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灰,但四个马甲》
1. 第一章
“为师去山下买几个橘子,你就在这里,定要守好门派。”
话毕,一个矮胖的身影自山门拾级而下,越走越快,直至消失成一个黑点。
山上的大风吹得衣袍猎猎作响,祁渊谟盯着那个黑点,仅仅背着手,微抿着唇,神情却看起来肃穆极了。
“大师兄,师父真是下山买橘子去了吗?”林十握着张字条从山门里蹑手蹑脚地跑出来,靠近祁渊谟时被冷得忍不住搓了搓手指,小心地望着他的背影。
只见他的头微微向上扬起,浑身气质矜贵而清冷。一瞬间,天地间仿佛仅有他这一抹淡雅之色。
“自然。”祁渊谟如同一尊佛像般,目光悠远地盯着下山的路,任凭寒风侵肌。
趁林十没注意,他的手悄悄放在眼下,抹了抹刚流下的一行清泪,随后迅速垂下手,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可是,可是……”对此毫无察觉的林十嘴里含糊半天,愣是没把话说出口。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急得把手里的字条攥得更紧了些。
直到祁渊谟微微倾过头,轻飘飘地朝他瞥了一眼,眼里清泠、淡漠却又仿佛能够容纳万物。
林十莫名觉得这一眼很陌生,可一眨眼,大师兄又分明和平时没什么不同。肯定是他太紧张看错了,他想。
“可后山也有橘子,师父平时不是最讨厌吃果子了吗?他才回来一日便匆匆下山,不能是为了我们吧?”林十挠挠头,话中带着一丝仅存的天真。
“嗤……嗯。”险些没憋住笑的祁渊谟立刻急转弯似的应了一声。见对方一脸疑惑地看着自己,他装模作样地正了正神色,握住拳低咳两下,目光坚定道,“师父的话一定有他的道理。”
林十本就没听清他那声轻笑,见他这样说也没多想。毕竟大师兄平时不苟言笑的样子实在太深入人心。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心里却彻底想明白了这件事。毋庸置疑,师父这次的确就是跑路了,而且不会再回来。
唯独让他无奈的是,大师兄仍固执地信任师父,甚至和以前一样打理好一切,亲自把师父送走了。
这般想着,林十忍不住咬了咬后槽牙。
祁渊谟冷淡的眉眼一扫,见林十脸色发青快要气死的样子,很是感同身受。他装模作样地收回偷瞄的视线,板着脸语速却极快道:“有事就直说。”
林十见瞒不住他,心一横,径直掏出手中那团被捏得皱巴巴的字条。
没等祁渊谟接过去,他忍不住解释道:“师父前脚刚走,这张纸后脚就被人钉在了前院牌匾上。”
这自然是挑衅,赤裸裸的挑衅。
皱巴巴的字条,准确说是一张欠条,被递到心如明镜的祁渊谟手里。他故作心不在焉地扯开来看了几眼。
嗯。嗯?
“欠四月山庄三千两白银,欠如意赌坊五百五十两白银……欠药谷六百两白银……”一行行看下去,祁渊谟脸上淡然,心里的小人已经在抡起大锤疯狂捶地了。虽然早知道剧情,还是忍不住让人感慨掌门师父果真是个人才,居然随随便便就能欠下这么多钱!关键他到底是怎么借到这么多钱的?
触景生情,反观他,不仅血汗钱被吞,一个小时前还刚被老板“借”走仅有的两百块钱。他给公司卖命,公司把他当傻哔。
“师兄,你也别太生气,师父他……也有难处,他大概不是故意如此……的吧。”林十看着祁渊谟捏紧字条隐约有种要吃人的模样,一时猜不透他的想法,不免有些彷徨,于是昧着良心找补道。
察觉到林十话中的忐忑,祁渊谟回过神,默默地把不太干净的话压在心底,继续表现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心平气和地摊开欠条一条条往下数,终于,他看到了最后一行小字:欠少林寺六十八文。一旁还签着他师父龙飞凤舞的大名——林享敬。
这回他真想静静了。
如果借钱也有境界,师父一定是最高境,毕竟他连和尚的钱都敢借,最不要脸的是竟然还敢赖账。
“……”
“这种来路不明的纸和师父有何干系?”收起欠条的祁渊谟勉强抿起看似拉成一条直线实则在抽搐的嘴角,平静地看向正惴惴不安的林十。
别问,问就是嘴硬。
他强忍着不骂出声的表情落在林十眼里,却成了大师兄一副死活不愿相信事实的模样,林十顿时急得不行,也顾不上什么了。
“我们剑派一向深居简出,不轻易招惹别人。要不是师父乱花钱,怎么会欠下这么大一笔债?!”林十恨铁不成钢地叹道。他们灵渊剑派穷得远近闻名,摊上这样一个花钱大手大脚还到处惹事的师父,简直是给不富裕的门派雪上加霜。
想到这些,林十几乎绝望了。他指着下山的路:“师父这一走,就是真的抛下了我们。”师父过好日子的时候,可一点都没想到他们。惹祸的时候却要他们负责。
大师兄,你清醒点啊!
却见祁渊谟十分“清醒”地点了点头。
其实祁渊谟半个时辰前就知道坑货师父欠了一屁股债,要不然也不会着急忙慌地背着半人高的行囊下山了。这不是跑路是什么?这不是不负责任是什么?但他接收的剧情里就写着他信了师父的话——无所谓,他会装傻。
“师父一定会回来的。”祁渊谟目光坚定地捏紧了手里的欠条。为自己的傻哔人设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当然这话也不算完全作假。毕竟按照书中所写的剧情,等他任劳任怨地还完欠债,坑货师父就会屁颠屁颠地带着路上捡来的龙傲天男主回到门派。到那时风雨飘摇中的灵渊剑派将凭男主一己之力重振。而他则会因为嫉妒男主惨死在灵剑大比上。
可惜他这样的炮灰,连死都没掀起什么浪花。之后一系列波澜壮阔的剧情都与他无关,洋洋洒洒的文字尽数描述的都是龙傲天男主一路升级打怪,走上人生巅峰的爽文剧情。
“小十,别多费口舌,不妨直说。”眼含算计的林二适时从某个角落里冒出来,一把揽住林十的肩,努努嘴朝他暗示道。
林十犹豫了一瞬,点点头,鼓起勇气说出真实目的:“大师兄,我和师兄弟们其实已经打算……离开剑派。师父常年在外乱跑,如今又整出了这么大的麻烦。我们当初上山是为了学习厉害的剑法,可这么多年也没学到真本事。还不如就此离开。”
“小十说的没错。师父连取名都不上心,更不用说尽到师父该尽的责任。他成天收弟子,却管收不管养,随手丢给我们这些人照料。”林二直言不讳道,“如今剑派落败,师兄弟们也年岁不小。我们已仁义尽至,是时候该走了。”
林十见他说得这么决绝,哪怕心里还有点犹豫,也只能点头应和道:“大师兄,你愿意留下来也行,但小师弟只能麻烦你照顾了。”
林十说完脸色微红,纯属羞的,但这确实是无奈之举。
小师弟年纪小,没法自己下山。就算他们愿意带他走,可下山之后,他们要么学手艺谋生,要么拜入其他门派,不可能带着一个累赘。与其这样,还不如让他留下来。只不过就是麻烦大师兄了。
“小师弟和大师兄向来亲近,这么安排最好了。”林二见他没反驳,立刻顺杆子往上爬。
小师弟排行十八,按惯例叫林十八,但他被带上山后,师父突然收起了收徒的心思,于是师兄们有时也叫他林小,又因为他由大师兄照顾着,最后他们莫名开始叫他林尖。
祁渊谟没再多言,只是高深莫测地颔首:“我知晓了。”他依稀记得剧情里小师弟的确没下山。先这样吧,要转场了,后面可没有他的台词了。
说完,祁渊谟便面无表情地离开了山门口。
他这一走,林十就紧张地揪住手指,看向林二:“师兄,我们真不用告诉大师兄追债的说今晚就上山讨债吗?”
林二当场在他脑袋上来了一巴掌,气急败坏道:“你是不是傻?我让你把另一张纸扔了不就是为了防着他?万一他也跑了,那堆烂账谁还,我们吗?”
林十阅历浅不知情就算了,他心里门清,那张欠条上写着的都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门派。若是这些门派没要回钱,惹怒了他们,后果不堪设想。
林十这才慌张地摸了摸脑袋:“可是刚刚我已经劝过大师兄了,等他明白过来……”
林二闻言一笑:“不会的,要走他早就走了。你可知道,以他的资质如果不是师父允许他在灵渊里洗经伐髓,他恐怕连剑都拿不起来。师父对他有再造之恩,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轻易下山的。”
再者,在山上林大至少还有个首席大弟子的称号,下了山屁都不是。当年林二和他一起被师父收进来。可他家道中落,拜师时愣是用尽家财给师父奉上一笔丰厚的束脩,才抢走了大弟子的位置。林二讥讽地笑了笑,如今他若是离开剑派,怕是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灵渊?”两人边说边回住处,说话间刚好走到了屋子门口,师兄弟们正在里面整理行李,听到这话,纷纷抬起头疑惑地看向林二。
“你们不知?”林二愣了一瞬,抱起双臂,“也对,那是好早之前的事了。灵渊剑派之名便由此而来。师兄弟里只有我和你们大师兄去过灵渊,只是后来灵渊干涸,我们便不再提起此泉。”
“二师兄你这么说我想起来了,藏书阁的杂文里有提到过,灵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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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洗经伐髓、脱胎换骨。难道不只是传说,剑派真有这么好的地方?”经常窝在藏书阁的林九闻言朝空气挥了两下拳头,兴奋地看向林二。
“洗经伐髓勉强算真的,但不至于脱胎换骨。”林二摇头,“何况它如今已经枯竭。”
师兄弟们不由憾然,若是灵渊还在他们剑派定是另一副光景,不至于落败到如此地步。
众人纷纷感慨,唯独林十心不在焉地站在角落里。
“行了,赶紧收拾东西,马上要下山了。”林二连忙制止了他们的扼腕叹息。时间紧迫,他们必须赶紧离开,免得和追债的撞上。
林十连忙系好行李,跟着他们往外走。走出前院时,他抬头回望了眼前院的牌匾,那是灵渊剑派祖师爷留下的字——“善恶是非,唯问道心”。牌匾虽有些年头,但师兄弟们日日都擦拭,以至于如今依旧平整光洁、不染尘埃。
他的视线落到牌匾的右下角,那里仍牢牢地钉着一支利箭。利箭之下形成了一道碍眼的裂缝。
今日正轮到他擦拭牌匾,他一站上去就发现了钉在牌匾上的两张字条——一张是欠条,另一张告知了讨债的时间,就在今晚。他试着拔过那支利箭,却没能成功,无奈之下只好直接扯下了字条。
“小十,想什么呢,快走。”
林十听到前面的林二在喊他,连忙回神跟了上去。
林叶簌簌,喧闹之声逐渐远去,一众师兄弟们沿着一条藏在林间的小路往山下走,越走越远。如离家的鸟,再也不会归来。
站在暗处目送他们走远的祁渊谟在院子里随便找了个石凳坐下。
这灵渊剑派虽然穷得小偷来了都想哭,可至少山门看着还挺唬人,高耸入云,如一柄冲天的飞剑。祁渊谟想着,可能这里从前也辉煌过,这一片建筑虽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却不失大方恢弘。
只不过屋里空空,中看不中用,估计早些年就已经被师父败光了。
“哎呀,我的屁股!”这时院子外忽然传来一声重重的落地声,伴随着一句惊呼。
闻声祁渊谟立刻起身走出前院。跨过门槛时,他无意中向上瞥了一眼——牌匾上面正钉着一支箭。
他攀过门钉一跃而起,转瞬间精铁所铸的利箭就跑到了他手里。
取下利箭,牌匾上的裂缝难免扩大了许多,发出轻微的噼里啪啦的声音。
“哪来的箭?”他抬头将视线从牌匾处向山林外延伸,只有那里能藏人。只是这么远的射距都能射中牌匾,还正好射在了最后一字的一点上,应该是个射箭的中高手。
山林寂静。他朝着那处地方凝视了好一会儿,没发现任何不寻常。极可能,那里已经人去林空。
“倒是个谨慎的家伙。”祁渊谟揽袖轻笑了一声。
不过他没忘记他是来找那道突兀的声音的。几米开外的桃树下,他见到一个坐在地上瘪着嘴的小孩。
“师兄。”看起来不过四五岁的小孩一看到他,迅速从地上爬了起来,尴尬地笑了笑。
“十八,你在此处做什么?”祁渊谟遵着人设冷冷地看着他,实则在打量这个小师弟。
“没做什么,就是练剑练累了休息一会儿。”林尖扭捏地捂着屁股,莫名心虚。
祁渊谟了然地看向光秃秃的桃树:“在地上休息?”
林尖摸了摸自己的头,心里没由来地一紧。虽然平时都是大师兄照顾他,但大师兄向来话少,重规矩,从不说玩笑话。每逢他练剑,大师兄很少出现。今天却有一点点不一样。
小孩的直觉很准。
就是不怎么聪明。
林尖一拍脑袋,对了,肯定是因为今天师兄们都下山了,山上就他和大师兄两人,大师兄这才有了一点点人气。
“既是如此,你的剑呢?”祁渊谟背着手,严肃地注视着他,实则是在注视小孩头顶翘起的一根呆毛。呆毛晃来晃去的好像条弹簧。
林尖下意识地抬头看树,桃花不是这个季节的,树枝光秃秃的什么也藏不住。地上更是只有枯黄的杂草。
“对啊,我的剑呢?”林尖说完懊恼地咬住嘴巴。有什么比偷懒被抓包更惨的事情呢?
林尖想了想,还真有,比如从树上摔下来的囧样被人看见。
“师兄,要不我们也下山吧。”林尖见气氛尴尬,机智地转移了话题。他生怕大师兄追究下去,又会像他上次贪玩跑进后山那样,只是不慎掉进干枯的深井,就被大师兄罚着砍了十天木头,凄凄惨惨。
祁渊谟手里拿着利箭和字条,眼看着落日被云层遮盖,余晖彻底消失在天际。他眉头微微皱起,低吟了一句:“怕是来不及了。”
2. 第二章
“来不及,为什么?”林尖不解地望向暗下来的天,不就是太阳落山了吗?他拍拍胸脯,“师兄担心天黑路上不安全?没关系,我会保护师兄。”
这孩子,真敢说瞎话。
祁渊谟顿了顿,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反问道:“十八,你可想好了,山下的日子并不见得比山上好。”
林尖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自从被师父捡回来,他在山上待了好几年,从未下过山。他曾听十师兄说过山下很热闹,还有很多好吃的。如今师兄们都下了山,这里莫名带着几分寂寥。
“师父不就是因为好吃的才跑下山的吗?”想起这茬,林尖眼睛亮亮地盯着祁渊谟。
祁渊谟微微扯起嘴角笑了笑,没有否认小孩的话。心中却想着,死小孩,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林尖真心觉得哪怕山下没有师兄们说的那些好吃的,至少有很多人。不像在山上,除了大师兄,能陪着他的就只剩那匹喜欢在山里狂奔的深黑色野马了。可惜大师兄不爱说话,野马也不爱说话。
林尖还想说什么,山林之中猛地刮起了大风,夜间的风格外凉。
“师兄!”林尖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但直觉告诉他有点不太对劲。
祁渊谟按住小孩炸毛的头发,一把搂起他往屋里走。
“没事,别担心。”
林尖被挡住了脸,什么也看不清,只听到落夜的风里大师兄沉稳安慰他的声音。
血红的火光瞬间照亮了山林,并非风声鹤唳,而是真的有人来了。
大批人马很快聚集在山门外的空地上,亮如白昼。
“人不会跑了吧,真他娘胆小。我看别叫灵渊剑派,干脆叫怂包剑派得了。”带头的虬须大汉扫兴地呸了一口唾沫,嘲笑道。
背着箭筒的年轻弓箭手站在一位文质彬彬的青衫客身侧,朝大汉回答:“我朝门匾上射了一箭后,他们就从后山小路跑了。”
大汉还想说上几句难听的话泄愤,却被青衫客阻止了:“意料之中,无需多言。我们的目的本就不是为了他们。”
“倒是这个理,”大汉呵呵一笑,不再计较,伸出长了厚茧的手,“那梁长老,请吧。”
一群人直接闯了进去。
躲在屋里的林尖听到动静,毕竟年纪小,略显害怕地拉住祁渊谟的衣角。他明白了,怪不得师兄们着急忙慌地下山,原来是提前知道了这事,却没有告诉他和大师兄。
师兄们真不讲义气,林尖心想。
没过多久,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响,那群人如同强盗一般,肆意抢夺破坏。
“他娘的,尽是些破烂玩意!”虬须大汉踢了一脚地上缺了个腿的破凳子。不过他一边骂着却也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侧头转了转眼珠子,“梁长老,不如我们比比谁先找到灵渊,谁找到了就归谁。”
“百里兄弟,莫要开玩笑,你我来之前说好了是合作关系。”青衫客用眼神制止了弓箭手意图上前一步的动作,示意他稍安勿躁。
虬须大汉心里也明白青衫客虽看上去笑眯眯的,动起手来绝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主。
但虬须大汉自认为他也不是吃素的,就算输人也不能输气势。他冷笑道:“梁长老,我大老粗一个,说错了话你可不要介意。就是吧,我心里一直憋着个事儿——先前说好了和五长老合作,怎么突然换成了你和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山庄一向不讲诚信。”
“你放屁!”青衫客身旁的弓箭手终于没忍住爆了粗口。
“放屁怎么了,人有屁股就会放屁,你难道没长屁股?”大汉握住拳头斜眼蛮横地瞧着他,洋洋得意地嘲笑道。
“你若是不想合作也不必强求,耍什么泼皮无赖。只是在今日未到场的仁兄贤弟面前,我不敢保证会说些什么。”青衫客冷静地拉回了弓箭手。
他们此行是打着替众门派讨债的名号来的。可这小小的灵渊剑派怎么可能搜刮出万两白银?实际上,灵渊剑派那老头也没真欠下那么多钱,只不过利滚利,还有些门派虚报数目,才有了那张欠条。反正那老头只管签字画押,连他自己也不记得自己到底欠了多少钱。
那些钱对他们来说倒是小事,此番前来不过是借着这个由头另有所图。但某些未到场的门派,比如真借出去六十八文却被老头用来买酒喝的少林寺,单纯只是想要回那六十八文钱。
一旦他们此行的目的泄露出去,恐怕会引来麻烦。
大汉一下子不吱声了,分给一人总比分给一堆人好。
“原来是为了灵渊啊。”外面的那几句争吵声实在有些响亮,被迫听了会儿墙角的祁渊谟思忖着摸了摸自己的下颌。
他因为意外才进了这本被用来垫桌角的破书里,来之前并未准备好,除了最开头的剧情,后面的内容仅仅大致翻阅了一下。当然,整本书有关龙傲天男主的重要剧情已经被他自动接收,方便他做任务,但其他细节他记得并不是很清楚,甚至不知为何还很混乱。
祁渊谟努力回忆了一下,记得这段剧情没有过多描述,只说了这行人是来讨债的。原来这个时候就已经有人在打灵渊的主意了吗?祁渊谟估计他们没有找到灵渊就放弃了。毕竟灵渊这种东西就像舔狗,男主出现才会突然涌出来舔。
这时,按捺住性子退到后面的弓箭手突然又跑到青衫客身旁,附耳说了些什么。
“遮遮掩掩做什么?什么东西是我们不能听的!”大汉不乐意了,大声嚷嚷道。
青衫客眸光一凛,伸出手指嘘了一声。正当大汉被他这副做派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时,青衫客突然毫不掩饰地笑了一声。
“到底怎么了?”大汉实在疑惑,难得拉下面子虚心求教。
青衫客指了指弓箭手示意他开口。
“夕阳落山前,我随灵渊剑派的人一起下了山,临走前被我射在门匾上的箭还在上面,如今却不见了。”弓箭手脸色黑沉沉地说道。
“你的意思是还有人藏在这儿?”大汉猛地看向门窗紧闭的中屋,只有这里他们还没来得及搜过。
发觉事情变得有趣起来的大汉不禁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挤出了几滴:“不知道该说此人胆大还是胆小了。这里已经被我们包围,他现在后悔想跑也来不及了,哈哈哈。”
魔性的笑声传到耳中,祁渊谟知道自己已经被发现,没必要再藏着掖着。
不重不轻的推门声响起,他一个人不慌不忙地从安静的门里走了出来。手中提着寒色长剑,月光之下,竟有几分晃眼。
“你们是谁,为何擅闯?”见众人的目光集聚而来,祁渊谟知道该他表演了。压下笑意,他冷冰冰地执剑对着他们。
没记错的话,接下来的剧情是面前这个大汉把他胖揍一顿,他侥幸挣脱后直接连滚带爬地跑了,连冷漠自矜的假面都被人撕毁得一干二净,丢脸丢到姥姥家。
接着这群人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屁滚尿流的背影,也懒得追他,毕竟大象不会多费心力去踩一只蚂蚁。他们一通破坏后发现剑派里已经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便发泄般砸碎了门上那块有裂缝的牌匾,扬长而去。
想到这儿,祁渊谟突然顿了顿。他终于想起来了,唯一的变数是小师弟。小师弟并没有下山。按照剧情,连炮灰都算不上的小师弟在林大被人殴打的时候拿着剑冲出来要跟他们拼命,却被一位弓箭手一箭射死了。
书中有关小师弟的内容就只有被射死这样一个简短的结局。
祁渊谟在他们之中扫视了一圈,很快就找到了一个手持弓箭的年轻男人,对方习惯性地隐匿在人群深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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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我问你才对,你鬼鬼祟祟在里面做什么?”大汉见他从自己身上扫视过去又看向别人,心里有种不踏实的感觉。怎么说呢,他娘的居然有一种幼时被私塾先生在课上随机点人回答问题的恐惧感!让人头皮发麻。
大汉甩了甩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把心里这种怪怪的感觉归结为被一个无名小辈戏耍的愤怒。他下意识对着祁渊谟上下打量了一番。
祁渊谟一身黑色劲袍,身材匀称修长,却没有一丝文弱书生的消瘦秀气,反而透露出一点英侠气。唯独那张脸,火把照亮之下,平平无奇,或者说只是端正,就显得他整个人一下子没了味道。属于那种丢到人群里绝对找不出来的类型。
硬要让大汉摸着良心讲,其实这人模样也不算丑,但大汉见过俊美的人,和他的少主子以及江湖上其他青年才俊相比,这人连千分之一都比不上。
敢孤身留在这里“迎接”他们的,怎么着也不该是这么普通的一个人,大汉莫名有些失望。
“分明是你们鬼鬼祟祟,你们不仅私闯民宅还盗取财物,岂不是比我更像贼?”祁渊谟认真纠正大汉的话。书里没详写这段的对话,他只能自由发挥。至少眼下方向对了,一切都在顺利上演着。
“阁下误会了,我们是来讨要欠款的,此事已提前告知过灵渊剑派。”青衫客和大汉的想法有所不同,虽说这位剑客看上去剑法并不出众,毕竟他手中的剑都在发颤,也不像是什么大人物,但他深知行走江湖绝不能小瞧任何一位看似普通的人。
“不知阁下是何人?”青衫客礼貌问道。
祁渊谟沉默了一瞬。
很快,他正了正神色,朗声回道:“灵渊剑派大弟子,林大!”声音回荡在山间。
等他自报完家门,众人突然安静如鸡。堂堂剑派首席大弟子的名号,还真是……大得惊人啊。
林大……
大汉第一个没忍住大笑了起来,就连青衫客都有些怀疑这次是不是他看走眼了。
要不是祁渊谟有过三本书的穿书经验,面对此情此景,都想撂挑子不干了。
都怪那个跑路的坑货师父,给弟子取名尽图省事,按着数字草率地决定了他们的名字。而他作为师父的第一个弟子,还是不同的。师父经过“深思熟虑”,最终给他取名叫“林大”,寓意“大有可为”,偏生给人一种憋了个大招却只是挥了一拳还没打到人的滑稽感。
“既然你是剑派中人,想必已经知晓你师父欠钱不还的事。”青衫客收了笑,一改先前的态度,对他步步紧逼。
“没错,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虬须大汉终于回过神,气势汹汹地盯着他,“你方才装什么装?难道想赖账?”
祁渊谟冷静地放下快抖成帕金森的剑:“你们不问自取,我这才误会了。”
“既然如此,你还不赶紧让开,别妨碍我们拿东西。”大汉故意像赶苍蝇一样地赶他,随后硬气地朝手下们做出行动的手势。
祁渊谟看他像是要把这里都拆了的做派,面上真情实感地流露出笑……惧意,身子也微微发颤,却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没有移开半步。只要坚持一下,马上就演完这一场了。
“我呸,有本事别怂,老子倒要看看你骨头硬不硬?”大汉呸了一声来劲了,“我告诉你,再硬的骨头遇上你爷爷我,都得给我软下去。”
祁渊谟站在紧闭的中屋门口,象征性害怕了一下,接着继续对大汉的话充耳不闻。现在是一点点羞辱,很快就要到被他们暴打一顿的剧情点了,嘿嘿。
大汉恶狠狠地举在手里的银环大弯刀,却发现祈渊谟不仅没有逃走,甚至看上去还有点期待,就好像……生怕他的刀跑了似的。
他不禁一颤,怎么莫名从这人眼里看出了激动,不对不对,天太黑,一定是他的错觉。
3. 第三章
就在手上的弯刀即将落到对方肩上的那一刻,银光一闪,大汉手腕没由来地一抖,他从未有过哪一刻比现在头脑更清醒过。他瞬间想起自己是来替少主寻灵渊的,不到万不得已不能闹出人命,免得走漏风声、无功而返。前几日他还被少主骂过光长个子不长脑子,所以今日这事他万万不能整出岔子来。
更何况这小子看着也太邪门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多年的直觉提醒他此刻不能轻举妄动。大汉连忙放下弯刀。
他放下了刀,可青衫客身侧的弓箭手却拉起弓直指祁渊谟。
“林兄弟,想必你也看过你师父的欠条。想要还清那些钱,这些屋子里所有的东西并不值钱,你们灵渊剑派的地契勉强抵得上一半。但这剩下的一半……”青衫客倏地抬起手,说话语气放缓,可谁都知道这手一旦放下,那弓箭手手里的箭就会直直射出来,正中他的眉心。
“你想怎么样?”祁渊谟故作不解,心里却盘算着——难道因为他把小师弟藏起来了,所以小师弟的剧情就自动让他承接了。但他后面还有剧情要走,如果提前下线的话……祁渊谟想起刚进公司时有位前辈抽着烟,一脸饱经风霜的模样,淡淡告诫他千万不能在剧情点完成之前死掉。后面他没有再说下去,但祁渊谟想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你师父签字画押时亲口所说,若是他还不上钱,就拿灵渊抵债。”青衫客意有所指道。
“师父当真这样说?不会的,他不可能把灵渊剑派抵出去。”祁渊谟快速回过神来,一秒入戏,一脸不可置信地往后退了一步,却撞在了门上,哐当一声,把众人都吓了一跳。
看来他们想借他找到灵渊,暂时还不打算杀他,祁渊谟一边入着戏一边心中暗暗想着。
“不是灵渊剑派,我们说的是灵渊,你别在这里给我装傻充愣。”大汉突然明白了青衫客的意图。与其大海捞针地找灵渊,不如直接问这大弟子,以他的身份多半是见过灵渊的。
“灵渊,你们是说那处泉水?”祁渊谟仿佛现在才明白过来一样,十分老实地摇头,“更不可能,十几年前灵渊便枯竭得一滴水都没有了。”
“若是你说出灵渊的位置,我们可以不拿走地契。”青衫客显然不信他的话,威逼利诱道。
啧,灵渊剑派的地契连他都不知道在哪儿,能找到的话他自己就先拿走了,还轮得到他们?
祁渊谟认真地低下头:“我犯不着骗你们,当年我亲眼见到灵渊干枯。如今去后山找,都已经找不出哪处是曾经的灵渊了。你们不愿信我便自己去找。”
“真是如此?”青衫客两手握在一起,语气含着几分威胁。
风驰电掣间,利箭从祁渊谟耳边穿过,离了弦。若不是祁渊谟侧了下头,利箭恐怕已经穿透他整只耳朵了。
大汉有些错愕地盯着利箭穿进屋子正中间微小的门缝,若非亲眼所见,谁都猜不到这个背着弓箭的毛头小子这么厉害,也没想到他真会动手。
随即砰的一声,有些凄惨的叫声从中屋传了出来。
“里面还有人。”大汉反应过来,立刻抬脚踹开了门,也终于明白方才这灵渊剑派大弟子一直拦在门外的原因。居然又被他给耍了。
“你们别乱来!”祁渊谟语气咬牙切齿,实则低着头面无表情地说着台词。虽然剧情稍有变动,但并未发出警报。说明只要偏离度不超过某个值,能够自圆其说,影响就不大。但他还是努力说着外强中干的话,来契合原剧情里的那段屁滚尿流。毕竟目前还不知道这本书剧情允许的偏离度是多少。
耳侧的皮肤被箭擦破渗出血来,他没在意,此刻心里只有一件事——小师弟被利箭穿透心脏而死的剧情到底能不能水过去。
眼看着大汉即将要进屋,祁渊谟忽地握着手中的剑柄,快速举起。
半息过后,大汉突然后脊一凉,才惊觉有人近了他的身。可他察觉到时已太晚,哪怕现在拿起弯刀抵挡也来不及了。难道他看走眼了,这小子不是个绣花枕头?
