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教姑姑》 第184章 梦中的乌托邦 第一百八十四章 梦中的乌托邦 幸好还有崔简之陪她一起面对。 这是谢仪脑海中所剩的唯一念头。 当小门被推开,是一条只能容挤二人的拥小通道,谢仪和崔简之一马当先。 起先,谢仪是用跑的。 可后来,她却慢慢地缓下了步伐,只能靠着崔简之撑着她一路前行。 近乡情怯,说得就是谢仪如今。 很快,反射的玻璃与玉璧同辉,照亮了他们眼前的一片光景。 谢仪身前的那道高大背影蓦然顿住脚步,她跟着心头猛地一紧。 是什么能让崔简之都流露出惊骇? 谢仪已经观察过,这周遭附近并没有任何危机四伏…… 她忍不住探头望去,只一眼,就足够顿首。 那是只水晶棺木,内里躺着的是具女子尸首,她倾城容颜不腐不败,好似并非气息全无,只不过是率先沉沉睡去。 那抹倾城之色,是谢仪再熟悉不过的:“娘娘。” 谢仪控制不住脚步,整个人恍若失了神志般靠近,甚至就连崔简之在耳畔的呼喊都被她抛于脑后:“姑姑小心!” 天地俱静。 这一刻,谢仪眼里、心里能够容得下的只剩眼前的崔贵妃。 她甫一靠近,就感受到了棺木周遭的泉泉寒意朝她奔涌而来,她依旧不曾停顿,隔着水晶棺细细揣过了崔贵妃的五官肌理:“娘娘,奴婢好想您。” 谢仪的眼泪在眼眶打转,却始终都没有真正落下。 原因无他,她不愿让任何外物玷污了此刻睡得安宁的崔贵妃。 谢仪像是被拉回过往,像是崔贵妃只不过在正午时小寐了一会儿,她轻柔唤着:“娘娘可不能再贪睡了,您好歹也睁眼瞧瞧奴婢……”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远处崔简之还从来没有瞧过谢仪如此话多时分。 他因谢仪打转的泪而心口沉痛,却也知道,此刻能留给她最大的尊重就是不上前打搅。 在谢仪心中,崔贵妃早已不仅仅是她的主子,更是将她从深渊拉出来的恩人,即便是说再生父母也并不为过。 那份感情是独一无二的。 崔简之也没想到,此处藏宝库藏得竟然会是崔贵妃的尸首,他终究还是记着此行目的,朝水晶棺木拱手后,暗道了一句得罪。 他将手下分散而出,去其他几处所在搜寻,这里只剩下他和谢仪,以及永远沉睡的崔贵妃。 崔简之的目光在这间不大的房中搜寻着,这里的陈设格外简单,棺木为床,其余皆是生活所用的桌椅、书架。 率先被他收入眼底的,是书架上的信封,许多都是他所熟悉的笔墨,属于齐王景瑞的笔锋锐利,每一处都被崔贵妃束之高楼,只有尘埃。 他不曾擅动。 虽然他是崔贵妃的亲侄,可是他觉得,比起他……谢仪更有资格去探寻贵妃留下的所有隐秘,这是对死者为大的尊重,也是对他们主仆情深的肯定。 适时,谢仪掀起眸光星点,擦干眼泪重新笔直了躯背:“公子,奴婢无碍。” “或许这里就是最关键之处。” 她看到崔贵妃的情难自抑是真的,但她也绝不会允许自己沉浸在过度的情绪中。 不会有人知晓贵妃为何不入皇陵,却选择葬在了此处。 恐怕就连深宫中的景明帝都不甚清楚,唯一的答案大概只在书架之上。 谢仪想知道真相,想为她的娘娘讨回应有公道。 可当她看到一首潦草笔画时,却傻住了。 崔贵妃的字自成一派,绝对说不上好看,甚至可以说能用鬼画符形容。 之所以谢仪能认定这是娘娘亲笔,也是因为她这手字……旁人想仿都不能够! 顿首起始,是一句:“阿仪,让我看看你是不是又悄悄哭鼻子了?有时候不要将自己装得总是冷情冷血的样子,会把人憋坏的。” 谢仪已经克制不住蔓延情绪。 她胡乱擦去眼角泪水,不让它们浸染了娘娘的字迹。 诚如娘娘所言,若是没有了崔简之,她定是会继续用古板规矩那一套当作自我保护伞,不会侵扰分毫。 谢仪一目十行,看着上面还在一字一句地诉说着:“我知道,如果有一天有人能到这里,那一定是你……容筱有近谋而无远虑,美人县诸人只有忠诚,而你,我的阿仪和我一样,都有一身反骨,不平这个吃人社会。” 崔贵妃的字丑到需要谢仪再三确认,可是说得每一句话,都好似活灵活现。 崔简之也探头来看,眉宇不由自主地紧锁着,他所认识的姑母似乎并非如此。 但谢仪知道,这就是最真实的崔贵妃,和外界所传扬的温柔端方不同,贵妃骨子里其实是个又活泼又开朗的性子,只不过一天天被宫中的日月磨平棱角。 谢仪越看下去,越是心惊。 “谁说女子就非出嫁从夫,连死了都必须要和丈夫陪葬?”崔贵妃字字俏皮,“我偏不要,我这么早就死了,景逸那小子那和我陪葬的时候只怕脸上的老皮都快掉地上了,我望着恶心。” “反正我本来就不是你们这方世界的人,守了你们这些疯批一辈子的规矩,总是要按着我自己的意愿过一次吧?” 什么叫,本不是这方世界的人? 谢仪和崔简之同时惊谔,继续一目十行的扫下去,越看越心惊。 崔贵妃说,她来自于一个很好的社会,那里没有男尊女卑更没有三妻四妾、三六九等,那里的发明与发展几乎可以超乎所有人的想象之中。 她那些所谓巧思,也只不过是从那里借鉴而来,根本算不了原创,也就只有景明帝会觊觎又害怕她脑子里的巧思,可崔贵妃在那儿也只不过是个普普通通工科院校博士,脑子里所能容载的知识……也就那么多! 草枯则竭。 谢仪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一切,她的手一度颤抖,什么叫做另外一个社会呢? 和她们这全然不同的模样…… “阿仪,我知道你肯定会向往,和你母亲一样。” “可是我再也回不去那里了,它只能被当作我梦中的乌托邦。” 第185章 这辈子没见过 “我穿越来到这里后,成为了崔氏之女……最开始人人唤我姑娘,后来尊我一声贵妃,可我却越来越忘记自己究竟从何而来又该到何处去?” 从笔墨中,谢仪已经能够观出了崔贵妃的心路历程。 谢仪自小活在规矩礼教之下,她恪守礼教,才会在与崔简之初尝禁果之后懊悔难料。 此刻,她想到了章娘子也想到了顾明月,她们也都是活在礼教束缚之下,也都看见了夫君的凉薄寡性,但却依旧不得不被大的社会框架所挟持笼罩。 可是崔贵妃不同,她本有新的思想,本也立志要改掉女子为卑的古往今来,带给人们不同的生活便利。 崔贵妃不仅失败了,甚至就连思想也被一点点侵蚀、蚕食。 是这个社会将女子压得透不过气来。 “其实有很多次我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谁了?我不知梦中的那方世界究竟是曾经真实存在,哪怕我是那样清晰地记着细节,可除了你的母亲,没有人愿意我说得一切,就像从始至终都不过是我黄粱一梦。” “阿仪,我这一生经历了皇权更替、有过爱恨痛苦,是在我看到我亲生养大的孩子端来红花汤、我交付信任的家人求我去死,以及我真心爱过的男人……满朝文武皆衰我乃祸国妖妃,他们所有人好像都想让我死,我好像不该活,也在想是不是死后能够再次回到我原本的世界中?” “我不想要你为我寻仇,因为我无仇可寻,我只是回家去了。” 自此,信没了内容。 可谢仪的肩头却在不受自控地颤抖着,如若不是崔简之为她撑着,恐怕她早已控制不住地跌重在地。 真如崔贵妃信中所言,要她死的人太多。 可最重要的并不是这些人,是崔贵妃自己在过往与现实的割裂中存了求死之心,她像是认定了……现实永远不会变成为她梦中的那方太平盛世。 每一样都是对崔贵妃的重击,也是对谢仪的冲击。 谢仪哽咽却坚定:“娘娘,您走好。” 崔简之扶向她:“此处或许是姑母心之所向,她誓死不愿葬入皇陵……而我们所需要做的,就是替她保管好这个秘密,不让任何人再踏足此处,打搅她的安宁。” 闻言,谢仪重重的点头。 她绞着崔简之宽大的袖口,一度分外用力而坚定的说道:“那些害了娘娘的人不配再见到她的面!” 谢仪将信件收回怀中。 她突然想起娘娘在信里所说,不想让她报仇。 可怎么可能呢? 谢仪虽知了崔贵妃心存死志才会让奸人有得逞之机,但他们那些人也一个个都该死! 娘娘一定是忘了,她是个睚眦必报的主儿呐。 他们用封建教条杀了她的娘娘,那她一定是要以牙还牙的,用同样的手段让他们尝尝被陷入无尽自疑中是怎样的绝望境地? 只是谢仪这次又给自己的肩上加了一重担子。 崔贵妃没能完成的事,她接着去做。 面向身边男人关切的目光,谢仪觉得她比崔贵妃或许还多了几分幸运,因为她清楚知道,她并不是空无一人。 崔简之道:“无论姑姑想做什么,我皆会鼎力支持。” “我也想看看姑母口中的乌托邦若是真的能在这方世界被实现,会是什么模样?” 两个人一起使力,总是会轻松许多的。 …… 此刻,宫中。 景明帝刚将一碗浓墨汤汁一饮而尽,原本萎靡的神情才终于恢复了精神,他盯着身边梁王:“你确定看到他们主仆往美人县去了?” “是。”梁王眼中燃着斗志,可面对景明帝时却还是那副小心讨好的嘴脸,就是正儿八经的太监比之他这副做派都很难企及:“父皇与母妃从前也曾恩爱两不疑,您可知她究竟是在那处儿藏了什么宝物?” 闻言,景明帝眸光沉掠。 实话说,他不知道。 可多年夫妻,他足够了解崔贵妃,那样聪明绝顶的人不可能不会给自己留下一二退路。 景明帝能登上九五之位,全靠崔贵妃相助。 他还记得她年轻的时候是怎样惊才绝艳,还记得她手中内库几乎快要揽尽天下半数财富,那些口口声声号称崔贵妃是祸国妖妃的旧臣,又有哪个不是被她提拔上来的? 若非亲眼看她被葬皇陵,景明帝甚至怀疑她根本没有死,午夜梦回时一度脊背发凉,可前去掘墓的人却言之凿凿地说那里只剩下了白骨一具。 而现在,内库也重新回到了他手中掌权。 他才是百姓爱戴、群臣敬仰的君主,他早就不需要再活在景瑞和崔贵妃的阴影之下! 想到此处,景明帝身后的森森寒意渐渐消弭,最终才终于缓过劲来:“她都多年不会入朕梦中,朕又怎知她的心意?” “倒是你,自幼就在你母妃膝下长大,不似亲生更甚亲生,你比任何人都更有资格将她的东西收入囊中……朕许你精兵八百,去美人县吧。” 梁王一怔,狂喜涌入心头。 景明帝这是终于对他消弭一二疑虑? 喜意未明,又听景明帝道:“记着,那是你母妃的东西,亦是皇家之物,你只管从崔简之等人手中拿回,届时朕许你头功!” 这是当亲儿子当作了马前卒。 甚至在临走时,景明帝还让梁王留下了九毒草原料,目光幽深:“爱妃瞧见了吗?我们的儿子已经长到了这么大,甚至都能够有心思算计朕这个父皇了!” “不过也不奇怪,他从小就攻于心计……可就算有千百般不好,他也是你我儿子,朕想你也是想要自己留下的东西不落旁人之手吧?” “爱妃,朕想你了,来梦里瞧瞧朕吧。” …… 崔简之和谢仪祭拜完贵妃,并不知威胁真正齐头逼近,他们退出这间狭小屋子,首先就被面前成箱的宝物闪瞎了眼。 在钟鼎世家长大的他们并不是没有见识者,可这些,实在太多了! 阿福甚至还在接着带人往外搬:“公子快来,这里还有好多。” “我的乖乖,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金子!” 第186章 顶峰处相见 无论谢仪还是崔简之,都被眼前成堆的箱笼所震骇,这里的财富只能拿出去十分之一,都会被世家忌惮、垂连。 谢仪想起景明帝提起她的娘娘时,无限缅怀的嘴脸,究竟是在想发妻还是在想崔贵妃能为他带来的利益? 恐怕一切只有景明帝自身能知! 国库空虚,是因君王挥霍无度,谢仪绝不会答应再拿崔贵妃的遗物去填他们的亏空。 这些财宝…… 谢仪适才抿起唇角想要下决断时,耳畔突然传来崔简之的呼喊:“姑姑,看这头。” 又是熟悉的字迹。 只一眼,就让谢仪浸神其中,再多财富于她而言都并不比崔贵妃的亲笔字迹贵重。 “阿仪,你自小受了许多苦难。” “我明明知道你那父亲不是什么好货色,可没救下你母亲,也不知该怎么向你开口,劝说你放下营救他们的执念……” 谢仪心沉入底。 难怪当初无论她怎么求崔贵妃接父兄回京,贵妃都只推脱说派人远去照料。 原来是不想让她知道,她的父亲是那般货色! 崔贵妃护她,是将她视若己出,当孩提照料:“我将你送往崔家,却不敢笃定崔家是否真的能够护你余生。” “你是否找到了那个懂你、知你的人?我与你母亲前车之鉴具在眼前,但我还是想说,如若遇到了,你也可以去尝试着付出完整真心。” “这些金银黄白,是我留给你的嫁妆,亦是让你日后能有立足世道之本,至此我尽了与你的情意,也尽了你母亲见你交付于我的责任。” “说来,你不该叫我娘娘,该唤我一声干娘。深宫熬人,若是没有你的陪伴,或许我早就撑不下去了。” “所以阿仪,这些东西本该是你的。” 谢仪终究没顶的过这波情绪反扑。 为何梁王手握藏宝图多年却依旧无法破译此处隐秘? 因为崔贵妃只将图纸显行关键告诉过她一个! 外头重重机关,对旁人来说都是要命的东西,可对于手握《圣医经》、了解噬骨蚁等物习性的谢仪,只不过是小试牛刀。 崔贵妃生前最后一次谋算,从头到尾都只是谢仪! 崔简之同样似有所感:“姑母心中,与你从未有主仆之分……你于她不仅是挚友托付,更是忘年之交。” 他揽住谢仪肩头。 金山在前,崔简之也依旧不为所动,清明的眼神中只揽得进谢仪一人身姿:“这座金山独属于你,你想如何处置都可行。” “我等必不会沾染分毫。” 他这些年被谢仪教养得很好,注定不属于他的东西他绝不觊觎。 除了在对谢仪本人的身上……那是又夺又抢。 这头,谢仪的情绪适才平复。 阿福已经带着锦衣卫将数量笼统统计下来,冬日密室,他们却各个大汗淋漓,足可见数量之巨:“姑姑,此处藏宝可抵各大世家私藏。” “这些宝物想运出去是个难题。” 明晃晃入京必被景明帝视为眼中钉。 谢仪能想见皇室里最不要脸的那群人都会用什么样的借口来抢夺,她勾起的唇角中透起几分凉薄:“那就不进京。” “娘娘的东西暂且安置远处。”以她如今的能力,是没有办法护住这么一大块肉的,谢仪望向了崔简之:“公子先前说,齐王景瑞是你师长……也不知他的封地上,是否欢迎医铺连锁?” 西域少医,却多药材。 谢仪早就想去见识番传说中的医者圣地,只是听闻齐王其人凶残直至,她又被很多琐事缠身。 现在想来,崔贵妃甚至都敢放心将亲侄交由齐王教导,那些莫须有的流言只怕都是景明帝亲手散发出去的! 闻言,崔简之眸光暗动:“姑姑要带着这笔巨富,去西域投奔齐王?” “不止西域也并非齐王。” 谢仪虽然不善经营之道,但她身边有章娘子能够交付信任:“江南行商靠水路而达,有了本金,奴婢的路和医铺必将走遍山川河流。” 她想承继娘娘旧志,将医铺开满整个景朝,让如小丫那般的贫苦百姓再也不会陷入无药可医的困境。 也可承继旁得生意,只要能解决民生疾苦,有利于民。 在其间,再以财滚财。 世人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要将她们困宥于府邸牢笼的同时,又拼命贬低她们的价值。 什么时候开始名声和家世成为评判女人姻缘的唯一标准? 