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那天,丈夫带着白月光回府了》 第382章 不断有会水的宫人入水,加入寻找的人群,湖面上搜索的范围也不断扩大,几艘小船也划来了。 怀安看着这阵仗,想想容君珩还不露面,干脆在这九曲桥上问失魂落魄的尹安与刚刚前来报讯的梁红:“发生了何事?人是怎么落水的?” 尹安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们三个走上这个九曲桥面的时候,的确觉得美景如画,微风里夹杂着清新的味道,只比水面略微高一些的桥面,虽然曲曲折折的,但桥面宽阔,又无遮挡,美丽的湖景尽收眼底。 梁红一会儿在桥面临水处坐下,一会儿又起身再趴着摘那近处的荷叶和荷花。 一会儿又起身在九曲桥面上蹦蹦跳跳的,往那水面的更深远处走去。 在她这样兴致勃勃的反复折腾之下,似乎容君珩也被她带动,被桥边的一朵荷花吸引,走到了水边。 尹安有些着急,跟在他身后想拉住他,这个时候她身后的梁红似乎是被什么绊了一下,整个人朝着尹安扑过来。 尹安眼角余光扫到一个人影倒了过来,下意识的往一边闪开了身子,虽然一侧肩膀还是被她撞到,但自己的脚尖贴着小男孩的脚后跟勘勘站稳了。 自己正庆幸没有撞到他,刚松了一口气时,小男孩却忽然掉入了水中。 尹安只看到梁红收回的腿,这变故发生得太快,尹安觉得是梁红在自己身后抬脚踢了容君珩,把他踹入了水中。 但自己又没有完整的看到整个过程,她无法确定,小男孩是因为自己受了惊吓站不稳跌入水中了,还是真的被梁红踢下去的。 可听了这问询,梁红已经斩钉截铁的回答了:“是被尹安吓的。 尹安不知为何会忽然冲到容君珩的身后,也可能是好心,觉得这里离水面太近了,想冲过去拉住他吧。 可她大喊大叫又手舞足蹈的,反倒把人吓得跌入了湖中。” 已经有跟着过来的贵人们听了这话,在小声议论:“到底是才从乡下找到的姑娘,惊慌失措,上不得台盘,失了体面,还害了别人。” 尹安愕然,她的确是跟着过来了,但她没有大喊大叫,更没有手舞足蹈。甚至她会离容君珩很近,都是被梁红撞的。 可一个小男孩在她面前活生生的消失了,巨大的内疚吞噬着茫然无措的她,或许梁红是对的,是自己吓到了小男孩。 梁红接着说:“而且尹安离他那么近,就在她眼前落水,明明是伸手就能抓住的。 凭我们俩人大概也能把人拉上来,即使拉不上来,坚持到有人来救也是可的吧。 可尹安就眼睁睁地看他落水,而且还挡在我的前面一动不动的,等我冲到前面来救人,已经看不到容君珩了。” 本来在怔愣之后想辩解两句的尹安,彻底呆住,是啊,自己怎么没抓住他,自己若是反应快一点,应该是能抓住的吧? 周围的议论和讥讽更多了,尹安羞愧地落下泪来:自己害死了人。 尹安在泪眼婆娑中仿佛看到驸马爷还想再说什么,就听有人惊呼:“人在那呢!” 说起来,正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容君珩落水之后,就一个猛子扎到距落水处不远的一根桥墩立柱处,人在桥下,身前是团团又亭亭的荷叶荷花,一时无人发现他。 小君珩借着水的浮力,又攀着桥柱,一直在桥下听着上面的动静。 自己会水这事,大伯爷和三叔(坑爹坑伯的容云飞)是知道的,大伯应该告诉曾祖母了吧。 他这落水虽是自己盘算好的,但不想曾祖母担心。 只是这个叫尹安的小姐姐怎么一语不发的? 容君珩急得不行,本想再适当的闭个气,装得惨一点,那结果就更好了,可现在也不得不先现身了。 第383章 容君珩被人七手八脚的托举着,又被桥面上的人接手抱了上去。 宋瑛急忙过来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的看孩子,甚至上手将容君珩腿骨和关节、手臂、手腕处都轻轻摸了一遍。 多亏与镖局的刘莞、医馆的落萧然相交多年,宋瑛其实略通筋骨之术。 手摸过之处暂时没有肿大和疼痛,应该骨头是好的。 容君珩扬起笑脸:“曾祖母,我没事。”宋瑛一脸的担忧之色缓和下来。 有宫人拿来外披给全身湿透的小男孩先裹上。 梁红看着毫发无伤的容君珩,震惊之后忐忑难安,她下意识地慢慢向后退。 他落水这么长时间,没有昏迷、没有窒息,而自己还以为他死定了。 容君珩对宋瑛皱眉道:“曾祖母,我手啊腿啊都不疼,但是这里很疼。”小男孩指着自己的屁股。 宋瑛忙问:“落水时撞到什么了?” 小曾孙摇头:“没有撞到什么。是这个小姐姐狠踹了我一脚,把我踢下去的。 所以这里疼。” 众人惊讶地看向他指着的梁红。 梁红见他安然无恙,就知道自己做的事情十有八九会暴露。 脑子里早已经匆匆过了一遍,现在听他这么说,慌乱之中努力保持镇定:“是不是落水受了惊吓,让小弟弟记岔了什么? 当时在你身后的可不是我。” 容君珩道:“我能看到影子,你们都在我身后。她在右侧,你在左侧。 而且踢我的人,我看到了裙角和鞋。裙子是海棠红的,鞋是天青色的,上面绣了胭脂粉的花。” 众人看过来,两人衣裙的颜色完全不同,这总没错了。 太后生气了,本以为是意外,若是有意为之那就是要害人性命了,一个小姑娘的心思这么歹毒。 宫宴也是皇家脸面吧,还没开席,就被她毁了个七七八八。 本来今天的心情是真不错。 而且刚刚这梁红还面不改色地说谎,想把这事栽赃到另一个小姑娘身上。 想到这里,太后心里又是一动,真假小姑娘的事已经传开了,她这是想动手除掉这个真的? 这份心狠手辣啊,这种人怎么能留在老五身边?。 太后冷冷地开口了:“害人性命在先,栽赃转嫁在后,这是一次想害两条人命啊。 看老五的面子,赏白绫吧。留个全尸,也不怎么遭罪。” 太后身边的一位嬷嬷立刻带着两个太监,架起梁红就走。 梁红吓傻了,从小到大,无论她怎么折腾怎么欺负了别人,都不会真有什么处罚。 瑞王都会替她处置好。 容君珩又没死,他好好的,就不能当是开了个玩笑?凭什么要自己的命? 就算事情败露了,她也觉得最多就是打几板子,而且板子还没落下来,王爷就会来求情了,甚至替她顶了板子数。 也难怪她这么想,类似的事以前确实有过。 但梁红忘记了,以前她还没这么大的胆子敢在皇宫里捅这种人命关天的篓子。 以前宫里宫外,大家念她父兄护主,两人把命都舍了,现在她只是一个被调包的假师妹,哪里还有这份恩义的人情在? 梁红这下是真怕了,眼神慌乱的在人群中寻找瑞王。 她没有看到瑞王,当两个太监过来时,她吓得腿脚发软,整个人差点瘫倒。 两个太监似乎已是见惯了,及时出手,一左一右架起梁红往外拖。 而这时瑞王一家三口正往这边来,两个小姑娘被太后派了个活,领着容君珩去玩之后,看着他们三人远去,瑞王突然就触动了心事,想带着媳妇孩子去附近的昭纯宫看看。 那是母妃还在时,也是自己年幼时住的宫殿。 昭纯宫里满满当当都是回忆。禀明太后得了允许,王爷抱着儿子,牵着王妃去昭纯宫转了一圈。 想着这边马上开宴了,匆匆转了转赶紧又回来,却发现人走了一大半。 听人说是容君珩落水了,还没找到人。瑞王一听,这不是自家两个娃领着去玩的么?出了这么大的事? 忙又往莲池赶。 一到这,就见梁红正被两个太监拖着往外走。 瑞王也不管发生了什么,先求情再说,这里最大的是太后,瑞王撩袍跪下了:“母后,不论这丫头犯了什么错,看儿子面,请母后从轻发落。” 太后道:“你的面,我已经给了,不能再给。” 瑞王懵了:啥时候给的? 又听太后道:“看你的面,我才赐的白绫。 留全尸,去得也快,不算遭罪。” 什么?! 第384章 瑞王妃趁这当口,已经从旁人口中简要得知太后要杀梁红,是因为她把容君珩踢入水中,先杀人又嫁祸尹安。 现在看夫君瑞王跪在那,自己不管心里怎么想,只要没打算和离或是同归于尽,那在外人眼里就必须得是夫唱妇随,夫妻一体。 谁让自己是王妃。 她只得牵着小王爷,沉默着跪到瑞王身旁略靠后处。小王爷也十分可爱地跟着跪在一旁。 太后没打算饶了梁红,看一眼瑞王妃和小孙子,说道:“不必跪着,带孩子起来。” 瑞王妃谢恩后,立马领着孩子站到王爷身后。 瑞王本也跟着起身,太后道:“没说你。”他只好又跪下了。 太后道:“你把一个孩子宠得无法无天,才有今日的祸事。 往日的提点是全当了刮风?” 话说到这儿,冲那个嬷嬷挥挥手,那嬷嬷施一礼,领着两个太监还是将梁红拖下去了。 全身发软的梁红大喊:“太后,民女错了,民女就是和他开了个玩笑,太后,民女真的知错了。 师哥,救救我。” 太后全当没听到,只吩咐宫人领着宋瑛和容君衍去换衣服。 太后转身走了,走之前对小王爷道:“去把你父王扶起来。” 众人都跟着太后回去。 宫宴开始后不久,陛下才到,众人忙着施礼。而圣上发现太后早都到了,和旁边的护国夫人聊得那叫一个火热,忙先来太后这请安,也聊了几句,才归座。 归座不久就觉得宴会上的气氛有些怪怪的,问了皇后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瑞王的难过显而易见,以至于他那旁边的一片,都没人敢显得太高兴。 太后从莲池回来落座之后,瑞王又去求了一次情:“母后,原是儿子没教好,是儿子的错处更大。 她犯了事,活罪不免就是了,留她一命吧。” 太后正欲开口,远远瞥见那嬷嬷带着两个太监前来复命,便道:“只怕是晚了。” 果然那嬷嬷过来回禀,梁红已经气绝。她自己不愿死,两个太监只得将白绫绕其颈,左右拉拽,等于行刑。 如今来请太后示下,这尸首该当如何? 这嬷嬷听太后说留全尸,又有瑞王求情,猜度着尸首是不是由瑞王领回去? 太后看向瑞王,若是他不要,那就由着宫中处置了。瑞王听了,整个人木掉,呆了片刻,才道:“送瑞王府吧。” 等归了座,瑞王难掩这份悲伤,养了十年的小姑娘死了,她本该也坐在这的。 瑞王想走,被瑞王妃拉住,低低声道:“王爷若是走了,岂不明摆着与母后置气?” 他只得继续这宫宴,但整个他落座的那一片就像是提前办着葬礼,与整个宫宴的氛围格格不入。 瑞王如今是满朝唯一的王爷,若论身份尊贵与权柄,这也是前三吧,哪个不长眼的在瑞王难受之际,龇着牙乐? 陛下见此情景,派人把瑞王叫到近前来:“知你心里不好受,但这个孩子恐难扳过来。 她在宫里,我让宫人教了她数月,听闻回去不久,你家另一个小姑娘就摔断了腿。 今日之事,众目睽睽,她轻松自如地撤谎,那么多人都听到她还想栽赃在别人身上。 你若是难受,就先回府。” 太后、皇后又叫过尹安,赏了东西,瑞王带着王妃等人先离了席。 一驾特别简素的宫中小马车拉着梁红的尸首跟在后面。 瑞王挑开马车尾帘,一个人看了一会儿。 等回来上了马车,一路之上,大家都沉默着。 却不料今天在首饰店与梁红发生争执的岳家小妹,九岁的岳霜,回去后越想越气,特别是看着姐姐岳霖那脑门上一个老大的肿起。 岳霖是个性子绵软的,岳霜是个急脾气,她叫了一帮子府中下人就在那必经的官道上等着。 第385章 瑞王、瑞王妃和小王爷共乘一辆马车,王爷按制配的马车比较宽大舒服。 尹安独自乘坐一辆马车,再后面就是一辆宫中小马车,里面是梁红的尸首。 出了这样的变故,原来梁红的两个小丫头,坐在尹安马车的车尾,想问又不敢问。 这次宫宴,自己的丫头是不能入宫的,只能在宫外候着。 她们俩作为梁红这次计谋的“共犯”,本来暗暗得意,看看,果然顺利入宫赴宴了。王爷对她们小姐,就是不一样。 可万万没想到,梁红成了一具尸体。俩个小丫头起先吓得魂飞,后来的脑子就转得飞起。 梁红一死,她院子里的丫头不是被发卖,就是给别的主子补缺。 她们俩个现在最好的去处是给尹姑娘当丫环,可尹姑娘或许不会要她俩。 俩人有些垂头丧气地看看马车里面端坐着的小姑娘,现在可怎么办?虽然没有闹到明面上,可都知道两位姑娘是对头。 尹姑娘会要对头的丫头么?…… 岳霜也正琢磨着,白天梁红坐这那辆马车离开的,可现在她也不落单,前面还有瑞王的车驾……干不干? 九岁的小姑娘力量有限,压根不知道梁红是随瑞王入宫赴宴了。还想着一个王爷也不可能时时刻刻的在梁红身边。 现在怎么办?梁红坐的马车回来了,瑞王的也在,这个王爷是不是很闲? 不干这一仗,回去气得睡不着,若是干,又有点鸡蛋碰石头,瑞王在啊,人家是皇家血脉,要是被当成刺客,死了都白死。 岳家小姑娘第一次对瑞王生出恨意,就是这样的人护着梁红,梁红才能仗势欺人。 瑞王可真讨厌,若是没了瑞王,梁红就失了靠山。小姑娘想到这儿,人有些走神…… 岳霖发现妹妹不见了,心急如焚,急忙找了哥哥岳衡,一见面就把这事前前后后说了。 岳衡与她们的大嫂韩清晏听了,立即赶往白日里出事的官道。 岳衡原本让韩清晏留在家中,可韩清晏说:“我留在家里,也是心焦,倒不如同去。” 夫妻俩赶到时,就看着小岳霜站在路边,身后是她带来仆人,也有一二十人,正远远看着瑞王的车驾,大概是犹豫要不要动手。 而马车内的瑞王早在车驾驶过来之前,就得了侍卫的禀报,前方似有异动,大约一二十人,乌合之众,战力值无,两边若动手,大概片刻间可解决。 瑞王想不明白什么人以卵击石,听禀报是岳家小姑娘,又听妻子说,是今天早些时候与梁红发生争斗的,那火气腾就上来了,人都死了还要来闹? 白日里早些时候,不就是岳家姐妹欺负人?是不是觉得自己这个王爷是纸糊的? 瑞王对侍卫下令:“若是靠近马车欲行不轨,杀了。” 瑞王妃听了,有些着急,但她无权越过瑞王对侍卫下令,侍卫也不会听她的。 只得吩咐自己的丫头:“去把岳家小姑娘请过来,我有几句话问问她。” 瑞王看着王妃,鼻子里“哼” 一声。 王妃也不生气,反而笑道:“梁红是你一手带大,她说什么你信什么,可岳家小姑娘就真是欺负人的人? 这事真要弄清楚也不难,先听听人家姑娘怎么说的,再问问店家,或者当时铺子里还有别的人听到看到了什么,事情究竟如何也未可知。” 两个坐在尹安车尾的丫头此时也看到了岳霜,又见她被王妃身边的丫鬟领着往王爷那驾马车旁去。 两个丫头对视一眼,如果梁红还在,她插科打诨、胡搅蛮缠的一闹,这些事情多半就不清不楚,也没人查问的过去了。 如今,王妃要过问了? 瑞王妃原本不太想管梁红的事,只要不舞到她面前来,这梁红总有一天要自寻死路的。 她若是管了,费力不讨好,瑞王埋怨,外人只怕还说她出手对付一个孩子。 可今天梁红被太后赐死之后,她被太后叫去了。 太后道:“我也是从皇家媳妇过来的,也明白你大约是不想管。 可许多的事里都含着人心,人心所向,无往不胜,人心若是散了,往小了说,是一个家散了,往大了说,一个城也撑不住。 当初老三从小体弱多病,我那时痛失亲生子,对老三和康妃母子也是顾及不到。康妃死前我去见一面,才知道他们母子误会太多。都说开了之后,她又哭又笑,但是也有没误会的地方。 康妃说,他们母子就是太子重病要去了,先帝为了子??才……这本就是一份委屈,生下孩子后身子不好,就被视为弃子,又赶紧着老四、老五了。 现在想想,先帝当时内忧外患实在艰难,我们的儿子,倾注了他的心血,于朝堂之上已能成为一份助力,却又一病不起,奄奄一息。 对于他而言痛心难过,又棘手要办的事,从来都不少,他忽视了康妃母子俩,若是我能照顾到些,也不至于…… 大概两年多快三年时间,我才走出丧子之痛,那个时候康妃已经对六王的煽风点火深信不疑,而我浑然不觉。 以至于康妃母子恨意深种,最后害了陛下,也害了他们自己。 有些时候,我们常常因为各种原因未能及时出手,可最终这些事还是会落在我们身上。” 瑞王妃听了,感念太后不惜将往事撕开,说给她这个晚辈。既然太后说了,那她总得有些不同。 这边瑞王妃刚刚问了岳霜两句,岳衡、韩清晏就到了,施礼之后,还未来得及说话,尹安领着梁红的两个丫头也过来了。 这俩丫头觉得,将她们知道的这点事儿说出来,也算是投诚表忠心,等什么都查清楚了,也不用她们说了。 包子还得趁热吃。 瑞王妃一见:“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都去王府吧。” 第386章 等到了王府,瑞王大马金刀似的坐着,喝着茶水,看着王妃招呼岳衡、韩清晏和那个不知死活的小丫头岳霜。 尹安领着两个梁红的丫头进来,在王妃这一侧的下首坐下。 瑞王漫不经心扫了这些人一眼,又有些不耐烦,他想先安排梁红的后事。可现在这么多外人在,只得先等一等。 王妃安抚似的朝瑞王笑笑,夫妻多年,知道他此时没什么好脾气。 她立刻进入正题,转向岳霜:“霜儿这两年可长高了不少,这模样也还是藏不住事,怪不得人说七岁看老,这心气劲儿。 说吧,今天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是生着气呢?” 岳霜在来的路上已经被嫂子韩清晏指点过了,这是个说理的机会,不要多想,就把自己占理的都说出来。 不然,梁红若是在瑞王面前颠倒黑白,岳家就算是得罪了瑞王,还落人话柄。 韩清晏道:“只要你占理,就不用怕,一个王爷若是偏袒不公,嫂子帮你口诛笔伐。” 韩清晏来自百年清流的韩家,若论口诛笔伐,那自然是文人利器。 岳衡听了,忍不住道:“你可别煽风点火了,这是王爷,若是对他口诛笔伐,就是与皇家对着干。你是多大的胆子。” 韩清晏道:“阴阳春秋都是笔法,就是皇家想要好名声也不能出格。” 岳衡看她一眼,又对小妹道:“你把事说清楚就成。” 现在,岳霜听王妃问她便一五一十回答道:“我和姐姐在铺子里挑首饰,姐姐买了一只玉镯后,就准备去马车上等我,她的丫头捧着镯子走在后面。 原本坐在铺子里的梁红,忽然就带着丫头,径直撞了过来。将姐姐的丫头撞倒,镯子摔碎,还骂我姐姐出门没带上眼睛。” 岳霜刚说到这儿,瑞王就冷哼了一声。 “梁红与你们姐妹,往日有冤?近日有仇?” 岳霜与众人都听得出瑞王这是不信,岳霜小小年纪,因为那点忿恨不平的心,却是不怕他,岳霜说:“她为什么故意撞人,就要问她了,王爷不信,就派人去铺子里问伙计。” 瑞王又是冷哼了一声,他们这是已经知道了宫里发生的事?或是今天一天已经打点好了店里的人?现在跑这来“死无对证”了! 尹安见了,起身道:“这两个丫头就是今日跟着梁红的,问她们也是一样的。” 两个丫头跪下道:“梁小姐想入宫赴宴,但这次宫宴,王爷并不打算带着小姐。 小姐就另想办法,一大早出门,带着我们在那条官道上选了那间首饰铺子。 又让我们中间的一个去望风,等王爷的车驾快到了,一个报讯,一个就故意撞碎了玉镯。 小姐让我们引起纷争,甚至打起来,就是想在王爷经过的时候,见到小姐被人欺负。 小姐赌王爷心软,会带着小姐入宫赴宴。” 这俩个丫头说完,屋子里一时安静。 岳衡起身施礼:“还请王爷、王妃见谅小妹失礼之处。 两边能闹起来,也难说是非对错,都是小姑娘,也许过两天又处好了。 我家小妹性子急,遇事处置得不周全。我们夫妇这就将她领回去,好好教导,还望王爷、王妃海涵。” 瑞王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再加上梁红已经死了,心情本就不好,忽然低声道:“我若是坚持不让她入宫,也许倒是好了。” 王妃命人取了一对镯子来,对岳霜笑道:“这是赔礼。” 第387章 岳霜见那镯子的色泽水头都远胜今天被打碎的那只,连忙说:“这太贵重了,远比我们的那一只好,这我不能收。” 王妃笑道:“赔礼原本就应该好些的。你和你姐姐一人一只,一半算是赔礼,一半是我喜欢你们姐妹。” 岳霜听了,高高兴兴收了,向王妃道谢。岳衡与韩清晏起身告辞,尹安也告退,王妃送走三人回来,见瑞王一人还坐那喝茶。 瑞王即使知道了真相,也还是半信半疑,仆人为了点银子背主也是有的,而且人已经死了,两个丫头也得为自己打算,谁知道说的是不是真的?由她们去说吧,现在他想的是梁红的安葬。 梁红是被赐死的,大张旗鼓地入葬显然不合适。虽然实际上是一名养女,可也入不了皇陵。 和王妃商量,最后还是把人悄悄葬在了梁家坟地里,梁家人并不在意,瑞王为了安葬梁红,又给了银子,梁家人就更无所谓了。只有其生母听了消息后落了泪。 梁红的丫头,瑞王妃一个没留,全部发卖了。尹安为那两个说出真相的丫头求了情,王妃问她是不是要留着用? 尹安摇头:“我想额外给她们点银子。” “你那点月例银子,自己留着。” 王妃额外赏了这两丫头几身衣服和银子,但还是把她们发卖了:“若不是你俩最后说出了实情,等王爷和我查出来,那是要打死的。你二人不知道劝,还帮着主子行事。 王爷说若不是这样生事,你们小姐入不了宫去赴宴,那人就还在呢。 你们自己琢磨,若是还在王府,王爷见了你俩,会如何处置。” 两人吓得魂飞,再不敢想留在王府,能活命已是好的了。 尹安比以往更加沉默而刻苦攻读,虽然梁红死了,可她没想过能在王爷心目中顶上梁红的位子。 只想着原来容怀安为她大致做的安排,两年苦读,求王爷走个人情,入女子书院。 尹安曾经问驸马爷:“求王爷为我安排进书院,是不是不好?我若是考不进去,就不去读了……” 容怀安听了:“是有不好的地方,那就等书院正式发榜之后。若是有你,自然皆大欢喜。 若是没有,再请王爷出面,加一个人。 你被换走十年,耽误的课业至少有五年,你读两年,别人也还再读两年。 只要没顶掉别人的位子,王爷帮你求来的也就是个旁听授课的机会,能不能读出来,还得通过各项考试的。” 尹安在两年后落榜。 巨大的失落失望之下,还是忍着难受劲儿去求了瑞王,瑞王见她这两年不要命的苦读,又是难得开口求他,亲自走了一趟。 书院的夫子们调出了尹安的考卷,觉得跟上应是没问题,就收了。 尹安欢天喜地的样子,瑞王见了也有几分开心,又担心尹安入了女子书院,因为不是自己考上的被人欺负,就在入学那天要用他自己的车驾送尹安入学。 王妃领着尹安出门,见瑞王由四匹马拉着的豪华车驾加两队亲兵威风凛凛的在外候着。 瑞王准备亲自送尹安上学,王妃过来施礼之后相劝:“王爷若是不想又教出一个梁红,就让我陪着去,普通马车就行,王爷不必亲自去了。” 