酒仗着年纪不算大被姐夫带过去见了一面说了两句话。
如今大姐难得回娘家一次,她自然是时时刻刻都瞧着温柔的大姐。
在贺云昭不舍的目光中,贺锦书含笑抚了一下她手臂,在一大群仆妇的照看下往后院去了,只留下贺云昭这个‘小舅子’和姐夫面面相觑。
宁谦探头看着小舅子对自己媳妇依依不舍,还目送进了后院,他尴尬的摸摸鼻子 ,“昭弟,咱们也坐一会儿...?”
贺云昭扭头看他,不置可否,懒散的伸手引路,她淡淡道:“姐夫,请。”
心里清楚小舅子其实更想去后院和姐姐说话,但自己在这只能是陪着自己,宁谦也不知怎么的,他一见了小舅子就弱气。
哪怕贺云昭还小的时候,眯眼看人时总让他有种脖子发凉的错觉。
宁谦缩了一下脖子,试探的笑道:“要不咱们也去后院同岳母和祖母说说话吧。”
等的就是他这句话,贺云昭脚步一转,伸手扯着宁谦就往后院走。
一路上宁谦还不忘自己来意,夸个不停:“你作的那首词都传遍京城了,我一听就觉得了不得,本来前几日就该过来的,但你姐姐还念叨着要拿些东西来,这才耽搁了一日。”
贺锦书性温柔和善,是贺家姐妹中最知书达理的一个姑娘,她比贺锦墨和贺云昭年长不少。
她幼年时祖父身居高位,父亲前途远大,祖母是出身王府的宗室女,母亲也是书香门第出身,养的她几乎是一个标准大家闺秀的样子。
后来贺老爷子去了,贺父又意外的没活长,贺家这才显得落魄了下来。
但到底大门上康顺侯府的牌子摆在那,贺老太太人坐在家里,贺家也不算完全远离权贵的圈子。
宁谦几乎是贺老太太和贺母翻遍了整个京城才找到的合适人选了。
大理寺少卿的次子,家世清贵,但因为是次子也捞不到什么好处。
宁家名声还算不错,最起码没什么乌糟事传出来,家中兄弟五六个,对宁谦也没那么重视,这人自己读书有点天赋被人夸过几句.
宁谦脾气好,总是笑呵呵的,学业上就马马虎虎了,今年还要再考一次童生。
他人品家世在及格线上,本人脾气好能力差一些,刚好适合贺锦书。
这要是天赋人尽皆知一早就考中那种学子,也轮不到贺家来挑了。
宁谦一路上也没敢学别人考较小舅子,贺云昭这才华能力,他考人家岂不是自取其辱,干脆挑了几件近来的趣事说。
当然了,宁谦也不是没眼色的人,成婚快两年也从夫人那里摸清了一些小舅子的脾气,知道这小子其实挺喜欢人夸他。
“咱们这一圈人家,别说是书香门第了,就是那累世公卿的人家都没出过你这样的才子,岳父在天有灵也欣慰了。”
见贺云昭听的还认真,神情也逐渐柔和下来,宁谦笑着道:“有几位友人听说了梦郎竟是我的小舅子,还登门拜访让我帮忙求一份墨宝。”
贺云昭被人夸爽了,她挑眉一笑,“这有什么,一会去书房,姐夫尽管挑就是了。”
她是个吃软不吃硬的,顺毛摸才是相处之道,虽也有傲慢时刻,但到底男女之间还是有些微妙的不同。
贺云昭就算做出世界上最傲慢的表情,也会也有一丝察觉不到的羞,人有了这一点羞就会看起来格外的真诚。
但通常男人做出傲慢的表情看起来会十分可恶,就是因为他没有这一点羞,而是真心的认为世界是围着他转的。
待到两人到了后院,后院的四个女人已经哭过一回了。
一是贺锦书难得回一次娘家,贺老太太、贺母和贺锦墨都思念她。
其二便是,贺家沉寂了十几年,贺云昭一日之间扬名京城,贺家这才算是后继有人了,几个女人哭的是苦尽甘来。
贺锦墨只比贺云昭大一岁,对这些感触不深,但亲身经历了贺家煊赫之时和父亲去后备受冷待的贺锦书却忍不住眼泪。
一见她哭,其余人也是落下泪来,却是泪中带笑,如今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贺云昭带着宁谦进来时,屋里落泪的几位已经收拾齐整了。
贺老太太和贺母都围着贺锦书转,想知道她在宁家过的怎么样,近来可发生了什么事。
贺母蹙眉一瞧,见云昭已经带着姑爷进来了,便按下心事不说,总有些事情是不好在姑爷面前问的。
姑奶奶和姑爷回娘家,自然是最高规格的待遇,席面上是山珍海味也有清淡小菜也不缺。
拨霞供、炙蛤蜊都是贺锦书喜欢的菜,贺母特意吩咐下人记得把这两道菜放在贺锦书面前。
贺锦书险些又要落下泪来,从前在家时不觉如何,出嫁后才知道在家做姑娘时是一辈子最快乐的时光了。
饭菜用过后,贺云昭主动带宁谦到书房去。
两人自然不会只是闲话家常,吩咐下人上了一壶热茶,相对而坐聊起了科考之事。
宁谦道:“今年院试主考官不好猜,内阁几位多有龃龉,实在是猜不出会是谁。”
如今朝上隐有乱象,皆是因为当今皇帝并无亲生之子,且如今已过四十很难让人相信他还能生出儿子来。
宗室近支的几位王爷都是皇帝的侄子,按照年级说不定还真能继承上皇位。
时间久了,大臣们也各有小心思。
若是皇帝早点定下来太子那就没现在这些事了,但问题在于皇帝似乎还不认命,他觉得自己还能生出儿子来。
四十多的男人也不算老,老来得子的一大堆,可皇帝他登基后就没有孩子出来啊!
唯一一个公主还是皇帝当王爷的时候生出来的。
主考官历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将来一个座师之名就能扯起一把大旗,理所当然的自成一党。
贺云昭抖抖袖子倾身倒了一杯茶给宁谦,“姐夫莫担心,你只为功名不求名次,腹有锦绣自然不惧风浪,任凭主考官是谁都无甚大碍。”
茶杯触手温热,有熟板栗的香气,是上好的信阳毛尖。
宁谦饮一口茶,他眉眼低垂有些失落,“不像昭弟你颇有才名,我忧心的是自己。”
贺云昭一时间无言,她小声道:“姐夫,你没听懂?”
宁谦一愣,问道:“听懂什么?”
贺云昭笑笑,眼神中透出明晃晃两个字,尴尬。
“姐夫,我的意思是说,你又不求头名,何必在意主考官是谁。”
这下子宁谦听懂了,小舅子的意思是,就你那点水平也考不了头名,主考官是谁一点不影响你,你要是考不中跟主考官也关系,纯粹是能力不够。
宁谦幽幽道:“我要跟你姐姐说。”
小舅子的嘴怎么能毒成这样呢!
但不得不说,宁谦本来万分紧张,被贺云昭几句话开解了,紧绷的弦一下子就松懈下来了。
......
晚间,贺云昭瞧见二姐的房间还亮着,迈步走过去抬手扣门两下,笃笃!
“谁啊?”
“是我。”
贺云昭瞧见贺锦墨在昏黄的牛角灯下拿着一件宽大的皮毛,剪刀动个不停。
她好奇道:“二姐这是做什么呢?”
旁边帮忙抻着皮毛的小丫头点点头手里没动,“三爷。”
贺锦墨头也没抬,“大姐今儿给我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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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件上好的貂裘披风,我一摸这料子薄的很,想着重新改改给你做件外衣穿。”
这件貂裘披风通体紫黑色,毛色鲜亮,最难得的是皮子制的轻薄,又薄又暖的一件披风可真是难得。
贺锦墨穿上试了一下,极好看又极暖,她也觉得冬日穿出去玩一定叫人羡慕。
可想了想,她出门的日子也不多,多半还是待在屋子里,倒不如给小昭做件外衣。
贺云昭脱了鞋子坐在炕桌另一侧,她蹙眉道:“给我做什么外衣,你自己留着穿就是了。”
贺锦墨瞪她一眼,“你懂什么!这料子又轻又暖,你穿着念书不是正好,冬日你那书院火炉也不热什么,今年又长了个子,去年那件狐裘都短了一截。”
贺云昭捧着脸看二姐,突然发觉这个在她眼里其实当做妹妹看待的二姐也有如此温柔的一面,她眨眨眼,“二姐,以后我一定让你有穿不完的衣裳,扔都扔不过来。”
“呵!”贺锦墨哼一声,“别想那么长远了,你要是有本事,这次就考个秀才回来,给咱们府争口气,省的每次看那几个舅舅我就......”
她警惕的抬头听听声音免得被贺母抓住,小声对着贺云昭说,“...我就气。”
贺云昭也不是很喜欢母亲的娘家,两人对视一眼,偷笑出声。
笑的嗓子里气音冒出来,她承诺:“回头我考上了秀才,你就去外祖父家炫耀,谁都拦不住你。”
姐妹两个长的不是很像,但此刻的坏笑倒是如出一辙。
......
十月十五,是丁翰章自己算好的日子,他既然精通经义自然也不会少了《易经》,虽然并非《易经》大家,但是翻翻书算个日子还是易如反掌。
拜师是极为庄重的场合,贺云昭穿上了新做好的一套礼服,与官员们上朝的朝服类似,只是颜色略有不同。
头带梁冠,身穿赤色罗衣,白纱中单衣,青饰领缘,赤罗遮膝,脚踏云头履,上有如意云纹,这一双鞋就价值十两银子。
“适逢良辰,贺氏三郎拜丁大人为师!”
拜师礼严谨且复杂,先有丁翰章为首众人一起拜祭孔子等先圣先师。
贺云昭立在丁翰章身后,神色严肃的捏紧香,跟随步伐祭拜先圣。
因地点在书院,所以来了不少人,都是读书人定然是要跟着一起拜,侧立在一旁的贺云昭还瞧见了不少眼熟的人。
第二步是呈拜师帖。
拜师贴中写明了学生的性命,生辰八字,家庭背景等信息,从贺家祖上开始写起到贺父为止,贺云昭亲自执笔写下自己对丁老学识的仰慕和求学的热切。
她恭敬的低下头,将拜师贴高高捧起,丁翰章笑的看不见牙,伸手忙接过。
周边观礼者纷纷喜笑着称赞。
唯齐钧心情不睦,脸上也露出些情绪,旁边的方弘文一肘子打他腰间,拧眉低声问:“你干什么呢?”
齐钧更难受了,“那是我看好的徒弟!我!”
谁能想到,在丁老的书院待了这么多年都没收徒,他以为丁老没有收徒的想法,这才回家慢慢准备,甚至给徒弟的礼物都准备好了,这还能半路被截胡!
贺云昭自然不知竟不止一个师父惦记自己。
她在书院众人以及众多宾客的见证下行沃舆礼,素白的双手放入水盆中,清水在表面波动,意为洗净尘埃和杂念,以后一心向学。
前来观礼的曲瞻能听见周围有人暗暗赞叹梦郎的风姿,他也不自禁整理一下衣领,试图让自己也显得俊俏些。
最重要的环节此刻刚刚到來,行三跪九叩之礼
贺云昭此时心情稍显复杂,彷佛才终于明白拜师的含金量,双膝跪地,每次扣头三次,额头触头。
在巨大的礼乐声中,她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动一下一下的鼓动着耳膜。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才是师父。
“好!好!”丁翰章自己上前把贺云昭扶起,“好孩子,少年易老学难成,一寸光阴不可轻,望你日后珍惜光阴,勤奋进学。”
贺云昭:“弟子承教。”
人群中的曲瞻看着贺云昭眉眼含笑着同人交谈,他脚下不停动着,他想上前同贺云昭说话,又不知道从那里开口比较合适。
正在犹豫间,贺云昭走了过来,“兄台好眼熟啊?”
曲瞻笑容僵在脸上,难以置信的指着自己,“你不认得我了?”
11.第十一章
浅色的瞳孔中映出一丝笑意,白皙的脸颊笑的泛起红润,贺云昭轻飘飘道:“与你玩呢。”
曲瞻笑不得又气不得,两只手都握拳了,要不是还不算熟悉定然上去教训他,这小子还真是恶劣!
身边相处多年的人未曾察觉的一件事被曲瞻敏锐的察觉到了,贺云昭这个人,有时候是有点恶劣在的。
他很肯定,贺云昭的玩笑并不是恶意,但也定然不算多善良。
曲瞻定定的看着她,心道,如此也算公平了。
上次他出言挑衅,这次贺云昭玩笑回来,两人也算勉强扯平。
“贺兄莫逗我了,我这个人笨拙,容易较真。”曲瞻意外的示弱了。
贺云昭振袖上前,瞳孔中倒映出曲瞻的模样,她蓦然笑了,“曲兄竟是个意外好脾气。”
她明目张胆的扫过曲瞻,神情难以捉摸,曲瞻只觉浑身不自在,但脚下却像是被烙铁粘住动弹不得。
她很清楚曲家这种人家的傲慢,定然会傲慢的认为她不会拒绝和曲家这种高门显贵相交。
猜对了,她确实不会因为一时意气和人为敌,但交往归交往,谁为主导还是要争一争的。
那篇骈文一出,最需要一段美好友情的不是她,而是曲家的麒麟子曲瞻啊!
假如一个人写出文章赞颂对手的才华和反省自己的嫉妒,如果文章之外和对手依然是敌对关系,无论任何时候只要贺云昭有难看,别人都会在第一时间怀疑曲家。
若是贺云昭和曲瞻能够顺利交好,那更好了!
管鲍之交,羊左之交,胶漆之交,一长溜的历史典故摆在前面呢,多好的刷名声的机会啊。
而且这对她来说还是个一本万利的买卖,一旦曲瞻成了她朋友,那么就绝对不能在明面上背叛她,不然被人诟病的是整个曲家的名声。
曲瞻浑身不自在,他动动肩膀,问道:“你看我干什么?”