就连女子不能经商这条路也只是被崔贵妃艰难打破,可世人只知内库,并不知是崔贵妃一手创立。 但谢仪不同! 她要做,就必会做得光明正大! 不仅如此,她还要在打出一番独属自己的天下后,也能够堂堂正正地靠着这些与崔简之并肩而立。 听完谢仪满腔报复后,崔简之的眸光继而深沉:“我支持姑姑,也相信你一定能够成功。” 但锦衣卫非诏不离京。 也就说明,谢仪对将来的计划里,还是没有他的身影…… 崔简之心一痛,悲怆亦从眼中满溢而出。 “姑姑,一路保重。”他嗫嚅唇角,格外艰难:“竹青所领一众暗卫并没有入锦衣卫名册,由他们保护着你,我的心也能安下许多。” “只求姑姑,行此踪之后,不要忘了归家的路。” 崔简之甚至用了求之一字,悲喜同庆。 或许他们各自努力,在最顶峰处相见,会是最好的答案? 可为何还是会那样难过…… 在谢仪似笑非笑的眼神下,崔简之嗫嚅的唇角另显突兀。 他额间一疼,是谢仪巴掌呼啸而来:“我是说要去,可什么时候说了就是此时?” “公子莫非脑子被噬骨蚁咬去了根筋?”她问得郑重:“景明帝与梁王虎视眈眈,就怕我们在娘娘留下的地方暗中得了好处,你觉得我现在凭什么能有胆独自离京?” 恐怕还没迈出城门,就被逮捕而归! 还是进地牢、要受刑的那种。 谢仪嘟囔着,脸上飞快闪过一抹红晕:“且说了你要为熬一辈子的粥喝,这才多久,你就要食言了不成?” 第187章 自食恶果 崔简之怔住了。 他急切地想要握住谢仪掌心,却又害怕自己是会错了意,只能任由自己的手悬空,急切问道:“姑姑的意思是说?” 阿福等人早就退走了。 通道里只剩他们彼此凝视,谢仪看着崔简之虽急切,但却还始终为她预留尊重的模样,唇角勾着清浅笑意:“公子没听清吗?” “那我再说一遍。”她道:“江南商多利重但却有水患危机,西域虎视眈眈且我与齐王并不相熟,若是没您在身侧保驾护航,我哪儿也不敢贸然踏足。” 这话自是为了哄崔简之欢心,却也掺了谢仪的私心:“而且私下朝廷无人可派,陛下倘若还想保住这两处地方……定是会将主意打到您的身上。” 所以谢仪愿意等。 等到崔简之光明正大地陪她一起走遍山川河流的那一天。 否则就算山川再美,银两再多…… 似乎也少了另一份欢愉牵萦心头? 下一瞬,所有的思绪从脑海中断开。 谢仪被崔简之拥入了怀中,力道之大,似乎是想要将她尽数融进他的骨血。 但却又生怕弄疼了她。 两般情绪在崔简之身上拉扯,谢仪听到他轻声在她耳边:“姑姑,我定不会让你等得太久。” 闻言,谢仪清晰感受到一股子愉悦在心腔之内徘徊炸开。 她没有推开崔简之,而是目视着崔贵妃尸首所存放的那间密室:“娘娘看到了吗?” “奴婢寻到得,是这世间顶好的男子……” 她不知道崔简之日后会不会扭转变化,但至少眼下,谢仪愿意和他携手共进。 就像娘娘所说的那样,毫无保留的去爱一场,哪怕最终的结局会留遗憾,回想起来也不只有悔恨。 …… 出来时,他们并非原路折返。 而是走了迷雾前那道小门,小门之后是一片豁然开朗的山头,立于北上,能将美人县周遭的所有情形一览无余。 “姑姑,看那儿!”崔简之慎而重之的话语一朝响起,谢仪立刻投去了目光。 山脚下,是乌压压一片。 梁王立于高马之上,指挥所有:“还不快补上?” “一个个地墨迹什么!” 残忍而又狠辣。 谢仪知道,梁王起初所带来的肯定并不仅仅只有这点人手,因为他身边的将领都有在小心翼翼劝诫:“梁王,我等这是在拿命去填呐!” “先前进去的弟兄们就没有一个能活着出来的,真的还要继续冒进下去吗?不若回宫禀明陛下,从长计议!” 回应他的,只有梁王狠辣眸光:“从长计议什么?你知不知道,我们如今是在与时间拉练!” “有你往返的功夫,崔简之等人早就将我母妃留下的宝物尽数收入囊中!” “众人听令,凡是能探到重宝所在之处者……本王必赏他加官晋爵,从此为我梁王府幕僚!”这道话语声大到足以传入谢仪的耳中。 她的眸光一度森冷,唇角提起着讽笑:“他们,居然还敢来打搅娘娘的清净?” 若是没有专门配置的香囊,无论有多少条人命赔进去,梁王都不可能闯过噬骨蚁那关! 他倒是惜命得很。 只拿手下兵士的性命去填,自己则像是个二老爷般在旁施令。 谢仪和崔简之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眸光中一览无余的杀意:“既然都已经送上门来了,不把他的命留在这里……似乎有些不太礼貌了?” 崔简之想杀梁王之心久矣。 宫中事变,若非景明帝一力作保,梁王根本活不到今时今日! 这是老天爷送给他的机会。 甚至还可以兵不血刃……噬骨蚁可不会分清他是哪门子的皇亲贵胄,在蚁群眼中,只要是人,就都是他们的血食。 凡觊觎他家姑姑者,必死! 崔简之暗芒直闪,身影如鬼魅般流转前,是谢仪扣住他的手腕:“药囊带上,不要让自己受伤。” 杀人这种事,谢仪不如他在行。 可在人后布下层层毒雾,让梁王及所剩无几的八百精兵失去反抗势头,对谢仪来说还是很轻而易举的。 眼看着高马之上那抹身影已经在摇摇欲坠,崔简之知道自己到了该出手的时候! “啊——” 梁王被猝不及防地从马背上推下,原本晕晕沉沉的脑海突然多了一抹清明。 但是没用。 崔简之的身影已经行至梁王面前,他拖着绣春刀,活似黑白判官无常只带通身煞气:“小声点,省点力气。” “梁王,臣来送你上路。” 只是轻描淡写一句,但却足够将梁王吓得胆寒。 他很没骨气地颤抖着,说话都结巴:“崔简之,果然是你!” “看来本王并未找错地方,只是你从背后下黑手算什么英雄好汉?”梁王边说边以双掌代叫向后撤退,叫嚣声中底气不足。 他发现,周遭的精兵卫都失去了意识,只能无能咆哮:“你已经从藏宝库里出来了?你究竟得了我母妃什么好处?!” 崔简之一脚先踹裂他的胸骨:“姑母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至于里面有什么?梁王亲自去里头看看,不就行了?” 他笑中饱含戏谑。 一时间,梁王已经感受不到心口撕心裂肺地疼痛了,他只想逃窜:“进去会死的!崔简之,你究竟使了什么阴谋诡计,竟能平安往返?” 当然全靠他家姑姑。 旁人眼里的危险地界,全靠谢仪带他如履平地。 崔简之与有荣焉地扬起眉峰,并未手软:“你原来知道这是条死路?那还让你的手下先替你探路、填命……有你这样的主子,是他们的悲哀。” “本王是皇亲贵胄,未来天子,命不可贵岂是他们这些贱民能够比拟?他们生来就该为本王卖命!” 话音未落,梁王已经没感觉到了不对。 迷雾不知什么时候散去,以将领为代表的一众人等都眼眶猩红地瞪着梁王,似要他赔命! 当所有人撕咬着向他扑来、想要将他拖入魔窟的这一刻,他才是真的知道怕了:“崔简之,你故意引诱本王说出这般攻心之语挑拨离间,你意图不轨!” “本王受皇命而来,若有三长两短,父皇必定会让你陪葬!” 第188章 他最大的底气 “若非是你自己心术不正在前,谁又能蛊惑你?”崔简之冷哧一声,丝毫不惧梁王话语中的威胁。 有谢仪与他并肩,就是他最大的底气。 他一定会足够强大,将身边的人守候,不让坚定选择他的谢仪受到半分伤害! 如梁王这般…… 早该死了! 崔简之星点转寒,丝毫也没有正被威胁的自觉:“若我没猜错,陛下应当派了八百精兵给你?这些人又何尝不是勋贵子弟,亦或是靠着自己一步一个脚印才爬上来的弟兄?” “我是皇子!”梁王咬牙。 “你拿他们的性命当作垫脚石,让他们用血肉之躯为你明了前路的时候,可曾想过他们也是家中人手里的瑰宝?”崔简之冷笑:“不是谁就比谁的命贵。” 闻言,阿福连带着一众锦衣卫心有余庆。 他们跟了个好主子,无论前路有多危险,一直都是崔简之带着他们一起朝前路闯去,从来都没有半分退缩。 而且崔简之和谢仪共同承诺,藏宝库内里宝物有他们一份…… 两位主子都是真心礼下,才会得他们的誓死效命! 不似梁王,从来都是用人命换取利益。 会遭属下反扑,是他活该! “不,不!”梁王连声嘶吼,他的身手在将士面前就像是个被随意提溜的小鸡崽子,根本起不到任何自保效用。 最后,他求救的目光竟然落在谢仪身上:“谢姑姑,本王对你一往情深……也是听说你会在此处遇险,才冒险前来。” “你帮本王劝劝崔简之,本王想活!” 梁王分明声带哀求,可说出来的话却还是一贯的高高在上。 谢仪会为之所动才怪。 尤其,面前的人可是梁王呐…… 谢仪唇角勾起讽笑,迈步时不是一味躲在崔简之的身后:“放过你,然后任由你继续坏事做尽?一味骚扰吗?” “杀你,是让顾将军能有解脱机会。”她是真的将顾明月当作了朋友,也是真心欣赏那个光辉耀眼的女子。 可梁王却誓死不愿和离! 甚至还大言不惭要求娶谢仪,这是将那个如明月般光辉耀眼的女子所有颜面都放在了地上踩…… 谢仪有为顾明月出气的心思,也很满意地看着梁王眸光一点点黯淡:“其实不该让你死在此处的,我怕你脏污了贵妃娘娘的纯净。” “但是转念想想,由你血肉为她殉葬,祭她亡魂,也是好的!” 娘娘不让她去寻仇,可是谢仪怎么会让这些恶人继续安然存活呢?! 谢仪勾着唇角,惊心动魄地美映在梁王的眼中。 是他从前最为痴恋的美貌…… 可是现在,一向自视甚高的梁王被拖行在地,那个黑黝洞口像是怪兽长着血盆大口,就再等候他的来到! 危险气息伴随着谢仪的笑颜逐渐加深,梁王一时间甚至失去了持续反抗的力气:“你的意思,是母妃在里面?” “你没有资格知道。”谢仪回复冷淡:“你只需明了,你确实该死了。” “为你之前的种种恶行!” 字字句句砸进梁王耳中,他最后一丝求生的力气逐渐消磨,转为痴笑:“母妃你将我与父皇瞒得好苦。” “我们自以为你早就被折断羽翼,可没想到……你居然就连埋葬之地都算了我们一回吗?” “母妃,我知道错了,这些年我过得好累,也好想你,你为何就不肯入我的梦中?莫非是心中还怨怼着我当初为你端去的那一碗碗红花汤?那你可还愿意为我唱响童谣?” 听着梁王形势疯魔的喃喃,谢仪唇角讽刺更深。 要不是她看到了梁王眼底更深的算计,她或许也真以为梁王是真的有心悔过! 他只不过是想要用好似入魔的表演,借机降低他人对他的防备,随机应变时刻逃脱! 谢仪会给他这个机会吗? 显然不能! 一根比毛发还细的银针,是和绣春刀背一起飞出的。 崔简之和谢仪同时察觉出了梁王算计,前者用刀背彻底将他推入无底黑渊中,后者则是用银针将他穴位禁锢,无法动弹。 噬骨蚁令人头皮发麻的嗡动声还在耳畔响起,梁王已经成为了它们的盘中餐。 血肉被蚁虫啃噬,可梁王还是无法动弹,只能被迫承受着这份沉痛的痛觉。 他歇斯底里地尖叫,凝声只有一句:“谢仪,你竟然对本王下背后黑手?!” “本王此生说过无数假话,可唯独痴心于你这件事情从来没有变过……没想到,最后居然死在了你的手中。” 梁王似痛恨更似哀叹的遗言落入谢仪耳中。 不足以让她的神情有丝毫流转变化。 梁王的爱只是嘴上喊喊,娶妻纳妾等事没有少做过一件,更是没有为谢仪付出过一分一毫。 这样所谓的痴心,谢仪确实不看在眼底。 甚至不如崔简之的一根手指! 不过三息,梁王的痛呼声彻底消失,谢仪也顷刻间收回眸光:“死了。” “可惜了我一根银针。” 银针成套,丢了一根却不是那么好补的。 但是值得。 梁王死了,为娘娘报仇的第一步已经完成。 娘娘应该看到了吧? 崔简之一点也不担心她会将梁王的死前告白听进心中,因为他比谁都更知道谢仪对于感情有多么执拗:“我赔姑姑一套。” “姑姑有没有兴趣陪我去探探梁王府?梁王巨贪,或许能给姑姑寻到更合适的材料打造银针。”他握着谢仪的掌心,将她的冰冷捂暖。 谢仪还没有点头。 跟随梁王前来的将领踟蹰上前:“崔、崔大人……” “有事?”崔简之的好脾性只对谢仪有。 京城皆知,这位自入锦衣卫起,一路攀升的速度已经打破了无数旧例! 首先就因为他立下无数大功,是真正的冷面判官! 可将领方圆不这么觉得! 方才方圆带着被梁王称作天生贱命的将士,都是想用死来换梁王一命! 崔简之和谢仪的突然出击不是偶然,是不让他们无辜丧命,方圆和弟兄们无辜丧命:“梁王已死,我等成为无主之军……贸然回京指不定还会被陛下灭杀泄恨。” “求崔大人收留我等!” 第189章 为他折断双翼 崔简之眸光晦暗未明,看着面前这个憨厚的汉子。 无论哪朝哪代,谁都不会接收叛军。 尤其是像方圆等人有背主前科的。 可崔简之却看到他刚刚为了手下弟兄而对梁王百般哀求…… 这人是个得用的。 谢仪率先开口:“崔大人手下锦衣卫成众,你等就算有心投靠,也无法再入编。” “不若跟了我?我可保证,只要崔大人能给你们的,我一定不少!”甚至只会更多! 谢仪而今身靠宝山,这世间除了她,没有人能够在那间藏宝库之中来去自如。 她唯一缺的是人。 且还是有用人才。 谢仪看中了这些人方才拖拽梁王时矫健的身手,若是请他们为镖、为侍从护卫,她不用再担心自身安危,更可以先一步打通江南商路。 方圆犹豫了。 毕竟谢仪的名声只在内宅妇人之间,他们这些用血肉换取功名的,谁都不想把一身本事困宥于内宅之中。 可谢仪的方寸从不只在后院。 崔简之笑着望她:“姑姑这是明摆着与我抢人了?” “我手下缺得力干将。”谢仪不虚:“只看公子是否愿意陪忍痛割爱?” “食俸月碌,比照锦衣卫百户我给双倍,当然也需要你们认真卖命。”谢仪眉宇板正,说出来的话却让不禁信服:“替我走南闯北,谁能谈下每一处生意还有分红。” 崔简之只道:“你与我,无甚区别。” 方圆没犹豫。 早在听到俸禄双倍的时候,他身后将士都已经面露心动,只不过是在等着他的答案! 他叩首以拜:“拜见谢姑姑,我等日后定为姑姑肝脑涂地!” 至少谢仪愿意给他们一条生路呐! 谢仪抬手将其扶起,凝声道:“跟着我就是我的人,以后除了我……谁的话都可逆。” “哪怕是陛下。” …… 此事落幕。 谢仪没有让方圆一众在众目睽睽下跟随进京,为双方增添威胁,而是直接分派任务、去往天下。 谢仪给得太多了。 提前预支三年俸禄,还有数不尽财宝开路,而且任务也并不困难…… “姑姑不怕他们反叛?”崔简之骑在高马上,悠哉向京出发。 谢仪道:“这些人皆是衷心之士,只是先前没有跟对主子。” 哪怕她没有主动要求,他们也主动在起行之前留下了自己的把柄。 谢仪愿意交付多一份信任,是因为这些人都是禁军,家中都在京城。 她身后站着崔简之,谁都不会做出没脑子的蠢事! 而且她目前也确实是最缺人的时候。 崔简之没再说什么,与谢仪进京后,直奔顾家军营帐。 顾家军大多在边疆守城,嫡系只剩顾明月,这里大多是她的陪嫁女军。 看着她们整齐划一的练过十八般武艺的英姿飒爽,谢仪心头郁结都有所消散。 谁说女子不如男?! 自从顾明月揭发梁王与陪嫁女干情之后,就再没回过王府了。 前有时疫,后要练军,身后还多了个崔妗小尾巴。 时疫期间,崔妗就老跟着顾明月跑,更是万分崇扬她的流利枪法。 谢仪来时,顾明月才收枪,额间大汗淋漓却挡不住她的英姿夺目:“姑姑怎么有时间过来看我了?” “说来,我该替百姓们为姑姑执礼道谢。” 