祁渊谟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剑风呼啸,可就在他把剑架在大汉脖子上的前一秒,千钧一发之际,他听到大汉的手下无意识惊呼了一声——“百里大人!”
百里,不就是那个羸州第一氏族的百里氏吗?剧情开篇就花了很多笔墨描述这个被江湖人称正道魁首的强劲势力,传说百里氏每任家主身上都有祖上传承下来的无上剑骨,百里剑法独步天下。龙傲天男主正是出自百里氏。
既然姓百里,那就是亲亲男主那派的人,不行,他可不能乱搞。
但这大汉手里拿的分明是把刀,并非百里氏擅长用的剑,祁渊谟犹豫了一下,这才让大汉侥幸能够死里逃生。眼疾手快的祁渊谟移开长剑,摇摇欲坠地扶在门上,在外人看来倒显得有些强撑和狼狈。仿佛刚才的举动只是他绝望之下的最后一击,可惜失败了。
微不可见的几丝碎发落地,大汉完全没察觉到,他立刻惊讶地扭头制住祁渊谟的手臂:“小子,你想干什么?”
“百里!你放开我。”祁渊谟皱着眉,却没有挣脱开大汉的钳制。没反驳,还真姓百里。
大汉近距离打量他,才发现他说话时拿着剑的手用力得青筋冒起,满脸通红,气息不稳,仿佛下一刻就会晕过去。再往下看,大汉看清了两人的双脚还隔着门槛。
刚才只是个意外。大汉看向心有余悸的众人,这般想着。
他手一松,祁渊谟便华丽丽地跌坐在门槛上,一副惊吓过度的样子:“你,你……”
“你什么你!你自己胆子小怪我做什么?跌跤还怪门槛高?”大汉愈发肯定刚才后脊发凉只是因为夜风太冷,绝不可能源自这连剑都拿不稳的草包剑客。一定是这样的。
殊不知就算他再往前跑几步,只要他眼中的草包剑客没改变主意,他掉的可不只是那几根头发。
“这位林兄弟,我的下属箭术不精伤到了你,让你受到惊吓,真是对不住了。”青衫客适时插嘴。不过他嘴上说着道歉,实则是在抱着手臂笑看眼前的闹剧。
“你们!你们何故如此欺负人?”祁渊谟艰难地爬起身,不堪受辱似的盯着他们——赶紧多捡回点人设穿身上。顺便拉回一点剧情。
“刀都放下。一个草包怕他作甚?我们进屋干正事。”大汉轻嗤一声,瞥了眼刚才喊他百里的那个手下。收回视线,他轻飘飘地冲看上去有些紧张的祁渊谟冷笑一声。呵,他最瞧不起这种怂货了。
中屋两扇门往外大开,祁渊谟继续靠在门上看着几十个人从自己面前持刀而入。他神色淡淡,这个时候却没人再去注意他了。
等他们都进了屋,声音倏地从桌子底下发了出来,弓箭手率先动手,一伸手拽出了藏在里面的……人?
“怎么是只鹅?”大汉看着被弓箭手抓在手里的白鹅,诧异得直摸自己硌手的后脑勺。
大鹅翅膀上被射了一箭,如今又被人抓了,立刻引吭大叫。它扑棱起翅膀,白毛顿时纷纷扬扬,在刚亮起的屋里尤像散落的雪花。
“看看桌子底下还藏着什么。”青衫客敏锐地察觉出桌底下仍有异常,冷静道。
跟在最后进屋的祁渊谟捂嘴低咳了一声。只见另一只大白鹅和两只鸭子从桌子底下排成队地走了出来。
“他娘的你坑我们是不是?”原本真以为桌子下面藏着人的大汉恼羞成怒,正好又看到似乎在偷着乐的祁渊谟,立刻走到他面前揪起他的衣领子。
祁渊谟委屈。是大汉自己看错了,他现在明明演得可好了。
只不过祁渊谟与大汉差不多高,他想把祁渊谟提起来难度却有点大。大汉只好狠狠揪住祁渊谟的领口,凶神恶煞地瞪着他。
是他故意放进来的又怎么样,啧。
“我本来要提醒你们的,是你吓我一跳害我没来得及讲。这屋子空置太久,难免会溜进几只小动物。”祁渊谟好声好气地说着,一只小黄狗恰好从角落跑了出来,紧接着窗外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一个黑色的马脑袋伸了进来,神气地从鼻子里喷出气来。
众人呆住。
大汉的脸上突然露出惊恐的表情,小黄狗似乎有灵性,耸了耸鼻子一下子钻进了大汉的衣袍下。
“百里大人这是怎么了?”祁渊谟不解地问道。他趁着大汉手忙脚乱疯狂扭动时弯下腰,一把抓起小狗抱在怀里,顺便关上了窗。黑夜里,马蹄声奔腾而去。
“你离我远点!”大汉从前曾被一条长得极像狼的犬咬过有阴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从那以后看见狼和狗都下意识发抖,哪里还记得祁渊谟已经趁乱挣脱了他的禁锢。
那边的大鹅也开始发飙,一口咬住了弓箭手的右手。
弓箭手嘶的一声发觉他的手竟被咬破了,正要有所动作,却被祁渊谟眼疾手快救走了大鹅,只抓了一手毛。
“行了,此事作罢,我们走。”看戏的青衫客突然带人转头就走。连正要发火的弓箭手也没再说什么,默默后退。
“什么意思,东西都不要了?”大汉没想到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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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青衫客率先毁掉合作,不禁有些错愕。
“我的人没在后山找到灵渊,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必要了。”青衫客留下一句话便准备走。
他走前特意经过祁渊谟面前:“四月山庄的欠款一笔勾销,但今晚的事你最好忘记。”
祁渊谟点点头,不愧是大门派的行事作风,恩威并重起来丝毫不含糊。他隐隐记得四月山庄在江湖里的地位非凡,传说钱多到富可敌国。
直到人远去,他才回过神来。挑了下眉,今晚上山的一半人马,就这么轻飘飘地走了?
“他奶奶的,说好了合作,居然背着我们偷偷找灵渊。”被晾在原地的大汉眼看着屋里只剩下自己的人,怒骂了一声,气得活像人家背着他偷人一样。
他眼睛一转突然回过味来,朝青衫客的背影呸了一声,“我说他怎么好像根本没打算从这怂包嘴里套出话来,敢情早知道!一上山就派人去找了。我他娘竟然上了这老狐狸的当!”
无形中他竟然被人当成了傻子耍,只有他来之前不知道灵渊是山里的泉水,而非人工凿成的池子,还在这里傻不拉叽地找了半天。
祁渊谟乖顺地留在原地眨了眨眼,大汉看到他更来气了,但碍于他手上还抱着那只畜牲,便放弃了临走前揍他一顿的想法,免得惹一身腥。
“他大爷的,白来一趟。”大汉越想越气,索性命令下属把整个剑派都洗劫一空,连破烂都不忘带走。
看到前院门口的牌匾时,他小声嘀咕了一句,扫过守在一旁的祁渊谟,心突然哆嗦了一下,最终决定放过这块已经有了裂缝的破烂玩意,“最讨厌这种不知道在说什么的东西了。”
“你这里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钱不够,其他门派的欠款你自己上门去还,别等他们专门找上门来,他们可不像我们这么讲理。”大汉冷哼了一声,临走前还抢走了祁渊谟手里还算值点钱的剑。
祁渊谟“敢怒不敢言”地看着他们扬长而去。等人一走,他伸出手随意地看了下,他的手在刚才争执的过程中意外擦出了一块指甲盖大小的淤青,碰了下倒是不疼。反倒是他的耳朵破了皮,有点刺痛。
所以……这就算被暴揍一顿了?他抿了抿好看的唇。但是剧情偏离度并未发出警报,安静得像是死了一样。
过了一会儿,桌子底下才发出一声微弱的喊声:“师兄。”
“出来吧,他们都走了。”祁渊谟说着移开笨重的八仙桌,按下机关,把林尖从底下的暗道里抱了出来。
“师兄,他们是不是打你了?”林尖瘪瘪嘴,一脸悲痛地躲进他怀里。
“没有,”祁渊谟轻笑,又赶紧收敛,冷冷道,“你还不知道师兄我有多厉害吗?”
“我不信。”林尖闷闷地低喃了一声,“要不是师兄把暗道关住了,我肯定出去和他们拼命。”
说着他猛地握住了拳头,目光炯炯:“师兄你放心,等我去山下找师父练好剑术,一定替你报仇。”
“我真没事,他们只是来要债的。”祁渊谟抽了抽嘴角,心想自己这剑法垃圾的人设算是立稳了,连这种事情都要靠小孩找回场子。
“此事不急。”见小孩激动地拿起丢在角落里的剑,那是一把小巧锋利的剑,原来他把剑藏这儿了,祁渊谟赶紧安抚住他,“对了,虽然这暗道隐蔽,但你是怎么隐藏气息完全没让他们发现的?”
“是师兄出去前说让我不要出声的,我就试着控制了一下气息。”林尖红着脸,“师兄我是不是很听话?”
听到这话,祁渊谟点了点头。没想到小师弟的天资居然这么好。要不是小师弟在原著里死得太早,假以时日也能成为一方大能。
“既然如此,练武之事便不可再拖延。这样吧,明日寅时你就可以开始练剑了。”祁渊谟一本正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可他说完才想起整个屋子里的东西都被人搬空了,连床都被他们拆了运走。
“啊,师兄,其实我……”林尖摸了摸自己隐隐作痛的屁股,有点后悔把话说得太满了。
祁渊谟显然只是在打趣他,他让林尖站到一边,自己从地道里取出私房钱——林大攒了很久才攒下来的二两银子,很好,现在归他了。
他看向林尖,“山上现在暂时不能住了,那些人随时还会再来。你不是说想下山吗?我们先下山找个住处。至于练剑的事,等找到师父再做打算。”但师父乐不乐意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小孩嘛,先骗了再说。
对他的想法一无所知的林尖单纯又听话地点了点头。
4. 第四章
祁渊谟说完珍惜地摸了摸手中的二两银子,但说实话,这点钱相比要还的债,简直就像水滴汇入大海——微不足道。更倒霉的是,剧情里,他负重伤跑路晕倒在山里后被一位上山采药的老郎中救了。老郎中救他当然不是出于好心,不仅收了他二两银子的天价诊金,还把他带回医馆当苦力使。
两人走出屋子,公鸡的打鸣声正好响起,天蒙蒙亮,他如今身上没有受太大的伤,这么说,就算不遇上那个周扒皮一样的老郎中也没什么。
祁渊谟在钱上吃过大亏。一旦事情涉及钱,就开始胆大起来。宁可少走一点无关紧要的剧情,也不想失去二两银子。
马嘶声在耳边响起,祁渊谟带着林尖到山门外。黑马正踏着健硕的蹄子,身上背着两袋沉甸甸的橘子。那是林大白日听师父说想吃橘子特意去摘的,只是他没想到这只是一个听着就假的借口。师父摆摆手,说想吃山下的橘子,便背着行李仓促离开。
祁渊谟拿出一个橘子递给林尖,微微扬起眉,“走,我们也去山下看看,那里的橘子到底有什么不同。”
林尖刚应了一声,忽然察觉到不远处的林子里传来窸窣的奇怪动静。
“师兄!”他扯了扯祁渊谟的衣袖,警惕地看向那里。
祁渊谟个子高,隐约可以看到林中有一个背着竹篓子的老头正弯着腰在找些什么。一眼,他就认出是那个老郎中!当机立断,祁渊谟直接抱起林尖转头往后山小路走去。
为了避开那个周扒皮,他们花了好几个时辰,终于下了山。一到客栈,林尖困得直接睡了过去。
祁渊谟却没睡着。
他望着头顶的横梁,眼含一丝微不可见的惆怅。林大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努力挣钱还剩下所有的债,然后静等男主上门。在山上给男主制造一些麻烦后,因为嫉妒,故意冒名顶替他参加灵剑大比,却阴差阳错在大比上被男主的敌人搞死,顺利领盒饭。
这就是炮灰无聊且苍白的一生。
祁渊谟叹了口气,都怪那个傻哔老板,自己破产就算了,临走前还坑了他一把。等他回去……
傍晚,客栈外的大街上生火做饭的味道隐隐穿过纸糊的窗户飘了进来。一直想事情的祁渊谟终于没忍住困意合上了眼皮。
“五长老,庄主回来了。”侍女温柔又灵动的声音传到了祁渊谟的耳朵里。
“十八,不要吵。”祁渊谟翻了个身,正要继续睡,却突然意识到自己身下躺着的并不是客栈的床。客栈的床没这么软,上面也没有丝质的帐子。他立刻清醒过来。
“庄主让我来叫醒您。”侍女小心翼翼地扶起了他。
祁渊谟不动声色地由她和另一个侍女一起扶着坐上了一把制作精良的轮椅。他捏了捏自己的腿,孱弱得没有力气,是个真残废。
眉头微蹙。
在脑子里搜刮了所有记忆后,他意识到,自己还在书里,且成了四月山庄的五长老——梁七。
抛开炮灰林大的记忆,从梁七的视角看,这本书的主角应该是四月山庄还没找回来的小少爷,当然也可能是庄主。至少不太可能是百里氏那个龙傲天男主。
一时间,祁渊谟心中思绪千回百转。从一开始,他就隐约觉得这本书有哪里怪怪的。
仔细回忆了整本书前后对不太上的剧情,他暗下眸子,这似乎是一本……盗版书,里面不止一本书的剧情,却都被杂揉在了一块儿。书中的世界意识自动补全漏洞,也就是说,后面可能会发生一些连他都难以预料到的事情。
这都什么事啊!祁渊谟揉了揉眉,成了林大他忍了,如今居然又成了梁七。他摸向自己的腿,梁七这腿残又阴郁的设定大小也是个反派,演起来更麻烦。
“你还想说什么?”不愿面对这个事实的祁渊谟抬头问身旁看上去欲言又止的侍女。揉眉的动作在侍女看来是他不耐烦的表现。
他平时又总是因为双腿不良于行的事迁怒旁人,这次估计又要随便寻个由头怪罪她们了。
侍女紧张地捏住手心,抿着嘴福了福身:“奴婢没听错的话,您刚才唤了一声十八。是山庄里有哪个丫鬟唤此名?奴婢印象里倒有一位叫石榴的,可要奴婢替您寻来伺候?”
祁渊谟按了按额头,青筋直跳:“只是梦呓罢了,你不用放在心上。”果然,如他所料的难演。他正色起来。
“是,奴婢这就带您去见庄主。”明显松了口气的侍女连忙走到他身后。
另一个侍女则把一块精致的毛毯小心地盖在了他孱弱的腿上,薄薄的毛毯上绣着繁复的百鸟花卉图,针线密集整齐,百鸟身上的每一根羽毛都栩栩如生,一看就是技艺精湛的绣娘织成的。
稍稍梳洗一番后,他被安静等候在外面的侍卫推着走出了门,两位侍女则紧跟其后。
去时的路对坐轮椅的祁渊谟来说十分漫长,一块块大小一致的白石砌成的道路宽阔齐整。他低着头仔细观察其中的一块白石,里面甚至还泛着碎玉的柔光。他心中啧了一声,双手稳稳握住放在腹前,半阖下眼,不再继续打量一路上的气派建筑。
四月山庄里的一切和灵渊剑派的大不相同。这里的每一块石头、每一处花草都无不诉说着它的贵气逼人。
祁渊谟轻呼一口气,嫉妒使人面目可憎。
“五长老好。”路上的人见到坐在轮椅上的祁渊谟,有些讶然,反应过来后纷纷俯身行礼。
祁渊谟微微颔首。虽然他没有表情,行礼的人却如释重负地从几米开外迈着小碎步往别的路跑了。
到了一处更加富丽堂皇的阁楼前,推着他的侍卫停下了脚步:“五长老,庄主和三长老在里面等你。”
这时,一个身穿窄袖深衣、头戴束发简冠的年轻男子从阁楼里走了出来,伸手道:“由我带长老进去。”
“麻烦你了……羿云小兄弟。”祁渊谟在对方走近时一眼就认出了这是曾见过的那位弓箭手,缓缓喊出他的名字,嘴边透出一抹邪笑。
梁羿云诧异地挑了下眉。他从没见过五长老这样客气地说话过,虽然他也没见过五长老几次就是了。但往日他总是阴沉着脸,想来是因为他今日心情尚可。梁羿云撇撇嘴,有点好奇——等会儿他见了庄主后,还会不会这么心平气和。
“五长老不用客气。”收回思绪的梁羿云说着便推他进了阁楼。
一进去,一股子金钱的气息就扑面而来。小到桌上随意摆着的上百两的笔墨,大到墙体上整块雕刻的巨幅仙人浮雕,都彰显着精致贵气。
沿着楼梯往上看,每一层走廊作为装饰摆放的金丝木架子上都放着一看就值钱的古董。更不用说那些锁着门窗的屋子里到底藏了什么宝贝。
祁渊谟对四月山庄的财力有了更深的认识。
“五长老,可要我背你上楼?”梁羿云毫不掩饰地打量他那双没法行走的腿,戏谑道,“庄主正和三长老在楼上议事。”
祁渊谟回过神,遵着人设阴鸷一笑:“劳驾。”说着他十分干脆地抬起手伸向对方。
梁羿云打算看好戏的神情瞬间凝固在了脸上。他皱起眉头,本以为梁七并不会接受这种看似帮助实则羞辱的提议。他见梁七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地背着祁渊谟上了楼。梁羿云心中告诫自己,以后还是不要随便得罪梁七这样的疯子了。
这一路背上去,梁羿云心里始终憋着口气,但仔细一想,这正是梁七平时喜怒无常的作风。他先前差点以为对方转性了,失算。
“请吧,五长老。”梁羿云没好气地扶着祁渊谟坐回了他刚从楼下扛上来的轮椅,说罢摸了摸手上隐隐作痛的咬痕。灵渊剑派那只野鹅也不知道有没有疯病,居然连人都叨。这上下楼的几趟走完,他结痂的伤口难免又裂了,此时他总算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祁渊谟暗笑一声,便进了屋。门一合上,背对他站着的三长老立刻回头看向他。三长老正是那位老熟人青衫客。
屋里除了他还有另一人。
“梁七,你来了。”坐在上座的墨衣男子浓眉星眸,挺鼻薄唇,见他来了便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
只见他散漫地靠在上方的太师椅上,老狐狸般的青衫客在他面前完全收敛了气势。
嗯?远远地,凭着资深炮灰的直觉,祁渊谟几乎可以直接认定上座这位气质不凡的男子一定是位重要角色。没准是主角也说不定!
但梁七视角的主角究竟是谁呢?
心中闪过万千思绪的祁渊谟微微低下头,选择静观其变。
“梁七你不是说自己身体不适,怎么还是来了?我刚打算和庄主说,由我带话给你。你腿脚不便,何苦这么来来回回折腾?”青衫客的话把沉浸在脑补中的祁渊谟拉回了现实。
只见他嘴上这么说,却冷冷地看向自己。祁渊谟见过青衫客,所以知道他对其他人的态度大致是怎么样的。哪怕是对林大,青衫客也只是秉持着不放心上的寻常态度。可他对梁七,却有一种蔑视和厌恶。
“身体不好派人来说一声便是。”上座的男子一手支着头,声音温润,却给人说不出的压力。
祁渊谟向前靠近一点,看清了他的样貌,想到弓箭手和三长老的话,明白原来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四月山庄庄主,也就是他的便宜父亲——梁祐。不对,他可不便宜,金缂暗纹,白玉缠腰,全身上下没有一丝地方不写着矜贵二字。于是乎,祁渊谟突然抬起头,无比热切地望着梁祐,激动得那张平时苍白的脸都变得白里透红,蠕动着双唇,大喊一声:“父亲!”
话落,本就无声的空气更加凝滞了一瞬 。
当然他不是真疯了。古有认贼作父,今有他认钱作父。
虽说这个所谓的父亲也不是亲生的,但不管。
梁七名义上虽是四月山庄的五长老,实则是庄主梁祐的养子。上一任五长老也就是梁七的亲爹为救梁祐而死。那一年梁祐二十岁,收养了十一岁丧父的梁七,两人仅差九岁。但这并不妨碍两人之间以十分传统又生疏的“父子关系”相处。再加上梁祐平时很忙,这么多年以来,梁七长到了二十岁,他们却连见面都很少,更不用提根本不存在的父子亲情。
梁祐听到他这“饱含深情”的一喊,玉面似的脸有了一丝裂缝。
“你……怎么?”冷静下来的梁祐拧起眉,动了动抵在下颌的手指,倏地想到一种可能后用怀疑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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扫向他。目光如剑,让人发寒。
“你莫不是早知道庄主有亲生骨肉流落在外?”青衫客替梁祐说出了心声。
“什么?”祁渊谟一直靠在椅背上的上半身猛地向前坐直,看起来又诧异又委屈。
“我明白了,您的意思是流落在外的少主要回来了,”祁渊谟垂目捏紧拳头,看似冷静,一字一句陈述道,“父亲……不,庄主有了亲生骨肉,便不要我了,是吗?”祁渊谟揣摩着阴暗批的戏精人设,演得起劲。
最后一句的声音愣是转了十八个弯。
青衫客被他这副做派惊得起了鸡皮疙瘩,见过做作的没见过这么矫揉造作的。虽说庄主因为被托孤才收养了梁七,但在他看来,两人平时相处得并不多,几乎算不上真的养父子。
梁七平时对庄主也几乎没什么关心,如今却突然谈起父子亲情来,还这般拿乔,简直可笑。
“你……也别多想,梁仇他年纪大了就爱乱说话。”梁祐却轻咳一声,出乎青衫客意料地朝梁七解释,虽然不算安慰,但至少语气没那么生冷,“今日叫你来只是为了告诉你,你还有个弟弟在外头。如今尚未寻回他。”
梁祐年近而立,双亲早亡,早早接手了四月山庄,掌握生杀大权,在众人眼里向来说一不二,众长老和弟子都对他尊敬有余,却从未有人对他这般态度过。
梁祐像是第一次重新认识了他的养子一般。目光穿过梁七瘦弱的身量上移到他秀丽的五官上,他的长相一点都没随他已故的亲爹,约莫更像他病故的母亲。他白皙的脸上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清澈透亮的双眸,眼型端正,染绯的眼尾却挑起一个细小的弧度,好不可怜。
“原来是这样,”祁渊谟眨了眨眼睛,意味不明地点了点头,继而看向梁仇,一字一句地强调,“此事还请三长老多费心,免得弟弟在外受苦。”
说着他半垂下略红的眼睛向梁祐说了告退的话,然后默默滑动轮椅往外走,一副心里受了伤的模样。
我靠,梁仇握了握拳头,忍不住想爆粗口,他何曾被一个小子如此揶揄戏耍过。可他察觉到庄主眼里有了让他们离开的意思,便识趣地没同梁七争辩。
“庄主,我定早日寻回少庄主和……夫人。”他敛下郁色,揽起青袖在梁七已经到了门外后立即向梁祐告退。
梁祐点头算是回应。接着侧过身,若有所思地用白玉无瑕的手抚了抚下颌。
退出房间替庄主关上门前,梁仇隐约听到他在里面皱眉低喃了一声——“难道是我平时对他关心少了?”
听到这话梁仇差点踉跄了一下。他关上门,脸色微变。庄主的态度突然变得奇奇怪怪的,太让人捉摸不透了。
他冷着脸向楼下走去。刚一下楼,却没看到守在门口的梁羿云。
“羿云啊,又麻烦你了,真是不好意思。”一个时辰不到,祁渊谟对他的称呼已经从羿云小兄弟简化成了羿云,偏生梁羿云全部心力都放在他看似无意搭在自己命脉的手上,有苦说不出。
梁仇闻声望去,只见梁羿云低着头任劳任怨地背着五长老从另一侧楼梯走了下来。梁七脸上却无半分不好意思。
“梁仇。”祁渊谟因为抬着头便比梁羿云先一步看到了三长老,十分自然地喊了他一声。
被直呼其名的梁仇眯起眼,看向一声不吭的梁羿云:“你不候在门外,这是在做什么?”
“梁仇你别怪他,我也没想到我那轮椅早不坏晚不坏偏偏这个时候坏了。”祁渊谟抬起清瘦的手拍了下梁羿云的肩,如同妲己蛊惑纣王般,“这次多亏了羿云弟弟。”
呸,什么乱七八糟的比喻,他才不是妲己。
他说这话时门外的侍卫正好寻声而来。祁渊谟朝侍卫招了下手,侧头笑咪咪地说道:“接我的人来了,不多麻烦羿云了。”
两人眼看着他被侍卫扶到了轿子上,缓缓离去。
明明已经看不见他的身影,却莫名给人一种他正仰着头洋洋得意的样子。
“怎么回事?”梁仇背起手,脸色难看。他记得梁七平时言行的确放纵了些,但也没有像今日这般肆无忌惮。难不成是彻底疯了?
梁羿云抖了抖身上被梁七那一番操作激起的鸡皮疙瘩,垂眸回道:“轮椅是梁七自己弄坏的。”
“他一从屋里出来,就开始气急败坏地捶打轮椅。他不知道我看到了,只以为我是路过的,就叫我背他下来。”梁羿云说完心里补充上了一句,梁七估计真被今日之事刺激到了。
“我说他怎么疯言疯语的。”梁仇点点头瞬间明白了。梁七在庄主面前装成那样,实际心里早已气得不行。
话说,只有百里犽那蠢货才会信他们先前去灵渊剑派同样是为了找到传言里的灵渊。实则灵渊之行他们是为了故意摆了梁七一道,他们没找到灵渊,梁七那双废腿便没了治好的可能。灵渊能洗经伐髓,确认灵渊不存在才是他们的目的。
梁七一向性情古怪,如今又得知少庄主的存在,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
“既是如此,我们加快寻找少庄主,省得有人一直妄想不属于他的东西。”梁仇轻笑一声,话里却带着咬牙切齿,显然他被梁七气得不行。
5. 第五章
祁渊谟正坐在轿子上百无聊赖地打量轿子外的景色,突然揉了下发酸想打喷嚏的鼻子,心道肯定是谁在背后说他坏话了。但换个角度想,这正说明他演阴暗精分疯批演得很好。
轿子突然停了下来。
“五长老,外头有人拦住了我们的去路。”侍女掀起帘子道。
她刚要放下帘子,却被一个看起来柔弱的女子挡住了。
“没想到会在这见到你,梁七,”女子捂嘴轻笑了一声,“我刚要去找你来着,真是巧了。”
这位平日私底下以庄主夫人自居的女子是上任五长老也就是他亲生父亲的远房表妹。自从得知梁七被四月山庄收养后她就打着照顾他的名头住了进来。
“阿惠表姑。”祁渊谟熟练地遵从梁七的性子,客气地喊了一声。饶是梁七平时喜怒无常,他见到父亲那边唯一的亲人也会给她几分面子,但也只有几分。
“哎!”阿惠看着高兴极了,自作主张地坐进轿子里,“我找你有事,我和你一道回去算了。”
梁七皱起眉。
阿惠显然没察觉到梁七的神色,说着用力摸了摸梁七腿边的毛毯,呢喃了一句:“这一看就是上好的用料。”
“表姑若是喜欢,我那还有几条新的,花纹各色的都有,等会儿你顺道拿回去。”祁渊谟垂眸看向她手上的动作。
阿惠听到他这么说,越发高兴地拽着那条羊毛毯:“我就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
“可惜你父亲没那福分。”她说着拿出手帕擦了擦干净的眼角。
“表姑要我办什么事,不妨直说。”祁渊谟倏地拉下脸看她,心里实则津津有味地看这位表姑演戏。高手的对决往往就是这么简单。
她大概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但看梁七只是拉下脸却并未发飙,不禁暗喜自己在他心里还是有些分量的。于是她清了清嗓子:“我听说庄主有个亲儿子在外头。”
见他沉默,阿惠立刻压低声音道:“若是他被找回来,庄主定然会宠着这个半路冒出来的小崽子。到时这偌大的山庄岂不是落入他人之手?”
祁渊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以今日父亲的态度来看,他的确会把山庄交给我那未曾谋面的弟弟。”他见过庄主后又想起了部分剧情,后面就是这样写的。
“是了,到时那小崽子把我们扫地出门了我们都没处说理去。”阿惠越说越激动,手里还攥紧了那条毛毯,“可凭什么?我们都在这里住了足足九年了!”