尹安也不想太招摇,自己本就不是考上的,普通马车入学就好。但第一次感受到一份偏爱,那笑容止也止不住地向王爷致谢。 瑞王被王妃几句话浇了一盆冷水,见到尹女满眼满脸的笑容和神采飞扬又觉得好了。 对王妃道:“就听你俩的,你俩去吧。我这儿也不白折腾,我带儿子出去登山骑小马。” 王妃听了心又揪起来,王爷带儿子,儿子哪次都是鼻青脸肿的回来,不是摔着了,就是又从哪哪掉下去了。 忍不住千叮咛万嘱咐一番才走。王妃感觉瑞王养孩子,女儿必定骄纵跋扈,儿子就好像命不久矣。 果然,瑞王这边带着儿子出事了。 这两年里东阳侯府有了喜事,过得相敬如宾的韩清华与容云缈有了孩子,生下了长房长孙。 远在老宅的东阳侯夫妇在儿媳妇生产前就赶回了京都。 东阳侯韩章递了折子,称自己病了两三年,也不见好,拟将爵位传于世子韩清华。等着陛下御批。 但是这两年里陆依依家中出了不小的变故。陆依依求到了韩章这里。 第388章 陆依依一大家子被撵去庄子上做活,本来是家仆,好几个还是管事的,忽然成了农夫、农妇。 那些活在他们看来又累又脏,又没有油水甜头,难免怨声载道,一个个都埋怨陆依依。 陆依依因为出众的容貌,这一辈子也算顺风顺水,虽然出身贫苦,但陆依依这一大家子,当初真正吃苦受累的是她的大嫂和妹妹。 陆依依一家没有搭上东阳侯府时,因为穷,二房三房的人,也就是陆依依的二叔、三叔家都不愿与之来往,基本各过各的。 陆依依的母亲管家,也就是自己这一家。好吃好喝好穿供着丈夫、两个儿子,还有陆依依这个漂亮嘴甜的女儿。那时次子尚未成亲,长媳和小女儿就成了这个家里最倒霉的存在。 陆依依的大嫂心眼实在。大嫂嘴笨,可干活儿是一把好手。 陆依依的小妹是个圆脸盘、相貌普通的姑娘。 陆母曾无数次地说:“就不该生的,以为是个男孩。 生下来见是个女孩后,本打算送人或水漂听天命的。后来就是想着会不会和依依一样好看,才留下了,结果长得这五大三粗,四四方方的。 唉! 四个孩子,我就是后悔生养了老四。” 凭心而论,陆家小妹绝对不是五大三粗的样子,但也确实没有姐姐纤细修长的身姿。 经年累月听母亲这样说,陆家小妹根本就抬不起头来,只是沉默着干活。 她自己什么都忍着,却听不得母亲打骂大嫂,常常在父兄都沉默时,护着大嫂,可那有什么用呢,只是多一个人挨打。 陆母又一次谩骂长媳时,小女儿又护着嫂子,站出来道:“母亲怎么不骂大哥、二哥和姐姐,怎么倒说嫂子懒? 他们三个一天天什么也不干,除了偷懒就是耍滑,大嫂忙得在家都是一路小跑,母亲是真看不见么? 就是街坊邻居,又有谁不羡慕您有这么能干的媳妇。” 陆母气得发昏:“我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就不该生的你!你和你大嫂今天都别吃饭了!” 两个做饭的人,吃不上。 后来,陆家不知怎么搭上了东阳侯府,揽下了看老宅这活儿,从此日子就过得不可同日而语了。 可干着最多的活儿,穿最旧的衣服,手里几乎没有活钱,挨骂最多,过得最辛苦窘迫的还是大嫂和陆家小妹。 陆依依一个姑娘家,和韩章有情,眉来眼去的,一大家子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只盼着陆依依能攀上高枝。 陆母更是欣喜,洋洋自得:“早知我们依依是个有福的。母亲就怕做活伤了你的手,风吹日晒伤了容貌,怎么样,有先见之明吧。” 后来不知怎的,韩章忽然与陆依依断了,全家人都深感失望,除了大嫂与小妹。 她们想着既是断了,陆依依从此应该与她们一样了吧。不是,陆依依还是“小姐”似的生活着,而大嫂和小妹活得像个仆役、下人、粗使丫头。 陆依依说,虽然她和韩章断了,但韩章看她的面,老宅的看护仍然由他们家负责。 后来,陆依依又勾搭上了小富户姚家,虽然家世背景不能与韩家相提并论,那也是陆依依家攀不上的好亲事。 可姚家的媒人查到听到陆依依与韩家公子是有情愫的,姚家人怒了,这是被甩了找人接手? 陆母为了让陆依依顺利嫁入姚家,不惜对媒人和姚家撒谎,说勾搭别人又被甩了的是陆依依的妹妹,丑人多作怪,她向来见不得陆依依好。 陆家小妹得知后问母亲:“为什么这样对我?” “你姐姐的名声不能坏,坏了不好说亲事了。” “那我呢,我的名声坏了,就好说亲事了?!” 第389章 “你?” 陆母道:“你拿什么和依依比?这眉眼分开看倒是像,合起来怎么就差了那么多。 依依能嫁姚家,你能嫁? 既然没这个本事儿,你帮依依分担一点儿怎么了? 你少块肉了? 自私自利的东西!你有好名声又有什么用?” 陆依依捂着嘴乐:“娘,也不能这么说,妹妹若是名声好,她可以嫁村里的二狗,或是大柱,若是名声不好,就嫁憨狗子,和傻柱。” 陆家二哥也笑:“那有什么不同?” 陆母道:“二狗和大柱可看不上她!那是从小就跟在依依身后跑的!” 陆家小妹看着得意的陆依依气得大叫:“陆小梅!你亏不亏心,别得意,谁知道最后会怎样!” 陆家姐妹,原本姐姐叫陆小梅、妹妹叫陆小兰,后来姐姐越长越好看,陆母被镇上赶集时,遇到的花钱起名的摊主说动,掏钱给陆小梅改了个陆依依的名。 那摊主说,改了这个名字后,会遇贵人、有喜事,全家跟着沾光。 陆母回来和丈夫一商量,还替陆小梅将户籍、族谱、家谱上的名字全都改了,就指着这个女儿遇贵人呢。 虽然现在功亏一篑未能搭上东阳侯府,可与姚家结亲也足够在这四里八乡有面了。 陆母恶狠狠对着陆小兰道:“那些事就是你干的!还故意给你姐泼脏水! 你认不认都是这样!” 陆小兰听了这话,又看向父亲、大哥、二哥,见他们都是一副本应如此的表情。 虽然这么多年的不同待遇明明白白,可陆小兰没想到事关女子的清白名声,也能这样牺牲她。 甚至还要她背上一个因为嫉妒而污蔑亲姐品行不端的黑锅。 这么多年的委屈淹没在这份冷漠和理所当然的牺牲里,她孤零零地站在那,看着这些亲人。 大嫂一个人去挑水,她原本是想去帮忙的,手上还提着扁担和木桶,现在她把东西往地上一扔。 不干了! 凭什么! 陆小兰流着眼泪走出家门,身后是陆母的厉声叫喊:“要死了!你摔木桶干什么!要死自己去死好了!” 她走不了多远,遇上打水回来的大嫂,大嫂见她流着泪往外走,忙放下水桶和扁担:“这是怎么了?” 陆小兰把事情和嫂子说了,嫂子也没想到公婆丈夫小叔会偏心势利到如此地步。 她又向来嘴笨,于是沉默地坐在小兰身边,俩人背靠着村口的大榕树,都有些茫然。 忽然陆小兰道:“嫂子,我要走了,天大地大总有容身之处,这个家我待不下去了。 而且……我不会让他们如意的。嫂子,你好好的,没人心疼你,你要心疼自己。” 陆小兰走了,当天晚上做饭的时候,大嫂频频走神,这个家里唯一让她觉得温暖的人走了。 可这屋里所有人,吃着喝着,谈着笑着,仿佛那个哭着离家的妹妹,并不值得他们出去找一找。 大嫂只提了一句,婆母就道:“找人?!惯着她了!自己闹脾气走的,就该回来认错才让她进门。” 其他的人都沉默不语。仿佛就该如此。 但很快他们就后悔今天没有出去找人了,因为陆小兰去了一趟姚家。 她把事情前前后后和姚家人说了,至于姚家人信不信,她管不了。 但这个黑锅要她沉默不语地背上,她做不到。 姚家立刻托人打听这事,这姚家在本地颇有人脉,着手在东阳侯老宅下功夫,还真是打听出来不少。 包括东阳侯府的世子韩章与陆依依一起,亲手种下两棵桂花树。至于俩人到哪一步了,那就没人能说清了。 但是韩章最后走前对陆依依态度突变,已经断了联系。 姚家本来对陆依依印象很好,容貌出众、性情温和、柔顺知礼。 低娶高嫁,姚家毕竟不是娶长媳,倒也没那么讲究门当户对。 何况陆家以前是真穷,干上这份看门守宅的活儿也就一年,自家那宅子也重新修了,许多东西也重新置办了,一家子的穿戴都好了不少,和姚家议亲时也不至于看不过去。 刚听到些风言风语的时候,姚家托媒人传话,也是想要陆家给个说法。 结果是相貌平平的妹妹勾搭世子不成,又嫉妒姐姐,出言污蔑,本来想不到世上有如此偏??一个女儿而死踩另一个女儿的。 姚家相信了。 可陆小兰登门后,满腹狐疑的姚家又去打听了,这下也淡定不了了。 姚家在这个小地方也算是有脸面的,陆家这么干就有些欺负人了吧,这是搭上了东阳侯府就看别人都是可欺的? 姚家也狠,本来与陆依依结亲的是姚家正经的嫡次子,当初也是被陆依依的容貌所打动。 如今姚家不动声色的换了人,一个偏远旁支也姓姚的后生,与本地富户姚家都快出了五服了,这个姓姚的后生在一个农庄上干活,将来最多也就是个庄头。 而陆家与陆依依还全然不知,喜滋滋地一步步往下走着婚事的流程。 第390章 直到互换庚贴时,陆家才发觉不对劲,可与姚家结亲一事早已被他们宣扬得人尽皆知,这会子退婚么? 陆母是想退的,陆依依的容貌若是没能攀上个好人家那不是亏了吗? 自己家再穷也精心养着她,那手,白白嫩嫩的,就这么嫁了个庄户家的儿子? 陆家觉得姚家欺人太甚,明明媒人最开始登门时说的是姚家的嫡次子,这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旁支庄户是谁? 这不是骗婚吗?陆家提了退婚,聘礼不退。 姚家托媒人返话,退婚可以,但聘礼全退回来,而且陆依依之前在老宅与别的男子暧昧不清,最后又被那男子所弃一事,他们姚家不会遮掩。 姚家自称在当地有几分薄面,若是要退婚,姚家自然不能背着“无故退婚,甚至骗婚”的名声。 如果有人骗婚,那也不是姚家。 陆家一听,原来这事没瞒住。 思来想去,陆依依再好看,也没有到国色天香、惊为天人的地步吧,自家的根基也弱,这名声若是传出去,要攀高枝是不大可能了。 毕竟这事一出,就是本地富户姚家的嫡次子也不愿娶了。 被姚家退过婚不要的,本地相当的人家谁会要?别人家不要脸面么? 这么一想,陆母又有些放不下到手的聘礼,姚家给得不少啊。退了这个再来下一个,只怕是一个不如一个。 那个莫名被扯进来的小伙子也被姚家告知了实情,姚家当时一气之下就想报复, 事后又觉得对不住这远房旁支的年轻人,情况都说了之后,让这小伙子自己选,若要退婚不娶,那他什么都不用管了。 若是决定娶,从聘礼到婚仪喜宴,所有娶媳妇要花的大小花销,包括媒人红包喜钱喜饼这些七散八零的花费都由姚家出了。 毕竟在姚家看来,小伙娶这个媳妇算是被姚家坑了,姚家出钱吧。 这个姚家旁支听了,起先是不愿娶的,可毕竟家境一般,娶妻的花费有人全包还是很有吸引力,左思右想之后,这人就偷偷去看了陆依依,见她长得好看,就允下了婚事。 姚家可不会为了娶陆依依费心,毕竟现在又不是主家娶媳妇,只问这小伙子要个成亲花费的总数,姚家拿钱,别的不管了。 这小伙子一家见是这么个全包法,那自然是拿了十两银子只花三两五两在婚事上(打比方,不是真的只给了十两),省下的都是自家的。 陆父陆母见陆依依最后只能嫁个庄户,那是显而易见的颓然失望。但又舍不得到手的聘礼,不敢放手一搏。 一家子这些个想攀高枝的,最后落了空,那些钱在姚家看来为数不多,并不太在意。 而一人出走的陆小兰,一路上靠做日结工钱的短工走过了许多村庄,终于快到大镇郾城了。 在一个大雨天,她被一个独居的老奶奶收留住了几天。 等小兰要走的那天,老奶奶的独子,在郾城当差的儿子托人传来口讯,要老奶奶赶紧在村子里租个房子住,他请人来修缮老房子。 要老奶奶尽快搬离,他修房子的工期和人家是定好的。 小兰见老人家沉默,不解地问道:“您儿子孝顺,出钱出力给您修房子,您为什么看上去闷闷不乐?” 这几天的相处,老奶奶和陆小兰倒是很投脾气,于是直言相告:“我在这老房子里住了几十年,这个房子最近一次修缮是八年前了,也是我家老头子在去世一年前做的。 他经手的修缮,如今虽然看着旧却十分结实耐用。我住着挺好的,每一处都是老头子为我考虑的。 我不想大动,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在这老房子里住到死。 可我儿子为了让亲家夫妇住进来,已经等不及了。” “什么?”小兰听了个一头雾水。 老人家道:“亲家两口子比我年轻几岁,他们的儿子不大成器,两口子又比较溺爱,这些年高不成低不就的,出了事就是我儿媳妇找我儿子出钱出力帮着摆平。 我们俩口子见儿子负担重,一直自食其力,我老头子直到死也没享过儿子一天福,这也就罢了。 亲家儿子因为不成器,文不文 武不武的,也没个正经营生,一直也说不上媳妇。 好不容易有个人愿意嫁,却提了个要求,亲家两口子自愿搬走,她才愿意嫁。而且对外不能漏口风,说这是她的要求。 亲家两口子也是可怜人,就住到了郾城我儿子媳妇的房子里,那宅子本也不大,当初是我和老伴节衣缩食帮衬着儿子买下来的。 都是傍着儿子养老,哪有跟着出嫁女的,亲家俩口子也觉得没脸,在郾城住着时都是以我儿子父母的身份。 我那小孙子、孙女也叫他们爷爷奶奶,为了这个,我们俩口子没去过郾城。 可前一阵子,说是他们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好赌把房子输掉了,他们的儿媳妇气得放话不过了!我儿媳妇和我亲家两口子求我儿子帮忙。 我知道的时候,郾城的宅子已经卖掉了,毕竟比村里的宅院值钱,卖了之后的钱一分为二,一半给了亲家的儿子在村里重新置宅子,另一半我儿子媳妇在郾城买了个很小的宅子。 这样一来,亲家夫妇就住不下了,我儿子修缮这房子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亲家。 以后亲家夫妇要搬来与我同住。我儿子着急办,是两边的买房卖房都定好了搬家的日子,买主同意他们再住一段,但也不能住久了。” 陆小兰听了个目瞪口呆:“所以您并不想修这屋,也并不想与人同住,对吧。” “是啊,我一个人住惯了,身子骨又还好,能照顾自己。 自己想吃点什么,前后院地头摘些菜。田地包给别人种了,收了交我的口粮足够我一年吃用。 老头子早对儿子死了心,也留了三瓜两枣给我,我就想一个人住,清静。 真不行的那天,就自己去见老头子,可这也不行了。” 第391章 陆小兰道:“那……那我陪您去租房搬家,安顿好了我再走。” 这老太太宽慰地笑了:“陪我守着这老屋再住几天。” “可是舍不得这屋子?也是,在搬回来的时候不知道已经改建成什么样子了。” 老太太先点了点头,然后又摇头道:“也不全是,我还有个女儿,是我和我那老头子的老来女。 当时满村的人都笑话我们两口子。我是不好意思的,我那老头子护着我,有人笑话他也不生气,只当这是件喜事。 只是当别人打趣我过分的时候,他才回怼。我们生下这个女儿,珍爱非常。 只是她后脖子上有块红色的胎记,除非总是高立领的衣服,或者披散头发,不然还是会看见。 她五岁那年被村里的小伙伴看见了后脖子上的胎记,笑话她了,回来就哭。 我们俩口子本也打算带她去郾城找医倌看看的,毕竟女孩子,若是能去了那块红斑就好了。 我们第二天就动身,那时儿子已经在郾城找了份差事,可没想到就是一时疏忽,我们三个人都以为小女儿在彼此那,就这么,女儿丢了。 我那时天天哭,半个月不到,瘦得衣服穿在身上都空空荡荡的。 我老头子带着我遍访周边六郡寻找女儿,找了五年,天可怜见,我们在湖阳郡见到一个大约十岁的姑娘,我老头子说,那眉眼就和我年轻时一模一样的。 可那鼻子嘴下巴颏都是我老头子的样子,我在那站着,看见她不知怎么就走不动道了,那腿是软的,抬不起来。 日头明晃晃的,可就是那一刻我觉得天地都无光,明明是暖和的日子,手脚都是冰凉的,除了看着她落泪,我连张嘴喊都没有声音。 那会儿心里快急死了,可就是动不了,好在我那老头子那时腿脚还象小伙子似的快,他追了上去。 而我这个没用的,缓缓地坐在了地上,他们说我嘴里发出的那一声嚎,都不像人声,像要跳崖的孤狼——欢喜啊,那是我女儿的名字。 也是怪,周围许多人都听不明白我喊的什么,湖阳郡人说话的口音与我们这儿本就不同,我当时发出的声音也怪。 可那姑娘就听明白了似的,回头转身,一步步朝我走过来。”老太太又落了泪。 “从那以后,我就信这世上有神有佛有观音菩萨。 甭管周围的人如何听不懂,她一听就知道,我喊的是欢喜,是她不被别人知道的名字。 她记得小时候总有人这样一声声的唤她。 她后脖子上还有红色胎记,但是淡了许多。 原本我以为是女儿长大了,那胎记就淡了。其实不是。 我女儿欢喜倒是因祸得福,她被拐子拐走卖到湖阳郡大药材商人家。 这家人姓严,家里还有人在京里当太医。我小女儿从小和这家嫡出的小姐一起长大,还跟着念了点书,认字也会写的。 而且这家人对这么个买来的小丫头还费心治病,给她喝汤药,泡药浴,欢喜那胎记才越来越淡的。 人家夫人后来见了我,说什么不用谢,家里药材药铺熬煮汤药都是现成有的,不费什么事。我想,哪能真的不费什么事呢。人家心善罢了。 那夫人又说这孩子既是拐来的,身契直接还我们,领走还是留下当差,由欢喜和我们商量着定。 我真是打心眼里感激。 我女儿不想走,她舍不得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姐。 我有些担心,三岁看大,我这女儿不是个多聪明机灵的,这样的大户人家,我担心她将来出了什么差池。 陪着我们的一个大丫头说,照顾小姐的丫头就是一拔拔的,欢喜五六岁来的时候,什么也干不了,就是小姐的小玩伴。 等着大丫头带着教着,如今十岁,能当上小丫头的差了,在过两三年就是小姐身边的大丫头。 家生子的丫头或是从小这样陪着小姐在府里长大的丫头,将来还会跟着小姐出嫁。 又宽我的心,说夫人和小姐都喜欢我女儿的憨直忠心。有本事专长的丫头那是另外培养的,不是一码事。 我听了也就由着欢喜留下了,人家对我女儿尽心尽力,养大又教导,还治病,好不容易能干活了,我又带走了,算怎么回事。 后来我女儿陪着她的严小姐一起去了京都,严家小姐嫁去京都一个什么顶顶厉害的侯府家了,听说嫁的是侯爷长子,那将来就是世子的。 现在已经去京都好几年了,我托人给京都的女儿写了信,儿子指不上了,我等女儿回信,这事若是女儿也不管,我就认了,反正我年纪大了,一起住就一起住吧。 若是有个撑腰的,我老婆子也想说不愿意。听说,那一半银钱在那村里买了个挺大的宅子,我想说,亲家就该回他们村和他们自己的儿子住。” 第392章 (大家都挺厉害的,一眼看出我本打算设定为严丹琦的凤雏丫头,但因为时间线上有bug,毕竟这差不多是二十年的事。 所以最终做了改动。文中陆依依嫁人,妹妹陆小兰出走,遇上老太太,而老太太因为房子的事求助于自己十几岁的小女儿。 这是二十年前,所以凤雏丫头最后设定是老太太的外孙女,也就是现在文中女儿将来的小女儿。) 老太太对陆小兰道:“那在这陪我住几天,等等我女儿的回信?” 陆小兰想想自己去郾城,也是去找活干,早点晚点差别不大,既然自己话都说出去了,还不如就在这陪着老太太。 若是还是要听儿子的改建合住,那自己就帮着老人家租房搬家,安顿好。 若是女儿替老太太出头了,那等人家女儿来了,自己就走。 于是点头道:“好。” 陆小兰每天陪着老人家早晚各去一趟村口,她在等信。 按老人家的估算,本来这三天之内就应该有回信了,可等到第六天,还是什么都没有了。 老人家颓然地坐在一张竹椅上,半晌才道:“也可能兄妹俩个已经商量过了,他们想的是一样的。” 又过了好一会儿,对陆小兰说:“明天陪我租房搬家吧。”声音里说不出的落寞苍凉。 第二天陆小兰陪着老太太在村里转悠,没多久就定下了李大娘家里的一间还带小谷仓和地窖的宅子。 李大娘虽说是还有些自己的杂物也在这院子里,但如果要腾出来,她可以马上让人搬走。 陆小兰正陪着老太太在和李大娘商量租多久,什么时候搬,就听村子里有人嚷嚷:“真是欢喜回来了?!” “这不年不节的,欢喜,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就听一个清脆的又带着外地口音的噪音:“想我娘了呗!” 老人家似乎不太敢相信,自从几年前找到欢喜以后,每年过年,欢喜都回来住几天, 听这声音,真是女儿回来了呀! 高高兴兴出来,和女儿一起回家,那腰杆仿佛都直了几分。 等归家落了座,老太太道:“信也不来一封,还以为你忙着不回来了。” 陆小兰看着快人快语地欢喜,心里羡慕,至少她的父母是真心牵挂着她。 欢喜道:“收了母亲的信,我就起程了,大哥糊涂,哪有这样委屈母亲的!” 老太太听了这话,那眼圈就红了。 或许是为了掩饰过去,忙转移话题,介绍起陆小兰来。 欢喜过来施礼:“早见着这个姐姐了,只是刚才在外面不方便问。 还以为我那糊涂的哥哥派了人来强行帮母亲搬家呢。” 老人家忽然问:“你怎么这个时候到家了?” 以往欢喜每次到家,因为中间乘坐船运,那船靠着码头的时间总是清早,再做牛车或驴车到达村子里村子,怎么也不是现在这个时辰。 欢喜笑道:“就知道瞒不过母亲。哪有我母亲这里都兵荒马乱了,始作俑者住在大房子里舒舒服服的? 我今天一早到了,先去了大嫂弟弟那村里。 在那里把那对夫妻骂了个狗血喷头,现在大嫂的弟弟弟媳把自己的父母公婆赶出去和亲家一起住的事儿,他们村里应该是人尽皆知了。” 陆小兰听了只觉得心里痛快,那嘴角就不由自主的翘了起来。 但作为一个外人,她又不好说什么。 老人家听了有些担心:“这么大闹了一场等于是撕破了脸,亲家两口子在郾城以我们两口子的名义住了这么多年, 一直在他们那个村里护着自己儿子的名声,如今被你这么一闹,只怕是回不去自己那个村了,那岂不是更加要在这里住着?” 第393章 而在郾城的欢喜大哥大嫂却正被小舅子两口子指着鼻子骂。 欢喜大闹了一通回家之后,这两口子本想来这边村子找老太太的麻烦,但一想到欢喜伶牙俐齿又不管不顾的泼辣劲儿,便有几分胆怯。 自己的媳妇儿也说:“我们去他们村子,那就是外人,又是晚辈面对长辈,还有欢喜这个死丫头在,只怕是半分便宜也占不到。 