顾明月很认真地弯腰弓身,崔妗有样学样。 谢仪没等她们拜下去,就将人先扶了起来:“前期若非你们稳住了局势,很多人根本活不到奴婢研制真正解药……要说谢,更该谢二位。” “奴婢今日前来,是有件更要紧的事。” 顾明月还是梁王名义上的妾,他的死讯,她有知情资格。 但是崔妗…… 在崔简之和谢仪眼里,她还是那个只会满嘴都是姑姑、兄长的娇妹妹。 “阿妗,你先和我来。母亲有话要我转告你。”崔简之看了眼崔妗手里那把明显小了几倍的红缨枪,不由按了按眉心。 不怪崔夫人头疼,前有崔简之弃文事锦衣卫,后有崔妗放着好好的大家闺秀不做,偏要学着顾明月舞刀弄剑! 看着她手里磨出的血茧,崔简之心里好笑是真的,可心疼也是真的。 毕竟是他从小疼到大的唯一妹妹。 可没想到,崔妗这次居然是往顾明月身后躲:“兄长帮我告诉母亲,我不会回去的!我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我不要成亲,我要和顾姐姐去边疆!” 顾明月一脚踹在她膝盖上:“从军者没你这样的软骨头,遇事只往他人身后躲,莫非你以后遇到真正的敌人也要丢盔弃甲吗?” 看着凶,可崔妗身影一下不抖。 显然是演给崔简之看得苦肉计! 崔简之眸光更深,是被气笑的:“滚过来。” 崔妗终于慢慢从顾明月的身后出来了,她泫然若泣,眼底却清明:“母亲不懂我,莫非兄长也要逼我吗?” “我只是想做自己真正喜爱的事情罢了,我还以为兄长肯定是会和我站一头的!”崔妗求助的视线甚至落到谢仪身上,语出惊人:“嫂嫂帮我劝他!” 嫂嫂? 崔简之转怒为笑,很受用, 谢仪眉心却猛然一跳,和崔妗这种一条筋兜圈是件很愚昧的事,索性直说:“奴婢与顾将军有事要议,姑娘先回避一二。” “可顾姐姐说了不会有事瞒我的!”崔妗更紧巴住了顾明月的胳膊,生怕谢仪是想从顾明月身上入手,让她回家。 打从那次宫宴看到顾明月狂甩李既欢耳光,她就已经迷上了这位霸气少年将军! 她才不要当豪门淑女,要向顾姐姐看齐! 顾明月看着她,唇角笑意荡开:“我是说过。” “姑姑,直言吧。” 闻言,谢仪没再劝,平地一声惊雷:“梁王死了。” “死得好!”崔妗只差没拍掌叫好:“顾姐姐终于能够自由了!” 顾明月不似她那样开怀,她眉宇幽深:“人死哪了?” 失望是真。 可顾明月从前对梁王切实地爱慕也是真,她是真的想要为他折断羽翼只做侧妃的。 人死仇灭,谢仪没错过顾明月的情绪流转,沉声道:“奴婢杀的。” “将军可要为梁王寻仇?” 第190章 危险一触即发 长枪红缨随风而动,危险的气息一触即发。 崔简之的手轻轻攀上绣春刀背,是对谢仪的绝对保护。 可谢仪却拦下了他的动作,那双清明的眼神只望向顾明月:“可奴婢相信你不会。” “你说视我为友,就一定不会为了一个男人而与朋友反目成仇。” 最重要的是,那个男人还从骨子里就是个烂人! 顾明月笑了。 她眼眶分明有湿润沾染,可笑得却格外释怀:“我感谢你帮我脱离苦海都来不及,又怎会与你成仇?” “姑姑,幸好你没有真的小看我,不然我才是真的要和你急眼。” 谢仪也随着她唇角弧度勾勒。 这才是她应该认识的顾明月,疆场上永远耀眼的一汪明月。 所谓男人,只不过会阻拦住她前进脚步。 梁王才不值得顾明月去忧心:“这是喜讯,我们当浮大白庆祝!” 顾明月压下了心中隐隐约约的痛意,似是想要将爱恨全都抛之于脑后。 她有她的前路。 梁王只会成为她的过去,且还是过往人生中一个巨大的污点。 她用三息时间将自己的呼吸调稳,望向谢仪的眼神中是真挚的感恩。 现在谁都没有办法拦住她的脚步了。 她终于可以回家去了。 是的。 在顾明月心中,她从来没有对繁华京都升起过任何归属感,她的家一直都是在边疆之上…… “姑姑,你无论何时来到边疆寻我玩乐,我一定扫榻恭迎。”顾明月伸出拳头,谢仪立刻会意上前。 两两相望时,谢仪同样为她欢心。 有顾明月这样的朋友,同样是她的幸事:“梁王毕竟是皇亲国戚,他的死需要给陛下一个交代,等到事情彻底落幕,奴婢定陪将军不醉不归。” “可在这事之前,还希望您能够配合奴婢演一出戏。” …… 宫中,景明帝唇角沾染着黑墨汤汁,甚至宫人还来不及替他擦拭,他就一阵猛咳。 乌黑血液中带着浓痰。 随行伺候的谢钧一把跪在地上:“陛下饶命,是奴才伺候不周。” 景明帝看着那抹黑血怔愣许久,似是好半天才终于缓过神来:“狗奴才!” “朕派去西域的人呢?!梁王呢?!一个都没有消息吗?!” 谢钧只来得及眼观鼻鼻观心。 身为李既欢引荐到景明帝身边的人,他之所以在李既欢恶行揭露后还能在君王身边随侍,首先就是因为他确实能屈能伸! 景明帝揉着太阳穴,呼吸都在抑制不住的颤抖:“没用的东西!” 不知为何,他身后攀涌上一阵不好预感。 直到守门太监来报,崔简之与谢仪、顾明月携手而来? 这三个人怎么会搞到一起去! 景明帝召见他们前,还先端了碗九毒草汁药咕涌。 哪怕温药的小炉子被端下去,谢仪还是几不可察地蹙紧了眉峰。 药味太明显。 再说景明帝消瘦下去的两腮,足以可以看出他最近对九毒草有多食髓知味…… 谢仪在心头暗自摇头,身边的顾明月已经按照他们最初商量的那样哭嚎起来:“儿臣求您做主!” 景明帝太阳穴跳动得愈发厉害,一股不好的预感席卷了他血脉四处:“什么事?” 顾明月不是个会轻易落泪的人。 哪怕刻意演戏,她也没法真情实感地掉下泪珠,只能被迫将头颅低得很深:“夫君他死了……谢姑姑过来通报死讯,却连个死因都不愿与儿臣明说!” “明眼人都能看出这件事与他二人脱不了干系!” “儿臣知晓陛下心中偏疼崔大人,夫君前些日子又犯了无可弥补的大错……但他毕竟是您的亲儿子呐,您若是不愿意彻查,儿臣自请去信我父,夫君不仅是皇家儿孙也是顾家女婿,他不能无缘无故惨死,顾家军上下都需要一个公道。” 谢仪压住唇角笑意,顾明月还真是个妙人。 谁不知道顾明月与她关系匪浅? 顾明月以哭诉话语道出明细,根本不是为了给梁王寻仇,而是明摆着提点景明帝孰轻孰重,一个死去的儿子不能和已获朝中重权且还手拥民心的崔简之相提并论! 后一句则是在告诉帝王,她的身后还有顾家上下十万军! 要么,景明帝就将梁王之死轻轻揭过,要么就是等着他们揭竿而起…… 景明帝此生还从来没有这么憋屈过,他尝到唇舌间的铁锈味。 梁王死了不足他挂怀,他不是就此绝嗣。 可是那八百精兵也全没了? 景明帝反而不觉得这能是崔简之和谢仪的手笔了,他眸光一度深重,脑海里不断重复着一个疑惑,那处藏宝库里究竟有什么,居然值得崔贵妃这样的防备?! “臣冤枉!” 崔简之的演技比顾明月更拙劣:“臣领锦衣卫出京,是为平美人县时疫后事,完成陛下从前所交代的任务。” “臣也不知为何会在美人县偶遇梁王,可看到他的时候就已经骨头渣子都不剩了……只有衣袍和腰令能够佐明他身份。” 他不偏不倚撞进了景明帝眸中之间,似是挑衅。 景明帝不会放弃对藏宝库的贪恋,而他则是毫不在意。 无论景明帝派去多少人,也只会成为噬骨蚁的养料。 气血翻涌在这位不可一世的帝王心头,他几乎快要被气晕过去,尤其是对九毒草的贪欲再次攀爬到他的五脏六腑中。 景明帝只剩得下半边脑子思考了,一字一顿道:“是朕派梁王去的,那地方危险……和简之他们无甚关系。” 他终究还是落了下怀。 堂堂帝王此刻最大的弊端是他的智慧都被九毒草所折磨不清,分明知道这不过是三人故意演给他看的好戏,他也不能不就此屈服! 景明帝呼吸一度急促:“梁王之死,朕会补偿于你。” “现在你们都退下!” 谢仪看到他把身下的锦被攥得很死,甚至就连额前的青筋都在暴起。 她早知道景明帝早晚有一天会成就这个状态。 但亲眼所见和猜测的不同。 君主不仁,国……还能是国吗? 第191章 公子,我要 谢仪并不觉得经他们闹了这么一通后,景明帝真的会将此事轻轻揭过…… 而今的他心有余力不足,朝臣中不服管教者愈甚,作为一个有野心的君王,景明帝是不会允许这样的情形持续下去的! 他一定会继续将主意打到崔贵妃留下的藏宝库上,而作为跳脚刺头的他们……一旦景明帝拥有反抗之机,就会杀鸡儆猴! 是要早做防备。 但谢仪在崔简之身上学到最多的,就是放下对未来的许多谨慎,着眼眼下。 她答应了顾明月,陪其一醉方休。 谢仪的酒量谈不上好,在顾明月这种打小就在军营之中混起来的人面前,更是不值一提。 辛辣的酒液灌入口腔,谢仪是真不明白为何人人都要借酒消愁? 尝到这味道,更该愁了。 崔简之时刻跟在她的身侧,在她小脸拧成一团时,飞快地往她嘴里塞了个蜜饯:“不能喝就算了,我来替你。” “喝酒这种事还能替的?”顾明月头一个不答应,径直和男人叫板:“今儿是我们姐妹局,崔大人难道真的不觉得自己待在这有些碍事吗?” 她问得真诚。 登时就让崔简之通身冰寒竖起,崔妗就算想捂她的嘴都来不及。 顾明月吓得一哆嗦,在酒劲的怂恿下还是梗直了脖子:“你就算再腻歪也没用,姑姑答应了陪我……至少今晚,她都属于我!” 崔简之觉得,一定是他上次和顾明月练手的时候,出手还是太轻。 要不然,顾明月怎还会敢与他抢夺姑姑? 他指腹摩挲着绣春刀柄上的纹路,唇角勾勒起得笑容中带了抹阴沉。 亏得谢仪将他这抹杀意窥在眼底,连忙摁住他的手背:“顾将军说得没错,公子在外头等我吧……我们好友之间是有私密话聊的!” 崔简之驰名双标。 明明是一样的意思,从谢仪的嘴里说出来时,他脸上笑意真切中还带了委屈:“我当然愿意给姑姑留时间。” “我就在外头等你可好?姑姑不要让我等太久……” 他委屈的样子,差点没让顾明月与崔妗当场吐出来。 谢仪因不胜酒力,眼前一度晕晕乎乎。 在她面前,崔简之久像只任予任求的小狗,遇事能摇尾巴的那种…… 她心随意动,揉拧着崔简之头顶细软发梢:“外面天冷,公子找处酒楼等我可好?我不想让你冻着。” 崔妗捂着眼不敢再看下去了。 她兄长最讨厌和他人有亲密接触,头顶发丝更是死穴。 就连平日束冠都从来不假手于人,姑姑当是知道呀,难道是真醉了? 当崔妗想着该怎么为谢仪求情的时候,眼前发生的一幕瞬间就让她紧抿唇角。 这还是崔简之吗? 身后都快要凭空冒出一根尾巴来朝谢仪讨好卖萌了! 真没眼看! 亏她白担心了一场,不过是小情侣的把戏罢了。 崔妗暗自腹诽,可还是没逃过崔简之临走时的眼刀:“姑姑酒量不好,若是你让她醉了……” 暗藏的威胁不必明说,足够教人不寒而栗。 崔妗目送那抹清冽背影,不满凑到谢仪身边讨好:“我而今收回从前的话还来得及吗?姑姑你千万不要让我兄长得偿所愿!” “他活像是只开屏孔雀,我从他身上都找不到亲哥的影子了……我还是亲生的吗?” 主要是崔简之的开屏,还是只对谢仪一人。 崔妗看着他都忍不住一身鸡皮疙瘩。 谢仪笑如冰雪初融,声音很轻却足够坚定:“你们是否亲生我不知晓,但我确定,公子很好。” “与他一道,我有底气、也足够开心。” 闻言,崔妗心神一荡。 与谢仪从前的古板并不相同,而今的谢仪眉眼都已经渐渐轻柔,显然是为崔简之融化。 她一个女子都忍不住沉浸于谢仪的美貌中,也难怪崔简之是这样地为谢仪而倾倒了。 “姑姑,这杯我敬你。”崔妗端了酒盏:“我兄长终于得偿所愿,我为你们开怀!” 旁边顾明月共同举杯。 最后,她们都喝倒了。 反而是谢仪这个酒量不好的,悄悄维系一线清明。 她记着崔简之的嘱托,自己也并不喜欢心智、行为尽不由己的感受,才会在喝酒时总留盏底。 顾明月和崔妗不管不顾地左右抱着她胳膊:“姑姑,咱们义结金兰,都是彼此最好的姐妹了是不是?” “我和阿妗都没遇到个真心相知的好男人,但你不一样!是崔简之那臭小子太好命,居然能够拥有你这样的人……” 崔妗悄悄打着酒嗝:“别这么说,我兄长其实也不错的。” “再不错,我也不觉得这世上有人能配上我顾明月的朋友!”顾明月拍着胸脯:“我过段时间就要重返边疆,或许无法随时和你们见面,但我三人之间的金兰之义不能断!” “无论有任何事,一声招呼……我一定杀回京城,不让任何人欺负了我的两个好妹子!” 这份承诺很重。 不仅崔妗哭成一团,谢仪的胸腔里也有一股酸涩正在胀开:“话都在酒里!” 这一夜,谢仪听她们嘟嘟囔囔说了许多。 直到崔简之来接她时,她终于还是醉倒了。 谢仪看到崔简之的刹那,眼底清晰可见地亮起:“你怎么才来?” 是她平素根本不会有的放娇模样。 崔简之将谢仪娇小身躯接了个满怀。 他也想早点来。 可哪想到顾明月那个实心眼的居然安了侍卫在门外看守? 他等了又等,是不想坏谢仪难得的好兴致。 而今暖玉在怀,崔简之盯着谢仪两颊上飞过的红晕,在她黏糊的眼神下,心跳速度在持续加快。 很后悔自己顾虑太多,耽误了他和谢仪的漫漫长夜。 喝醉之后的姑姑…… 一举一动都足够勾走崔简之的心魄。 他唇角呢喃:“难怪君王不早朝。” “你在说什么?”谢仪没听分明,只感觉到那双禁锢着她的手臂正在持续加大力道的输送,像是要将他融入骨血中:“公子,我要……” 第192章 爱不释手 她要窒息了。 谢仪想说得是这个意思,可崔简之却根本没有给她补充完整的机会。 炽热的眸光像是烙铁,顷刻之间就让谢仪差点融化其中。 滚烫呼吸更是擦过了她的肌理…… 崔简之音调一度嘶哑:“姑姑,我们走。” “那阿妗她们?”谢仪浑浑噩噩的脑子里终于恢复一线清明。 她太了解崔简之眼神中的意味,但也不放心身后的两个好友。 崔妗和顾明月已经彻底醉倒,两个人瘫软在地上互相环抱,嘴上还在不知嘟囔着些什么。 崔简之晦暗的眸光没在她们身上停留:“阿福会负责安顿好她们。” “现在你应该想的是,怎么安顿我。” 男人的手带着谢仪触碰到了烙铁炽热,软日记无骨的掌心登时被填满,谢仪甚至不知道该将手放在何处才好。 只余羞涩。 崔简之眸光太急切,就好似恨不得能够将她就在这里就地正法。 谢仪一句话也无法吐露。 他们没回崔府,而是去到了崔简之先前为谢家添置的小院之中。 到处都是谢仪最喜欢的装横。 这处小院里,没有任何人会来打搅他们。 才一进门,崔简之就彻底按压不住了。 他嘶哑声音道:“姑姑……” 呢喃低沉是在往谢仪身体各处点火。 面前是谢仪最爱不释手的玉兰花丛,而在她背后,是一次次将她推向顶点的男人。 崔简之是她关于情爱的所有诠释。 从前虽也有过,可谢仪分不清是因为醉意将一切感观在无限放大,还是他们已经彻底互相明了心意。 这一次的感觉和从前再不相同。 身体交融,谢仪是心甘情愿地被崔简之占领全部。 可有时被男人折腾狠了,她眼角还是不由自主地覆上了湿意,泫然若滴:“公子……求您轻些。” “你叫我什么?”公子? 崔简之看着身下腰肢软得一塌糊涂的谢仪,玩味地愈发加重力道。 这一刻,谢仪的三魂飞了七魄。 她只能靠紧紧攥着崔简之的衣襟,才能够勉强稳住自己的身形。 不能叫公子吗? 那她…… 谢仪似娇似吟,呼吸慌乱:“简、简之?” “不对。” 