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先别死,夫人有喜了裴如衍沈桑宁》 第420章 除夕 裴二爷今日休沐,正在后院刨土养花,“不用,何况这些都是大哥大嫂在操持。” 许氏见他无所谓的态度,心里着急,“夫君,要我说,之前任命下来之前就该走走关系,你也说不用,结果呢?你原本是通判,调回京却只做了个知县,大哥还说知县挺好的,哪好了?” 裴二爷刨土的手顿了顿,抬头朝许氏温声道:“夫人,京县知县可不一样。” 许氏重重呼出一口气,轻步踩上泥土,给裴二爷擦擦手,“自是不一样的,京城是什么地方,一铲子下去都能刨出三个达官贵人,这知县要是当得好了,不知要得罪多少人去,你又不是圆滑的性子,所以我想着能不能让大哥帮帮忙,或者我们送送礼,明年想法子换个闲差也比知县好啊。” 裴二爷捂住许氏的手,温声道:“此事我再同大哥商量商量,夫人切莫太过焦急,伤了身子可就不好了。” 许氏点头,放轻声音,“我知道,我从吏部尚书夫人那儿探了探口风,明年六部还是有职位空缺的,我想着与她多联络,说不准也能帮你一些。” “吏部尚书?”裴二爷微微蹙眉,“那是衍儿的上峰,你怎么会与尚书夫人来往?” 许氏扯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打了几场叶子牌,我想着与她交好也没有坏处。” 裴二爷忍不住想多了些,“吏部尚书虽是衍儿上峰,但与咱家一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关系,你与夫人们聚会可以,但还是少向她们打听官场上的事,就怕人家误会。” “我知道了。”许氏嘴角的弧度淡了些,垂着眸,心里也纠结颇多。 若是大哥大嫂愿意帮忙,夫君也不会只是个正六品的京县县令,官小却得罪人,偏偏夫君自己并不在意,一回家就扑在花花草草上。 许氏以前也无所谓他当多大的官,觉得养花养草也是个不错的爱好,但现在不同了,现在要考虑女儿的婚嫁。 宝珠的举止虽比之前略好些,但多年养成的习惯与性格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又不愿迁就只想着嫁高门,即便仗着国公府的威名嫁个不错的人家,可是以后呢? 二房迟早是要与国公府分家的,届时宝珠没了国公府千金这层虚名,他们二房自己站不起来,如何给宝珠撑腰呢? 大嫂本来就不喜欢宝珠,许氏能感觉出来,以后分了家,再叫他们给宝珠撑腰很难。 再想想世子裴如衍,年纪轻轻官居四品,有个当国公的爹、高门出身的娘、掌管京机卫的侯爵舅舅,大晋唯一一个王爷还是他的姨丈,陛下也对他颇为信重,将来一定是平步青云,而他官做的越高,二房反而更难往上走了,毕竟树大招风,这叫许氏如何不心急呢? 自己出身不高,无法给夫君带来助力,连嫡亲的大伯哥也没有帮扶,许氏这才想着要送礼套些关系。 可是夫君不愿意,她也只好先作罢。 但心中的小火苗一旦升起,就没那么容易熄灭。 * 晋元二十一年,年末的最后一天,不论是京城还是金陵,挨家挨户张灯结彩,大清早,街头巷尾的孩子们就扎起了高辫,发绳都是统一正红色的。 烟囱早早地开始出烟,各家冒出的烟火香气窜在一起,刚吃完午膳的人直接饿了,大人们将孩子喊回家,让孩子看看对联贴得正不正。 而大宅子的门普遍是偏高的,需要爬梯子贴春联。 小厮们守在一旁护着梯子,任由小主人和客人亲自贴。 门两旁两个长梯,一边站着微生络,一边站着虞绍。 “左一点。”虞绵绵眯着眼指挥。 “上一点。”齐行舟站得远些,对比着两边的高度,客观道。 “哥哥再往下一点。”微生蓓仰着头,脖子发酸。 “再右边一些,够了够了。” 待两边对联贴好—— “诶,歪了。” “我是让左边往上一点。” “我是让右边往左一点。” 下面几个看对联的恼了。 贴对联的倒是情绪稳定,各自从梯子上爬下来,自己站远看了看,不许下头的人再说话,然后重新回去贴。 虞绵绵皱眉,“又错了,你们不能各改各的。” 就这么折腾好久,看得小厮手痒极了。 等沈桑宁走出来的时候,见他们还在努力,再贴下去,新的对联都要变旧了,她无奈地笑了下,温柔地开口,“差不多我们要出发了哦。” 虞绍听闻,朝宅子里忘了眼,“表嫂,就我们吗?” 沈桑宁反问,“你还要找谁?” 虞绍咳了咳,摇摇头,“我以为宋神医和云昭……云昭姐也去呢。” 他实在不知该怎么称呼云昭,感觉叫一声姐都占了郡主不少便宜。 他略显局促地吸吸鼻子,摸摸耳垂,然后若无其事地偏开头。 第421章 谢霖的暗恋被挑破 这一套动作落在虞绵绵的眼中,心觉奇怪地拧起眉,也不知在联想些什么。 沈桑宁简单地回答,“云叔不去,所以阿昭和小宋也在这里陪他,就我们去。” 虞绍“哦”了声,虞绵绵“看穿”的小眼神一直盯着他,仿佛要将他看出个洞来。 沈桑宁还没站多久,右侧空着的位置就有了人,不动声色地将她手臂扶住。 “阿姐,这么早去王府吗?”齐行舟问。 “嗯,”沈桑宁已经习惯了他的“搀扶”,“你姐夫应该也马上要到了,方才王府来人说,要请你们过去贴对联。” 还要贴对联,虞绍抬袖抹抹额头汗意。 旁边的微生蓓瞧见,将小帕子递向他,他摆摆手,“谢谢,其实没有汗。” 微生蓓低头将帕子抓在手里,抿了抿嘴。 忽然,远处响起一排有序的马蹄声,“是我爹来了?”虞绵绵问。 “是你爹来了。”虞绍回道,然后朝疾驰而来的一行人挥手。 赶回来的一行人,为首的正是平阳侯,裴如衍紧随其后。 舅甥俩齐齐下马,虞绵绵轻快地喊了声爹,平阳侯的视线从女儿脸上扫过,兜转一圈见没有太子,遂将目光投向儿子。 虞绍垂着的手伸出一个手指扭了扭,暗示意味十足。 平阳侯懂了,转而对上虞绵绵不满的表情,后知后觉地应了声,“哎,爹在,你要骑马还是坐车?” 虞绵绵气马上消了,“我当然是陪表嫂坐车。” 说着就要走到表嫂身边,转身却发现表嫂身边已经有了表哥,又立马改变主意,“那骑马吧,表哥肯定坐车。” 沈桑宁又是一笑,身侧被一大一小两个人搀着,哪怕裴如衍来了,齐行舟也没有挪动脚步。 一行人欲上车,微生蓓纠结地看着,脑海里想着娘亲的嘱咐,小步子往前迈了两步,一副要跟不跟的样子,站在门槛边的微生络见状皱眉,欲上前阻止,却见一抹正红色的影子闪过。 樊氏快步出来,在离开的一行人注意到之前,将微生蓓一把掳到身侧,然后朝沈桑宁道—— “宁宁,世子,你们吃好玩好啊!” 沈桑宁回眸,假装没有瞧见樊氏与微生蓓的小动作,挥挥手,“舅母不必送了,快回去吧。” 樊氏点头,心想着单氏母女这点小心思,面上笑容都僵硬不少,目送一行马车驶离后,低头对上微生蓓无辜的脸,气得朝天瞪了眼,拉着微生蓓进了府。 一进门,就放了手不管她,反正在家里头也不能走丢,樊氏拉着自己儿子朝院内走去,“你叔母也是好笑,方才若我不阻止,她还想跟着去王府过年不成?” 微生络不敢说话,直到母亲瞪自己一眼,他才缓缓道:“娘,可能二叔母就是看表弟能去,所以……” “那能一样?”樊氏声量突然拔高,“你表弟没爹没娘,她又不是,不就是赌你表姐脸皮薄吗,她要是能去,那我们全家都去王府过年好了!” “娘别气了。”微生络心如明镜,娘不过是怕二房真能攀上,到时候表弟和堂妹都攀上了,唯他攀不上。 只是他无所谓。 家里钱真的够花了。 金陵王府。 前厅一张宽大的八仙桌摆了满桌佳肴,几个长辈坐在一块,往后排是小辈。 金陵王夫妇与平阳侯叙旧谈天,把酒言欢,这会也顾不上小辈们。 裴如衍夹菜之时,手指上几条小划痕吸引了沈桑宁的注意,他还没察觉,将菜夹进她面前的小碗里,“这个好吃。” 手却蓦然被她捂住,“怎么弄的?” 他视线落在自己伤口上,忽然想起自己这两日跟谢霖学的手艺,另一只手伸过去将袖子掩住,“没什么。” 沈桑宁却不就此罢休,“谁伤你了?” “没人伤我,”这话题避不过去,裴如衍索性从广袖中掏出小木匣,在桌子底下递给她,压低声音道,“本想晚些时候单独给你。” 这个木匣十分眼熟,不就和前两日虞绍转交给绵绵的一样么。 沈桑宁心里有数,在桌子下将小木盒打开,裴如衍在她耳边补充道—— “表弟说姑娘都喜欢。” 她仰头,“所以你就亲手做了?” 他颔首。 沈桑宁再低头,小小的泥人与长得有八分像,倒更像……十二岁时的她。 她唇瓣轻抿,身子往左侧偏了偏,轻声道:“我很喜欢。”手上小心翼翼地将其装回木匣中,裴如衍见她欢喜,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坐在旁边的旁边的虞绵绵察觉出不一般,直着身子脑袋后仰,偏头看了一眼,“表嫂也收到礼物啦。” 虞绵绵这一声,可算是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连长辈们也将好奇的视线投来。 霎时间,小夫妻俩同步地举杯喝水。 金陵王妃小虞氏见年轻小夫妻脸皮薄,噗嗤一声笑出来,好奇地鼓动道:“倒是拿出来瞧瞧啊。” 小虞氏发话,沈桑宁倒也没再扭捏,反正阿衍捏得挺不错的,遂将木匣放到了台面上,交给王府侍女。 侍女绕半圈,将木匣交给小虞氏。 小虞氏揭开木匣,与金陵王和平阳侯一起“偷看”,“做的确实有几分像,衍儿何时偷学的手艺?” 裴如衍淡淡地笑着,瞥了眼正在看戏的谢霖,“表弟教的。” 小虞氏看了眼儿子,心下了然,夸赞外甥几句后将木匣又递了回去。 倒是平阳侯,忽然想起什么,看向虞绵绵,“你方才说的‘也’是何意,你收着礼了?” 不深想不要紧,一深想,平阳侯脑海里装满了线索,他之前好像瞧见谢霖给了阿绍什么。 此时,谢霖看戏的不正经模样收敛,藏在桌子下的手颇有些紧张,目光朝虞绵绵投去。 后者一脸随意,“是啊,霖表哥也送我了。” …… 语落,厅堂鸦雀无声。 裴如衍送妻子的小玩意,谢霖早给虞绵绵送过了。 平阳侯原本没有在意的细节,这会儿豁然明白了,“你,你们——”目光朝谢霖望去。 谢霖拳头放在鼻子下咳嗽一声,“舅舅,其实我……”又对上绵绵懵懂的神色,他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第422章 夫人,我们去看烟花吧 谢霖虽语塞,眼神却没有闪躲,平阳侯彻底懂了,皱着眉坐在那儿没讲话,还是小虞氏打破僵局,“孩子们的事,哥哥就别多管了。” 平阳侯与妹妹团聚的喜悦这会儿消散不见,低声怼道:“你家是儿子,当然不用管。” 而后小虞氏又宽慰几句,平阳侯这才先放下此事,再看谢霖和女儿的位置没有挨在一起,遂放下心来。 懵懂如虞绵绵,就算再不知事,当下几个人的几句话都近乎挑明,她怎么可能还听不懂。 原来二表哥喜欢她。 她从前是没有意识到的,一则因为距离远不常见面,二则因为她是霖表哥唯一的表妹。 谢霖父亲母亲两边的关系,加起来都只有她这一个表妹,她以为,给她送礼物只是对妹妹的疼爱。 哪里知道…… 此刻再对上谢霖的眼神,虞绵绵就觉得哪都不对了。 放在暗处的喜欢一被挑破,原先宠溺的眼神,现在落在虞绵绵眼里,硬生生让她看出几分请侵占与强势。 也或许是谢霖的眼神太过坚定。 虞绵绵率先移开脸去,脸蛋热得红扑扑的,抬手轻轻扇扇风。 见她转开头,谢霖也慢慢转向别处,主动与虞绍换了个位置,在平阳侯的凝视下,亲自接过侍女手中酒壶,替他倒酒。 “舅舅,我敬你。” 平阳侯没有第一时间接,而是让他抬了一会儿,见他没有放下的意思,这才接过,拍拍他的肩膀,一饮而尽。 这一出,可比刚才有意思多了。 许是看别人的戏比自己的有意思,沈桑宁津津有味,联想到夏季时谢霖设计的“泱泱事件”,这会儿看谢霖“委曲求全”,吃爱情的苦,简直有趣极了。 裴如衍频频侧目看她,一颦一笑,他也笑了起来。 平阳侯有意无意地给谢霖灌酒,最后还是小虞氏看不下去了,朝贴身侍女吩咐一声,侍女随即取来一沓红封。 小虞氏清清嗓子,温柔地打断了正在不停干杯的舅甥俩,“好啦,发红封喽,今年衍儿最出色,先给衍儿。” 过年又长一岁的裴如衍收敛眸中诧异,这红封怎好意思收,不过长辈已经拿出来,他也不能破坏了气氛,于是站起身,“多谢姨母。” 小虞氏也站起身,“来,衍儿媳妇也有。” 这一圈发下来,不止沈桑宁夫妻、虞氏姐弟,连齐行舟都得到了红封。 小虞氏发完,是平阳侯。 平阳侯之后,是沈桑宁,紫灵将十几个事先准备好的红封递上来,裴如衍与她双双起身,小虞氏笑着看向王府里的孩子们,“快去排队,要记得喊人哦。” 随即,谢霖的弟弟妹妹们纷纷下桌,金陵王府的孩子还真不少,排着小队在他们面前。 