贺云昭一脸无辜,“只是才发现曲兄竟然有如此美姿仪。”
只见曲瞻脸色瞬间涨红,伸出来的手指都是红彤彤,这会都分不清到底是羞还是被气的。
贺云昭这个人说话时看起来太真诚,如此直接开口夸人,猛然间还叫曲瞻懵住了,这小子怎么还一副花花公子的做派!
他刚要高声说什么,眼睛一瞧周围人立刻压低声音,咬牙道:“你小小年纪倒是油嘴滑舌。”
“啊?”贺云昭不解,她这句话真没有故意作弄人,因为曲瞻的确貌若好女,她真心夸的。
“难道以前没人夸过你吗?”
曲瞻顾不得了,上手拉着贺云昭就躲到角落里说话,原本角落里站着一位欣赏书画的学子,一看是曲瞻,连忙退后几步让开了。
他看着贺云昭小声说,“你怎么和那日文会表现的不一样了?”
贺云昭恍然大悟,随即笑开了,“曲兄莫怪,在下并非有意作弄你,只是的确看你生的相貌不凡。”
换言之,这就和拉近关系时夸一句你真好看你真厉害一样的效果。
已知,曲瞻文采上被她打败过,她总不能去夸人家文采吧,不然很容易显得像故意羞辱人。
于是只好挑曲瞻突出的特点来了。
不夸张的讲,如果他们两个站一起,若说有一个人女扮男装,第一个被怀疑的可能还是曲瞻。
曲瞻一听这话,顿时愣住。
好看的人自然是知道自己好看的,不过他也清楚自己长的不是传统的英俊面孔,素来也不喜欢人家说他外貌。
他生的脸庞秀气,鼻梁高挺,压眉看人时隐约像狐狸一样,却不带魅惑,反而是清冷之气。
眼前的贺云昭倒是第一个毫不避讳夸他样貌的人,气氛一时间缓和下来,两人都有意做朋友,此时也算是未曾言明的默契。
彼此交换了一些信息后,关系拉近了许多。
直到曲瞻忍不住问道:“我写的《与贺云昭书》你看过了没有?”
眼神游离一瞬,贺云昭立刻答,“看过了。”
“你说谎!”
贺云昭无辜的看着他,试图把真诚从眼睛中传递出来,“真看了。”
曲瞻平日里笨,这时候倒是聪明了,他斩钉截铁道:“你一定说谎了,刚才眼神不对。”
贺云昭试图用笑容掩饰尴尬,看自己名字在文名里的文章对她来说还是有点超前了。
这也就是她认为曲瞻一定要和她打好关系的自信基础,假如有人说写出《与朱元思书》的吴均和朱元思关系不好,人们会怎么想?
在曲瞻绝不退让的眼神中,贺云昭投降了,“我回府后一定看。”
她承诺后准备离开,毕竟还有其他宾客等着与她说话,刚迈出一步衣袖被扯动。
曲瞻从袖口的口袋里掏出两张纸,“我抄好了带过来的,你拿回去吧。”
两张写着《与贺云昭书》的宣纸就这样直接塞进了贺云昭的袖口。
贺云昭:“......”有点后悔了,也不是非要借曲家这个势。
......
拜师礼后,贺云昭在京城的形象更加清晰了些,祖父曾任户部尚书,父亲是已故的康顺侯,虽无爵位但却是公认的才子,一首《如梦令》传进多少文人耳中。
更有不少人家一瞧这年纪已经暗暗惦记上了,才子历来就是受人追捧的,更别说贺家也不是什么穷酸人家,也算是有些底蕴的。
惦记上的同样不少。
十二月,天正冷的时候,舅母文氏上门了。
文氏上门着实是稀奇,贺老太太对此倒是没什么兴趣,贺母却着实高兴。
她成婚多年夫君死后又一直在守寡,出门交际也多半是吃些酒席,有些场合还要顾忌着人家是喜事,她不适合去。
娘家人更是难见到,也就年节侄子过来送年礼才能见一次。
虽然是弟妹,但也叫贺母心生欢喜,一早上就吩咐人好几次出去看,直到巳时文氏才到。
文氏也许久不曾来贺家,一路上眼睛瞧着心里算着。
只见从侯府侧门进,两侧是青石砖砌成的夹道,顺着路往前,左侧能瞧见花园的一处秀丽亭台,右侧四间齐整正房好似是昭哥儿的住处。
轿子到了后院,文氏扶着仆妇的手臂下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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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一转,能看到的各处皆不显任何败落。
这权贵人家每年最大的一笔大花销就是修缮宅院,但凡是落败了从一进门就能瞧出来,漆的颜色不鲜亮啊。
可如今一瞧,贺家着实过的还不错,文氏拍拍胸口,这便安心许多。
“弟妹!”贺母远远的迎上去,也是许久未见,话接话句接句的开始叙旧。
在屋里坐了好一会,用了两盏茶,文氏便道:“昭哥儿有了出息,全家都高兴的不得了,老爷还喝了好些酒庆祝,若不是俞哥儿拉着不知道又要醉到那里去了。”
贺母鼻子一酸,听见弟弟还惦记着小昭心里熨帖。
“二姐,咱们说句心里话,女人家这一辈子不就是为了儿女活的嘛。昭哥儿年纪渐大了,如今又有这样的好名声可要早做打算才是啊。”
贺母眼泪还没擦,她愣愣的听着,“做什么打算?”
文氏一拍膝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还能是做什么打算!昭哥儿既有如此的本事,将来的婚嫁岂能低了,可那高门大户的姑娘,那里是能轻易娶回家的,这聘礼可不能简薄了。”
贺母拿着手帕擦擦眼泪,掩饰道:“我们家老爷去的早,也没留下什么家底,家中就这么个境况,也不必攀比什么,昭哥儿自有他本事,我这个母亲也不必强做主。”
文氏啧了一声,叹口气蹙眉道:“二姐,不是你想的那样容易,你许久不在外行走,那了解如今的风气,高门大户才最讲究面子。”
“到说子女众多,总不能个个都备一份丰厚的嫁妆,不给丰厚的聘礼,任凭你人品再出众,岳父也是不肯的,少不得要这份聘礼去补家里儿子娶妻的窟窿。”
“倒也不必如此邪乎,”贺母尴尬的笑笑,她那可是个货真价实的姑娘!
她委婉开口:“也不必拘泥于高门大门,只要姑娘家人品好就够了。”
文氏当即横眉竖眼反驳道:“这你就错了!真要有那平头百姓家的姑娘,二姐你看得上,也不想想对昭哥儿来说失不失颜面。”
贺母越听越不对劲,好似文氏不是来做媒人的,她试探着开口,“那弟妹你...”
文氏笑开了花,“也是赶巧了,我娘家人从甘州回来,带回来一批古董,各个品相不凡,我家老爷接了一批,越看越了不得,便惦记着二姐你。”
“乱世黄金,盛世古董,咱们大晋如今正在盛世,可是收古董的好时候,我回娘家求求人,分二姐你一批,过几年一出手便是一笔不菲的银子。”
“不说给昭哥儿做聘礼用,将来用来给他打点外面也行啊,咱们总不能给孩子拖后腿吧。”
贺母有些犹豫,文氏便道:“咱们家也不是什么富裕人家,老爷还时常感叹没能帮衬着昭哥儿,如今机会来了,不就吩咐我过来了。”
贺母犹豫着难以下决定,文氏也没继续说,留下用了一顿饭便走了。
贺锦墨听贺母一转述也有些动摇,“真有这种好事,舅舅能想着咱们家?”
还是贺老太太拍板,“等昭哥儿回来做决定。”
贺云昭回来后一听,她乐了,杀猪盘?
12.第十二章
饥荒来了囤米面,大疫来了囤药材,盐价贵了囤粗盐,经常是这样的做派,不论是为了自家消耗还是借机敛财都有的是好处。
收藏非金银却有价值的古董更是理财的好手段。
可贺云昭一听这些脑海中第一个冒出来的词就是‘杀猪盘’。
迎着贺母的眼神,贺云昭往榻上一坐,她便优哉游哉讲了个故事,“前朝有位商人,做的便是古董买卖...”
有一次这个商人收了一个玉盘,品相极好,但一到手里却发现这玉盘不对劲。
检验玉盘真假的方式只有一种,将水滴上去,若是如珍珠盘散开,那便是上好的玉盘。
来源便是那句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这位商人忧心一试,玉盘果然为假。
可他已经拿出一大笔银子买回了这个玉盘,若是砸在手里,不亚于伤筋动骨。
于是这位商人就想了一个办法,镀膜,在玉盘镀一层轻薄的油膜,有了这层油膜,水滴上去就如珍珠散开。
接下来这位商人就编了一个故事,什么权贵之家落难,传家宝流出,玉盘有什么悲惨故事等等。
如此一包装,玉盘就卖出去了。
“然后...”贺云昭停顿片刻,贺老太太听的入迷了,忙问:“然后呢?那玉盘被发现了吗?”
贺云昭笑笑,“然后自然是高价卖出去了,充满故事的玉盘被一轮轮倒手,中间接手的是否发现玉盘为假不知道。”
“但发现者不想玉盘砸在自己手里,没发现的人本也是为了赚钱才买下玉盘,自然不会单纯收下来。”
“玉盘一次次倒手,价格越卖越高,但油膜总有一日会消耗殆尽,骗局总会被揭穿。”
她挑眉看向贺母,意味深长道:“最后暴露在手里,便砸在谁手里。”
这‘滴水滚珠’盘也有个说法,千门三十六天局中的滴水滚珠局,这其中玉盘充当的就是荷叶的作用,荷叶聚水不吸水。
先找到一个物件,这个物件真假不重要,值钱1与否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包装,让人们相信它是值钱的,它未来能赚来更多的钱。
可物件一旦真到了人手里,值钱与否已经不重要了,风险已经转接到承接人手里。
贺母神色复杂,还是有些难以相信,“你舅母怎会骗我,说不准她也是遭人骗了。”
贺云昭歪头看母亲,“也许是真的,也许是假的,也许舅母也是为人所骗,但不论是真是假这桩生意做不得。”
如果想用古董赚钱,就必然要想办法卖出去,‘滴水滚珠’利用的就是人的贪念。
贺老太太拿起一个烤的热热的橘子,她一使眼色,贺云昭便起身整理好衣摆告退,“祖母,母亲,我先去念书了。”
人就是这样复杂,贺母出嫁前还因为嫁妆的事情和父母闹过,吵着他们偏心眼,可出嫁后又是时时惦记着。
几个孩子出生时,贺母娘家姚家还送来不少东西,从绫罗绸缎到小孩的玩具,贺云昭小时候用的花椒木磨牙棒都是姚家送来的。
贺母心里其实也不相信有这种好事娘家弟妹会想着自己,这才犹豫着说了,若是真相信了,那定然已经拿出银子付定金了。
贺老太太平日里不怎么管事,这种时候她老人家心里明白的很,她先让小昭出去,维护一下贺母的脸面。
贺云昭这样从小是当男孩子长大的自然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
贺老太太心里却明白的很,也体谅这个儿媳,娘家人不在意她骗她,她的第一反应是丢面子。
尤其在自己自己孩子面前爆出这一点,就更是叫人难以自容。
贺母一听见贺云昭关门的声音,眼泪噌的一下便落下来,一颗颗的眼泪飞溅而下,气的她咬牙骂起来,“天打五雷轰的没良心种子,骗到我头上来了!”