还是赶去郾城吧,你的父母姐姐终归是向着我们的,而且这事儿原本已经谈好,你姐夫也是一口就应承了下来。 现在出尔反尔,弄得大家没脸的,又不是我们。怎么着我们也是占理的,去郾城说理去!” 俩口子正准备出门,今天被弄得灰头土脸的村长和族长登门了,听说他们要去郾城,两人都松了一口气:“你们去把父母接回来住也好,这事儿要传出去我们村子的名声脸面往哪里搁。 本来这若是你们自己家人已经谈好的事儿,外人倒也不插手。 可今天来的那个小姑娘说是你们夫妇俩遗弃老人,我们这个村子和村子里的族人都是帮凶,这样的名声和罪名我们可担不起。 那小姑娘说我们假惺惺的装做不知道,她要去郾城打官司,看看这一个家里一共就一个儿子,又不是有上百口子人,我们这一个村的人是怎么装傻的,我们这村长和族长是怎么装不知道的? 我们俩人这点脸还是要的,你们去将老人接回来住,若真有什么困难村里也可以帮忙,这些年都跟着出嫁女住,确实说不过去。” 这两人明面上答应着,心里可不这么想。接回来住?要不要接回来放到你家去住? 照顾两个年迈的老人,出钱出力,自己的父母自己不了解吗?一个固执己见,一个猜疑心重,和他们生活在一起别提多累了。 他们去郾城可不是要把这两人接回来,而是要把这事儿给夯实了。 再让自己的父母和哥嫂出面,把自愿乐意到处传扬一遍,最好让他们写下文书,那这就一劳永逸了。 两口子打着这样的算盘,一边支支吾吾的胡乱答应着村长和族长,一边着急忙慌得出了门。 等到了郾城,两口子把今天受的气全都发到了姐姐姐夫身上。 当然,渐渐的这矛头就全部指向了姐夫一人。 两个老人哭喊着:“你这样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这边与我们说的天花乱坠的,那边就怂恿着你妹妹到村子里去闹。 还说什么一个女婿半个儿,你这半个儿我们可不敢认,这是要逼死我们老两口。 如今我们有什么脸面回村子里住?你这里我们也是不能住下去的,而且房子也已经卖了。 等到你们搬家的那天,我们老两口就找个歪脖子树自尽算了,免得活着是被别人厌烦的累赘。 你这样阳奉阴违,还不如直接了当的告诉我们,就是不想和我们同住了。 一边哄人开心,一边又要捅人心窝子,是什么样的人品教养才能干出这事儿!” 两个人坐在地上哭骂。 欢喜的大哥想扶起他们,刚一伸手就被自己媳妇儿在胳膊上打了一巴掌:“别碰我父母,别假惺惺地在这装好人! 还不就是你把他们气成这样的!” 小舅子两夫妇见自己一通辱骂之后,父母和姐姐已经接替自己出手,便乐得抱着胳膊在旁边看戏。 欢喜大哥欢庆有些撑不住了,被骂了这许久,那脸红一阵白一阵的终于还是说道:“怎么是假惺惺呢? 这房子不是真的卖了吗?钱不是真的分了你一半吗?你难道没用这些钱买了如今的那座宅子?” 这话一出几个人都明显哑了火,小舅子愣了一下撇撇嘴道:“当初帮我的时候说得那般好,今天翻脸就把旧账提,呸,你这样的人还真是少见!” 欢庆低沉的声音道:“当初让我帮忙时说得那般好的不是你吗? 你姐姐也为你说好话,要我看在多年夫妻的份上再帮这一次,她这一辈子愿意死心塌地的跟着我,吃苦受累都没有关系。 本来我卖掉这宅子,还是犹豫的,想和自己母亲提前说一声。是你父母对我说,他们年纪大了也没有几年好活了,这两年就想过个安生日子,就不要平地再起波澜了。 所以我连自己母亲都没有告诉一声,就把这房子卖了,钱分了。 说起来这宅院还是我父母为我攒的钱买的。” “既是你父母为你攒钱买的,那就是你的,你就能做主。难道你不乐意我父母住着?” 第394章 听到妻子这样的质问,欢庆忽然就不想再解释了。 他自问为了维系这个家的平和美满,已经做出了许多努力和让步。 可也知道这种平和与美满是让自己父母吃亏换来的。 他本来觉得这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人心里有杆秤,可现在看来,他们不但让自己的父母吃亏,让自己亏着心,还要让他承认这一切都是自愿和公平的。 平日里一大家子住着,他也会生出遗憾,自己的父母不在身边,不能尽孝。 特别是父亲去世那年,愧疚让他痛哭失声,办完父亲的后事,看着孑然一身的母亲,他问母亲要不要来郾城住。 母亲看着他身后表情各异的儿媳妇与亲家两口子,终于还是摇摇头:“我还是住在这儿,离你父亲近……没事就来他坟头坐坐,和他说说话。” 他身后的三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忆起往事,欢庆卸了力一样的坐下,有些茫然的双目空洞地看着周围这些人。 岳父岳母目光冰冷的望着自己,小舅子夫妇双臂抱在胸前也露出鄙夷的神色看着自己这边,妻子还在哭闹,逼着他又一次做出承诺。 这些人这些年来都靠着他和他父母的接济,尤其是小舅子夫妇。 哪怕是回村里参加父亲的葬礼,最后走的时候,雇的牛车上也装满了新米、豆子地瓜、各种蔬菜、干菜。 母亲失去父亲,失神的空落落的坐着。媳妇过去道别时又顺带问了一句:“我们走的时候能不能带些地里结的蔬菜瓜果?” 母亲喃喃道:“拿吧,以前都是我们两口子替你们装好一车,这次对不住了,你们自己看着什么中意就拿什么吧。” 当时他看着四处搬粮摘菜三个人心里老大的不舒服,扶着母亲回屋。 后来回到郾城将一车东西卸下来,他才看到那个熟悉的旧篮子,被遮挡着,里面满满一篮的鸡蛋,心里的不满到了顶点:“就这点自家母鸡下的蛋都拿来了?!” 岳母道:“留了钱在桌上。” 直到收到小妹托本村人捎来的信,他才知道桌上只有三十个铜钱。 他不可置信地去问岳母,岳母道:“亲家母也不是真要我们给钱,放在桌上就是个心意。再说了,我们手上的钱还不是你给的?倒来倒去不还是在一口大锅里么?” 可如今看来,倒来倒去并不在这口大锅里,都分到了他们自己的小碗里。 日子久了,他们这样理所当然…… 岳父首先发现了欢庆的不对劲,若是失了欢庆的心,许多事就难办了。 他对着女儿、儿子先后喝斥了两声,然后对欢庆道:“你是个好男儿,撑得起家。 亲家比我们命好,儿子女儿都出息,自食其力不说,都还能挣钱。 不像我们,只能寄人篱下……” 他还在说,但欢庆想起找回的小妹说,他岳父岳母对他就是打两巴掌再给个笑脸。 他当时不知是不是脑子抽抽了,还问:“不是打两巴掌给个甜枣么?” 小妹白他一眼:“甜枣舍得给你?” 他当时嘿嘿地笑了,觉得小妹危言耸听,把人心想得太坏。 小妹白他一眼,塞给他两双鞋:“我做的,一会儿试试。” 又道:“其实也不算远,你若平日里有空自己一个人多回来两趟,能帮母亲干点活,说说话。” 他想想也是,上次回去,母亲说谷仓的屋顶漏雨,他每次想帮着修,就总被别的事打断。 一会是两个孩子要上山去玩,去摘果子采蘑菇,一会是岳父想找村里会针灸的老把式治治腿,一会是媳妇问他你儿时最喜欢去抓鱼的那条河呢? 咱俩去抓鱼回来加个菜吧?母亲一个人要做这许多人饭菜,收拾出这许多人住的房间铺盖。而自己直到离开,也没抽出空来把谷仓的屋顶修了。 于是,他听从小妹的建议,自己平日里一个人多回去几次,帮母亲干活,听母亲唠叨,吃光母亲做的饭菜。 现在想想唯一能安慰自己的,竟然是这几次单独回去看母亲,他记得母亲脸上有温柔平和的笑意。 可小舅子夫妇气势汹汹的闯进来,指着自己鼻子骂的时候,将小妹骂他们的话又转述了一遍。 欢庆听了却不由得心虚,小妹骂得对呀,那骂的不就是自己吗? 郾城闹得不可开交时,欢喜问自己的母亲和陆小兰:“李大娘的那个宅子有多大?能住几个人?” 老太太不解其意:“有你回来帮母亲,我就不租她那宅子住了。我住我自己这个屋,自在。” 陆小兰却好像明白了欢喜的意思:“老人家节俭自然是要省钱的,原本打算租个屋子住,也是选个小的。 李大娘的房子,一间卧室一个堂屋一间灶房带一个谷仓一个地窖,还有一个猪圈前后有个小小的院子。 那个堂屋也是卧室、灶屋和后院之间通道,不能住人的。” 欢喜听了确认道:“就是只有一个睡觉的屋子,别的想改也改不了对吗?” 陆小兰实地去看过那个宅子,回想了一下点了点头。 欢喜听了道:“那咱们就租下来,母亲还是搬家。 但是母亲现在住的房子,我们要尽快的卖掉。是真的卖掉也是假的卖掉。 母亲要想自己一个人住,只怕这房子大一点都不行。” 第395章 老太太一切听从女儿欢喜的安排,女儿让租房子那就租。于是欢喜去办租房子的事,陆小兰帮着老太太收抬东西、搬家。 一个村的邻居也有不少来帮忙,搭把手,热热闹闹一阵,很快就搬完了。 陆小兰和老太太忙着在租的宅子里收拾,而欢喜立在父母老宅前发呆…… 欢庆的岳父见自己已经说了不少客气话,但欢庆并不象平日里那样赶紧的劝慰自己,并且出钱出力的按他们的意思把事办了,不禁转头看了自己儿子一眼。 欢庆的小舅子大概明白父亲的意思,这是想要自己的媳妇闹起来,嚷嚷不过了之类,进一步施压。 可他们俩口子现在也看出欢庆与以往不同,就是姐姐几次换着花样问他,姐夫都沉默着。 于是他试探着说:“忽然起了这样的变故,是不是老人家那边发生了什么? 姐姐、姐夫要不要和父母一起去看看?也陪着住一段?有什么事,聊开了就好。” 按他的想法,迟则生变,先下手为强,先让姐姐、姐夫把父母带去直接住下,这就不走了,总不能把两个老人拖走吧。 对,就走这一招先斩后奏! 欢庆的确是担心母亲和妹妹,被妹妹骂人的话,刺激得一愣一愣的,虽然不是骂的自己,但他却觉得臊得慌。 听了这话他站起来道:“你们都先回吧,我赶回去村里一趟。” 妻子拽着他:“我们一起回吧。你一向不会说话,一个人回去,万一什么话没说好,引起新的误会就不好了。 你妹妹能去找我弟弟、弟媳闹事,大概就是有了误会。这事本来就牵扯三家,还是人都到齐了才好。” 欢庆不是不会说话,只是在能言善辩的几张嘴各种方式开火的情况下,说不过他们。 而且这世上的事往往是退了第一步,就会退第二步,有多少人能做到退避三舍之后不会一溃千里? 现在妻子说要三家一起谈,欢庆忽然问:“三家?哪三家?” 妻子有些懵,她用手一指弟弟、弟媳:“自然是他们一家。” 又用手划了一个大圈将自己父母,欢庆和自己还有孩子包括在内:“我们一家,还有就是你母亲。” 欢庆看着她,再次沉默。倒是岳父心里有些急,这个女儿平时看起来挺机灵的。 怎么是三家?要么四家,要么两家,按她这算法,自己父母和女儿女婿算一家,孀居的婆婆一个人算一家,女婿听了心里能好受? 于是这岳父立马打个圆场:“哪有什么几家,都是一家人。” 一直不说话的岳母也道:“我看俩个外孙也想他们的祖母了,一起回去一趟也好。” 小舅子夫妇本是有惧怕欢喜,但又想早点把自己父母送到姐夫那老宅里住,如今有姐姐、姐夫和自己父母同去,而且乡下那个老婆子从来都好说话得很,那胆气也壮了。 便道:“这次去就多住些时日,我们帮母亲收拾行李吧。” 欢庆正要说话,妻子道:“俩孩子都饿了,我去做饭吧。” 又拉一把欢庆:“帮我烧个火。” 等这一餐吃完,岳父岳母那明显打算搬去长住的几个老大的行李包也扛了出来。 毕竟原本就打算搬去住的,这些早都收拾好了,刚刚收拾的倒是个小包袱。 一大家子各怀心思出了门。 只是故意落在后面的岳母轻轻拉了一下丈夫:“儿子那新宅子是女婿掏钱买的,如果亲家母不愿意,咱们搬回村里与儿子媳妇一起住吧。 以前不搬走媳妇不嫁进来,现在他们孩子都有了,还能跑了不成? 咱俩左右都有去处不就行了?由他们两边去争。” 她被自己的丈夫狠狠瞪了一眼:“你想什么呢?是不是在这住舒服了,住久了,忘了你自己儿子是哪块料? 这些年没有我们住在女儿女婿这,却拼命替咱儿子扒拉着钱和东西,咱儿子媳妇能把日子过起来? 还有这儿媳妇,她但凡不是又懒又馋几乎无人提亲,会落到和咱儿子成亲? 她要是个好的,会提要求让我们'自愿'搬走?和儿子媳妇住,咱俩是嫌命长? 这些年,不是咱俩在女婿和亲家这儿替他们划拉着钱粮,他们这些年能过下来?” 他们和女儿女婿同住,或是搬去和亲家母住,是为了源源不断地扒拉着他们,供养自己的儿孙。 还不用看着自己儿子儿媳妇那一对糟心的玩意儿,替他们累死累活的干。 第396章 小舅子夫妇从来都是让自己父母,姐姐、姐夫为他们出面。 欢喜那么厉害,他俩在自己村都一点儿便宜没占上,甚至村长族长都被欢喜指桑骂槐的威胁了,何况去姐夫从小长大的地儿? 那村子里的人若是被欢喜鼓动起来,自己俩口子会被千夫所指吧。小舅子夫妇犹豫着不敢去,还是赶着回自己村里等信儿。 欢庆和妻子带着两个孩子还有岳父岳母以及那许多的行李,雇着牛车回来了。 一进村口,就有村民打招呼:“欢庆啊,是回来帮你娘搬家的?已经搬完了,没多少活儿。” 欢庆道谢:“谢谢您和大家伙了。” 欢庆妻子和岳父岳母则放下心来,虽然小姑子去闹了一场,可人家还是搬家了。 这么一想,又觉得似乎不该来。 原本是等到这边的老房子改建修缮完成,他们再搬来的。 听自己儿子儿媳妇说亲家的小女儿去大闹了一通,担心事情有变才打算提前搬到这儿来住。 可来了,人家又已经搬家了。 那些村民见了欢庆纷纷夸赞:“给你娘修屋子呢?” “要说你爹娘也是倔,不肯搬去郾城。” “就是,本以为你爹去世后,你娘总会跟你走了,没成想还是不去,害你这一趟趟地折腾。” 欢庆听了这些话,那头都低了几分,知道是父母在村子里维护着他的脸面,半晌才道:“我娘也是怕给我添麻烦,她……我,我一趟趟的也是应该的。” 这样一路往里走着,欢庆媳妇渐渐从这些招呼声中听出些端倪:“你背着我,一个人回来了许多次?” 欢庆不想说话。 但妻子却不愿意放过这事:“你是不是瞒着我给你娘塞钱了?不然你背着我,一趟趟地回来?” 沉默。 “你和这些人一个个挺起劲的招呼着,我说话你就理都不理? 你有没有良心?我嫁你,我父母都跟着你吃苦,你只想着你娘!” 欢庆还是一语不发。 妻子还想再说什么,被自己父亲拽住了,在牛车上低低声对女儿说:“大事要紧,这些小事以后再慢慢掰扯。” 随即又对欢庆道:“问问你娘搬去哪了?见到两个孩子,你娘肯定高兴!” 其实欢庆已经听村邻提到了李大娘的宅子,于是对岳父点点头,答应了一声,又沉默着牵着牛车往李大娘家的方向去。 众人到了李大娘家门口,远远见这宅院在村子里算是数一数二的好,心里也满意:就是提前搬来住在这儿,应该也是不错的。 谁知敲开门后,李大娘道:“欢庆回来了,确实租的我的宅子,刚搬进去,快去看看吧。我刚送了一篮桃子过去,甜得很,大娘记得你是喜欢吃的。” 一句话说得欢庆不好意思,小时候他们这一帮小孩子去李大娘家偷挑子,被当时的这位李大姐拿着鸡毛掸子追杀得四散奔逃。 欢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谢谢大娘。我带了些酥饼,一会儿我给您拿来,您尝尝。” 李大娘笑道:“成!” 欢庆告辞转身又走,众人才意识到不是住这,跟着欢庆到了李大娘那小宅子。 母亲见了欢庆自是高兴,又介绍了陆小兰给大家认识。 岳父岳母与老太太打过招呼之后,就在这小宅院里四处转悠,那眉头就皱起来了。 “这么小可怎么住?” “这是诚心不想让我们住?” “不至于,原来的打算里,我们本来也不会这个时候搬来,住租的房子。” “那现在怎么办?” “看看再说。” 欢庆的岳父岳母正在小声嘀咕的时候,欢喜出门看了一眼牛车上的行李,白了一眼大哥:“这是打算提前搬来住?” 欢庆红着脸道:“一会儿我给他们送回去,行李也拉回去。” 欢喜问:“娘不想和他们同住,不想改动爹修整过的屋子。哥,你知道不?” 欢庆怔住:“娘亲口说的?” 欢喜有点生气,但还是点点头。 欢庆低头,轻声道:“娘从未和我提过。” “你兴高采烈地来,提了这么个好主意,自以为是的以为这样做所有人都好了,娘听了能说什么? 她什么时候不都是给咱们撑着的吗?她能拆你的台? 可真到了要搬走,别人要来改爹娘当年一起建的房子,娘心里的滋味可不好受了。 爹才修过的房子,又修什么?不就是为了他们要来住,要改建? 娘和我说了她不愿意。 可是,若你要因为这事弄得妻离子散,两个小孩子没了娘,她心里可过不去这个坎。 可是哥,嫂子和她爹娘难道不能将心比心?咱这边总是不忍心,可他们那边总是好意思。 为什么娘会担心她不同意,你就会妻离子散?他们回回这么闹腾呗。 这次我就问你要一句话,是不是还想委屈咱娘?” 第397章 欢庆沉默了许久,然后对欢喜道:“两个孩子总得有娘,母亲一个人住着,有两个伴也好。 咱俩一个在鄢城,一个在湖阳郡,总不能实时照顾到。他们三人一起住着,相互也是个照应。” 欢喜看着大哥,心里那个气:“就你那岳父岳母每次来都两手笼袖里,除了揩油捞好处从不伸手干活,你觉得是相互照应,还是娘照顾他们?” 欢庆再次沉默。 “行,哥,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我们才搬家,东西乱,灶屋也还没开火,就不留你们一大家子吃饭了。” 欢喜转身进了里间,与陆小兰一起将一些粗重的家伙什,包括好几样农具逐一放到谷仓。 欢庆又是愧疚又是尴尬,也跟上去帮忙,正想说点什么,欢喜却先开口:“大哥找来改建房子的人,是只听大哥的? 要是母亲想改哪里,母亲说了能算吗?” 欢庆听了这话,觉得事情有了转机,以为妹妹的态度缓和了,赶忙说:“当然可以,母亲想怎么改就怎么改。” “行,那一会儿咱们就去找改建房子的头儿,你把这话跟他交代下去。” “成!” “还有,改建房子的钱谁来出?” “我出,定金我已经付了。” “哥,你对岳父岳母很孝顺呢。” 欢庆听了这话,猛地看向妹妹,却见她脸上的表情十分平和,无悲无喜,不气不恼,这话也说得平平淡淡。 以至于欢庆无法确定这是不是一句嘲讽。 因为妹妹已经说了不留饭,这么小的宅子确实也住不下,欢庆又领着一大家子返回了郾城。 但不知道为什么,欢庆心里总有些七上八下的。 日子过得飞快,等到欢庆在妻子的催促下再次带着岳父岳母、妻子孩子来到村里时,却发现大家看他们的眼光有意异样。 欢庆本想先去租的小宅子看望自己的母亲,可其他人都要先去看扩充改建的新宅,那毕竟是岳父岳母要住的地方,心中急切也是自然,于是欢庆与众人先来了动工的老宅。 几个人到这里一看,眼睛都直了,哪有什么他们要住的新房。 这里已经是一座学馆,基本快完工了。 欢庆也有点儿慌,父母留下的老宅完全消失了?去找了接这活儿的工头,这人却道:“按你母亲说的改的,图还是村长拿来的。” 又去问村长这究竟怎么回事。 村长道:“欢庆啊,你娘把宅子和地都卖了,以后那就是附近三五个村的孩子上学的地方。 钱我们三个村合了一下,已经付给你母亲了,除了我们三个村的孩子来读书,别的村的孩子要额外多交些。 你最初和第二次付的工费、砖石费,我们也退出来交给你母亲了。” 欢庆的岳母气急:“她凭什么卖宅子?欢庆是他家唯一的男丁,这宅子难道不是他的,你们这些外人,凭什么拿走别人家的房子?” 村长看她一眼道:“我们付了钱的,有契书。如果真有人想拿走别人家的房子,那也不是我们。” 几人一愣,欢庆岳母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拍着大腿嚎:“我们的命怎么这么苦,被亲家这样蒙骗,如今我们可是上无片瓦可遮风挡雨了,这是要把我们往死里逼。” 村长道:“你们想要房子也不是不行。” 岳母立即安静下来。 “按契书付五倍的赔偿金就可了,我们马上重新找地方。” 岳母又开始嚎:“这是什么人办得出这样的缺德事哟……” 岳父上来喝斥道:“别嚎了,还是去问问亲家吧。” 几人这才往李大娘的小宅子去,可才要往里走,就被李大娘喊住了:“欢庆,干嘛去?” “我找我娘。” “已经搬走了,不住这了。” 欢庆惊了:“搬哪里去了?” 第398章 “搬哪去了,我可不清楚。”李大娘再也没有上次见他时的热情,说完这话,砰的一声就把大门关上了。 欢庆怔住。 欢庆的岳父上前叩门环,许久,门开了,露出李大娘不情不愿,我们也不熟的一张脸。 “什么事?” 欢庆的岳父问:“我那亲家搬走之前,是租的您的宅子?” “对啊。” “请问租了多久?” 李大娘没好气:“一年。” “那她在您那宅子里住了多久?” “几个月吧。” 欢庆岳父听了笑了:“既然租期还没到,那就让我们住进去吧。” 李大娘道:“那可不成。虽然租期未到,但租房子的是欢庆娘。 我让你们住进去,若是欢庆娘回来了,让人家正主儿住哪?” 说完呯的一声,又把门关上了。 欢庆岳父似乎并不恼,只站在那琢磨。 欢庆听了,脸上就有些挂不住,这话听着倒是另有深意。 他也想母亲顺心的,只是自己又能怎么办呢。 而在另一个村子里,欢庆的小舅子夫妇正在大吵。 “你把这房子输给了别人是什么意思?!你又去赌了?!” “你那么大声干什么,吓着孩子了。” “合着还是我不对了?你现在让孩子住哪去?” “要不你先带孩子回娘家住两天,等我想想办法?” “你能想什么办法?又是找你爹娘,找你姐姐、姐夫?” “你甭管了,反正我来想办法。” 小舅子夫妇一人收拾了包袱,带着孩子回了娘家。另一人痛快地把房子给了出去。 愿赌服输。 小舅子一边说着,一边倒是利落地把房子给了别人,签名画押按手印,一点儿也不犹豫。 他可不是那种赖账的人,不然自己在赌圈里的面子还要不要了?再说了这宅子得来也不费力气,给出去自然也大方。 然后他没事人一样去了郾城,爹娘、姐姐、姐夫会给自己想办法的。 收了这宅子的人,转身将文书手续交给了在马车里等着的欢喜。 “本朝禁止赌博,这套文书是欠债抵押的。” 欢喜道:“我该如何谢谢小姐,谢谢你们?你们帮我走这一趟……” “我们不都是一起给小姐当差的?说这些就外道了。你平时欺负我那劲呢?” “我什么时候欺负过你,明明是你……” 这人抢过话头:“赖账是吧?” …… 欢庆带着妻子孩子、岳父岳母在村子里转悠了一大圈,怎么也打听不出来母亲去哪了。 