崔简之仍不满意,动作一刻没有自停,似要将她拆骨入腹方才甘心。 “阿黎?”是他表字。 崔简之按着她的腰身,眸光依旧深沉。 突然,谢仪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一向巧言善辩,可此刻,舌头却好像是打了结。 只是试探一声:“夫君……” 媚意肆然。 是被完全占有。 夜里,这声夫君格外真切。 崔简之熨贴时,终于不再刻意折腾她。 可醉酒的谢仪太勾人。 轻而易举地就连撩拨过他所有心弦。 她和那摊被她揉过的玉兰花一样,只感觉经脉具断,是被狠狠揉拧的模样。 一夜过后,日上三竿。 谢仪数不清究竟来了几次,但清晰知道她甚至连再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却还是执拗地不让崔简之再抱她进浴缸。 她吃过大亏。 先前崔简之明明说好休战,可是在二人同浴时,却又生生地扑腾起了一地的水花…… 谢仪羞到抬不起头,连音调都有嘶哑:“出去。” “公子,我自己能行。” 与她快要累瘫的模样不同,崔简之生龙活虎得很:“我教过姑姑,该叫我什么的?” 闻言,谢仪咬着红唇,一度恨不得将脸埋进水中。 那只不过是理智全无时叫唤得戏言,怎得崔简之还当了真? 他是真想恼死她! 瞧着她似羞似恼,崔简之眸光才终于松懈,唇角洒出笑意:“不逗你了。” “姑姑,我为你沐浴。” 这一次,崔简之很老实。 哪怕手掌游走过了谢仪身体各处,哪怕长袍之下早就再次竖立叫嚣,他也没有擅动。 可不能一次就将谢仪折腾坏了…… 他将来还有那么多年的时岁,若让谢仪惧了,该如何是好? 崔简之是想忍着,可随着粗粝掌心在身体各处的游走,谢仪却不自觉地暗暗咬紧红唇。 “姑姑想要?”男人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她颤栗的身体,笑意升涌:“贪心吃多,会胀得难受的……” 这一刻,谢仪脑海只剩一个想法! 她要请戒尺! 不过??,崔简之确实说到做到。 说了不再碰她,哪怕忍得难受也还是没有再折腾。 甚至还不知从哪弄来了一盒药膏,用清凉感包裹住了谢仪胀破的伤口,滋味特别。 至此,他们才终于能在床榻上踏实躺下。 谢仪躺在崔简之结实的臂膀中,倦意叠涌:“此处……公子从来没有带我来过。” 但却却有她的痕迹。 院里是她最爱的花叶,房里的装横有她喜欢的书法大家之作,亦有她闲来练手时的字画。 都被小心收藏悬挂。 足以可见崔简之的用心准备。 崔简之跟随她好奇的视线游走这间房舍,只问:“后屋还有药舍,圈了几只狸奴……此处姑姑喜欢吗?” 自是喜欢的! 甚至用爱不释手来形容谢仪此刻的心境,都并不为过。 她亮如星辰的眼眸足以说明,崔简之为之喉结微动:“此处日后就是你我的家,可好?” 谢仪拧眉:“不回崔家了吗?” 她与崔简之互许终身。 可如若真被他圈养在这小小院落之中,就算是再喜欢这里…… 谢仪也能想明白其中的含义! 这和当了崔简之的外室有什么区别? 她的眉宇多了分恼意,音调也随之冷下:“公子莫非是存心想要折煞奴婢?” “奴婢身卑位贱,但也说过……绝不为妾。” 谢仪脱离男人臂膀,试图看明崔简之意图。 “不是!”崔简之忙心疼地揽住她肩头:“此处地契在你名下,与我未来要光明正大娶你并不冲突。” “我说过会给姑姑所有的尊重,这个承诺永远不假,三媒六礼、明媒正娶一定样样不少!” “只是你与母亲之间关系特殊,我想着,等我们成亲之后……便提出分家,独居此处小院。” 婆媳相处是多少姑娘家最畏惧的事? 崔简之是不愿让谢仪受半分委屈的! 所以他提前布置的是他们婚后的家。 不大,但足够温馨。 第193章 不容她不承认 崔简之是崔家这一代麒麟子,却为谢仪生出了想要分家独居的念头。 谢仪几乎能够想见,此事一旦被崔夫人知悉,她将会发多大的脾气。 理智告诉她,她该劝住崔简之这个不合时宜的想法。 可另一头,她却确实为崔简之愿意为了她设身处地考虑而欢欣着,只有小心地拢着被褥,低声喃喃:“现在考虑这些,是否太早?” “不会,都是早晚的事。”男人音调格外坚定。 娶谢仪,是他自幼的人生目标。 他揽着谢仪肩头,低声柔和:“这段时间内,你无论是想回崔家还是就住在此处都可行。” “我已经将京城诸事传信齐王,将来很有一段时间要忙。”崔简之其实更希望谢仪留在这里。 家附近留暗卫把守机要,至少她不用跟随遇险。 谢仪最终还是选择回了崔家。 有的事,她要求证。 长青堂内,崔夫人自中毒后的脸色一直都虚浮难看:“而今简之和阿妗两个都不着家,居然是你还愿意回来?” 谢仪不答,只定定望向堂上,眸光不偏不倚:“自是要回来的。” “否则,奴婢该如何知道您当初在贵妃之死中究竟做了什么?”谢仪眉宇中少了许多先前对崔夫人的恭顺。 上回那顿饭后,她们算是撕去了最后一层体面的脸皮。 崔夫人面色一僵,不想谢仪竟会如此挑衅:“你不过一届奴仆,怎敢对我如此言语?!” “谢仪,你真的以为你救过我、得了简之欢心,就可以从此骑在我的头上作威作福了不成?!” “简之为了你连那枚玉令都舍掉了,崔家和我不欠你因果……” 她喃喃着的话语更像是为自己壮胆。 谢仪看清了崔夫人眼底重重乌青,想来这段时间她从来没有真正地睡过一个好觉! “真的不欠吗?”谢仪冷笑:“夫人至始至终都不曾回答过奴婢,那枚玉令究竟是从何而来!” “你以为你不回答就真的能行吗?” 崔夫人紧咬着牙关,脸色一度沉黑。 接下来谢仪的话才是真正地砸进了她的心间:“公子与姑娘久不归家,甚至宁可和你这个亲生母亲离心,你都没有想过为什么吗?” 这一刻,崔夫人是真的绷不住了。 她此生最大软肋就是一双儿女,可偏偏他们的心性都被谢仪调教得不像她。 反而追求劳什子所谓正义? 乱世之下,何谈正义?! 崔夫人的眼前闪过湿润:“当初的事早就翻篇,你为何非要揪着不放?!” “逝者已逝,可活人会永远记得沉痛滋味。”谢仪靠着用指尖深陷掌心的痛楚,换来了这份镇定:“他们都长大了,你做得那些脏事瞒不过儿女的眼睛。” “那枚玉令,是因你助陛下谋杀贵妃而来,可是否?那可是你的姑姐,她也姓崔!午夜梦回时你可否做噩梦?” 谢仪眸光如炬,像是能破开他人心底隐藏最深的隐秘之处。 甚至不是怀疑,而是笃定。 “不!”崔夫人腾地站起身:“我所做都是为了崔家大局,保家族百年荣光!” “她就算死了,也是死得其所!” 是变相地承认了谢仪怀疑。 谢仪在心头冷笑。 当初,容筱那味碧水之毒没有下错。 家人的反叛是让崔贵妃日哀莫大于心死的一大原因,更让她认清了这个王朝的残酷弊病…… 为了利,还有什么是他们干不出来的? 崔夫人没去看谢仪的眼神有多冷。 这段时日以来,她长期地失眠假寐,脑海里名唤理智的的弦早已紧绷。 在看到谢仪的那一刻,崔夫人彻底崩断:“谢仪,亏我儿还为你枉费一份真心!” “你只不过是将他当作往上爬和探知贵妃死因的工具,”她像是气急败坏,眉宇一度狰狞:“也只有那个傻小子才会真的以为你对他有真情尚存!” “我不会允许你嫁给简之的,你这样下贱又心怀鬼胎的人……根本配不上我的儿子!” 对崔夫人的辱骂,谢仪照盘全收。 她看到门后闪动的衣角,突然就明白了崔夫人这次情绪失控的目的。 原来是想让她与崔简之有误会吗?让崔简之误会她的情愫? 从前谢仪会忍这些小把戏,是因为她也从来没想过能与崔简之有个以后。 但现在的情况截然不同,谢仪一字一顿:“奴婢待公子是真心,但却无需你来评判多言……当然,我想公子也一定不会让你有机会插足进我们的感情中。” “你知道吗?上一个涉事杀害贵妃的梁王,早就死在了嗜骨蚁群之中。按理说,你也该沦落到一样的下场。” “甚至,你更过分。”谢仪抿起唇角:“若我的消息没错,你之所以会为陛下杀害贵妃,不仅是因为那枚玉令,更因为他许诺了你内库一半分红。” “别说为了永保崔家,其实只不过是你一腔私心。” 这也是崔夫人能凭一己之力撑起整个崔家多年的秘辛! 谢仪当初执掌中馈时,就发觉崔家账上的银两不对。 崔夫人不是个善于经营的人,可偏偏贪心不足,拿着每年月的分红放下印子钱。 她房里如碳,报得是十两一斤的银碳,实则用得却是百两一钱的金丝玉碳。 便是皇宫中也再不奢靡得过。 这还不止一项。 “私放印子钱一旦数量过大,就是死罪。”谢仪呢喃:“这些年来夫人在乎名声,一直将一切都藏得很好,却没想到终究还是漏了馅?” 闻言,崔夫人整个人早就脱力地跌软下了椅子。 证据都被谢仪摆在面前,根本不容她想不承认! 她只听得到那个死字了:“我漏不漏馅又如何?你只要还想与我儿有个未来,我就永远都是你迈不过的大山!” “是。” 谢仪眉宇淡然地点头,更助长了崔夫人眼底的火苗:“你不能杀我,你也不敢杀我,对吧谢仪?!” “你比我贪心,一届奴身居然还想肖想我家简之的正妻之位……你没那个胆量来赌的!” 第194章 何尝不后悔 崔夫人笑得有恃无恐极了:“无论是你现在以仆嗜主,还是将来在嫁给简之之后屠杀婆母,这天下法度与公道必然都将不容你。” “将来你所积攒的好名声都将毁之一旦……你不仅不能杀我,甚至还需要千好白好地将我奉之高堂!” 她已经气到发疯,试图能够从谢仪的眉宇中找寻到一丝破防。 只是崔夫人忘了,自己为了套谢仪入局,甚至不惜用装病的套路引来了崔简之。 “夫人思虑太远了……” 随着谢仪冷笑声响起,崔简之迈步走入长青堂内。 周遭一切都格外熟悉,是崔简之记忆中家的模样。 可是他却认知到了崔夫人与从前完全不同的一面! 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崔夫人就已经回溯了理智:“简之!” “母亲方才所说只不过是与姑姑玩笑,并不是出于真心……她说得也绝不是事实!” 事情都有两面性,而人性则是更加复杂。 崔夫人身上有很多缺点,但唯一不改的,是她对一双儿女确实倾覆了所有的好。 她是位好母亲。 也正是因为如此,谢仪才会将崔简之和崔妗一起请来观看今日大戏。 从崔贵妃的尸首上,谢仪学到许多。 真正杀人,并非让她命数绝断。 而是该毁去她所有的希望与信仰,让她永远地活下去…… 从知道崔夫人与贵妃之死有关之后,谢仪曾踟蹰犹豫过许久。 一旦杀了她,谢仪和崔简之必反目成仇! 谢仪承认,她就是舍不得这段感情。 不想看到那个满眼都是她的男人,再看向她的时候,只有满目憎恨…… 所以谢仪可以留崔夫人一命,条件是,必须让她从此与青灯古佛相伴,且再无法得到儿女真心的景仰。 “母亲……”崔妗难得地没有落泪,只是眼底写满不可置信:“当年姑母的死当真与您有关?都是一家人,你究竟为何要做出这样丧尽天良的事情!” 闻言,崔夫人心中犹如凌迟般的痛。 她来不及开口解释,就听谢仪又道:“不止贵妃。” “当初崔老爷似乎是不支持夫人与虎谋皮的吧?” 她声音浅淡,勾起得才是崔夫人真正所有不好的回忆。 是的。 她的夫君不仅不支持她,甚至在察觉到她所做的一切之后,一口气血攻心直接抑郁而终。 她又何尝没有悔过! 倘若不后悔,崔夫人就不会在长青堂设下暗室,常年供奉香火。 可是这世上根本没有后悔药给她食用,崔夫人望着自己选出的道路,只能咬牙坚持:“若是没有我,你们难道以为自己的路能够如此顺遂吗?” “简之,你的官路亨通……是我这个当母亲的整日为你在外头陪笑脸、做人情名声换来的,甚至你以为陛下愿意接纳你,就没有我当初倾囊相助他的情意在吗?” 崔夫人是真的疯了:“还有你崔妗,你打小吃喝用度样样都是顶尖,我何曾让你在京城贵女面前输过半筹?清河崔家是百年名流没错,但所传之物除了你们一个个的清贵节气之外,又可曾有分毫能让你们傍身的黄白之物?” “我没有错!我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为了你们。” 这句话,谢仪认可。 天下谁都可以指责崔夫人做事狠辣,唯独他们二位为人子女者无法在坐拥其成后还心安理得地去谴责。 可崔夫人算尽了一切,却发现儿女没有一个愿意往她所规定的道路上前行! 崔妗的眼中是惊讶,是懊恼:“母亲自诩为我与兄长燃烧付出一切,可你又可曾真的问过我们一句……你所付出的,是否真的是我们需要的?” “你口中了不起的黄白之物,是用亲人的血肉堆积得呀!” 除了姑母,还有父亲。 只要想到,她就忍不住地痛彻心扉。 而崔简之的话语比她更加简单明了:“母亲莫非还觉得,自己从前的所作所为没有错?” 崔夫人动作停滞了。 只是一个轻描淡写地问题,却足够让她彻底哑喉。 而更让她无法言喻难过的,是儿女眼中如出一辙的陌生。 终究还是让谢仪的计谋成了真。 崔夫人跌软在地,嘴里喃喃着:“是、是我错了,我就不该让你们长大,居然成了旁人手中逆反我的棋子!” 这一刻,她才终于看明白了! 他们姓崔得才是一条心,而她从来都只不过是对方眼中的一个外人罢了! “我怎么不在你们出生的时候就把你们捂死?!” 她的怨毒诅咒或许并不出自本心,但无论听到崔简之还是崔妗耳中,都是一阵刺耳。 “母亲是真病了。”崔简之望向高堂,恭敬不改、冰冷更甚:“您私放印子钱所得的所有利,我会尽数从账中取出,用于这次时疫之后的赈灾济贫。” “至于内库分红……您不配拿贵妃姑母的东西,这些一一就划入谢仪名下吧。” 谢仪没想到崔简之竟会如此划分,甚至就连崔妗都没有丝毫疑虑。 “你休想!”崔夫人再次撑着椅背站起,指着她不肖儿女的眼前一一划过:“你就是有了媳妇忘了娘,那些都是我自己凭本事得来的东西,凭什么要对谢仪拱手相让?” “只要我还活着一日,我就不会让你如愿娶她!” 闻言,崔简之眸光微凉。 他甚至快要不认识自己的母亲了。 崔妗比他承受能力差,此刻已经放声哭出来:“母亲莫非还不明白兄长的意思吗?和姑姑没有关系,而是因为这些东西从不是您应得的,我与兄长更是从来不想用!” “这些年您为我备得嫁妆、首饰,我也会一一换作银钱以充军饷回馈百姓,母亲,求您醒一醒吧!” 崔妗和崔简之的行径目的明确,是在为崔夫人赎罪。 他们谁都没有说,可望向崔夫人的眼里却写满了失望。 正如谢仪所料,这份失望就是对崔夫人最好的伤害攻击:“你的儿女远比你出色很懂事。” “你也该庆幸,你教导出了他们。” 否则崔夫人早就在黄泉与梁王照面、向贵妃赔罪,不对,贵妃一定不会想再见这些叫她糟心的人! 第195章 不到黄河心不死 谢仪的眸光中盛装着无尽寒霜肆虐,将崔夫人包裹其中。 崔夫人身子一抖,看着堂下三抹身影出奇地一致,心早就撕裂般的疼痛着:“你们太蠢了!” “就是我将你们兄妹自幼保护得太好,让你们连基本是非观都不分……倘若没有我为你们竭尽全力,又何来崔家今日的好日子?可你们呢?却要因为旁人几言挑唆,就要将我打下的基业拱手让人!” 她很是怒其不争。 时至此刻,崔夫人依然不觉得自己有错。 错得只有他们! 