贺老太太叹口气安慰道:“许是也不清楚,咱们不上当就好,得空提醒一二也成。”
姚家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贺母的祖父曾任左都御史,当初两家正是门当户对郎才女貌。
现如今姚家当家的是贺母的父亲,任都察院佥都御史,吃的还是都察院的老本,好在人老实谨慎,再熬几年也能上去,只是比起贺母的几位叔父就算不得什么了。
贺母嫡亲的有一姐一弟,母亲偏爱长姐和幼弟,她夹在中间也是难过。
若说弟妹文氏前来没有她那弟弟指使,她是不信的,哭的也正是这个。
之后半个月,文氏几次派陪嫁妈妈过来说话,贺母均淡淡婉拒,文氏也明白这个姑姐不可能买古董,随即脸色一变,再不叫人过来了。
脸变的比六月的天还快,令贺母心里更恼了些,只不愿在孩子们面前多提什么。
年末,各家的年礼陆陆续续到来,贺锦墨陪着母亲整理礼单,再一份份写信送出去。
贺云昭明年二月就要院试,贺母对念书一事看的重,不欲叫他在这些事上多费心思。
可今时不同往日,贺云昭已有声名,往来年礼是去年的两倍还多,连远在江南的表舅舅家都送来一份厚礼,贺母忙又补了一份回礼。
贺云昭只好在正院外书房前的门房改了一小厅,来往的小厮管家将礼单一放,杨小满一边整理好单子一边同人说话,贺云昭便在屋里听着。
若有需要带句话的便招进屋子里来,贺云昭且听几句。
许是觉得贺家的下一代男丁起来了,从前的老亲故旧也试探的送来了些年礼书信。
其中不少是贺父有些交情的朋友,有事不一定能帮得上什么,但互通有无还是能做到的。
贺云昭也谦虚低调的回信一封,一来二去两家也便重新走动了。
曲家也送了一份年礼过来,显是为她准备的,多是读书人能用到的东西,贺云昭立刻便明白,曲家这是还傲着呢。
年礼便是各色东西都有,绫罗绸缎干果蜜饯是缺不了,各种滋补品也必不可少,换言之,是人人都考虑到。
曲家只送贺云昭读书能用的东西,这是说只承认曲瞻和贺云昭有交情,两府却不必走动。
贺云昭面无表情的看这礼单,原封不动回了一份相似的给曲瞻的东西。
元宵节,曲家再次派人上门补了各色妆花绸缎及名贵补品。
过来的管家一脸憨厚笑意,他一个劲的赔罪,“都是家中下人忙的昏了头,竟把东西落下了,我家太太一查便惊了一跳,小的们这才发现少了东西送来。”
“都知道我家二少爷同府上三爷是至交,若是叫下人们粗心影响了两位爷的感情,那真是万死不能谢罪。”
“府里太太一早吩咐了元宵节定把礼补回来,请您府上原谅则个。”
杨小满眯着小眼睛笑呵呵的应下了,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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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事情一禀,贺母这才哎呦一声。
告诉贺云昭道:“这事里头保不齐有什么糟乱在里面,多半是他们府上也不安生,这才闹出来。”
曲家偌大家业了,不会缺了这一点年礼,要真是仰着脖子瞧不起人,那也不会后补了礼过来,多半是其中还有什么曲折。
贺云昭不置可否。
翻过年的正月十八,贺云昭早早就到书院开始念书。
此时正是冷的时候,不似家中能砌火炕,书院就靠几个火炉取暖。
她熟练的拎着小木桶去了隔壁后房,拿铁夹子夹了一小桶木炭,回到书屋前。
木炭品质一般,比不得那些昂贵的无烟炭,但也不算特别差。
她刚来书院时,习惯早起自己来复习一遍学过的内容,冬日里实在冷就自己抱着手上用的炭炉暖手,整个人缩在椅子上看书。
守夜的老头一早瞧见小孩小小一个穿的鼓鼓囊囊早起念书,心里也一软,禀了刘苑先生后,就默认贺云昭自己生火了。
她早起念书时自己生炉子也能暖和暖身子。
从柜子里拿出火折子,小口用力吹气,很快就冒出了火星。
贺云昭在院子里等木炭燃了一会才把火炉提回屋里,如果点燃后之后立刻拿进屋子里会有很多黑色炭灰飘起,念一上午书鼻孔里都是黑的。
丁翰章私下时提到,“昨日朝上有将两名官员互相弹劾,一为西北籍贯,一为江南籍贯,恐会影响下月院试主考官的人选。”
在科举上,南北斗争已久,南方水土富饶,百姓能吃饱肚子的前提下自然愿意多念书,念书人多了文风就浓厚,出来的官员就极多。
北方贫瘠,旱灾水灾后人口更是减少许多,读书人少,能考上的就少。
加之宗族等观念,一个提拔一个,渐有党争浮现。
先帝年间,有一年会试二甲进士五十六人均为南方籍贯,惹得先帝大怒,彻查主考官,杀的人头滚滚,重新换一批主考官排序后北方籍贯上榜进士有十六人。
南北方的学子差异客观存在,先帝已经默许南方上榜人更多,但是一个也不给北方留未免做的太过分了。
要说的水平的差异,那更是无稽之谈,考的都是主观题,能进会试的那个不是学富五车,真就能靠着主观题就把人认为水平差。
如今朝上闹起来,再加上前段时间的内阁波动,也不知走向如何。
贺云昭猜测道:“或许是择一京外主考官。”
一语成箴,二月初二,主考官定下,是从东南调回来的直隶籍贯学政,且名额增多,八十人可中。
丁翰章一听名便道:“这人为官清正,不会过多偏倚,但只一点,不喜学子侍才而傲,不喜文章过多浮华。”
院试上有些学子在能写完题的前提下会尽早交卷,以求主考官的好印象,但在这位面前却正好相反,他喜欢严谨的学子,更喜欢严谨的文风。
贺云昭一惊,这可是极重要的消息,她写题一直快,也喜欢将文章写的漂亮些,若是不知道这个消息提前交卷了岂不是一脚踩在坑里。
丁翰章看她明白了,老头意味深长一笑,“这事知道的人少,轻易也不要透出去。”
至于他是怎么知道的,哈哈,任主考官的讲江景淮是在他任苏州学政时考上的学子,老爷子门清!
贺云昭心中一动。
13.第十三章
二月二十六,院试。
院试分正试和复试两场,正试内容为经义、策论、试帖诗,复试内容范围相同题目不同,是为了进一步对考生进行筛选。
参加的考生为已经通过府试的童生、监生以及直隶等籍贯的考生。
贺云昭深谙一个道理,考试需要提前做好准备,考试地点离贺家稍微有些远,她便提前吩咐人在附近租好小院用来考试。
高考过的学生都知道,一个距离近的酒店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
翠玲提前五日就带人过去收拾整齐,准备完全。
是以一大早贺云昭可以悠哉的坐着吃最习惯的早餐,她喝一碗热热的燕窝粥,暖和和的拿着自己的考试包去参加考试。
很显然,有些家底的都已经做好的充足的准备。
穆砚穿着一身厚厚的黑色皮毛罩衣,稍有些不合身,他道:“为了暖和。”
人群中,出乎意料的看到一个人,萧长沣。
贺云昭瞟了一眼,她没作声,人却已经迈步到眼前。
少年高挑体态矫健,冬日穿的也薄,看起来不怕冷一样,萧长沣近前来,他顿首轻声道:“师叔。”
贺云昭有些尴尬的点点头,萧长沣是她师父丁翰章的外孙,虽然没有血缘,但伦理如此,是该叫她一声师叔。
萧长沣倒是不觉得多尴尬,自然的打了招呼后就站在这不动了。
一时间三个人沉默下来,呈现人…从一样的站姿,穆砚偷摸探头去瞧,被萧长沣冷冽都要眼神抓个正着,他连忙缩了脑袋。
萧长沣与贺云昭同年生,但是算辈分却小了一辈,又算不得熟悉,穆砚一时间还真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空气几乎凝滞,萧长沣眼神懊恼,又搞砸了。
咚的一声!小吏将锣敲响,“进场!”
任人群流水一样涌向入口,贺云昭脚步动之前下意识扭头看向萧长沣,雀跃道:“我们进去了。”
“祝师叔高中…”
她和穆砚走了十几步,身边的萧长沣却不见人影,疑惑扭头只看见萧长沣留在原地。
他不是来考试的?也对,没听说萧长沣考上童生。
只是...贺云昭脑海中还留存着那一幕人流涌动着,只有沉默的青年停留在原地,像是某些失学儿童趴在校门口看学生们上学,眼里满是艳羡。
她摇摇头,把脑袋里的东西摇出去,脱下外衣接受检查。
从院试开始,官吏们便不会进行搜身,只是用尺子大概试探一下,以不损读书人的颜面。
能到参加院试这一步就已经排除了大部分会夹带纸条的人,而不需要考童生就能参加院试的监生等,一个秀才对他们这种官宦子弟来说不算什么。
检查时有人突然承受不住压力,开始剧烈呕吐,周边的考生纷纷避开,面露嫌恶,贺云昭也躲开了。
贺云昭抱着自己的包进了贡院,她脸上忍不住挂上一抹笑意,中考的年纪就开始公考了,少走多少弯路啊。
萧长沣在身后看着他,这个小师叔..和他的朋友。
对他来说两个人个头小,看起来娇贵的很,仿佛两只名贵的狮子猫一样,挤挤挨挨的凑在一起,笑着闹着两条尾巴缠着往前跑。
他这个野猫是不配和家猫一起玩的,凑的近了还要被人嫌弃。
垂下的手紧紧握拳,青筋冒出,这双手很大很有力,能捏碎人的喉咙,他远没有他的外表那么沉默。
转身的瞬间,与人擦身而过,一炳短刀从袖中飞出,萧长沣面色不改捏住人手腕,他反手一送。
身着薄黑衣的青年眨眼间消失在人群中,只留在一滩腥臭血迹,车轮碾过几次,混在泥里看不清。
“谁这么缺德啊!在路上泼水!”
...
考场。
贺云昭按照名字坐在自己的考位上,院试的考试地点设在京城西南一处贡院。
考位像是一个个公共厕所一样,两平米的半开放式考场,身前一块近乎一米五的木版横在墙上,只需要平行着往后就能将它从墙两侧的缝隙里取出。
正试需要一整天,包里提前备好了两顿的口粮。
贺云昭先是拿出包里的火炭,用小炉子生了火,一边等着水开一边将椅子和身前当做考桌的木板擦干净。
她趴在木板上仔细看着,左侧中间有个小洞,她记下,等会放答题纸要避开这里,免得写着写着把答题纸弄破了,那可就糟糕了。
她的位置刚刚好,乙字十七号,恰好是遮风的好位置,且远离臭号。
臭号就是靠近厕所的位置,这考场里少说也有二百人,一排六七十人都只在一个厕所里排泄,味道可想而知,离的近的五六个号舍的学子都面色铁青,显是已知道自己榜上无名。
贺云昭留心看了一眼对面一排的人,有意思的是,一些个她有印象的学子都坐在了好位置。
她心有所感,看来之前频繁举办文会,或许也是为了这个,一地的教化也是官员的政绩之一,颇有声名的学子若是因为分到臭号发挥不好今年榜上无岂不可惜。
她轻笑一声摇摇头,怪不得人人争着名气,考第一的人不会轻易被刷下去,不是吗。
号舍内有淡淡的灰尘气,好在是在京城,若是江南地区,年久失修的贡院还不知道会冒出来什么奇怪小动物呢。
咚!咚!咚!铜锣声再次敲响。
贺云昭坐好,闭目深呼吸,长长的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安静的能听见的自己心跳。
慢慢的,那些抓着心脏的紧张、兴奋,恐惧和期待像揉面一样塞进她的胸腔里,只留下光滑的表面。
“十七号,答题纸。”
贺云昭平静的睁开眼,她脸上的一切表情都已经消失,“多谢。”
考试时并不会给每个人发一张卷子印着题目,而是悬挂题牌,上面是考试题目。
正场考三道题,两篇四书文,一篇试帖诗,日落为止。
题牌放出来,好多人忍不住屏住呼吸,题目,难了!
主考官是直隶出身的江景淮,在之前丁颔翰章老爷子还试图分析过,此人是典型的北方官员,他在此在主考官,题目或许出的简单。
得到消息的人不少,江景淮就是直隶人,对他了解的人很多,谁都没想到此人不按常理出牌。
本以为是去偷个宝石,临到出门听见九头蛇跟你说,你去把孙悟空唐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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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干掉。
第一道经义题,□□,中行独复。
第二道,大学之道,在明明德。
第一道题难度极高,这是一道《易经》题,爻位处在□□,能居中行正而独自返回,《象传》说能居中行正而独自返回,是为了依从正道。
贺云昭略一思索决定从三方面阐述,这个问题,第一,官员为官的个人修养上,坚守自己,绝不同流合污,时刻反思自己是否正义。
第二,在治理一地上,官员要坚守正道做出正确的决策。
第三,同‘中庸’联系起来,中庸之为德也,其为也乎。
她先在草纸上大致打好草稿,思索片刻,悬腕落笔,字体规整,笔画舒展,尽力保持整体的端庄感....
写好这道题便临近中午,她看到对面已经有学子开始做饭了但她现在还不饿,于是决定先把第二道题的草稿打出来再吃饭。
中午吃饭时用包里的细面小饼和牛肉干一起加上一小撮盐,贺云昭趁热嘬了一口,唉?怎么这么像蒙古早餐。
味道还不错,贺云昭平日里吃饭还算好应付,就是有些喜新厌旧,无论多好吃的东西,吃几次就不爱了。
这会答题累的脑袋发蒙,反而觉得这一餐格外美味。
吃完饭后,趁热答题,贺云昭开始解第二题。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善.....
最后是试帖诗,贺云昭一看便放心了,两道四文书难,试贴诗就简单了一些。
一个现人就算能背下古代全部诗句也别想那么轻易的就考上进士,试贴诗是十分具体的。
今年这道试帖诗的题目就是‘赋得原上芊芊草’。
以草为题写一首五言八韵的诗。
贺云昭略一思考,她便笑了,正好用得上。
赋得古原草送别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
又送王孙去,萋萋离别情。
主考官江景淮并不喜欢一考试他就到处看,因为他也是考过的人。
通常在上午,这帮人写不出什么东西,到了下午第二题才能破完,是以他等到吃过午饭后才到处瞧瞧。
不得不说一句名言,好看的人在远处一看是高清的,远远一看只有他一个人五官清晰,尤其在周围人的衬托下,甚至显得这个号位都宽大很多。
贺云昭虽然写完了,但是仍然细细查看之前写的两篇文是否有疏漏之处。
江景淮走到这甚至因为此学子过于出众的容貌而皱眉,他改变方向故意不去看,可最后还是没按捺住好奇心。
看的正好的是贺云昭第一篇文,他一瞧,嗯?
破题破的好啊,行文流畅优美,脉络清晰,甚至隐隐有种考了好多年的熟练感,他低头看一眼考生,这么小的年纪,竟这般老练。
因着试帖诗出的简单,他就没看什么,心里对贺云昭的名次已然有了估计。
待到日落时,考生依次退场,考官开始阅卷,他看到贺云昭的全部答题。
江景淮沉默良久,末了他叹息一声,“此子当为首位。”
14.第十四章
复试进场前,贺云昭瞧见几个眼熟的人。
她记性好,对人脸尤其敏感,大致一扫就认出这是当日撺掇曲瞻挑衅她那几个人。
在曲瞻反应过来之后这几个人自然也没好果子吃,若是同门师兄弟对错是非还难以分辨,但方大儒不仅是师父,还是曲瞻的亲舅舅。
在自己亲外甥和过来听课的外室弟子之间,方大儒不需要多说什么,直接将人请走了。
这几个人也是欺软怕硬的主,不敢对方大儒说什么,又惹不起曲瞻,反倒对贺云昭说了不少酸话,甚至还写诗讽刺贺云昭攀附曲家。
“怎么了?冷?”穆砚蹙眉问道。
贺云昭摇摇头,伸手轻扯了一下穆砚。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彼此最为熟悉,书院算不得什么净土,师兄们也不都是善男,贺云昭眼珠一转,他就知道肯定这是要作弄人。
贺云昭瞄了一眼右后方,故意做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她愁苦的开口道:“我实在是担心,上一场我写的太慢了到时间才交,这一场可要快一点才成。”
一瞬间反应过来的穆砚配合的叹口气,他搭着兄弟肩膀,努力安慰道:“别急,还是一步步慢慢写,免得影响了成绩。”
贺云昭苦涩的摇摇头,似是欲言又止,最后住了口。
在两人右后侧的三人脸色变换不停,其中一个瘦长脸忍不住扭头,他急切问道;“师兄,可是...”