最后只得又一次领着人和行李回了郾城。 刚回到家,就见到小舅子坐门口等。 众人一问缘由,他倒是无所畏似地说了,自己住的那宅子没了,赌输了,只怪那天的运气差了那么一点点。 欢庆媳妇听了,冲上去打弟弟:“你还去赌!你上次是怎么说的,你是要逼死全家么?!” 才不轻不重地打了两巴掌,就被自己的弟弟推倒:“你不要像个泼妇似的胡搅蛮缠,愿赌服输,这是赌场的规矩。 说什么逼死全家,就这点钱至于吗?姐夫的薪俸不低,兼差的收入也好。 你公婆家还有一个那么大的院子,那么多的地。 你哭天抢地的做什么?有这本事不如使到你公婆家去。” 欢庆听了这话,直直地看着他。小舅子被看得缩了一下脖子。 欢庆媳妇见了,回头对上自己丈夫的目光,却道:“你这样凶神恶煞的瞪着我弟弟干嘛?他把我们当亲人,有难处了,自然是来找我们。” 欢庆正要说话,岳父上前给了儿子一巴掌:“先滚进屋子里去,在外面还不嫌丢人吗?” 等众人进了屋,岳母对自己儿子说:“亲家原来答应的好好的,事到临头却临时变卦、反悔,今天我们去可是丢了好大的人。 人家那宅子和地都卖了,哪里还有我们的住处!” 说完又看了欢庆一眼:“也不知道有些人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听了这话,欢庆媳妇狐疑的目光也望了过来。 欢庆本来想要反驳,但看见自己妻子的目光之后,忽然就不想说话了。 小舅子听了大惊:“那怎么办?那么大的宅院,那么多的地都没了?” 他低头想了想:“姐,当初姐夫娶你时,不是送了老大的金镯子、金链子、金钗、大耳环子,说是一套婆婆给的,一套是姐夫自己的心意。 姐,你拿出来卖了吧。” 第399章 “凭什么你赌输了,赔掉的是我的东西!我不给!”欢庆妻子愤怒地嚷嚷。 她的赌徒弟弟道:“你什么意思?刚刚不还说你们是我的亲人,我遇上事了,自然要找你们帮忙么? 要你拿点首饰出来就这副嘴脸了?那金饰不是你婆婆,还有姐夫送的吗?他们以后还会送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欢庆妻子听了这话,似乎真有想过要再从婆婆丈夫那里得到新首饰,扭头看了欢庆一眼。 一直沉默的欢庆忽然开口:“我娘给的那套首饰是一代代传下来的,如果卖了,就是在我们手上断了传承。” 小舅子道:“姐,你听听,什么你的首饰,不过是你保管一下,最后还要送出去。 要照我说,花了才是自己的。” 欢庆想起上次见到母亲和小妹,小妹似乎生气了,可母亲还是心疼他的。 母亲说,他没日没夜的干活儿,太累了,因为心疼他,才不愿多生事。 可妹妹说,这个无底洞像个怪兽一样,一次张开血盆大口,要将自己剥皮拆骨地吃干抹净。 他笑笑,觉得妹妹还是小孩子,话本子看多了。 可妹妹看着母亲眼中对他的牵挂,那份让他既心酸又内疚的牵挂,妹妹叹口气, 又说她可不是胡说,说大哥如果不抽身离开这家人,迟早被榨干净,就是传下来的那套首饰也保不住。 欢庆当时脱口而出:“不会的。” 欢喜道:“如果他们真的把那套首饰卖了呢?” 欢庆记得妻子看到金饰时的欢喜雀跃,这些年逢年过节才拿出来戴,宝贝似的收着。 他知道妻子疼爱她那个不成器的弟弟,但把这套夫妻之间当初定亲定情的金饰拿去卖掉,应该不至于。 何况她十分喜爱。 于是欢庆很硬气地回答:“如果她真的拿去卖了,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欢喜微笑道:“你说出来的话不会反悔吧?” 欢庆见妹妹笑了,心头一松:“哥哥绝不食言。” “行,如果她卖了那套首饰,你得把手上仅剩的那套小宅子卖了,钱还给母亲。” 欢庆愣了。 欢喜又道:“大哥原来的宅子本就是父母当初给你置办的,你招呼都不打就卖了,分了一半钱给小舅子买宅子。 若是不还回来,只怕用另一半钱买的这个小宅子也保不住。 那套金饰如果能保住,我就信你们还能保住小宅子,如果金饰都卖了,那小宅子也是迟早的事,不如你还到母亲手上。” 欢庆有愧疚,又觉得刚刚得到教训的小舅子不应该重蹈覆辙,更觉得自己的妻子无论如何也不会变卖那套金首饰,于是答应了。 现在他本能地想阻止妻子、小舅子打这套首饰的主意。 可只是几句话,就似乎又被小舅子的一番歪理占了上风。 妹妹说为了公平,也为了真正看明白他们会怎么做,自己不能告诉他们这事。首饰如果被偷偷卖了,小宅子卖掉之前也不能告诉他们。 沉默不语的妻子,让欢庆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她的脾气,没有立马出言反驳,十有八九就是被说动了。 这几天小舅子就住进来了,欢庆隐隐觉得岳父岳母和他们的儿女有在商量着什么,但他有两份差事要做,实在也无暇顾及。 把这两套首饰拿出去之前,欢庆的妻子留恋地看了许久,每一样都沉甸甸的。 两只大金镯子、工艺精湛挂着沉重祥云如意元宝图案金牌的项链、一套六支金钗、六对垂坠似款式各不相同的耳环。 婆婆给的这套金饰,若论分量工艺,那是没得说的。 虽说式样不是如今最新的,但因为工艺的精湛,依然是夺人眼球的美。 唯一美中不足,就是尺寸和重量、款式都太过大而沉重、繁复,不是平常可以佩戴的小首饰。 因为这个,丈夫又拿出婚前他自己攒的钱,为自己另外买了一套,件数不少,但都是纤细灵巧的设计,平时可以戴的。 她本来是舍不得的,可父母说只要她拿出来卖掉,给她弟弟在村里再买一个小些的宅子,那个宅子的契书上可以落上她和她弟弟两人的名字。 欢庆媳妇动心了。花了才是自己的。 她最后看了一眼这些宝贝,狠狠心交给了弟弟,他有路子可以卖到高价。 欢庆岳父可不放心儿子,听说东西都给了,忙追出了门,还是两人一起去办更稳妥。 可才出门不久,赌棍弟就遇上了赌场里的熟人:“今天这气色像是有大本钱在手啊,不去玩两把?若是鸿运当头,那可是天大的富贵。” 赌棍弟心里一动。 后面自己的老爹追了上来,赌棍弟和那熟人打了两声哈哈,互相道别分开。 不放心儿子,气喘吁吁追上来的人问:“那人是谁?” “不认识,走路太快碰到别人了,互相道个歉。” “行吧,我陪你一起把东西卖了。” “好。”赌棍弟嘴上这么说,心里可不这么想,赌瘾被人勾上来,那是忍也忍不住。 他现在就想去赌,觉得自己现在正是鸿运当头。 再说了,这些东西一旦变成现银,只怕也没有机会落在自己口袋里,能让自己痛痛快快的去赌一场。 路过一家面馆时,赌棍弟说自己饿了,父子二人进去,各要了一碗面,小二又上了茶水。 可没吃几口,这当爹的就觉得头晕眼花,一头趴在桌上。 迷迷糊糊再醒过来,对面座位上空空无人。他心里一惊,忙看向也正看着他的面馆的小二:“和我一起吃面的人呢?” 小二道:“那是你儿子吧,他说你太累了,就睡一会儿。 他去对面店里买俩个肉饼就回。我们也没注意,可这许久了,也不见人回来。 你再不醒,我们也都不敢碰,正想着要不要报官呢。” 第400章 欢庆岳父听了这话,几乎立刻想到儿子又去赌了。那两套金饰必然是保不住了。 想到这里忙起身就往外走,店小二急忙拦住:“您这两碗面钱还没付呢?” 付了面钱,出了店面,他四处找儿子,但都找不到人,心情沮丧地回了家。 才到家门口就听到自己妻子和女儿的哭骂声,果然,儿子死性不改,又去赌了,不出所料,哪有什么鸿运当头,那两套金饰又没了。 而另一边欢喜收到了两套金饰。 起初,欢喜收了母亲的信,为了自家的事忧心,被严家小姐看出来,她干脆竹筒倒豆子,把事情全说给自家小姐了。 小姐亲自点了几个人来帮她,其中有严家一个铺子的少掌柜,这少掌柜算是这次带队的人。 他心悦欢喜以久,见欢喜收回父母的金首饰十分高兴,不由得说:“我父母和我自己也为我未来的媳妇准备了……我想送的人是你……你愿意么?” 欢喜初听以为闲聊,听到后面明白了,那脸腾就红了,直红到耳朵根。 偏偏这少掌柜鼓足勇气问这一次,也是一心要个答案的。 见欢喜起身想走,下意识追着问:“你可乐意?” 欢喜回头:“我叫什么名字?” 这下是少掌柜愣了:“欢喜啊。” 欢喜红着脸,小小声:“也是我的回答。”说完转身就走了。 这少掌柜明白了,喜出望外,乐得不管不顾地在后头喊:“回去我就请父母去提亲。” ……… 而在欢庆家,听到首饰真的没了,被小舅子赌输了,欢庆许久才对着妻子问出一句:“是你交给他的?是想卖掉?” 妻子道:“你这是怪我么?送给我的东西,就是我的,我想怎么办就怎么办。你说不着我!” ……是我的,我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欢庆的心不是这一刻凉的,只是这一刻终于凉到了头。 答应了妹妹欢喜,如果金饰没保住,就悄悄卖房,那就卖吧。 欢庆第二天一早就带着文书房契出门。 岳父岳母一家浑然不觉,还在想如今怎么办。现在五个大人两个孩子都挤在这个小宅子里。 晚上睡觉都是打地铺,白天转个身都转不开,两个孩子长大后就更难办。 也是事有凑巧,他们在家左思右想不知该怎么办的时候,有一个人提着礼物登门。 这人小心又客气地问:“这里是欢庆家?”岳父见这人穿戴不错,请进了屋。 这人进来了,将手中礼物两盒茶叶放下,闲聊几句,一阵东拉西扯,这人很快就看出这一家子吃着喝着用着欢庆,但并不在乎欢庆的得失。 现在他们似乎还很缺钱……于是这人把来意说了。 欢庆如今当的差是官方粮仓里的职,虽不真是什么官,但民间俗称“粮官”。 其实干的活大概是每年收粮、评级、过秤、登记造册、仓储、运输、翻晒、防火防虫、按令调拔发放等等,这个差使不轻省,出了事责任大,但平日里油水足。 欢庆虽然只是微末小差,但这份差使已经够他养一大家子闲人,如果不是要接济胃口越来越大的赌棍小舅子,欢庆也不用再去干份兼差。 但显然普通人即使有份好差使,再兼一份工,那也是供不起一个赌徒的。 而登门的这人家里有个表弟,家中富庶,想给表弟找个好差使,看上了粮官。 上下走路子的结果,是上面的人发了话,如今一个萝卜一个坑,如果能说得动下面有人主动辞了这差使,那这空缺一出来就是你表弟的。 拿人钱财与人办事,这人要了份名册,打算挨家走访,前面两家,这人都没提这事,因为坐下一聊看得出对这份差使的看重。 可欢庆家中这情况,倒像是有空子可钻。 于是这人也不含糊,直接报了一个让人心动的数,如果欢庆愿意让出这个萝卜坑,这笔银钱就是他的。 把欢庆的差使卖了,这岳父一家不费什么事就得出了一致意见,再说服他把这钱拿出来给他们这一家子花。 也许不够再买两个宅子,但租两个小宅子,租个十年八年的,是足够的。 欢庆妻子有些犹豫,如果丈夫没了差事,日常花销可怎么办? 岳母道:“他不能打零工,不能兼差?若是他找个包住的活儿,咱就一家子住,不是更好?” 岳父却提醒:“你忘了他这差事怎么来的?他父母怎么也是别人的救命恩人,自己儿子丢了差事,大不了让亲家母再去求人。” 许多年前,宠冠后宫的杜贵妃收了别人的银子,随口一句话,当时的陛下就免了杜贵妃家乡的赋税。 有人出言劝阻,问那这笔亏空从哪里补?又是杜贵妃随手在御书房内的疆域图上一指,一倍的税就落在了欢庆父母的家乡。 那时欢庆父母还年少,几乎是半大孩子,两人一个村的。因为沉重而突然地粮税,当地老百姓冲击了粮仓,一部分守粮仓的粮官被愤怒的百姓拖出去暴打。 也有粮官四处奔逃,欢庆父母,两个半大孩子出于朴素的本能,在三天血与火的乱斗之中,藏好了护下了一个粮官。 许多许多年以后,当他们的儿子欢庆找差事时,这份恩情便回报到了欢庆身上。 现在岳父岳母妻子和小舅子已经拍着胸脯向来人许诺:肯定让欢庆把差事让出来! 第401章 欢庆将房子交给中人所,过了一遍文书,登记签字,就等着看有没有买主了。 他才刚进家门,诧异的发现家里人喜气洋洋,不似他出门时灰败气恼的氛围。 难道那两套金饰又找回来了?这是发生了什么峰回路转的事? 岳父知道这辞工的事必须得欢庆点头,得欢庆自己去办,但以往的他太好说话了,以至于他们觉得只要众口一词,欢庆最多犹豫两天,也就同意了。 所以倒是谁也没藏着掖着,争先恐后地把这当一件喜事说了出来。 欢庆听了,吃惊地问:“是让我''卖'掉自己的差事?这是好事? 我没了差事,我们大家吞风喝雨?” 岳母记得自己丈夫说的话,此时便道:“亲家母有救命的大恩,再去求一个差事应该也不难。” 欢庆问妻子:“你也是这么想的?” 妻子道:“如今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欢庆心头最后一点希翼也如同风中之烛,摇曳扑朔着,最终还是熄灭了。 欢庆说:“这份差事我是不会卖的。” 岳母的声音高了八度:“你不辞工换钱,你让我们怎么办? 亲家母那房子和地说卖就卖了。你又不卖掉这份差事补上缺口,这不是坑人吗?” 欢庆看着这一大家子都理所当然的表情,那心沉沉地坠下去,但又仿佛坠到最低处时,忽然变成随风而起轻飘飘地枯叶,不再成为心头的重担。 欢庆没有回答岳母的话,只是平静地对妻子说:“我们和离吧。” 而妻子也正好说出一句:“你若连这送上门的好事都要拒掉,那咱们就一拍两散,不过了吧。” 这两句话说完,有短暂的沉默。 然后妻子扑过来捶打欢庆:“我给你生儿育女,陪你这些年苦日子,现在连自己的金饰都卖了,你要与我和离?! 你这丧良心的!” 欢庆任她打着,等她打累了骂累了倒地痛哭的时候,欢庆最后深深地看她一眼,转身要走。 在震惊中的岳父岳母起初以为就是因为卖差事,两方在拉锯战,但最后看着欢庆的模样、眼神,意识到这大概是真的。 欢庆的妻子最初也以为丈夫是一时气话,那就比着谁的气势更足。 可她打着闹着,渐渐也有些慌,觉得丈夫不似往常,不哄不劝,似乎是动真格的。 直到欢庆抬脚要走,所有人都起身拦着。 欢庆顿住,对这几人道:“腿在我身上,今天拦得了一时,能拦得住我明日当值?” 妻子问:“你是真要与我和离?” 欢庆点头:“这日子已经过不下去了。” 在几人的错愕中,抬脚走了。 欢庆真的走了之后,妻子忽然成了众矢之的。首先是赌棍弟的指责:“连个男人都把握不住,你这妻子也是白当了。” 然后是她母亲:“咱家出个弃妇,可丢死人了。” 最后是父亲:“你总得想个法子挽回,我们是长辈,丢不起这个人。 你一个当妻子的,服个软、低个头也就是夫妻间的事。 若真是闹到和离,那是你自己不能让夫君满意,可不是娘家拖累了你。” 欢庆妻子听着自己父母、弟弟这样颠倒黑白的言辞,震惊地看着自己的亲人,第一次体会到欢庆的心境。 欢庆申请了守粮仓的活儿,甚至守外地粮仓也行,节假日也可当值。 这让欢庆立刻成了香饽饽,四处争抢。欢庆名下要守的粮仓从现在排到了八个月之后。 于是从那天离家之后,欢庆就不再归家,他住在不同的粮仓。 妻子左思右想之后,做了饭菜装在食盒里,想和欢庆聊聊,但她找不到人,也就来了脾气,不找了,什么了不起,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难道这房子他不要了? 大概半个月后,有中人所的中人陪着人来看房,把妻子一家惊得目瞪口呆。 赌棍弟立刻使出泼皮无赖的劲儿,声称这房不卖。 中人拿出手续文书,赌棍弟说是假的。中人拿出欢庆的签字画押,赌棍弟说反正他们一家老小不会搬走。 中人带着看房人怒气冲冲地走了。而这一家子一边大骂欢庆不地道,一边决定就要死守这宅子,让欢庆卖不出去。 欢庆听中人抱怨,知道卖房受阻,只写了一份签好字的和离书寄回去。 一直有人盯着欢庆宅子的动静,将大概的情况告诉了欢喜。 欢喜去了一趟中人所,假装对欢庆的宅子有兴趣,听中人抱怨这家人的难缠。 欢喜出来之后,和自己这一队人商量。没多久这宅子原房主去欢庆这小宅子,拿出一份欠一半房款的欠条,还有一份详细的欠账还钱的契书。 上面约定欢庆买房完成之后,在二十天内付清所欠一半房款,如果不还,整套房子归原房主。 如果还了,原房主享有两分欠款利息。 如今原房主来,要么给出一半房钱加两分利,要么腾出房子。 两边正吵吵嚷嚷之际,又有人慌慌张张跑来报讯:“你家的儿子欠了赌债,被人堵在巷子口里暴打,托我这个路人来这个地址传个口讯——快去救他,他快被人打死了,他这次以后再也不赌了!” 三人听了,忙出了门,去了那巷子口果然见到了鼻青脸肿的赌棍弟。 可扶着挨了打的儿子回来,才发现宅子里他们一家的东西都被扔出来,大门已经换锁,并又加固了一把锁。 这妻子慌了神,说还有两孩子在屋里睡觉。却被人嘲讽了:“如今想起还有两个孩子了? 能把俩孩子扔下就走了,应该是不在乎吧? 幸好两孩子已经被孩子父亲接走了。” 其实两孩子正在欢喜的马车上熟睡呢。 欢喜这个欠款契书的局漏洞很多,不过只是要趁乱放出赌棍弟正挨打的消息,让他们从宅子里出来。 但有一点,最后贴在大门上的封条,表明此房存在纠纷的封条真是衙门口的。 第402章 如今,欢庆岳父岳母一家无处可去,既找不到欢庆、也找不到亲家母,房子被官府因纠纷,和屋主欢庆的申请而暂时查封。 他们互相埋怨,当初不该让这小宅子落在欢庆一人名下。 可当时他们为了忽悠欢庆,拿出卖房子的一半钱,给赌棍儿子买宅院,只得在郾城小宅院落房契时显得“大度”。 若是太斤斤计较,他们担心另一套宅子没办法落在赌棍儿子的名下。 如今又忍不住互相埋怨,当初不该手下留情。他们还是为人太好了。 几人最后只得找了一辆牛车将他们的东西拉去城门废弃的破庙,暂时在那栖身。 赌棍弟埋怨父母舍不得,他们手上还有些钱,若是肯拿出来,让他再去赌一次,未必不能逆风翻盘。 就算舍不得让他去赌,把钱拿出来租个房子住也行吧,至于住在这破庙里? 欢庆妻子内心怨恨父母和弟弟,自己走到这一步,全是因为他们,全是为了他们,可到头来错处是自己的,反倒是自己落了一身埋怨。 她恨他们,却又不敢以一敌三的和他们吵翻,如今自己除了和他们在一起,又能怎么办? 欢庆守的粮仓,一般都有少量的士兵作守卫,粮官算是守在粮仓的文职,以前从不觉得,现在才知道,如果欢庆不想见她,她居然找不到人。 岳母看着这一双儿女,都够糟心的,又不由得和亲家母比,都是一儿一女。看看人家的孩子……唉。 本以为自己女儿是个有手段的,现在看来也是个没用的。 亲家翁虽然去世了,活着的时候对亲家母那是真好。 而自己的丈夫,却性情难料,自己这辈子是嫁错人了。如今这个家成了这个样子,只怕他想着如何抽身呢。 岳父果然如妻子所想,正想着如何一走了之。现在这个家这些人手上仅有的钱,都被 他骗到了自己手上。 他觉得,自己当年就是娶媳妇没娶好,她生的这俩孩子,一个比一个蠢,人家的老子爹可以享福的时候,自己这个老子爹却住破庙了。 于是夜半时分,他悄悄起了身,他知道自己那个蠢婆娘已经疑心他要走,前半夜撑着不睡盯着他,可终于还是撑不住睡着了。 他起身往破庙外走的时候,赌棍儿似乎醒了一瞬,问他:“爹,你去哪儿?” 他头也不回地回答:“去外面上个茅房。” 赌棍儿子哦了一声,翻身又睡着了。 第二天天光大亮后,欢庆岳母才被两个孩子摇醒,听说是那个老头子不见了,她顿时变了脸色,忙问:“他可有留下一点钱?” 没指望他能留下多少,但总不至于一点儿不留? 儿女一听反问:“咱家剩下的钱都在爹手上?” 岳母惨白了一张脸,点点头,立刻披衣起身,和儿女一起把老头子睡的那个“窝”翻了一个遍,一个铜板也没看到。 赌棍儿子见了,便也在不久以后说去找点吃的回来,有样学样的也消失不见了。 自己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一个大老爷们干点零活,或者骗吃骗喝活一天也不是不行,但还要养活一个老娘、一个妹妹那就有点儿犯不上了。 毕竟自己的两个孩子,他都没养,让媳妇带着回娘家了。 在两个男人都好像会遁地术一样消失了之后,欢庆妻子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而母亲已经死死抓着她的胳膊:“女儿,你不能抛下娘,这种丧良心的事你可不能干啊。你现在是我的依靠,娘可只有你了。” 欢庆妻子道:“娘,不过一夜之间,你忘了吗,我是你的耻辱、我是一个笑话。 要依靠耻辱。只剩笑话了么? 娘,我也要走了。” 欢庆妻子头也不回地走了,身后传来痛哭与叫骂。 欢庆妻子拿着那张欢庆寄来的和离书,签字画押后,去了官媒处。 再嫁是她为自己找的出路,如今她什么也不挑了,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只要不是她爹,她弟弟这样的男人都行吧。 官媒替她联系了欢庆,办妥了后续的户籍文书,两人算是和离了。 她想再见欢庆一面,欢庆拒绝了,她本想托官媒捎去口讯:是我不对。 转念一想,又怕官媒认为和离是自己的错,影响再嫁。 于是托人传去书信,内容大概差不多,文笔委婉一些,也写的长一些,虽然知道不可能,但内心里希望还有转圜的余地。 但这封信欢庆并没有打开看,原封不动地退回来了。 第403章 只是再嫁的路也不好走,尤其像她这样急嫁的,瞎猫能撞上死耗子的毕竟是少数,大多数人哪有这样的运气。 七年以后她不得不再次找到官媒。她与欢庆和离之后,二嫁的丈夫是个打老婆的。前妻就是忍不下去了,被打得跑路逃命去了。 可一个村子都替这男人瞒着,觉得他一人带着三个娃不容易。 她嫁了之后,比前妻更为艰难之处是三个孩子,两女一男,都不是她亲生,关系更难处好。于是被打就十分频繁。 可周围所有人都劝她忍,他们说:“哪个男人不打老婆?” 她想说:“欢庆就不打老婆,好男人不打。”可她怕这些人接下来问:“那好男人怎么不要你了?” 她忍了七年,分不掉逃不了,前妻还有三个孩子帮忙,而她却被盯着,根本跑不掉,最后这男人喜欢上了一个寡妇,要她腾地方,两人才和离了。 