“倒不一定会把我们赶出去,算一算弟弟今年也不过八九岁。”祁渊谟怕她愤怒得晕过去,连忙安慰她道。
“你把人心想得太善良了。”阿惠见梁七态度不定的样子,恨铁不成钢地叹息道,“就算你没被赶出去,难道你就甘心一辈子居于那小崽子之下吗?到时我们任劳任怨,却是给他人做嫁衣。”
这话也亏她说得出口。
要是问的是祁渊谟,他完全不介意,不仅能免费住豪宅又不用操心太多事,简直不要太爽。可他现在是地位受到威胁的梁七,他顺着阿惠的意表现出愤恨的模样,眼中阴鸷有如实质。
“这就对了,你回去多想想我的话,本该属于你的东西你要好好把握。”阿惠心满意足地点点头接过了毛毯,一副为他好的语气。
最终祁渊谟好笑地看着她扛着几条毛毯狼狈离去,慢悠悠地抿了口茶,没有半点让人帮她送回去的意思。
祁渊谟在山庄里住了一日,便听见路上的下人偷偷传他从庄主那儿回来后就一直心情不好,还发了好大一通火。这谣言在他院子的下等侍从之间偷偷传开,很快又传到其他院子里,就连各位长老都听说了。
大长老掌管着四月山庄的钱庄、赌坊和好些挣钱的酒楼、铺子,压根没功夫管这种小事。二长老本身就是个不爱听闲言碎语的老古板,一心顾着他的几个书院和书肆,这话他听一听也就过去了。
唯独刚从外地做了一单大生意回来的四长老,他比大长老和二长老年轻气盛多了,一听这事便立即跑来梁七的院子。
守在门口的侍女见到梁栒,反应了好一会儿才行礼:“四长老。”
“这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梁栒一眼便看出了侍女表情的不自然,暗下的眼睛里是独属商人的精明和看好戏的神色。
“五长老身上有淤青,要擦些药酒才行。”侍女带着惧意往门里看了看,接着垂下了头。
梁栒瞬间明白她在担心这时候进去会惹得梁七不高兴。可如果不处理也会被怪罪。
“没事,你把跌打酒给我。”梁栒说着自顾自地推开了门,大步跨了进去。
他未料到进门竟看到梁七正在更衣。
白色内衫被梁七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侧边的带子尚未系好,露出他脖子下方大片蜿蜒着青色血管的苍白肌肤。很像梁栒最喜欢的一块玉。祁渊谟一门心思放在系衣带上,没空理睬闯进来的四长老。
梁栒见到这一幕,突然反应过来,尴尬地移开了视线。他低着头懊恼地摸了摸手里的瓶子,谁知道这家伙一声不吭,居然是在里面换衣服。换衣服也不找块屏风,就这么大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
祁渊谟毕竟不是纯正的古代人,换衣服追求快速方便。而且被人看见了也不会少块肉。
完全不知道梁栒心里怎么想的祁渊谟迅速系好衣带:“找我有事?”
梁栒轻咳了一声:“听闻你近来心情不佳,我刚从吴城回来,带了些当地的点心和特产,等会儿我差人给你送来。”
约莫是各长老都有的那种礼物,看来这位四长老还真会做人。
“呵,谁要你的东西?”梁七冷淡的目光落在几案上画着多色牡丹的茶杯上。他素来和其他长老们关系一般,特别是和这位四长老梁栒。
梁栒和梁七年纪相仿,一直以来梁七仗着自己庄主养子的身份和长老的名头在府里混吃混喝,游手好闲。梁栒却凭着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和一双察言观色的眼睛游遍各地与当地的商贾做买卖,挣了不少钱。
按理说两人谁也看不上谁,平时少有交集。如今梁栒却突然找上门来。
他抬手敲了敲几案,思索着乱成一团的剧情。
“少庄主的事我听说了。不过……你也别太担心,庄主不是那种人,不至于把你赶出去。”梁栒说着把药酒塞进他手里。说完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他原本是来奚落梁七的。
祁渊谟抬起头,这人怎么疯了一样说起胡话?他想了想,估计是把生意场上的那些手段用到他身上来了。
“要我说你这身体也是真够娇弱的,平时总待在山庄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居然还能磕出这么大一块淤青!”梁栒喉咙发痒似的假咳了几声,立刻抱着手臂把脖子扭了过去。一边说他一边想起了刚才看到的那一幕。他甩了甩头,不敢再深想下去。
他可不是变态。
见事态奇怪起来的祁渊谟冷下脸:“关你屁事,滚出去。”
盯着梁栒,他终于想起了后面的剧情。四月山庄的少庄主之后被找回来,就属三长老梁仇和这位四长老梁栒最高兴。长老们想要扶持庄主的正统血脉,自会狠狠打压梁七这个鸠占鹊巢、野心膨胀的养子。
想到这儿,祁渊谟脸色像是按了什么开关似的,变得更加惨白了起来,格外逼真。
“怎么还生气了?我开玩笑的。”梁栒连忙避开祁渊谟朝他直直丢过来的玉坠子。
这翡翠打造的玉坠子质地坚硬,四月山庄的玉很是拿得出手,个头不小。要是真砸到人脑袋上,非得给砸出个洞不可。祁渊谟倒不担心,心里有数,他只是在照着剧情走,剧情里四长老可没受半点伤。因为这梁七还更恼火了。随后两人的吵架也和那些谣言一起传了出去,搞得梁七在府里的地位更加尴尬。
啪嗒一声,坚硬的玉落在地上,终究没能保全。梁栒捡起碎成几瓣的玉坠子,不由叹了句可惜。
在轮椅上的人脸色更黑之前,他赶紧说道:“其实今日我有件正事要和你说。”
祁渊谟冷着脸,示意他赶紧奚落,不对,赶紧说。
“你名下不是有几个丝绸、首饰和玉器铺子吗,最近行情都不大好。正巧我在吴城遇到懂行的,有与我们合作的意向,那里这些铺子少,缺口大。到时我们把积压在库房的东西送到吴城,剩下的事交给他们就行。”梁栒连忙说起正事。
当然事情并没有梁栒嘴上说得那么轻松,要做成这样一笔跨城的买卖不仅要和各方交涉,运送货品的队伍、路线都得安排妥当,还有诸多琐事要处理。
祁渊谟认真听了一会儿,可作为梁七却不乐意听关于生意的事。他从前曾从大长老那里接过一家酒楼尝试了下。为了赚得多点让其他长老和庄主对他刮目相看,操之过急地命人研发大量的新品,声势浩大地办了几场十分费钱的活动,特意请来了很多名门贵族。结果可想而知,酒楼亏得血本无归。
从那以后,梁七手里只有几个丝绸、首饰和玉器的铺子,光顾的人不多,不太挣钱却也不会亏,派了几个伙计打理,平时也不过问。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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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其他生意,他再也不敢接触。
祁渊谟了然地露出微笑,剧情里,梁栒这话看似是好心地介绍他和吴城的人做生意,让他多赚点钱 ,实际却变相收走了他手里的铺子。
“不行。”以梁七的性子,虽然看不出梁栒的真实意图,但也不愿意听他的建议,哪怕看上去是一个划算的建议。祁渊谟知道虽然他这回拒绝了,但后来铺子的生意越来越差,他花钱大手大脚惯了,为了钱差点把铺子当掉。最后铺子还是会落到梁栒手里。
“你……要不你再考虑考虑。”梁栒倏地想起他们之间的恩怨,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心里有顾虑,我可以给你写个保证,一旦亏了钱都算我的,绝不让你有损失。”
梁栒这话来之前并不是这么想的。五长老手里的铺子生意不好,他看着难受,毕竟这些都是四月山庄的产业。他原本想着,梁七做不好就交给他做。
剧情里的确是这样,等后面生意做大梁七便把握不住了,差点被一个不怀好意的伙计坑害,梁栒便让庄主做主,这几间铺子最终留在了他手里。梁七性子阴暗爱猜忌,此事过后没有反思自己,反而更加恨上了他。
“我说了不行,你究竟想做什么?”祁渊谟缓缓摁住一节手指,阴狠毒辣地瞪着他。
只是那双眼睛里,无尽的恶意之下竟是平静如水的底色。
有一瞬间,梁栒以为自己看错了。可他心里清楚,那或许并不是错觉。
对方眼中没有怒火,什么都没有。
“我已经和庄主说过了。”梁栒下意识放低声音。
他这么说只是想表明有庄主主持公道,他不会故意给梁七使绊子。
但这话传到梁七的耳朵里就成了另外一种意思。这是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好吧。”祁渊谟抿了抿嘴,欣然,不是,被迫答应。
“我的意思不是……啊?”梁栒以为自己还要多费些口舌,没料到对方这么快就同意了。
“怎么?四长老是经商奇才,我还能不相信你?就按你说的做吧,”梁七勾起冷笑,“但东西运到吴城,我的人也要一起去。”
“这自然可以,你亲自跟着去也无妨。”梁栒真没想到梁七提的要求居然这么简单。他刚才都已经做好了被梁七打出去的准备。
这么说,他刚才绝对没看错,梁七从未生气 。或许是因为被人误解惯了,梁七下意识用这些刺人的话为自己竖起一道城墙。
“等等,不会是庄主和梁仇昨日在你面前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梁栒猛然意识到,梁七这副态度很可能不是因为担心被赶出山庄,多半是真的被伤透了心。
他想了想,认真道:“别说少庄主还没被找回来,就算他被找回来了,一个小孩子罢了,你有什么可担心的?这可不像你了。到时你用点手段,别让他抢走你的东西不就成了。”
祁渊谟沉默了,他想知道有人不按剧情要怎么办?
他假装没听见这些话,手下意识抚过没有知觉的双腿,接过先前的话题,喃喃自语道:“我亲自跟着去?呵。”
他的腿,如何亲自去吴城?
梁七瞬间阴下脸,把药酒丢还给梁栒:“滚!”
本以为会被梁七再度砸头的梁栒随手一接就接到了药酒。他把药酒放在梁七左手边的桌上,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好像说错话了,梁七根本走不了路,让他亲自去吴城这种话在梁七看来与讽刺无异。活该他被砸。
梁栒自认为看人很准,这是他唯一一次看走眼。梁七与传言中很不一样。
“好好好,这话我不说了。”梁栒连忙摆摆手,“对了,此次在外面我意外打听到了一件事。”
祁渊谟阴恻恻地一瞥。
“说完我立刻滚。”梁栒发誓。
“说。”祁渊谟坚强地撑住身上的人设——不耐烦地皱起眉。
“是一件八九年前的旧事。你我那时都还小,庄主曾和一个姑娘相好过,两人认识没多久便整日如胶似漆,当时大家都以为四月山庄要迎来庄主夫人了。不曾想那姑娘突然有一天消失了。”梁栒说着打开了药酒瓶,示意他把手伸出来。
祁渊谟伸出手,却直接抢过了药酒,示意他有屁快放。
梁栒无奈一笑,接着说:“庄主派人去找她,一直没找到人。后面的事你应该知道,庄主在寻人的路上遇到了刺杀,多亏了你……你爹舍身相救,才活了下来。不过庄主回来后却再也没提起找那女人的事。”
祁渊谟冷着脸,乖乖竖起耳朵。
6. 第六章
“我后来才得知,当时刺杀庄主的是我们山庄的世仇。而那个姑娘正是世仇之女。庄主得知真相才没有继续找她。”梁栒说完站了起来,“只不过那时庄主也没想到那姑娘失踪前肚子里还揣了个孩子。”
祁渊谟听到这儿,茅塞顿开,脑海里回忆起更多关于四月山庄的剧情。梁栒口中提到的姑娘与庄主因为仇恨分开了差不多十年,两人反复上演“她逃,他追,她插翅难飞”的戏码后,在书的结局修成了正果,简直是感天动地。
而他——梁七,某种意义上作为两人爱情的绊脚石。男主一看到他就会想起曾被女主家族刺杀的事。只要他还活着,男女主角之间的仇恨隔阂就没法彻底消除。所以他这个绊脚石后面就光荣下线了。
这本书不仅是本盗版书,而且剧情有时候也不怎么讲逻辑。祁渊谟一边眉头紧锁,一边无意识地摩挲着药瓶。
梁栒敏锐地察觉到气氛有些紧张,似乎这个消息对梁七来说不算什么好事,于是识趣地说道:“那我先走了。”
聒噪的声音一离开,祁渊谟垂头瞥了眼自己涂了药酒的手,手上淤青的位置他越看越眼熟。他摸了摸耳垂,上面有一道细小的箭疤。
他闭眼晃了下神,这些不就是他作为林大时弄出来的吗?虽然换了身份,但是他的伤口却过来了。这也就意味着,如果他一个身份下线了,其他的身份恐怕也会出问题。
突然,有一种电流瞬间从他身体里呼啸而过的感觉,让他如同灵魂脱壳一般颤了颤。回过神来,他一睁眼,看到的却是抱着他痛哭流涕的林尖。
“师兄,你不要死!我以后一定会好好练剑的!”林尖皱着鼻子直往他怀里拱。
一旁刚在林大手背淤青和耳朵上涂了点药的老郎中停下了收拾药箱的动作,抖了抖胡子:“我说了,除了指甲盖那么一点的小伤,他身上压根没任何毛病。怎么可能会死?”
祁渊谟扯了下嘴角,这老郎中真tm该死的眼熟。
“咳,你再动我真的要死了。”祁渊谟花了一番力气才把林尖从怀里扯了出去。
“瞧,这不是醒了吗?”老郎中摇摇头,背着药箱子走了。
林尖眼泪哗哗地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师兄,你一直躺在床上腿都蹬直了,怎么叫你都不醒。我差点以为你被那些坏人害死了。”
“我没事。”祁渊谟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见林尖还在哭,故意冷了脸,“好了别哭了,你再哭别人就要把你赶出去了。”
林尖连忙收起了哭腔,说话却还一抽一噎的:“师兄,不要赶我走。”
搞得像他欺负小孩一样,祁渊谟轻咳一声,用手摸了摸小师弟的头以示安抚:“只要你不哭,师兄给你买糖葫芦吃。”
林尖下意识舔了舔嘴巴:“我刚才在外面看到有人卖红红的裹着糖的果子,是那个吗?”
祁渊谟没想太多地点点头。
但很快他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外面?刚才那大夫是你去外面找来的?”
林尖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祁渊谟沉默了一秒:“你付诊费了吗?”
林尖眨眨眼睛,重重地点了下头,眼里透出比谁都要纯洁无瑕的光。
祁渊谟连忙摸出枕头下的钱袋子,里面空瘪得只剩下一丝凉气。
“不会都给那老头了吧?”祁渊谟惊得差点连话都没说利索。可是他唯一的二两银子啊!
砰的一声,两人被客栈扫地出门。
祁渊谟和林尖坐在地上互相看了看对方。好了,这下乌鸦嘴真被人赶出来了,钱也没了。还莫名其妙地走了一点剧情,二两银子最终还是被周扒皮骗走了。
“师兄。”林尖无措地拉住他的衣角,耷拉下脑袋。
“我说呢,怪不得那老头一看到我醒来就溜得那么快。”祁渊谟没说别的,冷酷地抱起林尖转身离开,免得被客栈前来往的人群围观。
一阵风吹过,扬起街上的青色酒旗。
两人灰头土脸地走在街上,突然听到有人聚在露天酒肆里边喝酒边聊天——“你听说了吗?财大气粗的四月山庄,正在找人。”
“是啊,只要提供线索就可以领五十两银子,要是真找到人,那不得……”回话的人眼睛滴溜直转。
“不愧是四月山庄。话说他们到底在找什么人?”
“这你就别管了,你要是连他们在找什么人都不知道,哪有本事找到人。他们的银子啊,也不是那么好拿的。”四月山庄可不只是钱多。
话音刚落酒肆里的人都哈哈大笑了起来,纷纷举酒豪饮,等他们痛痛快快地放下酒碗,满脸醉红,又继续高谈阔论起来,只是这回说的又是别的不知从哪里打探来的消息,刚才的话题如玩笑般一揭而过。
祁渊谟站在一旁听了一会儿,若有所思。灵渊剑派和四月山庄离得并不是很远,两者都在晋城。
“师兄,”拉着他衣角的林尖突然往前走了一步,又回头看他,弱弱地念叨了一句,“糖葫芦。”
“小孩子不能吃糖葫芦。”祁渊谟捏着身上空荡荡的钱袋子,沉默了一瞬。当即捂住了林尖的眼睛,决定做一个说话不算数的坏人。
林尖挣扎无果后任由祁渊谟扛在了肩上,他摸着手指小声嘀咕了一句:“师兄明明说了会给我买糖葫芦吃,我已经不是三岁小孩了。”
是的,他四岁了。
说着他舔了舔嘴巴,丧气地趴在师兄宽大的肩膀上,“师兄,我饿。”
“等着。”
就在林尖困得迷上眼时,祁渊谟突然往他嘴里塞了个肉包子。
林尖动动嘴开心地啃了起来,糖葫芦什么的早被他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街上热闹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卖包子的小二掂量了一下手里的玉佩,哈了一口气赶紧藏进了怀里。他也是头一次遇上用玉佩换个肉包子的傻子。那玉佩本是佩剑上的,被祁渊谟提前摘下来,没被百里抢走,却没逃过被换成肉包子的命运。
“两个包子。”两人离开后,背着沉重的剑匣子、连额间碎发都自带凌厉的少年郎在包子铺前站定。
小二反应过来:“客官您稍等,我这就给您拿 。对了,您要什么馅儿的包子?我们这儿有肉馅的、菜馅的、豆沙馅的……”
少年郎只回:“和刚才那人一样。”
“客官您这话说的,刚才那位要的可不就是肉包子嘛。”小二说着突然笑容一顿,“您这是?”
玄衣束发的少年郎剑匣落地:“拿来。”
“钱货两讫,那是他自愿给我的,就算你有剑又如何?我凭什么给你?”小二哆哆嗦嗦地抬起胸膛。
少年郎面色平静地看着他,随手拿出一块分量不轻的银子丢在桌上。
“若不是你和他说这玉佩值不了几文钱,这玉佩能落到你手里?”少年郎两指一伸,小二怀里的玉佩便到了他手里。
小二面色慌乱了一下便作势要去抢玉佩,他心想原本只是看刚才那位客人面生好说话才起了骗人的心思。如今看来,他以为的能换几百个包子的玉佩远远比他想象得要值钱。否则这少年郎为什么非要他的玉佩?
他眼珠子一转,当即拦住少年郎的路,坐地上大喊了一声:“大家快来看,光天化日有人抢东西了。”
剑匣倏地打开,一把亮银色的长剑散发着锋利无比的剑气,显露于人前。饶是小二再不识货,也知道眼前这剑、这人都不是他惹得起的。
“你可别乱来。”小二两腿打着颤,踉跄了一下便跌坐在地上,身下流出一摊水,散发出难闻的味道。此时剑锋离他的双目不过一指宽的距离。只要再往前一寸,小二的脑门正中心恐怕就要多个血洞了。
包子铺的沿街拐角处忽地响起一道稚嫩的声音,这声音对小二来说如救星一般:“师兄你的玉佩呢?我刚刚还看到挂在你身上,肯定是丢在这附近了,我帮你找找。”
“不值钱。”未闻其声,便有一道沉稳的声音随后响起。
“师兄,你放心,我找东西可厉害了。”林尖自信地保证道。
沉稳的声音没有接话。
林尖在他怀里扭了扭:“师兄你是不是不信?”
“小屁孩,乖乖吃你的包子。不然我就把你卖了换钱。”祁渊谟见威逼利诱不顶用,只好暂时安抚住他,“信,就算师兄丢了,你肯定也能一下子找到。”
林尖哼哼了几声,把头窝在师兄肩上。在祁渊谟的忽悠下找玉佩的念头被淡化了不少。毕竟师兄连剑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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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着玉佩只能徒增烦恼。
祁渊谟拍了拍他的脑袋,心想幸亏孩子还小,再大点就不好骗了。
说话的声音渐渐远去。只有一抹衣角的残影证明曾有人来过。
小二眼睁睁地看着救星没了,当即吓得两股战战,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似的怎么也发不出声来。
年轻的剑客目光凌厉地持着剑,哐当两声,两枚铜板从剑锋飞了出去,砸在小二的脑袋上。
小二几乎有一瞬间以为自己的脑袋已经被刺穿了。他顶着红肿的脑门不敢有所动作,只听到少年郎留下一句——
“买包子的钱。你若不服,尽管来找我。”
小二狼狈地捡起脚边的两枚包子钱,看向桌上的银两,拿在手里却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曾在羸州做过小买卖的他一摸到银两上百里氏族徽的标记,马上就认了出来。若他早知道对方是百里氏,哪还敢叫板。如今不仅玉佩没了,还得罪了羸州最有权势的氏族。
“完了,真完了。”他不停嘀咕着这几个字,连有人对他指指点点都没有理会。
“百里氏吗?”酒馆阁楼上的女子面戴薄纱,双眸妩媚却暗藏杀气。她半倚在窗边,身姿窈窕,裙角的流苏轻轻乱颤,嘴角微张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堂主,这羸州百里氏的人跑到晋城来做什么?前几日也有人看到百里族人出现在晋城地界的一处山脚下。”另一位穿着朴素的女子站在离她半步远的地方,皱眉思索。
“你这丫头,年纪轻轻穿这么老气干什么?”窗边的女子没有回话,而是回头瞥了一眼,朱唇轻叹。
芦瑶动了动嘴角:“二宗主说出门在外,还是低调谨慎些为好。”
“你听他放屁!女人爱好看不是应该的吗,你穿成这样是打算直接出家当尼姑?呵,你这副打扮丑得显眼,说什么低调谨慎?”月姬伸出纤纤玉手蹙眉道。
芦瑶垂头不语。
其实月姬这话说的并不对,若不是月姬穿得这般艳丽,与芦瑶形成强烈反差,她们根本不会引人注目。但这话她不敢与一点就炸的月姬说。
窗边,脾气暴躁的月姬已经开始借题发挥地骂起二宗主来。月姬喜欢长得好看的人,偏偏她们合欢宗二宗主杨末是个丑人。
芦瑶不知月姬心中所想,只是奇怪堂主为何如此看不上二宗主。二宗主虽说在合欢宗里不算数一数二的高手,但平时把宗里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为人和善,对下面的弟子也很好。
“堂主,这百里氏的事……”芦瑶见月姬丝毫没有停止痛斥二宗主之意,连忙开口转移了话题。
“百里氏出了个如此年轻帅气的剑客,真是人才辈出啊。”月姬抚着如嫩芽般的指尖,口吻轻蔑。
“我倒要看看,大名鼎鼎的百里氏,是不是真如传闻那般厉害。”月姬弯起眉眼,倏地笑得勾人。
芦瑶神色犹豫:“二宗主说过不让我们轻易惹事,这也是宗主的嘱咐。”
“宗主闭关,你怎知杨末有没有狐假虎威乱传话呢?”月姬抱臂附在她耳边,“你不会是心悦他吧?否则怎么左一句二宗主右一句二宗主的?”
“没……没有。”芦瑶扣着手指,几乎要把头埋到地底下去。她不喜欢任何人。
“不承认便算了,但你这副样子,他可不会喜欢。”月姬唇间吐出一口香气,“他自己长得丑,却喜欢那种腰细腿长、国色天香的大美人。”
其实芦瑶长得很美,只是被穿着打扮掩盖了三四分。
月姬话锋一转:“呵,他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样,丑人多作怪。你啊,就是男人见得太少,才会看上那种伪善貌丑之人!”
芦瑶听着月姬胡乱编排杨末,想反驳又怕月姬生气。二宗主不过是脸上有一片小的胎记,说人家丑人多作怪实在有些过了。她和二宗主并不是很熟悉,只是不愿偏颇罢了。
可她地位低下,无论说什么别人也不会当回事。
月姬见芦瑶没太大反应,便无聊地看向窗边:“算了,心悦之事,哪是旁人说了什么话就能轻易改变的。你先回去,不出十日,百里氏此行的秘密我必带回去。”
芦瑶张了张嘴,发觉解释不通,也没法改变月姬的想法,只好答道:“是。”
7. 第七章
街上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卖糖葫芦了,好吃的糖葫芦。”
已经从祁渊谟怀里下来的的林尖跟在他身旁,眼睛却已经快粘到卖糖葫芦的商贩手里去了。
祁渊谟无奈,又从袋子里摸出个橘子递给他。
林尖捧着橘子,听话地吃了起来,还给祁渊谟嘴里塞了一块,不再看明明十分吸引他的糖葫芦。他隐约意识到,师兄没钱了。
就这一阵功夫,卖糖葫芦的商贩已经开始朝着另一条街走了。
林尖还是没忍住用羡慕的眼神偷瞄那几个正舔着糖葫芦开心地跑来跑去的小孩。
祁渊谟一只手拿着两袋橘子,另一只手弯下腰摸了摸他的头,“师兄带你去一个地方。”
林尖好奇地看着他。
“到时候你不要乱走。”祁渊谟眼里闪过一丝光——他缺钱,那便去钱多的地方。
黑檀木镶嵌金丝祥云纹的大门缓缓打开,露出一个脑袋来:“你找谁?山庄今日不待客。”
“我有消息要提供,劳烦通报。”祁渊谟一脸正色地站在四月山庄门口。
老管家看着眼前这一青年一稚童的组合,看着并不是很靠谱的样子,犹豫地张望了眼身后的庄子。
祁渊谟只道:“你们庄主在吗?”
“我们庄主不在。”闻言,老管家把他们拦在了门口,心想庄主又岂是谁想见就能见的。
“如此,”祁渊谟一脸无所谓道,“既然你们庄主忙着寻人,我就不打扰了。”
老管家有些吃惊,虽然他们要找人的消息已经放出去了。可这位公子是如何知道庄主此时恰好出去寻人了。他试探地问道:“你要提供的消息可是关于我们要找的人?”
祁渊谟点点头:“不过既然你们庄主不在,那只能改日再来拜访了。”他拎起橘子往外走。
老管家的心不由一颤,若是因为他错失少庄主的消息,他的罪过可就大了。但近日来提供消息的人太多,却没一个有用的。
他有些警惕地打量了下眼前的青年:“你能保证消息可靠?”
“我只管提供消息,”祁渊谟淡定地回话,“能不能找到人要看你们的本事。”
“对了。”祁渊谟一本正经地思索了一会儿,“庄主不在,总有哪位长老在吧。比如,梁七?”
“这……”对方说话的样子似乎与五长老相熟,老管家擦了擦鬓角的汗,“五长老也出去了。”
梁七出去了?祁渊谟分明感觉到他就在山庄内。类似于游戏里可以同时操纵多个游戏角色,重新以林大的身份存在,他仍能感知到梁七的位置。梁七眼前黑漆漆的一片,似乎是在睡觉。这或许可以理解成,在他把主要意识放在林大身上时,另一个马甲会自动进入休眠状态。
老管家之所以撒谎,大概是因为梁七性子古怪,他并不愿意冒这个险去打扰正在休憩的他。
祁渊谟没有理睬老管家欲言又止的神情,拉着林尖扭头就走。
“这位小友,今日上门可是有什么要事?”不远处及时传来了一道声音。
祁渊谟这才停住了脚步。
老管家不由地松了口气,心想三长老可算回来了。
就在梁仇走到大门口时,饶是他再有先见,看到祁渊谟时也有些惊讶。
“原来是林兄弟,那夜一别也是许久未见了。”梁仇伸出手掌指向大开的大门,“里面谈。”
听他胡扯,其实根本没过去多长时间。
祁渊谟暗中挑了挑眉,没有推辞,跟着走进去,顺口道:“梁长老客气了。”
“上回怠慢小友了。”梁仇笑笑,没再就此事说下去,只是神色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知林兄弟从哪里得知我们在找人?”
“道听途说。”祁渊谟目不斜视地向前走着,看着很是自来熟。
梁仇挑了下眉,看向一旁小心翼翼不说话的林尖:“不知这位是?”
小孩眼睛圆滚滚的,四五岁的模样,十分可爱。
祁渊谟微微蹙起眉,若不是不放心把林尖一个人留在外面,他是不会冒险带小孩进来的。林尖原本死在了梁羿云的箭下,他想,虽然林尖逃过一劫,但他还是少让林尖和梁羿云见面为好。所幸梁羿云现在并不在府里。
“既然林兄弟主动来四月山庄,”梁仇立刻收了笑容,“何不敞亮些,否则我怎么知道你给的消息是真是假?”
“我儿。”祁渊谟面不改色道。
梁仇眼神锐利了一瞬,随后不知想到了什么,拿出一锭银子看向林尖:“告诉伯伯,你叫什么名字?”
林尖怯懦地伸出手,却在看到祁渊谟“警告”的眼神后又把手收了回去。演技可以说是逆天了。
“给孩子买零嘴的碎银罢了。”梁仇直接把银子拿到了林尖不用伸手也能够到的位置上。
“我,我叫林尖,小荷才露尖尖角的尖。”林尖鼓起勇气,抓住银子紧紧地握在手里。说完他立刻躲到祁渊谟身后,拉着他的衣服含糊地唤了声,“爹。”
梁仇仰头大笑道:“林尖,哈哈,这名字真有趣。”
祁渊谟脸一黑,别以为他不知道梁仇言外之意是什么,不就是在阴阳怪气他的名字吗?