被称作师兄的人板着脸摇摇头,按住瘦长脸的肩膀,“师弟,小声些。”
计谋嘛,不能涉及的太具体,太具体就有太多的环节照顾不到,很容易就出现了崩盘。
贺云昭只是突发奇想,给这几个小人下个绊子,至于他们上不上当都无所谓,上当了正好,主考官讨厌轻浮的学子。
没上当也无所谓,想必他们会在这一场考试中一直纠结于是否要提前交卷。
算计成了自然好,教训了这几个无耻小人,没成也无所谓,权当考前逗个乐子。
咚!咚!咚!复试开始。
瘦长脸名叫巩峰,几人都是同在方大儒名下念书,一年的银子没少交,家里自然也是穷不到哪里去。
人的嫉妒心最难控制,对着曲瞻这个年纪比他们小几岁却早早考上秀才的师弟,一个个私底下都十分看不惯。
按照他们的说法就是,曲瞻这个师弟,为人高傲,瞧不起人,仗着是大儒的外甥就肆意欺负他们。
从每日洒扫从来不参与开始讲起,细节到某一次几人喝酒曲瞻都不愿意请客反叫他们掏钱。
这种嫉恨直到方大儒请了齐老办文会彻底爆发,凭什么曲瞻就能享受权贵的便利,凭什么他已经在大儒的辅导下考上秀才还要贪婪的把一切都据为己有。
凭什么举行这样一个文会就为了给曲瞻扬名,师傅说的好听叫他们也写几首诗给齐老看,明明是想让他们作陪衬。
一切不甘都等待一个机会的出现。
贺云昭出现了,于是巩峰克制不住的开口,“师弟,这人我听过,家里不过是个破落户,听说还是翰章血学院的弟子,合着咱们一帮人准备的诗词半点用没有,还不及她几个对子。”
其他两位师兄默契的一起开口。
“就是啊,这对子一听就是提前准备的,太可笑了,咱们竟是来看他们演戏的,真是没意思。”
“早知道是考这些,咱们也提前准备了。”
几句话的挑拨之下,曲瞻上当了。
嫉妒会让人失去理智,回过神的三人吓出一身冷汗,方大儒知道这件事,他们就完了,一定会被赶出师门。
巩峰在心里无数次祈祷,一定要让贺云昭和曲瞻成仇人,只有这样他们才能继续站在曲瞻这边说话。
可惜,事事不如人意,曲瞻居然抓住机会写文章为自己洗白,还一举把自己和贺云昭的友情变成了一段佳话。
他知道自己完了,迎着方大儒冷硬的目光,努力为自己辩解,试图把事情甩到另外两个人身上。
失败了,三个人被一起请走了。
巩峰知道,自己最后的机会就是这次院试,他一定要考上秀才。
额头的汗水滴落桌面,溅起的灰尘包裹着一颗颗汗珠,他紧张的咽一口口水。
在门外时,贺云昭说的是不是真的,她拜了丁老为师,一定知道内幕,是不是要提前交卷才能得到好成绩。
巩峰的心里还在犹豫,他已经写好了,但不是很满意,考的内容他有些生疏,实在是没把握。
一同被赶出来的师兄柳沧离他的号舍很近,他偷偷看向对面柳沧的位置。
时间过了大半,有人已经提前交卷,有人已经嚎啕大哭最后被枷了出去。
处理了两个情绪崩溃的考生后,考场终于安静下来,巩峰急促的呼吸着,他的水平不够,要不要拼一把。
历来提前交卷的都能博一个才思敏捷,他现在交合适吗?
“我交卷。”巩峰的胸口快速的起伏着,他瞳孔涣散,做出这样的决定对他来说是个极大的挑战。
柳沧神色不变,老神在在的继续检查。
咚!咚!咚!
“时辰到!”小吏高声喊着,一排排的卷子被收走。
贺云昭没有在意那些被她抛在脑后的人,专心的完成了试卷,走出考场那一刻竟有轻松之感。
穆砚皱着脸,整个人都不好了,他低落的开口道:“完蛋了,我复试没答好,第二篇写的糊里糊涂的。”
“好了好了,”贺云昭安慰似的拍拍他肩膀,“考完就别想了,往好了想,你第一场答的好啊。”
“第一场答的不好的人,第二场必然心态不稳,答的一定比不上你,安心啦。”
......
放榜前最重要的一件事,全家一起搞点封建迷信活动。
贺云昭骑马在前,祖母、母亲和二姐的马车在后,一家子出动前往城外的镇城观祈福。
大晋人崇道,许多读书人也会一边念书一边修道,修的就是一个自在如心。
不过嘛,一边求功名,一边求自在,自己骗自己咯。
镇城观位于城外西南二十里,路途不远,后山还有大片草木,林木不高风景秀丽,看起来就很安全,此乃出城游玩的好去处。
即使不去道观,约上三五好友在后山野炊也是妙事一桩。
贺云昭马骑的一般般,她就是够用的水平,高超的马术是没有的。
她这匹马是骟过的公马,性格很温顺,平日里骑着代步也安全。
道观门口早就挤挤挨挨停了不少马车,全都是从城里出来赶祈福的。
各家也全都是平易近人的姿态,任由小道士指挥停好马车,生怕一点的不恭顺得罪了祖师,妨碍自家子弟的科考前途。
贺云昭心里好笑,但面上还是一派宁静虔诚之态。
下马后她两手于胸前握住,静默的行了一个道礼。
小道士年纪不大,看着只有七八岁,他脚步已经很利索,伸出小短手指挥着马车往西面停,“这里这里,停在这里。”
“施主,请进。”小道士圆溜溜的眼睛看起来神采奕奕,小大人似的伸出手臂请人进去。
贺云昭走到他身旁,她笑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块芝麻糖来,递过去:“小道长辛苦了。”
小道士眼睛一亮立刻就要接,他刚伸手又连忙收回来,“多谢施主,这是贫道应该做的。”
嘴上拒绝了,眼睛却水汪汪的盯着那块糖。
惹得贺云昭笑起来,她弯腰摸摸他的小脸蛋,温和道:“吃吧,小道长,不妨事。”
最后还是没忍住诱惑接下了一块芝麻糖,小道士笑的一脸满足,差点蹦跳着把人接进去。
到了门口了,小道士被一个方脸大道士瞪了一下,斥道:“不是叫你去添油了,怎么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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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
小道士苦着脸解释道:“是润福师兄叫我出来帮忙的。”
贺云昭眨眼惊讶一瞬,道观里添油可是个好差事,既不累还能增功德,得是备受观主喜欢的弟子才有这种好待遇。
想不到这小道士竟然还是个有来历的。
她扶着祖母,二姐贺锦墨扶着贺母,四人顺着长长的台阶进入道观。
上香祈福,虔诚听经,再添一些香油钱,贺云昭一步步跟着走。
贺府许久未曾动过格局,但随着贺云昭逐渐当家做主,是需要改一改的,贺老太太便提前下了帖子请道观的无尘道长帮忙算一下是否合适。
贺家一行人到了后院待客的地方,贺云昭神态怡然的坐下,她悠哉品了一口道观的茶,入口清苦无涩味,有一股独特的椰子香气
她打开杯盖一看,果然混了茯苓片,这个味道尝着就很健康。
无尘道长很快就过来,老道笑的温和,他身后跟着的小道士赫然就是方才在门口见过的小孩。
贺云昭本来是懒散一听,耳朵猛的一抖,听到她的名字,“嗯?”
无尘道长一手悠哉悠哉的摸着自己的长髯,另一手拿着一张纸条,上面赫然是贺云昭的生辰八字。
他蹙眉一看,手里掐算几下,“贺公子是城墙土命,命格贵重,将来必有一番成就。”
贺云昭一听,说不过是些好话,原来道长也是熟练工啊。
无尘道长眉头拧成一团,他低头看看手里的生辰八字,又看看眼前的贺公子的面相,心里疑惑一重结接着一重。
怎么是这个城墙土命,王者之气如此重,他不会是看错了吧,太平年代还有人能谋反不成?
无尘道长心里一哆嗦,他小心的问道:“不知贺公子订婚与否?”
贺老太太疑惑,但也回答道;“未曾订婚,昭哥儿正是专心学业之时,不宜早婚。”
无尘道长心死了一下,没订婚,这王者之气不是另一方带来的,他坚强又问了一句,“贺公子有字吗?”
贺云昭抬眼去看这位白胡子道长,察觉出一点不对劲,起身声音中表露一丝冷淡,道:“有一字,衡芜,家父生前所取。”
接待过很多施主的无尘道长尴尬的一瞬,他知道这位贺公子有意见了,这位贺公子未免太敏锐了些。
无尘道长行了一礼,“无量天尊,贫道看贺公子天生命格尊贵,唯独命中少了一点水,不妨家中修建一个池塘,以旺贺公子之运。”
贺老太太惊呼一声,她蓦然想到一件事,“小昭出生时也有也有一位道长说水能旺昭哥儿。”
贺母紧跟着点点头,两位道长的话一印证,还真是奇妙。
待贺家人走后,小道士好奇的仰头问:“师父,那位公子是命中缺水吗?”
无尘道长摇摇头,怀疑是自己算错,“倒也不是,只是师父看这位公子命中有一点水,迟迟不来。”
只看八字是命中缺了这一点水但一看这位贺公子面相倒是这点水会补足他身上的王者之气。
无尘道长琢磨了一下,难道以后贺公子会娶一位公主?
说起来,贺公子倒是和之前看过的一位萧公子有些相似,两人同年同月同日生,只不过是一个上午,一个下午。
贺公子生在上午,朝阳初生,意气风发,是积极进取之像。
那位萧公子就不同,两人均是城墙命,他就命更险,更加沉默,还好名字中有一点水,令他自给自足。
如果再加上面相,贺公子有男生女相之貌,这是大福之相啊,叠加城墙土命,贺公子日后可了不得。
无尘道长摸着下巴琢磨,还好两人不是一家子兄弟,若为兄弟,则一强一弱,以弱补强。
......
贺云昭翻身上马,抓住缰绳,正待出发。
“师叔。”低哑的声音传来。
她回过头,“萧长沣?”
15.第十五章
贺云昭脊背挺直端坐在马上,她单手拉住缰绳,闻声望去。
阳光有些刺眼,她不由得眯起眼去瞧,五六步的距离站着一个修长的人影,她的师侄萧长沣。
这个人也是有些神奇,总能在贺云昭差不多要忘记他的时候出现,好像是什么经典游戏里的固定NPC,出现时提醒玩家可以开始刷怪了。
膘肥体壮的枣红马上坐着一位俊俏的少年郎,她只是微微点下头就当作以寒暄过,随后便打算离开。
听见动静撩开帘子的贺老太太瞧见了这一幕,出声问道:“昭哥儿,是谁啊?”
贺云昭俯下身靠近马车,答道:“是我师父的外孙,冀州节度使家的长子。”
冀州节度使,这可是武将里面实权的大官,且还是昭哥儿师父的外孙,她比贺云昭更在意礼法关系。
老太太回头和儿媳妇商量一句,贺母便出声道:“昭哥儿,我们便先去山下的集市瞧一瞧,你同萧公子说完话过来寻就是了。”
贺云昭心头不由升起一点细微的烦躁,并不是很愿意同萧长沣接触,但此刻是在外面,母亲既已开口,她便称是。
随后叮嘱车夫小心驾车,又吩咐随车的小厮仆妇照看好老太太。
萧长沣离的不远,他像一颗枯树一般立在原地,从贺云昭疏离的笑容中察觉了他似乎不愿与他相交,他下意识撤了一步已经打算离开。
却见蓝色亮绸装饰的马车上有一位老太太探头出来,她肤色白皙红润鬓发洁白,神情是那么的温柔亲和,他从来没从任何一位长辈脸上见到过的这样神情。
脚步不自觉的停住了。
他能听清贺家人都说了什么,看来贺家的长辈们还认为他们两人关系不错,这才留下时间给他们叙旧。
马车动之前,萧长沣还看见一位少女从车窗伸出手臂,嘴巴小鸟一样快速动着。
贺锦墨皱眉嘟嘟囔囔着叫贺云昭低下头,“头发都乱了,早就说不要扎起来吧,用方巾包着多好,还暖和。”
两人说了几句小话便车内的贺母小声斥一句,车帘子被迅速合上,贺云昭也拽着缰绳调转马头,到了萧长沣身前。
利落的翻身下马,贺云昭看着萧长沣笑道:“师侄也来祈福?”
萧长沣点点头,淡淡道:“母亲打发我来镇城观给两个弟弟供奉长明灯祈福。”
打发?贺云昭察觉这个词用的很古怪。
贺云昭从幼年便在书院念书,一道窄巷之隔便是丁府,即使不留心也有不少消息经过她的耳朵。
丁氏出嫁后同萧将军感情颇好,二人次年便生了儿子,又隔一年生了一个女儿,两年后又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
抛开萧长沣这个碍眼的庶长子不谈,这对夫妻是简直是恩爱的典范。
贺云昭本身对萧长沣并无恶感,只是源于她本身的身份,她就很难对这个人生出什么同情之感。
贺云昭轻轻抬眼去瞧,神情温和亲切,是她一贯的表情。
貌似这位居然很想同她亲近。
不然也不会不着痕迹的卖惨了。
萧长沣停顿片刻,又详细解释道:“弟弟们随父亲习武,母亲忧心他们伤了身体,听说这观里的到道长有一味滋补的丸药,能强身健体,便打发我来求一些。”
弟弟们随父亲习武,只从一句就听出来,萧长沣是不跟着他父亲一起练武的。
清亮亮的目光从这具身体上不着痕迹的扫过,贺云昭心道,这可不像是没经过训练的身体。
如果不是他父亲亲自教导,那萧长沣的武学是和谁练的呢?
她只是依旧挂着笑容,心里的疑问没有说出口,她轻轻捋着袖子,“师侄纯善,爱护兄弟,师父听了一定欢喜。”
萧长沣僵硬的立在这人身前,看着眼前少年脸上笑意盈盈,眼中却冷淡的很。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蜷缩起,他不知道自己是那一句说错了话,才让师叔对他不满。
略寒暄几句场面话,贺云昭转身要离开,萧长沣一口气顶在嗓子眼里不吐不快。
“师叔似乎不太喜欢我?”