这七年的日日夜夜里,她都在后悔,忍不下去的时候曾经想过给全家下药,大家一起死了得了。可曾经拥有过美好日子的她,又总是不甘心。 这七年她老得非常快,以至于再找官媒时,不看户籍纸,已经很难相信她的年纪。 三嫁时她彻底心灰意冷,正好遇上有几个成年儿子想替自己年纪大的父亲找个照顾他饮食起居的人。 这几个儿子本身的日子都过得不错,可都有各自的理由不能把老父亲接去照顾。 一大家子常常吵得不可开交,也被街坊四邻诟病指责。 于是他们几个儿子决定替父亲娶个女人回家,不出一分钱的娶,但将来父亲住的那个小宅院就给这位“后娘”。 眼前的这个女人看着老实胆小,干活麻利,年纪比父亲年轻了不少,长相却又苍老,觉得她这副容貌应该不会惹出什么事来。 官媒见她可怜,帮着她,要那几个儿子找了状师,将这小宅院的事落定在了文书上。 可这一次她似乎又走了运,新丈夫虽然比她大了许多,身子骨也不太好,常年离不了药。 但性情温和,心疼她过去被打的日子,体贴她嫁进来的不容易,而且新丈夫手里有钱,两人的日子过得不错。 为了让她轻省些,老人花钱买了一个丫头一个小厮,家里还常常请短工。 也就三年时间,娇养得她恢复了不少,好看了许多,身上的伤痕累累也渐渐淡了痕迹,新丈夫又给她买了不少衣服首饰。 见到久未曾见过的金饰,她不由得想起曾经拥有过的两套金饰。 人心不足大概是常态,她由最初的感恩戴德,尽心尽力,到后面慢慢生了厌烦轻慢,只是尽力将这份情绪掩在心底。 毕竟比她大了那么多,她总是想起欢庆,欢庆欢喜都生得好看,不然被拐走发卖时,小小的欢喜也不会被严家挑中。欢庆是俊俏郎君,曾经的自己是多么傻啊。 虽然新丈夫对她不错,可遗憾与失落 在面对一个比父亲还年长的人时,就愈发强烈。 她花在穿衣打扮、涂脂抹粉、顾镜自怜上的时候越来越多。 几个儿子儿媳妇、孙子孙女来看望父亲也是祖父时,眼见着她的日子过得如此轻省滋润,人变得都认不出来,心里都烦:老父亲手里究竟还有多少钱? 家中的田地房子和钱已经分过了,爹这里是还藏着一手? 第404章 家里虽然是富户,但也就是日子过得还行,平日里还是能省则省,几个儿媳妇看得眼热。 家里什么时侯有过丫头小厮侍候,又什么时候这样穿金戴银过。 心里不舒服就免不了话里有话,说些有的没的刺她,在一堆阴阳怪气的人中间,她很快发现大儿子看她的眼神不同。 长子啊,又年轻了一辈,她也动了心思。大儿子独自来看父亲的时候越来越多。 两人从最初的眼神飘忽,言语试探,到上手,直到突破禁忌。 也许这世上真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吧,不伦之恋尤为深刻刺激? 发现端倪的长子媳妇,保持了沉默。她却觉得不对,问这长子:“你媳妇怎么不吵不闹的?” 长子冷笑一声,眼神中透出蔑视和不耐烦:“她?我借她个胆子试试?你放心,她敢再说你一个字,我打死她。” 渐渐的,这长子发现只有在“后娘”这儿他才能一展雄风。 有时他也想和柔顺的妻子温存一下,却发现怎么也不行,妻子没说什么,他暴躁的不行,怒骂妻子:“一点女人味也没有,你难不成还想怪夫君?夫君这是不出去找都不行。” 各种辱骂完了还不解气,又把妻子拽过来狠狠打了几下,这才出门。 明明是被妻子不经意的动作挑起了火,却没办法灭,反而激起了要验证一回的心思,于是他连夜去了父亲的宅子。 到了那,自有收了钱的丫头开门打掩护,两人一见面,这长子就急不可耐地要验证。 还恶狠狠地在她这骂自己妻子:“那个贱货我可再也不要碰了,以后我就是想了,也只要你,她近在咫尺,脱光了躺床上,我都不碰,我只要你。” 可那丫头却在此时敲门,拿着一个三层的提笼屉,拿出四五样凉菜和点心,还有米酒,一样样摆上了桌。 两人吃着夜宵,“后娘”提及早看中了他媳头上的那支钗,对这长子道:“我上次见你媳妇头上的那支牡丹钗好看,怎么说论辈分我也是长辈,夸了几次好看,她也不知道送我。 还说什么是娘家母亲所赠,一听就是撒谎,不肯给的借口!” 这长子道:“值什么,我给你买更好的。” “更好的我也要,她头上那支牡丹钗我也要。”想起长媳看她的眼神,拿话怼她,她想想就来气,自己斗不过,男人出手还斗不过? 就是要戳那女人的心窝子! 果然这长子搂着她:“行行行,都给你送来。” 吃饱喝足又抱着她求欢,果然在后娘这就是能行,能一次次行。 或许因为她的身份是后娘,或许因为隔壁就是这女人的丈夫,是自己的爹。他没怀疑过那酒和凉菜。 喜滋滋的证明了自己还是个男人,还是个很厉害的男人。 这以后愈发爱这小娘,果真拔了妻子头上的牡丹钗,又一巴掌抽翻了想争抢的妻子,连同买的新钗,一起送去给小娘。 妻子从地上爬起来,在赶来的儿女面前落泪,又拦住要去祖父家大闹的儿女们,完全是隐忍的模样。 等这长子回来,看到妻子脸上的巴掌印,心知肚明那确实是她母亲所赠的钗,听自己儿女说母亲拦着他们去…… 心里又升起了为数不多的内疚,妻子知道这内疚来得快去得快,提出儿女都大了,如今正在议亲,要嫁娶,聘礼嫁妆…… 这长子听得头大,又本来有些愧疚,把自己的私印取出:“你拿着吧,这些事你去办……另外,你想添点什么东西,自己去买。” 在两个月的时间里,这妻子大刀阔斧地办了许多事。沉迷在小娘怀抱里的男人全然不知。 儿女们的亲事也一步步走得差不多了,只是丈夫的心思越来越往外飞,即使在家也常常走神。 而且妻子不能提小娘一个字,有次儿女们提到祖父要为小娘办生辰宴。 妻子接口才说了句:“你小娘…”被正好进门的丈夫听到,以为她对着儿女在说小娘的坏话,顿时怒不可遏地一脚踹倒了桌椅,妻子摔倒,打翻的热茶水壶淋漓了妻子一头一身,他却甩下一句:“长舌贱妇,乱嚼舌根,没抽烂那嘴都是轻的!活该!” 儿女们气得咬牙,她却拍拍儿女们的手连声安慰。婚事还没办呢。 丈夫越来越暴躁,是因为即使在小娘那儿,他似乎也开始力不从心。 渐渐的他也意识到每次小娘让他喝的米酒可能是加了什么有助益于此道的东西,但他也不在乎了,有用就行。 可他却从来没想过每日家中他喝的茶水里,也加了些东西。 他的妻子从知道这事时起,就再也不想与他同床共寝,只是按妻子的谋划,前后至少需要半年。 第405章 长子媳妇看了看日子,闺女一个月后出嫁,嫁女之后半个月内娶媳,媳妇进门后一个月这位“小娘”生辰宴。 双喜临门的嫁女娶媳本也不是她定的日子,但两边的亲家查了日子,推过来这日子她也就应了。 只是公公提前两个多月放出风声要为小娘办生辰宴,真的是重视,还是其他? 她带着儿子去看望了老人家,性情温和的公公每次看到长孙都是高兴的,长孙要成家了,更是喜事。 一派祖孙的祥和温情之间,不见小娘,小娘刚嫁进来时,她们这些晚辈来探望,小娘是必定陪着公爹的,还端茶倒水的照顾着,看着对公公也是有几分真心实意的。 可如今再来,人也不见,还是公爹一个人。仿佛知道长子媳妇在想什么,公公忽然说:“她一大早出门了,丫鬟跟着去之前来说了一声,是出去买东西了。” 长子媳妇:丈夫也是一大早出门的……只怕是……这会子倒是个说话的机会。 “父亲,我家谷仓进了一只好大的耗子,只怕要抓住这只硕鼠打死,那谷仓也会折腾得不成样子,要依父亲看应该如何?” “要打就打死,养出一窝又一窝的耗子来,那谷仓和谷子也是要糟蹋完的。 早点打死,谷仓可以再建,谷子还能保住…… 我的好长孙这么大了,成家立业,是顶门立户的时候了。” 长子媳妇领着儿子告辞时说:“父亲,小娘生辰宴时,我会早点来帮忙。” “好,早点来,那天虽只是家宴,但我这把老骨头还请了几个族里的老人。” ………. 小娘和长子的丑事在生辰宴上暴露。 小娘其实想不明白,今天长子的酒水菜肴里她可没加东西,几大桌子人吃的,怎么好单独下料? 可宴席到一半,长子就有些目光迷离,那眼神直勾勾盯着她。 她太熟悉这种眼神,怕他在宴席上失态,对她说出什么来,忙起身借口去看看帮厨做的茶油鸡是不是用的她刚刚得的方子,离席而去。 果然,长子从前院摆宴的地方穿过堂屋,和两间厢房,尾随她,见四下无人,便一把抓着她的手腕拖入一间厢房。 他最近越来越怀疑自己,现在有了兴致,如何不试? 而这不轨、不伦之事行到一半,就有人推开了房门,所有人都来看父亲收藏于这间屋子的大小葫芦。 这件事便被所有人撞破,而这还不是最惨的。 这长子在家中喝的茶水,与在小娘这饮的米酒本就被两人加了功用背道而驰的两种东西。 长此以往,这长子的身子早就虚了,今日为了让他有本事犯事,下的料格外猛。 如今被众人进屋这么一惊吓,这长子全身剧烈地抖动,然后整个人就软绵绵趴在小娘身上不动了,同时口眼歪斜。 长子媳妇:这是精尽人亡了?! 叫了医倌来看,说得委婉些,却也差不多,不过不是精尽人亡而是精尽人偏瘫了。 长子媳妇:这个好! 虽然是家宴,但有几位族老在,欢庆曾经的媳妇,而今这家的小娘终于走到了自己的末路,本来要公开沉塘,但老爷子说丢不起这个人。 于是这小娘被溺死在灌满水的水缸里,水缸上面的盖子上压着石磨等大石。 几日后说是失足落水溺亡,虽然有些流言,但到底是没有实证。 偏瘫的长子日子不太好过,妻子自然是记仇的,这一日他见到妻子又从妆匣里取出牡丹钗戴上,不禁大惊失色:“你……” 那女人过生辰时头上还炫耀般的戴着牡丹钗,他急着寻欢时,也未解她的发髻,当时想着完事了还要回到宴席上。 后来那女人被拖入水缸时头上还戴着那支钗,他听见自己女儿问妻子还要不要?妻子清楚地回答:“太脏了。” 所以,所以,那支钗是看着差不多的牡丹钗,并不真是岳母所赠的那支,这么说来,妻子早有准备…… 小娘下葬时,身上的耳环镯子钗都被父亲让人取了,据说让金店熔成了一些散碎金子用。 那尸身泡得肿胀,也自然是进不了祖坟的,孤坟而已,面对妻子沉静的目光,这长子第一次生出恐惧来。 对欢庆而言听到她的死讯已是无波无澜,很多年以前,和离以后就是各自的人生。只是有些人迟早走入她自己的死局。 在妹妹欢喜的张罗下,他和陆小兰走到了一起,又生了两个孩子。 两套金饰交到了小兰手里,曾经失去一半的房子也回来了,重新买了大宅,欢庆羞愧不已的将母亲接来同住。 以前,他养一大家子人,却有一半都不是“自家人”,而今陆小兰对四个孩子一视同仁,与母亲、小妹都相处融洽,他只觉得如今的家才是家了。 陆小兰过了上了舒心的日子,比起以前和大嫂在娘家过的日子,她分外珍惜眼前的生活。 却不料多年后,陆家忽然找上门,让她无论如何回娘家一趟。 其实多年前,她成亲时曾经回去过一趟,那一次陆依依见了欢庆,妒忌得眼睛都红了。 她比妹妹要好看百倍,怎么自己攀附侯府不成,被人下了套,只能嫁庄户汉子。 从来瞧不上眼的妹妹,只配给自己当下人使的妹子却嫁了一个这么俊俏的粮官。 吃着官家饭,住在大宅,那套金饰几乎闪瞎了人的眼睛。 第406章 二十年后的陆依依一家被韩章从老宅清退,调到庄子上干活。 一家人吃不了这个苦,聚在一起商量,这些年也有些银钱在手了,不如一个两个都辞了这差事,自己做生意。 韩章没有查到陆依依在马车上动手脚的实证,仅凭怀疑与担忧就将陆依依连带她一大家子在老宅的管家权一捋到底,“发配”到庄子上干农活了,这让陆依依愤恨不已。 她似乎忘了真的是她将东阳侯夫人贺媛害得摔断了腿。 二十年的实际管控权与妥贴的谋划,本地人对当地天时地利的熟悉, 对比贺媛的初来乍到,亲信人手留京,又因陆依依与梦中差别很大的状况,而犹疑,举棋不定,倒着了陆依依的道。 韩章处置之后,贺媛慢慢调来京都的人手,暗中继续查这事。 但陆依依的确是做得干净,贺媛见手下人也没查出什么新东西来,就随口吩咐一声查查她丈夫。 本是没打算查出什么来的。 听人说她丈夫是个老实人,对陆依依很好,以前是个庄汉现在是个庄头,就是靠自己努力干,一点点熬上来的。 可据贺媛派去调查的下人回禀,一说要查姚思源,一直很平静的陆依依明显有点儿慌。 难道是当丈夫的替陆依依做的,谋害主母?或者姚思源那有什么别的事? 贺媛吩咐那就继续查他。 还真的查出一件事,当初九王爷得先帝喜爱,拥有一座金矿,而这金子不少由船运至京都,供九王爷使用。 但有时水运会因各种原因而中断,不得不转陆路时,就会有许多平时里潜伏的人冒头,接住转运的金子,将这笔金子运至九王需要的地方。 陆依依的男人以前就在做这个。他是九王陆路运输线上的一个点。这个掉脑袋的活儿,是姚思源费尽气力得来的。 而这源于二十年前陆依依对妹妹陆小兰的嫉恨,一直不如她却比她嫁得好的陆小兰让陆依依内心失衡。 嫁给姚思源之后,她很快让这个男人对自己言听计从。 姚思源内心里觉得自己配不上陆依依,这么漂亮的姑娘应该嫁给比他强的,她只是被人针对了,才落到了不得不与自己婚配的境地。 姚思源在听了陆依依的哭诉后,认定她那妹妹是个多年来妒忌姐姐美貌,就各种使绊子暗害,心思恶毒之人。 这样的人却机缘巧合之下,得了一门好亲事。放在本村,人人都知道她的底,也就傻柱、憨狗一类的男人愿意娶。 自己如今是依依的丈夫,有责任让她过好,至少不比她那个坏心肠的妹妹差。 就这样,姚思源到处找赚钱的路子,什么活他都愿意干。 老实可靠又一门心思想赚钱,愿意承担风险,所在的区域又正好是转运点,他渐渐被当年组建运输线的九王手下所注意。 运金子这事,虽然这些运输点上的人未必清楚这是谁的金子,为什么要这么调度,但因为本朝对金矿严格实行朝廷所有,禁止私有矿,所以这么大笔非官锭金子的转运,大家心知肚明是不合法不合规的。 但给得多,就没人捅破这层窗户纸。而且时间久了,知道点端倪的难免想,不让私有,但这金矿不就送了?也许没事吧。 姚思源干这个活儿,直到容怀安在京都发现“铁匠铺”围墙内的秘密。总调度“铁匠铺”被人连锅端了,才停。 本来对这事的追查没到姚思源这个层面,许多干这个的人也就没事,现在姚思源被贺媛手下人查了出来。 姚思源当年干这个的时候就想过有出事的这天,他自己倒想得开,自己冒着要命的风险赚的银子都早已给了依依。 她过得好就行,只是不知这事会不会牵连到妻子孩子,于是姚思源提了和离。 对陆依依而言,姚思源和村子里从小跟在她身后,唯她马首是瞻的柱子、二狗之类的男人没什么区别。 他们为她做什么都是应该的,事后不连累到自己也是应该的。 她正打算顺水推舟,和离算了,反正钱都在自己手上。却听到与姚思源同干这个的一个友人对他分析说:“不用想太多,又何必和离? 真要有事,两孩子姓姚,不是和离后与母亲一起生活,就能没事。 何况这事,上面的意思大概是抓几条大鱼就行,并不会涉及到我们这些百姓,不然事发时就会拔萝卜带泥,大面积的诛杀了。 这就是没将我们视为九王乱党,如今真要有人把这事捅开,倒未必落好。 怎么处置我们,处置不处置都是棘手的麻烦。十有八九还是捂住了,轻轻放下。 所以姚兄大可不必和离。” 这人与姚思源相交多年,并不太喜欢陆依依那个说话办事的调调,还有平时她对自己的好友、她的丈夫姚思源不经意间流露的轻视。 可姚思源将陆依依那是捧在手心里的,真要和离了,自己这个傻兄弟,只怕在“心甘情愿”之下一个铜板都不剩。 和离,也得是自己的好兄弟想明白时再办,但这些话都不太好说。 不过他自己作为一起干这个活的,早都里里外外琢磨过这事,就从另一端聊这事,劝姚思源不必现在和离。 但陆依依听了,竟然又想生事。她也不知怎么想的,求到了韩章面前。 直接将自己丈夫为了让家人过得更好,多年来一直参与九王金子运输一事,告知了韩章。 然后看似平静又委屈地说:“王妃大概是因为二十年前的旧事心怀怨恨,哪怕侯爷已将我和我一家子撵出去,仍是不能消除这份疑虑。 圣上当初都未追究的事……王妃不赶尽杀绝是不会善罢甘休么? 这事儿是我一人的错,不该在多年前与侯爷相识,王妃要打要骂要出气,冲我一个人来就好。 求放过我夫君和家人。” 第407章 韩章听了,内心里也觉得妻子查到这事是个麻烦。 捅开了,上面未必想要牵连这么多人;但是查到了当没查到,知情不报,又不知上面以后知道了会怎么想。 当下沉吟不语。 陆依依却以为自己这番话起了作用,毕竟她用同样的话术对付村里那些人、家里人、自己丈夫时都是无往而不利的。 于是她进一步说道:“既然夫人容不下我,我和家人还是辞了侯府这份干了多年的差事吧。” 反正也不打算干了,若是临走前能让东阳侯以为自己一大家子是被逼走的,或许有些欠疚能再捞点好处; 也或许能让东阳侯心里对贺媛生起不满,多少也生点间隙。 毕竟这是他查过也处置了的事情,他夫人再查,不是不依不饶,就是信不过他呗。 东阳侯闻言,抬眸看着陆依依。陆依依似有委屈和不甘的微微侧过脸。 在老宅管事时,她曾经让侯府的小丫头举着两面铜镜,而自己则在大铜镜前不停转身,发现自己 这个角度最美。 她不停换发式、服饰,都是这个角度最美,甚至她自己都看呆了。 她没吃过苦,一直保养得很好,加上天生的底子不错,如今看来也还是好看的。 而且东阳侯为世子时就喜欢过她,就陆依依个人的经验来说,第一眼就喜欢的人,那就是合眼缘的。 韩章看着站在面前的女人,她立在午后的阳光里,发梢裙摆在逆光的微风里微微飘动,仿佛都散发出温柔的光芒。 她的嗓音带着些委屈和期待。陆依依是一个好看的女人,而且十分懂得分寸,进退有序。 但韩章忘不了他终于追上妻子的马车,却见到贺媛已溘然离世的场景。 那是他再也不想经历的心痛与懊悔。他想起与他少年夫妻的贺媛,揭开盖头时的笑容、生下长子时的面白如纸、还有后来他们无数次的争吵,他甩袖而去……直到再也追不回她。 于是他对陆依依说:“这样也好。” 陆依依整个人都呆了,他看她了好一会儿,难道不是再次心动? 这样也好?! 他在说什么?自己彻底离开,是这样也好? 但只愣了一瞬,她立刻盈盈施礼:“如此…先拜别侯爷了。谢侯爷这些年给了依依和一家子一个去处。” 她一直等着韩章再说点什么,可直到她走,韩章也只叫来贺媛定的管家,交待了几句。 到了晚间,韩章与贺媛商量如今家中的两件事,一是长媳容云缈已经有了身孕,这是长房长子的第一个孩子。 贺媛放心不下,夫妻俩决定回京都。韩章微笑:“孙子或孙女出生后,我就上表让儿子袭爵。我也称病还乡休养挺久了…… 等我不再是东阳侯,咱俩就搬出东阳侯府,在京都另寻一处宅子住,自由自在的。” 虽然对于东阳侯而言,救起落水的容云缈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对于京都的好事者而言,或许只要有点风声又会下雨,何况韩家以清流立足,名声很重要,韩章并不打算与儿子儿媳一起住在侯府。 但妻子贺媛又不喜欢这里,不想长住老宅,所以就只好打算回京都又买一个宅子分开住了。 另一件事就是妻子调查姚思源后所获,这事从稳妥考虑只怕还是得报上去。 东阳侯韩章一直认为是自己重生救族人之举引发产生了一连串不同于前生的事,比如南安侯府的变故。 前世,四大侯府,东阳、西平、南安、北定中的南安侯府是容怀山这一支兴起,宋瑛一脉断绝,当然最后容怀山这一支也败了,毕竟德才都差了些。 前世六王登基,宋瑛一脉断绝时,他正在老宅妻妾之争中力挺陆依依,宋老夫人死后两年不到,他妻子贺媛也去了。 自己改变了两府的命数气运。如今,妻子查证之事他想找姻亲南安侯府帮忙。 容怀安是当初“铁匠铺”一案的主导,对分寸的把握应该比别人都准。 与此同时,瑞王府正是兵荒马乱,王妃送尹安入学、安顿好之后回府,就觉得府里气氛不对。 这种不对主要来自王爷几个近身侍候的侍卫和小厮,他们有一种力图保持镇定的慌乱。瑞王妃一想到王爷带儿子出去登山骑小马,不禁心头狂跳。 她抓着王爷的贴身小厮问:“王爷在何处?” 这小厮施礼道:“王妃安,王爷还未归。” 瑞王妃快气笑了:“你一个贴身侍侯的小厮在府里了,王爷还未归?” 这小厮只得道:“王妃恕罪,王爷与小王爷入宫住几日,小的回来取些日常所用,衣物等。王爷确实未归。” 瑞王妃问:“好端端的,怎的突然入宫住几日?” 这小厮道:“小的不知,许是王爷想念过往在昭纯宫的日子了。” 昭纯宫,那是瑞王母妃生前所住。王妃听了便道:“既如此,王爷和小王爷的日常用品我去送。” 这小厮忙道:“怎敢劳动王妃……” “你是不是胆子太大了!”瑞王妃一声厉喝,这小厮忙跪下了:“王妃恕罪。” 瑞王妃揪着心问:“小王爷出事了?” 沉默。 “你虽是王爷身边侍候的,但我问话,你不说,便是即刻打死。” 小厮踌躇片刻:“王妃恕罪,小王爷被人一箭射在前胸,如今生死未卜。 王爷抱着小王爷直接入宫,小的回来取东西之前,太医院半数都在了。也惊动了陛下、太后。” 瑞王妃听了,险些站立不稳,那声音都发颤:“太医们怎么说的?” 能在王府侍卫的眼皮子底下伤了小王爷,那这下手之人是有本事的。被有本事的人射中了胸口,只怕是凶多吉少。 这小厮犹犹豫豫的:“禀王妃,那些文绉绉的话小的听不明白。 也可能小的听错了意思,小的自己觉得是有好有不好。” “把话说全了!” “箭射在胸口自然是不好,但那箭明显小于成人所用弓箭的尺寸,推测用的也是小孩子使用的小弓箭,杀伤力就小了很多。 所以太医们说的也是一半对一半。” 瑞王妃再也按捺不住,转身就走。 第408章 瑞王妃赶至宫中,见到儿子惨白的一张小脸,紧闭着双眼。 不知是因为伤势过重情况紧急,还是因为陷入昏迷不太方便换衣服,那衣服前襟至胸口明显是被剪刀剪开的。 箭羽应该已是被冒险拔掉了,伤口处已包扎好,但剪开的衣服上依然可见斑斑血迹。 粉雕玉琢的儿子,早上出门时还好好的。活蹦乱跳、笑逐颜开,高高兴兴地和他的父王去登山骑小马,现在就成了这副模样。 一刹那间恨不得抽这劳什子父王两个大嘴巴。 等王妃问过太医院留值之人以后,心情愈发沉重,这竟然是生死难料,吉凶未卜了? 若是儿子就这么去了……瑞王妃如今的脸色也和中箭的儿子差不多了。 瑞王见瑞王妃摇摇欲坠的模样,走过来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掌托着妻子的后腰。 