“言归正传,”梁仇看着他正色道,“你知道什么不妨直说。”
祁渊谟却不着急:“我不单单是为了五十两银子。”
梁仇听罢冷哼了一声:“一百两够不够。”
祁渊谟假装没听懂梁仇的冷哼,毫无眼色地点了点头:“差不多——”
“多加个零就差不多了。”
“林兄弟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梁仇眯起眼睛,却也没有很吃惊,“若你说的消息有用,区区千两银子又算得了什么。”
梁仇停顿了一下,冷笑道:“可若是没用,我四月山庄的大门也不是那么好进的。”
林大似乎被逼急了:“梁长老你这话就没意思了,我何至于骗你呢?”
知道梁仇的身份,林大虽要面子却也不敢过于造次:“梁长老你也知道,我现在身负巨债,又要养家糊口,好不容易有个赚钱的机会,自然不能放过。”
“你莫不是真忘了当初在灵渊山上的事了?”梁仇听到这话,不慌不忙地给自己倒了杯茶,小酌了一口。
祁渊谟仿佛被他的话威胁住了一样,动了动嘴,妥协道:“五十两就五十两,不能再低了,这可是你们自己说的,提供线索者给五十两银子!无论能不能找到人。”
梁仇本来还觉得对方只是想来敲竹杠,可谁知被他吓唬了一下还没走。他想了想,觉得这消息也不是不能听。
只见林大咽了咽口水,似乎有些紧张:“你们要找的少庄主我在四年前见过。我师父那时从山下捡回来一个孩子,四五岁的样子,眉间有颗红痣,师父本打算让我照顾那孩子。”
“但那时我儿尚在襁褓中,我没有精力多照顾一个孩子。”他指了指林尖。
梁仇听到这话直接站了起来,他多方打听才知道少庄主眉间带痣,此人若不是说了真话怎么会知道得如此清楚?
“后续呢?”梁仇拧紧眉头,难得真实情绪外露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原本说到这儿便结束了,毕竟五十两只值这么多,”祁渊谟忽悠道,“可在山上梁长老免了我的债,也算对我有恩,我林某乃有恩必报之人。”
梁仇瞬间明白他的言下之意,无非是想多要点钱。可这人实在有些鼠目寸光,若是真靠他的消息找到了少庄主,给他的就不只是这么点银子了。
他心中略感好笑,面上冷声道:“那日之事你我都不必再提,我再给你加五十两。”
“之后,师父回来没多久又打算下山游历,那孩子又一直闹着要找母亲,谁哄都没用,也不愿意吃饭。无奈之下,师父便带着那孩子下了山。”祁渊谟摊了摊手,“后来师父再次归来,身边并没有那个孩子的踪影。想来,师父一定是已经带那孩子找到了他母亲。”
“其他我就不知道了,若是我师父在此便能证明我说的都是真的。”祁渊谟坦言,说着他递给梁仇一个橘子。
可梁仇蹙着眉,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并没有接他手里的橘子。
“没别的事,我们就不多打扰了。”祁渊谟拿着老管家递上来的一百两银票,把橘子塞到老管家手里,道了谢就要带着林尖离开。
梁仇随手朝老管家示意把他们送出去,心里却对林大的话上了心。无论是样貌特征、年龄还是所谓的母亲都对上了,这些从未有人透露出去过。
眼看着梁仇急匆匆坐上马车迅速消失在门口,祁渊谟拿着银票和林尖递给他的银子,勾唇笑了笑。
两人到了外面,林尖晃着脑袋不解地问:“师兄,他为什么这么好说话就给钱了?”
“可能是因为他人比较好吧。”祁渊谟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哦!”林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拉住祁渊谟的衣角说出了另一个疑问,“师兄又为什么要让这个穿得绿绿的像小草一样的伯伯以为师兄是我爹爹?”
祁渊谟忍不住抿了抿嘴,差点笑出声:“因为你小草伯伯生性多疑。不这么说会让他多想。”
“哦,可师兄,你说的那个被师父带回来的孩子的事,是真的吗?”林尖突然有些担忧地问道。他那时不记事,不知道这件事。
祁渊谟不想让他牵扯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何况这事是他乱扯的,他轻咳了几声:“你不是要吃糖葫芦吗?师兄这就给你买去。”
林小尖垂下眸子,声音轻轻的,依稀透着半点高兴:“好。”
“师兄并非故意瞒着你,可是这件事解释起来很麻烦。”祁渊谟蹲下身在小孩的头上揉了几下。
“我知道了,师兄。”林尖这才真正高兴起来,蹦蹦跳跳地向前奔去,“买糖葫芦去喽!”
卖糖葫芦的那条街上热闹非凡,人来人往的,稍有不注意就容易和同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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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走丢。
“师兄,师父!我看见了师父!”林尖忽地一顿,惊得手里的糖葫芦都掉在了地上。
等祁渊谟望过去时,只看到了攒动的人头,黑压压的一片。
祁渊谟正准备朝林尖所指的方向过去一探究竟,却突然瞥见梁仇带着人马在众人连连避让之下追了过去。
“看来已经有人帮我们去找了。”祁渊谟知道是刚才的话提醒了梁仇,如果他找到他师父证明他说的话是真的,那便是一条极有用的线索。
他趁着混乱朝另一个方向走去。同样在慌不择路的人群里目标明确地往前走的还有一个少年郎。
祁渊谟有种直觉,那一定是个重要角色。
他立刻跟了上去,辗转几次到了一处连着另一条街的拐角,那人却突然没了踪影。
“公子,你挡着我了。你故意挡着,莫不是喜欢我?”一位娇俏的女子掩面害羞道。此人正是月姬。
她本来正偷偷跟着那个少年郎,一眨眼人却不见了。没想到对方居然这么敏锐就发现了自己,看来百里氏果然名不虚传。
可正常人发现一个大美人偷偷跟着自己,很少有第一反应是逃跑的。出师不利,月姬难免有些生气。
正巧一个模样还算得上正常的男子从她眼前走过,虽说在挑剔的月姬看来他长得算不上帅,但至少五官端正,眼睛冷冷的如山上的雪。恰好戳中月姬某个喜好,她此时又因为百里氏心里窝着火,一时间竟想调戏调戏他。
觉得自己遇到流氓的祁渊谟看向被人群挤到两步远的林尖,抬脚走去牵回了他。
月姬见对方不搭理自己,眼睛都瞪圆了。她捋了捋发丝,衣摆的流苏随着不断起伏的胸膛微微颤动。
世上竟有如此不识好歹之人,她一天时间还遇到了两个。不,算上闷葫芦似的芦瑶,应该是三个。
“漂亮姐姐,你认识我爹爹吗?”林尖眨巴着眼睛,好奇地问道。
月姬一时间不知是该生气还是该笑了。原来是个有主的男人,她月姬还不屑于拆散有情人。当然,杨末那个丑八怪除外。
不过这个小孩子说话倒是中听。月姬决定不和他们一般见识了。
“姐姐,我爹爹生病花了所有的钱,我们已经好几天没吃上饭了。”林尖朝月姬迈去一步,在刚刚好能让对方看到自己眼里泪花的距离下站定,揪着破旧的衣角,“您人美心善,可以给我两个铜板买包子吃吗?”
月姬的心一下子被击中了。她并不怎么喜欢小孩子。可这么懂事又可怜的孩子,她还是第一次见。在看到两人衣衫破旧,小孩脸蛋还有些红润,男子的身形偏瘦,身上还有药味,确实像是刚得了场大病的模样,月姬一下子信了大半。
林尖乘胜追击,捧着几个熟透了的橘子,舔了舔干裂的嘴似乎有些眼馋却依旧递到月姬眼前,安慰道,“没有也没关系,姐姐您吃这个,可甜了。”
月姬连连拒绝,心里却已经感动得想哭了。她拿出钱袋子掏出了两块银子,看小孩手里依旧捧着橘子的样子,一咬牙把整个钱袋子都塞到他怀里。
“姐姐,买包子用不了这么多。”这句话倒是真心的。在林尖眼里,肉包子和糖葫芦就已经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了。
“给你就是你的了。”月姬摆摆手,心想漂亮姐姐难道还能说话不算数吗?她看着小孩特别真诚的眼睛,又听到一旁男人轻声的一句“多谢”,月姬突然有些羞愧,这么多男人,她刚才专挑了最可怜的一对欺负干什么?
想到这里,月姬头也不回地跑了。
林尖眨眨眼,把钱袋子递给了师兄,自己扒开一个橘子吃了起来。
祁渊谟扯了扯嘴角,还在反思刚才发生的这一幕。他万万没想到,林尖因为他去四月山庄坑钱的举动,无意中打通了任督二脉,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下次别这样了。”祁渊谟自己做的坏榜样,也没办法指责他什么,只能这样劝道。
林尖听话地点点头,眼睛快速转了个圈。
祁渊谟细数身上的银子,从梁仇那骗来的和刚才那女人给的,加上他们卖一袋橘子得来的铜板,已经超过一百五十两了。
他不知道他师父实际欠了多少钱,但那张欠条上白纸黑字写了一万两要还,准确来说是一万两六十八文钱。去掉被四月山庄减免的三千两白银,还剩七千两六十八文钱。
还有一同上山的百里氏,他们借了三百两给师父,哪怕那晚被大汉抢走了一堆破烂和他的佩剑,也不值三百两。大汉说的话祁渊谟不知道能不能算数,但百里氏名震江湖不好惹,其中的龙傲天男主更不好惹,他想了想,决定把对百里氏的负债划去了一百两,到时候再还他们二百两。
这么算下来,欠的钱还剩六千九百两六十八文。这仍然是一个天文数字。
如果靠这种歪门邪道继续骗……祁渊谟甩了甩脑袋,阻止自己这么想下去。
他是个社会主义好青年来着。
8. 第八章
祁渊谟想了想,决定先带着林尖去少林寺,一是六十八文钱很容易就能还清,二是少林寺正好也在晋城。从这里步行到少林寺不超过半个时辰。祁渊谟带着林尖走走停停,一个时辰内也能赶到。
当然除了走路还有好几种便捷的交通方式,可他们现在还负债累累,能省一笔是一笔。再者租一辆马车去还区区六十八文钱,总感觉有点浪费,若是再被债主们看到误会他们故意有钱不还就不好了。
林尖对此没有任何异议,一边走一边欣赏山下繁华的景象,他乐意至极。他好歹练了几年剑术,虽说练得不怎么样,但体质还是比一般小孩强很多的。哪怕从树上摔下来也没什么事。
一路向西走去,沿街都是些叫卖吃食的摊子,有些摊贩瞧林尖一个四五岁的孩童不吵不闹的很讨人欢心,甚至还主动送了他一些吃食。重新买了根糖葫芦的林尖摇摇头,坚持要付铜板。
祁渊谟在一旁笑着从钱袋子里拿出几文钱。心里也松了口气,看来小师弟把他刚才的话听了进去。
大约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在一处没什么人的街角,两个身强体壮、满脸横肉的男人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这两个男人自祁渊谟从四月山庄出来就一直跟着他们,跟了他们一路。两人不仅看到祁渊谟一脸高兴地离开四月山庄,还看到一个臭娘们给了他一整袋银子。
他们在暗中偷看的时候还奇怪呢,这小白脸长得如此普通,短短一天里他娘的居然能骗这么多银子!
不得不说,这两家伙无意中点破了祁渊谟的本性。那些银子本质上来说就是他和林尖随口一张骗来的。
一个比起他们身材偏瘦的男子带着一个孩童,身上藏着不少的银钱,顺理成章成了他们眼中的猎物。可恶的是这个软饭硬吃的小白脸明明像是有事要做,却一直慢吞吞地走着,老是在人群热闹的地方停下来吃东西。把他们馋得差点没忍住。
这不,好不容易跟踪到了一个合适的巷子,两人立刻跳了出来。
“把银子都交出来。”拦在祁渊谟面前的男人熟练地拿出一根细长的木棍,如是说道。男人曾在少林寺学过一段时间的少林棍法,可惜总是犯事,不堪教化,最后他自己忍不住跑了。
好家伙,他们居然遇到劫财的真流氓了,祁渊谟默默想到。
男人比身旁的同伙身材更壮实一些。同伙则拦在林尖面前,附和道:“把银子交出来,饶你们不死,否则……我直接杀了这小孩。”说着他正要拿着匕首抓住林尖。
林尖在他说话停顿的时候就已经眼疾手快地躲了一下,紧紧挨到祁渊谟的衣角边。他身后握着他的剑。
祁渊谟把林尖拉到自己身后,悄无声息地接过了林尖的剑。虽然第二个男人拿着匕首,可他知道对方不会武功,拿着匕首的姿势不太对。
危险程度更大的是拿着细棍的男人。不过这男人脑子看着不如另一个人灵光,估计出主意的是另一个人。
“我可以把五十两银子都给你们,只要你们不动手。”祁渊谟冷静地从怀里掏出钱袋子,“毕竟你们要的是银子,不是人命官司。”
“放你娘的狗屁!”两人生气地拿着武器对准他们,不信他的话,“你怎么可能只有五十两银子?”
“都交出来!所有的银子。”拿着刀的男人恶狠狠地朝他们挥舞道,眼里尽是贪婪。
刀光晃眼,祁渊谟顺手把装满钱的钱袋子丢在了几步外的地上。好几斤重的钱袋子摔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
诱得男人没忍住扔下匕首跑了过去。
祁渊谟轻飘飘朝壮汉吐出一句话,“看样子他想独吞。”
壮汉狠狠皱了皱眉,“不可能。”
顺着祁渊谟的视线看去,那男人捡起钱袋子猴急地掀开一个小口,窥到一抹熟悉的银色亮光,他连忙关上钱袋子四处张望了几下。
阴暗的角落里自然没什么人经过,男人捧着钱袋子硬生生塞进怀里。
祁渊谟轻嗤一声,果然拿了银子的男人抬脚向外迈了一步。男人先前就猜到被他们打劫的小白脸身上不止五十两银子,可就算他身上有一百两,他和大块头分银子他最多也只能分到一半。
如今这些钱已经到他手上了。更何况小白脸万一没有一百两银子,他分到的甚至比现在更少。
他平日和大块头小打小闹的最多也只抢到过几两银子,分到他手上就更不用说了。今天运气好,才让他们逮到了一只肥羊。
大块头见同伙果然要跑,当即拿着木棍一步并作两步地追了上去。说到底大块头心中本就对同伙有一丝怀疑。
“快。”祁渊谟见状赶紧抱起小孩朝反方向跑去。刚才一两步之内他不能轻举妄动,毕竟对方拿着刀和棍。如今他和那两个流氓之间至少隔了几米远,他运行起浅薄的轻功,趁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快速离开。
七拐八弯地,祁渊谟跑了很久终于在一处人多的茶肆里歇了脚。这地方离少林寺不远,来来往往落脚的香客不少。
可惜了那个厚实的钱袋子,林尖捧着脑袋,嘴撅得都能挂个油葫芦。
“不要紧,至少我们人都没事。”祁渊谟要了壶水,倒了一杯挪到林尖面前。
林尖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点了点头。
祁渊谟摸了摸他炸毛的脑袋,嘴角微微勾起,“何况袋子里也没有五十两银子。”甚至连一半都没有。
钱袋子确实是月姬的那个。但里面仅剩两锭十两的白银和一路上用碎银买吃食找回的四百多枚铜板——他特意换的,本是被祁渊谟分出来作为两人今后开销用的。其中一锭银子还是梁仇给林尖的那块,上面刻着四月山庄的标记,也不知他们抢了银子后敢不敢花。
祁渊谟如今身上还有一百三十两——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和三块银锭,不算少。
坐在茶肆里还没怎么说过话的林尖突然挠了挠头,从腰带里摸出一块银锭,正是刻有四月山庄印记的那块。
祁渊谟:“……”不用说了,他们师兄弟两个上辈子肯定是亲生的。
林尖在路上抱着钱袋子的时候看到这块银锭花纹特别,一时好奇拿出来玩了玩,后面急着吃糖葫芦就忘了放回去,顺手塞到了衣服里。
很神奇,被打劫过后,他们身上居然还留下了一百四十两。
休息一会后,两人走出茶肆。
风拂过,一只手突然从墙角伸了出来。祁渊谟手里还拿着林尖的剑,下意识反手挡住。
在看到来人发现并不是那两个流氓,只是一个少年郎时,祁渊谟立即收了力道。
少年郎正是先前在街上他和月姬同时跟踪的那位。
“你认识我?”祁渊谟看出对方是个重要角色,但这本书里光主角就不止一个,一时间他也很难猜出对方的身份。
少年郎沉默地摇摇头,又点点头。
祁渊谟有些头疼。
“你姓甚名谁总知道?”祁渊谟只好换了个问题。如果问出名字他就可以通过剧情内容猜出对方的身份。
这回少年郎果断地摇了摇头。
不会是碰瓷吧。祁渊谟吃惊地想,这年头,走捷径赚钱的方法就这么多了吗?
少年郎想了想,从怀中拿出一枚玉佩。
祁渊谟有些惊讶,这玉佩分明已经被他用来换成肉包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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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小二骗了你,玉佩并非只值几文钱。”少年郎终于开口道,声音透着几分嘶哑。
祁渊谟接过玉佩,呦呵,还是杀猪盘。
少年郎似乎察觉到了他眼中的冷漠,从腰间拿下一枚同样是圆形的玉佩,又从背上放下了沉重的剑匣。
“我不记得自己是谁,身上有把剑,但并不记得招式。那日我看到你的玉佩,和我这枚有五分像。”少年郎用力地抿了抿嘴。
祁渊谟的目光落在他的玉佩上,两枚圆形的玉佩差不多大小,图案也都是类似的白玉双螭纹。
确实有些巧了。可这类玉佩大多都会配在剑上,有几分相似也没什么奇怪的。祁渊谟又仔细看了看对方的玉佩,通体冰透莹润,一看就价值不菲。而他的那枚最多不超过五两银子。
祁渊谟不置可否,继而打量起同样造价不菲的剑匣。
这大概是某个富贵人家丢了的小少爷吧。若不是眉间红痣对不上,祁渊谟都要以为他是四月山庄在找的少庄主了。
少年郎稍有犹豫,最终还是颇为直白地说道:“我观你虽执剑但内力不足,我不会招式,与你也差不多。加上玉佩,便猜想或许我和你们是一路的。”
祁渊谟:“……”扎心。
“哥哥,我们是灵渊剑派的,并不认识你哦。”林尖适时插嘴道。
少年郎听了垂下头,面露失望。一醒来就没有任何记忆,他从一开始的无措到后来好不容易有了希望以为遇到了相识的人。可惜天不遂人愿。
“哥哥,你是被人抛弃了吗?”林尖说的话同样扎心,“和我们一样?我们被师兄们丢下了,你呢?”
“我不记得了。”少年郎低喃道。
“哥哥,那你身上有钱吗?”林尖朝他靠近了一步。
“有。”少年郎虽然不明白林尖的意思,但还是拿下身上的钱囊递给他。
钱囊看着不大却鼓鼓的,若全是银子,少说也有二三十两。
但林尖记得银子拿在手里应该是沉甸甸的,可这个钱囊并不是很重。他打开钱囊,发现里面并没有银子。
识字但不是特别多的林尖回过头求助祁渊谟,“师兄,五十……”除了上面的“伍拾”二字,很多字他都不怎么会读。
祁渊谟接过钱囊,手感不重,里面确实没有银锭,而是一捆面额五十的银票,银票来自四月山庄的钱庄。这是一笔巨款。
祁渊谟抽了抽嘴角,把钱囊还给了少年郎。他盯着少年郎的脸看了又看,试图从他白净的额前盯出一颗红痣来。
显然,他失败了。他脑海中拿着少庄主去四月山庄敲诈,呸,领赏的幻想破灭。几千两就这么飞走了。
“我可以跟着你们吗?”少年郎看不透祁渊谟的内心活动,但他出于直觉默默地递上了几张银票。
收了二百两银票的祁渊谟拍了拍少年郎的肩,收回了本要拒绝的话,把见钱眼开表现得淋漓尽致。
少年郎背起剑匣沉默地跟上了他们,和他们一起往少林寺走去。
这里离少林寺还有一点路要走,最难走的是上山的那段路。少林寺和灵渊剑派一样,都建在山上,上山需要花费一些时间。
一边走林尖一边靠近少年剑客,递给他半包零嘴,笑眯眯道:“你没有名字,我帮你想一个呗。你的玉佩没有字但是白白的,要不你就姓白。你和我们一道走,我排十八,你就排十九吧。”
名字就这么被林尖草率决定的白十九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随手递给了他一张银票。
一边走一边听他们说话的祁渊谟顿了顿,琢磨出一点不对劲来,小师弟不会根本没有被他扭到正道上来吧?
9. 第九章
花费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三人终于找到了建在山里的少林寺。
少林寺门口有一颗参天古槐,槐树下摆放着一口古朴的青色铜钟。
透过槐树茂密繁盛的枝叶,天光落在地上画出一道道斑驳印记。一排排红烛摆在铜铸烛台上,燃着仿佛无尽的火光,香炉里飘出的烟缓缓弥散开来,如梦如云。
梵音响起,似乎自天边而来,祁渊谟合掌上前一步,遥遥一拜。
林尖和白十九都不再说话。
佛音散去,三人这才走向前方的红墙青瓦歇山顶。
——那就是少林寺。
身穿灰色僧袍的小僧拿着竹子做的扫帚正好奇地打量着他们。到寺庙来烧香的是一男子一少年一孩童的组合并不多见。
“三位施主。”小僧十分客气地向他们施礼。“若是要拜佛祖,那边有香可以自取。”
祁渊谟摇头:“我们并非来拜佛。”
“嗯?”小僧挠挠圆溜光亮的脑袋,迟疑道,“拜师学武要等住持在的时候才行。”
他看三人中的少年还背了个剑匣,想来是剑客。剑客来少林寺学武,几乎闻所未闻。
但小僧依旧很有礼貌地笑了笑:“看来是缘分未到,今日住持正好出去交流佛法了。”
他想了想:“天色不早,我可以帮你们去问问师兄们,看看能不能让你们在寺里禅房住上一晚,等明日住持回来,你们再自行询问学武之事吧。”
“小师父,你误会了,我们也不是来学武的。我们是来还钱的。”祁渊谟拿出欠条,“还六十八文钱。”
小僧和气的脸色瞬间消失,扔下扫帚奔进寺里,一边大呼:“骗小师弟铜板的坏人找上门来了!”
三人:“……”
师父到底是怎么从少林寺借到六十八文钱的?
没过一会,小僧的两三个师兄们带着小僧和一个只有三岁左右的小和尚气势汹汹地走出来,手里都持着僧棍。
若祁渊谟他们这方都是八尺的成年男子,对上内力强劲的武僧至少不会输气势。可他们中有两个都算小孩。说句玩笑话,对面也有两个小孩,四人要是打起来正好一对一。
即将以一敌三的祁渊谟默默后退了一步。这三个和尚应当是寺中实力不错的,山下遇到的那个学了一招半式的大块头在他们三人面前恐怕过不了十招。
“师父们先莫要动气。”祁渊谟取出包着几串铜板的黄纸包,两手拿着向前一递。
武僧们却没有动作,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三岁的小和尚害怕地躲在他们身后,探出一个光溜溜的脑袋,大概是被林享敬那个糟老头骗走买糖钱后心有余悸,看到陌生人只敢站得远远的。
“你别躲后面。我问你,是不是你借钱给我师父了?”林尖走过去,微微弯腰站在小和尚面前。林尖个子长得快,只比小和尚大一岁却比他高了大半个脑袋。
小和尚脑袋一缩,但见对面是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小朋友,胆子稍稍大了些。
一直盯着他们的武僧也不好对一个幼童下手,见林尖走过来,手中并没有动作,只是眼神锐利地盯着他。
“他说没钱回家,借了很快会还给我。”小和尚眼泪汪汪地控诉道。
“我师父竟会骗小孩吗?”在大师兄从前的言传身教下一直十分尊敬并相信师父的林尖此时此刻心轻轻地碎了。他的眼泪也要像小和尚一样飙出来了。
他在山下见过师父的那一面,虽看到师父仓促跑开,也没有多想。至于替师父还钱这事,他听人说父债子偿,便觉得也不算什么。
没想到师父竟然欺负一个三岁小孩!
想到这儿,林尖的眼泪突然收了回去,生气地握住拳头,大声喊道:“太不像话了,坏师父!”
祁渊谟惊住,他已经看不太明白小师弟的操作了。
说着林尖摸了摸小和尚顺滑的脑门,安慰他:“你放心,等我们找到我师父,一定替你好好说说他。”
小和尚抽抽搭搭地呜咽着,点点头,接过林尖给他的一颗纸包的糖,一把抱住了林尖。
林尖僵硬地由他抱着,衣服上还沾上了他的眼泪。心中感慨,他牺牲真大啊。不过为了师兄,忍了。
“既是如此,骗人钱的是你们师父,你们先前并不知道,那你们走吧。”站在中间的武僧了解事情始末后,脸色缓和道。
另一个武僧接过祁渊谟重新递过来的黄纸包,抱拳微微弯了下腰。
“等一下,虽不是你们的错,可终究是你们灵渊剑派惹下的祸事。”面容比另两个武僧稍年轻些的和尚站在一开始那个小僧身旁,突然发话拦住了他们,“况且我们曾给过你们机会。四月山庄和百里氏代我们前去要钱,你们可不是这样的态度。”
已经准备离开的白十九听后皱了皱眉,执剑而立:“你莫要不讲道理。”
四月山庄……梁仇一行人那晚上山的事弄得众人皆知,竟无意中坑了他们一把。刚想说些什么的祁渊谟没来得及阻止少年剑客脱口而出的话,心想完了这下梁子结大了。
“佛语里都说冤家宜解不宜结。”祁渊谟脑袋快速运转,嘴更快一步,“并不是我要推脱,没有及时还钱是我们的错。但我们并非故意轻视,而是那晚突然被告知欠钱之事,手上本就不宽裕,来不及筹那么多钱。”
“说实话,那么短的时间里让我凑齐一万两实在难以做到。”祁渊谟敛下眸子苦笑道,“再者百里和四月山庄我也不好得罪,他们那□□得急,我们剑派里的东西全抵给了他们,却远远不够。”
“哪怕被他们打死,我也已经拿不出一个铜板,这才晚了几日。”祁渊谟面容清秀,语气冷淡,却有种说不上的可怜。
几个和尚听了都沉默了,神色也变得稍稍柔和起来。他们并不知道灵渊剑派欠了其他门派这么多银子。原来竟有这样的隐情。
这样看来这三人还怪惨的。这些和尚不知道,在后世祁渊谟这种行为就叫卖惨。
最后一个武僧闻言也没那么愤怒了,但他依旧拦住了少年剑客。
“你既已执剑,便是向我发起挑战。”年轻武僧同样执棍,固执道,“我若是不应,便是不战而败,为江湖人不耻。”
为首那个武僧低呵了一声,行动上却没有阻止他。年轻武僧说的话并不是没有道理。
“好。”沉默片刻的白十九看了看祁渊谟,似乎有些抱歉给他惹了麻烦,但眼里却十分坚定。
少年剑客被请进了寺中。
这是什么剧情?祁渊谟懵了一瞬。
林大赚钱还债的过程书中基本没怎么描写,毕竟他不是主角。他只需要在主角被带回灵渊剑派前还清欠债即可,无论用什么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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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现在发生的事特别像炮灰挑衅主角,然后被主角打脸的剧情。
可是少林寺不是炮灰。白十九虽然有个唬人的剑匣,却根本不会剑招。对上比他年长的武僧,简直就是找死。
大概是他想太多了。甩了甩脑海中不切实际念头的祁渊谟只好和林尖一起,硬着头皮跟着他们进了少林寺中。
寺内依旧是红墙青瓦,但比起从外面看到的庄严肃穆,里面多了一丝柔和静雅。
他们一路往里走去,路上还遇到了一群身穿褐色武僧服的和尚们,应当是刚刚练功结束。
他们锐利的眼神和强健的身体仿佛能把人吓退两步。
祁渊谟面无表情地从他们面前走过。他心想不能再徒增事端了。
平日不爱说闲话的和尚们看到师兄们带着这眼生的三人一路朝练武场走去,不免好奇起来。他们都知道今日住持不在寺里,那这几人是来干什么的呢?