谢仪疲于与之对话,眉宇中带着寒冽:“我不杀你,但以后的岁月里,你也只能在青堂与古佛相伴……” “你做得这些事,我亦会传扬京城。” 她可以放崔夫人性命,因为活着,才是对其尊严的最好践踏和惩罚! 崔夫人向来是个笑面虎,又是个极重面子的人。 外头的风言风语能将人彻底淹没。 谢仪的惩罚从来不是如出一辙的夺命,而是要毁去对方最看重的东西…… 无论是儿女的尊重还是名声,心狠手辣的崔夫人都不配得! 这些年放印子钱,她是赚得盆满钵满了,可是又有多少无辜百姓死在山匪悍刀之下? 这些钱,崔夫人拿着难道心安吗? 直到谢仪话语掷地落下,崔简之和崔妗都没有异议。 他们兄妹眼底是如出一辙的失望和自惭形秽。 崔夫人有句话说得没错,为人儿女者是既得利益者,他们唯一能做的只有努力填平母亲造下的冤孽。 可真的能够填平吗? 这一刻,崔夫人才终于切实地感觉到了一丝害怕:“不!” “谢仪,你不能如此待我。” “你说我私放印子钱、说我谋害姑姐,可你有无证据?!” “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任何的污蔑栽赃,我统统不认!” 她扫尾做得很好,账本上势必没有漏洞。 崔夫人决意,不到黄河不死心。 可她还是太低估了谢仪,或者说从来没有看得上过谢仪。 从前的谢仪只是她手中无往不利的一把尖刃,她还从来没有尝到过刀锋面向自己的滋味! 当迎面账本砸在崔夫人头上时,她傻眼了。 “你既要证据,那我就让你求仁得仁。”谢仪唇角扬起一抹冷冽弧度:“这些要是不够……我手中还有。” 不仅有账本上银钱出入,还有之前随崔简之剿匪救下谢谨时,谢仪暗中收下的来往书信。 都是崔夫人的字迹。 是从什么时候察觉到崔夫人的情形不对呢? 大约是谢仪还跟在她身边,看着她用银钱打发下人、来往人情时从不吝啬。 崔夫人放印子钱的事是瞒着谢仪操作的,但谢仪是个防备心以及第六感都极强的人。 从很多细枝末节中察觉到的不对,被谢仪拼凑出了一个完整的故事脉络,并且暗暗地将证据收集。 若不是知道崔夫人还参与到了贵妃之死中,或许谢仪只会将这些账本证据交给崔简之,不将自己淌入这趟浑水中。 但眼下,崔夫人都竭力要求了,她怎么还能不让她求仁得仁:“你若不依我安排,我不是不能将这些交到官府。” “届时,你觉得陛下是会保你,还是巴不得你去死?” 当然是后者! 正值国库空虚时,一旦崔夫人死了,景明帝正好能够名正言顺地收回那一半内库分红! 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利益面前,从来都没有什么真正的盟友。 当看到这些账本一一呈于面前的时候,崔夫人已经失去了再言语的力气,任由两个婆子将她臂膀架起而行。 往日总有人坐镇的长青堂,在崔夫人走后,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 “姑姑,对不起。” 崔简之与崔妗几乎是同时开口的。 他们都因母亲种种决断而感到羞愧,但却也同样感谢谢仪愿意留下崔夫人性命。 那些不义之财,兄妹俩没人会要。 但崔夫人生养之恩是真,人还活着,至少他们会反哺他自己能拿真才实干所获得的一切。 最让谢仪吃惊的,是崔妗:“崔家日后可能无法再恢复往日的光鲜亮丽了。” “长兄如父,求兄长准允我随顾将军去往边疆。” 自陈煜之后,崔夫人不知为崔妗相看了多少公侯家的权贵,可她名声坏了,能上门议亲的货色总是好不到哪去。 崔妗眼界高,在经历了陈煜的算计后,更是不想再将自己蹉跎在内宅岁月中。 直到遇见顾明月、遇见那些英姿飒爽的女将军,她才终于找寻到自己可能拥有的意义:“我想为母亲赎罪,想用己身为边疆百姓护土。” 那些嫁妆说捐就捐了。 但改不了崔妗确实自小被崔夫人用不义之财娇养长大的经历与现实,她此举也是为了平息自己心头的难安:“明月答应我会许我俸禄,我到时候会将钱一一存好,寄回来作为母亲的赡养。” 崔简之和谢仪给了她尊重,予她说完后,两人对视的眼神中是齐齐欣慰。 崔妗是真的长大了! 再也不是那个骄纵的小姑娘,也不会遇事只躲在谢仪的身后哭哭啼啼。 可作为兄长,崔简之一个脑瓜嘣弹到了崔妗的额前:“胡说八道什么呢?” “你兄长我的俸禄还够花,赡养母亲的职责不该由你担负,你留着那些钱买点首饰、糕点,边疆不比京城精细……” 崔简之没想到他竟也会有一日学得如斯啰嗦。 下一瞬,他就被崔妗拦腰抱住:“兄长,您这可是答应了?” 她亮晶晶的眼里写满光亮。 她还有无数求情的话没来得及说,崔简之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松了口? 谢仪心头的阴霾也被崔妗一扫而空,唇角弧度若隐若现:“你要再不走,他不仅能答应,还能反悔。” “边疆之地苦寒,你可是真的想好了?” 她与崔妗有过矛盾,也有过针锋相对时。 但在谢仪心中,崔妗一直都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亦是她自小看着长大的妹妹…… 闺阁里娇养长大的崔妗真能受那份风霜搓磨吗? 第196章 你我殊途同归 “我能的!”崔妗是真怕崔简之会反悔,连忙撒手重重的点头:“我这次在明月的身边待过之后,听她说了许多军营趣事。” “我知道那头一定比不上我在闺阁中舒心娇贵,但是这样的日子过得太久……我也是真的想出去看看。” 崔妗回想过往,其实给了她这份勇气的人不止顾明月,还有谢仪。 从前的规矩教养,让崔妗以为女子只能依靠男人而生。 但她们不同,她们都是顶天立地的奇女子,是让崔妗心向往之的存在:“将来谈起我时,我不希望我只是谁家女儿、谁的妹妹。” “我崔妗,将会成为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军,旁人只会说……锦衣卫指挥使是崔大将军的兄长!”她不忘讨巧卖乖。 长青堂内原本沉重的氛围被崔妗驱散,崔简之成功地勾起弧度:“我等着这一日。” “无论在那边发生了什么,都可以向我发信求救。” “阿妗,我与谢姑姑永远都会是你的后盾。” 谢仪同样点头与欣慰。 最终,崔妗走了。 和崔简之漫步回碧落院的路上,他们皆没有掀唇言语,却有一股子奇特的情绪从他们的身上蔓延。 “姑娘得以有真正想要完成的事业,京中将来还有数不清的动乱,她能够脱身或许是件好事。”是谢仪率先打破僵局宁静:“还是说,公子是在生气我对夫人太过狠心?” 她试探中不是没有紧张。 但谢仪觉得应该谈开。 既然决定了崔简之是她未来相伴余生的对象,那她就不愿意让任何事横亘在她和崔简之中间,成为误会。 “怎么会?”崔简之思绪回笼。 他当然知晓,崔夫人眼下所受得一切都是她应得的。 至少崔夫人现在依旧不会愁衣食短缺,已经盛过流离失所的一大批百姓! 崔简之不愿让谢仪误会,十分坚定地攥紧了她的掌心:“能留母亲性命,已经是姑姑为了我和阿妗做到的最大让步……我只是感慨,这一眨眼的功夫,崔家就只剩下我与姑姑彼此相伴。” 连崔妗都走了。 “人丁兴旺是我父亲最大的愿望,看来,我还得再争气一点。” “等我们有了女儿,就将她扔到她姑母军营中历练。”崔简之的眼神若有所指地在谢仪小腹上打转,眸光一点点炽热…… 昨夜被崔简之折腾得腰还带着酸楚,他居然又要! 谢仪的脸红一路烧到耳后,正要阖眼时,阿福救了她一命:“公子,回信到了。” 谢仪的眼神里无不感激,可崔简之显然却不是那份滋味了:“拿给我。” 嘶哑的音调里含糅不满。 阿福感受到室内攀升得滚烫,又哪里不知道自己来错了时候? 他放了信就想撒丫子跑路,被崔简之叫住了:“之前你安排百姓的事做得很不错,在我身边只做书童太屈才。” “明日清晨起开始负重跑十里,锦衣卫缺个千户。” 阿福把连跌叫苦藏在心里。 他宁可做一世书童,也不愿意被公子操练呐! 等人走后,谢仪捏着崔简之的肩:“从前我怎么没发现,公子竟是这样的小心眼?” 崔简之一挑眉,很理直气壮:“只在和姑姑的事上才会这般。” 正事当头,谢仪臊红了张脸不曾与他缠于口舌分辨。 崔简之说过没有什么事会瞒她,就着她的手拆开了信件。 是走得八百里加急。 当看到信件内容的那一瞬间,崔简之和谢仪浑身的燥热统统散去,一身血都凉透了。 “我说景婧娴这段时间怎么这样安分?”崔简之一声冷笑:“居然是将手伸到江南!” “公子更该想得是……江南受灾这么大的事情,为何连个消息都没有传到京城?”谢仪拧眉郑重。 他们恨不得将信中每个字都拆解读过。 江南傍河多雨,往年也不是没有过决堤的时候。 可按齐王信中所述,这番天灾人祸有一半的原因是景婧娴在那边倒买倒卖药材,她装得盆满钵满,但百姓却无药可医! 大水淹了半面土地,眼下江南的形势并不比当日的京城要好到哪去。 如若放任自流,一定会演化成下一处时疫爆发地! 崔简之抬手揉着眉心:“朝中官员一半皆是酒囊饭袋,要是报得太早,阻碍了长公主的财路……他们何曾有活路的机会?” 说到底,景朝上下早已呈糜败之势! 就连远在西域的齐王都得了消息,作为六部中枢的京城还一派不知! “明日,我会将此事上报朝廷。”崔简之沉着脸:“必须要尽快安排赈灾之事,否则还不知情势又会发生怎样的转变!” 谢仪赞同。 她发自内心的感觉一阵悲凉。 先有时疫、后有天灾,如何又不是老天爷的警示? 可偏偏景明帝而今被九毒草控制了心智,一心只想满足药瘾私欲! 谢仪不懂,这样的皇帝要来何用? 这是头一回,谢仪郑重地望向崔简之:“齐王写了一手好字,笔中藏锋乃是宝剑出鞘。” “旧朝腐肉,陛下及其几位年幼皇子皆不堪重负……公子,您可有想过要立新帝临朝的第一功?”她问得直白。 所幸崔简之平素惯不喜人伺候,整座碧落院内只有他们彼此。 温室中,落针可辨。 崔简之在谢仪的面前,从来没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那双黝黑的眸中畜养着风暴卷土,崔简之道:“我入锦衣卫,便是为了能直面兵权……扫清奸佞、除却旧朝腐败就是我毕生所愿。” “权势亦是。” 谢仪更多得是松了口气。 她不怕野心重重,只怕崔简之要与她将官话说尽,唯独不吐露真心:“巧了。” “我没有那么多雄伟壮志,只是想要为贵妃复仇。” 而最大的杀人凶手正坐在那把龙椅上。 景明帝德不配位! 想要将他拉下龙椅,这条路或许很长也很难……但是谢仪眼底归纳无尽星光烁烁,轻声笑道:“公子,你我殊途同归。” 有人相伴扶持,再难的路也会有尽头。 第197章 又出钱又出力 三日后,江南水患之灾的消息终究还是传遍京城各处。 景明帝自从痴迷上九毒草之效后,大部分的俗事处理都交往内阁,可兹事体大,不是他想压就能压下去的。 朝会上,文官武将吵作一团。 “国库时今正是空虚之事,前有时疫后有水患,户部是管银子的又不是变银子的,哪能有那么多的财力还去管?” “江南本就是富饶之地,商贾遍野,恐怕无需朝廷出钱出力,他们自己就能将此次风波摆平。” 崔简之掀眼望去,发现说话得正是谢炜。 他适才起复,是真正的天子近臣,他的意思又何尝不是景明帝的意思? 大臣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再提出反对意见。 所有人里,只有崔简之轻扬起唇角讽刺:“谢大人的意思,是朝廷要隔岸观火?” “你可知这样做得后果,是让江南百姓统统与朝廷离心?将来若有更大隐患横生,不知你谢大人是否能够担得起这个责任?!” 他戏谑笑容中藏着滔天气势。 谢炜愣是被逼出一身冷汗,只能将求救的目光投向龙椅之上。 景明帝唆了他眼,反而被崔简之架在高处,动弹不得:“崔卿意下如何?” 他看着高堂中那抹行举似松若柏的挺拔身影,似是看到了很多年前让他又爱又怕的那个女人。 如出一辙的崔家人,几乎快成了景明帝多年以来的梦魇! 景明帝呼吸急促,九毒草的效用再次席卷了身体各处…… 崔简之的声音在他耳畔荡起:“江南水患赈灾,是朝廷应尽职责!” “谢大人所说那边商贾遍地不错,可更多的是寻常百姓,他们都是我景朝子民,凡有志者,焉能看他们民不聊生百般挣扎?” 崔简之一字一顿,说得满朝文武热血澎湃。 只有谢炜的脸色依旧不好看:“崔大人说得轻巧,可钱呢?人呢?” “谁又能担起大梁前去赈灾?” 这一下,所有人噤声。 谁也不舍得离开京城这处富贵窝,去送死! 上回治水的章家无一活口……甚至就连所剩下的独女章娘子还被夫家那样糟践的例子还在眼前,回回水患一发,都是尸横遍野。 所以饶是被崔简之用那般教人头皮发麻的视线一一横扫,朝臣中也无一人吭声。 哪怕从一开始,崔简之就不曾对这些人报有过任何希望,此刻也忍不住地在心底冷笑阵阵。 这样的朝臣,也配受百姓供养? “钱,我崔家出了。” 随着崔简之话语落下,一抬抬琳琅珠宝被抬了上来,其中最为瞩目得还是压箱底的银票。 谁数得清这都有多少呐? 这还只是崔夫人私库。 崔简之原本要用于京城疫后重建,可在与崔妗合计之后,一致觉得江南而今情形更需要这笔资金。 他们谁也没有犹豫。 崔简之从那无数贪婪目光中挺身而出,不让这些人有机会贪恋分毫:“臣愿带领锦衣卫出发江南,还百姓清明、保景朝长青!” 掷地的话语声格外响亮。 朝臣之中,即便是从前和崔简之有旧怨的人也都纷纷高看他一眼。 没有人去怀疑崔简之抬出的银钱来处,毕竟崔家百年氏族,又曾出过一个为他们积攒无数家业的崔贵妃。 有钱是肯定的! 可是能舍得将这大笔银钱拿出来用于赈灾,就已经足够让众人发自内心的无比钦佩。 只有景明帝望向崔简之的眼神中充满猜疑。 内库这些年的收益越来越差了,崔夫人都拿不出这么多! 莫非这些钱,都是从那间藏宝库里拿出来的? 果然! 崔贵妃还不知道瞒了他多少! 在又惊又疑的贪念中,景明帝准了崔简之的提议,只是将他独留下来叙话:“这趟路途遥远凶险,你不在的时日里,朕会替你看顾好整个崔家。” 他竭力做出一副慈爱长辈的模样。 如若不是崔简之太了解景明帝无利不起早的德性,或许还真的信了。 崔简之微一拱手,就听景明帝又道:“江南那头有不少你姑母从前留下的基业,也不知而今还剩多少?总之那都是你的,朕定然不会沾染分毫。” “只当是你这回又出钱又出力的奖赏。” 闻言,崔简之才终于有了一丝表情波动。 姑姑若是知道江南还有贵妃旧物,一定会很开心。 他想将好消息分享,却被景明帝拦腰挡住了脚步:“简之,你是朕自小看着长大的,与朕亲子也无甚区别。所以朕才会一直对你更多一份包容!” “你知道,朕这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景明帝装模作样地咳了几声:“江南与西域相邻……朕这些日子派去西域的手下无一折返,可要是没了救命的圣草,朕这条命还不知道能够稳几时几日?” “你是个有志向的好孩子,一定不想看到朕有事的,对吧?” 