“师侄何出此言?”贺云昭故作疑惑道。
萧长沣只问了这一句就不知道如何继续下去,但话已至此,他干脆直接说开。
“父亲要我来外祖父处承教,我知丁家人都不喜欢我,可我明明什么也没做,师叔为何也讨厌我?”
贺云昭眨眨眼,神态犹如一幅流动起来的山水画,表露了真实情绪,“师侄为何一定要我喜欢呢?如果我记得没错,会有很多人喜欢同你把酒言欢。”
她不喜欢,纯粹是个人感情洁癖作祟,女孩性格中就是有这样一面,同一个朋友交往时间往往看中其品格。
对感情重其重,轻其轻,闺蜜就是闺蜜,不是什么认识一两天的人也能说是闺蜜,朋友就是朋友,同事就是同事。
而大多数男子不同,随便什么臭鱼烂虾喝一顿酒都能称兄道弟,甚至于会为这种酒肉朋友对自己妻儿大发雷霆。
“师侄是不是待自己太严苛了,你不需要得到所有人的喜欢,不是吗?”
贺云昭语气虽然温和,但话中含义昭然若揭。
你是谁呢,凭什么要求每个人都喜欢你。
她虽然在念书时同萧长沣说过几句话,但那只是她爱说话,又不是随便谁都能成为她的朋友的了。
“师叔,我...”萧长沣一时间无言,无措充斥在整个眼中。
或许很难以置信,但他确实比起萧家更喜欢丁家。
外人或许很难理解,母亲待他冷淡漠然,外祖父家也不是多看得上他,但他还是喜欢丁家。
母亲虽然冷淡,但为人并不坏,衣食住行从不少他的,父亲反而是警惕厌恶他,他从不知为何父亲要用这种眼神看他。
他六岁时努力学了第一套枪法,满头大汗的耍给父亲看,父亲却面露戒备,揪着他的领子问他是谁教的。
他在空中蹬着腿,脸憋的通红,胸口痛的喘不过气,直到母亲到来,他才被丢垃圾一样甩下。
父亲像是披上了一层人皮,在母亲面前恢复了人的模样,收敛自己的妖怪本性。
他摔在土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眼前冒出一颗颗金色的星星,从那一刻他才明白,这个家中最讨厌他的绝不是母亲,因为母亲是一个有血肉的人。
丁家人不喜他,因为他是萧家骗婚的证据,是家中姑奶奶成婚后的唯一污点,可他们只是心疼自家女孩,却不会故意为难他什么。
外祖父虽冷淡,但是也愿意去教导他,他是到了丁家,在贺云昭随口一句提醒下才知道自己一直十余年来握笔时的发力是错的。
贺云昭是那么意气风发的少年,没有人会讨厌他。
或许是从小生活的足够小心谨慎,他很能从细微处看到人的真实性格。
师叔贺云昭没有表现的那么平易近人,他为人虽和善,但很少有人能走进他的心里。
对友人有着明显的分层,亲疏远近从细节处才能瞧的出来。
对他看不上的人,他虽笑脸以对,但脚步一丝一毫都不愿动。
在丁家的几月,是他短暂的人生中唯一一段能够大口呼吸的日子,贺云昭是他向往且想要成为的那种人。
这是他第二次想要和一个人亲近起来,上一次还是他那位父亲。
萧长沣看着贺云昭白皙的侧脸,眼眸中隐隐的冷淡,他下意识低头。
他脑海中不知闪过什么,突然道:“师叔与旁人不同,看起来好脾气实际交友冷淡,所以长沣才想和师叔亲近。”
少年人身形单薄,看起来挺拔的身姿随着低头弯了一些,像一只蜷缩起来的流浪狗,亮亮的豆豆眼中满是可怜。
这下是真的走心的可怜。
贺云昭:......
打量一下萧长沣,她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把戒备藏在心底。
她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尤其她所处环境只能和男子交朋友的情况下,她会万分讨厌那些强势性格的男人。
萧长沣算是走对了一步棋。
春日最新鲜,新在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鲜在竹外桃花三两只,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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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水暖鸭先知。
贺云昭上马去找家里的马车,萧长沣便骑马跟在一旁,两人边走边聊。
这段友情在萧长沣单方面的努力下发展起来了,或许是直觉作祟,萧长沣从记忆里挑拣了一些母亲的记忆说出,让自己的生活听起来像普通安稳长大的庶子一样
贺老太太隔着帘子已经听见昭哥儿和萧长沣说话,扭头看向儿媳,有些惊讶道“这两个小子脾性倒是极合。”
贺母惊讶一瞬,她是知道小昭的,只是看起来温和,其实心里再尖锐不过,真戳了肺管子时,说出的话能把人噎死。
她以前也曾在烦闷之时抱怨过,若是当初为老爷纳几房妾室,生几个男丁出来,小昭如今也不会如此辛苦。
贺云昭手持书卷温文尔雅的笑着,嘴里却轻飘飘道:“是啊,到时候庶子孝顺自己亲娘,把你和祖母赶回老家种田,大姐开荒地,二姐养小鸡,我就去捡牛粪,多么幸福的生活啊。”
“不存在的儿子也能期待起来,娘亲纯善啊。”
贺母惊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再不敢说什么若是有别的儿子的话。
她真怕这小混蛋再说出什么噎死她的话。
如今看着贺云昭贺萧长沣并排骑马,聊天声隐隐传过来,贺母脸都要木了,心里忍不住念叨几句。
老天爷啊,我家小昭就是嘴坏了些,人还是很好的,千万别怪罪这孩子。
贺云昭却不知马车里祖母与母亲的想法,她讲地狱笑话讲的很开心。
......
三月初五,放榜日。
贡院门口从天蒙蒙亮就被挤的水泄不通,周边客栈酒楼涨价比考试日还狠,学子们三五成群聚集在一起,紧张的等待最后的结果。
几乎没有人会姗姗来迟,出成绩的当日你怎么能睡得着?
贺云昭能。
她不是心态平和不紧张,她就是很单纯的睡眠质量好,一整晚不起夜不做梦,睡醒了精神百倍。
哪怕是刚念书时因适应的困难而进步缓慢,她白天烦的都阴沉着脸,晚上依然能睡的沉沉的。
这倒是急坏了穆砚,天还没亮,他就跑到贺家等着,在花厅都吃了一顿早饭了,贺云昭还没醒。
新建立友情的萧长沣也来了,准备同贺云昭一起去看放榜。
穆砚心里微妙的很,友情也会产生排斥贺嫉妒的,好在年纪虽小但十分成熟的萧长沣有意相让,这才勉强维持平和。
待到贺云昭睡到自然醒,施施然洗漱用餐,穆砚已经在贺家花厅吃第三盘点心了。
贡院前挤挤挨挨,贺母多花了些银子一早包好了房间,只需进去等待就是。
这一刻才是显露出人的三六九等,考试时冷热同身,人人都靠自己本事答题。
等放榜时,出身优渥的学子坐在包间里,开着窗户往下看,自家的下人小厮挤在人群里第一时间看名字。
出身寒门的学子裹着厚厚的衣裳蹲守在下面,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那块即将放榜的空地。
贺云昭走到窗前,脑海中两种画面互相纠缠,她深吸一口气,尽力平静下来。
楼下大堂传来阵阵声音,“榜首约莫是冯擎的了,我见过冯公子默的卷子,两篇四书文鞭辟入里,试贴诗也是难得的佳作。”
“冯兄前两试均为头名,再加上这一次可就是小三元了。”
贺云昭耳朵一动,她没有参加前两试,而是直接以监生身份参加的院试,但也听说过冯擎连中两元,想必主考官也不介意成人之美,成全他的小三元。
不论名次如何,她都不能失态。
四个人高马大的小吏扛着木板走出,诺大一块板子被小心挂上,轰然的人声像炸开的烟花。
贺家的小厮还没挤到前面,仰头便看见心里认了多少次的三个字。
像逆流而上的鱼,挤开所有的人,他撒开腿跑回酒楼,站在窗下仰着脑袋大声喊起来,“三爷!中了中了!”
“榜首!”
“三爷中了榜首!”
一声厉呵从人群中传出,:“不可能!”
16.第十六章
等待成绩的有老有少,有十几岁第一次参加的学子,也有四十几岁的老童生再战院试。
任何人在面对这个结果时都很难保持心情平静。
君不见范进中举,甚至疯迷了心窍,全靠杀猪的老丈人几个大耳刮子才恢复神智。
贺云昭听见这道厉呵从人群中传来,一时间气笑了,她抱着手臂便转身看向出声处。
人群中迅速跑过几个人,纷纷避开这场面,三两下就把说话的人显了出来。
之间一楼大厅处前排第三张桌子处立着两个青年,一人面色难看眉头拧在一起,另一人则是扬起手臂叫嚷之人。
“冯擎已经连中两元,此次若为头名就是小三元,咱们同年的学子谁不知道他的才华,贸然冒出个什么人也能抢了头名了!”
贺云昭轻笑着摇摇头,手臂也放了下来,不再是充满戒备的姿势。
这为自己不平之事发声也是有等级,上策为人人皆知你不平,中策有人跳出来代为发声,下策嘛就是自己站出来说话了。
她打眼一看就知道,说话的人是为自己友人说话,而那位冯擎却未发一言,可见人还是理智的。
最怕的不是有脑子的人发难,最怕的是没什么脑子还有背景的人跳出来找麻烦。
穆砚与她对视一眼,他当即迈步到栏杆处,朗声道:“什么叫贸然冒出来的人,这位兄台是在质疑院试的公平?”
楼下冯擎还没回过神来,一时间忘了拉住自己友人。
他的友人谷程岭一脸愤愤,“兄台讲话未免太冲了些,在下只是提出疑惑,兄台却给我扣上质疑院试舞弊的帽子,其心歹毒。”
呵!
一声冷笑从穆砚口中传出,少年神情讥讽,俯身向下看去,“哎,我当是谁嘴皮子能杀人,原来是谷公子啊,只许你质疑人家案首,倒不许我质疑你,你好大的威风。”
瞬间人群一片哗然,谁都没想到案首一出就被人质疑两方是一点不让人。
回过神来的冯擎神色阴沉,侧着头听人说了几句,将将了解了楼上说话的是什么人。
谷程岭却受不了这种羞辱,他本一腔激愤为友人发声,哪容得穆砚一个小娃娃这样羞辱!
他胸口剧烈的起伏,一把甩开身边人拉扯的手,“案首不出声,你倒是蹦跳的厉害,不知道兄台尊姓大名。”
穆砚喉咙里低骂了一句脏话,立刻就要转身下楼和这人理论,却被贺云昭一把拉住。
高挑俊秀的少年一身黑色衣衫,长袍窄袖,袖口衣领处均有金色暗纹。
有句老话说得好女要俏一身孝,男要俏一身皂。
皂就是黑色,显得人沉稳干粮,贺云昭常年又是屋里念书,肤色白的血一样,刚才的激动压下去,微微遮住的瞳孔显露几分不屑,“兄台莫急。”
楼下人都来不及关注发榜了,一抬头全去瞧这黑衣少年了。
贺云昭两手撑着栏杆往下看去,“今日是放榜的好日子,考中了自然是不辜负自己十几年的努力,考不中的或许也是运气问题,总要再考下一次。”
人群中的喧闹安静下来,她就是有这样一种魔力,声音轻薄冷冽的像是冰天雪地的山泉水,语调不紧不慢,叫人不自觉的听下去。
“冯公子连中两元才华斐然,某不才,仰仗父辈恩荫为监生,此次院试为榜首,但科考路漫漫,有冯兄在一旁激励,某定日夜苦读不敢懈怠。”
贺云昭浅笑一声,冷冽的气质散去,温和从容,白皙的脸庞上满是笑意。
她可不想跟某些撒泼打滚的男人一样在这吵吵闹闹的,案首就是她的,她不介意展现一下风度,给冯擎一个台阶下。
一瞬间,冯擎脸上显露一丝凶相,未曾作声。
他为了小三元的名声,甚至是在上一届故意没参加避开曲瞻,如今谋划碎了,一时间还难以接受。
他只是很快收敛神情,拱手示意。
谷程岭却接受不了,或者说贺云昭的从容在他看来就是一种挑衅。
“你说的倒是痛快,断了别人的小三元还如此做派,口舌倒是厉害。”
贺云昭眼神一冷,她道:“谷公子,你我都是读书人,若是名次需要别人让,那当务之急不是念书,是去找菘菜和红薯粉。”
猪肉炖菘菜红薯粉,可是一道名菜。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好好一个酒楼装满了读书人,如今却像烧开水的铜壶,嗡嗡的发出鸣叫,穆砚笑的蹲在地上。
从隔壁赶来的两位师兄一脸怒气也转为笑意,这谷程岭空口白牙在人群里就质疑贺云昭的案首之名,分明是不怀好意要毁人前途。
毁人前途,犹如杀人父母,质疑声一起如何还能清白!
谷程岭脸色涨红,他立刻大声道:“我只是作为参考的学子提出合理的质疑,贺公子未免霸道了些。”
十几岁的男子那是什么都懂,骂人的话才是难听的很,也就是穆砚还和贺云昭一样带着娃娃气。
赵同舟比朱检性子更厉,他嘴巴更毒,一撸袖子就开骂,“谷老三,你倒是和人一个鼻子出气,谁不知道你有几个好兄弟啊!”
“一个上床头一个上床尾,亲同一个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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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同一条腿,这会说你是局外人了。”
“这脸皮厚的能去当城墙了!”