三人里只有一个是青年,不是说另外两个小孩不能来学武,练武从娃娃抓起当然更好。但这两个娃娃,一个背着半人高的剑匣,一个腰间别一把短剑,分明都是剑客啊。
唯一可能来寺里学武的只有那个跟在最后的青年男人。只不过他看着二十来岁,年纪也不小了,根骨一般,恐怕练武练到头也没办法成为江湖上排得上号的高手。
这么说来,他们三人都不太可能是来学武的。
和尚们晃着显眼的光头,窃窃私语。
这时快要走过去的为首武僧突然回头看向他们。
场面瞬间寂静下来。
不过师兄并不是要斥责他们,肃然的声音传入他们耳中:“都到练武场来。”
祁渊谟听了先前的担忧又冒了出来。这下观众也齐了。
难不成那个拦住他们非要比武的和尚也是个重要角色?他根据已知的所有剧情,把和尚与他知道的角色都匹配了一遍,也没找到对得上的号的。
他百思不得其解地往练武场里走去。露天的练武场方方正正的,布局俨然。练武场正北方是一个几米高的看台。坐在观众席上向南望去,一侧放着几十个一人高的梅花桩,另一侧武器架上摆满了一排排木棍。正中心的圆形场地里则是练武场最关键的地方——比武台。
和尚们齐刷刷落座,只剩最后一排还有空位,零散地坐着几个人。祁渊谟只好选了个角落里的位子坐下,林尖被小和尚拉去了第一排,没办法和他坐在一起。
遥遥望去,白十九身姿挺拔地立在比武台一侧,银色宝剑垂手握着,微微皱着眉,缄默不语着如同一棵根系深扎的青松。
年轻武僧站在另一侧,两脚前后交错稳稳站在那里,手持武棍,看上去像一只蓄势待发的鹰。头顶的戒疤给这只杀气腾腾的猎鹰套上了枷锁,却似乎并不能阻止它盘旋、俯冲、进击,完成猎杀。
已经被对方视为掌中猎物的白十九面对这场几近完美的猎杀,眼神幽暗,脚下一动,立刻执剑反挡。
这招简单的执剑反挡还是在茶肆外看了祁渊谟刚施展便立刻收回的动作学来的。
这点弯弯绕绕旁人无从得知。他们只看到千斤重的攻势被少年剑客硬生生抗下。
武僧不动声色地化拳为掌,手中僧棍疾如风,逼得猎物一步步向身后退去。
席上的观众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一幕。
10. 第十章
祁渊谟的心也稍稍提了起来。
这个刚捡来的傻小子只会执剑反挡这一招,只守不攻,正渐渐落入下风。
他左手边的和尚见他一脸愁容,以为他在担心少年剑客的安危,眼神飘向台上。“无需担心,师弟自有分寸。”他自信保证道。
一声巨响后,白十九被打退到了比武台边缘,摇摇欲坠。
“……”观战的和尚木着脸,默默从祁渊谟身旁移开,装作无事发生。
说好的出家人不打诳语呢?
祁渊谟却并不是因为担心白十九,他只是心里涌出一股同是炮灰的直觉,这一幕实在太像炮灰挑衅主角了。
主角。
他望着白十九,反复咀嚼着这个词。
众人倏地哗然一片,有的甚至站了起来。抬眼望去,台上形势已经开始反转。
少年剑客一个灵活的闪身,避开来势汹汹的棍击,转瞬出现在了猎手身后。他使的正是武僧方才的步法。
武僧瞳孔骤缩,快速下蹲,一个弓步才拉开了与他的距离。
至此,两人方位对调,局势重新回到开始的平衡。
天色趋近暗沉,武僧肌肉绷紧,静止不动地盯着眼前这位落日熔金下仍身姿沉稳的少年,眉间凝重起来。他比谁都清楚,这种僵持是短暂的。这位剑客的领悟力竟高得可怕,几个瞬息便记住了他的步法。拖得越久,对他越不利,他必须快速制敌。
白十九同样在打量他。
武僧率先动作,挑起僧棍,猛地向前一劈,使出少林棍法,状似猎鹰亮爪。靠近一步后,迅速化劈为扫,使出一招秋风扫落叶,丝毫不给对方反应的时间。
祁渊谟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幕,突然感觉衣摆被扯住,视线向下,是林尖。
偷溜过来的林尖朝他眨眨眼,祁渊谟也眨眼回应。此时无声胜有声。
识相的师兄弟两人瞬间达成共识——
跑!!!
林尖从小和尚那里得知他们的住持十分护短,不管白十九输还是赢他们都走不了。虽然抛下他偷偷溜走有点可耻,但总比三人都被留在此处好。
比武台上战况激烈,无人注意到后排的他们,趁着暮色,这是溜走的最好时机。
祁渊谟则是因为大致猜到了白十九的真实身份。按照原定剧情,林大还钱时并未发生这样的比试。如今剧情发生偏移,若真如他猜想的那样,白十九不会怎么样,炮灰本灰的他和比炮灰还灰的林尖却会被殃及。
祁渊谟捞起林尖,很轻的一声落地声响起,却被风声掩盖,众人注意力皆放在台上,谁都没发现观众席中少了两人。
此刻的台上,武僧出招的同时,白十九也动了。剑花挽过。
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一棍一剑便你来我往,数十招眨眼而过。
“他在学师弟的招式!”最后一排的和尚瞪大眼睛,只见台上棍劈剑扫,棍压剑点,棍提剑挑。生生把最基础的少林棍法打出花来。
林尖趴在祁渊谟怀里,两人躲在看台后面,未顾及台上,而是向北看去,比武场最北侧不像南面一样有个入口,红墙砌得高高的。幸运的是两个隅角各栽着一棵苍劲挺拔的银杏树,金色的叶片随风摇曳。
乱花渐欲,卷入夜色。天一下子就黑了。台上战况变得模糊,难以用肉眼看清。
众人紧张的呼吸好似会传染,他们坐得挺直,努力往台上的位置望去。
黑暗中剑起棍落,武僧拧起眉,内力灌注在手掌,这是唯一的机会,他有九成把握。
另一边,祁渊谟运行起轻功很快来到银杏树下,刚放下林尖,转头,挨近比武台的几盏莲纹石灯亮起火光。
两位僧人点完灯,重新回到座位上。
比武台上却已经瞬息万变。在灯亮起的一瞬间,武僧立刻挥掌劈向白十九。
这一掌蕴含着武僧将近二十年的功力,朝着白十九的胸口打去。白十九执剑回挡,却被打退了一步。他能快速领悟对方的招式,却没办法马上拥有和他一样强的内力。
剑身发颤,震得他手心发麻……他要输了。
即将被打下台之际,他下意识往观众席上望去,那里却根本没有祁渊谟的身影。
刹那间,白十九脑中一片空白。他们丢下了自己。
“师兄,你干什么去?”林尖刚爬到树上,却不见大师兄跟上来。
祁渊谟嘀咕了一句:“做炮灰去。”话飘散在空中,模糊得像阵风。只见他快速奔向比武台。
毕竟收了二百两保护费。
武僧刚要打到白十九,突然手腕一痛,他的掌心被迫换了方向。一枚柔软的银杏叶跌落在地,无辜又脆弱。被灌注大量内力的掌心无法卸力,他不得不向台下栽去。
白十九也因为惯性往下跌。身后,一只有力的手扶住了他。
武僧翻了个跟头,落在地上,回头,是和他同时从台上掉下来的白十九。
以及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的青年男子。
武僧下意识握住仍在发颤的手腕,刚才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祈渊谟把面色惨淡的少年推到一边:“我们认输。”
“什么?”武僧懵了,不由松了手腕。从比武台上跌落就算输,他和少年剑客几乎同时落地,该是平局才对。何况白十九被青年扶住时,他早已掉到台下。对方没必要认输。
最后一排的和尚看看空荡荡的位子,再看看出现在比武台那里的祁渊谟,也懵圈了。莲纹石灯的火光只能照到比武台,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时候从看台下去跑到比武台的。
气氛凝滞片刻后,先前的为首武僧下来主持大局:“此局平局。”
年轻武僧看到师兄肃然的神情,低下头没有异议。
祁渊谟却摇摇头,一脸认真:“是因为我一时着急用了暗器,心中有愧,才认输的。”一般来说,就算他不承认,也会暴露。这事他有经验。
竟是他!武僧瞬间抬起头:“你用的是什么暗器?”竟能精准地打在他的手腕上,他的手腕虽疼却并无外伤。如果祁渊谟不承认他也没办法,可他偏偏承认了。
听了他的话,环顾四周,地上除了本就有的枯叶,什么也没找到。
“难不成这就是你的暗器?”武僧蹙起眉。
祁渊谟刚要点头,却听他说:“不必诓我。”这人一看就内力浅薄,就算有人使出暗器,也绝不可能是他。
远处的银杏叶簌簌作响,武僧想,或许是江湖上的高手路过少林寺,误伤了他。打到他手腕上的力量,就是从那个方向而来。
能从那么远的地方射出一枚小小的不知名暗器,江湖上没几个人能做到。
怪哉,怪哉。
祁渊谟见他不信自己反而一脸沉思的模样:“……”难得说真话怎么还不信了?
为首武僧施了一礼:“施主,是师弟他技不如人,你无需找这样的借口。”师弟内力比这位背着剑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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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高很多,两人平局对他们来说都不算光彩。
这炮灰暂时还做不成了?他原本的预想是他出手干预这场比斗,这些武僧一向护短,势必会不满。可现在……祁渊谟沉默了一下,最终……欣然接受他的说法。
众人散场,早已回到看台的林尖跟着走了下来。三人被不由分说地带往供香客暂住的禅房。
偷溜计划以失败告终。
“师弟。”年轻武僧却被留了下来。
为首武僧念起佛语,轻叹一声:“你在比试时起了杀心。”
武僧年轻的脸上露出愕然,很快,他明了,他的确有一瞬间因为白十九轻易学会他的招式而想杀了对方。他伸出手掌,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起了妒心。
“弟子知错。”他闭上眼,对自己,也是对佛祖说。
为首武僧拍了拍他的肩,罚他在佛前净心三日。
旁人或许没看清,作为少林寺大弟子的为首武僧却知道,林大承认之事并非诳语。他亲眼看到林大手中飞出一片银杏叶,快如一柄飞镖。
灵渊剑派何时出了这样的人物?他摇摇头,不知此事是好是坏。
祁渊谟不知背后已有人看穿他的武力值。那不属于林大,属于他的力量。
他跟着带路的小僧进了一间禅房。小僧向三人施了施礼后便离开了。
“小师父说寺中客房不多,这是最后一间,将就着住吧。”祁渊谟收拾好床褥,对他们说道。
林尖没有意见。这话主要是对白十九说的。
一路沉默的白十九抬眼望着眼前的大通铺,下意识抿了抿嘴角。
他没说话,祁渊谟却猜出他约莫从未住过这般朴素的地方。
富家公子嘛,能理解。“你要是实在介……”
祁渊谟话还没说完,就见少年小心地摆好靴子,沿着墙边直躺躺地钻进了被褥里。
这么急着睡觉吗?祁渊谟疑惑地想。
好在他们只是临时借住一晚,没那么多讲究,祁渊谟脱下外袍,一旁依样画葫芦的林尖把自己的外衣和师兄的一起放在床榻角落里。
“好了,睡吧。”祁渊谟看着林尖躺被窝里后,熄了油灯,禅房陷入黑暗。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被褥里传来,林尖原本和师兄隔了一人的空,祁渊谟一个没注意,身旁就多了个毛茸茸的脑袋瓜。
“师兄,我有点冷。”林尖小声地咕哝着。放在以前他不敢这么和师兄说话,但这几日师兄对他几乎算是纵容。
他不并觉得冷,只是想靠近师兄一点,再靠近一点。
啪,祁渊谟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
“安静。”冷若寒霜的声音响起。
被制裁的林尖也不恼,周围虽是陌生的环境,可挨着大师兄,一下子安心了很多。如果师兄愿意每天给他买糖葫芦的话,就更好了……
林尖咽了咽口水,想着想着,很快闭上了沉重的眼皮,呼吸渐渐平缓。
祁渊谟略带嫌弃地给他扯了扯乱成一团的被子。
侧过头,白十九仍挨着角落,连呼吸都透着一丝小心。
等等,他是不是忽略了什么事?祁渊谟猛地察觉到了异样。白十九的呼吸声太浅了!
祁渊谟立刻起身,靠近缩成一团的白十九 探了探他的鼻息,又用手背贴了贴他的额头。还好,只是发了点低烧。
移开手,看到的却是白十九突然睁开的双眼,少年漆黑的瞳仁中泛着一层薄雾。
11. 第十一章
与祁渊谟四目相对的一瞬间,那双眼立刻移开了视线。
“难受怎么不说呢?”祁渊谟轻叹了一声,“有没有其他地方不舒服?”
“我没事。”少年稍稍别过脸,嗓音却透着一丝病弱的嘶哑。
祁渊谟猜到他应该是在比试里太拼,内力耗尽,身体一下子没遭住。白十九一向话不多,很长时间没说话祁渊谟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这才没能及时发现问题。
“下次直接告诉我,知道吗?”养小孩经验逐渐丰富的祁渊谟给他输送了些内力,硬是把他塞进了中间的被褥里。
火气旺的林尖在梦里砸吧了下嘴,翻了个身,一把抱住了身旁的人,像个小暖炉。
白十九身体一僵,被迫挤在两人中间,身上的冷意很快消散。虽然对过去的一切都没了记忆,但他笃定这是他从未经历过的事,无所适从,却又像梦一样。
梦中,在飘摇不定的黑夜里,仿佛有一簇微弱的火苗悄然亮起,似能破开重重浓雾。
很快,他仍微蹙着眉,却像林尖一样沾着枕头就睡了过去。
夜深人静时分,祁渊谟却倏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迷惘。他似乎做了一个很真实的梦,梦见自己被万箭穿心而死,死的时候也是在这样一个寂静的夜里。
砰,砰,砰。
他听见自己的心剧烈跳动的声音,在更深夜阑之际显得尤为明显。
闭上眼,满眼猩红的鲜血仍挥之不去。
那终究是梦,还是什么?
忽地,林尖搂着白十九的手臂,脑袋挨着他,嘴里咕哝了一句:“师兄,嘿嘿……”
祁渊谟被声音吸引过去,侧头看见两小孩正熟睡着。尤其是林尖,不知做了什么美梦,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睫翼上下翻动,蹁跹似蝶,他想,无关剧情,刚才那些只是梦而已。
揉了揉眉心,他闭上眼,不再多想,很久才沉沉睡去。
天地寂然。
“二宗主……”
听到呼唤声,祁渊谟骤然睁开眼,刺眼的白光照在脸上,浮埃跃动,昭示着黑夜过去,迎来白昼。
昨夜之人仿佛被彻底留在了昨夜,一切成了全新的面貌。他的模样和周围的一切一夜之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再一次。
可惜,他知道,他仍然没有离开书中的世界。
摆在面前的是一张厚重的檀木桌案,桌面很宽,堆放着大大小小的书册,都是他今日要处理的细碎琐事。
抬眼,唤他“二宗主”的女子正向他走来,薄衣轻衫,步步生莲。人尚未靠近桌案,身上淡雅的花香便已扑面而来。
“有事?”祁渊谟嘴上露出温和的笑意。
“瞧二宗主这话说的,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芙雪走到他身旁,纤腰楚楚,揽袖轻笑。
祁渊谟任由她把玉手搭在自己肩上,镇定地回道:“我说错话了,芙雪姑娘来找我,自然欢迎。”
离近了,芙雪身上的香气愈发沁人心脾,丝丝缕缕皆萦绕在怀,似乎能让人忘却一切烦忧,无拘无碍地徜徉在烟岚云岫的莲花天池中一般。
见他端坐在那里,却没有制止的样子,芙雪不由勾唇一笑,眼中的嫌恶一闪而过,原本攀在他肩上的指尖却缓缓伸向他的脸。
那张算不上白皙而是更接近麦色的脸,微微侧头,半边脸颊露出星星点点的褐色胎记,从眼角的肌肤一直蔓延到耳边。
如深渊中即将燃尽的火灰,又如鬼差留在人间的笔墨,只一眼,就让人无端心惊。
芙雪的指尖颤了颤,终究没有落在他充斥着瑕疵的脸上。
祁渊谟似乎没有察觉到她的动作,抬眸温声劝道:“芙雪姑娘,我这里无聊得很。”
芙雪像是被烫到了一般,下意识缩回手。怎么会?不是都说二宗主爱美人?她这时才意识到,杨末根本没有中她的魅术。
她太自信了,以至于从未认真看过杨末的眼睛。那双眼里,没有她预料中的痴迷。相反,是一水的清明澄澈。
瞥过他的嘴角,依旧是往日的温和,连笑起来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强烈的割裂感涌上她的心头。
芙雪的魅术,在合欢宗,不敢夸第一,自认为前三还是能排得上的。相比月姬的娇媚明艳,芙雪更擅长以润物细无声的姿态,展露柔弱之美。凡是见过芙雪的人,无论男女,总会对她心软几分。
更何况如今她的魅术又精进了不少,以她对杨末的了解,装得老实,实则风流多情,他不可能免俗。
除非,他的武功和内力变得更厉害了,厉害到连她的魅术都能抵挡。
芙雪正胡思乱想着,男人粗粝的手指突然抵住她的下颌,轻轻摩挲,伴随着一声无法言说的轻笑。
“芙雪姑娘今日来,莫不是有什么羞于启齿的事?此处只有你我二人,但说无妨。”他的面容虽不堪入目,声音却带着几分磁性,甚至是蛊惑。
直到他骤然松开手,芙雪才惊觉,她竟真的怔愣了一瞬。
耻辱感涌上心头,看着他未用面具遮挡的脸,她下意识抬手甩了他一巴掌,转身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第一次被人打脸,祁渊谟扯了扯嘴角,他总算知道为何合欢宗上上下下几乎没人把杨末这个二宗主放在眼里了。
合欢宗以魅术和美貌闻名于世,偏偏这两样东西他都没有。
随手翻开一本册子,上面赫然陈列着合欢宗全宗的名氏。
脑海中闪过一张张脸,除了杨末,整个门派就没有丑的。桌角上,正摆着一副恰好能覆盖他左眼那侧上半张脸的银色面具。
祁渊谟啧了一声,拿起面具看了看又放下,开始着手处理起别的文卷。
门外,被冷风一吹,芙雪瞬间冷静下来。天呐,她刚才做了什么?她伸出自己的手,忍不住颤了下,杨末再怎么样也是二宗主,她竟打了他。
“芙雪姑娘。”
相同的称呼响起,芙雪不由一惊,抬头却是芦瑶。
“怎么是你?”芙雪蹙起秀眉。
芦瑶福了福身,被无辜迁怒,却没有反驳什么。她细声解释道:“我来找二宗主。”
“就凭你?”芙雪不屑地扫了她一眼,嗤了一声,款款走开。至于是否带着几分心虚,只有她自己知道。
芦瑶见她走了,沉默地垂了垂眼,正准备进屋,脚步却突然停了停。刚才,芙雪的下颌角上似乎有一抹红痕,在她白皙的脸上尤为扎眼,如同洁白雪地里的一支红梅。
她是从二宗主那里出来的……芦瑶抿住嘴,不敢再深想下去。
月姬的那句“他喜欢那种腰细腿长、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却冷不丁地在她脑海里响起。遭了,她被月姬的话荼毒了。
“芦瑶?”祁渊谟注意到了门口迟迟未进来的芦瑶,出声提醒道。
“二宗主。”芦瑶回过神,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低着头走向正坐在桌案后处理事务的杨末。
祁渊谟放下一卷厚厚的册子:“怎么只有你回来了?月姬呢?”
“堂主……意外撞见了百里氏的人,打算打探一番,要过些日子才回来。”芦瑶斟酌了一下用词,颇为老实地回道。
用杨末的脑子想了想,月姬那张脸立马跳了出来 ,原来那日作为林大时碰上的“乐善好施”的女子就是合欢宗四位堂主之一的月姬。
看样子,是月姬的老毛病犯了。可月姬向来我行我素惯了,除了宗主,没人管得了她。
“百里氏?”祁渊谟比她更清楚那是谁,想来那天月姬正是因为跟人跟丢了才碰上他和林尖,“无妨,随她去吧。”
再怎么样,月姬找人也不可能找到少林寺去。如果真找到少林寺去了,那……算她厉害。
芦瑶本想说动二宗主,让他派人把堂主带回来。那毕竟是百里氏,又岂是好惹的?但她没想到二宗主是这幅态度。
不过,任凭她心里如何惆怅,她都没有再说什么。她修为一般,还是靠走后门进的合欢宗,在宗里的处境一直不尴不尬的。芙雪那样的态度她习以为常,根本没人把她当回事。她又怎么能在杨末这里说得上话呢?
“怎么?你担心月姬?”祁渊谟观察到她表情僵硬一瞬的变化,搁下毛笔,直截了当地问道。
芦瑶意外极了,眼前这人竟像是什么都知道。
“无需多虑,”祁渊谟说着合上眼前的册子递给她,“她性子虽急,分寸还是有的。”
芦瑶忍不住心想,那是你不知道堂主如何在背后骂你。
杨末见她不动,指尖慢慢抚过眼角,遮住了那片瑕疵,面上泛上一分冷意:“拿着,既然月姬不在,发放月银的事就交给你了。”
芦瑶反应过来,连忙双手接过记录着每个人月银份额的册子。二宗主平时待人亲和,难得冷脸,眼睛直勾勾地扫过来时,让人心惊胆战。
二宗主终究是二宗主。
“是。”她略带惶恐地回道。
但这时杨末又恢复了往日好说话的模样,把库房的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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匙也一并给了她:“尽快去办,莫要让大家等急了。”
合欢宗虽没有四月山庄财大气粗,但在江湖上也是排得上号的。宗里每人每月都可以领到一定份额的银子作为补贴。
祁渊谟想,很好,比他倒闭的前司有人性多了。
“对了,记得告诉芙雪,她的月银减半。”芦瑶走前,祁渊谟随口补充了一句。
芦瑶却莫名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一丝戏谑。一时间,芙雪和二宗主之间发生了什么变得愈发扑朔迷离。要说芙雪得罪了杨末,杨末看着也不像动了怒。
不敢在这里久留,拿着册子的芦瑶边思索边往外走。
成功披上第三个马甲的祁渊谟心态放平了很多。相比负债累累还要养小孩的林大、处境尴尬没什么实权的梁七,合欢宗二宗主这个身份居然算是不错的。
既然合欢宗的账都归他管的话,那灵渊剑派欠合欢宗的一千两银子……甚至其他的欠债……
祁渊谟顿时想到了走捷径的法子。
就在这个念头闪现的一瞬间,他头痛欲裂,像是有一根细长尖锐的银针生生刺穿他的脑袋。
他立刻停下了这个危险的念头。闭上眼,揉了揉眉心。
这次的惩罚在告诉他,他的这些身份目前都不认识,不能明晃晃地作弊,否则就乱套了。
祁渊谟认真想了想,他之前穿书的三个世界分别都只有一个炮灰的身份。炮灰往往只有达成惨死的结局才能从书中世界出去。出于对穿书员工的保护,他从那三本书里出来后就开始淡忘里面的经历,特别是死时发生的事。
那三本书的经历倒是保留了他在书里学来的各种技能,包括他自己一招一式练出来的武力值。这种武力值可以理解为某种魂力,为他如今的身份提供武力加成。同样的,身体原本的内力越深厚,武力加成越厉害。
梁七不会武功,双腿残疾,哪怕祁渊谟自带的武力值再高,也起不到太大作用。林大好一点,他剑术平平,所幸祁渊谟最擅长的就是剑术。杨末比前两者要厉害,他貌丑却身处格外看脸的合欢宗,只好刻苦修炼内力,与那些天之骄子自然比不过,但至少在江湖上排个中等偏上还是可以的。
武力加成后,他如今几乎能感知到合欢宗上下所有的动静。用另外两个身份经历刚才的刺痛,他很难挨得住,但杨末却可以很快恢复过来。
但这些对他如何更快地回家并没有太多参考性。
除了不能直接走捷径外,这个世界对剧情的偏离度倒是十分宽容。虽然每个重要剧情点必须经历,比如他先前暂时避开了老郎中结果兜兜转转还是被拿走二两银子,但对剧情点如何完成的限制却很少,比如本该在山上被打个半死实际仅受了一点伤,也没有触发警报。
不管怎么说,眼下还是老老实实维持一下人设吧。现在维持得多一点,以后就能不用那么努力了。
过了一个时辰,祁渊谟刚把一部分要紧的事务处理得差不多了,一位容貌清俊的男弟子着急忙慌地冲了进来。
“怎么了?这么慌张。”祁渊谟不紧不慢地理了理衣袖。甚至,他还可以磨会儿墨,再泡壶茶。
好在来人比较着急,没看出祁渊谟是故意的,更没工夫等他磨墨泡茶,直接推着他往外跑。
到了地方,里三层外三层都围满了弟子,根本挤不进去。
男弟子突然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声,和他的形象十分不相符:“都让一让,二宗主来了!”
弟子们吓了一跳,下意识让出了一条路。
这回祁渊谟终于看清了里面发生了什么——几位男弟子正在围殴一个女子。
等他看清女子的样貌,正是刚从他那里离开没多久的芦瑶,他立刻摆出一副惊讶的样子:“芦瑶,怎么是你?”
“你们几个打她作甚?都忘了宗规吗?”杨末沉下脸,没戴面具,左脸的胎记愈发恐怖,几乎和恶鬼无异。
几人这才骂骂咧咧地停了手,最后还骂了一句:“贱人,手脚不干净,偷了我们的东西,还死不承认。”
芦瑶满身是伤地缩在地上,祁渊谟让人把她扶起来,可众人却退开一步,全场竟无一人愿意帮忙。
虽然有他设计的成分在,但他并不赞成用这种缺德的手段。
芦瑶沉默地低着头,几乎要把头埋进土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祁渊谟弯下腰,捡起了她脚边的册子,顺带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芦瑶刚站起来,就从他身旁弹开老远,跟躲什么似的。
12.第十二章
祁渊谟默了默,心想,这么有活力,估计没什么大碍。他转头看向那几人,要为他们做主的模样:“你们说她偷了东西,偷了什么?”
几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其中一人被推了出来。
“金……钗,对,没错,她偷了我准备送给心爱之人的金钗!”
这话一听就是现编的。合欢宗由于修炼方法特别,少有人会钟情于一人。围观的人发出爆笑:“心爱之人,哈哈哈,你的心爱之人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吧?确定只丢了一支金钗吗?”
祁渊谟不动声色地扫过站在人群里脸色不怎么好看的芙雪,没有向他们要证据,而是回头问芦瑶:“是他说的那样吗?”
芦瑶僵硬地握着拳头,拳头里紧紧攥着那把库房钥匙。
她心里清楚,这些人故意陷害她,他们一向看她不顺眼,听说她从库房出来就诬陷她偷合欢宗的东西。幸亏二宗主来了,这些人见谎言站不住脚,这才改口说她偷了他们的金钗。但今天的事却不仅仅因为这一点小小的恩怨。而是……芙雪在背后做了推手。她撺掇了他们,自己却摘得干干净净。
事实上,芙雪这回去找杨末就是为了蛊惑他为自己破例添些月银,这是她和几个同门姐妹的赌约,可惜她自己迈不过心里的坎跑了。
站在人群里的芙雪看着这一幕,心中怨恨。被杨末报复她认了,可偏偏让她撞见后一个来见杨末的芦瑶。怎么这么巧,她不过出言讽刺了芦瑶一句,这才没过多久她被罚减的月银就被这么明晃晃地进了芦瑶的口袋。若不是和她玩得好的同门意外看到了芦瑶手里的账本册子,此时她还得吃个哑巴亏。
祁渊谟不动声色地眨了下眼睛,芦瑶怎么不说话?其实,现在忍一忍,用不了多久女主就可以把他这个看着好心给她加了一半月银、实则故意引起芙雪嫉妒导致她被欺负的幕后黑手和这些打骂她、看不起她的炮灰统统打脸,以报今日之仇。可惜,这话他没法和芦瑶透露。
是的,比起其他几位主角,杨末视角里的主角显而易见。祁渊谟第一眼看到芦瑶就认定了是她。她质朴、坚韧、善良,还隐藏了美貌,一看就是女主。
芦瑶却只是朝他颔了颔首,没等他说话,挤开人群走了出去,留下一个单薄的背影。
祁渊谟不明所以地看着她离开,女主莫不是因为知道现在不是反击的最佳时机,选择暂避锋芒?虽说这么解释也挺有道理的,但剧情里她的态度好像并没有这么平和。泥人尚且有三分脾气,祁渊谟隐隐记得,她气愤之下狠狠地往他们之中离她最近那人的下三路踹了一脚。
那一脚用了巧劲,差点把对方的某样重要功能踹废了。
现在这件事却并没有发生,是哪里出了意外吗?可他从背后设计到刚才出场,全是按剧情走的,不该出意外才对。
祁渊谟心里衡量了一下那几个欺负人的家伙所处的位置,和芦瑶刚才站着的地方距离差不多。等等,如果算上他自己,离芦瑶最近的好像是他!
他轻咳一声,好像也不是非得上赶着去补这一脚。
“好了,大家散了吧。”祁渊谟打发了众人,转头叫住那几个男弟子,提醒道,“口说无凭,以后莫要再闹出笑话了。”想欺负女主,怎么着也得找到证据,都不知道准备充分的吗?这下剧情发生了轻微偏移,都怪他们,不争气的家伙!
祁渊谟的目光恨铁不成钢,落在他们眼里却变了一个意思。
原来二宗主早知道他们的小动作,却没有当众拆穿。几位男弟子又惊又惧,不自觉地坦白道:“弟子知错,再也不敢了。”
“知道错就行了。”和他们一丘之貉的杨末并不打算追究。希望他们下次找准机会再去欺负人,别这么漏洞百出。
“是,是。”男弟子们瞥见祁渊谟那张可怕的脸,除了一如既往的丑陋,竟有几分难以忽视的威严,他们连忙回道,“弟子以后再也不欺负人了!是芙雪,对,都是芙雪让我们这么干的。”
祁渊谟:……他好像不是这个意思来着。他们刚才讲的是同一件事吗?