闻言,崔简之眸光微动:“臣领旨。” 他敷衍得让景明帝甚至都不知该再怎么开口,只能挥手叫人退下。 在崔简之转身的瞬间,景明帝眼底已经有更深的风暴酝酿。 国库空虚,可崔家却能轻而易举地拿出那么多财宝! 等崔简之一走……没了玉令的崔家不过时只令人宰割的羔羊,那些宝物不就尽归于他手? 景明帝想得心安理得! 在他心里,本来那些东西也就是崔贵妃所留。 崔贵妃是他的妻,她所有的东西自是要归属于他。 九毒草可是个烧钱的玩意儿……哪怕帝王染上此瘾,也需要足够的金钱才能够作为他的支撑底气! 崔简之步伐矫健,却在景明帝眼底贪欲乍现时,蓦然回眸。 景明帝约莫自以为收敛得很好,慈爱地朝他笑着,“去吧。” 可锦衣卫的必修课就是观察微表情, 崔简之轻而易举地从他僵硬的唇角弧度中察觉出端倪,眸光愈深。 果然还真如他家姑姑所想。 只要他辞行,景明帝必然会对崔家起些不该有的心思! 就是不知道他专门为禁军设置而下的天罗地网,景明帝看到之后是否会满意?! 第198章 有病就得治 崔简之收敛心神,于他而言最重要的是向前的道路。 因为宫墙红瓦之外,有人在归途等他。 马车之外有一层厚厚积雪,谢仪半张小脸都被埋进狐绒大衣之间,清雅的颜色与雪景分外契合,犹如雪地里挺腰绽放的绿梅。 崔简之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前进的步伐。 这一次,谢仪没有让他独自奔赴,她三两并步行至崔简之面前,将手里温着的暖炉塞进崔简之冰冷的掌心:“如何了?” “成了。”崔简之望向她的眼神里是无尽温柔挟裹:“三日后压粮草大军出发江南。” 剩下的话直到上了马车,他才向谢仪娓娓道来:“不出姑姑所料,陛下果然为财帛所心动。” 其实今日崔简之拿出来的,只不过是他们手头很小的一部分。 无论是藏宝库里的东西还是崔夫人私库,都被他们前日就用一行队伍往江南押送,那边的情况不明,总是要有人打先锋的。 现在的崔府,只剩下了空壳子。 哪怕景明帝暗中将主意打到府上,所得到的……也只不过是谢仪以密法扭送安放的嗜骨蚁。 景明帝能打主意到他们的身上,那他们也当然能让他的手下统统有来无回! “母亲那边的暗卫也如你所说都安排妥当,不会让她走出长青堂……外层的嗜骨蚁反而成了不让陛下动她的最好屏障。”崔简之眉宇中闪过一抹极其张扬的笑意:“姑姑,江南那边的事也需要有你替我多多筹谋。” 谢仪本来就想寻机去到江南一趟,将崔贵妃留下的藏宝能够竭力发挥最大的效用。 而今天降良机。 最重要的是,她要陪在崔简之身边。 崔简之从来不会说一句路途危险、不让谢仪跟随的话,因为在他心中,谢仪不仅是他的爱人,亦是他的军师、同行伙伴。 若是没有了谢仪,山高路远,他独木难支。 他所会做的,只是豁出所有护谢仪于安稳之中,绝非是从一开始就扼杀她去着眼天下的野心。 这一趟远行,无论崔简之还是谢仪都做了万全准备。 可他们没想到,随行队伍中还被景明帝安插了位不速之客。 谢炜在旁朝他们得意地笑着:“此次是陛下派遣本官随行,是为助力、也为监督。” “陛下说了,只要崔大人在行途中有何异样,所有锦衣卫皆听我派遣!” 他的嚣张很让谢仪身体微僵。 是崔简之藏着宽袖下的手掌将她紧攥,才让她的体内又有了温度:“此行危机重重,劳烦谢大人注意脚下……可别在阴沟里翻了船。” 她的意思很明确。 一行江南,会遇到怎样的危机不是任何人能够全方位预测的。 谢炜敢跟来,那就要做好是在找死的准备! 她与谢炜之间的亲缘干系早就断得一干二净,在他遇事的时候……不踩一脚算她良善,总之绝对不会施以援手! 闻言,谢炜气得马上就要跳脚。 可在想到景明帝的嘱托后,他又马上消音不语。 这份反差让谢仪的唇角勾起一抹讽刺,马车上,她与崔简之对峙而坐:“此人带着任务而来,如若他真的有命能活到我们转道西域的时候……留他不得。” 崔简之为谢仪眼中浓重杀意所惊。 对于生父,她毫不留情! 他当然知道谢仪从来不是真的嗜杀冷情之人,看着波澜不惊地表面下是花费了很大力气才将这个决定做出。 崔简之握着她冰冷掌心,是给予她的温暖和力量:“姑姑,我有很多种办法能让他永远都不再开口。” “无需你狠下心来做这个恶人。” 他总是能轻而易举地觉察到谢仪藏在无懈可击外壳下的脆弱,这也是谢仪之所以会坚定选择他的最大原因。 是毫无保留的炽热爱意,不加遮掩。 谢仪微凉的眸光渐渐回暖,那股无名火也终于在肩头有了解除的机会:“他只要不找死,那我就听你的不动他。” 可谢炜真的能安分吗? 显然是不可能的! 谢炜从启程之后,就没有断过幺蛾子。 时而腹泻、时而感冒,一路上的小病都被他生完了,还非要停下脚步不走。 每每有锦衣卫控制不住想要教训他的时候,谢炜总是梗着脖子一句:“你知道我是谁吗?你居然胆敢对我动手?!” “我警告你,我女儿未来可是你们指挥使夫人,你们谁要是让我身体出个大小毛病,崔简之家立马就能让你们小病难保!” 谢仪原先是不知行程拖慢之因起于何处,只当是锦衣卫中有人水土不服。 当她听到这么大咧咧一句后,那抹无名火再次席卷了她的心头。 被掀开的帘子挟裹着寒风而来,直让床榻上无病呻吟的谢炜结实地打了个哆嗦。 “听说有人病了?”谢仪唇角提着弧度,笑得教人胆寒。 这一刻,谢炜原本找好的所有借口都在此刻失了效用:“你、你怎么来了?” “我是跟队的大夫,有人生了病……自是要帮你好好治的。”她的话语不紧不慢,从怀中掏出得银针是崔简之亲手为她打制的。 针尖锋利削发为泥,冒着森森寒光。 谢仪的分工明确,一副银针治病,另一副专治谢炜这些没事找事的人! “谢大人是哪处不适?”对于面前这位虚伪的父亲,谢仪早就失了耐心,唇角肆弄着玩味。 谢炜猛地一个机灵,他在银针上吃过几回大亏,现在是真的害怕。 他从床上弹跳而起,连带着弄洒了床边一碗漆黑药汁:“我、我好了!” “你们都出去!” “就好了?”谢仪笑意不减:“那可不行,有病就得治。” 她的视线在那碗被打翻的药汁上定格:“谢大人位极人臣,应该不知道寻常百姓想讨碗汤药治病是多么难得的事情?” “我等此行是为南下救灾,若是让沿路百姓知道这价值连城的药材被您如此糟蹋……恐怕要引来公愤。” “竹青,将药汁喂谢大人喝下去!” 第199章 崔家麒麟子 浓黑的药汁和着被打碎的瓷碗,大部分都被泼洒在了地面上。 只有瓷片中还有些许,谢炜面露恐慌,步步后退:“本官乃陛下钦点的督查,你这样对我……是崔简之给你的狗胆吗?” 他的声音带着不可避免地颤抖。 每次,谢炜都觉得自己已经完全的见识过了谢仪的手段,可下一回,谢仪又会用实际行动告诉他,她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更加心狠! 谢仪唇角勾勒弧度:“您要投告陛下吗?可我全程都是为谢大人身体着想呐,盯着您按时喝药,是我等身为医者的职责。” “还是说谢大人只是装病,才会宁死不肯饮下药汁?”她拿帕子捂了半边精巧的面庞,眸光中却没有半分温度挟裹流转。 很快,谢炜的嘴都被锋利的瓷片刮花,鲜血从他唇角溢出,他甚至连话都不知该怎么囫囵说全了。 可谢仪的目光却没有在他身上停留,径直转身离开。 她最讨厌有人浪费药草,这紧要关头,任何一株草药都足够救命。 谢炜他没事找事,活该烂嘴! 才刚走出房门,就有一抹熟悉的清冽气息将谢仪完全地裹挟其中,她蓦然放下了全身紧绷:“您不能与他学。” 长途跋涉,崔简之一刻都没有停下过。 谢炜是在装病,可崔简之的眉宇却是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态。 “风寒是小,拖久了却也会成重病。”谢仪肃着小脸:“他浪费草药是错,可您却是这赈灾队伍中的顶梁柱……若总想着将好东西留给他人,反而将自己累垮,也是错。” 她本可以对谢炜装病视而不见。 可只要想到崔简之明明有药可医却扣扣搜搜所余下的药材,尽数都被谢炜那样的狗东西糟践,谢仪的心里就升腾无名恼火。 她心疼崔简之。 崔简之知道。 他一身疲惫早在将谢仪拥入怀中的刹那消散,所剩下的暖意直从心窝窜到天灵盖上:“姑姑对我的关怀,可胜这世间所有好药。” 鼻音嘶哑中藏着崔简之的笑:“更何况,我何曾说过就要这样将身体耗虚?下一站,是清河。” 清河是崔家宅基。 崔家的规矩大,哪怕崔简之肩上救灾任务再要紧,到了族老跟前,过家门而不入就只剩下了他的不对! 崔简之勾着唇角,神情不明:“想救灾,只凭我们手中目前的粮草、药材不够用,也是时候去会会那些老古董了。” “这么多年不见,也不知道那些老东西是否还好?” 闻言,谢仪眉宇一跳。 她只去过一次清河,是在崔简之及冠前朝,她作为掌教姑姑陪他归家祭祖。 那一次的回忆,不算太好。 只说那群族老是老古董,对于他们是很大褒义。 清河傍水,只能靠船上岸。 这次洪灾对于清河百姓的影响不算太大,大多数人都还能够安居乐业,口口相传的是对崔家的褒赞。 “崔家族老各个都是活神仙呐!” “听说是他家幕僚事先观天算到了今年会有水患之灾,事先就花大价钱囤下大批粮草药材。” “那也人家有博爱宏大之心,你看周遭那些世家谁没有屯粮?可又有谁能愿意将这救命的家伙什用在我们这些贫苦百姓的身上?这就是第一世家的风骨呐!” “听说京城的那场时疫也是崔家的麒麟子平息得!” 一路走来,崔简之和谢仪的耳边传来了无数道对于崔家的赞美褒奖。 但他们如初一辙得没有丝毫神情流转,就像自己不过是个局外人。 直到崔家族宅府地,看门的小厮看清来人后,就连舌头都打结:“公…公子?” 崔家此代像是受了诅咒,主支几脉拢共就只诞下了崔简之唯一一个男丁。 说他是崔家麒麟子再贴切不过。 可看小厮的反应,就知道崔家的态度……对于崔简之绝对谈不上欢迎! 崔简之不在意:“禀报一声,崔简之来访。” “公子……大老爷说,南下事大,请您绕道而行!”小厮去而复返,冷汗直冒。 直白说,就是不欢迎崔简之了。 两位老爷听说了崔简之的到来之后,纷纷摔碗扔盏。 闻言,男人眉宇中沾染讽色。 上次来到崔家时,他的这两位叔叔伯伯还是亲热得很,全然不是这番态度! 得亏崔简之早有猜测,径直迈步:“让开。” 小厮还想拦,却被锦衣卫捂了唇角,连音节都不再能发出。 虽然自小没来过几趟族宅,但崔简之的记忆力出奇的好,很快就三两并步带着谢仪来到正堂。 正堂有棵松柏齐天,饶是冬天也总常青,听说是崔家初代家主亲手埋下。 而在松柏树下,是三两小儿的朗朗读书声。 “看来我的叔伯是很迫不及待地想要寻人来代替我这个未来家主了?”崔简之昵眼扫去,发现都是些旁支的生面孔。 他不甚在意,只有讥嘲。 世家都是如此,只要他做得稍不如意,族老就会选出千千万万的替补来代替他的位置。 当初崔简之名声最盛时,还是崔家亲手将麒麟子的美名传出去,而今态度变化得如此之快……无非是因为崔简之碾弃所有名声,入了锦衣卫。 果不其然,他才抬脚走进堂屋门槛,就有一盏热茶迎面砸来:“逆子狂悖!” “我等早就与你母亲去信,从此两家再无往来瓜葛,你怎么还敢迈进我清河崔家大门?” “你放着清贵文臣不做,偏要去当天子走狗!我一张老脸早就因为你而丢尽了,你竟然还要上门来气我?!” 当热茶迎面时,谢仪做出了她下意识地反应动作。 她张开双臂,替崔简之挡了个严严实实。 若非崔简之迅速将她揽腰抱起,那盏热茶将会尽数泼洒在谢仪颈项之间。 可即便速度再快,也还有星点滚烫在如玉娇嫩肌理上烫出红点斑斑,刺痛着崔简之的眼睛。 谢仪很快捕捉到崔简之眼底燃起的危险,忙道:“奴婢没事。” “正事要紧。”谢仪小声地提醒,没有拦住男人愈加的猩红。 第200章 是他逆鳞 谢仪的劝阻并没有让崔简之眼底猩红有丝毫褪去,他将纤细身影反手护在身后,眸光微凝:“谁动的手?” 这一刻,堂屋寂静,只剩袅袅燃起得清雅香料。 里面本来就气得不行的两个儒雅老头更是差点没有背过气去。 崔氏在上一代一共三子一女。 但只有崔父和崔贵妃才是真正的一母同胞,剩下两位就分别是面前的崔庭煜、崔庭礼,他们都是先家主妾室所生。 可因为崔家,他们也都曾是一方大儒,此刻却生生地在崔简之面前矮了一截气势:“这里是清河崔家!” “崔简之,你莫非要将你锦衣卫的行事带到家中来吗?”崔庭礼脾气性养都比身为家主的崔庭煜要输上一筹,他拍桌而起吼着:“我崔家一世清名已经被你毁完了!” 自从得知崔简之弃文从武之后,整个崔家对他都只剩下失望。 当听说他用玉令一次机会换来谢仪的婚事自由的那晚,崔庭礼差点没直接背过身去,他看到这个从前最骄傲的侄儿就是说不出的烦躁:“家中以鼎族之力培养你成人,我原也以为你是个懂事的,可哪想到你居然这样的不让人省心?!” “从此以后,你只当自己没有身后家族,我不会认你这个侄子!” 崔庭礼说完,家主崔庭煜是默许的。 他本以为话说到这个份上,能在崔简之的脸上看到分毫忏悔之色。 可是,什么都没有…… 崔简之眸光依旧如冽,当眼看到他眉宇中乍现戏谑的刹那,两位自诩身份的老爷都莫名地胆颤了一瞬:“好呀。” “但事先,给我姑姑赔罪道歉!” 谢仪想怪崔简之行事冲动。 但当她看到男人义无反顾地护她时,她的心里头是有股欢喜乍然起复而生。 闻言,崔庭礼率先不可置信:“你竟要亲生叔父向一个丫鬟道歉?崔简之,你的脑子里还有礼义廉耻吗?还是说,你真像传闻中的那样与自己的掌教姑姑有情?!” “没错。”崔简之承认得坦率:“谢姑姑乃我要娶之妻,并非你口中的所谓只是奴婢。” “你们自顾自逐我出家门在先,后又辱我爱妻,那我也不用对你们表示所谓尊重。” 崔庭礼指着他面门时,手指都在发颤:“你要娶她?” “别提我们这些人,你母亲就绝对不可能会答应。” “与你无关。”崔简之眉宇寒冽,绝非玩笑:“不道歉,那我就拆了崔府!” “门外那些想来就是你们新培养的孩子?或者让他们也尝尝热茶滚烫之苦,也行。” 在旁人眼里,谢仪只是被烫出星点红痕。 可对崔简之而言,谢仪是他逆鳞,他不允许他的姑姑身上有任何伤口出现! 谢仪心头猛然一动,安全感十足。 他们从来都是互相维护的…… 男人也像她一样,不舍得她受丝毫伤害。 崔简之邪性十足的目光,让谢仪心安的同时,也让崔庭煜两兄弟气得上下难喘气:“竖子而敢?!” “你试试我敢不敢?”崔简之毫不退却:“要知道,我可不是崔家人,而是杀人不眨眼的锦衣卫呐。” 他玩味戏谑的模样,哪还找得出任何从前的清贵影子? 崔庭煜拦住了还想开口的崔庭礼,他比他这个弟弟少了几分冲动,说话就是道德绑架:“简之,你二叔父也是一把年纪了,他难免会有言语失顾的时候……我们三兄弟一共也只得了你这么一个孩子,怎么也是不愿意看到你和崔家失心的。” “这件事是礼弟冲动了。”