贺云昭与穆砚年纪倒是小,念书多了不知道骂人最讲究一个气势,赵同舟骂的那叫一个难听,可比刚才猪肉炖白菜的杀伤力大多了。
冯擎脸色难看,他猛的抬头看向贺云昭,高声道:“友人为我遗憾,一时间情绪激动,非故意要质疑公子的案首之名,冯擎代他致歉。”
此人刚才不发一言,看起来像是没缓过来,但仅从发生的事情看,无疑是纵容甚至是暗自指挥谷程岭闹事。
贺云昭心中警惕,面上却挂起温和的笑容,“冯公子客气了,谷公子的心情我们能理解。”
谷程岭冲上前一步还要继续说什么却被冯擎一声呵住。
贺云昭一瞧,心思瞬间起来了,含笑对着谷程岭道:“谷公子,咱们也算初相识,有一个问题不知谷公子可愿意回答。”
谷程岭脖颈一僵,努力压制怒气,“贺公子尽管问。”
贺云昭用一种好奇的口吻问道:“谷公子看我像什么呢?”
谷程岭眼睛泛着一层烦躁,他抬头看去,那贺云昭悠哉悠哉的撑在栏杆上,笑容那样可恶。
他猛着一口气,粗粝的开口道:“我看你像一只油嘴滑舌的黄鼠狼。”
他心中已经预料好,若是贺云昭愤然开骂,他就立刻笑着说是玩笑。
这小子今日给他难看,还羞辱他是猪,要是不还回去,他以后还如何在外交际。
不是所有人都站贺云昭的,固然他们不敢质疑主考官的公正,但心里未尝没有和冯擎一样的想法,冯擎连中两元,这次案首也应该是他才对。
不过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两不相帮冷眼看戏而已。
‘黄鼠狼’三个字一出,贺云昭都能听到笑声,甚至于身侧的几个包厢里也有大笑声传出。
她不紧不慢的直起身,眼眸清澈明亮,摇头无奈笑笑,她盯着谷程岭眼睛,十分诚恳道;“我看谷公子倒像是孔圣人。”
霎时间,笑声消散,众人疑惑不解。
她说罢悠哉迈步下楼,点头和几位熟人打个招呼便出了酒楼的大门。
萧长沣紧随其后,迈步到门口时突然停顿一下,回身,他眼睛刺着谷程岭,“贺云昭心里有孔圣人,所以他看谁都像孔圣人。”
他心里有圣人,所以看谁都像圣人,你呢?
未尽之意思,人人都听明白了。
谷程岭心里有什么呢?
“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
贺云昭留给冯擎的只有这一句话。
17.第十七章
“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
聚集在一起的学子们喃喃重复着这句话,这句是越品越妙啊!
人是以自己的眼光和情感是观察、理解、感受事务,所以他看到的事物便带着自己主管的情感。
贺云昭本意为讥诮谷程岭,此人自己名次如何还未关心,倒是一门心思替冯擎打抱不平。
不论成绩皆是由主考官来定,学子们私下非议几句也便罢了,摆在明面上说不仅是质疑贺云昭,更是质疑主考官江大人!
从此以后可以想见,若是无外力襄助,那么谷程岭此人必然会被所有主考官拒之门外。
谁都不会想要一个会信口质疑主考官的学子。
官员们办事当然要如此,规避一切麻烦,解决不了的麻烦就解决这个人。
科考公正吗?
公正,具备考试资格的人能不论家世坐在同一个考场,卷子糊上姓名由主考官判断成绩。
科考公平吗?
不公平,进门的检查,联保的银子,排好的位置以及全是主观题的试卷。
谷程岭就算是有人帮助能够进入朝堂,那也要看主考官江淮景是否是个宽容大度的人。
自古科举舞弊必要杀的人头滚滚,谷程岭一个冲动就叫刀刃在江淮景脖子上擦了一圈。
试问那位大人能容忍这种事。
紧随而来的是张贴上的院试前十名的考卷,众人凑近一瞧,贺云昭字体稳重自然,平和中正,文章行云流水一般,不仅如此就连不太被看重的试贴诗他都写的精彩绝伦。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一句精妙,对仗结构,细细一品,有坚韧不拔之感,我辈读书人正当如此啊!”
众人这才一窝蜂的拥上去看这首诗,独留下脸色惨白的谷程岭以及面无表情的冯擎。
本次院试名额为四十二人,第四十二名和第五十名之间的差距微乎其微,有的人只是差了那么一点运气。
一同参加考试的师兄朱检名列十七、赵同舟名列四十二,刚刚好是最后一名幸运儿。
穆砚就显得不那么幸运了,他是第四十三名,在名额之外。
贺云昭也不知该如何去安慰穆砚,只能看着穆砚打滚一样的哀嚎。
翠玲着急的钻进来,她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三爷!”
贺云昭摆摆手,“没事,杀猪呢。”
她瞧着穆砚抓着软榻上的绸缎整个人扭来扭去,无奈的哎一声。
这要是排名五六十,他估计也就接受了,偏偏是排在这个名次,这才心中生出不甘来。
“这回府,我该如何同母亲说啊!”
“去时信誓旦旦,要是名次不好也便罢了,偏偏刚好在这里。”
侥幸中了最后一名的赵同舟这会有点不好意思了,还真不知道如何安慰师弟。
朱检师兄得了名次便赶回家报喜去了,
一同跟着来的赵同舟是为了说说那冯擎的事。
穆砚一声声哀嚎传出去,贺云昭只庆幸贺家地方大,前院离后院远,不然这一声声虎啸都扰了后院女眷的喜悦。
她顺手将胳膊搭在茶桌上,翘起一条腿踢了一下穆砚的的脚底板。
“得了,别嚎了,下一届你必然能中,说不准还赶上和我们一同乡试呢。”
穆砚把脸埋在自己手臂中间,他闷闷的声音传来,“那算什么事,我这名次都不好意思说出去,刚好没赶上。”
赶上最后一名的赵同舟再次尴尬的摸摸鼻子,“穆师弟,要不明年你也去静心庙拜拜?”
“哈哈哈哈,”贺云昭拍着桌子笑起来,一抹眼角蹦出的眼泪,她啧了一声,道:“秀才尽头是同舟,穆砚更在同舟后。”
赵同舟也没憋住,扑哧一声笑出了声。
这两句诗不成诗的句子后来在赵同舟这个便宜嘴里传出去了,自此后科考的最后一名便有了一个代称。
名落同舟。
穆砚好歹是收了自己情绪,三人坐一块,翠玲领着小丫鬟们上了一桌子佳肴并两壶美酒。
家里独子中了秀才是大喜事,后院的贺母忙着给亲朋故友发帖子吃酒,贺家再次一只脚迈回了圈子。
贺云昭倒也不急着去分享喜悦,她想先把今日的事情弄清楚。
她在酒楼虽然表现出十分谦虚低调不愿与人争端,最后讽刺人也是文雅有理。
但人与人之间不是回合制的游戏,打一把就结束,争端的结束往往是另一场战争的开始。
赵同舟小时候是在西北长大,那个地方军政混杂,他和武将家的孩子们一同上街耍的时候更多,他这个人看着冲动热烈,其实心眼不少。
就说朱检,看起来稳重沉稳,真要是耍手段对上的时候,赵同舟两个回合就能玩死他。
他还担心贺云昭年纪小不懂其中纠葛,出了酒楼刚要开口就被贺云昭邀请过来了。
于是也便清楚贺云昭不是心里没有成算的人。
这时候的酒度数不高,权贵之家是从小娃娃起就会喝酒的,醉酒酗酒是富贵人家的特权。
贺云昭到了十岁,每个月都挑休息的日子喝几杯练练酒量。
据贺老太太说,以前贺老爷子和贺父都是爱喝酒的,酒量也极好,从来没见醉过的,且一段时间不喝还会有些馋。
家中几个孩子,大姐贺锦书、二姐贺锦墨还有她都是能喝的很。
贺云昭作为主人家先给两位倒了一杯,一杯饮尽,话也就打开了。
她随意拿筷子捡了片卤肉起身夹给师兄,口里问道:“今日那冯擎虽没曾言语多少,但一瞧就知道他才是能指使谷程岭的人,从前知道这个人只说是颇有才名,如今既起了冲突总要打听清楚是个什么来头。”
贺云昭眼含挪揄,就听赵同舟骂的那几句话就知道,他应当是极清楚的。
不然那能连人家两个人一张床睡姑娘的事都知道呢。
招同舟笑纳了师弟给夹的这片卤肉,却故意卖个关子,“师弟从前可听过有什么冯家?”
这一句还真叫问住了。
从前还真未听过书香门第中的冯家,听过的两户姓冯的一户是给宫里做银饰的冯家,一户是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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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监养马的冯家。
这两家都对不上啊?
贺云昭道:“师兄,你就别卖关子了。”
穆砚也是连声催促。
赵同舟极其讥讽的笑,这样的笑出现在他脸上着实叫人一愣。
“没听过就对了,那是十七年前犯了事的冯家,一家子发配边疆,陛下登基时大赦天下,这家人还回了京城。”
贺云昭蹙眉,怎么听怎么不对劲,以冯擎的傲气,看起来不像是只凭才华啊。
“这么说他背后没有什么人撑腰?”她有些惊讶。
赵同舟摇摇头,冷笑一声,“非也,他的来头可大着呢。”
“大名鼎鼎的理国公府!”
贺云昭一愣,理国公府,还真是熟悉,正巧与她曾外祖父襄王的府邸接壤。
两家花园接壤处延申便是齐府。她初次扬名也是在那里。
赵同舟既开了口就干脆全说出来。
“理国公裴尚玄你们应当也知道,既是国公爷又是陛下唯一的亲妹妹宁安公主的驸马,也不瞒你们,我父亲和他多有不睦,当年就是被他挤兑的去了西北。”
“理国公同公主感情不睦就和这冯家有关,先帝末年朝堂多有变动,冯家掺和进了二王案中,被刑部查出后全家流放。”
“但理国公据说曾被冯家一位姑娘救过一命陛下登基后就把冯家全家都从边疆接了回来。”
赵同舟一挑眉,“你们猜如今在理国公府甚至压了公主一头的是谁?”
两个惊呆的娃子不倒翁一样齐刷刷的摇摇脑袋,“不知道。”
“正是那冯擎的亲姐姐!”
贺云昭惊的瞪圆了眼睛。
惊的不是公主驸马还纳妾,事实上公主驸马纳妾还是常事,不纳妾的极少。
就算是最为剽悍的大唐公主,驸马纳妾也是常事,唐中宗的公主嫁给了裴巽后,裴巽偷偷纳妾,公主就把小妾的皮扒下来一块,同时削掉驸马额头一块皮,把两块皮互换。
北宋王诜做了宝安公主的驸马后,频繁的纳妾,几年内一连纳了八个小妾,还在公主病重之时与婢奸于公主身旁。
驸马纳妾从来不是稀奇事,欺辱公主的也有发生过,甚至曾有皇帝给公主加恩加到了庶子头上!
令贺云昭惊的是,当今陛下仅有宁安公主一个亲妹妹,即使性格再温和也不会允许驸马如此啊!
理国公裴尚玄虽在武将中势大,但当今陛下又不是傀儡皇帝,明晃晃的欺辱公主岂不是有不臣之心!
赵同舟一脸复杂的摇摇头,他啧了两声,“你不懂,不懂啊!”
贺云昭此刻还不明白这两个不懂是什么意思。
但当贺家举办酒席吃酒庆贺之时,襄王亲自前来,贺云昭才明白这两个字有多一言难尽。
襄王年纪虽大,他人却精神,雪白的头发梳理整齐,一听宝贝曾孙问这事,老爷子皱脸啧了一声。
“哎!”老头烦躁的抓着脑门,出门前梳理好的头发都弄乱了,堪比导师修改学生论文的烦躁。
“那宁安,她脑子有病!”
18.第十八章
一代朝臣一代胆,什么样的帝王自然就养出相对应的臣子。
太宗皇帝时期,朝臣是不敢如此议论皇子的,不仅是因为太宗皇帝威严甚重,更因为先帝那一批皇子都不是什么好惹的主。
襄王年轻的时候小鹌鹑一样过着边缘生活,先帝登基后才作为施恩的对象逐渐走入京城人的视野。
到了此时,他老人家年纪大辈分高,无论是谁他都能评价两句。
但他能力是没有的,性格是平和的,富贵了一辈子的老爷子唯一不顺心的就是自己活的太长有小辈死在他前面。
叫他刻薄言语去评价别人还是有些困难的,能说出这一句‘宁安有病’已经是十分难得了。
襄王一瞧贺云昭这充满探究的眼神,他只好叹口气,细细讲来。
从他视角看,宁安公主实在是自己找罪受。
裴尚玄此人倒也是个人才,他那一辈的勋贵子弟中,他是少有的性格坚韧能力出众的。
他能贵为国公之尊,当然也不只是他自己的奋斗,而是因为他父亲就是理国公。
到了他这儿本来应该是降为侯爵的,但因他招为宁安公主驸马,先帝破例允许他不降等袭爵。
这桩婚事是先帝点头,理国公府欢天喜地迎回来的。
要知道至今理国公府西面最大的三个院子都是为了迎公主下嫁建造的,当初那也是用了理国公府大半的身家。
谁知道几年过去,陛下登基了,裴尚玄突然就冒出一个罪臣之女的救命恩人,还赶上新帝登基的东风被赦免了。
他便直接把人接到了府里,自此宁安公主一片和顺的婚姻就迎来了惊涛骇浪。
襄王摇摇头,他恨铁不成钢道:“陛下多次召宁安进宫,就是为了问清理国公府的情况,还曾训斥裴尚玄,但公主一直不松口就实在没办法,久而久之...”
“久而久之,大家就习惯了。”贺云昭幽幽道。
襄王一顿,他纳闷的看了一眼大孙,“是啊。”
陛下也是人,他改变不了宁安公主的处境自然会生气,听了公主近况自然也冷着脸心情不睦。
时间久了,宫人们也会尽量避免提起宁安公主,以免陛下不快。
最后所有人都习惯了这种情况,宁安公主自己愿意的。
贺云昭有些不解,疑惑问道:“公主就没想过和离吗?”