不过,芙雪?她知道你们这么随随便便把她出卖了吗?
……
“二宗主,此事我不知情。”芙雪站在桌前,眸含秋水,矢口否认道。
祁渊谟正坐着泡茶,就见芙雪再次前来拜访他。但这次,她的态度谨慎了很多。
“哦?你说的是什么事?”祁渊谟发觉他泡好的茶苦了点,抿了一口后不由蹙了蹙眉。
空气凝重一瞬。芙雪感到了莫大的压力,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她很清楚,这压力并非来自二宗主的脸。因为这次杨末戴着银色面具。
半晌,没听到芙雪回话,祁渊谟奇怪地抬起头,没看到人,发觉她伏在地上,纤瘦的身姿轻颤,好似随风而倒的细柳。
“?”祁渊谟没想起书中有这一段。不过一本书衍生成一个世界,本就不可能事无巨细地写尽。有这种书中没提到的剧情再正常不过。比如在少林寺里的剧情也是这样。不同的是那毕竟事关主角,要上点心,但此刻的事却无关痛痒。
“二宗主,我……”
祁渊谟眼尾微眯,平添一丝倦怠,指了指一侧的凳子:“先坐。”
芙雪看不清杨末的神色,更摸不清他的态度,但还是小心翼翼地爬了起来。
“你不说什么事,我怎么会知道你是否知情?”祁渊谟用茶壶给她倒了杯茶,往她的方向推了推。看上去并未生气。
只是看上去罢了,芙雪不由心惊肉跳,此时她无比后悔,从一开始她就不该来找杨末的。
祁渊谟用眼神扫过摆在她面前的茶。
芙雪下意识抿了一口,苦涩瞬间席卷舌尖。她想吐,但只能忍着吞咽下去。
祁渊谟眉间的褶皱瞬间松开,一脸温和地往她的杯中添了茶水。太好了,有人帮他喝就不会浪费了。
在芙雪麻木地喝了第三杯茶后,她终于受不了了。她腾地一下站起身:“是我指使的他们。我不甘心二宗主不选我却选了芦瑶!我哪里不如她!”
这些人怎么都造谣成性?分明只是月银的事,怎么扯到这儿来了……
但见芙雪说完就懊悔的样子,他大概理解她不是造谣,而是误会了什么事。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大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祁渊谟无奈地放下茶壶,声音幽幽:“哦,原来是这事。我还以为你否认的是那个赌约呢。”
“!”芙雪怎么也没想到他连赌约的事都知道。
完了,怪不得一开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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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未追究她打的那一巴掌。原来是要一并算账。如今宗主闭关,月姬和其他几位堂主都不在,合欢宗几乎是杨末一人说了算。
杨末并非表面上那样温和无害,也并非传闻里那样见色失智。芙雪甚至怀疑和她打赌的同门是不是在故意害她。
祁渊谟见她思绪游离的模样,本打算随便再罚她点月银把她打发了。轻微的脚步声响起,他眸光一闪,女主好像在门外。
之前女主态度不是很对劲,祁渊谟觉得或许可以借此机会把偏移的剧情拉回来。当然,还是尽量避免被踢那里吧。
芙雪紧绷的神经在看到他起身距她只有咫尺时,啪嗒一下直接断开。
银色面具泛着冷意,覆在他神色难辨的左眼上,冷硬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略薄的嘴角却扬起一个微小的弧度,足够蛊惑人心。
他明明什么也没做,芙雪却开始恍惚起来。杨末似乎在施展魅术,她隐约感知到了这一点,却很快抛之脑后。一股带着苦涩茶香却莫名很有安全感的气息向她袭来,一点点化开她身上的花香。她忍不住沉沦。
门外的脚步顿了顿,在听见屋内男人似情人般的低喃后,突然加快动作走远,带着一丝慌乱。
祁渊谟后退一步,利索地坐下。神色如常,但他的确什么也没做,甚至连肢体接触都没有。
芙雪终于清醒过来,与上次的羞愧愤怒不同,这回她竟有些不舍。
她大概是疯了吧。如果刚才杨末想杀了她,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芙雪?”祁渊谟伸出指尖在她发呆的眼前晃了晃,温声提醒道。
“是。”芙雪一下子坐得笔直。
祁渊谟没忍住低笑了一声。
“好了,回去吧。记得我说的话。”他摆摆手。
芙雪白皙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等她从杨末那里出来,走了好长一段路,她才反应过来他要她记住的话究竟是什么。
炽热的心脏瞬间冷却下来。耳边响起他低喃过的话,他说:“芙雪,讨厌一个人,要把他彻底踩在脚底下才行。”
这是什么意思呢?
芙雪愣在了原地,他在告诉她,尽管她心里厌恶,但她不该为了一时之快暴露内心的真实情绪。她需要忍耐,直到找到一个彻底把他拉下高台的机会,狠狠地把他踩在脚下,让他永远无法翻身。
否则,迎来的只会是对方的戏耍和敲打。
他在身体力行地告诉她这个道理。在找到这个机会前,他抬抬手指,就能轻易碾死她。
芙雪心情复杂,她满怀轻视、不敬和恶意,因为他貌丑就讨厌他,他的报复是理所当然的。可她想不明白他为何要这般提醒她。说到讨厌,事到如今,她的讨厌还纯粹吗?
恣意妄为、众星拱月的芙雪第一次尝到了惆怅难言的滋味。
对此一无所知的祁渊谟在芙雪走后,略带惋惜地想她怎么没把剩下半壶茶喝了再走,害得他只能倒了。不过还好,至少他的目的达成了——
这回芦瑶一定已经看清他伪善的真面目。芙雪也必然会按照剧情写的那样为了报复芦瑶,用尽手段针对她,毕竟他都已经明示了“讨厌芦瑶,就要把她彻底踩在脚底下才行”,芙雪不可能不明白。
一切都在步入正轨。
13.第十三章
芦瑶拿着尚未还回去的库房钥匙,靠在墙角,心止不住地狂跳。
回忆起刚才不小心看到的那一幕,二宗主和芙雪靠得那么近,身影几乎重叠在了一起。那句低喃她虽然没听清全部,却依稀听见他温柔地唤了声芙雪。
任谁看到了都不相信两人之间没什么。
芦瑶不知为何有点难过。大概是因为她一直觉得二宗主为人还不错,事实也确实如此。今日的事他本可以不插手的,要不是他,那几个人不会放过她。他甚至主动询问她,而非一锤定音,只不过她自己没抓住机会。她怕他们事后报复,更怕他们继续造谣她和二宗主的关系。
欺负她的那几人一直瞧不起她,原因之一便是得知她是走后门进来的。但他们不知道她靠谁才进了合欢宗,便胡乱猜测是二宗主。他们说二宗主貌丑,她土气,简直就是天生一对。
芦瑶听到这样的话时都没有现在难过,仅仅不愿这样荒唐的谣言传出去而已。
可如今欺负她的人却和二宗主在一起了。
芦瑶垂下眼眸。这件事跟她没关系,她没有立场说什么。但她仍控制不住地觉得难过。她清楚地知道这无关月姬以为的情爱,只是……
这时,外边的路上传来一阵讨论声。芦瑶想了想,没有出声。她站的位置很隐蔽,没人注意到她。
“芦瑶那个丑丫头,太不像话了,肯定是她在二宗主面前说了什么,不然怎么会扣你月银呢!”两个长相秀气的姑娘一左一右挨着芙雪,其中一人正是看到了芦瑶手里的册子给芙雪通风报信之人。
“就是嘛,若不是她从中作梗,我们芙雪也不可能输了赌约。”另一人同仇敌忾道,“杨末真没眼光,自己长得难看就算了,放着芙雪这个大美人不喜欢,偏偏喜欢丑的。”
“你说是吧,芙雪?对了,你刚才去做什么了,现在才来找我们?”她们看向芙雪,却见她一副走神的模样。
“我……”芙雪被两人戳了戳手臂,下意识接话,其实根本没听清她们在说什么。
幸亏两人并未在意,只以为她赌约失败还被扣了月银心里不爽罢了。
“赌约……吗?”芦瑶等三人离开后才走了出来。
她仔细思索着她们的话。看样子,她们并不知道刚才芙雪去找二宗主的事。在这之前,她们似乎就二宗主设下了某个赌约。
联想到上一次在二宗主那里意外撞见看着不怎么高兴的芙雪,同时大致了解芙雪本性的芦瑶几乎可以推断出赌约的内容。说得直白点,她们很可能在打赌芙雪能否拿下二宗主。
这些人怎么能这么恶劣,把人玩弄于股掌间?完全不把人当人看!
芦瑶有一瞬间立刻想把这件事告诉二宗主,免得他被骗。她刚抬起脚,突然想到好像已经迟了。芙雪上一次或许并未成功,但刚才那次呢?
她踌躇不前。如果她此时把这偷听来的、毫无根据的话告诉二宗主,他会相信吗?
芦瑶的心里像是放了一杆摇摆不定的天秤,一头告诉她要懂得知恩图报,不能让二宗主被蒙在鼓里;另一头告诉她不该蹚这趟浑水,就算她说了也不一定会有好结果,相反还会树敌更多。
终于,她咬了咬牙,做出了决定。虽然她来合欢宗别有目的,但她不能因为怕惹祸上身就违背自己的内心。
正当她准备往回跑时,一位容貌清俊的同门喊住了她。
她记得他,是那位在她被打时帮她喊来了二宗主的人。
“今日之事多谢你。”芦瑶朝他福了福身,认真道。
男子挠了挠头,颇为不好意思地说:“没,我也没帮上什么忙。对了,你怎么样,身上的伤严重吗?”虽说从那几人动手到二宗主出现制止他们的间隔不长,但她好好的一个姑娘,哪怕只挨了他们几拳,也定然不好受。
芦瑶摇头,表示她没什么大碍。她面上不显,心里却有些着急。她怕自己再不去找二宗主坦白,心里鼓起的勇气就要泄了。
对方没看出她的焦躁,但芦瑶话不多,他想再找点话题,无奈一时大脑空空,气氛凝滞下来。
差点忘了!他眼睛一亮,从袖中摸出一瓶金疮药,硬是塞到了芦瑶手中:“这个你拿着,跌打损伤之类的都能治。”二宗主可是说了这药对止痛止血有奇效,想来对芦瑶的伤定有帮助。
芦瑶略通药理,她一眼就察觉出这瓶金疮药价值不菲,瓶身玉质细腻,散发着淡淡的药香。但她自认为与这位同门没有熟到这个地步,能让他送这么贵重的东西给自己。
她下意识退了一步,想要还回去,却见对方已经跑到十几米开外了。这是生怕她拒绝吗?
没有办法,芦瑶只好暂时收下了,等下次见到他再还给他好了。
收好药,她连忙往二宗主的住处赶去。
赶到那里,见到的却是紧紧合上的大门。芦瑶走近,发现门口挂了块木牌,上面工整地写着“外出”二字。芦瑶认得二宗主的字,是他留下的没错。
二宗主他出门办事去了吗?芦瑶没料到会这么不巧。
祁渊谟确实已经顶着杨末那张用面具遮挡的脸离开了合欢宗,却不是为了合欢宗的事务,而是他隐约感觉到少林寺那边急需他回去。
不同于性子阴郁喜欢一人独处的梁七,杨末若是长时间不见人,被发现异常的风险还是比较大的。他不得不找个借口住在外头。还好杨末名下有几处房产,能方便他行事。
接着想到林大,祁渊谟不免头疼起来。自从上次在客栈里昏迷很久才醒后,他为了让总是担心他会莫名其妙死掉的林尖放心,也怕他再花冤枉钱找郎中给他看病,于是忽悠他说自己有嗜睡症。只是爱睡觉,不是死了。好在林尖傻傻地信了。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虽说有林尖在旁边守着,可他们暂住在少林寺,主角还在场,他一直不醒,指不定会出什么乱子。
找了间宽敞的屋子安详地躺好后,祁渊谟的眼皮缓缓合上,陷入黑暗。
叩叩叩——
“五长老,四长老差人来说他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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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准备好,可以动身了。”侍女候在屋外,直到屋里隐隐传出动静,犹豫半晌后才小心地敲了下门,低声传话道。
祁渊谟用了点力才支撑着手臂起身,坐在床榻上,看着眼前比起少林寺奢华很多的摆设,沉默了一瞬。
“进。”他闭了闭眼,又不得不面对现实地睁开。
侍女刚才传话传得不甚清楚,但他知道指的就是昨日梁栒提议的事。梁栒恐怕在这之前就有了把生意开拓到吴城的打算,否则不可能短短一日就安排好了一切。
至于同去吴城的人选,祁渊谟抚着额回忆了下剧情,报出了几个人名,都是他的铺子里资历比较浅薄的伙计。书里提到的那个后来差点坑害他的伙计,他不记得名字了,只知道是近两年才到了他的铺子里。
祁渊谟想,把他们全安排到梁栒的商队里,就能确保这位不怀好意的伙计有机会从中作梗,方便后续的剧情发展。
好吧,他承认特意安排这些人一同前往确实还存着一点私心。他挑的人里多是年轻气盛、不服管教的,相比在东家甩手不管的晋城轻轻松松捞油水,突然被派去吴城,一路辛劳不说还不得不在别的长老手底下做事,难免会有怨言。如果能借此给梁栒添点麻烦就再好不过了。
这点恶趣味无伤大雅。等到原本有了起色的生意因为这位伙计动了手脚而再一次下滑,甚至出现了损失,梁栒彻查后会很快揪出这只蠹虫。而此人又是他的人,不管他是否参与此事,他总归是撇不清干系的。到时,梁七可谓赔了夫人又折兵——既丢了面子和信誉,又丢了铺子和钱财。
侍女在纸上记下他说的一串名字后,正要去回话。祁渊谟补充了一句:“告诉梁栒,那些伙计可都是我的心腹。”事发后,犯错的是他的心腹,能更好地牵连他。
上回那样在时偏时不偏的悬崖上摇摇欲坠的剧情,经过这样的双重保险,必然不会再出问题了,他想。除非梁栒和他一样是蛇精病。
听到他意有所指的低笑,侍女把头压得更低:“是。”
看着侍女沉稳退下的身影,祁渊谟莫名从中悟到了一丝仓皇。
好吧,他们有病的是这样的,随便说句话就让人觉得阴险悚然。
提供完名单就这么做起甩手掌柜的祁渊谟百无聊赖地在刚才给侍女多出来的纸上随手画了几笔。
简单地勾勒后,纸上跃然出现一个人影。想了想,他沾了些红墨在画上之人的眉心点了点。
看着纸上他杜撰出来的模样,祁渊谟忍不住翘了下嘴角。他画的这是什么呀?
终于,在乱涂乱写一阵子后,他生出了几分困意。支在下颌的左手渐渐落下,他迷迷糊糊靠在几案上。
梦魇随着合上的眼皮悄然而至。薄雾笼罩,胡蝶悠悠,梁七听说弟弟被找回来了,忍着心中的嫉妒去见他,一道金光闪闪的人影转过身来,眼前出现的竟是个念着阿弥陀佛的小沙弥!沙弥面上慈悲,眉间正中央有一颗红痣。只见他手持木鱼,木槌骤然落下,咚的一声——
14.第十四章
梵音震耳,祁渊谟直接惊醒,猛地从床榻上弹起。
须臾后镇定下来,他揉了揉眉心,是因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才会梦到那么奇怪的画面吧?当然也可能是他想象力太丰富了。有点后悔,他就不该在打瞌睡前乱画那些东西。
祁渊谟很快从噩梦碎片中抽离出来,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少林寺。原来,那一声梵音并非来自梦里,而是真实响起的声音。少林寺里可不都是和尚嘛,怪不得梦里那颗光滑圆润的脑袋如此真实。
这时,昨夜送他们来禅房的小僧敲了敲门,端着还热乎的斋饭走了进来:“施主你醒了!”
发觉林尖和白十九都不在屋里,祁渊谟立即从大通铺上下来,套上搭在床边的外袍。小僧刚把斋饭放在桌上,祁渊谟就已经装束整齐地站在桌前。
这位小僧身后的屋门敞开着,绕过他往禅房外望去,高高竖在那里的莲花纹石柱上立着一个日晷。若是走出去看上面晷针影子的方位,就会知道此时距离晌午已经过去一个多时辰了。
午后日光懒洋洋地洒在古老的槐树上,挨着屋檐青瓦的缝隙,透过朴素的木窗,滑进禅房里。地上被晕染出彩色的光影。
祁渊谟的视线从轻轻晃眼的光影中移开,落到桌上的斋饭上。昨日小僧特意提醒过寺中用膳有规定的时间段,错过就没有了。他不看日晷也知道,现在并不是用膳的时候。
照理说这种特殊优待不该出现在他身上。祁渊谟尚未开口,圆头圆脑的小僧先一步解释道:“今日住持回来了,厨房特意多留了些斋饭,施主无需多虑。”
也就是说,他正好捡着便宜蹭了顿饭。尽管不饿,但他还是很给面子地拿起了碗筷。
“小师父,你知道与我一同前来的那两个小孩去哪里了吗?”祁渊谟尝了几口斋饭后,终于想起了那两个差点被他遗忘的小讨债鬼。
话落,与方才梦醒时听到的完全一样的梵音再次响起。清晰又短促,仿佛就在耳畔敲响。区别于初来少林寺时听到的那声悠远绵长的钟声,今日听到的这两声佛音明显有别的含义。似警醒魂魄,似洗濯灵台。
顿感不妙,祁渊谟直直地看向面前的小僧,他还有几分婴儿肥的脸上心虚尚未散去,仅剩那么一丝,却被祁渊谟敏锐地捕捉到了。
“他们在哪?”祁渊谟态度冷了一分。
无论是书中的哪一部分剧情,少林寺都没有过多参与。他们崇尚和平,即使比武也一向点到为止,不伤人性命。这也是为何祁渊谟刚才会松懈片刻的原因。但现在……他无法确定了。
小僧被他盯着的那一瞬,吓得三魂七魄都要飞出来了。如此清冷和善的公子,怎么突然间这般有气势。师父只吩咐他看着这位施主,没说会遇到这种情况啊!他连忙移开视线,心里默念了几句佛语给自己壮胆。
观他反应,祁渊谟明白他们并未危及两小孩的性命,应该是为了别的事。
“莫不是要拿他们抵迟还的利钱?”祁渊谟猜测道。
“没、没有的事。昨日寺外是我误会你们了。”小僧瞪大眼睛,连忙摆手。若真是这般那他们少林寺成什么了!
昨夜天太黑没怎么注意,原来这位又是带路又是送斋饭的小僧正是他们在寺外见到的那位扫地的灰袍小和尚。
祁渊谟仍怀疑地瞥了他一眼,孤身往外走去。
被他那一眼看得格外惭愧的小僧阻止不及,祁渊谟早已根据刚才听到的梵音往推测出的方向走远。
他只好双手合十默念道:“阿弥陀佛。”师父说只要他不提及那两人,就不算打了诳语。但他刚才不知不觉就想顺着这位施主的话说下去,再晚一步,他恐怕就要把事全抖落了。
思绪停下,小僧连忙飞快地跑出去,跟在祁渊谟身后。尽力是一种姿态,不是一种结果。他一边追一边想着,师父,他努力了,不能怪他哦。
一间庙宇外,佛音回荡,祁渊谟推门走进。袈裟披肩的老僧正低头诵经,见祁渊谟突然出现,他身旁几位和尚难免怒目:“你是何人,何故擅闯佛门圣地?”
祁渊谟略感歉意地行了一礼,往前走的动作却丝毫没有慢下来。
“贤侄,你若是有什么事找贫僧,不如暂避一刻,等诵经结束如何?”老僧不紧不慢地双手合十回了一礼,一脸的慈眉善目。
见住持这般态度,其余和尚便闭上了嘴,继续垂首诵读经书。
“诵经?是为了给谁剃度吗?”祁渊谟随手揭开蒲团,拿出藏在下面的剃度刀,“一剃断恶,一剃修善,一剃度众生?”
“……”满脸尴尬的住持忍不住瞪了边上的孽徒一眼,谁让他们藏这里的?一群呆子!
被瞪的弟子们保持沉默。尤其是本想告诉师父这位施主其实深藏不漏的大弟子默默缩回了伸出去的脚。
“贤侄,你别多想……”
“人在哪?”祁渊谟放下锋利的剃度刀,直接问道。
“师兄!”他话音刚落,林尖就从旁边小门里跑了出来。跟在他身后的是头发明显短了一截的白十九。
碍于面子单独留下来的住持面对被他安排落座的三人,一阵寂静。
“贤侄,这事其实有误会。”住持轻咳一声。
祁渊谟没有说话,任谁发现自家小孩差点被剃发为僧都不可能就这么算了。只是他没想到老和尚居然连白十九的头发都敢剃。真剃了,估计整本书的剧情都要重写。
“师兄,我们是自愿的。”林尖突然扯了扯他的衣角,小声解释道。
白十九沉默地附和。
这其中似乎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既然这样,我同意了。”祁渊谟突然起身。他认真想了想,林尖违背剧情捡回一条命,出家后就不算俗世之人,或许对他来说是最安全的法子。主要他是个比较开明的家长,孩子非要出家他也没有办法。
至于白十九,祁渊谟略带同情地看向正喜上眉梢的住持,希望他不要后悔。
并不知道祁渊谟心里想法的两人同时慌了神。
“是住持说会帮我们还债,还会给师兄治病,我才答应的。”林尖连忙抱住他的手臂,委屈巴巴地说道。和尚们告诉他,他师兄的病症并非嗜睡,而是离魂症,只有少林寺的舒魂丹才能治。
“嗯。”白十九犹豫了下,也扯住了他的手臂。
住持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出卖了他,这两人先前明明答应得可爽快了!要不是看他们实在太适合练少林功法,他不忍心看他们走上练剑的歧途,他何至于舍了这张老脸,做这种偷偷摸摸的事?
“哦,原来是这样。”祁渊谟话锋一转,“住持唤我贤侄,是因为与我师父认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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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持心想怪不得他最机灵的弟子没拦住这人,就因为一个称呼他竟发现了真相。
若不是他的老朋友——灵渊剑派掌门亲口说自己的首席大弟子剑术平平,难当大任,他都想把这人也抢来当弟子。
可惜,眼前这个青年的确如他师父所说的那样,内力浅薄,没有天赋,年纪也不小了,不是练武的那块料。
“……我与你师父的确是旧相识。”被祁渊谟目不转睛地盯着,倍感压力的住持只好承认。
不过这其实没什么可隐瞒的。
他之所以这么快给两人剃度,是因为林老头路上撞见他,说是在躲仇家,借他躲过一劫后随口说出把弟子送他的荒唐话。他原本并没有放在心上,但凑巧回来之际听说灵渊剑派弟子上门还钱。一场不算公平的比试,人家的弟子年纪轻轻就与他的弟子打了个平手。再一看到真人,他心里一惊,竟是两块璞玉。可惜先前他们并未被好好雕琢。
林享敬的性子他了解得很,想一出是一出,除非签字画押,否则今天答应的事明天就忘了。以防夜长梦多,他才决定今日就给两人剃度。
“师父他说了什么吧。”真相赤条条地展露出来时,林大没办法再否认一直以来都是他在自欺欺人。师父抛弃了他和师弟。
他苦笑,最起码,师父还是有些了解他的,知道他不会同意小师弟出家,特意提醒住持要先瞒着他。
住持见他一副难以接受的模样,想来定是林老头造的孽。他叹了口气,不好再说什么。
“林施主,要不你再考虑考虑,让这两孩子带发修行也行啊。”住持走前突然回头,最后争取了一下。
祁渊谟:“……”
怪不得住持和他师父是旧相识,爱收弟子的陋习都差不多。
住持没听到回话,老脸一红,大概也知道他的建议有点冒昧,抬起脚一溜烟就没了影儿。
“师兄,我以后不敢了。”林尖小心地瞄了眼神色不明的祁渊谟,嘟囔道,“可是,你的离魂症要怎么办?”
祁渊谟倒没生气,说到底是师父又坑了他们一次。
沉默的白十九突然开口道:“送我回家,可能会有办法。”
“你想起什么了吗?”祁渊谟稍稍惊讶。这一惊导致他差点忘了自己根本没有离魂症。
白十九摇摇头:“我身上有钱,家中应当富裕,治病办法多。”他虽然失去了记忆,但直觉告诉他家中有什么让他不是很想回去。可……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人希望落空,没办法治病。
祁渊谟心一颤,一丝难以捕捉的愧疚涌上心头。他有很多次想要拨乱反正,把白十九送回去。这样,不管是剧情偏移还是发生了剧情之外的故事,都会重新变得可控起来。
“我真没什么离魂症。”愧疚仅持续了一瞬,祁渊谟拍了拍他的肩,无奈道,“不过你若是想我们帮你找到家在哪,也可以。”
白十九垂眸,忍不住想,他们又要抛下他了吗?
沉默片刻,他猛地抬起头:“不,我不想。”
“我要跟着你们。”他目光坚定。这一次,完全没有掩饰自己的想法。
说完,他拿出一大半的银票塞到祁渊谟手中。
刚想说点什么的祁渊谟罕见地沉默了。
剧情偏离度的警报同样安静如鸡。
……行吧。
15.第十五章
就这样白得了四千两,祁渊谟看白十九的眼神多了一丝慈爱。
白十九被看得都有点不自在了。
他们本打算当天就离开少林寺,住持却十分热情地让他们多住几日,说是为了给先前的误会赔礼道歉。其实并没有什么误会,但祁渊谟还是同意了,主要是因为他们管饭。
林尖和白十九被邀请去观摩武僧们练武,看着看着就一块练上了。虽说白十九先前和他们的同门打了个平手,但谁也没觉得换成他们去比会是一样的结果。一个初出江湖的小子而已。直到,他和每个人过招时都能学会他们的招式,甚至直接运用在与下一个人的比试中。不仅如此,他从只能接几十招,到后来的游刃有余。武僧们这才惊觉这究竟是棵怎样的好苗子。就连他旁边那个四五岁的小娃娃也不容小觑。
不打不相识,武僧们在与两人的日常比试中同样学到了很多,生出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感。
被归为病弱一类的祁渊谟则跟着老和尚们一块念经。一番岁月静好。住持惊喜地发现祁渊谟虽然不适合练武,但在修禅诵经一事上还是很有悟性的。
三日后,在众僧依依不舍的目光下,祁渊谟带着两小孩冷酷无情地下了山。
住持收回觊觎他脑袋上那头黑发的目光,长叹一声。心里思索着不要这张老脸,强行把青年扣下的可能性。
“师父!”
住持回过头:“干什么?”没看他正在伤心吗?
“明师弟,好像不见了。”一向沉稳的大弟子声音里带着一丝慌乱。
最小的弟子眨了下眼睛,举起手:“我看见明师兄了,他跟着林哥哥跑了。”其实他也有点想跟着林尖一起走,奈何腿短没跟上。
“愣着干什么,追啊!”住持一听丢的是明玹,顾不上惋惜,这下真急了。
祁渊谟带着两人轻车熟路地往山下走去。他突然脚步一顿。
“师兄,怎么了?”林尖不解地问。
白十九余光扫去,看到树后藏着一片灰色的衣角。他看过去时衣角正好慌乱地收了进去。
“没事。”祁渊谟指了指前方,“我们走快点吧。”
“嗯。”林尖觉得师兄说什么都是对的,立刻把疑惑放回了肚子里,“对了,师兄,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吴城。”祁渊谟的目光向东望去,轻声道。他跟着住持念了三日的经并非什么收获也没有。
四月山庄的人这几日估计已经把整座晋城都翻了个底朝天,他师父若是不想被他们抓住,势必要往晋城城外逃。与晋城相邻的各城中,吴城无疑是最好的选择。晋城北面的羸州由势力庞大的百里氏说了算,东南方向的涟州有难缠的合欢宗。更远的西侧地势险峻,盘踞着大大小小的杀人谷。
只有吴城,资源相对匮乏,小门派比较多,并没有特别大的势力。往来商贾和江湖上无门无派的人都喜欢在吴城落脚。因此,要想在熙熙攘攘的吴城找人,并不容易。
当然,即使师父没有如他所料地躲到吴城去,他也是要去那里的。
确定了方向,三人加快了行进的速度。
偷偷跟在他们身后的明玹傻了眼,不过一眨眼的工夫,怎么人就不见了?
他摸了摸圆圆的脑袋,郁闷地叹了一口气。看样子他只能回少林寺了。
一回头,三人排成了一排,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站在中间的祁渊谟还好一些,顶多蹙了蹙眉,左右“护法”一人拿着一把剑,目光生冷。
“!!!”明玹瞪圆了眼睛,一屁股往后靠。身后是高大的树干,他无处可避。都怪他自己平时没有跟着师兄们一块练武,这下吃到了苦头。
“你偷偷摸摸跟在我们后面干什么?”林尖晃了晃手里的短剑,试图用他那张可爱的脸摆出一个凶狠的表情。
白十九迅速挥剑拦住了另一边,阻止了眼睛一转想要钻空子溜走的小僧。
“三位施主,请、请冷静。”明玹双手合十,不敢有怨言地讨饶道。
灰色的僧袍在穿林的风中轻摆,他乌黑明亮的圆眼中映出他们的倒影,胆怯之下是一丝慈悲。一个扫地的小僧,竟有几分佛相。
祁渊谟冷不丁问了个问题:“小师父,你今年几岁?”