吃饭的时候还不曾看得太仔细,这下发红封了,年岁小的几个孩子都仰着头,似要将眼生的新表嫂刻进脑子里,咧着嘴伸着手,“表哥表嫂长命百岁。” “五弟,表哥表嫂还年轻得很,一般不住长命百岁的。” “所以三姐祝什么?” “祝百年好合啊。” “哦,那不还是百年吗,”王府的五公子再抬头,既没再说长命百岁也没说百年好合,亮晶晶的眼睛很有自己的想法,“表嫂,你好漂亮哦。” 小孩子说得都是真话,这可是把沈桑宁哄得开心了,夸赞小表弟一句,然后将红封递到他手中。 接下来几个也是如此,小孩子们看着红封是在沈桑宁手上,自然主要夸她,附带夸一下表哥。 表嫂好聪明啊,表嫂好有钱啊,小外甥一定长得更像表嫂一点……诸如此类,听得沈桑宁嘴都笑僵了。 孩子们收到红封,请示过长辈,便跑出正厅去玩爆竹了。 小虞氏还不忘叮嘱一句,“你们走远些,别惊着你表嫂了。” “知道啦!”回声传回。 孩子不在,金陵王也没有避着虞氏姐弟,直接问道:“铭则兄,咱们都是自家人,我也不拐弯了,这次出来又是无功而返?” 知道金陵王所指何事,平阳候神色微移,“哎。” 这一声叹息,足够说明失态。 虞绍隔着谢霖朝自己爹投去目光,见爹装挺像,也跟着哎了声,仿佛心事重的很。 金陵王心里明了,“我这个堂兄打小就喜爱自由,潇洒惯了,说不准这会儿猫在哪儿过年了,瞧我,大过年的不提这些了,铭则兄,来喝酒。” 平阳侯巴不得换个话题,点点头扬起酒杯。 “爹,少喝点。”虞绵绵小声提醒。 语罢,就察觉到谢霖再次投来的目光,虞绵绵立马低头,假装没瞧见,继续吃饭,奈何吃得实在太饱了,都塞不进去了。 沈桑宁看出小姑娘脸皮薄是害羞了,低头恰好与齐行舟对上视线。 齐行舟放下筷子,板板正正地做好,“虞姐姐,外面有烟花,要不要——” 话还没说完,虞绵绵就果断道:“好啊,走吧。” 说着起身,一溜烟似的跑了出去。 齐行舟后脚跟落地,再走到不吱声的姜璃身边,“姜璃姐姐去吗?” 姜璃笑笑,点点头,跟着齐行舟出去放烟花。 谢霖眼中闪过落寞之色,也想起身出去看烟花,屁股还没离凳呢,手肘就被平阳侯抓住。 一左一右平阳侯父子齐齐将他“困住”,真不愧是父子,虞绍就像是平阳侯的蛔虫,不需要多说就懂了。 平阳侯对谢霖道:“你好不容易回来,该多陪陪你爹娘。” 谢霖无法反驳,杯子里就已经斟满了酒。 他十分无奈,所幸酒量还不错,多喝几杯也不会醉,只是怕身上酒味甚重会不好闻,又喝两杯就开始推辞,目光看向裴如衍,“表兄,你也与舅父喝上几杯吧。” 裴如衍没有酒量,沈桑宁想替他拒绝,他却已先一步起身—— “你与姨父姨母好好聚,我就不喝了。” “夫人,我们去看烟花吧。” 沈桑宁点头,而后被他扶着起身,与长辈客气两句,朝着热闹的庭院走去。 正厅里,谢霖还被拉着,不过倒是没再喝酒,边上的虞绍看他不愿多喝,于是神不知鬼不觉地给他换成了水。 第423章 谢霖吃醋吃醉 庭院里。 虞绵绵一时半会还没心思看烟花,两颊热热的,还没想明白谢霖表哥为什么喜欢自己,她抬手扇了扇风,在齐行舟和姜璃找烟花的时候,自己走远了。 不远处的走廊上,坐着一人,那人身穿飞鱼服,背影萧条孤寂。 虞绵绵心中奇怪,爹爹带来的人应该都去偏厅吃饭了,怎么唯独留了个人在这儿? 她犹豫还要不要走过去时,那人转头,是她认识的人。 “周千户。”她道。 “大小姐。”周绝期没有温度地唤了声,随后朝天仰起头,没看她。 虞绵绵走近两步,好奇地问,“你怎么不跟他们去偏厅吃饭,是不好吃吗?” 周绝期摇摇头,“没什么。” 虞绵绵想了想,“你是想家了吗?” 闻言,周绝期才重新低下头看她,“你……我没有。” “原来真是想家了,”虞绵绵也不嘲笑他一个大男人恋家,温和道,“看在是你护送我来的份上,我替你和我爹说一声,你回家去吧。” “大小姐,不用了。” “你确定不用吗?” “嗯。” 虞绵绵听他拒绝,就也没有再坚持,从他面前经过,绕了回去。 那厢,齐行舟和姜璃刚将烟花搬到庭院里,还没点呢,几丈之外,王府的孩子们点的爆竹发出噼里啪啦震耳欲聋的声音,吓得两人都后退一步。 齐行舟跑回正厅,见姐夫扶着姐姐出来,他赶紧挡住,“阿姐,他们的炮仗太吓人了。” “那我们换一处院子。”沈桑宁道。 齐行舟点点头,小胳膊小腿又亲自去搬烟花。 正巧虞绵绵赶回来,走到面前低声道:“表哥,表嫂,我跟你们说,那个周千户想家了。” 周千户?沈桑宁记起来了,“听说他是他母亲相依为命,他母亲身体不好,所以令他挂念担忧吧。” “表嫂你怎么知道?”虞绵绵惊讶。 沈桑宁偏头看了眼裴如衍,她怎么知道,因为先前是裴如衍资助的周绝期母亲看病。 裴如衍随意扯谎,“嗯,二弟说的。” 虞绵绵恍然大悟,“那周千户在这,他家里生病的母亲岂不是无人照料?难怪他吃不下饭。” 想到周绝期对她的帮助,她决定助人为乐一回,遂跑回正厅,彼时平阳侯双颊醉红。 虞绵绵刻意不去看谢霖,走到平阳侯身后,拍拍肩,“爹,我跟你说个事呗。” “嗯,说。”平阳侯意识还在,转头看女儿。 虞绵绵嘿嘿一笑,缓缓道:“你让周千户回家吧,他留在这也没什么事,让他回家陪他娘吧。” “啊?”平阳侯觉得莫名其妙,生怕女儿被人利用了,眉峰一拧,“他跟你说的?” 虞绵绵摇头,“不是,之前裴彻表哥说过周千户家里的情况很特殊,爹爹,你就让他回去嘛。” 平阳侯听了解释,又想着周绝期平时挺老实的,放了心,这会儿奈不住女儿要求,反正也是小事一桩,“好好好,让他回去。” 得了答复,虞绵绵又一溜烟地跑了,平阳侯看着女儿的背影,宠溺无奈地摇摇头。 小虞氏平和的面上有了丝疑问与探究,“周千户是何人,与绵绵很亲近吗?” 这句,自然是替谢霖问的。 谢霖此刻低着头,心里是说不上来的酸,表妹不理自己,却搭理别的男人。 听了母亲的疑惑与舅父的否认,谢霖心里还是不好受,脸上还是维持着笑,起身快步出去了。 虞绍这次没拉住,因为他也想出去看烟花,干脆跟着谢霖跑了。 这一走,正厅就只剩下三个长辈。 平阳侯酒也不喝了,与妹妹妹婿念叨起家常来,但就是一点,只字不提女儿和谢霖。 那厢,沈桑宁和姜璃坐在软椅上,各自袖袋里揣着一个暖手炉,看着裴如衍和齐行舟摆放烟花,他们将二十几个大烟花摆成一个喜字。 后头,虞绵绵一闪而过,她跑去了廊上却没看见周绝期,眉头一蹙绕一圈回来了,发现周绝期正要跟表哥点烟花。 她招招手,“你过来!” 周绝期不明所以,朝她走过去,“怎么了?” 待两人靠近些,她正要说话,却觉得身后有一道不容忽略的目光,跟针扎似的,虞绵绵扭头往后一看。 阴影里似有一人,那人慢慢走进光里,露出一张没有表情的脸。 这是虞绵绵第一次见到谢霖没有笑的样子,因为以往都笑,所以不笑反而显得凶恶。 虞绵绵一想到谢霖喜欢自己,就没法面对他,扭回头不去看他,绕到周绝期的另一边,低声道:“你快回去吧,我同我爹说过了。” “什么?”周绝期一愣。 虞绵绵发觉谢霖还在靠近,语速越来越快,“我爹已经同意了,你放心地回去吧,不用想太多。” 一语毕,撒腿就跑。 周绝期愣在原地,此时谢霖也走近了,两人面面相觑。 第424章 烟火与世子,孰美? 谢霖看出表妹在躲着自己,他泄气般地呼气,低头看着手里没送出去的小兔子玩偶,又将小玩偶放回袖子里。 周绝期抱了抱拳,没有说话欲转身。 谢霖忽然开口,“等等。” 周绝期站住。 谢霖抬手闻了闻自己的衣袖,语气古怪,“我身上没有酒气吧?” 周绝期茫然,“还好。” 那就是有。 谢霖拧拧眉,语气不善地回了句,“门口给你备了快马。”语罢,他转身去后院更衣。 前院,十几个大小少年,姜璃、虞绵绵,另外还寻了几个小厮侍女,所有人同时将烟火的导火线点燃,火苗燃起,再同时跑出喜字圈。 齐行舟点完烟花,双手捂着耳朵朝沈桑宁跑去,却是落后裴如衍两步,看着姐夫掩住阿姐的耳朵,他便站在旁边,仰头观看。 烟花还没上天时,就听周遭孩子们“哇”声一片,而后,二十几道绚烂光芒伴随着“砰砰砰”的巨响,一飞冲天,闪过的光亮痕迹,似将此间庭院与无际夜色相连。 烟花绽放的那一刹那,不似白昼,却比白昼更耀眼,划破黑暗,转瞬后缓缓散开,化作银光点点。 随即另几道烟花又于夜色炸开,亮光下,裴如衍捂着沈桑宁的耳朵,双手悄悄松开些,低头在他的手背处呢喃了一句。 沈桑宁压根没听见。 只是想到坊间流传对烟花许愿容易实现,她便也想试试,一转头,就对上了他放大的脸,唇瓣轻轻从他掌心滑过,此时方知他在看她。 别处看去,两人就像是在隔着手掌亲吻。 虞绵绵看呆了,头顶上是爆竹烟花连连巨响,眼睛里是表哥表嫂……连身旁多站了个人都不知道。 “绵绵,新年快乐。” 谢霖的声音太轻,虞绵绵起初都未听见,还是被虞绍提醒了,才转过头,她见谢霖换了身衣裳,手里握着一个毛茸茸的小兔玩偶,一时不知该怎么反应,想也没想就朝裴如衍和沈桑宁的方向跑去—— “表嫂——” 跑一半,理智回笼,觉得这会儿打扰他们不好,走近了也没眼看表哥表嫂亲昵的动作,于是当即调转脚步往回跑。 一转头就扑进一堵硬实的“厚墙”,发出吃痛声,“唔。” 谢霖原本只是想追她,和她讲清楚,让她不要见他就跑,也不知怎么就跑回来了。 恰好撞进怀里,冰凉的头钗自脸颊划过,谢霖也没觉得疼,唯恐她摔着,伸手护着她身后,手愣是没碰着她的腰,隔着一寸,“绵绵,撞疼了吗?” 虞绵绵本来都要抬头了,听着这声音,不晓得怎么面对他,干脆又把头低了下去。 就这般半晌不抬头,谢霖暗叹一声,用手碰她又怕她不开心,抬起左手,用还没送出去的玩偶挑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疼吗?” 虞绵绵两颊再次升起一抹粉红,不知是羞的还是窘的,抬头看见谢霖脸颊上的细小血痕,瞬间睁大眼睛,忘了羞和窘,“表哥,我……你怎么伤了?” 她扬手摸摸头上乱了的发钗,像极了做错事要找补的孩子,“表哥,我去找药,等我一下。” 说着又跑开了,谢霖也没拉住,手上还留着没送出去的玩偶。 等虞绵绵找来药,坐在略微安静的廊下给谢霖上药时,谢霖绷直了身体,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认真的神态。 还好刚才换了身衣裳,应该酒味不重了。 都怪舅父,让他喝了好些酒。 虞绵绵听不见他的心声,这会儿忘了害羞,心想谢霖到底是一直对她好的表哥,她也不能太不讲礼貌了。 药膏涂着涂着,小兔子玩偶已经趴在她的荷包里,露出了半个脑袋。 天上的烟花已经放第二批了。 今天准备的烟花有很多,足够燃放许久,就在一个庭院里放的烟花,却能让全城百姓都看见。 沈桑宁将裴如衍的手掌揣在手里,代替了暖手炉的位置,再看向他那双幽深的眼眸,“你方才可有许愿?” 他点头,他刚才其实说了,只是她没听见。 裴如衍期待她问,奈何她就是不问,所以他主动道:“你猜我许的什么愿?” “我不猜,你也别说,说了可不灵了。”沈桑宁傲娇地转回头,把他的手轻放下,顾自双手合十,朝着烟花许愿。 希望阿衍可以长命百岁。 希望阿舟平安快乐。 希望云叔与云昭永远自由。 希望…… 她的愿望太多了,贪心地许了好多愿望。 裴如衍看着她双手合十,闭眼的时间都够他喝一盅茶了,想也知道,她心里装的人太多了。 不过,他应该是排在第一个的。 裴如衍有这份自信,脸上泛着笑意,院里喧闹的欢乐仿佛皆不入耳,他并未抬头,所以天上的绚烂也不入眼,他只是默默看着她许愿时岁月静好的模样。 此时此刻,突然很想摸摸她的长发。 又怕打扰到她许愿的思路,遂抑制住心里的想法。 裴如衍没有说出口的愿望就此憋在心里,但即便不说,他想她应该也知道。 他所求,只是白头偕老罢了。 沈桑宁许完愿望,倏然睁开眼,再次将他光明正大的“偷看”映入眼帘,装模作样道:“你又偷看我。” “嗯,”他还是没忍住,伸手轻抚她的头发,“夫人好看。” 他的嘴太甜了,沈桑宁笑意中夹杂了几分甜蜜,抬起的眼眸将他与烟火一并装入眼中。 第425章 外祖母碰面谢欢! 烟火虽屡屡绽放,可是每一道都是不同的,将火红的金陵城照出不同的色彩来,挨家挨户的红灯笼仿佛会跳舞一般。 金色烟花乍现,光华流转,将石桌上的磨喝乐披上一层暖光,亦将这方无人问津的小天地增添了几分生气。 庭院石桌上的磨喝乐,形制小巧却精妙绝伦,塑成一少女之姿,淡粉色的裙摆摇曳落地,发髻似未出阁之态,细密精巧丝丝入扣,两根粉色发带飘扬于半空,如翩翩起舞的蝶翼,少女面若桃花,唇瓣带笑掌心合十。 只是这一次面朝之处没有佛祖,而是谢欢。 谢欢今夜没有戴面具,反正微生家的人都在前院。 他本是在止水居和阿昭小宋过节,只是饭吃一半,想着颜颜的院子孤寂,来替她暖暖,也给阿昭与小宋单独相处的空间。 想着上回女儿对磨喝乐出神,他便打定主意要亲手做一个。 