偏偏此时有人上前向瑞王汇报什么,瑞王妃似乎听到射箭之人,忙问:“射箭之人抓到了?” 瑞王低低声道:“人当时就找到了,但是……只怕是追究不了。” “追究不了?!为什么?”瑞王妃几乎难以抑制情绪了。 瑞王道:“是意外,对方是苗疆首领的小儿子,也就比咱儿子大两岁。见到林动,那孩子以为是小兽。” 听到是苗疆首领的儿子,瑞王妃就知道大概追究不了了。 瑞王道:“陛下唤我们过去,苗疆首领夫妇大约是要给我们赔不是。” 落雪父母在陛下这个和事佬的见证下向瑞王夫妇赔礼道歉。 他们这次来京,是落雪将成为苗疆新任大祭司,新任大祭司要得到陛下的亲封,这次与她一起来的还有一个高大的苗疆小伙子,他是落雪的未婚夫。 只等落雪正式成为大祭司之后两人就成婚,却不料王爷的儿子被落雪的小弟射成重伤。 落雪的母亲以前也是大祭司,父亲是苗疆首领,外祖母是神医落萧然。 落雪父母对瑞王夫妇道歉之后,落雪母亲道:“我略通医术,刚刚也已看过小王爷的伤,此事因小儿引起,我与母亲将在宫中暂住,与太医院一起救治小王爷。” 落雪父亲也道:“此事是我们的错,我欠陛下、王爷一诺,若是有用得着的地方,在下自当领命。” 话说到这,陛下看过来,瑞王夫妇知道这是轮到自己表态了,只得先收起对儿子的万般挂怀,表示意外而已…… 落雪带着未来的丈夫在京都领略不同的风土人情,景仲、林隐笛、燕回、怀安、岳衡、何绍等人都分别作东,尽地主之谊。 落雪在京都的这些时日,容云缈发现丈夫韩清华时常走神。 人虽然在这儿陪着孕妻,但因为频频走神,弄断了墨条、摔碎了瓷壶、打翻了烛台。 容云缈叹口气,对韩清华道:“若是心中挂念,就去见见人吧。” 韩清华半晌无语,许久才道:“不见了。”话是这么说,可却依然常有莫名其妙的举动,不知想到了什么,喃喃自语地突然抬手或转身,又让容云缈在一天之内损失了一套精美的瓷器。 容云缈道:“你如此六神无主的坐在我这儿,我看着也心慌气短、胸口闷,你出去走走?” 韩清华面有愧色,踌躇半日又说不出什么来,终究还是走了。 容云缈的大丫头见了着急:“夫人,您不留人还赶着走,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好。” 两年的夫妻,若说一点一滴的日子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意,那自然不对。 可这种平平淡淡的日子,却像一条小溪,也许有感情的长度,也许有宽度,涓涓细流汇成大江大河。 但或许仍是比不过那些短暂而不断在记忆中深刻地感情,因为已失去或得不到,曾经的用情用心、激烈美好,终成为山峰,成为平淡夫妻日子里达不到的高度。 高山挡住前行路,有多少夫妻行到水穷处,只能坐看云起。 容云缈想想自己的经历,或许发现高山仰止只是错觉,不过是个烂泥堆时才会放下。 但韩清华遇上的就是高山吧。 有些人一辈子也走不出那座山,那江河能做什么?和他心里的山较劲,冲垮它、铲平它? 容云缈不想费这个劲,没了同舟共济之人,仍可以继续奔流向前,不论是小溪还是江河,也有它自己的风景。 等到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的时候,江河对于徒留原地的人来说又成了不可追、不可留的怅惘。 容云缈怔怔发愣,也不知自己究竟在想什么。 自己曾经动过心思害东阳侯,这两年尽力做好妻子,韩清华想怎样就怎样吧,就当是自己的亏欠。 他若是要分开,也由他,祖母和母亲都说,过得不好,就回家…… 韩清华想见落雪,却又不敢见,见了能说什么?自己妻子有孕在身,而落雪也有意中人了。 容云缈是个极好极合适的妻子,这两年世子夫人无可挑剔。他们的日子也过得不错,但她……不是落雪。 纵然是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东阳侯夫妇回京都时,正是小夫妻看似平静,其实暗流涌动之时。 东阳侯起初未注意到儿子的异样,妻子忙着照看儿媳,分担管家的事务,他就外出看宅子,也约了怀安喝茶。 但韩清华此时正是心思不稳时,听闻父亲在看宅院,心里烦:“父亲,哪有您和母亲不随着我这长子住的道理? 又是为了那救人落水的事,清者自清,搬出去实在是没必要。” 虽然现在他不知道这是妻子故意落水,但潜意识里仍觉得是妻子惹来的麻烦。 韩章道:“我和你母亲想过点轻省小日子也碍你的眼?这与落水救人一事无关。 在这宅子里,你母亲当着侯夫人,谨言慎行了快一辈子,如今我想在府里牵她的手,她还老大不自在的怕小辈和仆人们看见。 本来,我们也是打算在老宅住的,只是你母亲不喜欢那里,如今我们好不容易要搬出去,自在逍遥,你又蹦出来?” 韩清华听了心生羡慕,父亲娶了想娶的人。 父子俩正说着,韩清华的贴身小厮在外面探头探脑的,韩清华立刻坐不住了:“那就由着父亲母亲吧。儿子告退了。” 东阳侯低头喝茶,这小厮今天没规矩得很……吩咐身边人:“去看看。” 毕竟东阳侯这个爵位要给儿子了,以后东阳侯府和百年世家的领头人是他了,而那位落姑娘如今在京都,当初儿子一见她就胡言乱语,得罪了西平侯府,人家西平侯府的大小姐执意退婚……如今儿媳妇有孕,这小子可别又惹出事来。 第409章 韩章派去的人回来回禀:“世子爷是帮落姑娘去了。” 韩章听了眉头拧成一个疙瘩,这小子是一点也不吸取教训,也不长记性。 落雪在京都学中原文化的几年,也跟着外祖母学医。 回苗疆后,因为接任大祭司在即,更是被自己的母亲将所有从小到大,学的苗疆之术重新理了一遍,又处处带着她一起做着大祭司的事务。 两年了,这才带着她来京都请封。 落雪既然来了京都,除了探望旧时的朋友和女子书院的同窗,也少不了要购置一些药材。 她师从祖母学习中原医术,一些难得的药材只有在京都才能买齐,更有一众好友帮她。 韩清华就是听闻落雪在购买许多名贵珍稀药材,不惜开库取了府中的百年老参送了过去。 韩章正听着禀报,夫人贺媛进来。韩章示意继续说,一边让出自己正坐着的小榻给妻子。 自己顺势坐到旁边的椅子上。 妻子的腿受过伤,这小榻下面配着个搁脚的矮几,韩章个子高,坐着不用这个,但妻子坐这腰腿会舒服些。 贺媛听到儿子把百年老参拿走了倒不惊讶,听说是给了落雪,看了丈夫一眼,等这仆人禀报完退下了,贺媛叹了口气。 韩章问:“怎么了?” 贺媛道:“回京都后,我找医倌医女稳婆来给儿媳妇看,那医倌说胎是稳的。 若一定说有什么要主家提前寻摸着,那就备点老参。 别的常用药她们自会准备,但这能吊住一口气,或许能救命的老参却不是她们能有的。她们有的人参,效用都一般。 当时,咱们这糊涂儿子也在,他还问我,家中有没有,需不需要去买。 知道他开库取了百年老参,我还以为是替儿媳妇先拿在手里备着,免得到时候人多事杂,或是临时才发现有什么不妥,结果这是送了落姑娘。” 韩章听了只得道:“咱们再买,别让儿媳知道。” 贺媛摇头:“只怕是外面已经买不到,不然咱儿子还巴巴的送去? 各大家族里都备些好药材,也都是平日里打了招呼的,药铺里得了就会先送来。 百年老参这类的,哪里是什么时候想要什么时候走去就可买到的?” 这边韩清华高高兴兴地回府了,却见父母都有些面色不喜地看着他,今天心情好,他迟疑之下便问:“父亲母亲这是为什么事置气?” “你把你媳妇要用的人参送人了?” 韩清华道:“云缈胎象稳固,要这老参也只是以防万一,十有八九是用不上的。” 贺媛听了,不禁生气:“女人生孩子本就担着凶险,这是你的媳妇你的孩子,你自当力求稳妥。 这老参要用也应该先给自家人,哪有这会子把东西送外人的?” 韩章也点头:“你母亲说得是。” 韩清华听了心里不大舒服,或许在他心里,落雪也不是外人。 当下辩驳:“她在京都待不了几日就要走,云缈生孩子又不是这几天,再慢慢给云缈寻摸。” 贺媛道:“可落姑娘是急用么?既不是急用,你又扯什么万分之一,十有八九的,既然觉得你媳妇用不上,百年参肯定能留下,那就等云缈母子平安以后,再托人把参送出去。” 韩章却说:“落姑娘的父母放出话来,会在京都待到瑞王府的小王爷伤势好了才走。 这个时日只怕也不会短了。” 贺媛听了立即对着儿子怼回去:“你听听,你怎么不把百年人参先交给你媳妇,回头再给落姑娘寻摸着?这不也还有好些时月份了” 韩清华道:“东西我已经送了,母亲是想我去要回来?” 贺媛生气了,韩章斥责:“怎么和你母亲说话的!” 正在这个时候,容云缈进来了。她已经得了信,知道丈夫把百年参送出去了。 容云缈其实不在意,自己还是惯常地到了时辰出来走走,韩清华的贴身小厮却有点儿心头打鼓,今天侯爷看了自己一眼,那眼神透着凌厉…… 如今大概是世子又争起来了,那自己这个办差跑腿地只怕落不了好,要不,和少夫人说两句? 少夫人的性情不争不抢,恬淡得很,少夫人若是不在意,侯爷和夫人也不会怪罪。 果然,容云缈明白什么事之后,由丫头扶着进来,先与婆母贺媛商量了两件府中小事。 然后似乎是闲聊地提起,自己的大嫂严丹琦知道自己怀孕,已经托人备了百年老参,还有许多补气补血的药材送来。 自己也用不了这许多,明儿个让丫头给婆母送些来。 贺媛听了心下歉疚,这本该是夫家准备的东西,倒是人家娘家送来了。 忍不住瞪了儿子一眼。 容云缈把话说完就想走,贺媛与她一起出来:“你性子倒好,只是有些事,太宽松了就没了本来应有的规矩。 一次还可,若是次次如此,就纵得没了分寸。 该你的就应是你的。 这事,我还要敲打他的,你不要出头。” 容云缈因为设计过侯府,总有份内疚在,心里不想他们对自己太好,担心事发的那天收不了场,但此时此刻,人家母亲要教子,让自己别管,总不能拦着:“是,母亲。” 等到韩清华终于回来时,那脸色就不大好看,容云缈心里好笑,也不吭声,只是那思绪又不知飘到哪里了,不动心的时候,就动脑了。 听闻北定侯府与西平侯府议亲了。说起来也是世事难料,自己退婚之后,西平侯府本来与东阳侯府定了婚约,不料因为韩清华送落雪时说的话,西平侯府嫡长女退了婚。 而自己从云岚寺回来,母亲明黛为自己张罗婚事,北定侯府也曾递过消息来有意结亲…… 北定侯府是四大侯府中唯一的武将,当初看中自己,除了自己的性情以外,只怕更多看中了南安侯府如今的势头。 武将戍边,远在边疆,正所谓天高皇帝远,怕的就是朝中无人,一来军需粮草需要保障,再者,万一朝中无人帮着说话,时间长了,也容易君臣相疑。 北定想与南安结亲,大约是看中父亲今日在朝堂上的地位,只是自己的大伯本也有能臣治世之才,却因为陛下明摆着的平衡之术,而主动放弃了科举的下一场,若是再中,只怕不给个官职说不过去…… 大伯因此又接连拒了户部等几个衙门口的差事,可如今四大侯府两两结亲,这大概是当今陛下不愿看到的。 既是嫁入了东阳侯府,就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东阳侯府如今几乎是天下喉舌,如果新的东阳侯是个脑子里只有情爱的,在陛下看来,可能反倒是好事? 第410章 容云缈见丈夫韩清华虽然是气鼓鼓的模样,但到底被父亲母亲教训后,也有些心虚内疚的神情。 她不禁想到:婆母说得也对,若是什么都不提,他大概以为自己的做法是天经地义,顺理成章、合该如此呢。 韩清华张口先向容云缈道歉:“这件事是我考虑不周,幸而湖阳郡主替你备了老参和药材,我明日买套头面给你当赔礼。” 容云缈看着他,如果他陷于情爱,陛下是放心了,但公爹婆母和韩氏族人只怕是放心不下。 先陛宠爱杜贵妃,办了多少荒唐事,留下的烂摊子两任帝王清理。 烽火戏诸侯,失了天下心的前车之鉴。若是他真的陷于情爱,不能为百年清流之家的领头人,公爹和族人大概是要换人的。 丈夫还有弟弟…… 可换个励精图治的,将东阳侯府好好的撑起来,又会被陛下忌惮,一切又回到最初。 最好的法子居然是像大伯那样,大家知道他有才也放心他办事,但也知道他无心无意于仕途。可怎么才能做到? 像大伯这样的年纪、出身、才学和通透的为人,又是驸马,也算半个皇家人,还对当今陛下有过挡刀救命之恩,几乎是不可复制。 现在陛下还用人,将来若是忌惮,必然削弱和打击东阳侯府与南安侯府,如今两座侯府,因为自己的亲事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若是丈夫真的昏聩,只记得情爱,陛下不出手只冷眼旁观,那也一样会让百年世家毁于一旦,一将无能,拖累全军。 丈夫接手东阳侯府和百年世家之后,若是利用这份权柄为落雪,为苗疆,又要打击自己这个元妻,那大概会要想办法削弱和整垮南安侯府。 陛下大概也乐得见两府争斗。 韩清华未必是昏聩无能的人,但人若在情爱里就好似一叶障目。自己当初不也是吗? 哪怕不是情爱,只是单一的护短,好比瑞王爷对梁红,也已失了公正人心。 市井百姓如此也就罢了,上位之人如此,弊端颇多。 梁红的跋扈,四处欺辱别人,挑衅世家,已经引得很多人侧目。 若不是太后当机立断,直接杀了此人,将那些恨意消散于无形,很难说对皇室的声誉有多大影响。 在纷纷扰扰,杂乱无章的思绪当中,容云缈的心中,忽然有一个念头,让他去情情爱爱,让已经断情绝爱的自己来当这个东阳侯府和百年世家的领头人。 这个想法把自己吓了一跳,自己能行吗?把丈夫当个幌子吗? 又想,为什么不行?落雪很快要成为苗疆的大祭司,韩清华要成为东阳侯,他们都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 就是当今陛下坐上龙椅的时候也被人称为少年天子。前朝有位女帝,许多才名播天下的才子才女也归她所用,凭什么自己就不能执掌百年世家? 他若是通透,能开得大船避开暗礁又能乘风破浪,自己为了两座侯府,好好扶助他。 他若是不成,那他就好好的情情爱爱去,换自己来掌舵。他当个幌子就行。 只要自己想干,自己的父亲大伯祖母,还有公爹婆母,在不同的情势之下,未必不会帮自己,撑着自己。 祖母和母亲都说,过得不好就回家,可是过得不好,她想掌家。 云岚寺的日子,她见到龚齐芳母女面对定国公和贤王府那样的前后夹击,也依然要走出一条生路来。 第411章 可见世上的事,事在人为。 韩清华只觉得妻子看自己的目光专注而深远,又忽然的神采飞扬。 妻子还是爱慕自己的,百年老参拿去送人了,父亲母亲都责怪自己,云缈她却舍不得说自己一句,听了小厮的话,还巴巴的跑来解围。 而今,自己只是提出陪她去买一套头面,看把她感动得……那眸子里都是盈盈如水的光彩,虽然笑容有点像她见了爱吃的点心,但那也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他动容地握住妻子的手,明天要带着妻子买买买! 可容云缈将买买买的日子推到了五日后,今天那个小厮提到百年老参送给落姑娘以后,为表感谢,落姑娘和她订婚的那个苗疆男人请韩清华和妻子一起赴宴,落姑娘做东,许多朋友夫妇都会来。 果然五天以后,要出门买买买的时候,韩清华在小厮的提醒下,想起今天是去赴宴的日子。 韩清华犹豫了,落雪的邀请加他们这一帮子笑闹开心,与陪着孕妻比,自然还是前者更难得,孕妻什么时候都能陪。 容云缈撑着“难过”,让他去赴宴,既是答应了,总不好两人一个都不去。自己身子重,怀着孕吃东西有忌口,坐久了腰痛,不适合参加宴会。 韩清华听了,目光里闪过挣扎,最后还是道:“那我去点个卯,露个脸就回。” 容云缈明知不可能,还是含笑点头:“好。” 韩清华早已忘了父亲的交待,今天也是韩家旁支远亲另一位韩姓族人娶亲的日子,东阳侯交待儿子去参加婚宴。 虽然这家在京都只是十分寒酸的小户人家,新郎的母亲还患有眼疾,但新郎确实才华横溢,韩章希望这位韩家大族里的贫寒才子将来能成为儿子的左膀右臂。 多年来资助其读书。 可最后带着厚礼,带着自己四大四小八个丫头两个嬷嬷,出席婚宴的是容云缈。 少夫人的名头毕竟不如世子的,一介女流,也入不了男席,起初新郎家的失望显而易见。 可容云缈如此阵仗带着下人帮这小户出头撑腰,整场婚宴从头陪到尾之后,就不一样了。 有眼疾的寡母拉扯孩子,十分不易,偏偏这个才华出众的新郎从少时起就象刺猬,除了他母亲,无差别的言语扎伤任何人,不论靠近的人是善意还是恶意。 这新郎从小到大,一张毒舌嘴、一副钢刀牙,又机敏聪慧,许多事总能看出端倪。 不论市井之词还是用典引章,皆可信手拈来,三句话扎出别人一身血肉。 最后人人都不喜,或无奈敬而远之,或心头隐恨如蛇蝎。 孤儿寡母本就孤立无援,这场婚宴不少人憋着劲儿,要让他家狠狠地出一次丑,丢一次人,但因为容云缈带着女仆和家丁来了,十几个家丁往男席那边一站,两边都无人敢造次。 尽管韩章多年来资助其读书,可在这人看来,不过如同养猪等着过年杀一个道理,要用自己,所以先花点钱养着。 虽然这么想,但他对东阳侯府还是忠心的。 不论是因为知恩图报,还是辅佐韩清华,是自己以后最好的选择,这新郎倒也是死心塌地的,想着将来要为东阳侯府效力。 可有温度的帮助总是不一样,特别是婚宴最后宾客散尽,新娘认出容云缈之后。 容云缈嫁入东阳侯府后,这两年管家,账上总有固定的一笔支出,已经许多年了,容云缈就实地去看了一下。 意外发现这位怼天怼地的又怀才不遇的才子,也有哑火的时候。 真正是一物降一物啊。 两边都有情有意,可那小姑娘家的父母却死活不同意,容云缈就把这小姑娘叫上了自己的马车,给她出了点主意,又送了她些银子,现在新娘认出容云缈,自然又亲近了几分。 背靠两座侯府,容云缈又在以后的日子里调动人力物力,治好了他母亲的眼疾,每天乐得往外跑的韩清华丝毫也没有意识到,将来他周围许多重要的人物已经渐渐的向自己的妻子靠拢。 第412章 东阳侯韩章约了怀安喝茶,其间将内子贺媛查到了九王当初转运黄金,所用的陆路运输网一事说了,查到和关联到的点只是整张网的一部分。 如今想问问怀安,这事报还是不报?若报,怎么报?若是不报,将来事发,如何解释知情不报? 东阳侯有自己的想法,但容怀安办事稳妥,又经手了当年铁匠铺黄金案,听听他的建议总是好的。 怀安听了,想了片刻:“要报,只是折子换个写法。” 因为弟弟容怀远的缘故,怀安知道些东阳侯暂时还未听闻的消息。 如今两府之中只有容怀远进了内阁,是天子近臣,对陛下所关注的,以及朝中动态比较了解。 而怀安则因为朋友众多,且什么年纪什么身份的都有,实在是消息量惊人。 在宋瑛不经意的授意下,怀安每月和弟弟怀远在家中书房要聊上许久。 这俩兄弟的谈话内容,涉及朝廷上下内外的方方面面。 最初宋瑛有参与,但很快又退出来,但不知是有意无意,小曾孙容君珩被留在了室内。 他小小人儿,不吵不闹,安安静静地在书房找个舒服的地方窝着。 开始的时候,他的祖父容怀远会让人把他抱出去,但等人来了,又发现这小家伙睡着了,不忍移动,盖个薄被,就任他在这待着。 渐渐的居然成了惯例,小曾孙回回旁听,还能干些跑腿的活儿。 比如喊人来添茶水,或是传个宵夜,也有的时候着人去库房找旧版的地理图册或地方志之类。 若是白天这两兄弟还有突然出行的,也由这小人儿出去通知飞鹰和马房。 最开始,毕竟有个孩童在侧,两兄弟说话点到为止。 渐渐发现这孩子的心眼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不知宋瑛或严丹琦有没有交代过他,这小人儿嘴还严实。 渐渐的这祖孙三人有成为铁三角之势,别人插不进去的铁三角。 孩子的三叔容云飞曾经兴起也想来听听,被他父亲容怀远撵了出去。 容云飞愤愤不平的对二哥容云川道:“你说父亲是不是还记恨当年他画符咒夫子的事,被我捅了出来?” 容云川笑道:“要说父亲和大伯被你坑的何止一件两件事? 要是我有子如你,早都大义灭亲了。” 容怀安与韩章聊到前朝。 以前国力不盛,战乱天灾以及为杜贵妃大兴土木,造成人口减少,流民迁居,青壮抽离,各地无稳定可从事劳作的百姓,物产不够丰饶,大家都是勉力为吃饱。 两代帝王的拨乱反正,二三十年对农业的扶持与投入,不仅粮食产量稳了,也带动畜果渔蔬等各业的发展。 以前“路”不是什么大事,吃饭才是大事,没有路或许还能借此抵御外敌。有些饥荒时本来就难以自保的郡县,还借着无路断路,阻挡流民。 可现在各地产的东西算是稍有丰盈,若不能方便的拿出来交换,就有多了也无用的感觉,卖不起价又换不来别的。 各地的折子上来之后,当今陛下动了重修官道,疏通河运陆运的心思。 而以前,朝廷无力,又有心思各异的王爷和“托孤臣”,借机扩大自己的势力或谋利。 相当一部分的水运和陆运,被不同的势力把持着。 一条通路可能被分成几段,这一段归黑帮,那一段归江湖上的某武林人士,而他们后面又站着人,直接或间接的属于哪位重臣或王爷。 一条水路或陆路,除了仍由朝廷掌控的部分,也可能这一段姓九,另一段姓六,甚至有不少归属于前朝权臣陆德锴。 容怀安建议东阳侯派韩家族人和老宅的人,实地走访当地陆路线。 九王黄金转运所走的运输站点,除了尽可能避开朝廷所掌控的路段以外,应该是综合考量了许多问题。 又是在多年的实践当中摸出来的最佳路径,完全可以作为一个极好的参考。 若是东阳侯以老家当地郡县的陆路交通为题写个折子,只在其中顺带提一句,哪几个点曾经是九王转运黄金的站点,一笔带过即可。 那也是稳稳当当的上报过了。 东阳侯听了大喜,打算近日就让族人去办,等圣上要修路这意思慢慢在朝堂上透出来,自己再递折子。 这事儿从上到下来看,本来都是个好事儿。 可却让姚思源、陆依依等人彻底慌了。本来以为这是一件无所谓的事儿,朝廷也不会真的追究。 可有越来越多的人,不少还是有身份的官差,在打探询问当年转运黄金的站点和路线。 一时间风声鹤唳,参与过的老百姓也不知道这事儿究竟会有多大,是坐牢还是掉脑袋?不会要杀了全家吧。 陆依依却觉得这一切都是为了她。 