“师父不让我跟别人说。”明玹眼底挂泪。
祁渊谟伸手把目光凶狠的左右“护法”往后拉了拉,让他没那么害怕。很明显,这个小和尚是偷跑出来的。
青年声音清冷,如同峰顶的雪化开流淌在河谷之中的山涧:“既然这样,你还是早些回去,不然你师父会着急的。”
明玹一听让自己回去,急得眼底的泪直接落了下来。
“咦?”紧挨着师兄的林尖一看他哭连忙放下手里的剑,一阵手忙脚乱,“你别哭啊,我们又没真的欺负你。”
明玹抹了把眼泪,抽噎道:“没、没欺负我,我就是想、想跟着你们一起走。”
“你连几岁都不告诉我们,把我们当外人,还想跟着我们走?”林尖下意识接话,但见他又要掉眼泪,默默闭上了嘴。
一样没告诉他们年龄的白十九心里仿佛中了一箭,无声地转过头,扯了根杂草,警惕起附近是否有人来。
被林尖说得脑袋晕乎乎的明玹想了想,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放下了合十的手,老实交代道:“我今年八岁,零三个月。”
年纪对上了,祁渊谟扫过明玹空空的脑门,最终什么都没问。
“你还没说,为什么想跟着我们?”林尖像是师兄肚子里的应声虫一样,朝他抬起头,好奇地眨巴着眼睛。
明玹嚅嗫了一会儿,偷偷瞄了眼比他个子高不少的白十九,颇为不好意思地说:“我那日听到你们说愿意帮他找到家在哪,我、我也想回家。”
那日住持走后,追在祁渊谟身后的明玹刚好赶到,意外听到了三人的对话。
原来是这么回事。三人望着一脸单纯的明玹,忍不住心想住持不会是拐小孩的惯犯吧?
好在明玹连忙解释了一下:“师父是在寺门口捡到了我……”
八九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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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在襁褓中的明玹被丢在了少林寺门口的青铜古钟旁,身上放着他的生辰八字,其他什么都没有。
“有人来了。”白十九突然提醒道。
祁渊谟迅速带着两人避开,只见几位武僧的身影出现在他们刚走过的山路上。
还没反应过来,三人又不见了,被留在原地的明玹眼看着师兄们离他越来越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对刚才的事毫不知情的武僧们见他身上并没有受伤,立即抱起他往回走。以为他只是淘气才偷偷跟着别人,还因为跟丢了人伤心。
眼看着希望落空,明玹眼泪掉得更起劲了,抽噎到几近失声。师兄们正绞尽脑汁地想些蹩脚的话准备安慰他,明玹突然收住了眼泪。
师兄们:……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至少麻烦解决了。
明玹摸着袖子里祁渊谟留下的东西,挣脱师兄的手臂,急匆匆地往寺里走去。
师兄们:???小孩的心思摸不透啊。
……
因为要去吴城,祁渊谟他们三人最终还是花了三两银子租了一辆简陋的马车。马车上,祁渊谟算了算,全靠捡了白十九这个大财主,如今他身上已经攒了四千三百七十七两银子。
收好银票和银两,祁渊谟独自坐到车外,扬起缰绳。缰绳落下,尘土飞扬,马车向东驶去。
坐在马车里的林尖望着外面,屋影快速向后退去,托着腮一脸兴奋。
白十九在他没注意的时候,掀起车帘一角,默默地靠近祁渊谟,向前方的路望去。
“怎么了?”祁渊谟背对着他,却知道他的动作。
白十九说不清,从一个陌生的地方去另一个陌生的地方,大抵是一种对未知的迷茫。
祁渊谟似有所感地问:“怎么,怕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白十九并不后悔跟着他们,可心里的确还是想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即使直觉那里的回忆不怎么美好。
他没有回答,却听见祁渊谟轻笑一声,声音很轻:“没关系,总有一天会回家的。”
白十九愣愣地望着他,指尖微微收紧。大概是这话莫名带着一丝怅然,他抿了抿嘴,转移了话题:“刚才,你给了那和尚一锭银子。”
祁渊谟眉目轻挑,不愧是主角,这都能被他发现。
白十九这话并不是随口问问的,他确实很想知道祁渊谟为什么明明很需要银子去还债,却给了小和尚十两银子。
“你背着我和师兄说什么悄悄话呢?”林尖眯了眯眼睛,像装了个小狗鼻子一样,突然凑了过来。
白十九摇摇头,放下帘子,把租马车时顺便买的零嘴塞给了他。
祁渊谟听见马车里吧唧吧唧啃零嘴的声音,笑了笑,专心赶起路来。
马车跑得很快,与找人找得头大的梁仇他们擦肩而过。梁仇没看清马车上的人是谁,但直觉那是个突破口,连忙带着人跟了上去。
不远处,准备打烊的包子铺外,一位手里拿着刀的大汉领着一众人马包围了那里。
16.第十六章
包子铺里,根据线索一路找到这里的百里氏众人冲了进来。
“好汉饶命!”暗道不妙的小二连滚带爬地躲到桌子底下,两手抱着头,闭眼嚎叫了两声。
自从那日来自百里氏的少年郎离开后,他赶紧关了包子铺,整日惶恐不安。可他等了好几日,却什么事也没发生。少年郎没有再出现,更没人上门来找他麻烦。
反倒是四月山庄的人最近这些日子频繁地出现在大街上。他开始心存侥幸地想,有四月山庄坐镇,远在羸州的百里氏不至于千里迢迢跑来找他一个无名之辈算账。何况他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可千算万算,他怎么也没料到就在包子铺重新开业的第一天,四月山庄的人前脚离开晋州,百里氏的人后脚就找上了门。
桌子前方,百里犽提起手里的刀,来回晃荡了两下,像是在试手感。
小二光用耳朵听就能听出近在咫尺的危险,果不其然,一声巨响后,整张桌子哐当一声被劈成了两半。
在他被吓得再次嚎叫前,百里犽让人捂住了他的嘴。
“闭嘴!难听得跟猪叫一样!”百里犽再次拎起大刀,这回晃荡的方向变成了小二的项上人头,边晃还边嘀咕了一句,“他奶奶的,比姓林的还怂。”
小二害怕地咬了下舌头,几乎失了声,只能发出啊啊啊的声音。
顿感无趣的百里犽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小二立刻被架了起来,拖到他面前。
他拿出一张画工精湛的人像画,上面画着一个面容凌厉的少年。
“见过这人吗?”
小二见到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脸,在大汉充满威胁的目光下,一脸惊恐地点了点头。
“大人,有发现。”搜查了整间包子铺的手下从很隐秘的地方找出了一锭底部刻有百里氏族徽的银子。
确定了要找的人来过这里的百里犽眼睛眯起,包子不过几文钱,这么大块银锭一间小小的包子铺必然找不开,若是不嫌麻烦把银锭剪开,这银锭也不该完整地留在这里。
“老实交代,这是怎么回事?”
小二不敢说假话,指了指画,艰难地张开嘴:“赎、赎玉佩的钱。”
“玉佩怎么会在你手里?你偷的?”百里犽目露凶光。
心虚之余,小二连忙摇头:“有人卖、卖给我的。”
“你确定?亲眼所见?可是一枚价值不菲的白玉双螭纹圆形玉佩?”
一听到价值不菲,小二立即点头如捣蒜。要是不贵,那个少年剑客能花这么多钱把玉佩赎回去?要是不贵,他何必接二连三遭这么多报应?
若真是他说的这样,这便是条很重要的线索,找到人的希望大了很多。百里犽立刻揪住他的衣领,急匆匆地问:“赎玉佩的人去哪了?卖玉佩给你的那人又是谁?”
这两个问题直接把小二问住了,他真不知道。
见他想都不想就摇头,百里犽皱起浓眉,恶狠狠地盯着他:“你再说一遍,到底知不知道?”
在百里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手里的人两眼一翻,直接被吓得晕了过去。
百里犽:……
“百里氏的人?”一道明媚的女声从铺子外传来。
百里犽侧目而视,见来人是个貌美的女子 ,警惕道:“你是谁?”
手持大刀的下属们见状立刻围住这个孤身一人闯进来、看上去十分无害的女子。
“我想知道,你们来晋城究竟想做什么?”月姬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指了指倒在地上意识全无的小二,轻笑道,“难道说,堂堂百里氏的人竟饿到不远千里来这抢人包子吃?”
下属中突然有一人认出了她的身份,连忙告诉了百里犽。
“合欢宗堂主月姬?你来这里掺和我们的事作甚?”百里犽如临大敌。听说除了她们的二把手外,合欢宗人人魅术了得。真刀真枪的他不怕,就怕这种耍阴招的。
月姬一看他退后两步的动作,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就这笨头笨脑的大块头,白给她她都不要。
百里犽察觉出她嫌弃的表情,顿时气得不行。
“行了,我不跟你兜圈子,我知道你们是来找人的……”月姬收了脸上的哂笑,说起正事,“画上之人我见过,他的确来过这里。”
百里犽捏住拳头,一言不发。这件事不能透露出去。
月姬发觉他的目光藏着一丝杀意,不由冷下脸:“我好心告诉你们,你们却想杀我灭口?也罢,看来你们不是真想找到这位相貌英俊、身上背着个剑匣的小公子了。”
“你知道他去了哪里?”百里犽被捏住软肋,不得不妥协。
月姬眼波流转,百里犽明白她的意思,摆摆手让下属们退到一旁。
“现在能说了吗?”他咬牙切齿地问道。
月姬找了处幸存的凳子坐下,脚尖轻晃:“你还没告诉我你们来晋城的目的。我说的不是今日,是前几日,你们突然来晋城,为了什么?”
“你不要得寸进尺!”
“哦?不愿意说就算了。”月姬拍拍手站起身。
“……找灵渊。”百里犽第一次,不对,第二次如此挫败。第一次还是在灵渊剑派,因为那个可恶的灵渊剑派大弟子。
“灵渊?”月姬来了兴趣,怪不得芦瑶说他们曾出现在某个山脚下,“你们找灵渊做什么?你们找到了?”
百里犽黑着脸,冷笑一声:“我们的目的我已经告诉你了,别的问题可不在我们的交易范围之内。”
“该你说了。”他一挥刀,直直砍断了一半月姬身下的凳子。
月姬脚尖轻点,一个转身,及时跳到了另一处空地上。
“我可没承诺过会告诉你们。”她得到自己感兴趣的消息,朝百里犽摆摆手,挥出一片白雾,转瞬就消失不见了。
“是迷药!”众人连忙捂住口鼻。
意识到被彻彻底底耍了的百里犽跑出包子铺,月姬早没了人影。
“大人,我们这下该怎么办?若是没找回少主子,家主会杀了我们的。”
百里犽当然知道后果,更何况,放任那种状况下的少主流落在外,很容易出危险。
百里犽揉了揉眉心,现在至少知道了少主在不久前确实在晋城出现过。但似乎曾被什么人骗走了玉佩。光是被骗玉佩就算了,若还发生了别的事……
正当百里犽一筹莫展之际,被他派出去搜罗晋城其他地方的另一队人马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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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不是空手回来的,而是带着两个贼眉鼠眼的家伙,一壮一瘦。
据说这两个家伙在巷尾堵着姑娘家打劫,刚好被手下们路过看到,就把两人打了一顿,顺便五花大绑地带了回来。
百里犽心里窝着火,正没处发,按了按拳头打算拿他们出气。
瘦一点的那个男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我、我身上有钱。”他把百里犽他们当成了和他一样的歹徒,以为是黑吃黑。
尽管手被绑着,瘦子还是使出了浑身解数从身上抖落出一个钱袋。
钱袋绣工精致,不像是这两个不修边幅的贼人自己的,里面只有一点碎银。
“这叫有钱?都被你们花了。说,是从哪个姑娘家那里抢的?”百里犽踹了他一脚,钱袋失手掉在地上,却意外看到钱袋上绣着的月姬二字。
月姬,是那个刚从他手里逃脱的月姬吗?这两个草包能从月姬手里抢到钱?百里犽就算把名字倒过来写都不相信会有这种事。
瘦子优点不多,但人还算聪明,连忙解释这不是从姑娘手里抢的,而是从一个身材劲瘦的男子手里得来的。
见百里犽停住了拳头,瘦子立刻绘声绘色地描述了男子的样貌和那日见到的事情。
从瘦子口中,百里犽确定这个钱袋就是月姬的,只不过被她送给了一个男子。而那个男子,身穿黑衣,个子高高的,武功不怎么样,还去过四月山庄。百里犽越听越觉得熟悉。
这不就是林大吗?!怎么又是他?
唯一对不上的是他身边带着个四五岁的孩子。
百里犽倏地想到了灵渊剑派那晚的乌龙。不,很可能就不是乌龙。屋子里乱七八糟的牲畜绝非偶然,是林大为了掩人耳目故意放进去的!究其目的,兴许就是为了掩盖他在屋里藏了个孩子的真相。
虽然不清楚林大为什么要把孩子藏起来,但百里犽总算发现林大此人看着文弱无害,其实比狡诈难缠的月姬更会骗人。
百里犽认真思索着,月姬曾在这里见过少主,而这两个流氓又在附近看到月姬和林大见过面。林大身上还背着一大笔欠债。虽然不知道月姬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但他觉得骗走少主玉佩的人多半就是林大。
梳理完这些弯弯绕绕,百里犽顿时后悔得不行,早知道在灵渊剑派的时候就不该放过林大。
百里犽又把少主的画像给瘦子看了看,见他一脸迷茫的模样,叹了口气,知道他并未见过少主。
看来为今之计,是先找到林大。
“大人,画上的人我们没见过。但被我们抢了钱袋的公子那日是往西走的。那个方向只有少林寺。”壮一点的男人突然出声道。
百里犽眼睛一亮,瞬间柳暗花明。他当机立断,一面派人去林大到访过的四月山庄问问情况,一面自己带着人往少林寺赶去。他有种预感,距离找到少主不远了。
殊不知他要找的人已经离开晋城,到了吴城。
一路上,林尖和师兄并没有再看到师父的身影。好在也不是什么要紧事。进了吴城后,他们三人找了个热闹的客栈入住。
整条街都很热闹,人来人往的。之所以这么热闹,是因为这条街上有吴城最大的赌坊——如意赌坊。
17.第十七章
如意赌坊从外观上看与一般的赌坊没什么区别,甚至略显低调,随着人群向里走去,坊内却是别有洞天。
跨过两道门槛,抬眼便是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再往里走,琴声悦耳,台上伶人的曼妙舞姿似梦般闯入眼帘。最令人瞩目的还是墙上巨幅的仙人浮雕,灯火之下流光溢彩、栩栩如生。
纱幔轻摆,恍若仙境。
引得初来此地的众人纷纷失神,即使是熟客,也依旧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殊不知,沟壑难平的欲望与野心深深埋藏在这般虚幻的美好之下。
祁渊谟把两小孩留在了客栈,独自一人带着不多不少五百五十两银票踏进了这座热闹无比的销金窟里。
各张赌桌上,骰子摇晃碰撞出的声音此起彼伏,推杯换盏间有人盆满钵满,也有人倾家荡产。
不过这一切都与祁渊谟无关,他是来还钱的。
因为不知道这如意赌坊背后的东家是谁,不知道要把钱还给谁,至少照理说是这样的,于是他叫住了一位离他最近的小厮。赌坊里没有一个打手,只有这些手脚勤快、反应机敏的小厮穿梭在各张赌桌之间。
“我想见你们主子。”祁渊谟开门见山道。
原本笑脸迎人的小厮瞬间落下嘴角:“这位公子,东家从不见外人,这是我们这里的规矩,还望公子遵守。”
小厮附耳低吟的警告声响起的同时,场上数十道目光像利箭般射向他。这些小厮竟都是高手。
祁渊谟倒不是很意外,没看到来这里的人都没有敢犯浑闹事的吗?想来就是知道这些人的厉害。
“我是来还……”
“公子看着面生,是第一次来吧?”小厮打断了他的话,满脸笑意地请他到身边的椅子上落座。面前是一张刚空出来的赌桌。
见祁渊谟蹙了蹙眉,小厮故意道:“这是我们这里最容易的一张赌桌,猜大猜小即可,公子有一半的机会可以赢得翻倍的赌注,当然也可能满盘皆输。”
最后一句话话锋一转,意味不明。换了要面子的人,被这样看轻,立马上套。巧了,林大就是这种人。
不对,他是来还钱的。林大勉强保持着最后的冷静。
“你到底玩不玩?不玩滚一边去!”旁人见他犹豫不决的样子,作势要把他挤开。
条件反射,祁渊谟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想骗他的钱,没门。别以为他不知道,这人一看就是托。
脑中刺痛突然一闪而过,像是在警告他人设偏离。警报在涉及这种犄角旮旯的剧情时反而灵了。书中没过多描写他是怎么还债的,但的确提到他费了很大的劲才攒够钱,攒的钱有一次还差点被人骗走。多半是他这些银子来得过于容易,剧情不得不借此机会制衡他。
祁渊谟啪嗒一下又坐了下来,一脸老实。他假惺惺地握起拳头。就是嘛,一半的概率,他不可能输!
“开始吧。”他信心十足地拿出五百……这也太多了……五十……袖子里偷偷藏着的五两巨款拍在桌上。
“呸!穷鬼!”原本要把他赶下桌的男人见状忍不住骂了一句,在看了一眼小厮后不知不觉退到了围观的人群里。
赌桌上的青年没空顾上这一幕,准确来说是发现了但没在意,他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左大右小两个方向,思索着要把珍贵的五两银子压在哪里。
这模样一看就是新手。
庄家手法熟练地摇了摇骰盅,随后快速放到桌上,看向仍在犹豫的祁渊谟,提醒道:“公子,买定离手。”
祁渊谟顿了顿,顺着他的目光扫过左侧,想也不想就把五两银子推到了右边:“小。”一个错误的答案上。
不知为何,这场最简单的赌局竟引来了不少人围观。众目睽睽之下,骰盅打开来,是“大”。
“吁——”倒彩声一片。
祁渊谟露出惋惜挫败的神色,真情实感地哀悼为了不ooc而牺牲的五两银子。
“再来!”他不信邪地拍了下桌子,把身上价值不到五两的玉佩解了下来,依旧放在了“小”那一侧。
庄家能大致听出骰子的大小,十次有九次是准的,他笃定这回自己摇的是“小”,可开出来一看,却仍是“大”。两次,青年都输了。也许是这位公子运气确实不怎么样。
故意输了两场却毫无破绽的祁渊谟看了看引他入场的小厮,小厮眉头皱起,本想让他先尝尝甜头的,不知怎么反而失算了。
祁渊谟起身离开了赌桌,看着怨气不小。这下无论如何都不至于触发警报了,计划通。众人见状哗然散去,起初见他坐在那里气势凛然还以为是个中高手,谁知这么没用。
“等等,我想和你比一场,就比刚才的摇骰子,如何?”先前骂他穷鬼的男人突然叫住了他,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不会是不敢了吧?”
祁渊谟想着他现在除了那些用来还债的银票外身无分文,就这样了这个托还是不愿意放过他。
“稍等。”祁渊谟点了下头,说完快步走到小厮面前,拿出了十一张面额五十两的银票,又把欠条拿出来给他看。他得快点走剧情。
这些银票皆出自四月山庄的钱庄。
小厮这才明白这位公子为何要见他们东家。此人是灵渊剑派的,欠了各大势力一大笔钱。他是来还钱的。
“现在我能见你们东家了吗?”
小厮看着这些银票,眼睛转了转:“不妨告诉你,我们东家并不在此地。”说着他把祁渊谟带往一处雅间。
说实话,祁渊谟并不在意是否能见到如意赌坊的东家,对于东家的身份,其实从那幅眼熟的浮雕就能猜出一二。但这跟他没什么关系,他只需要按着剧情把欠债还清就行了。炮灰嘛,在这种无关主角的剧情里,少惹麻烦是宗旨。
但现在,麻烦似乎自己找上门来了。
“你们东家何时来此地?”祁渊谟继续问道。
小厮不动声色地接过银票:“未有定数。不过,若是公子信得过我,我可以帮公子转交。”
银票的一角被祁渊谟及时捏住:“不用了,我还是亲手还给你们东家更放心。”
“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在如意赌坊多年,有口皆碑,难不成会欺瞒公子吗?公子方才上赌桌前,我也是提醒过公子的。”
祁渊谟松开了手,因为雅间里又进来了几人,包括那个邀请他再比一场的男子,他们都是一伙的。这是软的不行就来硬的了。
“公子莫慌,我们不会把你怎么样。只是公子既然答应要与他再比一场,想来应该说话算话?”小厮仍一副笑脸迎人的模样,话中却含着威胁。
这不算骗,近乎于明抢了。这么说,可就跟剧情没太大关系了。祁渊谟松懈下来,没关系就等于可以自由发挥。
在祁渊谟随口一猜就猜对了骰子点数后,几人脸上闪过诧异。他们明明动了手脚的。
轮到祁渊谟摇骰子时,只见他手法一点都不专业地摇了几下,对方却赌输了。
“不可能!一定是你做了什么!”那人不愿相信自己输了。原本他们设局成功后可以顺理成章拿走他手中五百多两的银票,现在却失去了这个借口。
“话说你们东家知道你们这些坑蒙拐骗的勾当吗?”祁渊谟叹了口气,见他们恼羞成怒要来硬的,正好其中一人带着剑。没办法,不能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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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钟后,他把剑还给了鼻青脸肿的几人,擦了擦手,拿着银票一脸轻松地走出了雅间,衣袂飘过,不带走一片云。
把积蓄已久的怨气发泄完,祁渊谟心情舒畅,警报此时也没作妖。正准备走出如意赌坊,一抹青色的人影渐渐靠近,向他而来——是梁仇。
“梁长老!真巧,你也来……”祁渊谟心想他来得还真不是时候。
“巧吗?我是特意来找你的。”一路跟着他却在进了吴城差点跟丢的梁仇皮笑肉不笑地伸出手,示意他跟上。
“我记得你儿唤林尖,对吧?”见他没动,梁仇提醒道。
他们抓了林尖。祁渊谟敛下眸子,跟着他朝刚出来的雅间走去。
幸运的是,梁仇带着他路过了那间绑着好几个小厮的雅间,继续向里走去,轻车熟路。
“我儿呢?”祁渊谟被他带到了一间更宽敞的雅间里,里面没有人。
“等林兄弟回答了我的疑问后,我自会让你见到他。”梁仇揽起衣袖,在摆着茶具的几案前缓缓落座。
老狐狸!不就是骗了他点银子吗?
祁渊谟撇撇嘴,在他对面坐下:“梁长老有什么问题需要我回答?”
“你怎么知道你师父来了吴城?”梁仇和林大打过数次交道,便没有拐弯抹角。
他说着倒了两杯茶,邀他同饮。
祁渊谟听他的意思,像是已经在吴城见过他师父,却没抓到。不像他,连师父的影都没看到。
“梁长老又是怎么知道我来了吴城,来了此地?”祁渊谟抿了一口茶,反问道。
他这一句话反而打消了梁仇对他的怀疑。梁仇能跟着林大,林大自然也能跟着他师父。若换了他,被害得要还这么多债,恨不得立马找到那个罪魁祸首不可。
“确实很巧。”梁仇笑了笑,改口道。
“不知林兄弟来赌坊是为了什么?你若想找到你师父,不该来此。他先前在这里欠了不少银子,想来不敢再出现在这里。”梁仇喝了茶,放下画有多色牡丹的茶杯,意有所指道。
祁渊谟拿出银票,放在几案上:“还钱,可惜遇到了点麻烦。”
梁仇不知道这么短的时间他是从哪里得来的不少的银票,也并不在意,但上面的确有他们四月山庄的印,银票是真的。即使被师父坑成这样,也要替他还债吗?还真是……
他开始认真打量起这个剑术平平的青年,若是讨人厌的梁七对待庄主能像林大对待他师父这样,他也不至于有了把梁七赶出山庄的打算。相比梁七那些小心思,他最不喜的是梁七肆意挥霍父辈留下的恩情。
想远了。收回思绪的梁仇轻咳了一声:“我与如意赌坊的东家相熟,我可以帮你还给他。”
江湖传言如意赌坊背后的主人身份神秘,没人知道其实是他们四月山庄的。与大长老手底下的那些赌坊不同,如意赌坊原本由庄主直接掌管。这也是庄主第一次见到那位女子的地方,可惜后来发生了那些事,庄主不愿再来此地。渐渐的这座赌坊就由他和四长老管理。但他们事务繁忙,只是偶尔来视察。
“如此,便多谢梁长老了。”能够顺利还钱就行,祁渊谟没有拆穿他。
“我儿……”他不放心地开口道。
“仍在客栈里,我不过是让人看着他罢了。”梁仇摆了摆手,顺嘴提醒了一句,“下回不要让这么小的孩子单独留在那里了。”
单独……是什么意思?也就是说,梁仇没见到白十九。
那他去哪里了?
祁渊谟立刻站起身,却突然踉跄了一下。当着梁仇疑惑的目光,意识抽离,瞬间倒在了地上。
18.第十八章
半个时辰前,被留在客栈的白十九和林尖久久不见祁渊谟回来,难免担忧。吴城热闹,却也相对更乱些。
他们并不知道祁渊谟去了哪里,虽然他走前说过很快就会回来,让他们留在客栈不要乱跑。可他已经离开一个多时辰了。
两人纠结了一会儿,实在放心不下,白十九看了看年纪尚小的林尖,决定独自去外面找一下人。
白十九怕他出事,同时心里还藏着另一层隐秘的、从未完全放下的担忧——或许他又一次被丢下了。尽管他知道这种担忧几乎不可能发生。
林尖就没有这种担忧,师兄绝不会丢下他,但他心底的确有种预感,师兄可能遇到什么麻烦了。
秉承着不能给师兄添更多麻烦的想法,林尖没办法,只好同意了白十九的提议。
“这附近人多眼杂,你藏好他留下的银票,不要出门。”白十九走前把身上大部分的钱和玉佩一并交给了他。若是祁渊谟真的遇到了很大的麻烦,至少林尖还有钱傍身。若是他也没回来,除了剑外玉佩是唯一证明他存在过的东西,作为……念想。
“我知道的,十九你也要当心,一定要和师兄一起回来。”嘱咐一番后的林尖望着白十九离开的背影,紧紧地握住了手里的剑,如果他再长大一点,武功再高一点,就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被动了。
白十九问了客栈掌柜,他们的马车还在。他松了口气,背着剑匣,根据掌柜所指的方向往外走去。掌柜说客栈附近,有一座酒楼、一座赌坊和一座戏楼往来的人最多。吃喝玩乐无外乎此。若是要找人,多半就在这三个地方中的一个。
他先去了最近的酒楼,酒楼很大,但没他要找的人。找了一圈后,他不由失望。
“少主!少主!”
刚走出酒楼,白十九就听到一阵呼喊声,抬头,不远处一群看着不怎么好惹的壮汉正朝他涌来,手里还提着刀。
不认识。
白十九一脸冷漠地扭头就走。
“少主!少主!”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白十九捏紧指尖,加快向前走的步伐。
快马加鞭跑到少林寺的百里犽本打算根据那个贼人提供的线索找到林大的踪迹,没想到少林寺的僧人竟认识他手中的画像。只能说是歪打正着了。
在他还想继续问下去的时候,僧人却闭口不谈了。
最后还是他找了住持,言明画上之人是百里氏少主,他们才愿意透露一二。奇怪的是,在提及是否见过林大时,他们突然翻了脸,用僧棍把他赶了出去,搞得像是他要做什么坏事一样。就算他真要对林大做什么,和这些僧人又有什么关系?
他觉得十分莫名其妙,好在还是不虚此行的,至少知道了少主下山时是往东走的。从四月山庄回来的下属也打听到了四月山庄三长老赶往了吴城。
梁仇那家伙,心眼子一堆,也不知道打的什么坏主意。百里犽一思量,便马不停蹄地来到这里。
这回,他运气突然好了起来,在大街上随便逛逛就看到了少主。
就是少主今日是不是耳朵不怎么好,他在背后喊了半天都没听见。
“厄!厄!”百里犽眼看着找了好久的少主近在眼前,连忙用上内力追了上去。
白十九察觉到身后的动静,立刻抽出剑,一个闪身向后打去,如同一道凌厉的罡风。
百里犽大惊,剩下的话不得不暂时吞下,连忙向后避开。
他第一反应,少主为什么要打他?第二反应,少主什么时候会剑法的?