这有什么难的。 光做一个还不够,谢欢照着记忆中的模样,雕刻出颜颜的模样,然后再做女儿的。 他手中的央央只差几个细节,就将雕刻完成,此时夜空上不停地闪过光亮,他仰头,将美景盛进眼底。 冲上天的烟花似与某处相连,而那正是金陵王府的方向。 今晚,央央应该是很开心的。 谢欢想。 他嘴角弯弯,上空的光芒的夜灯还亮,遂来不及多欣赏,低头趁着烟火的巨光,将细节雕刻好。 这雕刻的过程中,他亦沉浸在幸福中,将磨喝乐雕刻上笑容,就仿佛本人在朝他笑一样。 女儿和颜颜一样好看。 约莫是被幸福蒙蔽了耳朵,失去了警惕,在爆竹的声响中,庭院里走进了人也未曾察觉。 直到走近了,他似听到背后拖沓的脚步声,眉目一凝,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敛。 这脚步声,听着熟悉,走路都这般吃力还要来这间庭院的,谢欢不回头也知道是谁。 颜颜的母亲,微生家的老夫人,窦氏。 谢欢没戴面具,没有回头,直接起身,将“妻女”带上,快步朝前走去。 一旦他飞上房顶,纵使老太太有十个拐杖也追不上他。 恰逢第二批烟花消散,爆竹声骤停,夜色恢复宁静,万籁俱寂的庭院里,唯有两者的脚步声。 此时,身后窦氏年迈迟疑的声音响起—— “你等等。” 谢欢想听听她要说什么,遂站住,却听她指责道:“你是哪个院的,谁准你来这里的,这间院子不需要你来打扫,你自己去管家那里领罚,以后不许再来!” 这是将他当成小厮了。 谢欢没有回头却还是应了,“嗯。” 应完又要走。 窦氏听他声音似不满,态度极其恶劣,连应声都没有转过身来,可见心里有鬼,于是质问道:“你是不是拿什么东西了,你回来,你袖子里揣了什么?” 谢欢嘴角划出一道无声的冷笑,突然不想走了,他听着身后欲近的拖沓脚步声,在窦氏的凝视下,缓缓转过身。 一张俊俏中不乏阳刚之气的脸,赫然呈现在窦氏面前,她一愣,只觉得陌生,想来是哪个新来的小厮,不算个人物。 谢欢少了铁面具,相当于少了一个标志性的装饰,窦氏认不出他是沈桑宁的“护卫”,也没认出他是十八年前被微生家坑害过的人。 谢欢丝毫不因为没被认出而觉得轻松,反而心里不愉,微生家害他狼狈多年,转头他们自己却不记得了,真是可笑。 想着,他的面色更冷,窦氏见他态度愈发猖狂恶劣,拧着眉瞧他袖口,“你手里藏着什么,伸出来瞧瞧。” 谢欢看着她,忽然想知道,窦氏常常来这间院子,是因出于对颜颜的愧疚,还是真的记挂着颜颜。 他将拢在袖子里的磨喝乐取出,伸直手掌,将其稳稳当当地呈放于掌心。 目光紧锁在窦氏脸上,想看看她究竟能不能认出颜颜,若是不能…… “这是什么?”窦氏眉头皱得更紧,疑问道。 谢欢垂下眸,戾色一闪而过。 窦氏没听到回答,慢悠悠地上前一步,以为这是自家物件,想伸手取回再端详。 谢欢看她不客气地要伸手拿,手臂当即一偏,避开她,不让她碰到颜颜一点,“只让你看,没让你拿。” 真是强盗。 他腹诽道。 “你放肆!”窦氏气得将拐杖在地上敲敲,家中竟有这么不讲规矩的奴仆,明日定要找人牙子发卖了去!就算长得俊!就算力大如牛也不成! 她恶狠狠地剜了眼眼前人,却被此人周身蓦然变凉的气场所惊,他眉眼间比方才多了丝杀意,窦氏下意识单腿朝后退了小步。 她终于开始怀疑对方不是小厮。 就在此刻,宁静不足一炷香的金陵城又响起爆竹声,夜空被升起的第三批烟火所笼罩。 突如其来的光亮,令窦氏看清了男人手上的磨喝乐,每一个细节,这回都看清了。 窦氏怔在原地,脑海中突然多了些回忆,男人手上的磨喝乐,竟是自己女儿年轻时的模样! 她惊愕不已,再度伸手想去拿,对方却将磨喝乐收好、双手背过了身,不让她再看见。 “颜儿,是她……” 窦氏脸庞泛起悲痛,呢喃渴求的声音被爆竹声压住,却还是传进了谢欢耳里。 闻言,他面色稍霁,淡然地看着窦氏悲伤。 窦氏并未悲伤太久,十八年前的零碎记忆慢慢地交织,重新叠在了一起。 她突然惊愕地抬头,终于明白方才陌生的恐惧来源于何处,内心深处藏了太久的秘密,冲破心牢。 第426章 外祖母吓到痴呆 心,总是比昏花的老眼更能识清人。 一炷香前还觉得陌生的脸,这会儿逐渐熟悉,熟悉得令人憎恶。 是他! 窦氏想起来了! 她的重心从拐杖上转移,撑在拐杖上的手臂抖得越来越厉害,腿脚发软,嘴唇都在发颤,发颤时口齿也不大清晰,“你,你活着……你还记得……怎么,还回来……” 只是这样,也无法表达她的震惊。 当年,如果女儿没有遇见这个男人,结局会不会不同? 会的。 窦氏将女儿的早亡,归咎到面前这个不该出现的男人身上。 她面色发苦,发白干燥的唇瓣仍然颤抖着,死死盯着他,“你竟还敢回来。” “我的女儿死了,你凭什么还活着!” 谢欢静静听着她的控诉,下一瞬,却见窦氏朝他举起拐杖,欲往他身上砸来,他眉一皱,抬手准确地握住离肩不远的拐杖另一端,在窦氏愤怒的视线中,他凉凉开口—— “老夫人,你对颜颜的愧疚从何而来,到底是谁将颜颜害成这样,你为何不敢承认?” 闻言,窦氏更是恼羞成怒,拐杖的另一端被握住,她还抽不回来,“难道我要将阿颜嫁给你吗?你有什么?比沈伯爷好的样貌?我告诉你,在这世间唯有权利可以依靠。” “权利?”谢欢冷笑,“那你得到了吗?” 窦氏脸上一阵红,忽而又失了血色和精神气,她垂着头,喃喃着什么,待说服了自己又重新将头抬起,“是,阿颜命不好,是我选错了人,但我是为她好,即使重回当年,我也绝不会让她嫁给你,她的丈夫可以不是沈伯爷,可以是赵伯爷、王伯爷……也绝不可能是你。” 为她好?谢欢听着可笑的话,看着窦氏自欺欺人的样子,忽然不想反驳了。 什么为颜颜好都是谎话,不就是牺牲女儿,以换取微生家的未来、换取男丁们的前途与人脉吗? 他们不觉得有错,只是压错宝了。 哪怕窦氏有些站不稳了,可她浑浊的眼睛里,都透露着执拗的坚定,坚定自己是为了女儿好。 谢欢将此看在眼里,嗤笑一声,手上并未用大力,只是轻轻一扯。 这一扯,便将拐杖从窦氏手中抽出,他握住拐杖的另一端,在窦氏似要吃人的表情下,将拐杖高高扬起,仿佛下一瞬就要给她当头一棒。 小老太已经年近古稀,记性和腿脚都不好使,背也弯了,不像当年干练凌厉说一不二,若是这一棒打下去,未必还能有命在。 人都是怕死的,这瞬间,窦氏吓得表情一窒,闭上了眼。 然而意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在身体上,她后知后觉地睁开了眼睛,想到刚才露了怯,自觉丢了脸,所以面上愈发严肃,只为扳回自己的颜面,准备张口时,突然被男人打断。 谢欢面无表情,扬在半空的拐杖缓缓往下放,一边说,“举起武器是为了不受欺负,并不是为了欺负别人。” 他稳妥地将拐杖放在窦氏手上,而后松手,“我和你不一样。” 窦氏诧异极了,方才那么好的机会,他竟然没有出手,难道他不是回来报仇的? 窦氏拄着拐杖站稳,虽然没有想明白,但此时脸上已经没了愤怒之色,反而因这一出理智不少,退后两步离他稍远些,肃着脸问,“那你回来做什么?这么多年了,为何还要来打扰?” 打扰?究竟是谁打扰了谁?谢欢不想说,明明是自己在这里好好的,是自己被打扰了! 此刻窦氏恢复了冷静,然而谢欢无法平和地说话,话前非得冷笑一声不可,言语中也带着扎人的讽刺,“当年之事,还没有结束,我的武器不指向你,是看你老弱病残,但你终究要为言行付出代价。” 窦氏皱眉,“你诱拐了我的女儿,我尚未对你赶尽杀绝,你还想怎样?” 谢欢默默低头,背过身的另一只手取出另一个磨喝乐,是他刚精雕过的。 只一瞥,窦氏就认出来了,“你疯了?你想做什么?宁宁跟你可没有关系!” 谢欢分辨不清窦氏对央央究竟是真情掺了愧疚,还是假意掺了真情,在窦氏激动地敲拐杖时,他将磨喝乐收好,然后不理会窦氏言辞,他面无表情地一步步后退,装作漫不经心地试探—— “你很在乎你的外孙女吗,还是在乎国公府的荣华权利能给微生家带来前途与帮扶?” “倘若你在乎她,为什么在沈益另娶后,要将她送回沈家?” “你一边充当一个慈爱的外祖母,让她记着你的好,一边又怕失了沈家这门亲,你明知她在沈家会不快乐,却还是让她回到无情的沈宅里,眼看着‘父亲’与‘继母’一家其乐融融,为什么?” 谢欢的话多了,与其说是疑问,不如说是质问。 第427章 请表兄表嫂帮忙美言 窦氏哑口无言,也许是因为不知该回答哪一句,又好像被问懵了,都答不上来。 谢欢便替她答,“因为你怕她不回去,将来伯府就没了她的位置,你心里希望她一直是伯府嫡女,希望她讨好沈益,将来待价而沽嫁个高门,因为你知道沈益也是无利不起早的人,即便不喜欢她也不会让她低嫁,而她失去母亲,在金陵的两年快乐光景足够让她记你一辈子的好,未来也能为你微生家铺路。” 一连串的话,明明是质问窦氏,谢欢却自己越说越气,到最后音调高了不少,“我说的对与不对?你为何不敢答?!” 被揣测到这个地步,窦氏该怎么答,她的脑袋没有以前那么灵活,只记得说一句话,“你怎么会将沈家与宁宁的过往了解得这么清楚?你究竟想做什么!” “你害了我的女儿还不够,如今还想害我的外孙女吗?” 窦氏发现自己从不曾了解过对方,对方家住何处出身如何,一直是她自己判断,看着对方身上衣料不菲,好像是绣衣阁的布料! 难道他已经接近了宁宁? 想法一出,窦氏心中恐慌。 可谢欢见她避而不答,不欲再与其无谓争执,深呼吸一口,转身离去。 窦氏见状,拄着拐杖晃晃悠悠追两步上前,“宁宁虽然是沈家的孩子,可也是阿颜的女儿啊,你若真喜欢她,就不要害了她的女儿!” 花落时,眼前已经没了男人的影子,这么快就已经消失不见。 第三批烟花也落下帷幕,金陵城再次回归平静。 窦氏无法平静,心里乱糟糟的,左右环顾一圈,分不清男人究竟去了哪里,她心里着急,生怕宁宁受骗受害,转身就想去找宁宁。 走出庭院时,下人寻了过来,“老夫人,可算找着您了,您的脸色怎么这么差,要不要奴婢去请大夫来?” 窦氏不理会,只有满腔不安,极度的恐惧,她顾自匆匆地往前走,下人赶紧搀扶着随她走去。 朝着陶园的方向走到半路,下人才看出她要去哪儿,遂提醒,“老夫人是要寻表小姐吗,表小姐去了金陵王府过年呢,估计要很晚回来,不如明日再找?” 闻言,窦氏忽然止住脚步,面上被茫然占据,“王府?”她迟疑一问,慢慢地想起来了,“哦,她在王府过年,对对,我去前院,扶我去前院找老头子。” 老夫人的忘性越来越大了,下人不敢多说,点着头扶她去前院。 窦氏的腿脚慢,已经尽量地加快步伐了。 一路上,都在想,得快点将此事告知老头子。 前院,大房二房都用完了年夜饭,二房的庶子嫡女都跟着微生络一块玩,微生洛跑一半看见窦氏,停下步子,“祖母你去哪里消食了吗,祖父正找你呢。” 窦氏被迫停下步伐,严肃的脸上露出和蔼笑容,“好,祖母知道,你慢些跑。” 微生槐走出膳厅,膳厅内的灯光锃亮,照亮了他的身形,他看见妻子走来,“你方才去哪儿了?孩子们都找你呢。” 窦氏顾不上这些,见到微生槐,她心里那几分沉重略微消散,“我有要事与你说。” 随即严肃地拉住微生槐的胳膊,将他带至偏僻廊下,不让下人们跟着,生怕这要事叫别人听见。 微生槐见她煞有其事的模样,十分配合,待四下无人才发问,“出了什么事?” 窦氏张嘴,竟卡了壳。 她眉宇间尽是疑惑,她刚才要说什么来着?好像是件很要紧的事,甚至令她的心不得平静,生出恐惧的事。 究竟是什么事呢? 却怎么也记不起了。 微生槐追问也问不出什么,只能作罢。 窦氏脑海中灵光一闪,“我记起了!” “什么?”微生槐问。 她认真道:“是宁宁,宁宁去王府过年了,可能是要晚些时候回来。” “就是这个?”微生槐无语,摆摆袖子,转身回了厅堂。 窦氏看着微生槐的身影,总觉得自己疏漏了什么,又好像没有。 * 夜色渐浓,沈桑宁一行从王府出来时,小虞氏还特意让王府的厨子多做了些好吃的,可以带回去让他们再吃顿夜宵。 临走前,小夫妻俩被谢霖带到了一边。 彼时虞绵绵已经坐在马车上了,向来对任何事抱有好奇之心的人,这会儿头也不往外探,跟先锋军似的第一个冲上马车,门窗紧闭。 不远处。 谢霖轻咳一声,脸颊处快看不出血痕了,但膏药痕迹很重。 裴如衍看破不说破,默默给沈桑宁戴上斗篷的帽子,帽子戴好了也没听谢霖开口,于是忍不住催促,“平白拉人吹冷风,你倒是说事。” 谢霖又咳一声,目光躲开平阳侯“追踪”的视线,声音一压再压,显得沙哑,“表兄,你可得帮帮我。” “帮你什么?”裴如衍明知故问。 谢霖也不恼,但急,“平时舅父若说起什么,你得帮我说说好话,我总觉得舅父对我不太满意。” 裴如衍点头,客观道:“你不是错觉。” “表兄!”谢霖语气重了些,开始打感情牌,“当初你和表嫂,我可是出了不少力的!” 