她会这么想,是因为不少百姓都有在外地的亲属友人,并没有发现在当地有这样的情形。 陆依依笑了,东阳侯是个有权势的男人,这样的男人怎么会没有占有欲? 自己的丈夫,哪怕只是一介平头百姓,那也是韩章所不能容的。 想到自己去找他时,他看着平静无波,却在背后下了这么大一盘棋! 因为娶了自己,姚家这一大家子,只怕都保不住了。 陆依依一时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后悔,自己去和东阳侯说了丈夫参与黄金转运的事儿。 但她又想,哪怕是因为自己要嫁一家都大祸临头,那也不是自己的错。都怪贺媛。 是她查出来的,若不是她先查了出来,自己也不会直接跑到东阳侯面前,干脆把这事儿说穿。 于是在这个圈子里的人,都人心惶惶的时候,陆依依鼓动丈夫去京都杀了仇人贺媛。 若是反正要死,那冤有头债有主,也不能便宜了那贱人。 第413章 姚思源不觉得自己能杀了东阳侯夫人,自己既不是武林高手也没机会。 虽然匹夫之勇,亦可血溅五步,那至少得有机会与侯夫人在五步之内吧。 他对陆依依说:“若你们一家还在老宅管事,若东阳侯和夫人还住在老宅,找个机缘安排我能近距离的接触到侯夫人,哪怕只是擦肩而过,低头行礼,我可能都有机会。 如今去京都,我大概根本无法靠近一位侯夫人,又怎么能杀了她?” 姚思源不但觉得自己没有机会杀人,他内心深处也并不想去杀人。 更何况虽然人心惶惶,但没到尘埃落定的那天,谁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就一个两个的认定要大祸临头了呢? 而陆依依听了丈夫的话,心里却十分不甘,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只把她害得摔断了腿,应该一不做二不休的要了她的命。 果真是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那样好的机会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姚思源只是随口说的,陆依依却真的仔细盘算了,盘算着自己还有没有可能也去京都,将丈夫带到贺媛五步之内。 不过她如今也不能做得太明显……听了丈夫的话,陆依依便道:“只是一时气愤,忍不住说两句罢了,哪能真让你去杀人呢。 除非逼人太甚,否则谁走这一步?若真是无路可走,也只能以此让恶人收敛一点。” 说完又劝:“以前和你一起做这活计的人,有好几个已经逃了。 他们以走亲访友的名义离了这里,若是没事再回来。要不,我拿些钱给你,你去京都散散心?没事了再回来?” 姚思源问:“别人离开,也不去京都吧?我往那跑,能跑得脱?” 陆依依淡淡答:“常言道,灯下黑,也许这才走脱了,更何况京都贵人多,或许有别的机缘呢。 你既不想杀人报仇,那若是想击鼓鸣冤呢?” 姚思源又与自己的那位好友巩元良商量,走还是不走? 两人当初一起在转运站点做事。最初,巩元良曾和他分析,朝廷不会追究此事。可现在看,这风声好像有些不一样。 巩元良仍坚信朝廷不会追究,对姚思源道:“难得你那个媳妇儿还能为你拿出钱来,你赚的每一个铜板都交到她手上,但凡你要花点钱却只能再去赚,那是一个铜板都不往外掏啊。 若真是有人让你犯了杀头的罪,难道不是因为她?谁当年哭哭啼啼的要胜过她那个妹妹,嫌弃你是个庄稼汉,赚得不多? 我倒是好奇她能给你几个钱,为了赚这些钱,你可能.会把命搭上。 不过她给不给倒也无所谓,我手上有钱,咱俩就去趟京都,只当是去玩一趟,若真是要死了,咱这一辈子…走之前也为自己寻一趟开心。” 姚思源道:“你这是对她有误解,依依不是这样的人。她那个妹妹好吃懒做,品行败坏,害依依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从来都是趴在依依身上吸血的。 这样的人最后嫁得好过得好,想不明白也是正理,即使她被自己的妹子这样对待,也不过是想自己过得好一点,从来也没有害过人,你又为什么这么说她?” 巩元良毕竟也不清楚这些人和事,只得哼了一声,但两人还是议定了去京都。 陆依依得知心头暗喜,只要他去京都,到时候再看吧。 ……… 小王爷在精心治疗和护理中,一天好似一天。宫中上上下下都松了一口气。 太后一高兴请了高僧来为小王爷祈福,那心愿是为这个孩子添福添寿。 罪魁祸首苗疆的小小人儿也来探望。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不好意思。 “射伤了你,是我不对,过两天你能下地了,你去我那,我的那些宝贝小玩意和得的礼物,随你挑。” “君之不夺人所好。” “什么意思?” “你喜欢的宝贝,你好好的留着,我不能要。” 苗疆的小人儿忽然道:“那你等等。”他走到外面院子里折下一根细枝条。 拿进来对小王爷说:“本来我随身有小弯刀和小弓箭的,不让带进来,就拿这根树枝当箭吧。” 小王爷好奇地看着他。 见他立誓道:“你什么也不要,那我把自己赔给你三年,你什么时候要这三年都可以。 三年里我唯你马首是瞻,这个可以吗?” 小王爷觉得这个有趣:“你只听我的?那要是你父亲,我父亲说的与我的不同,你也只听我的?” “当然!立下的誓言最大!” “那好,这个好!” “啪!”那枝条被折断了:“若我违此誓,有如此箭……此枝。” 窗外,苗疆首领夫妇立在外面,这首领叹道:“我听命于中原天子也就罢了,我们的族人既守疆土也获得中原天子的庇护。 仅凭我们自己的力量难以抵抗外越之侵,和中原的将士并肩而战,共守疆土,也是血火之盟。 没想到我的儿子居然要听命于王爷之子,怎么也得听命于当今太子吧。” 他夫人笑道:“听到人家连你这当爹的话都不听了,心里不舒服了吧。 不过是三年,儿子差点要了人家一条命,他愿意赔这三年就赔吧。” 而那边门口,容怀安牵着容君珩来看望小王爷。他今日与公主一起入宫,身边带着三个娃,除了粘着他,跟他回府小住的容君珩,还有自己的一双儿女。 安阳公主被太后、皇后留着多说会话,三个女人聊的东西,他一个大男人还是别听了,一双儿女跟在安阳身边,他就牵着容君珩又来看望小王爷,两人刚刚进了屋子。 而那边也从窗口经过的祈福高僧,刚靠近这屋,骤然感受到一阵天罡紫气,那腿居然迈不开步。 想想刚刚无意听到的这首领的话,他心中下意识想到:这样的天命气运,只怕这屋里的小王爷才是真龙,听命于他而非太子,也是命数吧。 下一刻,那腿可以跨出去了,这高僧站定后对苗疆首领夫妇施一礼,就也进屋了。 只留一对夫妇震惊地面面相觑:“这和尚刚刚说的是什么?!” 第414章 这高僧也没想到自己的心里话,居然被那对夫妇听了个清清楚楚,他全然不知的做完祈福的法仪,就向太后复命。 太后又给了不少香油钱,这大和尚回到庙宇中,进了禅房,看见自己的徒弟正在喝茶,旁边堆了不少金玉之物,忍不住问:“你今天又泄露天机了?” 这人听了道:“师伯,弟子从来没有泄露过天机,都是点到为止,剩下的都是他们自己想的。 不过师伯今天泄露了一个好大好大好大的天机。” “胡说,我什么时候如你一般了?” “今天,两道天罡紫气相遇,激发出气阵,您心里想的话被这紫气东来,激荡在另外两个人的耳边心畔了。 虽然是万中无一的巧合,但确实是泄露了天机的一半。” 这大和尚怔怔愣住:“你看到那天罡紫气了?” “两道那么大的气运拔地冲天而去,如何看不到? 不但我看到了,您还记得江南叶家仅剩的男丁,原逍遥侯府孤女的舅舅叶荀么? 他由江南入京,有一僧一道陪着。 那一僧一道今日正好在此处与我闲话,我觉得我们仨人看着同一个地方发愣,应该不是巧合。” “所以他俩也看到了?!” “应该是的。” 这高僧坐下,忽然顺手拿起犍稚敲在这弟子脑袋上:“让你把我的金刚铃、金刚杵送人,若是'不闻','不语'在身上,今天这紫气和心声都不会被人发现!” 这弟子挨了几下:“谁让你睡觉,让我代班。” 这高僧叹口气又坐下:“果然是不能偷懒啊。 去把那一僧一道请来吧……” 两个时辰后,禅房外一个小和尚在门上挂上一块特大的字牌:两位都在睡觉,今日无人解签。 用这块字牌换下了“休沐”字牌,再有人问就指那牌子。 等人渐渐少了,小和尚搬着一把小竹凳坐在门口,里面那四个人不知在聊些什么,许久了。 ………. 姚思源和巩元良动身去京都,两人多年来对陆依依有完全不同的评价。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两个人在去京都的路上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在路依依家乡的小村庄投宿。 陆依依在嫁给姚思源之前,全家人已经得了给东阳侯府守老宅的差事,于是一家人早已经搬离了这个小村庄,在东阳侯府老宅的仆人房住了下来。 这么多年了,陆依依一家觉得这些穷泥腿杆子没有必要再结交了,只在第一年有回来过给陆依依的祖父母迁坟,说要改一改风水。 在那之后陆依依一家再也没有回来过,但陆依依还时常和村子里的两位追随者,大柱、二狗保持着联系,享受着他们二十年如一日的追捧和难以忘怀。 两人投宿的人家就是大柱家。 大柱媳妇沉默寡言,拖着一条有残疾的腿,替他们收拾出一间房。 在接过姚思源和巩元良给的投宿钱时,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 这钱在她手里还没有捂热,就被丈夫大柱一把全夺了过去。 大柱媳妇小声的说了一句:“家里要用钱的地方多,东边房子的屋顶是漏的,女儿的那件棉衣已经短得不成样子了……” 她似乎还想往下说,但大柱扭头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大柱媳妇往后退了两步,立刻闭上了嘴,但她的眼神里却没有畏惧害怕,只是冰冷一片。 大柱愣了一下,转身走了。 这样的情形让姚思源和巩元良都看得不是滋味,却不好说什么。 等到这女人拖着残疾的腿,一步一挪地帮他们烧炕烧热水的时候,两人忙上前去帮忙,顺带也和她聊了起来。 姚思源最关注的自然还是妻子陆依依,于是没聊几句就打听:“你们村以前是不是有一户姓陆的人家?” 大柱媳妇警惕地看了姚思源一眼,没说话。 姚思源又问:“那家有两个女儿,姐姐叫陆依依,妹妹叫陆小兰……” “你打听她们做什么?她们早都搬走了。”忽然这个女人像明白了什么似的,又是愤慨又是鄙夷的看了一眼姚思源:“你也和我家男人一样,被那个陆依依吊了很多年吧?” 姚思源不高兴了,话怎么可以乱说:“她如今也是有夫有子的人了,这么污蔑她不好吧。” “污蔑?我这条腿就是她窜掇我丈夫打残的! 我那丈夫就不是个人,陆依依和他一样!难为她总觉得自己就是进宫当娘娘也是可以的,却还惦记着我省吃俭用下来的几个铜板。 我丈夫常年累月被她几句话吊着,手上但凡有点钱就买她要的胭脂、布料、珠花。 哪怕孩子饿得直哭,我们家自己的日子已是一个铜板掰成三瓣花,我没日没夜的干活,累得腰都直不起来,挣的一点点钱也保不住。” 姚思源听了:“不会的,依依大概是不知道你们日子艰难。再说了,也许是你丈夫非要送她,她也是没办法。” “她也是没办法?!”大柱媳妇看向姚思源,看得他有些不自在。 她接着说:“我那时候傻,回回知道钱没了,就去陆依依家讨要,那一家子除了她妹妹小兰和她大嫂都是一些不要脸的! 可我一个人,他们一大家子。 我丈夫还胳膊肘外拐,次次都帮她说话,说是我自己把钱弄丢了,又说我贪吃自己去镇上买了肉饼肉包子花了。 明明我和孩子许久未沾一点荤腥了,吃肉饼肉包子的是陆依依那一家子不要脸的,而那拿着家里钱从镇上买回来的是我丈夫,直接送到人家那。 这日子已经过不下去了,我本来要走的。我儿子得了急病,三天三夜那身子都是滚烫的。 我抱着他去了镇上医馆,求人救治,自己回了趟娘家,我娘家也穷,还是砸锅卖铁的帮我凑了诊金和药钱。 我去医馆的半道,遇上我男人,还以为这男人良心发现,不放心我们母子,结果身后就闪出陆依依。 两人张口就问我要钱,陆依依看上一对红玉珠的耳环。这是瞒都不瞒着我,遮掩都不遮掩了。 那一次我气得直抖,儿子还在医馆躺着,我疯了一样的大声叫骂,护着那点钱。 我说我不认识他们,他们要偷我钱抢我钱,那是我儿子买药的救命钱! 他俩还反过来诬蔑我,说我偷了他们的钱,他俩穿得可比我好多了,又举止亲密,人家以为他们是一对夫妇,我是穷花子加小偷。 我大声喊着让人报官!又让人随我一起去医馆……” 第415章 围观的人护着我,不让大柱那狗东西拉拽我,打我。大家一起去医馆。 等到了医馆处,我儿子烧得昏头昏脑的,看到大柱和我,还迷迷糊糊地喊了一声:“爹、娘。” 跟着来看热闹的人都骂大柱不是人,儿子病得要死了,和个姘头在外面混,妻子和儿子穿得像叫花子一样,瘦得皮包骨。 可他俩还是梗着脖子诬蔑我偷了陆依依的钱,我丈夫人模狗样地在那说,咱家虽然穷,也不能偷别人的钱,人家是带着钱来买红玉珠耳珰的。 我气得发晕。 官差来了,就问陆依依丢了多少钱,什么时候发现没有的,这些钱里有多少是碎银多少是铜钱? 陆依依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我那狗男人帮她说话,说她是在铺子里买红玉珠耳珰时才发现钱没了。 那官差问了是哪个铺子,派了一个人去,领来了当时的伙计。 这伙计说陆依依的确看上了红玉珠耳环,还试戴了,但并没有要付账买下的意思,也没有掏过荷包,就问了问价。 那官差说那这事得回衙门细细问了,也别在医馆影响别人行医问诊了,就要将我那狗男人和陆依依带走。 那陆依依却突然大叫,说官差包庇我,为什么不把我一起带走? 那官差听了,也来了脾气,就说,人家没丢钱没说谎,儿子还在医馆里等着救治,身边需要人。再说了,我丈夫一起带走了,真要赔钱这不是有我丈夫么? 但如果陆依依是诬告,那陆依依就在牢里多待些时日。 陆依依吓着了,开始哭哭啼啼说都是误会。我那丈夫心疼坏了,怒斥我报官惹出事来,又想抽我巴掌又想踹我。 还让我给官差赔不是,给陆依依赔不是,乡里乡亲,一个村的,没必要闹成这样。 我问他,若不是官差大人秉公办差,你俩红口白牙一张嘴就给我定了罪。 若是今天我百口莫辩,要被抓去牢里待几天,儿子有人管么,我借来的钱还得被你拿去买耳环给这个女人。那个时候你会为我说一句都是误会么? 没有什么误会的,这么多人都听到了,你们诬蔑我说我偷钱。 我随时等着官差大老爷的传唤,要把这事儿查清楚。我也不再跟你这种狼心狗肺的人一起过了。” 姚思源越听脸色越黑,巩元良却听得津津有味:“后来呢?” “后来官差把他二人带走了,我留在医馆守着我儿子。 听说他俩在官差那里说得越多错得越多,换了无数不同的说法,还是没办法圆回来。 他俩若是老老实实的,实话实说了,这么大的事儿,估计也就是一天两天的就出来了,偏偏他俩不停地折腾换各种说辞,两边又对不上,最后一个人在里面关了十天,另一个在里头呆了半个月。 这期间我儿子也好了,我打算和大柱分开,这种日子我再也不要过下去了。 可我忘了,他俩吃了一个这么大的亏,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村子里都传他俩搞姘头被抓了,也有传他俩偷耳环被抓了。 当天回来时,当着我找的村长族长的面,大柱答应得好好的,已经闹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我们俩就好聚好散。 他言辞恳切,让我陪儿子女儿最后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再走,他甚至帮我约好了牛车。 我千不该万不干信了这个丧良心的鬼话。 等人都走了,陆依依来了。 大柱那个要下地狱的,说要给陆依依一个说法,要为她报仇,问她要怎么办? 陆依依说打断我的腿,我就知道要乖乖听话,乖乖留在家里给大柱当媳妇了。 大柱听了她的,二话不说,操起锄头就砸断了我一条腿,听到我的惨叫,我的儿女砸不开反锁的门,把反插了木条打不开的窗户用小板凳砸破,才从窗子爬出来,冲到门外又砸这间屋子的门想救我。 本来这一对贱人打算砸断我两条腿的,听着门外震天的动静,还有赶来邻居的叫门声,陆依依又拿出食笼里煎好的三碗红花,和大柱一起给我灌下去。 他们是要断了我的生路,只能困死在这。不怕你们两位笑话,我们乡下女人十有八九只有走再嫁的路。 乡下找媳妇,看的是干活怎样,勤快不;还有就是能不能生娃。 我成了残疾,又被灌了红花绝子汤,不能传宗接代,不能干活,谁还会娶我一个二嫁女? 等我儿女,两个小小人儿打开院门,有了邻居大人的帮忙才砸开了门。 我那个凄惨的样子只怕已经没法看了。 本来这一对贱人在镇上闹的事儿就够大了,现在又在村子里闹了这么一出,风言风语不知道有多少。 可慢慢地风向就变了。那时我心如死灰的躺着,伤了腿也没有办法出去。 后来才听说,大柱对村子里的人说,是他偷了陆依依的钱,然后交给了我,让我去给孩子看病买药。 这是我们都心知肚明的事儿。 却不料我因为嫉妒陆依依,在陆依依发现丢钱了之后反咬一口,而他为了维护她得罪了官差,所以两人才冤枉在牢里待了十天半个月。 村里人虽然看不惯陆依依,可偷了人家的钱还污蔑人家坐了牢,人人都觉得我做得太过分了。 那个天杀的大柱又对别人扯谎说,本来叫陆依依来是想把这事儿说清楚,让我把事实说出来。 结果我一见陆依依又抄着锄头就要上来打人,他抢过锄头,觉得我实在是应该吃个教训才打了我,又怕打坏了我,还是照着腿打的,可能太生气了,力度没控制好。 至于灌绝子汤的事儿,两个人都绝口不提,声称绝无此事。” 第416章 巩元良听到这,看向这女人的瘸腿:“你这条腿也没有得到好好的救治吧?” 大柱媳妇黯然:“轮到给我治腿,自然是没钱。 为了给儿子治病,我已经腆着脸回娘家借过一次大的花销了。本来这笔钱我打算离开了这里,自己给人干活挣出来,还给我娘家。 等到被他们打断了腿,那时候觉得自己就是个残废了,只想着不要给娘家或是孩子再添麻烦。 我再借钱,自己还不上,不是让借给我钱的人背着亏空,就是将来落在孩子们身上。 再说,借来了钱,我也守不住,花不到给我治腿上。我身子好的时候都十有八九守不住,何况断着腿,躺在炕上? 我那个狗男人自然是不能指望的,他就是有钱了,也还是去给陆依依买东西。 我这腿几乎就是胡乱的任它自己长上,用了点村子里的土方,有看不过眼的村里人帮着弄了些草药。 那个陆依依,却还嫌不够,还想来捅我的心窝子。 我躺在炕上的时候,她戴着一对红玉珠耳环来向我炫耀,说是大柱拼了命的凑齐了钱给她买了这对耳环。 她说她不知道大柱怎么凑齐的钱,但是她知道大柱把我唯一一件能穿出去见人的棉衣给卖了。 陆依依笑着说,她还劝大柱不要卖来着,可大柱说我现在就是个瘸子,只能躺在炕上也不下地,也不出门,那件棉衣也是浪费。 但只卖我的棉衣显然是不够的,所以她笑着说大柱把家里谷仓中过冬的粮食卖掉了。 我那时候在被窝里气得发抖,这一个冬天,我和两个孩子难道要饿死不成? 可我那天杀的狗男人不在乎,村里但凡有人觉得他做得过分了,怎么能卖过冬的粮食。 他却说偷了别人的钱总归是要还的,人家陆依依的钱本来就是要买一对耳环,他自然得赔给人家。 我不知道是不是他一遍遍地说谎,说得他自己都信了,他这说辞起初还打着嗑吧,让邻居听了生疑,后来在村里就能高谈阔论,面不改色。 也不知他底气这样足,为什么在衙门口的时候当着官差的面,这话却漏洞百出。 他在官差面前不是没有换过这套说辞,可官差是分着问他和陆依依的,他什么时候偷的钱?她又是什么时候发现丢的钱? 结果陆依依的回答,发现丢钱的时间居然早于他回答的偷钱的时候。 这些还是他俩把我打残了之后,旁若无人的在家里,两人一起拼凑一个假的事情经过时说出来的。” 姚思源听了,震惊不已:“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她或许……真的是丢了钱。” 大柱媳妇冷笑一声,不再说话,炕烧好了、热水也有了,她起身要走。 姚思源有些尴尬。 巩元良却问:“后来你们怎么过的冬?” 大柱媳妇的神情柔和下来:“陆小兰和她大嫂帮了我们,村子里的人也不时接济点。” 又感慨道:“陆小兰和她大嫂真不像是陆家人。陆家别的人知道陆依依占了这种便宜,甭管这好处是怎么来的,那是喜笑颜开的。 就像是他们吃着大柱买的肉包子,哪怕明知我和我的孩子们挨着饿,他们也能吃得香。 小兰和她大嫂却不这样,她俩不但帮衬我,见到我总是羞愧的头都抬不起来,她们在家中听到家里人的议论,知道是怎么回事。” 第417章 巩元良又问:“你后来没有再想过离开?” “想过的。最初那几年确实过得生不如死,自己残疾了以后心也就灰了,大柱和陆依依还变本加厉的欺辱我,隔三岔五地来搓磨我。 经常气得我整宿整宿的睡不着,睁眼望着屋顶,想不通为什么不给我和孩子一条活路。我这辈子做错了什么? 等慢慢好了自然还是想过要走,不再嫁人了,只要勤快应该也能养活自己。可事情又起了变化,如今我倒是不怕他。” 巩元良好奇:“什么变化?” 正说着,那院门嘎吱一声响,进来一个人,直接走向大柱媳妇:“娘,今天可好?” 蓦地发现了两个男人,这人警惕地站定。大柱媳妇见了,忙道:“儿啊,这是两位赶路投宿的。” 又道:“今天他抢了别人付的投宿的钱。” “多少?”问清了多少钱后,他转身就走,奔了主屋而去,几个跟着出来在院子里站着,除了大柱媳妇,这两人都有些不大明白。 就听这人问:“你今天又抢娘的钱了?” “有你这么对自己亲爹的吗?怎么叫抢她的钱?