襄王摇摇头,这倒是不清楚了,他也是只是听了一些传闻,具体的事情他这宗室里的王爷哪好意思同公主谈心啊。
传闻,理国公府如今是是那位冯姨娘当家,就连公主的嫁妆都被她管着,因此理国公府的嫡长子—宁安公主之子裴泽渊多次和庶母发生冲突,被裴尚玄罚了好多次。
具体的细节也有底下的仆妇传出,冯氏拉着裴尚玄不许他去公主的院子,更不许他陪公主吃饭,理国公府的老夫人被气的搬去了庄子上住着。
贺云昭凑近了低下头小声猜测道:“理国公是否包藏祸心...”
比如说裴尚玄拥兵自重,多次折辱公主是为了试探陛下的态度,一旦陛下发难,他就是借口起兵。
而宁安公主聪慧敏锐察觉了他的阴谋,咬牙坚持不肯给他任何借口,现下也许是在偷偷收集裴尚玄谋反的证据。
她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襄王,认真分析道;“祖祖,有没有可能是这样。”
襄王一大把年纪了,此刻毛头小子一样扭扭肩膀,十分尴尬的看着贺云昭,“好像……应该……也许,不能是这样吧。”
老爷子咂着嘴看向贺云昭,少年蹙着眉头细细思索,眼中的勃勃野心合着充沛的血气扑面而来,这种徜徉在权谋算计中的激动和兴奋的混蛋姿态和他那死女婿一摸一样。
襄王:“......”
好眼熟,仔细一瞧,还是好眼熟。
“有没有可能,裴尚玄是为了报恩,宁安则割舍不了感情。”
贺云昭皱眉摇摇头,她看祖祖像是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怎么可能?
裴尚玄又不是什么底层出身,他可是国公嫡长子。
这种人怎么可能有什么报恩之心,哪至于如此报答冯氏的救命之恩,难道是冯氏掌握了理国公府什么要命的把柄?
贺云昭抬手撑着下巴细细思索。
片刻后,贺云昭辗转至祖母所在的小厅,此处都是年长辈分高的一群老太太们,最是欢喜贺云昭这样年纪轻轻就才华横溢的小家伙,她们连声的夸着,见面礼更是丰厚。
她笑着拱手,故作苦恼道:“这下子却是为难我了。”
俯身就将下摆撑起,故意闹着要把见面礼一起端走,惹得老太太们笑的前仰后合。
从祖母这里,贺云昭听到了理国公府事情的另一个角度。
贺老太太一努嘴,另一边身着华贵紫衣头戴抹额的方老太太一拍腿。
“哎呦,想起来了,理国公府嘛。”就此打开了话匣子。
贺云昭越听越诧异,男女之间叙述这个故事竟然是如此的不同。
在这群老太太们来说,宁安公主也是无奈。
宁安公主和理国公裴尚玄婚约订的极早,几乎是青梅竹马般长大,逢年节宫宴总能见到,未婚小夫妻感情极好,裴尚玄只是性子冷了些,并非不喜这桩婚事。
两人是有感情基础的,且婚后几年感情都不错,生下了长子裴泽渊。
但是自从冯氏回京后,夫妻俩的关系便急转直下。
陛下并非不管,可没管到点子上,只是说要训斥裴尚玄,将那冯氏赶出国公府去。
可这又有什么用呢,宁安公主想要回的是那个依然钟情于她的少年,而不是如今这个被恩情裹挟的夫婿。
有人神色不屑,“公主性子单纯,没什么手段,才叫那小娘皮成了气候。”
有人忙又阻止,恨铁不成钢,“闹将出去,看他理国公府丢不丢脸。”
贺老太太叹息一声,她布满皱纹的脸上流露出不忍,“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
即使贵为公主,嫁错了人也难脱身。
另一边的方老太太则是端起茶杯啜了一口热茶,神色平静到麻木,“从来便是如此。”
贺云昭抬眼去瞧,老太太们有的动容悲伤,有的平静到如同一道深渊。
她心下一阵唏嘘,明明苛待妻子的罪魁祸首是理国公,可人的关注点却集中在宁安公主身上。
她倒是真的好奇,理国公裴尚玄心里这恩情到底值多少。
......
理国公府西院。
原本是为了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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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下嫁修建的院子此刻灯火通明,仆从们往来皆屏气凝神不敢发出丝毫声音。
只听正房传来一句极凄厉的叫喊声,权贵之家都讲究一个体面,奴仆们都不曾听过如此泼辣的撒泼声,但这院子周围的下人却习以为常。
裴尚玄端坐在主位上,他神色冷淡,细细一瞧眼中却是不忍,一玫粉色衣衫的女子坐在地上拽住他的衣摆撒泼。
冯荔不依不饶的哭嚎着,全无官家小姐的体面,“我不管,有人给了小擎难看,你得帮他报仇,那是你妻弟,你如何能不帮忙。”
他没有妻弟,妻子只有一大兄是当今陛下。
裴尚玄低下头去瞧。
女子身姿曼妙,清瘦柔弱,只看背影都是佳人一枚,偏生这市井无赖一般的嚎哭打破了所有氛围。
裴尚玄未应,这毕竟不是小事,贺家也不是没有姓名的人家,何况新晋的学子备受关注,他一个武将贸然针对文人,容易被文官群起而攻之。
“小荔,你冷静些,此事对小擎并无影响。”
“怎么不影响!”冯荔一口打断,她咬牙狠狠道:“要是我们冯家还在,小擎还是官家子弟,还会有人敢如此欺负他吗?”
“小擎努力念书还是为了我这个姐姐不遭人冷眼!”
“你是不是后悔了,宁愿我死在边疆,如今还不打扰你的娇妻幼子的好日子!”
“你是不是要我现在死给你看!”她嘶吼道。
裴尚玄一阵头痛,俯下身去将人半拖半抱着扶起来,愧疚的解释道:“小荔,我绝无此意,你别闹了,这事真的不行,贺三郎不是无名之辈。”
他咬牙道:“你不是想要宁安嫁妆里的那只凤钗?我去给你要。”
冯荔只是软了身子一般栽倒在他怀里,哭着道:“我不要首饰,我不要那些,你知道我要什么你为什么不肯爱我,你还是喜欢公主是不是?”
她用祈求的口吻道:“就这一次,你帮这一次,就当是帮帮我们冯家,就这一次,裴郎,求求你了。”
裴尚玄低下头,用手拨开怀中女子散乱的黑丝,乌黑的头发和雪白的肌肤,含着水汽的眼睛。
从额角一路到嘴边的一道长长的疤痕将美丽的容颜割裂,叫人心惊肉跳,更令人惊的是那女子痴痴的充满爱意的眼神,迷蒙的眼神中映出一张痛苦的面孔。
裴尚玄心脏被攥住,那愧疚感如影随形的缠着他,仅存的理智让他闭着嘴不开口。
他沉默就是答案,冯荔垂下的眼睛中满是怨恨和恶毒。
不帮她,她自有办法。
冯荔忙擦擦脸,神经质一样又欢喜起来,她拉着裴尚玄往里屋去,把人按在床上。
她被推了一把也丝毫不介意,仍是紧紧的依偎过去,她娇娇的笑着,“裴郎,你看看我,我漂亮吗?”
仿佛是一道陌生的声音从身体中传出,裴尚玄听一句-“漂亮。”
拒了一样,总要答应另一样。
床铺上铺好了白色锦帕,第二日一早的冯荔宝贝一样的收起放在盒子里,递给下人,“去,给咱们公主送过去。
浑身充满兴奋之色的冯荔毫不避讳的吩咐下人请来自己弟弟冯擎。
姐弟俩如出一辙的眉眼上满是晦暗,狠狠道:“这就给那小崽子好看。”
19.第十九章
贺云昭的表现是放松的,她的言语是不在意的,对着长辈也不曾提起此事。
但人嘛,防人之心不可无。
她还是需要每日念书,只不过可以稍稍轻松一些,不必如备考那样辛苦。
于是她分心准备了一些事,先买通了一些人手,散布自己当日与冯擎、谷程岭的矛盾。
她讽刺谷程岭的话与那句‘以我观物,故著我之色彩’一并传开。
又写信一封给几位熟悉的师兄,详写此事的来龙去脉并表达自己的愧疚,万万没想到会毁掉了谷程岭的声名。
几位师兄中性烈如火者已经回信痛斥这二人,并安慰贺云昭不必愧疚。
同样收到的曲瞻更敏锐些,两人一起炒作过名气,他体会到了贺云昭隐含的意思。
一想到自己能帮到贺云昭,他整个人都兴奋起来,他出门往来时不时就要提一句,并且还忧心一下表达自己对好友的担忧。
“云昭性子温和人又良善,可那冯公子却不是易相与之辈,云昭年纪尚小,实在是叫人难以心安啊。”
曲阁老家的麒麟子,有眼色的谁会不奉承一二,况且贺云昭才名在身,名正言顺,谁都愿意为她说几句。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这世上没有绝对的秘密,赵同舟知道的事,别人自然也会知道。
赏花品酒那有八卦有意思啊!不到三两天就把冯擎背后的冯家和理国公府扒个干净。
需要知道一件事,文臣是不惧武将的。
何况大晋拥文,即使将来入仕,这些学子们也是文官,无论如何都不会落在裴尚玄手下,自然是毫无畏惧的议论起来。
嫉妒打脸、美救英雄、驸马的私生活,要素拉满了啊!
贺云昭抢先一步占据舆论上风,谨防冯擎那边出招,舆论嘛,就是先下手为强。
其次她做好准备,叫人从庄子上调了十几个身强体壮的小厮过来,去书院和回家路上都叫小厮寸步不离的跟着驴车。
对,为了安全,她把马换成了驴,车架一低,发生什么事她也好跑。
同时她甚至准备好了报复手段,管事的杨小满一脸愁色,他吞吞吐吐道:“三爷,这,这不太好吧,叫老太太知道。”
贺云昭往后一靠,她淡淡瞧着杨小满,声音冷冽道;“你要是告诉老太太,这管事你也不必再干了。”
杨小满面色一苦,三爷是家里的主子,是贺家唯一的男丁,自然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退下去准备的杨小满一脸愁容,这事怎么说呢,实在是叫人匪夷所思,三爷是怎么想到的呢。
正好碰见自老爹老杨管家,老杨听完后嘿嘿一笑,“三爷像咱们老爷呀。”
这出其不意的小招数,倒是有老太爷的风范。
被敲了脑袋的杨小满苦着脸执行好三爷的计划。
人在警惕时往往神经紧绷,贺云昭也不例外。
只是平常的一天,四月风和日丽,衣裳已经换成了薄的,在一切看起来似乎平静的一日。
贺云昭在一次下学后被萧长沣追上来问一道题。
她抬眼看着萧长沣,忍不住怀疑,他还需要学?
她的意思是,他还有这个念书的必要吗?
一看就考不上啊!不如去试试武举,不要为难自己也不要为难师父了。
两人从书院出来在门口分别,往两个方向走。
车轮骨碌碌转动,贺云昭端坐在马车...驴车里,平稳的不可思议。
车前突然传来一道声音,“三爷,前面有马车堵住了,咱们换条路吧。”
贺云昭警觉!
不对劲,平时这条路没这么堵啊。
她打开车门,锐利的眼神扫过车前的一切,看到了那架正在修的马车,她抿唇思考片刻,“不,不换路,就在这等着它修好。”
附近只有这一条中街大路,旁边都是小巷子更加不安全。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半个时辰后前方马车修好了,马车缓缓向前,贺云昭警惕的蹲在车厢前部。
有人在两侧商铺的楼上居高临下瞧着这一辆小小的驴车开始缓缓行进,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只见驴车身后另一辆马车缓缓跟上,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行进至酒家最多处,前车行动变缓。
驾车的车夫低呵一声,他皱眉看着前面,回头大声道:“三爷,前面车好像又坏了。”
贺云昭立觉不对,她钻出驴车往前看,前方马车果然行动迟缓。
她蹙眉抬起头看着四周,此处街道宽广,只不过两侧酒家极多。
每一家都有高大的柱子,上面挂着画有酒坛子模样的旗帜,这是为了让不识字的人们分辨出店铺的用处。
贺云昭心头一跳,她急忙扭头问道:“身后可有车跟着。”
跟着的小厮回头一看,“唉?”
“三爷,后面确实有一个马车跟着,离的太近了,我去叫他们慢一慢。”
贺云昭猛然意识到真正的算计是什么,正好是利用了她的警觉,再安排马车在小厮都不在意的时候跟上。
这时候会认为危机已过,失去警觉。
她当机立断,“停车!”
驴被狠狠勒住,立即停下,贺云昭跳下马车。
就在此刻,旁边酒家高大的旗柱‘刺啦’一声,在惊呼声中倒下砸中了贺云昭的车架!
她惊出一身冷汗!没想到冯擎如此狠辣,出手就要人命!
车架的倒塌将毛驴狠狠往下一拽,被迫劈开腿趴下的驴发出震耳的叫声。
贺云昭冷笑一声,立刻仰头看向周围,冯擎绝不会错过她的死亡现场,所以这人必然在不远处看着。
“吁!”奔驰而来的黑马空踏几下停住脚步。
萧长沣来了!
“师叔,你怎么样?”他急切的关心道,拉着贺云昭就要检查一下。
贺云昭低骂一声,她一把推开萧长沣,力道之大居然把人推了一个踉跄。
怒火被彻底点燃,“杨小满呢!”
杨小满惊魂未定的飞扑过来,在贺云昭的眼神下连忙点着头。
一个时辰后,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形粽子被丢进京城最有名的男风馆,带着兜帽的少年掏出两个银锭子,“请老板好好招待这位。”
她以为冯擎会坏她名声,没想到下手竟然如此狠辣!