谢霖出了什么力,无非就是泱泱事件,倒真是出了大力了! 裴如衍想起往事,轻笑一下。 谢霖又看向沈桑宁,语气柔和,“表嫂,你和绵绵关系好,在绵绵那儿……尽量多帮我说几句好话,若是成了,我定会好好感谢你和表兄的。” 第428章 我现在不喜欢衍表哥了 沈桑宁保持不反对但也不盲目支持的态度,浅笑着道:“此事要看绵绵自己的心意,旁人说什么都是无用的,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她现在也没有喜欢别人,所以表弟的机会还是有的。” 谢霖点点头,还想说什么,裴如衍忽道:“好了,表妹早就困了,怕是等急了。” 如此,谢霖就没了话,待裴如衍与沈桑宁上了马车,谢霖站于原处目送他们离开,任冷风吹也不动。 马车内,虞绵绵目光在左右两人打转,像是有话想问,偏偏什么也不问,安静得不得了,慢慢垂下脑袋。 “绵绵。” 沈桑宁一开嗓,虞绵绵就跟会自动反弹似的昂首,“啊?” 声音略显激昂,这个啊字体现了她的内心并无表面这样安静。 她眨着眼看着沈桑宁,等待着下文。 但不止表嫂,连表哥的目光都汇聚在自己身上,好似能看透她一样,虞绵绵突然不想听表嫂的下文了,只怕又是与谢霖有关,“表嫂我困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 她头往后依靠,眼一闭,开始假寐。 沈桑宁见她娇憨模样,忽而一笑,“我是想问你,方才吃饱了吗?” 虞绵绵睁开一只眼,发觉表嫂脸上只有关切之色,没有八卦之意,她睁开另一只眼,想起晚饭时因为谢霖的心意而如坐针毡,心思都没在饭菜上,她的确是没吃饱。 不提还好,这一提,她抬手摸摸扁平的腹部,“还真是饿了。” 这会儿,倒也不说困了。 沈桑宁看破不说破,在数月的相处中,她看见了虞绵绵孩子性的一面,她这个表嫂还当出慈爱之心了,望着她,声音越发宠溺,“你啊,待会回去再填饱肚子,正好姨母准备了吃食让我们带回来。” 虞绵绵悄悄地往沈桑宁的方向挪动位置,直至不可再靠近,“那是二姑母给表哥表嫂准备的宵夜。” “你姑母是看穿了你没有吃饱又容易害羞,所以才说是给我和你表哥的。”沈桑宁直白地讲。 虞绵绵眸子闪了闪,忽然明白过来,“姑母对我竟然比对表哥还好。” 听闻此言,裴如衍半低头叹了声,不欲与虞绵绵讨论姨母对谁好的问题。 下一瞬,却见虞绵绵半靠在自家夫人的肩膀上,亲昵地搀着胳膊撒娇,“表嫂,不知道为什么,我这心里堵得慌,你晚上陪我说说话好吗?” 虞绵绵摇着沈桑宁的手臂,心里的古怪劲难以用言语叙述,早前心悦衍表哥的时候,也没有这样过,难道喜欢别人和被别人喜欢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她有种想跑,却跑不掉,但还是想跑,跑几步又不想跑太远的感觉。 也不想一个人待着,有些话跟爹爹和弟弟讲不了,兴许只有表嫂能懂。 沈桑宁被小幅度地摇晃着胳膊,也不觉得烦,面上的笑意温柔,她朝对面的阿衍投去目光,两人目光交汇,皆为无奈。 “表嫂?”虞绵绵没听见回答,试探性地又喊一声,趴在沈桑宁肩头,抬起头却发现表嫂和表哥对视上了,她突然直起身,霸道起来,“表嫂!” “表妹,”裴如衍语气重了些,严厉道,“你表嫂晚上要好好休息。” 虞绵绵被他严厉的声音唬到,往后靠了靠,不讲话了,和表哥抢表嫂确实不太地道,可是—— 她可不信,表哥和表嫂晚上睡觉不聊天,纯睡觉!她就不信表哥不打扰表嫂的睡眠! 这话倒是没说出口。 “绵绵,”沈桑宁反握住那只拉着自己的手腕,“有些事是旁人无法给你建议的,你一个人才能想明白。” 虞绵绵知道她说的是哪件事,突然又别扭起来,“我,我不知道,从前没有想过。” “那你从前是如何想的,从前为何喜欢大表哥?”沈桑宁拉着她的手,语气认真。 可这认真的话,却叫马车内的表兄妹不平静了。 虞绵绵看看眼神凌厉的大表哥,再看看一脸温柔的表嫂,生怕惹了某一人吃醋或生气,忙撇清干系,“表嫂,我现在可不喜欢表兄了!你不要误会了我!” “我知道。”天地良心,沈桑宁是真心问她,想让她看清自己的心。 裴如衍无声地松了口气。 虞绵绵纠结一下,思索道,“其实当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表哥从小就比同龄人聪明,而且大姑对我好,我也就没想过要嫁给别人。” 沈桑宁推心置腹道:“绵绵,若是比家世,你霖表哥是王府世子,家世更高,若是比婆婆,你大姑二姑对你都很好,至少你不用担心有婆媳矛盾,最重要的一点,是谢霖对你好,不过未来时间很还长,说不准你还会遇到别人,你可以慢慢考虑究竟喜欢谁、嫁给谁,这不急于一时,你今日只是知晓了谢霖喜欢你,但这是他的事,不是你的负担。” 虞绵绵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马车在此时停下,虞绍和齐行舟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两人在外头道—— “姐,你怎么跟表哥表嫂挤一处。” “阿姐,姐夫,到家了。” 裴如衍起身率先下了马车,然后伸手扶沈桑宁下来。 沈桑宁一边下车,一边吩咐下人将后面的食盒取出,“三盒吃食,取一盒给云昭和云叔送去,也不知道他们今晚开心否。” 她心里牵挂着,心想云昭和云叔小宋三人在府里单独过年,会不会太孤单了些。 第429章 太子的磨喝乐,虞绍觉得眼熟 得去看看他们。 齐行舟听闻,就怕她累着,遂主动跑去后面取了一个食盒,“阿姐,车马劳顿,来回奔波,你早些与姐夫回房休息吧,别累着了。” 微生家与王府算不得远,同在金陵城内,这点路算得了什么,怎么就累着了,沈桑宁失笑,但也欣慰于齐行舟的关怀。 齐行舟提着略重的食盒,“我去给云伯伯送食盒,他就在止水居。”语毕,不等沈桑宁拒绝,就转身跑进府邸。 沈桑宁倒也没想拂他好意,看着远去的小小身影,正想唤个下人跟上,边上虞绍还没跟虞绵绵说上话呢,眼看齐行舟跑了,也顾不得亲姐了,立马跟了上去,“舟弟,你提得动不,我帮你啊。” 虞绍边说边喊,心里却是紧张得很,因为舟弟根本不知道,太子殿下晚上根本不睡止水居!虞绍也不知道太子是干什么好事去了,但他隐约有预感,太子殿下一定有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否则为何每夜都消失? 不管太子的秘密是什么,虞绍都害怕让舟弟发现,于是加快步伐追上齐行舟后,反而领先于他,跑在了前面。 一大一小两个少年,片刻功夫在黑夜里没了踪影。 裴如衍低声问,“表弟与阿舟的关系何时这般好了?” 沈桑宁很高兴两人能做好友,抿唇回答,“相处这么久,关系自然好了。” 裴如衍点点头,夫妻俩回了陶园。 平阳侯倒是想去止水居看太子,但是没有名头,只能将照看太子的任务交由儿子,他对绍儿还是很放心的,数月下来,近水楼台先得月,想必将来绍儿一定会得到太子重用的。 等年后,他们也没什么理由再留在微生家,而太子交代的贪污案也不能拖太久,还是要早些回京呈报陛下,好在与太子的关系基础已经打好,平阳侯挺放心的。 今晚让他不放心的,就是绵绵,他倒想与女儿说几句话,奈何女儿提着食盒撒腿跑了,他重叹一声,跟着下人去厢房休息。 两个少年一前一后地进了止水居,齐行舟也不明白虞绍为什么要跑,慢慢走不好吗? 虞绍率先一步跑进院子,见太子殿下的房间亮了灯,心中疑惑,难道今晚太子乖乖歇在房里了? 他敲敲门,听里面冷淡道,“谁?” 虞绍听他果然在里面,吊着的气终于松了,“是我。” 后头的齐行舟终于跟上,两人一起走进小屋。 谢欢正坐在椅子上看出,“什么事?” 齐行舟略显吃力地将食盒放在桌上,“伯伯,这是从王府带来的,阿姐让我拿来,你和云昭姐一起吃。” 谢欢看着精致的食盒,应了声,面上也温和了些,“你们……今晚开心吗?” “开心。”齐行舟点头。 虞绍也道:“放了好多烟花,刚才您看见了吗?” 谢欢面色不改,想到刚才绚烂的夜空,他心里也好似放起了烟花,“知道了,你们回去吧。” 齐行舟也没打算久待,他跟云伯伯没什么话好说的,遂点点头,走两步迈出屋却发现虞绍还没出来,转身问,“不走吗?” 虞绍反应迟了一瞬,“哦,来了。”本来还想和太子多处一会儿的,在齐行舟的“监视”下,泡汤了。 虞绍朝谢欢笑一下,走两步又回身带上门,视线不经意地从床头的桌案瞥过,一个精巧可爱的磨喝乐猝不及防地收入眼底。 好眼熟。 他目光一窒,下意识地多看了眼,脑袋里突然痒痒的,太眼熟了,他正要联想到什么人,忽地,眼前的人将他的视线阻挡。 谢欢冷声道:“出去。” 虞绍瞬间摒弃了所有想法,赶紧带上门出屋,直到出了屋子,冷风一吹,脑海里又冒出了奇怪的联想,他不由自主地拧起眉,回忆着刚才看见的磨喝乐的样子。 却又被齐行舟打断,“虞绍哥,你不舒服吗?” “没事,”思绪又断了,也是怪了,最近是风靡磨喝乐吗?怎么出现频次这么高?虞绍摇摇头,回答道,“我可能是吃醉了,早些休息吧。” 后与齐行舟分道回房。 陶园还未熄灯,果然如虞绵绵所想,小夫妻俩洗漱完后根本不急着睡觉。 方才回来的时候想着天色不早了,该回府了。 回了屋后,又觉得,天色还早,不急着休息。 确实还早,但若虞绵绵在这儿,指不定要冷哼几声。 床榻上,裴如衍坐靠在床头,搂着沈桑宁,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他一手轻轻抚着她的肚子,一手拿着三字经,慢慢地读着。 “人之初,性本善……” 没多久,沈桑宁就困了,抬手把他手里的书打落,可是他会背啊,所以声音没断。 她忍不了了,“孩子还没出来,你读这些没用。” 裴如衍听她不耐了,看着她不满的表情,停止朗诵,“那我做些什么?” 他好像非要做点什么,沈桑宁对上他认真的神情,略一思索,坐起身,与他拉开些距离。 她要下榻,裴如衍见状将她手腕拉住,也跟着起身,“你要拿什么?我去。” “不,”沈桑宁将他手挣开,“你不懂。” 语罢,她慢慢悠悠地走向梳妆台,裴如衍还是下了榻,紧跟在她身后,见她从梳妆台上取出一个乳白色的瓷瓶,又慢慢坐回了榻上。 裴如衍站在床榻边,只见她靠在床内侧,然后将中衣脱掉。 “夫人这是……”他迟疑。 第430章 夫君别害羞,我来帮帮你 沈桑宁将里衣也掀开一角,露出白皙的皮肤,将乳白色的瓷瓶去掉塞,嗅了嗅,随后在裴如衍的视线下,把瓷瓶里的淡黄色精油倒在手心里,用手心捂热,将双手放置在腹部,轻轻抹开。 “这是何物?”裴如衍问。 沈桑宁没有抬头,“孕期将此涂于腹部,会少长些妊娠纹,待生产完恢复也快些。” 她只抹了两下,就停手,将乳白瓷瓶递向他。 “你来。” 裴如衍见状,伸手接过,要替她涂抹精油,就不便让她靠自己身上,于是便寻了个方便的位置,跪坐在她腰腹一侧,他已将步骤记在心里,为了让手暖和些,他先将双手摩擦出热,后再学她方才模样,将精油倒于两手之间,焐热后放在她腹部。 沈桑宁今日还真吃累了,靠着闭上了眼,裴如衍的手心很热,她能感受到,他的动作很轻,仿佛生怕弄疼了她。 就是因为太轻,所以她觉得痒痒的。 忍了一会儿,开口要求,“不用这么轻,你弄得我好痒。” 裴如衍一听,手上力道还是不敢加重,“夫人再忍忍。” “我说我痒,你还让我忍,你真霸道,”沈桑宁直接捂住腹部那只手,“我还是自己来吧。” 裴如衍不为所动,顾自将乳白瓷瓶放远些,叫她拿不到,然后把她的手挪开,自己双手缓缓在她腹部轻抚。 到了后面,也不知道是在擦油还是在按摩,沈桑宁也不觉得痒了,反而挺舒服的,很快犯了困,便躺在了枕头上休息,任由他动作。 中途他将被子给她盖好,而后下了榻出了门,不清楚是多久才回来。 沈桑宁彻底入了睡,恍恍惚惚间梦见了宁国公府,她与裴如衍牵手回家,正走到府邸外,头顶上是高高挂起的两个大红灯笼,在呼呼的风中轻轻飘荡着。 其中一个灯笼忽然掉了下来,被裴如衍接着。 不知为何,这灯笼一掉,她竟觉得身子轻盈了些,腰部以下似没了重量,轻得好像随时都能飘起来。 四周吹来的风,一缕缕拂在身上,竟都是暖的。 她看向裴如衍,裴如衍双手抱着大灯笼,十分珍重,忽而伸手在灯笼下方开口处,他亲自爬上木梯,抵着灯笼,将其挂回屋顶。 灯笼下的红色丝带随着暖风摇晃,沈桑宁心里怪怪的,这身子又莫名重了些,她明明站在此处,可是身子时重时轻,有些难受。 看着裴如衍站在梯子上,她害怕他站不稳,遂朝他伸手。 