他轻轻一句就想要将这件事彻底揭过。 崔简之岂会让他轻易如愿? 他冷笑溢叠:“道歉还是要眼睁睁看着火烧崔家?” 和道貌岸然的人多废话一句,他都觉得恶心。 从岸上来的一路上,崔简之听到来往百姓对崔家的褒奖时,心里头只剩下了讽刺。 他事先就都了消息,崔家事先会堆积粮草药材是因为他们先行和景婧娴达成交易,垄断了清河及周边的所有生意。 一些小世家和百姓都因此叫苦连跌,从他们手指缝里溢出的那些,是因为清河崔家还需要清正名声支撑! 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崔简之今日来此,就是因为知道景婧娴还没来接手这大批资源……只有将这笔不义之财尽数用于百姓身上,才有可能赎清崔家罪孽! 他本想了无数种方式讨要,可崔庭煜两兄弟先撕破的表面和谐,还伤了他的姑姑。 那就只能明抢了。 当看清崔简之眼底的正色后,崔庭礼一点也不怀疑他真的能够做出这般荒谬的事情! 崔庭礼舌头打结,支支吾吾道了一声抱歉。 “大声点。”崔简之还不满意,在他眸光示意下,阿福已经在身后点燃了火折子。 是明目张胆的威胁! 巧言如簧的文臣在豪夺跋扈的武将面前一无是处,崔简之从来都不是个在乎名声的主儿,甚至当他看到两兄弟的脸色惨白时,眉宇中还带了抹畅快。 “对不起!” 这一声倒是足够响亮了,却让崔庭礼的一张老脸臊得通红。 崔简之似是还不满意。 他光明正大揽住谢仪的纤细腰肢时,就连谢仪都在不可置信地询问他究竟想干什么? 可崔简之用行动言语表明,他只为讨谢仪欢心:“姑姑,这份道歉你满意吗?” “是不是有些太没诚意了?” “他们伤了你,却连点好处都不愿意给……”崔简之对待谢仪时,冰霜散去,好似只剩下随口抱怨:“就这还清河第一世家?抠搜的模样叫我还以为崔家明日就要亡了。” 谢仪差点没噗嗤笑出声来。 崔简之是不是忘了,他也姓崔?不过也是,清河崔家从未给崔简之仕途提供任何帮助,反而还时刻要用规矩压他前路。 碧落院的书房里不知堆了多少封信是这两位怒斥崔简之入了锦衣卫的。 加入锦衣卫怎么了? 又没吃他家大米! 闻言,崔庭煜率先站不住了:“简之,你就算再多不满,也不该拿我崔家兴亡来当作戏言玩笑!” 第201章 最大的宽宥 崔简之懒懒掀眸时,将面前两兄弟的愤怒都看在眼底:“崔家有您二位主事,确实离亡败不远了,还怕什么口头避讳?” 想以大义规矩压他? 可惜,崔简之从来不吃这一套:“我要得不多,只需要将你们库房里堆积得粮草药材一一交出,我会向陛下奉告罪书,立意减轻崔家在大灾当头倒买倒卖的重罪。” 这已经是他最大的宽宥。 闻言,崔庭煜兄弟俩的神情瞬间变了,他们眼神飘忽,嘴上还在强撑着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崔简之,你别以为你自己现在是锦衣卫指挥使就能够往我等头上强扣罪名……你也是崔家人,一旦崔家倒台,能与你什么好处?” 崔简之的视线毫不避讳地戏谑着从他们面容上一一夺过:“好处多了!至少我不需要因为与尔等同姓,被迫因尔等行径感觉到良心谴责、日夜难安。” 这是崔简之心声。 谢仪拿出手中藏卷,逐字分析:“这是崔二老爷和长公主来往书信,听说老爷年轻时也曾传承自书法大家,最因一手好字骄傲……应该不会时至年迈,反而不认识了自己的字迹?” 她将信封砸到崔庭礼的胸前。 当泛黄信纸散落,崔庭礼原本气鼓鼓地脸上只盛一片惨白。 他说为何这些日子都没等到景婧娴的回信?原来从一开始,信件已经被这两人从中拦截! 分明他们将一切痕迹都处理得那么干净利索,就连百姓都在口口相传盛夸崔家,崔简之怎么会将怀疑的视线落在自己人的身上?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谢仪看清兄弟俩眼中的疑虑,一字一顿说得嘲讽:“清河崔家以诚立名,却配合着长公主做这些不要命的勾当……” 顺着景婧娴这条线查下来,首当其冲就是崔家。 哪怕没有她和崔简之,崔家也很难保其身。 景婧娴会拉崔家入局的原因简单,其一是崔家身为南方第一世家,双方合作能借势谋夺更多的利往。 其二则是想以崔家来挟制崔简之步伐,让崔简之也上她这艘贼船! 景婧娴大约自认为算盘珠子打得够秒,但崔简之确实宁可壮士断腕,也绝不和他们同流合污! 崔家两兄弟的脸色越是惨白,崔简之唇角的弧度就勾勒越深:“口口声声以崔家兴盛为先,可你们做得事,却是要将崔家拉进真正的无尽深渊……” “将东西交出来,我可求情免你们死罪。” 崔庭煜到底当了这么多年的崔家家主,哪怕起初是真被崔简之的强劲势头唬住,现在也缓过了一口气来:“黄口小儿只为心意行事,你哪会知道我等所谋深远?” 话音未落,绣春刀出鞘。 崔简之挑眉:“我没在和你商量。” 看似清高的大儒在刀锋所向时,愣是被寒光吓得一哆嗦:“崔简之,你以为你做了什么便民好事吗?哪怕我将所有物资交给你,至少清河百姓……一定没人会念你半分好!” “他们都一定会站在我崔家这头,觉得你是以权强压。你说你这样费尽心思还要吃力不讨好是为了什么?我所赚下的银两,未来又何尝不是你的。”崔庭煜生了一张好嘴,晓之以情。 可他面前,无论是崔简之还是谢仪都不曾为之所动。 男人用刀柄强压着崔庭煜在面前跪下,是赎罪状。 崔简之清冷音调中再无戏谑,只有坚定:“我所之行,只为本心,不图身外声名。” “你用于囤够物资的银钱,是我父母与姑母这些年来送回来的吧?他们体谅本家的一番好意,不该被你如此糟践。” 这一刻,兄弟俩彻底没有力气。 他们终于意识到,从前那个小萝卜头不仅长大了,还拥有了一身无法抵御的肃杀之气。 在崔简之面前,他们就像是只待宰的羔羊,根本就没有反抗能力! “这是家主令牌。”崔庭煜奉上令牌时,那股快要将他逼入无尽地狱中的威胁感都还没有散去,他怕死到声音都在发抖:“你要得东西全都在库房!” “兄长!”崔庭礼还有不服。 可被威胁着性命的人是崔庭煜,崔庭煜怕死,还不想痛失性命! 尤其是他跪着仰视崔简之的这一刻,他像是看到了崔父的影子,他的梦魇…… 崔父至少还重家族,有软肋。 可是崔简之呢?家族于他来说从来都不值一提,真正在乎的谢仪还永远都和他站在一头,想要挑拨都无济于事。 崔简之收了刀,却并没有轻易放过这两兄弟。 做错了事是要承担后果的。 写尽了前因后果的告示,被锦衣卫贴张在了清河大小告示栏上,至于之后会引起多大轩然大波,崔简之没有管。 “你是对的。”前往库房的一路上,谢仪握住了崔简之发凉的掌心:“世家腐败正如这王朝一样,如若没有勇敢者割下腐肉弊新,未来的下场只会是发烂发臭。” “崔家这次做得过了。” 像崔庭煜这样的人,不配受到清河上下一致的褒奖和赞美! 崔简之颔首时,更坚定地反握住了谢仪的手:“我说了,我只为本心而行。” 不逆心意回转,他们两两相扶一路前行。 崔家库房很大,到处都是琳琅满目的珍宝,大批的粮草药材几乎比他们此行所押送得还要更多一倍。 足以可见这其中究竟有多少利益! 崔简之及麾下锦衣卫如蝗虫过境,决意不给崔家那些昧良心的人留下半颗小麦。 他们着急搬运时,谢仪的视线却被货架上所盛得那一物什吸引着,不由迈步:“这是娘娘的东西。” “她生前的玺印怎么会出现在崔家库房?”谢仪头疼欲裂。 她跟在崔贵妃身边的时候,贵妃已经很少管内库一应时宜,她也只偶尔看见崔贵妃拿着玺印加盖密函授意。 见玺如见人。 看来崔家是没有弄清这枚玺印的真正用途,才会眼睁睁地看着它在库房吃灰! 第202章 早早红鸾星动 “江南世家中与姑母有旧者多,将这枚玺印拿着,未来或许还能有大用。”崔简之沉吟着。 谢仪依言将玺印收入袖中,眸光寒意肆虐。 崔贵妃私印会流落到崔家库房的原因很简单,大约是在贵妃身亡时……她那两位庶出的好兄长也曾有过出力! 只是现在谢仪和崔简之忙着赶路,实在没有时间再去处置崔庭煜他们,便只能等回程返京时,定要将其中明细盘问清楚。 没过多久,库房就被搬了个空。 他们携步而出,望着那满背粮草时,心中无不欢喜。 物资充盈就能够救更多的人! 就在这时,一道曼妙音调打破了僵局,远处的身影清雅,似是想要靠近又小心翼翼,只余低喃轻唤:“简之哥哥。” 闻声,崔简之眯着眼辨认了半晌,也没想起来人身份。 反而是谢仪率先叫破了她的身份:“陈姑娘?” 陈许柔是崔夫人的娘家亲戚,两家算起来亲缘已经淡薄,却因她家中败落而到过京城崔府小住。 谢仪记得她是个胆小又温柔的性子。 说来也可笑,陈家嫡支因陈煜科举构陷崔简之一案彻底败落,反而是旁支的陈许柔家里得到起复,新任岭南巡使。 陈许柔诺诺上前问安行礼。 “你怎么会在此?”崔简之和她算是有份自小长大的情分,可多年未见也难免生疏。 尤其是他身上随身携着血腥冷冽,除了对待谢仪还有几分温柔之外,甚至就连他的亲妹妹崔妗都很难得到崔简之一个开颜笑脸。 霎时间,陈许柔就红了眼底,更加畏缩了:“简之哥哥,我、我……” 她支支吾吾好半晌,才终于憋出一句完整话语:“我本是想入京回访你和姑母,也是近日才知道江南一片尽数遭了水灾。” “我知道简之哥哥一路很要紧,可我父亲就在那里,我想回去帮帮他……求你别嫌我愚笨,带我一道上路可否?” 陈许柔说着,身姿曼盈地就想跪下。 谢仪忙上前虚扶了她一把,认真地审视过陈许柔眉梢中所有情绪,可小兔子般红着眼的姑娘满眼都是诚恳,似乎真的别无二心。 “陈姑娘,我们这一路并非游山玩水,而且岭南情势未明,您不如就地等候令尊驰援,不要贸然以身涉险。”谢仪说道。 闻言,陈许柔微怔。 她眼底暗芒划得很快,攥着谢仪的袖口不放:“孝之一字比天更大,正是因为岭南那头危险,我才更应该回去陪在父母亲长的身边。” “我不会成为你们的拖油瓶的!” 她满头珠簪随行而动。 谢仪不着痕迹地蹙了眉峰,最终应了。 她所决定的事情,崔简之当然不会驳她的面子,只会私下与谢仪道:“她方才的模样……我很不喜。” 明明陈许柔自始自终都是副怯弱哀求的真挚模样,但崔简之就是莫名觉得奇怪。 闻言,谢仪眉梢微动:“或许是因为她适才求我时,视线始终都盯在了你的身上?” “演技不错,但功利心太强。”她毕竟是在内宅中弯绕打转了这么多年的人,如何能看不穿一个小姑娘的心思:“公子,她对你有情。” 谢仪记得,在时疫之时未起前,崔夫人就已经开始为崔简之张罗婚事。 崔夫人的视线当然不止会放在京城,像陈许柔家这般家中有起复之势又知根知底的,就是她最喜欢的儿媳类型。 李既欢就是活生生的人例子。 或许从最开始,陈许柔的探亲本就只是借口。 若非时疫之事耽搁了她脚步,或许她早就已经以女主人的姿态入住京城崔府。 闻言,崔简之差点一口茶水呛在喉咙里:“什么?” “我与她相识的时候才多大?便是三字经都还没有背齐的年纪!她得是多早熟才能对我起情?” 谢仪含笑望他,坦率的话语也说出了几分阴阳意味:“公子自幼聪颖,还未及冠时就已经是多少姑娘的梦中夫婿?陈姑娘就算早早红鸾心动,也并不奇怪。” “她甚至和当初的李既欢不同,李既欢更多的是想要与崔家攀附的野心,可陈姑娘却是实打实的情意。” 她冷静的分析思考,让崔简之有些失望。 旁的女子若是遇到这种事,恐怕早就醋意满天飞! 可他家姑姑怎么却坦率地让他害怕? 明明已经互通过心意,可是在有关谢仪的事情上面,崔简之从来都是不自信的:“姑姑既然已经明悉,又为何还要将人留下来?” “这一路本来就不是胡闹玩耍,我这就去打发了她!” 一向杀伐果断的男人,也就只是在谢仪的面前,才会露出这副截然不同的模样。 谢仪伸手拦他:“我们此行南下必要从岭南借道,有陈姑娘在,其中关窍更好打通。” 水盈盈的眸中饱含意味,崔简之却急了:“岭南借道没她亦有路。” “姑姑,莫非在你心中,我还没有一条官路重要?”他甚至带了几分委屈。 谢仪毫不犹豫地否定:“怎么可能?” “公子,我从陈姑娘的眼里看到了对你的势在必得……”这抹神情,谢仪还只在崔简之望向她时的眼底得见过:“你觉得就算我有心拒绝,她就不会悄悄跟到后头?” “如果她真的在一路上受了伤,依两家情分也不可能没有不管的道理。” 比起超出计划之外的不受控行径,只有将人真的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谢仪才能够真的安心。 她耐心解释,可崔简之的眉眼始终舒缓。 让他真正难受的,是他看不到谢仪对他的半点在乎! 那些宫闱女子的争风吃醋,怎么谢仪半点没有学会? 男人的怨怼几乎快从一双凤眸中满溢,谢仪会意地将他掌心紧攥:“我会答应留下她,还因为我足够信任您。” “我相信,任何人来了使尽所有手段,都不可能将你从我的身边抢走。”从前的谢仪不会将这些话宣之于口。 其实哪怕现在脱口时,她也悄悄红了面庞。 可她最近研究的话本子里写了,欢喜一个人,就是要让对方明了的。 第203章 上眼药 “我有这份信心,你有吗?”谢仪只需略略抬眸,就足够搅动崔简之的一汪春池。 他很没有出息地连呼吸都急促。 什么陈许柔?都被他彻底抛之脑后! 崔简之满心满眼盛得只有谢仪如桃花般红润绽放的面容,笑得耳根子快咧到后脑勺:“无论如何时候,能让我坚定选择的人都只会是你。” “姑姑……” 温热的气息在耳畔打转,崔简之动了情。 可就在这时,门后突然传来了一声低低地啜泣。 是陈许柔。 瞬间,崔简之的兴致全无。 他沉黑着脸,依旧不改将谢仪紧揽怀中的动作,甚至没有起身去开门的动势:“怎么了?” “简之哥哥……”陈许柔的哭腔蹂躏,大有一副崔简之不出来见她,她就不走了的做派。 他们此刻还在崔府院中休寐,是为了给锦衣卫养精蓄锐。 她再哭下去,明日所有手下都会知道。 崔简之最终还是起了身,眉峰紧紧蹙起:“什么事值得你大半夜来寻我?你一届闺阁女子,此举……” 话音未落,陈许柔哭得更凶了。 一时间,就连崔简之都无所适从。 他最烦女人的眼泪。 谢仪起身时,陈许柔不着痕迹地视线正好往她的身上扫过:“那为何谢姑姑能在此?简之哥哥,我不是故意打扰你们议事,我只是太无助了。” “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竟然引得谢姑姑如此为难于我,那又何必还在哥哥的面前充作好人留下我?” 她桃花眼中含着幽怨。 但注定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甚至都不需要谢仪开口分辨,崔简之就已经拦在了她的身前:“你胡说什么?” “姑姑今日从早到晚都与我在一道,又哪来的时间去为难你?” 他本来就因为被陈许柔搅了好事而失去耐心,更不会允许任何人将黑水泼到谢仪身上! 崔简之话中的寒冽愈甚,陈许柔香肩蓦然一颤:“是、是我说错了,我走。” “陈姑娘。”是谢仪叫住她:“既然来了,就将话说清楚。” 