证据不齐就难以定罪,且冯擎是秀才,律法规定不能用刑。
就算是证据完备,大晋律法,谋杀未有伤亡者杖一百,徒三年。
冯擎的功名就算革除,他徒三年后依然能在好姐夫的关照下东山再起,贺云昭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驴喘着粗气痛苦的嚎叫,眼看着是活不成了,小厮们见状不忍这伙计继续受苦,请了旁边酒家的大厨给它一个痛快。
在街面的废墟马车和一滩血迹旁是凑热闹的百姓们,贺云昭散乱的额发被清风吹拂……
她就这样淡定的坐在萧长沣搬过来的一把椅子上,静静的等着下人将现场收拾干净。
萧长沣不敢说话,总觉得此刻的师叔格外危险,只好是站在一旁紧闭着嘴。
裴尚玄被冯荔哭闹着拉出来的时候,现场已经收拾干净,只留下街面一滩难以清洗干净的血迹和小厮们抱不动的那根‘凶器柱子’。
冯荔从车上扑下来,她一眼就瞧见了淡然坐在那里的贺云昭。
人群霎时间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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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片静默中,风轻轻动了,酒旗飘逸飞扬。
少年一身简朴衣衫,头发高高束起,面无表情的看着这女子,眉眼精致到令人生畏,墨发雪肤冷的冻人,像一块寒冰又好似平静的湖泊。
她没有起身只是点头致意,眼神戏谑,似乎在说‘呦,终于来了。’
面对这样容色逼人的少年,冯荔下意识抬手挡住自己的脸,下一刻又咬牙问道:“我弟弟呢!”
贺云昭啧了一声,没有再挑衅,她有一百种难听的话能叫此人无地自容,此刻却不开口。
在她短暂的沉默中,冯荔几乎要疯了,她怒喊道:“你把我弟弟还回来!”
贺云昭可爱的歪歪头,好奇问道:“这位姑娘,你弟弟是?”
冯荔下意识就要脱口而出,却被裴尚玄捂住了嘴,他身姿高大挺拔,甚至不说话时看起来十分正直。
贺云昭:“哎呦呦呦呦...”
她说话比不说话气人的多,就连裴尚玄都受不了这种阴阳怪气的语调。
但此时他绝不能开口问冯擎的下落,不然岂不是不打自招。
贺云昭试着刺激了一下,还是没说话,不愧是娶了公主还有救命红颜的理国公,脸皮还是很厚的嘛。
一看大官来了,不怎么敢继续看热闹的百姓都跑 ,只留下一些读书人以及有功名的秀才举人们,他们还敢继续看热闹。
半刻钟后,找遍了附近几条街的理国公府的下人并裴尚玄的下属们终于找到了浑身赤罗的冯擎。
冯荔哀嚎一声,扑到了她弟弟身上,这一动作幅度过大,叫遮蔽在冯擎身上的衣裳蹭歪了,露出一片白花花的□□。
咻咻!
贺云昭轻快灵动的吹了一个口哨,惹得裴尚玄红了眼睛看过来。
他怒目而视,只觉自己的面皮被扯下来踩了两脚,狠声道:“贺公子未免太过分了些!须知得饶人处且饶人!”
终于说话了,贺云昭来了精神,“原来您也会说人话了。”
“你!”裴尚玄气急。
贺云昭冷笑一声,她利落起身,“得饶人处且饶人,这句话您好好教导一下您救命恩人的弟弟。”
冯荔痛哭出声,脑子突然长出来了。
“我和弟弟自小在边疆相依为命,他从小有一块饼大半都要给我吃,努力念书多年才有此成就,你为何非要毁了我们冯家!”
贺云昭背后一片粘腻,死里逃生的冷汗此刻还留存在后背,她嗤笑一声,“这位姑娘,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可怜。”
“我不觉得!我只觉得一言不合就要杀人的冯擎是畜生,帮他计划提供人选的你是贱人,还有...”
她看向这位急匆匆赶来的理国公,“为无耻恶毒之人提供包庇的比罪魁祸首还要可恶。”
这世上最可怕的就是蠢货恶犬犯错伤害别人时,总有贱人出来包庇,还叫你原谅!
裴尚玄此刻怒火冲天,在冯荔的哭声中他眯眼看着这位京城院试的案首。
他甚至顾不得周围看热闹的人,威胁道:“你倒是好胆色!现在跪下磕头认错本公还能饶你一二。”
贺云昭长笑一声,从身侧的酒家取出一坛酒来,‘砰’的一声,黄泥盖子被砸掉。
她撕下自己一块衣衫,团成一小团,沾着酒液就在旁边的木板上开写。
有人顺着字迹读出声来,“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
“粉身碎骨...浑不怕...”
“要留清白在人间!”
一笔成诗,酒香扑鼻,字字充满愤怒和坚韧!
“好一个要留清白在人间!”
冯擎杀人求姐夫,贺云昭杀人以文字!
20.第二十章
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这首诗表达了坚守高洁品质的决心,同时展示了性烈如火的本质,坚决不为阿堵物低头。
贺云昭将手里那块布料随手一扔,她就立在那里,衣衫不算整洁,衣摆处还被撕掉一块,看上去既狼狈又落魄,同国公大人的华贵衣物一比是那样的不值一提。
可她的神情是那样的讥诮,眼神是那样的傲慢,纤细白皙的脖颈仿佛能看清里面鲜红的滚烫热血。
写下第一个字已经渐渐挥发模糊起来。
她的身姿不算挺直,死里逃生的恐惧与被权势压制的愤怒都随着诗句宣泄而出,得到了释放渠道的她此刻才畅快大笑!
她犹如凛然不可侵犯的神像,撕碎的衣衫是她的战袍,木板上以酒水书写的字迹是她的宝剑,她只消站在这,就足够了!
贺云昭眼神对准裴尚玄,“理国公,在下恭候!”
还未被朝堂污染的读书人有满腔热血,既见了这首诗,如何能不愤慨,既愤慨如何能不站出来!
贺云昭话音刚落已经有不少人一振衣袖,大步上前,怒视裴尚玄,“陆某与贺公子一同恭候!”
“王某恭候!”
“杨某恭候!”
“金某恭候!”
“罗某恭候!”
一声声怒吼声中贺云昭抬起下巴,讥诮的看着这裴尚玄。
你不是要以势压人吗?现在看看到底是谁更有势!
静默在一旁的萧长风注视着神像一般的贺云昭。
这种勇气,这种热烈火的气概令他心神一震,眸色一凝。
袖口悄无声息滑出一把短刀,他警惕的盯着裴尚玄,以防他悍然出手。
裴尚玄人品臭烂,但到底是武将,对付贺云昭这样的读书人,动起手来还真是不好防备。
萧长沣此刻已下定决心,若是裴尚玄怒而上前,他必要将此人斩杀于此。
至于官府责罚,他全不在乎,若能为贺云昭为义气而死,他心甘情愿!
就在这敏锐的时刻,他看到趴在地上的冯擎手臂悄悄抽动了一下。
嗯?这人不是晕过去了吗?
萧长沣下意识看向贺云昭,可惜人群激愤声音如潮,他的疑问没能传达到贺云昭耳朵里。
裴尚玄不是蠢人,他能在父亲去世后掌握京都大营固然有父亲的荫蔽和当今的信任,但他本人也是心思敏捷的。
不过嘛,武将的心思敏捷和文官的才智还是有所差距的。
裴尚玄输就输在念书不够多,他知道贺云昭写的诗是什么意思,也感受到了其中激烈的情绪,但他贫瘠的文学素养不足以让他判断出这是一首厉害的诗。
这首诗字字如刀,只要今日他不把所有人杀死在这里,这首诗就必然会传出去,一传出去,只要是祭过先师圣人的读书人都会唾弃他攻击他。
若裴尚玄现在立刻将冯荔扼死再将冯擎交给贺云昭处置,再表演的好一些,痛哭自己被妾室蒙蔽竟然没有管好她让她帮着冯擎害人。
他只要摆出幡然醒悟的姿态,以他的出身,以他的权势,全身而退也不是没有可能。
只是差了一点点,就是这微妙的一点点……
于是他在众人怒视中吩咐下人将冯荔和冯擎带走了。
贺云昭冷嗤一声,她刚才看的分明。
这冯荔和裴尚玄分明有古怪,裴尚玄怒的不是因为爱妾痛哭,他分明是怒在贺云昭下了他的脸面,挑战了他的尊严与权势。
救命恩人?
她睫翼轻颤,心中暗自思索。
裴尚玄可不是什么寒门出身,他父亲就是上一任理国公,掌握京都大营,中间十几年大营易主,到了裴尚玄才重新拿回了京都大营。
一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一个身手不一定多好但肯定上房不费劲的将军,他什么时候是需要一个闺阁小姐去救的。
此事恐怕另有玄机。
至于真爱这种可能,贺云昭倒吸一口冷气,“嘶!”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冯荔虽美貌但也不过是中上之姿,脸上一道可怖的疤痕更显十分诡异。
她托了一下鼻梁下方不存在的眼镜,眼中闪过一道诡异的光。
新几子哇一醋墨黑托子!(真相只有一个!)
裴尚玄出生后父母嫌他脑袋大看起来是个痴呆把他扔到粪池里,路过的冯荔可怜他把他抱出来了!
“嘻嘻”
贺云昭笑的很快乐,她眼看着这堆人狼狈的撤走。
“师叔...”萧长沣上前一步,他蹙眉怀疑道:“师叔,方才冯擎似乎是装晕。”
贺云昭拍拍他的肩膀,她道:“当然是装的。”
萧长沣惊呆了,他急忙问:“那刚才怎么不戳穿他?”
贺云昭见他真的好奇,便解释道:“我早就知道他是装的,扔去男风馆而已,又没给他下什么药,人当然还是清醒的。”
那种有实际效果的蒙汗药她一个本分读书人上哪弄去啊!
她道:“戳穿他有什么用吗?”
萧长沣:“能叫他颜面扫地!”
贺云昭:“他已经颜面扫地了。”
她神色轻快,解决了暗地里的人日后不必如此警惕,于是心情也畅快起来,这才愿意耐心解释给萧长沣。
“冯擎此人曾在童生试连中两元,从边疆赦免回来,能意志坚定的念书上进,他的才智不输任何人。”
“方才若是他不装晕,说不定急智之下还能翻盘。”
冯擎一定是做了两手准备,如果她入套选择马车走小巷,那必然有东西等着她。
她不上当继续在大路上走,就有马车前后夹击控制速度确保她逃无可逃。
柱子的长度,马车的高度,倒下的角度,她不死也会残。
残了,人便废掉从此前途尽毁。
且如今的医疗技术来说,她伤了身体很大程度上就会死。
就像那匹受伤后的驴一样。
冯擎若是不装晕,那他完全可以巧言辩驳,只要时间拖过去,他的好姐夫自然会替他搞定证据。
换另一个角度来说,如果他够狠,当场给贺云昭磕头认错,废掉自己的手,血淋淋的现场面前一定会有人‘替’贺云昭原谅他。
贺云昭当然不会戳穿他,因为冯擎只是坏,他又不菜。
可惜,人的性格决定了命运的走向,冯擎最珍视的是自己来之不易的颜面。
冯家被流放边疆后他一定吃尽了苦头,才只有他姐弟二人活着回京,他好不容易才洗干净自己脚底的泥巴,一步步踏上高台。
在贺云昭这件事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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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人人都称赞他的才华,却没多少人知道把他和理国公的爱妾联系起来,从这就可见他对面子的看重。
她扭扭肩膀,“走吧,好戏还在后头呢。”
萧长沣眸中异彩连连,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贺云昭白皙的侧脸。
他道:“那师叔,你对冯擎的报复,会不会让他有的说。”
案子还需顺天府审理,以裴尚玄的权势,只怕还有波折。
贺云昭笑着挥手与看热闹的读书人们告别,“多谢多谢,顺天府审理时大家过来看啊。”
“陆兄你可一定要来。”
贺云昭不紧不慢上马,笑着与萧长沣调侃道:“早说了,你不适合科考,律法可是一大重点啊,你律法这么差可怎么得了。”
她既然报复自然是有恃无恐的,“你知道春秋决狱吗?”
萧长沣迟疑了一下。
贺云昭嘴角勾起,“道德观念与司法的融合。”
从古至今,一直到清朝,都对报复行为有着明确的规定。
□□妇女者当场被女子杀死,女子无罪,女子被奸后自尽者,按因奸威逼致死拟斩监侯。
凶犯因未到案被受害人家属杀死,杀人者杖一百,释回之犯言语讥诮其子孙者,死者子孙杀死本犯,按谋杀罪减一等。
儒家与法律的结合给了受害者充分的报复空间。
冯擎既敢动手,贺云昭就可以尽管报复,若是他本人出现在现场,贺家的仆从将他殴打致死也是护主行为,贺云昭只需向官府缴纳罚金即可。
“甚至可以杀死冯擎,只是我不愿意为他毁了自己声名。”
一个杀人者无论再如何都会被人异样看待的。
“还是太善良了,唉。”贺云昭摇摇头无奈笑笑。
萧长冯用力点头,他赞同道:“师叔纯善,才叫这些阴险小人屡次暗害!”
在前面牵着马的杨小满鼓着脸生气回头看了一眼这位公子,怎么抢他的话啊。
....
冯擎一时间还难以面对自己的身体,躲进了房间里不肯出来。
他能躲,他的姐姐却不会躲。
冯荔扯着裴尚玄不撒手,她哭的满脸泪痕,“裴郎,你不能不管小擎啊,你不是认识顺天府尹吗?不许他审理,小擎不能被关进去啊!”
裴尚玄脸色铁青,拳头死死攥住,他已经从幕僚口中知道了贺云昭之才有多大的威力。
他一首诗能逼得所有文官攻击他!
冯荔好说歹说见裴尚玄一点不松口,她垂下的眼睛里满是恨意,口中却哭道:“裴郎,我们冯家是为了你们裴家才落得如此地步,你不能不管我们啊!”
她的声音轻柔,话中却满是威胁,裴尚玄骤然握紧她纤细的手腕,勒出一圈红痕。
“你在威胁我?”
冯荔无辜的抬起头,“裴郎,我那么爱你,你也爱小擎一次好不好?”
没人想知道他俩爱不爱。
理国公府门口已经被读书人围住了,不少人都是来围观大儒骂人的。
大儒骂人有时也不一定有才华,就像文官也会在朝上打架。
只见齐钧扶着一老者的后背此乃著名的滚刀肉——大儒廖应洹。
老爷子一手叉腰一手指着理国公府大门,“裴尚玄!我草你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