手心被他稳稳抓住,他扶着她的手,一步步走下阶梯…… 他落地的同时,她的心也放下了,方才丝丝密密奇怪的感觉消失不见,重心也落了地。 裴如衍的手很热,就像是刚碰过热水,捂得她手心出汗。 她想松开,却被他霸道地紧紧握着。 “睡吧。” 耳边,忽有一道低低的声音响起,似在哄她入睡,可她却因这一声,清醒过来。 她睁开眼,额间有细碎的汗意,胳膊也很热,却不是自己热。 这热意是从裴如衍身上传来的。 他的前胸正贴着她的胳膊,他侧躺着轻轻拥着她,一只手与她五指相交地握着。 沈桑宁扭头,于昏暗微弱的光线中,看见他因隐忍而湿润的前额,他眸光幽暗,沈桑宁想靠近他,他蓦然闭上了眼,沙哑道:“睡吧。” 她不是很确定,轻轻问道,“你方才……” 他仍未睁开眼睛,原本半搂她的手臂忽然伸出被褥,掌心精准无误地覆盖住她双眼的位置,在她眼皮上方上下拂过,迫使她闭上眼,乖乖睡觉。 就在沈桑宁以为他不会再说话时,他却道—— “大夫说,身子重后,偶尔按摩能够减轻生产时的痛苦,我常不在你身边,恐怕唯有今晚能如此。” 他的嗓音仍然沙哑,亦克制,故而显得声音很轻。 沈桑宁听懂了,也明白了刚才是在做什么,此时此刻他的欲望没有纾解分毫,而她一想到不出两日,他又会回到扬州,她的心里也不好受,酸涩极了。 她在他手心里闭着眼,也不想问具体的期限,只想着快些睡过去,不要在他面前难过。 奈何眼睛一点儿也不听话,哪怕眼皮紧紧地合着,眼泪就好像知晓她怕什么,偏要夺门而出,一滴一滴在他温热的掌中化开。 真是讨厌,裴如衍作甚要捂着她的眼睛。 她抬手将他的手挪开,扭过头去,试图不让他发现。 可是一手湿润的裴如衍怎会发现不了,他低沉的嗓音里带着担忧,“央央。” 她没应,若应了定会有鼻音。 他的脑袋朝她脸侧处靠近些,抵着她的左肩,就是今夜被虞绵绵倚靠过的位置。 他问,“是害怕生产吗?” 沈桑宁克制住声响吸吸鼻子,情绪稍平和后回答,“我才不怕。” 裴如衍阖着眼,睫毛拂过她的鬓边,唇瓣轻轻碰了碰她的耳垂,根据她耳垂的位置,精准无误地寻到她的五官,用手替她擦干眼泪,“若是不怕,为何掉眼泪?” 沈桑宁嘴硬,“你手不干净,碰了我的眼睛,我是在洗眼睛。” “……”裴如衍轻叹一声,还真收回了手,沉默须臾后在她耳边幽幽道—— “央央放心,方才我去洗过手的。” 还补充,“热水洗的,很干净。” “那我不洗了。”她装得一本正经,顾自擦擦眼泪,眼泪真不流了。 裴如衍抬手掖一掖被子,在被褥下重新与她扣住五指。 可没多久,她的手就如同抹了油一样滑溜出来,慢慢往下探。 裴如衍骤然睁开眼,散去的汗意重来,他于被褥中再三捉住她的手,“做什么?” 沈桑宁的另一只手抬起替他拭汗,温声道:“我想,帮帮你。” 不想他再这样辛苦。 裴如衍的眼皮跳了跳,睫毛也跟着颤动,他上下唇动了动,语气生硬地唤了一遍她的小字,“你该休息了。” 她不,“我哪天都能休息。” 随即霸道地将他眼皮闭上,她低头半靠在他怀中,双臂皆放于被褥之下。 第431章 节节高升炮,吓行舟一跳 他的身体越来越热,沈桑宁第一次做这事,耳朵贴在他胸膛上听着他的心跳,他的喘息隐忍而克制。“阿衍,别忍。” 她语毕,裴如衍再次捉住她作怪的手,柔嫩的手被他带着,轻轻地捏成小拳,又展开,她的注意皆在手上,忽地,脸颊处落下干干的,香香的吻。 …… 夜很长。 可梦不长。 清早天蒙蒙亮,各个梦还在进行中,鞭炮爆竹噼里啪啦地就接连炸开,还能听见几声吉利话。 “辞旧迎新,辞旧迎新喽!” “新年发财,节节高升!” 不晓得是哪个院子或是哪户人家传进来的。 沈桑宁眼睛唰地睁开,将身侧还躺着冬藏的男人摇起来,“节节高升炮,你也去放一个。” 裴如衍的眼睫毛缠绕在一起,长而卷翘,他睁开眼,迷茫的眼睛里还有几分无辜,慢慢地才升起几分属于他的深沉,“夫人,我不信这些。” “图个吉利好彩头,”她说,说时坐起身,“待会儿还要给外祖父和外祖母拜年去呢。” 拜年是正理,裴如衍麻利地起身,也不喊紫灵进来,自己下榻去将屏风上挂着的衣裳取下。 先帮夫人把衣裳穿上。 沈桑宁现在弯不了腰,以前袜子都是自己穿的,现在不行了,她腿脚往裴如衍腿上一放,他便将袜子给她穿好了。 再依次将里衣、中衣外衣全部穿戴整齐,珠宝首饰她嫌重,也戴不得,还有描眉脂粉,也不再往脸上涂,每日就是一张素面,清爽干净即可。 她穿戴好又坐在床榻一侧,靠着等他,等他也收拾好自己,两人再唤水进来洗漱,后一同出门。 庭院内,裴如衍想着直接去拜年,沈桑宁不肯,非要他点个节节高升炮,他只能点了。 随后又将发财炮、平安炮、子孙绵延炮、阖家团圆炮,全部点了一遍。 一边放炮,院内的丫鬟小厮们都会唱着吉利话。 裴如衍算是知晓为何卖烟花爆竹的能发财了,就是抓住了大家的心理。 沈桑宁当然也知道,点鞭炮不代表能实现愿望,高升和发财都得靠自己,可是那又咋了,她就是要点啊。 图个彩头也好。 庭院外站着一抹小身影,刻意等庭院内的炮声响完才进来,齐行舟穿着一套绣衣阁定制的绯红色小华袍,绒毛领,绒毛袖,衬得他唇红齿白。 哪有半点“恶人”模样,分明是个玉面小书生。 “阿姐。” 他板着脸,经过庭院放完了的鞭炮旁,还刻意绕远了两步,朝她走来。 岂料,众人都以为放完了的鞭炮,在一番停顿后骤然一响,发出了最后一声—— “嘭!” 仿佛是什么东西蹿到齐行舟的脚边、附近,半空?他分不清,反正突然炸开了。 这一声巨响,他秉着正色的面容出现一道裂痕,刹那间表情狰狞,吓得人都跳了起来,也分不清左脚右脚,迅速跳开两步。 他回头去看,鞭炮已经停了,四周再次陷入寂静。 齐行舟惊魂未定的表情强迫镇定下来,想到刚才在姐姐姐夫以及一众下人面前……他就站于远处,小脸紧绷。 “阿舟,”沈桑宁下了台阶,揽过他的肩膀,将他往台阶上带一格,随即伸手轻轻拍着他的背脊,安慰道,“不怕不怕,吓一吓就吓大了,新年再多长两寸个子。” 齐行舟回神,唇瓣恢复血色,紧绷的小脸缓和下来,“阿姐,我们要去给外祖父外祖母拜年了吗?” “嗯,要拜的。”她答。 虽然现在是生活在微生家,不管拜不拜年也是天天见,但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 昨儿,她就已经差人买好了拜年的礼品,有外祖父外祖母的,还有大舅大舅母和二舅二舅母的,以及平阳侯的。 紫苏紫灵提着礼品跟着,他们出发去前院。 外祖父微生槐与外祖母窦氏还未到,但是小辈们都已经到了。 大房二房的孩子都排起了队,准备待会给长辈磕头拜年再拿红封的。 沈桑宁牵着齐行舟,示意他去队伍的最后排着,他有些犹豫,并未立马去排队。 坐在微生澹身侧的樊氏见状起身,直接牵起齐行舟的另一只手腕,“快来快来,待会儿你外祖父和外祖母就来发红封了,快快排好,趁现在啊想一些吉利话。” 说着,就将齐行舟拉到了队伍的前面,仅仅排在微生络的身后,“来,跟你表哥站一块。” 甚至是在二房嫡女微生蓓的前面,二房对此倒也没有意见,只是沈桑宁见二舅母单氏扭头看了二舅一眼。 随即,沈桑宁欲与裴如衍找位子坐下,岂料樊氏再次走过来,热情地拉住她的手,“宁宁,你可得排最前面。” 沈桑宁讶异一瞬,摇摇头,“舅母,我都嫁人了,可不好再拿红封了。” 第432章 忘了她 “这有什么啊,你外祖母啊最喜欢你了,再说了,你去年刚成婚,现在是新年,照理说,新姑爷上门,咱们家都得给你们包红封的,寓意你们得到了长辈的祝福,这是风俗。” “可是……” “宁宁,你别不好意思,咱家又不差这包红封的钱,你再推脱就是让人伤心了,快来。” 樊氏笑着讲完,既是习俗和好寓意,沈桑宁也不好再拒绝,只能随着樊氏的脚步走到小孩们的最前头。 裴如衍跟着,站在她身侧,寸步不离。 众人在厅堂里等着,樊氏与单氏互瞧一眼,假笑着别开脸去,各自说着各自的话,外祖父和外祖母姗姗来迟。 “可算来喽,父亲母亲,快上座,来来来大家排好队啊,祝词都想好了吧?”樊氏咧着嘴,站在微生络身边。 微生槐与窦氏各自坐在主位上,朝着排成一队的孙辈望去,按照以往惯例都是如此,只是今年多了个外孙女和外孙女婿,两人个头高,将后面的少年、孩童挡得彻底。 管家捧着木托,将一溜儿的厚红封放在上面,呈过来。 开始了。 一众“虎视眈眈”的目光落在沈桑宁的后背,她突然有了压力,想着自己还讨红封,真是有些羞,开口也多了分紧张,“瑞雪满天辞旧岁,愿外祖父与外祖母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终于说完了,她扭头看向裴如衍,只听他继续道:“我便祝外祖父与外祖母子孙绕膝承欢颜,家门兴旺福无边。” 妇唱夫随,一席祝福令坐于高堂的微生槐开怀大笑。 “好!” 两位舅舅舅母为了活跃气氛,啪啪鼓掌。 管家将红封呈于二老面前,窦氏主动取来第一个红封,起身拄着拐杖颤颤巍巍走两步,樊氏见状立马相扶。 窦氏低着头,一步两步靠近沈桑宁,将红封递给她。 “谢谢外祖母。”沈桑宁脸上带着愉悦的笑,伸手取接。 手指刚碰到红封皮,红封却被外祖母往后撤了撤。 沈桑宁不解,抬头看去,此时外祖母也抬了眸,沧桑浑浊的双目宛如秋日池塘之水,忽地划过一抹锐利之色,审视般地看着她。 厅堂众人一愣,心想老夫人一向疼爱外孙女,估计是还要交代什么,遂等着窦氏发话。 窦氏突然抬手,手掌隔着沈桑宁的衣料,覆盖在她的右臂处。 沈桑宁方才伸出去拿红封的手往回收了收,但并未彻底收回,她也以为是外祖母要嘱咐什么,耐心地等待着。 手臂上忽然传来一股力量,这力气不重,却无情至极,将她往边上推搡,她往边上靠一步,裴如衍见状伸手一护,将她半搂怀中。 裴如衍皱了眉,将她护住,她目光迷茫地朝外祖母望去,不知道外祖母是怎么了。 因为沈桑宁往边上去了,故窦氏就能看见原本排在她身后的人。 窦氏的目光不再落于她身上,也没了审视之意,凌厉的眸光逐渐变得柔和宠溺。 沈桑宁随着外祖母柔和的视线望去,正是刚才站于她身后的微生络,此刻微生络的脸上尽是不解,不止是他,周围众人也都被突如其来的一出整懵了。 樊氏愣了一会儿,感觉脑子都要抽了,婆婆竟然推了宁宁,婆婆这是在做什么啊? 紧接着,就见窦氏继续走上前,樊氏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嘴,在静默的厅堂里压低声道:“母亲,您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啊,这是作甚——” 还没说完,窦氏褶皱的脸上露出和蔼的笑,“络儿,怎么站在后头啊,祖母都看不着你了,快上前来。” 微生络双目圆睁,扭头朝母亲樊氏看去,母亲也与自己一样震惊,根本不明白祖母这是怎么了,他哪敢上前啊,手却被祖母拉着往前站了站。 “络儿,祖母的第一个红封要给你,你要好好读书,将来光宗耀祖,知道么?” 窦氏语重心长地拍着微生络的手,将厚厚的红封放置在他手心里,又抬手摸摸微生络的领口,薄了就会冷,检查一番厚度才放心。 “祖母,你……”微生络拿着原本该给表姐的红封,当下简直如芒刺背,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这闹得多尴尬呀! 场面的确十分尴尬,樊氏都不止该怎么面对沈桑宁了。 微生槐亦然,他知晓妻子记性不好,可今日这般莫名其妙的举动还是头一遭,他拧着眉拍桌,“云蔚,怎么回事?” 樊氏站在窦云蔚身边,笑容越来越僵,大年初一的好日子,怎么就这样了,又怕公婆吵起来,于是站出来打圆场,“母亲昨夜定是没休息好,母亲,您记岔了,刚才给您祝词的是宁宁和世子,这红封怎么就给络络了呢。” 说着就朝管家使眼色,管家忙将红封递上来。 第433章 阿舟讨红封 窦云蔚手里又塞了新的红封,被迫地望向沈桑宁的方向,却没有上前,奇怪道:“宁宁?宁宁是谁?” 这句疑问就如鞭炮炸开了冬日的冰湖,厅堂众人面上的惊讶溢于言表,此时方知窦氏怕是病入膏肓,竟连外孙女都不记得了。 古怪的是,还记得孙子。 对外人来说是惊,可对沈桑宁来说,鞭炮炸过的冰湖,内里也只有凉。 她看着外祖母陌生的眼神,声音带着些沙哑,不确定地开口,“外祖母?” 窦云蔚未应,转头朝微生槐看去。 微生槐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立刻让下人扶着窦氏回房里休息,再请大夫来诊治。 虽然去不去休息,都是一样,但妻子再留在这儿,只怕会让场面更尴尬,把外孙女忘记了,只记得孙子,万一叫外孙女和外孙女婿误会了怎么办? 窦云蔚不解众人脸色为何难看,不多时就被下人扶了下去。 