来的人住的不是我的房子?” “你的这破房子,如果不是娘这些年攒着钱一点点修着,早都不能住人了吧。从窗户到门,屋顶,暴雨冲垮的两堵墙,重新砌的炕,院墙,这还有哪一点是你二十多年前的房子? 村里人早都说了,当初我娘嫁进来的时候,你这房子就跟隔壁村破落的城隍庙一样,四面透风,哪里还能当是个家? 既是投宿,住了人要准备铺盖、烧炕、热水、热汤饼,你做了什么?” “你,你……我是你爹!” “想饿死我、病死我、冻死我的爹? 拿来! 我不怕村里人戳脊梁骨,你别逼我动手!” 又过了一会儿,这男子出来,把投宿的钱给了大柱媳妇:“娘,你收好。” 转身又去了主屋。 “钱都给你了,又来干什么?” “不准再去问我娘要这钱,不准抢、不准偷,这钱要是没了,我就再问你要!” “你、你、你,孽障,生了个孽障啊!” 这男子转身出来,对大柱媳妇道:“娘,妹子睡了?” “她今天编了一天的筐,累得早躺下了。” “我和我媳妇儿又替她寻了一门亲,后天让他俩相看一下?” “只怕没人会同意她的要求。” “先见一面吧。” “成。” “娘,那我走了。” 巩元良见了这一幕,忍不住笑道:“你真是苦尽甘来,儿子长大了给你撑腰了!” 那男子才走到院门口,听了这话,回头看着自己母亲笑了,仿佛在说“就是,有我呢”,母亲也忍不住笑了,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挥手:“快回去,别让你媳妇孩子等久了。” 这男子走了。 姚思源问:“你儿子娶了媳妇儿有了孩子不和你们住在一起吗?” “住不下了,就在隔壁,儿子争气,媳妇勤快,我和他妹子全力帮衬着,咬咬牙就在隔壁盖了新房子。 钱是一直紧的,可日子也终究还是越来越好了。” 巩元良问:“你刚刚说的变化就是儿子护着你么?” “对。还有女儿。 我那狗男人怕我好了之后还是要跑,三天两头的折腾我,本来我这腿就是无医无药靠自己长,在他和陆依依的折磨下,我前前后后在这炕上躺了两年多。 那时候的人也跟死人差不多了,就像一具骷髅一样。只有眼珠子偶尔转转,还有一丝活气。 我也弄不清,我那狗男人怎么想的,他不让我走,但好像我可以这样死掉,这样他就满意了。 当初我成了那副样子,就因为陆依依说了一句你那媳妇儿还没死呢,命可真硬啊。 他就要把我挪到谷仓旁边堆柴火的空地去,那种天气里,我大概很快就会死了吧。 砍柴和打猪草的儿女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房里看我。 发现我不见了,他俩急坏了,等在谷仓找到我,这两个小娃子发了狂,红了眼,拿着砍柴割草的镰刀,在路上拦住了陆依依。 说如果他们的娘有个三长两短,一定会让陆依依给我赔命。陆依依吓得半死。 我那狗男人听陆依依告状之后气得发狂,把这一对儿女一顿暴揍,我儿子女儿被打得伤痕累累也没有松口。 他们说,除非大柱把他俩都打死,全家就剩大柱一人,看还有没有人敢再嫁给他。 若不是怕断子绝孙,就打死他俩,只要他俩有一口气,但凡我这个当娘的有个三长两短,他们打不过大柱,但陆依依一定会给我陪葬。 最后当着两个血人似的孩子的面,那狗男人把我抱回了炕上,保证我会好好的,不会动我一根指头。 从那天起,全无生志的我,就想着要好好活下去,我有盼头了,哪怕我如草芥,我的孩子也拿命护着我。” 第418章 大柱媳妇说到这看了看天色:“庄户人起得早歇得早,我这腿冬日里也撑不住。 两位大兄弟也早点儿安歇吧。不然你们那屋放着的两桶热水,一会儿该凉了。 屋里那案上有蜡烛,有火石。” 说完她转身往前走,看那方向是去开始提及的女儿房中。 可她刚走几步,大柱忽然几步从他那屋窜了出来,挡在她前面。 “你要干什么?” “没,没要做什么。就是,常言道少年夫妻老来伴……过去,我是有错处, 现在咱们孙子孙女都有了,你就别揪着过去那点事不放了。 咱俩好好过。我一个人在那屋子里……也想有个人说说话。 闺女睡下了,你就别去她那屋了。” 大柱媳妇看着他:“就刚刚,你还从我手里抢钱。” “我那是酒瘾犯了,不是拿了钱要花在别的女人身上。 自从她搬走嫁人,我也和她少了联系,以前在一个村里住着,难免被她蛊惑,后来见得少了,联系少了,那样的犯浑的事儿我再也没干过。 我知道你恨我,可再怎么样,我们也做了二十年的夫妻了,只要你能放下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咱们一大家子和和睦睦、团团圆圆的不好吗?” 大柱媳妇看着他:“凭什么? 凭什么我要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你也想有人说说话?! 我还记得那些被饿得一夜一夜睡不着的夜晚,又冷又长……我一年到头的干,却吃不上一口……本来家里是有的。 凭什么现在你说一句话,这些就轻飘飘地过去了? 我这条腿还瘸着呢,我还以为你说完了这些话,我这腿就好了呢。” 她不再理他,拖着那条瘸腿往前走,忽然转头道:“你不是不和她联系了,是她觉得再压榨你也压不出什么油水了。 毕竟你就是个庄稼汉,就是陪上我们母子三人的命,你也榨不出多少钱来了,白费她的力气,人家瞄准更有油水甜头的男人去了。 她不愿意搭理你了,但又还总是两三个月的勾着你一次,让你空欢喜那么一回。大概时间久了你也品出味来了。” 说着她进了另一间屋。 大柱愣愣地看着,有些颓然,似乎也不想进自己那屋,一屁股坐在那门槛上,不知发什么呆。 姚思源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走上前去:“你媳妇儿跟我们扯的那些闲话,都是真的吗? 陆依依买耳环的钱究竟是不是你们夫妻俩拿去给孩子治病了。 你媳妇的腿到底是怎么伤的?” 大柱直愣愣地看着姚思源,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给儿子看病的钱是我媳妇从娘家借的。 我怎么会偷陆依依的钱,我那个时候只差把她供起来。我只敢拿我媳妇的钱,拿我媳妇的钱不叫偷。” 说着,他看了姚思源和巩元良一眼,就转过视线,不再理会这两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一个人坐在越来越冷的越来越黑的夜幕里。 巩元良觉得屋子外头越来越冷了,扯了一把姚思源,两个人进了屋。 “听人家亲口承认了,那钱是从娘家借的,这下相信了?” 姚思源道:“我和她也生活了快二十年了,总不信她是这样的人。” 巩元良道:“咱俩的交情更久吧。若是我没记错,当初你找我商量来着。 娶这个姑娘吧,她好像和别的男人有点什么事儿,姚家正支那边也没瞒着你。 不娶吧,不花一个铜板娶媳妇的机会,以后也不会有了。 第419章 姚家正支没必要骗人吧?你后来也是看人家长得好看。 这些年她大部分时间在东阳府的老宅子里头,你一个人在外干着两份活,又搭上了黄金转运的差事。 聚少离多的,你能知道什么? 他家在东阳侯府老宅管家得的好处,还有你源源不断的供给,她哪里还看得起大柱? 让大柱为她拼了一家的性命也不过是一个谷仓的粮食,一对她早已经看不上眼的红玉珠耳珰。 何况若是大柱媳妇先死了,那一对儿女不会放过她。” 姚思源道:“怎么说她也嫁了我这些年,就算是婚前,她年纪小不懂事,有些错处,只要成亲后是踏实过日子的,就好了。” 巩元良问:“你老实和我说,你忽然来找我,问要不要去京都,除了去那儿避避风头,可还有什么事儿? 如果是陆依依要你办的,你可千万想清楚了。 你当我真是要去京都转转玩吗?我是放心不下你。” 姚思源想起陆依依要他杀了东阳侯夫人,还问他,如果真有机会在五步之内,能不能杀了这个女人。 若不是这个女人查黄金转运的事,又咬死不放,也不至于现在参与的人都得砍头,只怕还会诛联到全家。 既然这样,反正要死,不如拼了这条命,杀了东阳侯夫人报仇。 姚思源本来是没有这样的心思,也不觉得自己能杀掉一位贵夫人。 但今天听一两句,明天听一两句,渐渐也有些动摇。 出发前他在心里想,如果在京都得到确切的消息,自己要被砍头还会诛联到家里,那自己就拼一拼。 反正都是死,如果能杀了那个女人也是为自己为全家报仇。 现在听了巩元良的话,好似当头一棒,忽然意识到,自己信任的人对自己不断重复的话,还真是有莫大的影响力。 莫名其妙的就让自己升腾起了愤怒和恨意。 但他还是对巩元良摇摇头:“没有的事儿,你甭瞎操心了。咱们就是去避避风头,也见识一下京都是什么样。” 第二天早上吃了早食要走的时候,大柱媳妇问:“昨天你们问起陆依依和陆小兰姐妹俩,可是认识的?” 姚思源不想在这对夫妇面前说出自己是陆依依的丈夫,一时卡在这里,就有些答不上来。 忽然想到听陆依依说起过他那个妹妹陆小兰,嫁给了郾城的一个粮官,日子过得不错。 于是打算随便说点什么,遮掩过去:“我们在郾城有个熟人,他有个好友是个粮官。 听说娶的是你们这里的姑娘,叫陆小兰的。我们其实也不知道是哪个村的,只到了这一片就顺嘴问一句,没想到还真是。” 没想到大柱媳妇听了却忽然高兴起来:“那你们还是要走郾城吧?我给小兰还有她家的几个孩子每人都做了鞋,你们帮我捎过去如何? 以前我托村里出去的人给她带东西,她总要托村里的人再带回来些给我的。 你们帮我把这些鞋带过去,就不要说会再回这个村子投宿了。” 说着麻溜的转身回屋,收拾出一个包袱交给他俩。 两个人面面相觑,巩元良差点没笑出声来,他接过包袱对大柱媳妇道:“成,一定把东西带到。” 大柱媳妇见他们答应帮忙,又赶忙烙了一叠子饼,给他们装上。 巩元良笑道:“我这人好奇心重,什么事儿没听个全须全尾的,弄个明白,就总搁在心里撂不下。 昨天听说你女儿相亲,有个别人不大能同意的条件,我能问问那是个啥条件吗?” 大柱媳妇无奈地说道:“她要找个外村外乡的,但条件是在咱村落户。她要守着我。 那不相当于倒插门吗?哪家会同意啊?” “那在本村找一个不就行了?” “这丫头倔呀,本村的她不找。其实这里头也是有事儿的。 村子里二狗的儿子喜欢她,喜欢得人尽皆知,扬言除了他,要是谁娶了我家姑娘,他就和谁一辈子对着干。 我那姑娘知道二狗也和她爹一样,当年是处处向着陆依依的,因为陆依依,也为难过我家这两个孩子。 她是铁了心不嫁到二狗家,干脆放出风声去只找外村外乡人。” 第420章 姚思源没想到还得去趟陆小兰家,这让他有些烦闷,妻子与陆小兰的关系不好,陆小兰更是声称已与陆家断亲。 自己装成陌生人去送东西,若是哪一天认出来,好像自己藏头露尾的,惹人非议。 若是上门就表明这颇有些尴尬的身份,又觉得十分突兀,若是气性大的赶自己离开,只怕妻子知道了还得埋怨,两头受气不落好。 在路上他就和巩元良说:“到时候你去送,我在外面等你。” 巩元良倒也无所谓,按照大柱媳妇给的地址,两人途经郾城时去了一趟陆小兰的家。 巩元良在外叩门环,姚思源退得远一些等他,准备东西一交就离开。 可敲了半天无人应,两人只得往回走,却迎面遇上了刚回来的一大家子。 一对夫妇,男人即使中年了,依然有着出众的好相貌,一群人中一眼可见;女人虽笑得温婉却显出几分干练; 六位年轻人,三男三女,有两个年轻女子梳着妇人发。听说是有四个孩子,那这是已有两位成亲了吧。 众人簇拥着一位笑逐颜开、精神矍铄的老太太。 两边正好相遇,彼此看见,姚思源避无可避,只得听着巩元良与他们说明来意,又跟着盛情难却的一起进了屋。 在陆依依描述里陆小兰是个容貌一般却水性杨花的人。 因为妒忌姐姐一天到晚在家里闹得全家不得安生,好吃懒做、污蔑造谣,与全家不睦。她自己离家出走,二十年不归,不孝不义,几乎一无是处。 因此,姚思源本能的对着陆小兰有着厌恶反感的情绪。 人与人之间的气场就是十分微妙,如果开始一大家子人多时,还不觉得,等老人孩子们都回屋,就剩下夫妻二人待客时,陆小兰明显觉察到姚思源对她的厌恶抵触,虽然藏在礼貌平和之下。 陆小兰心中奇怪,初次见面,怎么这人对自己有这么大的恶意。 但陆小兰不在乎,她嫁给欢庆时,就要给两个娃当后娘,那两个孩子也恨她。 一个直来直去地明着挤兑她,一个有点儿心眼子,明明也很讨厌她,面上倒不怎么显。这俩孩子从小跟着那样一家人长大,一身的坏毛病。 陆小兰想过这事,家里也没有万贯家财,也没有爵位要继承,虽然不喜欢自己的人,自己也很难喜欢他们。 可把他们养废了,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呢?只有拖累。把他们养成敌人,对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呢?他们总归比自己年轻。 一旦处成敌人,那就得争个高下和你死我活了,除非有要整死他们的心,可自己是能对两个孩子下手的人吗?扪心自问,自己绝对下不了这个手。 自己也会有孩子,将心比心,而且自己的孩子无论如何比这俩孩子要小。 小兰自认自己不是大嫂那样的好人,她多少还是要为自己打算的。他们不喜欢自己就由着他们吧,但自己该做的还是应该先做了,总归自己是个大人,是他们名义上的母亲。 从那以后,她对这两个孩子该打打、该骂骂,那些坏毛病都得扳过来。可在衣食住行上从不克扣,生病了照样妥妥贴贴的照顾着。 他们在外面被别人欺负了,她也拎着一根棒子出门去讨公道。她没想过要收获什么,但最后却好像得到了很多。 第421章 小兰有时也觉得不好意思,最开始她做那些的时候是仔仔细细的为自己盘算过的,她身后没有娘家,孤身走的每一步都得为自己想清楚了。 可轨道的偏离总是这样的,哪怕最开始的角度很小,最后也会走到很远。 一旦她开始对这两个孩子投入,最后就不可避免的放进去很多真心。 现在看着这两个高高大大的孩子,她常常庆幸自己当初的“盘算”。 也暗自庆幸这两个孩子的生母和那一家子再也没有登门来找过他们,等她付出了真心之后,曾经无数次害怕会失去他们。 直到后来两个孩子看出些端倪,和她说:“娘,生恩不及养恩,娘放宽心,你就是我们的母亲。” 她听了心里一松,面上难免显出些松快来,却抬眼见到丈夫欢庆看着她直乐,那笑容止也止不住。 陆小兰顿时有被看穿了心事的薄怒,刚想说两句场面话遮掩一下。 那个从小有心眼的娃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娘,您要是这会儿讲客气话,那我们总不好不听您的,到时候是两重的不孝顺,可想好了。” 这臭小子,可自己想想,还是不说了。 欢庆再也止不住,那朗朗的笑声,伴随着两个孩子搂着她的欢声笑语,还有自己生的两个娃也拼命地往自己怀里扎。 回想过去,又看看现在的日子,陆小兰的嘴角眉梢就自带了几分笑意和温柔。 巩元良在交付了托带的东西之后,觉得欢庆虽然是个粮官,但怎么都是公差,就向他打听黄金转运的事儿。 欢庆没听说过这事儿,但觉得修路是个好事,他们转运粮食的时候,不少路段那可真是难走啊。 又问巩元良,是何处听到的风声? 巩元良没多想,只说自己家乡那边已经传开了。当然,并不会提及自己二人涉及此事,只当是闲聊。 刚刚回神的陆小兰忽然间明白了,这位来自家乡,又姓姚,对自己还这么大的敌意,心里有了大概的猜测。 等到起身送客的时候,欢庆要送两位出门,陆小兰取了煮鸡蛋,又包了自己家蒸的米糕给他们带上。 对欢庆说道:“我送他们出去吧,好歹也是我家乡来的。” 等到了屋外,陆小兰先把吃食递给巩元良,然后忽然问道:“这位姚兄弟的妻子可是名叫陆依依?” 两人先是一愣,见已点破,便都点了点头。 姚思远下意识地站得离陆小兰远一点,甚至在巩元良转手想交给他一包食物时,手不动声色地背过去,那眼角眉梢落在一寸光影里,又斜着飞出去一片神色。 巩元良一愣,转而自己稳稳拿住了两包食物,多年兄弟,他早都觉察到姚思远的不喜,没想到短短坐了一会儿,都遮掩不住了? 还是人家丈夫不在,就不遮掩这份恶意了。 为了盖过这份尴尬,巩元良笑道:“今天时日还早,我们打算趁这会儿去雇一辆马车,能走长途远道的。或是能在郾城搭上商队也行。” 陆小兰见了刚刚的情形,心道:果然如此,陆依依真是十几年如一日四处诬蔑她,从未见过她的人,对她的敌意和轻蔑居然这么大。 便对巩元良点点头:“长途远行,一路当心,人心人言,总是难测。 既是想雇马车,我带你们去趟骡马市,那边有条街,全是车行,也有不少商队在那换车换马。” 一路之上又问巩元良:“大柱媳妇可还好?她如今过得怎样。她的腿有没有好一些?” 巩元良感受到姚思远并不乐意继续这个话题,仿佛这个话题再往下走就会要抨击到陆依依,于是在回答了之后,忙转了话头:“刚刚你们一大家子喜笑颜开的回来,是有什么喜事吗?” 陆小兰道:“我丈夫带着儿子们去看他们以前的夫子。婆母、我、儿媳妇女儿一起看戏去了……真是有意思的一部戏,只是这戏里好人没好报,坏人得逞了,最后只能靠老天爷收拾。” 巩元良来了兴致:“什么戏?说的什么?” “说的是以一个男人来看,他和妻子是多年恩爱夫妻,他对自己妻子心悦心喜,自然同进退、共好恶,爱屋及乌,恨也如此。 他妻子有个多年的对头,一直嫉妒他妻子。然后这戏接下来的几个场景里,都是他妻子告诉他关于那个女人的恶行恶言,还有他所见到的那个女人欺负他妻子。 别说他了,就是看戏的我们也气得牙痒痒,那个女人真坏! 这男人最终冲冠一怒为红颜,忍无可忍,杀了那个恶女,保护了善良柔弱的妻子。 可他自己也被判了死刑,行刑而死。我们这些看戏的,都觉得他杀了恶女毒妇太好了,可惜他自己赔上一条命也太可惜了。 谁知场景一转到了阴曹地府,要受地狱之刑的居然是他,那个恶女因是枉死,可以早早去投个好胎。 这男人不服,阴司就用法宝断阳镜回溯生前事,居然一件件完整的事换了个视角来看,都是他那人美心善的妻子恶毒阴狠,各种陷害,而大义凛然的他是个又蠢又坏的帮凶。 而且他心疼从此会孤苦无依,一直思念他的妻子,在他死后当天,白天收尸着孝,一身白,晚上白袍一脱就与枉死女人的丈夫厮混,那戏台上拉上幕布,里面扔出来的是大红肚兜。 原来他的妻子与那枉死女人的丈夫多年前就有情,后来又见面了就勾搭在一处,他妻子想和奸夫在一起,可奸夫与她勾搭可以,但并不想与他的妻子分开,这个女人就想出了这一石二鸟的法子。 借刀杀人,然后他们就可以在一起了。也是可惜,那个枉死的女人有觉察到不对,在查这事了,却又被这又蠢又坏的男人杀了。” 巩元良听了叹道:“真是部出人意料的好戏。” 却没注意到身旁的姚思源已经变了脸色。 第422章 陆小兰说完这部好戏之后,将人带到骡马市附近的车行街,就与二人告辞了。 巩元良见姚思源一直沉默不语,显然情绪不好,只得劝慰两句,见他还是沉默:“咱们还去不去京都了?若是你现在改主意了,咱们回去也行。” 姚思源却比任何时候都想去京都了,他一介草民,可能怎么也进不了东阳侯府,可他比任何时候都想搞清楚这件事。 只要去了京都就有办法。陆小兰说的那部戏让他心里七上八下的。这就是依依提到过的高超的造谣诬蔑之术么,那这个陆小兰还真厉害,自己的心思乱了。 可是,如果她说的是真的…… 其实陆小兰并不清楚陆依依窜掇姚思源杀东阳侯夫人的事。 但她知道当年陆依依和大柱,害得大柱媳妇断腿绝子还差点儿被冻死在谷仓。 也在多年后在郾城遇到家乡人,知道因为东阳侯夫人受伤,陆依依一家都失了那份肥差,被赶去了庄子上。 东阳侯?二十年前不就是因为搭上了东阳侯府的世子,一家子才得意非凡? 也因为曾经与世子不清不楚,姚家正支才退了婚,退婚没商量妥又换了亲。 当年的世子不出意外,应该就是现在的东阳侯了吧。陆小兰把这事捋了一遍,那这位侯夫人受伤只怕没那么简单。 他们失了这份肥差也未必是什么无妄之灾,被迁怒了,只怕就是陆依依做的。 虽然看出陆依依丈夫对自己的敌意,但还是借着戏说的由头把自己能想到的最坏的情况说了出来。 毕竟以她对陆依依的了解,如果侯夫人真的出了什么事儿,真让她攀上了东阳侯,那不少好人就要遭殃了,包括自己。 世人唯恐得罪君子,不敢得罪小人,多在于好人很少有那样的狠毒,普通人也只想过点自己的小日子,大多数都是算了。 但恶人如陆依依这样的,一旦上位,却不会对好人善罢甘休。 东阳侯府老宅能变成这一家子的天下,胆子大到能把正主夫人害了,还没查到实证,可以想见原东阳侯府里当差的那些好人在这二十年里的际遇,大概都被清理干净了。 姚思源只是一介庄汉,如今是个庄头,那也得听命于主家,根子上和铺子里的掌柜一样,毕竟不是东家。 陆依依也成了农妇,这样或许还显不出她的杀伤力,但足已见到她蛊惑人心,颠倒黑白的本事。 若让这样的人占到了高位,有了权势,多少人要倒霉,那才是无妄之灾。 ……… 在京都的小和尚,守着自己庙里的两位高僧和外来的一僧一道半天的时间,这四个人才从禅房出来。 他们达成了一致,为免他们四人当中,任何一个得以窥探天机的人,有意或无意的干扰天道的运行,四个人决定闭关。 为了达到彼此力量的制衡,尽可能减少对世事的影响,他们四个人一起闭关,而闭关的时间,先定了个一百年。 但门口守着的小和尚没好气道:“我可活不了那么长。 你们就不想在我活着的时候再见一面吗?” 这第二句话说出来眼圈却已经红了。 两位高僧沉默不语,转头将闭关的时间一分为二,五十年后先出关一次。 闭关前高僧留了封信给小和尚。 四个人各自施术,在这山头庙宇布下了结界。 徒留小和尚气愤难当:“说闭关就闭关了,都不准备个几天倒计时个几天了吗? 总以为还有机会再和你们处几天,你们就这样吧搭往那一坐,留下我一个人。五十年。 再见面要等五十年……”那眼圈又红了。 ……… 巩元良和姚思源到京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