谢仪不会接受莫名其妙的罪名。 她对陈许柔本没有什么特别感观,此刻只因对方欲说还休的态度而产生了一丝不喜:“你也是大家闺秀,说一半藏一半的是想造成公子与奴婢之间的误会吗?” “这般做派,未免也太小家子气了。” 闻言,陈许柔用贝齿紧紧咬着唇角。 她怎么也没想到,谢仪通身气场居然比之崔简之也丝毫不逊! 尤其是当她被谢仪昵眼盯着时,那抹危机感从背脊一路攀延而上。 他们两个比肩站着,好似一对璧人……这是陈许柔绝对不能够允许的:“好,那我请问,队伍中随行的那位谢大人是否就是姑姑生父?” “是。”谢仪蹙眉。 陈许柔笑得愈发破碎:“方才谢大人特地登门奚落,我是可以不放在心上的。” “可为何姑姑要让谢大人造谣我亲长死讯?据我所知,我父亲还在岭南好好的,可他张口闭口就是我父已死!” “甚至他还要逼我离开简之哥哥……谢姑姑,你敢说这不是你的授意?” 她攥着手一字一顿,强忍着泪水不从面庞滑落时的模样犹如一朵坚韧的花骨朵。 居然是谢炜作得妖? 谢仪看着陈许柔被烫红的手背,一时间凝噎失语,脑海中不停地想谢炜究竟又想使出什么幺蛾子?! 而面前的人质问还在继续:“我只是想与简之哥哥一道去寻父亲,实在不知自己究竟是如何挡了你谢姑姑向上爬的路?但还请你无论如何,也要就口缄向我远方正奔赴抗洪救灾一线的父亲道歉!” 可陈许柔的诘问甚至都没有直面到谢仪的眼睛,因为从始至终,崔简之都将她护得很好:“你找错人了。” “姑姑很早之前就当着京城百姓的面与谢炜彻底断绝了亲缘,你想要道歉,为何不直接找他本人?绕着弯来寻谢姑姑,是什么意思?”崔简之有一双鹰眼,似是能够将他人心底的所有弯弯绕绕都尽收眼底。 陈许柔哑了喉。 她所作所为如何不是知道崔简之就在谢仪的身旁,想要借机能够在男人的面前上波眼药? 可是显然,陈许柔错了! 无论何时、何种情况,崔简之都只会坚定地站在谢仪的身边。 她从来都是他的唯一选择。 谢仪看着面前的那抹高大身影,眸光渐渐柔缓。 可陈许柔却因这份偏爱,一度绞紧了藏在衣袖下的手指。 下一瞬,她傻眼了。 谢仪竟然主动行至她的面前,神情慎重:“我无论你处于什么目的,但是你刚才有一句话说得没错。” “谢炜这样的朝廷蛀虫,没有资格侮辱正奋斗在一线的英勇之士。” “你如若是真的想要一个道歉,我带你去寻他本人!” 闻言,陈许柔怔愣地抬起眼。 她在崔府的时候,谢仪还没有入府,但这些年她也时时刻刻关注着京城动向,当然听过这位谢姑姑的鼎鼎名声。 谢仪一定已经看穿了她想上眼药的心思,还是要替她讨要公道? 难道是为了在崔简之的面前立足正义人设? 陈许柔看到了崔简之望向谢仪时,一度温柔到极致的眼神,突然觉得自己正解了。 谢仪究竟哪里好?! 不过是一个惺惺作态的小人,居然也能够让简之哥哥如此迷恋! 她想到从前听到的两人传闻,心头恨意弥漫,咬牙时强撑着一抹笑意:“多谢姑姑,姑姑,你和我想象之中的一点也不一样。” “简之哥哥,这件事情我想自己处理可以吗?”陈许柔喊停了男人想要跟上的脚步。 崔简之的余光都甚至没落到她身上,只觉得莫名其妙:“我也没说会帮你,你处理不就是了?” “我只怕姑姑帮人还要反手夹板气。” 陈许柔所有的话语都被堵在了喉咙中,看向谢仪时的眼神差点绷不住以往的伪装:“我还从没看见过简之哥哥对一个人这样上心,姑姑的命真好。” 谢仪很不喜欢这句话:“为什么不能是我本来就足够好?” 第204章 梦寐以求却不得 “若我处处行事不周,公子待我就不会有任何信任……更谈不上会有上心。”谢仪一字一顿:“公子待我好,我知道。” “但首先也是因为我值得他对我的好,绝非所谓的命好!” 在陈许柔震惊的目光下,谢仪背脊依旧挺直。 她们自幼所被灌输的观念就是要嫁得一位好夫婿,彼此恩爱长久就是命好。 可为什么要姓命? 谢仪一直相信的,都是要让自己变得优秀,才会让他人真心倾慕。 或许这份好并非是世人眼中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也一定是她有过人之处,才会和崔简之相互吸引。 随着掷地话语落下,崔简之望向谢仪的眸光愈发深邃温柔。 他们两两相望,彼此之间的气场相融,根本容不下第三者。 陈许柔分明是刻意与他们并肩而行,但依旧觉得自己根本插不上手。 她攥着手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快行至谢炜院子里时,她才几声轻咳:“我身子不适,竟忘了这时候又到了喝药的点。” “谢姑姑,您方才的一番话让我受益匪浅……即便您说与谢大人已经断了亲缘往来,可我也愿意给您一个面子。” “这期间过往,我不追究就是了。” 陈许柔自说自话,根本不给谢仪开口的机会就提步离开。 望着她纤细背影,谢仪的眸光一度凝重。 是专程看在她的面子上不追究吗? “竹青,去查查谢炜今日的行迹。”崔简之和谢仪不用言语,就能互通心意。 他一直放了人在谢炜身边左右监视,消息传回来的很快。 谢炜今晚一直和崔庭礼在外面的酒楼宴饮,何来去阴阳陈许柔的机会? “我去找她。”崔简之想到刚被陈许柔叫破的好事,愈加沉黑着脸。 倒是谢仪伸手将人拦了:“不过是小女孩起的心思罢了,找她问清楚又有什么好处?” 谢仪不是多宽宏大量的人,不和陈许柔计较的原因是她还不够。 刻意在崔简之的面前给她泼盆脏水,目的还不就是想要男人能够给她更多的怜惜? 这种行径落在谢仪眼中,甚至没有气恼,只剩可笑:“我们现在更应该搞清楚,谢炜和崔庭礼是怎么搅合到一块去的?” “这两人的肚量心眼都小,合计在一起定是要做些不利于我等的事。” 闻言,崔简之一声冷笑:“管他魑魅魍魉,只要敢来,端看我的绣春刀砍不砍他就完了!” 一力破万法。 更何况这两人的行踪早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无处遁形,他倒要看看他们还能有什么阴谋手段?! “姑姑,要紧的不是这些……”崔简之和谢仪咬着耳朵:“是完成我们刚刚被打断的约定。” 谢仪身形一顿,嗔他是有羞有恼。 却注定了一夜无梦。 次日,天光大亮。 崔简之大早就去号兵发令,只留下谢仪在府上一趟趟地搬运东西。 蓦然,谢仪眼前黑了刹那。 她抬眼望去,正好迎上旭光照出得陈许柔眼下的乌青。 一夜未眠的不只有谢仪,还有她。 谢仪是红光满面,而陈许柔却憔悴地连面容都撑不起精神。 她望向谢仪时,脑海中不停地重复着今早丫鬟传回来的情报:“姑娘是没听到,昨夜崔公子住得那院子里声儿就没停过,一晚上数不清叫了几轮水!说什么多清正的掌教姑姑?竟是在底下是这样的没羞没臊!” 陈许柔甚至就连呼吸都放缓了。 谢仪似有所察,明眸回望:“公子的意思是救灾迫在眉睫,今日就要启程了。陈姑娘的行囊可收拾好了?” 闻言,陈许柔身姿一颤。 她听着谢仪微哑的喉咙,一度恨到将手指掐出血印,面上露出了两个浅浅梨涡:“我说了不会拖简之哥哥后腿,这些东西自是早有准备。” “姑姑鼻音略重,我手上有些疗愈风寒的药材,不知您是否需要?” 陈许柔眼中澄澈。 谢仪都被她直白地问句所烫红了面庞,只道:“劳姑娘挂心,我对自己的身体有数。” “我险些忘了,听说京城那场时疫的药方就是被姑姑研制出来的?那可挽回了太多条人命!”陈许柔像是忘记了昨夜所发生的龌龊,亲亲热热地攥紧了谢仪手心:“我从小也爱看些医书,只我母亲说这不是闺阁女儿家该学的东西……可昨夜听了谢姑姑说得话之后,我才像是如梦初醒。” “一个人若是连心头真正热爱都不敢追求,又如何能变成更好的人?” “不知我有空是否能与姑姑来讨论医术?” 真的是被谢仪的言语所点醒吗? 谢仪细细辨别过陈许柔眼中的真诚:“医术为悬壶济世,可惜大多数潜意识里都将此规划成为男子该干的事……” 这个情形导致了多少女儿家不能见医,耽误病情最后导致无药可医? 谢仪最大的愿景就是改变这个困局。 她不介意将医术传给更多人,当初的小丫就是她的关门大弟子,甚至就连此行谢仪都将人带在了身边。 是以在陈许柔主动开口时,她也点了头:“姑娘如若有兴趣,自然是可以的。” 得了应诺,陈许柔更加亲热地凑到了谢仪身边。 她熟捻应酬之道,而谢仪虽然平素话少,可在涉及医术知识时,也总会愿意多说几句。 从崔家到清河河道的一路上,竟也没有让场子冷下来过。 南下一行走水路会快上很多。 虽然四周因决堤而多了几方水匪,但锦衣卫各个身手上佳,自然也不会怕他们。 崔简之早已在船上检验各处细节,远远看到谢仪来了,特来码头等候。 隔得很远,陈许柔就看到崔简之正在朝这方招手。 是她多年梦寐以求却不得的待遇:“姑姑,你应该知道我自小就喜欢简之哥哥吧?” 蓦然的话语让谢仪原本还在继续的话题打断,微眯瞳孔:“姑娘想说什么?” “之前知晓简之哥哥要娶李家大小姐的时候,我以为自己此生无望了。”陈许柔轻勾起抹笑意,意在破碎:“他们的婚约取消,就说明命注定了我还是有机会的对吗?” 第205章 很拙劣,但很有用 她们一路行走得很快,已经快至岸边。 不断往上回涌的河堤附近有很多百姓正在来回搬运担石修补。 是以,陈许柔刻意收敛音调,只有她和谢仪彼此可辨:“我认可姑姑说得,要让自己先变成一个足够好的人,才能够获得他人的欢心。” “可是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本就是这世间难得的佳媳,若非是我一心只想嫁给简之哥哥,我的婚事也不至于被蹉跎至今。” 闻言,谢仪微眯的瞳孔折射出抹谨慎,当即与陈许柔保持开距离:“你就算是想要表明心意,这些话来和我说也没有用。” 她暗自想要将银针取至指缝之间,却被陈许柔反手扣住了腕子。 “谁让简之哥哥就喜欢你呢?”陈许柔的力气比谢仪想象中大:“我父亲落难时,我也曾做过一段时间的苦力活……我很感谢那段时间的经历,因为正是经历告诉的我,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千万别轻言放弃。” “去抢、去夺,未必就不能得到。” “姑姑,你应该承认……我远比你更适合简之哥哥。”陈许柔唇角张扬起一抹笑意,和她平日胆小畏缩的时候截然不同:“而在今天之后,简之哥哥也绝对不会再觉得你是个善良的女子。” 这头,船板上的崔简之已经洞悉到这边的不对,他立刻迈开步伐。 可还是晚了一步。 从他视角看来,是谢仪亲手将陈许柔推入了无尽汹涌的浪潮之中,然后就是一道划破天际的呼喊:“简之哥哥,救我!” 瞬间,崔简之瞳孔放大。 谢仪是被大力挟裹控制,哪怕在脱力刹那就反推为拉,也依旧没有碰得到陈许柔的一片衣角。 她很轻。 落入水中甚至没有激得起任何水花! 崔简之的脚步愈发匆忙,来到谢仪身边时,没有责怪只是道:“你不会水,我去救她。” “我没有推她。”谢仪蹙紧眉峰。 她不怕他人疑虑,只不想让崔简之对她也起疑心。 闻言,崔简之却没有回应,而是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 看着他入水时的义无反顾,谢仪的心好像也蓦然沉入了水中。 闺阁女子与外男彼此湿身相拥,即便是为救人,也难免会有辱名声……以崔、陈两家的联系,崔简之很难不对陈许柔负责。 这是明晃晃的阳谋。 谢仪不在意这些,脑海中所剩下的念头只剩下了一个。 崔简之刚刚的反应……是不信她吗? 也是。 在崔简之的视角里,大约是亲眼看到她将陈许柔推下了岸。 此刻,崔简之没有看到谢仪的神情,此时此刻他脑海里只剩下一个想法…… 陈许柔是岭南巡抚之女,而今在岸边众目睽睽之下……她如果死在谢仪的手中,无论传到哪里旁人都只会觉得是谢仪的错处! 而崔简之也拿不出第二枚玉令能够保住谢仪的性命! 崔简之咬着牙,一个猛子扎进水里。 冬日的河水冲击着他的身体,热血随之冰凉,可他却不得不救陈许柔。 无论是诬陷还是真的,他都绝对不能让陈许柔葬身在谢仪的手中。 亏得崔简之水性不错。 不然在这暗潮汹涌之中,神仙难救陈许柔! 为了不让谢仪误会,他甚至只勉力扯着陈许柔的两片衣角拼命地朝岸边游去。 半途中,陈许柔睁开双眸,看清是他时惊喜大于害怕:“简之哥哥,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的。” 她哪怕呛水也将话完整说完。 可全程,都没得到闭气中的崔简之半个回应。 这时候,岸边上已经围了许多看热闹的人群。 当湿漉漉的崔简之一手拖着陈许柔上岸的时候,正好迎上他们对谢仪的嘲讽:“我刚刚亲眼瞧着这人将小姑娘推到河里!” “瞧她衣着打扮,应该只是崔家奴仆吧?怎么敢对正儿八经的主家下手,我听闻那位落水的陈姑娘可是岭南巡抚独女!” “这河水每年都要淹死多少人呐?她还要将人往水里推,心未免也忒狠了!” 喋喋不休的话语随着崔简之的到来而止,他的鹰眼横扫各处,不怒自威。 最后的目光,崔简之只落在谢仪的身上:“姑姑……” 崔简之就算再愚钝,也发觉了谢仪望向他时的眸光并不似从前热切。 他很久不见谢仪如此冷漠,一时间的心口像被大手紧攥。 还想开口,却被谢仪打断:“公子,小心着凉。” 她递来披风时的态度恭谨,公事公办。 越是这样,崔简之越是害怕。 而陈许柔早被她丫鬟拿披风裹得严严实实,不叫他人窥探的同时,还在大声哭诉着:“求崔大人作主呐!我家姑娘满心想着她谢仪是您信任又好相与的人。” “姑娘只不过是向谢仪倾诉了对您的少女怀春,也不知怎么她就发了狠劲……竟是做出这样枉悖人伦的事!” 她是想向崔简之交代缘由,更是想让围观议论的百姓们都来开眼:“青天大老爷呐,我家姑娘的身子骨弱,您可千万不要错将她的命要走,不然奴婢就是百死都无法回去像巡抚老爷交代!” 闻言,反而是被万夫所指的谢仪最镇定。 恐怕这场算计从陈许柔今日特地寻她共同上路时,就已经开始了酝酿。 很拙劣的伎俩,但直观且有效。 甚至就连崔简之,在方才的第一选择也没有给予她信任。 最让谢仪难受的不是无数骂声,而是她真正所在意之人。 谢仪的目光定格在崔简之晦暗不明的面容上,等着他的最终决定。 崔简之还没开口,谢炜看热闹不嫌事大,搅屎棍到哪都一样的做派先延续至此:“谢仪,你原本以为你不认我这个亲爹已经是丧心病狂,没想到你现在居然连人命都弃之不顾了?” “我从小到大莫非就是这样教导你的?为父早就跟你说过不要对许大人心生妄念,可你还是一意孤行了……事到如今,我必定不会再包庇你个逆女,还要大义灭亲,将你的罪行告至官府,判你个斩立决!” 他话中的歧义很大,故意引导百姓觉得谢仪是个妄想攀龙附凤的角色。 一时间,无数压力都朝谢仪单薄的肩头叠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