裴如衍见沈桑宁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怕她伤心,他搂着她胳膊的手紧了紧,低声在她耳边道:“别难过。” 沈桑宁忽然抬头,面色凝重,“宋神医医术非凡,可以请他试试。” 毕竟,先前云叔的痴病也是他治好的。 微生槐闻言,肃声唤来管家,“去请宋大夫,若能治好,诊金加倍。” “是。”管家捧着的红封一时不知往哪里撂下,随机交给一名站着的侍女。 事发突然,这红封也不可能再发下去了。 微生槐歉疚地朝着沈桑宁解释两句,“你外祖母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她点点头。 微生槐见她面上没有任何不满,放下心来,起身离开厅堂去后院看妻子,见一大家子都要跟来,他出声制止,“你们就在这吧,人太多会吵着你们祖母休息。” 微生槐倒是走了,最烦闷的成樊氏了。 樊氏看着微生络手里那个红封,这红封,微生络一直揣在手里,也没敢往袖子里塞,樊氏直接拿过来,笑呵呵地走到沈桑宁面前,“宁宁啊,这原本就该是你的,你拿着。” 沈桑宁推拒道:“舅母,这是外祖母给表弟的。” “不不,这是给你的,你外祖母只是记错了。” 樊氏僵笑着,心里懊恼,若早知婆婆这般,说什么她也不鼓动宁宁站到第一个去了,这下好了,闹得大家都尴尬,谁心里都不得劲。 沈桑宁是说什么也不能再接了,裴如衍伸手牵住她的手拢在袖子里,她便也没手去接。 裴如衍客气地浅笑一下,“舅母不必再客气了,眼下还是去看看外祖母的病情要紧。” “是是是。”樊氏还能怎么着,他们不愿意再收红封,只好将红封放回托盘上,也不给微生络。 大家都别拿好了! 这年过的,樊氏心火都旺了,微生澹作为目前在场年纪最大的长辈,轻咳两声,将托盘里的红封接过,按照刚才排队的顺序,亲自给小辈重新发红封。 裴如衍观察着自己夫人的表情,没有错过她一闪而过的哀色,他敛了敛眸,看着微生澹递来的红封,他代为接过,“多谢舅父,我见夫人身体不适,我先带她回去休息。” “好好好,身体要紧。”微生澹忙道。 直到小夫妻俩离开厅堂,微生澹才长舒一口气,低头对上齐行舟严肃的小脸,微生澹的气又吊了起来,“怎么?” 齐行舟伸手,“我的呢?” 微生澹看着他怀里已经有一个红封了,“不是给你了?” 齐行舟点点头,一脸正义地开口,“大舅给了,可是二舅还没给。” 一旁作壁上观的二房突然被提掉,微生澎反应过来走上前,齐行舟朝着微生澎鞠了一躬,“给二舅、二舅母拜年。” 微生澎和单氏假笑两下,递出红封,还多给了一个,“这个,你代为交给你阿姐。” “谢谢舅舅、舅母,我先走了。”齐行舟点点头,三个红封塞在腰间,踏着严谨的步伐离开。 待他稍走远些,微生澎啧啧一声,“这阿舟怎么跟掉钱眼了似的,往常不是这样哦。” 而后,又是一片寂静,无人回他。 微生络衰着一张脸,拿到了爹和二叔给的红封,但一点儿都不开心。 单氏走到跟前,温柔贴心地道:“络儿,你可得去看看你祖母,你祖母最宝贝你了,说不准你多陪陪她,这病就好了。” 樊氏哪里会听不出这阴阳怪气的意思,“弟妹,你这话说的,难道母亲对蓓蓓不好么?蓓蓓不该一起去看看她祖母吗?” 单氏牵起微生蓓的手,笑着回道:“蓓蓓当然要去,只是……”单氏叹了声,“也不知母亲还记不记得孙女,哎,这倒也不重要,母亲的身体康健最重要。” “你——”樊氏后槽牙都咬紧了。 二房夫妇带着二房的庶子嫡女离开,徒留大房留在厅堂中,微生澹重叹一声,“也不知母亲这病究竟是什么病,难不成是失忆症?” “什么失忆症是这样的?”樊氏翻了个白眼,“我今日真是做了个坏人。” 微生澹:“好了好了,宁宁也不在乎那个红封。” 樊氏气道:“谁能在乎一个小小红封啊,那是红封的问题吗?是你娘让这小两口的面子挂不住啊,往日都说最宠外孙女的,这下倒好,也就指望宁宁性子好不生气也别多想,可你怎么知道世子会不会因此不满?二房的指不定背后笑咱呢!” 第434章 做夫人心中第一人 “娘又不是故意的,那不是生病了吗?” “生病了还记着咱络儿,却不记着宁宁,宁宁肯定会因为这事跟咱们家生疏的。” “哪有,你想多了。” “就你想得少!” 微生络听着爹娘争执,在门槛边替他们看着门,烦闷地坐在门槛上,真想把今日收来的钱全部丢掉! 那厢。 出了厅堂的夫妻俩并未直接回陶园,而是在花园里转悠了一圈。 沈桑宁没有说话,裴如衍就静静地陪着她。 转悠一圈就腰酸了,她扶了扶腰际,裴如衍见状将她的手拂开,揽着她的腰,替她轻轻揉着。 两人静静地走着,最终还是裴如衍先开口,他试探性地道:“夫人。” “嗯?”她仰头。 裴如衍见她眼眶正常,心放下来一半,“其实很多时候也未必要做别人心中的第一位,就算不是第一位,但存在对方心中,也够了。” 沈桑宁明知他意,知道他想安慰自己,她却故意曲解,“你不要做我心里第一位吗?” 他欲言又止,直视她眼睛,方才安慰的话,变成了刺向自己的枪。 如果说要做第一位,那他岂不是自相矛盾? 如果说不要做第一位……那不行,他要做。 故,干脆避而不谈。 沈桑宁看着要安慰自己的人陷入无语中,她憋不住笑出来,“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我没有不开心,我只是担心外祖母的精神,以后会不会一直这样,我在等小宋的诊治结果。” 外祖母常年和舅舅一家生活,喜欢表弟很正常。 何况……经历过前世的沈桑宁并未对微生家抱以太多期待。 微生家的真情中夹杂利益,使得她对微生家的感情很复杂,不管论迹论心,微生家在经济上帮助她是事实。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圣人,至少此生她在裴如衍的心里是第一人。 裴如衍伸手,摸摸她的眼皮,确认眼皮不湿润,确认她真的没有泪意,缓缓勾起嘴角。 “阿姐!” 不远处,传来齐行舟的呼喊。 沈桑宁望去,看着阿舟踏着小步子走来,她面上的笑容又温柔了些。 齐行舟于一步外站定,小脸上是一片正经,长袖一抬,露出一段白花花的手腕,拱起手鞠了一躬。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讨要红封了。 下一瞬,就见他庄重地将腰间三个红封抽出来,递向沈桑宁,“阿姐,我的红封给你。” 如此,也算弥补了外祖母没给的遗憾,齐行舟心里想。 他双眸清澈,简单而诚挚,沈桑宁就这么看着他,那暖流自心底缓缓升起,流经四肢百骸。 别的孩子都爱讨红封,阿舟却还将自己的红封拱手相让,无非是觉得她受了委屈,可她心里并没有多委屈,反而是被裴如衍和齐行舟紧张的态度,弄得心里发酸。 她轻轻一吸鼻子,没接红封,摸摸齐行舟的发顶,“这红封你自己留着,长辈给你的,你就收着。” “阿姐,你养我也要钱。”齐行舟固执地看着她,硬是要将红封塞给她。 她指尖未动,那红封一角就自个儿碰了上来,封皮温热,是被阿舟捂热的。 沈桑宁无奈,低头将红封攥在手里,“那好,我替你攒着,将来给你娶媳妇用。” 齐行舟一愣,反应过来小嘴一抿,“阿姐——” 他别过脸去,沈桑宁只当他害羞了,扭头与裴如衍相视一眼,后者眼中亦有笑意。 而另一边,窦云蔚的病情已经确定,小宋号完脉,开了些方子递给下人,将一些需要注意的交代一番后,转而去了陶园,再将情况和沈桑宁也说一遍。 沈桑宁以为外祖母这病还能治,面上松口气,小宋见她松气就知道她误会了,遂解释道:“治是治不了,情况有可能会时好时坏,也可能会比现在更差,说简单点,就是记性极差,以后可能会连家都不认识,所以不管去哪儿都必须跟着人,否则容易走丢。” 这和病入膏肓有什么两样,沈桑宁一叹,“那你开的药是什么作用?” “补脑,”小宋无情道,“老夫人这病是因为年纪大了,天道轮回,谁也逆转不了,和当初我岳父的情况不一样,我岳父那是外伤所致颅内淤血,而老夫人的情况,我能做的只有让她补脑。” 沈桑宁点点头,“知道了,麻烦你了。” “诶,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更麻烦的都麻烦过了。”小宋提着药箱准备去找云昭。 这时,沈桑宁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刚才小宋的话里竟然喊了岳父? 她下意识往头顶上看,云叔肯定是不在,不然哪能让小宋这么随便乱喊,改口改得也太早了。 云叔的确是不在。 谢欢这会儿,在偏远些、但阳光正好景色秀丽的庭院的厢房里,这是微生家收拾出来给平阳侯单独居住的。 此时院里没有别人,只有谢欢与平阳侯。 本来平阳侯还愁着要怎么低调地去给太子拜年,好在太子自己过来了,也省了他的事。 宽敞的厢房没有关门,任由阳光一片一片地照耀进来,冬日早晨的暖阳不够暖活,但瞧着这光,人心里头暖暖的。 门的对面,靠墙是座,谢欢就坐在座位上,此时没戴冰凉的面具。 耳旁是哗哗哗的水声,平阳侯屁股刚沾座,就开始泡茶,后将茶杯捧在谢欢面前,谢欢接过双手捂着也不喝,作暖手用。 “殿下,要不臣给您烧个暖炉?” “你坐下。” “诶。” 第435章 太子借钱(投票关注会加更) 两人分别坐在桌案的一左一右,平阳侯觉得屁股凉凉的,心里却是急急的,“殿下,这年也过了,您准备什么时候启程回京?” “过完了么?”谢欢觉得还没,“这才大年初一。” 平阳侯嘴巴紧紧闭着,怨气在心中,不敢说出来,他没看谢欢的方向,低着头,一脸郁闷。 年前的时候,明明太子说是要留在这里过个年。 现在年都过完了,可平阳侯直觉这回京之路遥遥无期,太子遥遥无期,可他不能不回京啊。 “殿下——” 谢欢打断,“虞卿。” 平阳侯收拾好表情,再望去,“嗯?” 谢欢端起茶,喝了一口,再放下,“孤还有些事。” 平阳侯心有所料,平静地就像半死不死,“殿下是有什么事呢?” 谢欢默了默,“家事,不足为外人道。” 外人——平阳侯也沉默了。 随即,谢欢从怀里取出一个红封,递给平阳侯,后者受宠若惊,唰地起身推拒,“殿下,这使不得,您有事尽管吩咐,老臣必不会推辞。” “你误会了,”谢欢将红封放在平阳侯手边后,顾自收回手,“这是孤写给父皇的信。” 平阳侯一惊一愣,再低头朝红封看去,什么信还装在红封里,平白叫人误会。 他收敛面上的惊愕之色,正要去拿红封,一边要重新坐回位子上。 此时谢欢又补充道:“这信,要父皇亲启,你要是偷看——” 说到这里,神色一凉,视线如冰锥般朝平阳侯探去。 平阳侯的屁股差点要沾座椅,再次直起身忙道:“殿下放心,臣是不可能偷看的。” 谢欢颔首,“孤不会食言,你将这信带回宫里,父皇看了,自然知晓是你找到的孤。” 平阳侯心里一喜,拿桌上的红封时,腰都弯了,“殿下放心。” 谢欢继续吩咐,语气自然,“你回去以后,主动将证据呈交,石料案,父皇一定会追究。” “此事全权给交臣来办,殿下只管放心,臣不会让任何人为此蒙冤,待真凶抓住,臣会狠狠惩治!”平阳侯将自己都说得热血了,只是热血过去后,理智地想到另一事,“容臣多问一句,殿下究竟打算何时回京?” 别是又要数年之久吧! 谢欢修长的指节扣了扣干涸的茶盏,平阳侯竖着耳朵听见茶杯空了,于是忙不迭地去倒茶,此时听谢欢漫不经心地开口—— “大概五月吧。” “为何是五月?”平阳侯不解殿下究竟有什么事不肯说出来。 谢欢随意一笑,漠然的面容上似打上一层冬日暖光,“因为,五月天气好,宜出行。” 平阳侯:…… 离谱的因果关系,平阳侯手里的热茶都溢了出来。 谢欢起身,拍拍平阳侯的肩,“你回去之后,分清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语罢,也没有要喝茶的意思,执起冰凉的面具往脸上一戴,大步流星地朝外而去。 留平阳侯独自思考,什么话能说,什么话又是不能说的。 好在在太子的事上,平阳侯向来头脑清晰,一下就理明白了。 只是对于太子说的五月回京,他还真理不明白原由。 他哪里会知道,谢欢真就是随口一胡诌。 走出几步远的谢欢,忽然停下步子,差点忘了今早来意,现在想起来了,于是去而复返,站在门槛边,声音温和,语调拉长,“虞卿啊——” “啊?”平阳侯再度起身拱手,“殿下是还有什么事吩咐?” 谢欢啧一声,摸摸腰间,语气听似十分自然—— “借孤一些银……”两字都快出口了,忽然调一转,改了口,“票好了。” 银票面额大,重量轻,方便带着。 平阳侯眸中闪过一丝诧异,而后连连点头,“臣这便去钱庄取钱,殿下稍待。” 谢欢嗯了声,声音很轻,“不急。” 