“你冷静点,少……”他一边躲闪,一边试图用多年的感情感化他。哪曾想,话都没说完,对方的利剑就已经攻过来了,来势迅猛。
“少废话。”
白十九在少林寺学了三日的少林功法,加之每晚祁渊谟会帮他们疏通经络,因而武功进步飞快,早已不是从前什么都不会的他了。
不过为了不给少林寺惹事,出门在外尽量不用少林功法。他今日使的剑法是祁渊谟口述给他的几个最简单的招式,这些剑招虽简单,却几乎是祁渊谟在灵渊剑派学会的所有剑招。
说到祁渊谟,他迟迟未归会是眼前这些人下的手吗?毕竟他们看着就不像好人。这样一想,白十九的攻势愈发猛烈。
半点没有手下留情。
看他这副六亲不认的样子,百里犽心有点痛,没想到少主症状竟更严重了。
高大魁梧的壮汉拿着刀,却一味抵挡,被白十九打得一退再退。
白十九发现了不对劲,挽了个剑花,剑执身后,对方果然没有借机打回来,看来是他误会了什么。他皱起眉头思索片刻,倏地瞥向酒楼,认真道:“饿就去吃饭。”而不是找他。
百里犽见他停下来还以为他终于被感化了,一听他说的话才意识到他根本没想起自己,笑容僵硬在了粗犷的脸上。
“不是饿不饿的事。”他连忙一口气说完,否则对方背后的剑恐怕又要杀过来了,“少主你先听我说,你叫百里厄,是百里氏的少主,我们都是您的下属。”
“百里……”白十九跟着念道,脑中没有半点印象。他还得去找林尖的师兄,没时间和眼前不知是敌是友的人在这里说这些有的没的。
“你认错人了。”白十九面无表情地收回了剑,向另两处地方走去。
砰——
白十九只觉得后颈一疼,瞬间摔在地上,眼前被大片的黑色浸染。
百里犽吹了吹手刃,心想他还是适合直接动手,早知不多费口舌了。
“少主。”其余下属见状赶紧跑上前把失去意识的百里厄捡了起来。
百里犽咳了一声,尴尬地挠了挠头。方才见少主不知从哪学了一身本领的威风样,差点忘了他还只是个半大的少年。
他拿起少主掉落在一旁的剑,剑柄上的玉佩不知所踪。
“百里大人,少主身上有个钱袋。”一下属背起百里厄时感觉他身上藏了东西,另一人帮忙拿了出来。
百里犽知道这个钱袋,他就是看见钱袋和剑匣没了才发现少主失踪。此时钱袋一拿到他手里就能发现问题,空瘪的只剩两片布,这是个空袋子,准确来说是个仅剩一张银票的袋子。
钱袋还在,却剩了一张银票,不像是遇到了抢劫的,也不可能是不小心掉了。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被人骗走了。
谁惯会骗人?谁巧舌如簧?谁觊觎少主的玉佩?百里犽脑中瞬间蹦出一个答案,一个骗得少林寺的和尚都能为之遮掩的人。
“林、大。”他咬牙切齿地说出这个名字,拳头捏得嘎吱作响。若真是他,一切就说得通了。想必少主从晋城流落到吴城,也是他的手笔。因为他,少主现在才被找到,以至于吃了这么多天苦,都瘦了不少,看得他心疼不已。
……
祁渊谟一睁开眼,还没习惯这么急地套上另一个马甲,就感觉背后泛起一阵凉意。
凉意过后,又变成了一股灼烧感,似有似无。是林大的身体传来的感觉,那边似乎有人在为他针灸。
他当时在梁仇面前直挺挺地倒下,把一向面不改色的梁仇吓了一跳。梁仇瞬间怀疑是茶出了问题,一想到他自己也喝了茶,立刻找了郎中检查。
万幸茶没毒,梁仇松了口气。因为仅有的那么点善心,他开口让郎中顺便给昏倒的林大检查一下身体,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梁仇主动给他们腾了看病的地方,不想竟意外听到旁边的雅间传出动静。疑心未消的梁仇立刻派人打开门,结果在里面发现了几个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小厮。
小厮们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人救他们,只是万万没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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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他们的人是本不该出现在此的东家。
小厮们一口咬定,有人在赌坊出老千,被发现后恼羞成怒把他们打了一顿,还故意把他们绑了起来,之后人就跑了。这么说,那人一定是个武林高手。
可他们口中的人,是林大。
“是吗?”梁仇指着林大此时略显苍白的脸颊,额前的碎发垂落在紧闭的双眼旁,几乎察觉不出生息。
小厮的实力他很清楚,而林大除了个子高外,有哪一点能看出打得过在赌坊里混得很开的众人?何况还是以一抵十,单方面碾压,梁羿云都做不到的事。
梁仇相比大长老和四长老,没那么喜欢生意上的事,接手如意赌坊纯粹是为了替庄主分忧。这些小厮背地里做了什么他一贯不放在心上,可如今他们竟敢在他面前捏造如此蹩脚的谎言,荒唐至极。
梁仇没有言语,合上雅间的门,目光沉沉地落在满地惴惴不安的小厮身上。
半真半假的谎言一旦被戳破,连其中的真话也会被怀疑。
小厮们惊惶之际,很快被梁仇的手下们带了下去。他们猛然意识到,敢在三长老面前撒谎,无异于自讨苦吃。可此时后悔已经晚了。
让梁仇略感苦恼的是,这些承认在赌坊里合伙骗人的小厮怎么也不愿否认被林大打了的事。
梁仇不由觉得好笑,林大若真有这般实力,灵渊剑派何至于零落至此。何况他如今成了这副模样,能否醒来还是个问题。
得知梁仇来了吴城的梁栒抽空到如意赌坊见他,正好瞧见他若有所思地用手抵着眉骨,神色忽明忽暗的样子。
“这是怎么了?能让三哥如此烦心?”梁栒与梁仇关系不错,说着便在他身旁落座。
梁仇放下手,收敛了神色,语气平静:“处理了几个手脚不干净的小厮。”
“对了,你怎么来吴城了?”他记得梁栒前不久刚来过吴城,还做了一笔大买卖,照例会在山庄里休息一段时间才对。他这些日子一直在外奔波,只依稀听说梁栒和梁七似乎闹了点不愉快。
梁栒知道他讨厌梁七,不敢透露此行是为了帮梁七做生意赚钱,眼睛下意识向一旁移了移,话还是很周全的:“之前只顾着做买卖,这次是来散心的。”
看来真的和梁七吵了架,逼得梁栒都躲到吴城来了。梁仇眼底染上一丝嫌恶:“他就是个逮人就咬的疯狗,你运气不好正撞上他发疯发得厉害的时候,今后少和他接触就是了。”
梁栒心想三哥对梁七的偏见竟到了如此深的地步,忍不住在心里长叹了一声。
“既然是来散心的,赌坊里的事由我处理就行。”
梁栒动了动嘴,心中为五长老辩解的话不知如何说起,只好接话道:“多谢三哥。”
“对了,少庄主的事可有进展?”正要走,他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回头问道。
梁仇摇头,一直没找到林大的师父,这条线索几乎断了。他还派了梁羿云在附近各城找人,可惜到现在也没传来什么有用的消息。
“三哥,距离当年之事都过去这么久了,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一个孩子,无异于大海捞针,此事急不得。”
“……还有那少庄主的娘亲,若真找到了人,庄主当真要把她接回来吗?那毕竟是……”
少庄主是骨肉血亲便罢了。把那女人也带回来,他们这些效忠庄主的尚且没法一下子接受,梁七忍着丧父之痛,该如何在庄子里自处?
梁仇颇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对于他的顾虑不甚理解。找人是庄主下达的命令,他们照做就是。
“我知道了。”看懂梁仇意思的梁栒默了一瞬,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心情倍感复杂的梁栒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如意赌坊。
此刻远在晋城的梁七还不知道正有人偷偷在心里替他鸣不平。
19.第十九章
祁渊谟不在的这几日,梁七这个马甲除了睡觉吃饭就是发呆,可以理解成从休眠模式自动调节成了低能耗模式。
好在梁七平时独处惯了,他发呆的时候侍女和仆从们恨不得离他越远越好,谁也不想触他霉头。再者他在众人眼里与疯子没什么两样,无论他做什么都是正常的,也就无人发现他的不对劲。
祁渊谟松了松僵硬的手臂,用手抬起无力的双腿,慢慢挪到轮椅上后向屋外驶去。整日待在屋里都快长蘑菇了。
“五、五长老。”一看到他,侍女脸上露出惊讶之色,反应过来后,连忙跑过来帮他推动轮椅。
“外面怎么了?如此热闹?”祁渊谟听到院子外传来的喧闹声,随口问了一句。
“好像、好像是……来了什么人。”侍女站在他身后,支支吾吾的。祁渊谟虽看不到她的神色,却能感觉到她的为难。
“哦,来了什么人吗?”祁渊谟啧了一声,声音冷冰冰的像是游走在暗处留下水痕的蝮蛇,“走,去看看。”
“是。”侍女咬住唇,努力控制住发颤的双手,推着他走向院子外。她不敢想象,若是五长老知道外面是何人后会是什么反应。
“梁七,你怎么出来了?”听到轮椅动静声的阿惠侧过头,笑得极为温婉大方,是祁渊谟从未见过的姿态,“快过来,正好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少庄主阿叶。”
阿惠身旁紧挨着一个八九岁的少年,一身锦衣华服,面料极好,腰间挂着串金镶玉,一副富家公子的打扮,却垂首缩肩,新做的衣裳穿在他身上尺寸刚好却并不适合他,看上去反倒不伦不类的。
从远处看去,两人很是亲近。
她这是在搞什么名堂?祁渊谟垂下眼,吩咐侍女把他推过去。
“哥、哥哥……你好。”李叶,准确来说现在已经改叫梁叶了,小心翼翼地向着祁渊谟弯下腰,行了一个大礼。
他抬起头时,眉心处是一颗刺眼的红痣。让人忽视了他眼底的怯懦和那张陌生无比的脸。
阿惠伸手按住梁叶的肩膀,笑容加深道:“你这孩子真是的,你兄长又不会把你怎么样。”
“……哥哥?兄长?谁准你这么叫我的?”梁七沉默片刻,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向前倾身,“凭你也配?”
梁叶被他那双饱含怒火的眼睛死死盯着,眼泪瞬间在眼眶里打转。
阿惠连忙捂住他的脸,细声安慰了几句。
演过头了,祁渊谟默默地搓了搓手指。
梁七双手虚握着,提起手肘向后靠了靠,脸色仍不大好看:“阿惠表姑,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前不久还和他同仇敌忾来着,今日却突然换了一副嘴脸,带着这个不知哪找来的野孩子来见他,是在向他示威吗?
阿惠安抚好梁叶,把他交给身后的仆从照看 ,随后快步走到祁渊谟身旁,低声道:“你想什么呢,表姑和你才是一家的。不过是做做样子给旁人看罢了。”
“做样子?表姑所说的旁人有像你这般殷勤的吗?”梁七看向躲在仆从身后的梁叶,无端哂笑了一声。
阿惠知道梁七的性子,多少有点心理准备,却仍被他说得心梗了一下。她深呼一口气,努力扬起笑。
“瞧你这话说的……庄主嘱托,我才勉为其难答应照顾他。山庄里都是你们这些个笨手笨脚的男人。除了我,还有谁能胜任?要我说,庄里没个女主人就是不便。”阿惠扶了扶发髻,眼里闪过一丝得意和窃喜。
“表姑还是说说这孩子哪来的吧。”祁渊谟的目光扫过梁叶的脸,削瘦、暗淡,像是吃了很多苦的模样,好不可怜。
可惜梁七并不是个爱护弱小的人。
“什么叫哪来的,自然是费尽千辛万苦找回来的。”阿惠说着抬了抬下巴,看不出半点心虚,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怜爱,“你不知道他有多可怜,一个人流落在外,吃不饱穿不暖的,哪像你挥霍无……”度。
梁七目光幽深,阿惠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顷刻噤声。
“也就是说,人是表姑找到的。且只找到了他,没找到他母亲。”祁渊谟敲了敲指尖,得出了另一层意思。她方才这般行径,给出的理由在他这里并不成立,庄主能把这孩子暂时交给她照顾,只有一种可能,这孩子早早和娘亲失散,更依赖把他找回来的阿惠表姑。
阿惠迫于压力闭上了嘴。她不是很想承认,但的确,庄主托她照顾孩子并非因为看中她,不过是因为这孩子是她找到的。
看阿惠的反应,就知道他猜得没错,但祁渊谟心中仍有疑虑。
书中没有提到他名义上的弟弟被找回来具体是哪一日。在这几个月内倒是没错。却并非阿惠找到的,而是梁仇。
见梁七沉思,怕他再说出什么难听的话,亦或是惹恼了他,阿惠只好瞪了眼他身后的侍女,领着胆小的少庄主急匆匆地离去了。
阿惠的背叛让梁七觉得好气又好笑。比起支持无人在意的梁七,依仗她亲自找回来的少庄主,似乎更容易实现成为四月山庄女主人的美梦。
人散去,徒留一片寂静。侍女瞥到他面上一副阴晴不定的模样,紧张得心里直打鼓。
推他回去的路上,五长老面色阴沉,却迟迟没有发作,好似笼罩着一层不断积压的乌云。积压到了极点,砰的一声,房门被关上,过了好半晌,屋里发出打砸的刺耳声响。听得候在屋外的侍女怵得不行。
实则,祁渊谟挑挑拣拣,终于在屋里找出了几样最便宜的物什,找了个空旷的、容易打扫的地方,忍着心痛将其砸碎在地。
戏演得差不多了,祁渊谟也累了。他把自己移到桌子旁,放眼望去,桌上文房四宝皆备,独独少了几张画过的废纸。侍女们熟知他的秉性,不会擅自做主丢掉他桌上的东西。
五日之内,有人曾来过此处。
除了这几张废纸外,屋内并没有丢其他东西。祁渊谟垂了垂眸。
没等他多想,庄主那边派了人请他过去,说是让他参加家宴。
庄中气派,梁祐却很少举办宴会,更不用提家宴。所谓家宴,就是一家人团聚在一起吃顿饭。但从前偌大的山庄凑不出半个能称之为梁祐亲眷的人。
“我一个残废,庄主让我去作甚?”这是梁七第一次参加宴席,当然不会自作聪明地以为庄主特意请了他。
“……庄主说人多热闹些。”被派来接他的仆人亦步亦趋地跟在步辇旁,梁七突然的搭话让他心里彷徨了一下,他绞尽脑汁才想出了个不出错的答案。
仆人来时听说五长老刚发了一顿脾气,生怕哪里惹到他。
祁渊谟摆着一副不好惹的面孔,实则悄摸腹诽道,若真想热闹些,大可邀请其他四位长老赴宴,折腾他干什么?去了才知道,很不巧,他们现在都不在庄内。
作为凑数的祁渊谟这下放心了,长老们没一个在的,说明不是什么重要剧情。
才刚见过面的阿惠表姑好似今天第一次看到他,热情地和他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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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招呼,接过仆人手中的轮椅推着他往里走。
这是演戏上瘾了?祁渊谟瞥了一眼坐在上位循着声音望过来的梁祐,没有当场揭穿她。她爱演就随她演吧,谁还没个毛病了。
“羿云。”往里去,祁渊谟意外地看到了站在一旁的梁羿云,他稍有倦色,像是刚从外边风尘仆仆赶回来的模样。也就只有他及时赶回来了。
听到祁渊谟主动唤他,梁羿云一下子困意全消,肌肉下意识紧绷。
“……五长老。”梁羿云一听到他的声音就觉得头大,有庄主看着,他只能硬着头皮回应。
祁渊谟颔首,回以称得上友善的笑容。
更加头皮发麻了是怎么回事?梁羿云眼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近,恨不得立马逃离。但除了梁羿云外没人察觉到祁渊谟带来的压迫感,暗潮涌动被深深掩藏在了两人和睦的表面之下。
“坐。”梁祐突然出声道。
祁渊谟视线被吸引到他身上,眨了下眼,忽地想起了什么,出于礼貌地喊了声:“庄主。”
“嗯。”梁祐薄唇轻抿,眼尾微颤了一下,目光不动声色地避开了祁渊谟,落到离他很近的梁羿云身上。
他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明明上一次还唤他父亲,这一次却喊他庄主。对他一改先前的态度,对梁仇的手下却笑脸相迎,亲疏立见。
人各有各的心境,被迫坐在梁七身边本就难捱,如今又有一道冷冽而锋利的目光扫射在头顶,梁羿云有苦说不出。
“庄主,庄主?”没弄清发生了什么但就这么被冷落了的阿惠把梁叶推到他面前,却没得到他的一个眼神,于是不甘心地叫了好几声。
梁祐眉梢微蹙。
“您看不如让少庄主坐您旁边,”隐约感觉他情绪变化的阿惠讪讪道,“好让他和您多亲近些。”
梁祐冷淡的目光拂过等在一旁、神色拘谨的少年,没说可以也没拒绝。气氛陷入了停滞。梁叶揪着手指,双唇嗫嚅着,半晌才鼓起勇气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爹”,语气带着讨好,像极了孤苦无依的雏鸟。
这让人不禁想起阿惠带他回来时提到的他遭遇过的种种不幸。梁叶自小被抛弃,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被心善的老乞丐捡去,才逃过了夭折的命运。没过几年老乞丐却意外跌进河里死了,他只好眼巴巴地在街上求人乞食。
随着他年岁渐长,讨食变得困难起来,有一次还被人诬陷偷了东西,遭人殴打驱赶,慌不择路下逃到了烟花巷里。那时他还不知道所谓的烟花巷是什么,只知道这里到处充斥着欢笑,比起他过去藏身的破庙桥底暖和多了。等他明白过来时,他已经为那里的女子跑腿了好些日子。别无出路,他只好将其作为生计。
直到,在一家首饰铺里被阿惠意外撞见,带了回来。
梁祐最终松了口。
“多谢爹爹。”梁叶眉间染上一丝欣喜,小心地在他身旁落座,想亲近他又不敢靠他太近。
啧,好一朵凄惨的小白花,比他之前那副做作的模样真实多了。围观的祁渊谟默默地想着。
“吃饭吧。”梁祐突然扭头对祁渊谟说道。
“?”不是在上演父子相认的深情戏码吗?牵扯他作甚?
“庄主确定他就是少庄主吗?”祁渊谟决定说点扫兴的话。
坐在梁叶另一侧的阿惠趁人不注意,不满地瞄了眼祁渊谟。
梁叶捏着筷子的手指不由紧了紧,望向他的目光带着一丝难言的怨恨。
20.第二十章
“我开玩笑的。”无视这些带着敌意的目光,梁七郑重其事地注视着对面的梁叶,一字一句道,“我的……弟弟。”
像是接受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弟弟,若是他脸上没有冷笑就更有说服力了。
“对了,你原本姓张,还是姓王来着?我有点忘了。”梁七颇为苦恼地用指尖敲了敲桌子。
“我原本姓李,跟着收养我的阿爷姓。”梁叶动了动嘴唇,轻声细语地回答道。他口中的阿爷就是那个老乞丐。
梁七挑了挑眉,眼中带着挑衅:“哦,李叶弟弟。”
要命!梁羿云疯狂埋头苦吃。他曾经提醒过自己的话犹在耳畔,就该离梁七这个疯子远点的。早知如此,今日说什么也不急着赶回来了。
梁叶毕竟是少庄主,即使他的身份还没有公布出去,梁七也不该这样阴阳怪气。就算是三长老,也不敢在庄主面前如此放肆。
他不满少庄主,亦或是不满庄主,都没什么区别。他这么做,庄主只会更讨厌他。
梁祐该生气的,因为梁七的冒犯。梁叶眉间有红痣,出生年月都对得上,几乎可以认定是他的血脉至亲。等找到他娘,就能完全确认。但看着梁七两眼泛红,一副嘴硬的态度,他突然有点心软了。
前几日他询问了庄中老人该如何与陌生的子嗣相处。老人误以为他在担忧寻回亲子后不知如何对待对方。
梁祐身居高位,即使对方想与他亲近,也会碍于他的威严有所退缩,更不用提和他倾诉心里话。他若是有心修补这段过去从未有过的父子情谊,第一步就是要有耐心,尽可能拉近与对方的距离,多替对方想想,考虑对方的生活起居,了解对方喜爱的东西。
老人还告诉他,没有父亲作为依靠的孩子性子多少会有点倔强。即使对方犯了小错,他也应该多担待些。
他的话让梁祐醍醐灌顶。虽然两人对话里的孩子指的根本不是同一个人。但阴差阳错,梁祐把老人的话放到梁七身上对照了一下,竟十分符合。
梁七年少时因为他才失去了父亲,这些年他虽收养了他,却从未承担过当爹的责任,他把双腿有疾的梁七抛之脑后,任由他在自己的院子里独自生活了这么多年。
密密麻麻的愧疚从心底钻了出来,梁祐突发奇想地走到了梁七的院子外。
侍女引他进了屋,但当时梁七并不在屋里。无意中扫过梁七的屋子,他倏地想起老人的话,或许可以借此机会了解一下梁七的生活和喜好。
梁七的屋子干净整洁,却也十分单调,和四月山庄不住人的厢房没什么两样。除了必要的家具摆件、常见的玉器饰品,几乎没有别的东西了。唯独桌上,最显眼的地方散落着几张压出褶痕的宣纸。
梁祐犹豫片刻,向那走近。宣纸上画着不甚明了的人像画,每张画根据搜罗来的各种信息推测而来,足足画了好几张,有的涂涂改改,有的线条凌乱,各不相同,但每一张人像的眉间都点着一颗痣。看着这些画像,他不由愣在了那里。
他记得,对于找弟弟这件事,看梁七上次被告知时的态度就知道,他并不是很赞同。
梁祐此刻看了这些画才知道,梁七虽然面上态度不怎么好,背地里却在偷偷想办法帮忙找人。是他误会了他。
何况那日梁七被猝不及防告知弟弟的事,心里有怨气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他只是怕被丢下,怕突然出现的弟弟连属于他的那一份亲情也夺走。尽管梁祐扪心自问,他并未给梁七足够多的亲情。甚至,时至今日,他不得不承认,愧对了梁七的父亲。
这么一想,心中很不是滋味的梁祐默默地离开了那里,离开前还吩咐侍女不必把他来过的事告诉梁七。
这些念头在梁祐心里沉淀良久,最终化作无声的沉默。
快把自己吃撑的梁羿云等了半天,都没见庄主动怒,怀疑是自己吃太多吃出幻觉了。
演戏这种事情,最怕对手演员不按套路出牌。祁渊谟饱含讥讽的眼神乱瞟了许久,都没等来梁祐的斥责,心凉了半截。
最后,五人相顾无言地吃完了这顿饭。
时间一到,梁羿云迫不及待地向庄主告退,第一个起身离开。
祁渊谟有心事,自顾自地跟在他后面往外驶去。
梁祐轻咳一声,祁渊谟疑惑地停下来扭头看了他一眼。
“父亲,再见?”他试探地问道。
梁祐嘴角浮起一个微小的幅度,还好无人发现。他不太自然地移开目光,声音透着温润,相比从前少了几分冷意:“回去时小心些。”想了想,还是派了人送梁七。
祁渊谟:“……”见鬼。
他也离开后,饭桌上只剩下三人。
“劳烦。”梁祐留下一句话后也走了。这是让她继续看顾少庄主的意思,但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一向爱占便宜的阿惠第一次觉得她不是捡了个便宜,而是接了个大麻烦。
“夫人,我们也可以走了吗?”梁叶小声地问道。
听到他的称呼,阿惠又高兴了起来。谁让她是未来的庄主夫人呢?麻烦就麻烦点吧。
……
祁渊谟回去后越想越不对劲,庄主跟中了邪似的。这一切细究起来,似乎从阁楼那次就开始转变。
但这些变化并未引起剧情警报。
他认真分析了一下。一来,庄主态度的偏移不会影响之后的关键剧情和他最后的结局;二来,以梁七的视角出发,所经历的全部故事里,庄主不一定是主角,真正的主角或许是少庄主。这样想的话,今日的事反而像是主角被他这个炮灰反派故意排挤的剧情,庄主只是因为各种误会暂时被他欺骗了而已。
日后坐等主角上门打脸就行,这业务他再熟练不过。
自己把自己说服了的祁渊谟安心地发起了呆。
“五长老,”正想着林尖和白十九的事时,侍女走了过来,轻声道,“有您的信,四长老寄来的。”
梁栒写信给他?祁渊谟好奇地打开来看,上面提到梁栒的商队已经在吴城安顿好了,一道带去的丝绸、首饰和玉器被他拿出了一部分送到了几家合作的铺子里,结果大受欢迎。
吴城很多资源相对匮乏,来来往往的商贾虽多,却少有带着大量丝绸、首饰和玉器这类价格偏贵但不易携带、保存之物的。不小心损坏,就是一笔很大的损失。即使咬咬牙铤而走险,路途遥远,路上穷凶极恶的贼子会教他们做人。
梁栒与这些商贾不同,他经商经验丰富,能说会道,常年在各地奔走,还有一支成熟的商队。吴城和晋城毗邻更是一大优势。更别提,那里的如意赌坊本身就属于四月山庄,为他在那里行事提供了不少便利。
当然,这些信中都没提到。梁栒用寥寥数笔讲完了生意上的近况后,提到了祁渊谟唯一关心的事,关于从他铺子里拨出去的那几个伙计。
如他所料,这几个伙计起初对于跟着四长老往吴城跑颇有怨言,其中一人还在路上大闹了一场。
祁渊谟继续看下去。
梁栒在信里言明他靠着三寸不烂之舌成功说服了那个伙计,伙计最终心甘情愿地跟着商队,让他无须担心。
祁渊谟不由顿了顿,听着怎么像是编的。他的直觉很准,其实梁栒确实把这事稍稍修饰了一下,他靠着三寸不烂之舌,同时把伙计揍了一顿,才让伙计心甘情愿跟着他。省略了一步,也不算作假吧。梁栒写信时曾这般想着。
到了吴城后,不少伙计发现梁栒是有真本事的,和他们原来的东家——那个游手好闲的五长老完全不一样,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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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闭上了埋怨的嘴。
唯独一人仍不服气。不仅做事时不卖力,还故意挑拨旁人。若是在吴城,梁七不会管。但他现在落到梁栒手底下,梁栒很快注意到了此人。当晚,此人趁他们不注意偷拿了一些首饰,被一直关注着他的梁栒抓了个正着。梁栒直接把他扭送到了官府。
这事梁栒在信尾格外认真地讲述了一遍,并提醒他不该心软时不要心软。梁栒向他打包票,剩下的伙计放心交给他就行,他一定好好管教。
祁渊谟直直放下信。又彻底坏了一个……没事,问题不大。庄主都这样了,区区一个四长老,又有什么关系?
擅长自己安慰自己的祁渊谟嘴角抿了抿,十分干脆地把信纸丢进烤火的炉子里烧得一干二净。没看到就等于没发生,唯心主义在这个时候碾压式地占领了他的理智。
重新启动大脑后,他终于想到了一个补救的绝佳办法——等到生意做大后,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亲自代替剧情中不怀好意的伙计去吴城做手脚。
先不管此事了。祁渊谟找了张新信纸,想到留在客栈的林尖会担心他,决定给他传个消息。考虑到林尖认识的字不多,他尽可能用了最简单的字,告诉他自己人没事,过几日去找他,让他安心留在客栈。
至于白十九,祁渊谟顿了顿,他多少猜到了,他应该已经回家了。运气好的话,等他之后前往羸州还钱时就能知道他是否已经回家。到那个时候,按照剧情,他大抵是见不到身为少主的白十九的。不出意外的话,下一次再见到他,只可能是在灵渊剑派,在他还完了所有的债后。
可惜,他没来得及把自己本身会的剑法教给他,以后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有些人的离别从相遇时就注定,他早该想到的。他与白十九,注定不是一条道上的人。
祁渊谟心中的惆怅一闪而过,很快就消失不见。
……
从宅子里出来,听说宗主要出关的杨末连忙赶回合欢宗。
前几日就回到合欢宗的月姬早已等在那里,一看到他,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祁渊谟抱歉地笑了笑,对于她眼里的嫌弃习以为常。
月姬翻了个白眼,最讨厌他这副虚伪的姿态了。她指了指墙角:“你站那去,别挡着我迎接宗主。”
祁渊谟没听她的,却还是默默朝一旁挪了一步,免得碍她眼。
“哼,算你识相。”月姬刚说完,就听到石门开启的声音,瞬间把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忘得一干二净,迫不及待地向石门离近了两步,把杨末和宗众狠狠甩在身后。
“平时别的事不见她有这么积极。”站在他身后的另一位堂主瘪了瘪嘴,吐槽道。
四位堂主中,月姬最受宗主信任,总有人看不过眼,也很正常。
祁渊谟没有接话。
相比于月姬,剩下三位堂主并没有那么讨厌他,面上对他尚有一丝敬重。
而宗主对他的态度就很捉摸不透了。一方面,能放心地把宗内事务全权交给他处理;另一方面,却更信任月姬。
石门彻底打开,祁渊谟和其他人一样,纷纷抬头望去——
一张国色天香的脸逐渐出现在阳光之下,没有半点修饰,就已经美得不可方物。
待那张脸露出全貌时,祁渊谟听到周围呼吸骤然急促起来。合欢宗除他之外无一不是美人,饶是如此,众人再次见到宗主时仍觉得自行惭愧。
“宗主!”月姬一看到人,立马飞扑了上去。
一根白玉无瑕的手指抵在了她的额头上,阻止了她更进一步。
月姬毫不介意,嘴角弯弯:“宗主,你怎么这么快出关了?”
“自然是为了一个人。”轻笑声传进众人耳中,泛起一片酥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