他原本花钱的地方不多,是不需要钱的,可是就怕未来几个月有要用钱的地方。 他现在不太想问央央拿钱了,就算她大方也不行,这显得自己这个当爹的很没用。 她长这么大,他都不曾尽到做爹的抚养义务。 按照时间算,她大概三月左右就会生产,四月肯定会回京,谢欢和平阳侯说五月,还给了自己一些时间。 总不能不和女儿说清楚身世,他转眼就当太子了,那女儿可能一时会接受不了。 谢欢算了算,随口胡诌的五月其实刚好,等女儿出了月子回了京,能受“刺激”了,再跟她找机会说身世,然后他再回宫! 这些,平阳侯是不知道的,平阳侯独自去钱庄的路上,想了下要取多少钱给太子,这钱说是借,但八成是回不来的。 不过没关系,能卖人情给太子爷也是渴望不可求的机会。 思来想去,取了二十张面额一百两的银票。 两千两。 * 正逢平阳侯跑钱庄的时候,裴如衍与沈桑宁赶来拜年了。 彼时谢欢正坐在房中等待,忽闻庭院中有几道缓慢的脚步声响起,他转头一看,屋里竟没有朝后开的窗子,此时出去只怕会撞个正着,他根本无法解释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思考之际,人已至屋外。 领人的虞绍瞧瞧门,“爹,表哥表嫂来拜年了,您起了吗?” 屋内无声,虞绍在外面嘀咕,“不会还没起吧。”说着推门进来。 谢欢闪到门后,虞绍在屋里转了圈没瞧见亲爹,“咦,我爹怎么——”转身却瞧见了太子,瞳孔微张,顷刻恢复自然,“没在啊。” 小子很能藏事,眸光一转立马跑出去,“表哥表嫂,我爹可能朝门去了。”话未停时,就赶紧把房门阖上,生怕被发现端倪。 屋外。 裴如衍的视线仍落在门上几瞬,再对上虞绍似有心虚的神色,他皱了皱眉,“里面有何物?” 虞绍忙摇头,“没啊,我爹他,他——”忽地双眸一亮,“我爹回来了!” 刚踏进院里的平阳侯将银票揣怀里,哪曾想出去一趟院里这么多人。 想着殿下可能在屋里,平阳侯心中骤然生出些背德感,他镇定地走上前,“这么多人啊。” 第436章 天大的误会!(元旦加更,投票继续) “舅舅。”沈桑宁夫妻俩齐齐开口。 平阳侯点头,“正好有事与你们说,我也不请你们进去坐了,实在是有要务要即刻反京。” 即刻返京,这也太突然了些,连虞绍都睁大了眼,“爹,那我和姐姐……” “当然是跟我回去了。”平阳侯道。 原先是去扬州,所以才把虞绍留下,现在都要回京了,还留下岂不是遭人怀疑吗? 至于绵绵,那更不能留下了,遭人惦记。 因此,大清早的,平阳侯就吩咐手下人收拾东西准备回京,虞绍去把睡梦中的虞绵绵喊了起来。 临行前,虞绵绵心里不舍,于府邸外拉着沈桑宁的胳膊,“表嫂,等下次见你,你的宝宝应该已经生下来了,到时候我带着孩子玩,两个孩子,我和我弟一人带一个。” “孩子这么小,能玩些什么,”沈桑宁失笑,“对了,怀双生胎的事情先别告诉你姑母姑父,到时候给他们一个惊喜。” 虞绵绵眼睛亮了亮,与虞绍交换了一个眼神,伸出手指在嘴唇前一划,“我们肯定不说!” 庄重守信的模样,惹得沈桑宁莞尔一笑,声音温柔,“好,快上车吧,一路顺风。” “表嫂。”虞绵绵慢慢松开她的手腕,小幅度地挥挥手,转身朝马车的方向走了一步,察觉哪儿不对劲,再扭过头,发觉虞绍驻足不动,盯着表嫂看。 沈桑宁也察觉了,虞绍越发古怪的神情让她变得不自信了,伸手摸摸自己的脸,还以为是哪不干净。 虞绵绵走来一掌拍在虞绍脊背上,“干嘛呀你,走不走了。” 虞绍的脑海里还浮现着表嫂温柔的笑容,他脑袋里痒痒的,隔着头发摸了摸,也摸不到根源,忽地眼前似有白光闪现,他竟联想到了昨夜在太子房里瞧见的磨喝乐。 顿时恍然,他终于知道是哪里奇怪了! 太子殿下房中的磨喝乐,他竟觉得与表嫂有些神似,他忽然很想再去殿下房中看看,确认一下是不是自己看走眼了?记错了? 磨喝乐和表嫂,毫不相干,怎么会像呢? 退一万步来说,殿下也不可能雕刻表嫂的模样啊! 虞绍短暂的恍然之后,陷入了长期的纠结与自我怀疑当中,站在原地不动,直到耳边响起亲姐的关怀—— “魔怔了吧!” 他想说些什么,可对上姐姐与表嫂的脸,他又没话说了。 虞绵绵见他魂不守舍之态,还以为他舍不得这里,直接拖着他的胳膊走,“我知道你舍不得,我也舍不得,但是家还是要回,走吧走吧。” 上了车,虞绍仍旧一副凝重之态,他做不到不去猜想,可是往哪方面想呢?往深了想,简直是大逆不道! 太子殿下不是那样的人啊! 马车缓缓行驶出城,虞绵绵看弟弟这魂不守舍的样子,从前还真没瞧见弟弟这样过。 她眼睛滴溜转了转,忽有一个画面从眼前闪过,先前虞绍提起云昭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就很奇怪,现在离开微生家,又跟丢了魂儿似的…… 虞绵绵看着他许久,他都不曾发现,慢慢的,姐弟俩的表情都变得一样沉重。 虞绍光联想,就没想开口,虞绵绵不一样,她很想开口劝劝,但又怕弟弟会生出逆反心理,遂不知该从哪说起。 她心思越来越重,实在忍不住了,探出窗外,朝骑着马的平阳侯喊道:“爹,你快来一下!” 平阳侯听闻,命令前行的队伍暂停,他下马进了马车,原本宽敞的马车突然显得拥挤。 “怎么了?”他肃声问。 虞绵绵的眼睛朝虞绍的方向扫了扫,手指朝太阳穴的方向指了指,“弟弟好像有些不对。” “怎么不对?”平阳侯皱眉,看了儿子一眼,见他脸色真有些差,关心又嫌弃地开口,“这才这么点路,你就晕车了?” 虞绍心里烦闷,“不是!”别过头去。 “那咋?” 平阳侯的疑问,虞绍没答,实在是有些事不敢多说,哪怕跟亲爹也不敢多说,万一他猜错了,把爹也带偏了,岂不是……何况他的想法太过于离谱,虽然桩桩件件指向就是这样离谱。 难怪太子会心甘情愿在表嫂手底下当护卫,难怪啊难怪!还有,太子每晚为什么都不在自己房里睡,究竟是去了哪里?而昨夜表哥一回来,太子就回房睡了! 越想越心惊,太子不会之前都跑表嫂房顶上睡了吧,他究竟怎么想的啊? 虞绍忽然闭了眼,心里好痛苦,还夹杂着对表哥的愧疚,太子英明一世,到头来竟会是这样的人! 这要是讲出来,置宁国公府于何地?爹爹又要怎么抉择呢? 自古忠义难两全,原来是这么个意思,虞绍感受到了,只要他不将秘密说出来,爹爹就不用面临这个选择了! 真希望,其中还有什么隐情,希望是自己想错了。 虞绍推开车窗,眼中没了光,就像是七旬老人般平静无波,长叹一声,让冷风吹在脸上清醒清醒。 平阳侯父女一言难尽地看着他“无声发疯”,再莫名其妙地对视一眼,虞绵绵摇了摇头,小声对平阳侯道—— “弟弟也到了年少慕艾的年纪。” 虞绵绵嘴上这样讲,心里想自己当年喜欢表哥也没像他这样失魂一般。 平阳侯听闻,眉头不仅没缓和,反而皱得更紧,“他慕谁?” 虞绵绵嘶了一声,替弟弟难为情了,不敢发声,只能做个口型,“云昭。” 平阳侯看得一愣一愣的,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第一想法就是女儿误会了,可是扭头看着儿子状态,跟害了相思病一模一样。 云昭将来肯定是要做郡主的,虽然只是太子义女,可是物以稀为贵,太子没有别的子女,这个义女的身份也是矜贵得很,就像本朝的辅国公主一样,辅国公主也是陛下义女。 至于年龄……是差了些,但这不是问题,绍儿可以委屈一下。 问题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云昭和宋神医才是一对,横刀夺爱不好吧? 这还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 “你还小,为今之计是要专注学业。” 平阳侯语重心长道。 虞绍吹了会儿风,点点头,整个人没什么精神气,“爹,你懂什么叫英雄难过美人关吗?” 还英雄难过美人关呢,就是不知道谁是英雄谁是美人,平阳侯两个拳头都紧了,愣是忍着没伸出去,与他讲道理,“年纪小的人见的人太少了,才会误把敬佩当做喜欢。” 虞绍想试探一下爹的底线,“若是背弃道德与手足,能换来平步青云,要怎么选呢?” 第437章 夫君好香,猛嗅一口(1更) 平阳侯思索片刻,难不成儿子想除掉宋神医然后入赘皇家?这倒是……不对啊。 “绍儿,轮不到你选呐,待回京以后,你好好准备开春的院试,考个秀才的功名,你再想别的。” 什么功名都没有,入赘的资格都没有。平阳侯腹诽。 虞绍的注意力被转移,“爹,我才十三岁,过了年就算做十四岁好了,今年就考秀才去吗?” 能考上吗? “你还知道你十四岁啊,我看你都在思春了!”平阳侯话糙理不糙,“整天脑子里想的什么,多学学你表兄,这个年纪把心思放在学业上。” 想想表兄,虞绍眉头一拧,心知没和爹聊到一块去,“爹,你不懂,我不跟你说。” 索性别过脸继续吹风,等以后……爹会明白他的。 平阳侯嗤笑一声,想着到底还是赶路重要,所以克制着没揍他,转身出了马车继续行路。 虞绵绵脑袋混乱成一团乱麻。 另一头,平阳侯一行人回京的消息,谢霖并不知晓,在他们走后,还赶来找裴如衍商量回扬州的时间。 正常人都看得出,他醉翁之意不在酒,根本是想找机会看看表妹。 喝茶之际,裴如衍见谢霖目光热切地转来转去,“你不是来寻我的吧。” “表哥这话说的。”谢霖垂眸吹了吹杯面的茶水,热气散开,鼻尖升温。 裴如衍看他嘴硬的样子,忽然对他生出同情,“半个时辰前,舅父已经带着表妹回京了。” 谢霖捏着杯盏的手一紧,眸光肉眼可见地黯淡,将杯盏放回茶碟上,想问些话,张嘴发觉喉咙干涩,又不想问了。 此时,沈桑宁踏进书房内,她不清楚他们聊了什么,进屋后亲自将一盘苦瓜放在桌上,“清火的。” 谢霖看着苦瓜,十分怀疑表嫂在内涵自己,郁闷地干笑一声,“表嫂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吗?天寒地冻的,清什么火呢?” “哪有,”沈桑宁冤枉极了,“表弟不喜欢吃苦瓜,我让人拿别的瓜来,这瓜原本是给你表兄准备的,早上特意让人去买的温室种植的苦瓜,对身体有好处的。” “咳咳,”裴如衍轻咳两下,将苦瓜挪到自己面前,“很好吃的。” 谢霖左右瞧瞧,好像明白了什么,见表兄吃得挺香,抱着试试看地心态也尝了一块。 刚入口,就想吐。 不愧是苦头。 他拧着眉,见表兄表嫂两人偶尔对视都甜甜蜜蜜,这苦瓜哪里是苦瓜呀,分明是幸福瓜。 只有在他这儿,是苦瓜。 他呆不久,就走了。 到了午后,沈桑宁躺在贵妃榻上,枕在裴如衍的腿上小憩,他一手抬起正看着书,另一只手放在她耳边,用袖子替她遮挡光线。 光暗了,她困意袭来,正要昏昏睡去,府邸外的鞭炮声再度响起,噼里啪啦的,扰人清梦。 也不晓得是谁大中午的放炮,沈桑宁于心里唾弃一番。 睡不着,干脆睁着眼,她没起身,伸手将裴如衍遮挡光线的袖子挪开,仰着头看清他洁白的下巴,在微光中,似有一片细小的茸毛。 她侧目,瞧着他衣领与脖颈相交接处,忍不住举起手,手指鬼鬼祟祟地伸到他脖颈处,摸摸他领口的衣料,再摩挲一下他的皮肤。 沈桑宁见他没有反应,神色一动,忽而探向那凸起的喉结,她手指微凉,动作轻轻的,摸了一下,又一下。 他还是没有反应,一副沉浸在书海中的正经模样。 沈桑宁没有回头去看,放置在她耳边的那只大手紧了又紧。 她见他没反应,觉得没有意思,食指与中指仿佛会走路,从他的喉结一路轻轻往下走,经过衣领,经过胸膛…… 裴如衍单手举着书,书页好久没翻了,他的感官重心早就从视觉转移到了身体的触感。 他的脸仍朝着书页的方向,余光却随着那只作怪的小手往下瞥,嘴角忍不住抿起,当她的手经过他的胸膛,隔着不薄的衣裳,内里真是痒痒的。 沈桑宁的手指头又从他胸膛下方继续往下走,跟个小人似得,小人忽然停住脚,往地上跳了跳——实则是她戳了戳,这里应该是裴如衍的胃。 软软的,应该苦瓜已经消化了。 正想着,他忽然动了。 沈桑宁不敢动了。 随即,裴如衍的衣袖拂过她的脸,是他抬手抓住了她的手指,他嗓音稍微与平常不同,“夫人,这般下去,再多的苦瓜也不够吃。” 沈桑宁直视着他,秀眉微动,“我戳的是胃呀,又不是别处。” 她话说完,感觉到某处不该动的地方,又是一动,遂立马收声,做一副乖巧状,“好吧,我不戳你,也不说话了,你就当我是个哑巴。” 语毕,紧闭双唇。 裴如衍静静地看着她,欣赏着她一动一动的眉毛与嘴角,不发一语。 她倒是觉得有趣了,他难受了,妻子如此,是该要敲打一番。 现在她话也说完了,裴如衍俯身低下头,用下巴碰了碰她的脑门。 沈桑宁闭着眼,嗅到了清新的皂角味,是他衣衫上传来的气味。 好闻,她猛嗅一口。 突然,陶园的庭院里传来管家的禀报声—— “表小姐,外头来了两辆宁国公府标志的马车,应是国公府的贵客来了,大夫人亲自去迎人了,问您要不要去前院候一候。” 沈桑宁眼一睁,此时裴如衍都已经坐正了。 所以刚才放鞭炮的,不会是国公府来的人吧? 第438章 裴彻喜提好大儿?(2更) “阿衍,不会是你爹娘来了吧?”她问。 裴如衍否定,“那不可能,我去看看吧,你在这等我。” “万一是父亲母亲来了……我还是一起去吧。”她固执起身。 裴如衍见她执意要一起去,主动弯下身给她穿鞋,穿鞋时隔着白袜揉了揉她发肿的脚。 前院,樊氏正招待着国公府来的人进入厅堂,一个青色衣裙的秀丽少女陪同着一名嬷嬷打扮的中年妇人被邀请着坐在客座,樊氏热络地唤来丫鬟看茶。 沈桑宁和裴如衍到时,青衣少女第一个瞧见,即刻站起身上前两步行了一礼,声音难掩激动,“世子,少夫人!” “玉翡?”沈桑宁讶异一瞬后归于自然,“母亲让你来的?” 青衣少女正是玉翡,她脸上透着喜气,转而朝后面的嬷嬷望去,嬷嬷见状也起身,玉翡介绍道:“这位是国公爷和夫人重金请来的刑嬷嬷,刑嬷嬷在京中颇有名气,是专给达官贵人们接生的,夫人不清楚少夫人的产期,所以直接多请了三个月的时间,这阵子就让刑嬷嬷一直陪在少夫人身边待产。” 刑嬷嬷肤色偏白,长相是可爱一挂的,双颊圆润更显得和蔼可亲,一笑一起来细纹无处遮掩,年岁该是上五十了。 刑嬷嬷双手放在身前,缓缓走上前,规规矩矩显然与民间的普通稳婆不同,她先欠了欠身,“民妇刑氏,见过世子爷,世子夫人。” 沈桑宁抬手,玉翡见状便去扶刑嬷嬷,“嬷嬷不必多礼,我们少夫人是很好讲话的,往后三个月还要您多多费心。” 刑嬷嬷点头,笑意直达眼底,再度抬头看向了裴如衍,眼底亲和溢出,“世子爷这么大了,当初我为虞夫人接生的时候……”她的双手比了比,“您那时候还只有这么大,哭声可响亮了,一看就是个健康的孩子,想必您的孩子与您也一样健康。” 就在沈桑宁诧异于刑嬷嬷竟是接生裴如衍的稳婆时,刑嬷嬷转而看过来,笑道:“夫人面相极善,孩子定是个有福气的,才能投生成您与世子的孩儿。” 一番话,说得沈桑宁心里舒服,手掌放在了隆起的腹部,“那就承嬷嬷吉言,我的孩子会平安健康的。” 身侧裴如衍忽郑重道:“嬷嬷,我夫人怀的是双生子,不知道您有没有接生过双生儿?” 刑嬷嬷一愣,国公夫人也没说过啊,她扭头朝玉翡望去。 玉翡大喜中闪着不确定的惊疑,“双生儿?奴婢竟未听国公爷与夫人提过,奴婢在这给少夫人道喜了!” 沈桑宁手指在嘴唇前做了个噤声动作,“是还没同父亲母亲说,还请刑嬷嬷一并保密,我与阿衍还想给父亲母亲一个惊喜呢。” 刑嬷嬷曾替虞氏接生,与虞氏略微有些交情,闻言,和蔼的笑容加深些,脸颊多了两条褶皱,“那就依世子与少夫人的意思,我不会说漏嘴,也请世子放心,我在京中接生也有近三十年的经验了,双生儿自然也是接生过的。” 如此,裴如衍稍微放心了些,又有樊氏张罗着给刑嬷嬷准备住处,将刑嬷嬷带了下去。 此处再无外人,玉翡笑眯眯地从随行护卫手上取出一个袋子,从袋子中抽出一沓红封,手上动作极快,声音毫无急迫,“夫人说了,今年世子虽不在府里过年,但该有的年味还是要有,这两个红封给世子与少夫人,另外还有两个,是给齐小公子和少夫人肚子里的孩子的。” 千里送红封,公婆当真有心了。 夫妻俩纷纷从玉翡手里接过,裴如衍还没捂热就将自己的红封也送到了沈桑宁的手里,交由她保管。 她揣着红封藏进袖子,此时紫灵咋咋呼呼地喘着气跑进来,“少夫人,生了要生了。” 玉翡垂头看看沈桑宁的肚子,“少夫人还没呢。” 紫灵摇头,“不,不是,奴婢方才上街碰见大着肚子的洛氏,她身边没个人照看,独自一人在街上买菜,奴婢还跟她打了个招呼呢,结果她突然拉着奴婢倒下了,她就要生了!” “洛氏要生了?”沈桑宁眉头一蹙,“那她人在何处?” 紫灵一脸焦急,“奴婢请了人给她抬回她家里,然后再请稳婆,可是这大年初一,奴婢也不熟悉金陵的稳婆,去哪里寻啊,罗大夫也不是稳婆。” “玉翡,去请刑嬷嬷走一趟。”裴如衍当即开口。 玉翡忙点头,虽然刑嬷嬷身价很高,但国公府已经一次付了三个月的工钱了,接生一个还是两个,应该都可以。 想着,便立马朝后院而去。 可怜刑嬷嬷舟车劳顿,刚被樊氏带去了陶园附近的屋舍,屋舍才收拾出来,她也没休息一会儿,就被玉翡叫去接生了。 沈桑宁倒是想去探望洛氏,奈何被裴如衍看住了,说她身子重要多休息。 夫妇俩便在陶园等消息。 是的,裴如衍也等,于他而言,洛氏所生,毕竟是裴彻的第一个孩子。 哪怕洛氏已经不是裴家妾,但孩子还是有血缘关系的。 不知过了多久,沈桑宁窝在他怀中睡着了,他还熬着。 等刑嬷嬷归来时,已经是深夜。 洛氏足月生下了个大胖小子,足足有八斤二两,母子平安。 沈桑宁睡梦中迷迷糊糊,好似听见了刑嬷嬷的报喜,她唇角咧开嘿嘿一笑。 仿佛有人在她唇瓣处抹了抹,她睡眼惺忪地睁开眼,对上裴如衍还很清醒的眼眸,她迷茫地问,“生了?” “嗯,睡吧。”他道。 她从被褥里伸出手,扯扯他白色的亵衣,嗓音还带着睡意鼻音,“我抽屉里有个红封,包个红封去给庆贺一下,还有,坐月子得——” 嘱咐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裴如衍手动住嘴。 他俯身吻了吻她的眼皮,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听到他温声哄道:“明日再操心,乖乖睡觉。” 裴如衍的手盖在她的唇上,大拇指边感受到她鼻下温热的呼吸,他抿抿唇,一时没有收回手,就这么俯身看着她。 待沈桑宁呼吸平稳,他才松开手,她已经进入了第二个梦里。 第二日,洛氏便收到了紫灵送去的大红封,以及一些坐月子需要注意的。 沈桑宁也给刑嬷嬷包了红封,算是感谢帮忙接生。 但她不知道的是,刑嬷嬷答应隐瞒她怀双生儿的事,却没打算隐瞒洛氏产子的事。 昨夜生产过程中,刑嬷嬷已大致知晓,这洛氏生的是裴家的孙子,刑嬷嬷收的又是虞氏给的工钱,还与虞氏有些交情,于情于理,都不能将洛氏产子之事瞒着。 遂在无人察觉之际,出府寄了信回京。 第439章 晋元帝想给孙女造宫殿(3更求票票) 正月里的京城,朔风凛冽,穿街过巷,街巷上的行人都裹着厚实的棉衣,走路带风。 尤其是天边刚泛出弱光的时候,五丈之外只能隐约瞧见人影,十丈之外,那就只有雾蒙蒙白茫茫的一片。 平阳侯从雾气中缓缓现形,由宫人通报,皇帝心腹的大太监听闻平阳侯回来了,当即大喜,禀告给刚从龙榻上起身的晋元帝。 “宣,直接让他来养心殿,”晋元帝只着亵衣,也不觉得冷,起身后被宫人披上了外衣,“早朝的那帮人,让他们稍等等。” 大太监颔首,将平阳侯带养心殿。 “臣参见陛下。”平阳侯要跪,被晋元帝免了。 晋元帝的动作迅速,没多久就洗漱穿戴完毕,坐在一旁喝粥,“早膳吃了没,要不要一起吃点?” 平阳侯受宠若惊,但也不会顺杆子爬,打算婉拒,此时却见晋元帝自然的脸上露出疑惑,“太子呢,不会还没有找到吧?” 听似疑惑,实为警告。 平阳侯心一凛,伸手去取太子给的信件,取信时手抖了抖,拿的并不算顺利,他对上晋元帝怀疑的眼睛,尴尬道:“陛下等等。” 晋元帝看他不回答自己的话,却在怀里掏什么东西,顿时觉得早膳没了味道。 就这么直白地盯着他的动作,看他能掏出什么花儿来。 红封被保存完好,平阳侯捏着红封一角,腰身前倾,步伐稳重,将红封放在晋元帝的餐桌上。 晋元帝眉宇间凝聚着不容侵犯的威严,盯着平阳侯“鬼祟”的动作,心想他这又是失败了,失望之余也饱含对臣子行为不端的不满,厉声道:“虞卿,你在贿赂朕?” 陛下怎么会这样理解?平阳侯震惊地抬头,内心直呼冤枉,“陛下,天地良心,此物乃是太子殿下亲手交给臣的,千叮咛万嘱咐让臣转交于您手。” 晋元帝怔愣须臾,仿佛被突如其来的喜讯击中,心神俱震,待反应过来,惊喜也不过片刻,又被压下,冷静地确认,“你见到欢儿了?当真见到了?” 再冷静,声音还是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臣确定!”平阳侯连点三次头,一副诚恳忠心的态度,就差当场发誓了。 晋元帝见平阳侯如此笃定,嘴角终于抑制不住地扬起弧度,欣慰释然欢愉的情绪交织,还没怎么吃早膳就饱了。 可是视线一转,见平阳侯身后空无一物,他又蹙起眉,“你既见到他了,怎么没把他带回来?” 如此一想,晋元帝的语气逐渐沉重,“他不愿意?” 也不等平阳侯思索措辞,晋元帝脸色骤冷,“他就算不愿意,你也要将他绑回来才是!” 平阳侯低头拱手,提醒一下,“陛下,不如您先看看信呢?” “信?这不是欢儿给的红封么?”晋元帝起疑,拿起红封一看,才知里面是信,他尴尬地摸摸鼻子,不过还是喜悦更多。 取出信的同时,晋元帝瞥向平阳侯,“你先退下,”转而对太监道,“平阳侯奔波辛苦,给他上些早膳。” 平阳侯赶紧谢恩,而后随着太监去外殿用早膳,用膳时如同行尸走肉,他一门心思都在想太子殿下的信里究竟是什么内容,待会陛下会是什么态度对他。 养心殿内殿。 晋元帝将信纸摊开,还是那熟悉豪迈的字体。 “吾父亲启。” 还知道他是父呢,还认他是父呢,谁家父亲儿子混成这样,二十年不见面,二十年后也只见一封信的。 带着腹诽,晋元帝往下看。 “十八载之前,儿有一请,蒙父于今慨然允诺,至今感念于心。” 这小子,拐着弯儿说他回信慢是吧! “今有喜讯遥禀,吾家已添一女孙,自幼性情温婉,聪慧过人,内子教之有方,实乃家门之幸。” 嗯,有了个孙女。 晋元帝欣喜,周身逐渐温暖,脸上都有了期盼。 心里暗暗揣测,也不知孙女长得像谁?孙女多大了?这小子怎么不讲重点。 话说只有一个孙女吗?这么多年,欢儿就生了一个孩子吗? “然,儿对女儿心怀诸多歉疚,个中缘由,繁复难陈,待儿归京之日,再当面细述衷肠。” “女尚幼,亟需父爱陪伴,其未知儿之身世,儿拟寻机坦诚相告,俟其接纳之后,定于孟夏五月,返京与父上团圆,共叙天伦之乐。” 晋元帝拿着信纸,实在有些疑惑,不是十八年前欢儿就想娶心上人了吗?一转眼十八年过去,怎么女儿还尚幼?有多幼?难不成这几年才刚生下来吗? 是那户人家不愿意把女儿嫁给欢儿,所以拖了很久吗? 这信里也没说清楚,一页纸就没了。 哎,孙女小点也行,他还能陪孙女长大,也算是弥补这些年的遗憾。 但是为什么要定在五月回来? ……不解。 晋元帝低头,继续看—— “儿于斯间,万望勿以琐事相扰。” 臭小子,让老子不要打扰他。 “吾之行为,或有自私之嫌。” 呵呵,还知道呢。 “当年一时气急,愤而离家,未经深思熟虑,实乃儿之过也。然儿对此行,并无悔意,盖因若非此举,儿或终生无缘得遇吾妻及爱女,此乃命运之安排,亦儿之造化。” “儿知此行有违孝道,令父大人忧心挂念,心中实感愧疚难当。今吾女已承欢膝下,儿始悟亲情之可贵,离别之苦楚,愈感父爱之深沉,难以割舍。” “望父大人宽宏大量,体谅儿之苦心,原谅儿之不孝。” 晋元帝拧着眉,还能怎么同欢儿计较呢,他深知,怪平阳侯是怪不着的,若欢儿不愿回来,没人能抓到,欢儿自己能愿意回来就不错了。 唯一让晋元帝感到欣慰的,大概就是儿子成家后变得深沉了。 五月……虽然有些遥远,也相比二十载的分离,也不过眨眼一瞬间罢了。 能等。 晋元帝脑海中突然蹿出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团子孙女,老脸又勾勒出笑意来,止都止不住。 也不晓得小团子孙女喜欢什么样的宫殿,要不要早些命人修葺起来。 第440章 皇帝的暗示 自己或许不算是个慈父,但儿子,应该是。 晋元帝以为自己看完了,正惆怅着,这会儿处于悲喜交加,很不想去早朝,他摩挲了下信纸,才发现还有一页,顿时大喜,往后一翻。 岂料下一页没几个字,内容也不太令人满意。 “儿与平阳侯之交集,始于扬州石料一案。此案错综复杂,线索繁多,幸得平阳侯慧眼如炬,已洞悉其中诸多关节。儿斗胆恳请父亲大人,赐准平阳侯继续深入追查,以期真相大白,不负苍生之望。” “儿另有一事相禀,日前为应急之需,已从平阳侯处暂借银两若干,望父亲大人宽宥平阳侯之慷慨解囊,勿使其为难。” 欢儿怎么还借钱呢? 红封里不是银两,倒成了“借据”了。 也没说要晋元帝代为还债,但是这信里都提到了,晋元帝轻叹一声,十分无奈,转念一想,难道欢儿过得穷困潦倒? 随即将信收起,与大太监吩咐一句。 紧接着,尖细的嗓音穿透殿内外—— “宣,平阳侯觐见——” 外殿一桌珍馐只是草草动了几筷子,象牙筷清脆一声响被放置在玉碗边,用膳的平阳侯胡乱擦了下嘴,怀揣着忐忑的心情,匆忙起身再次入殿。 进入内殿后,平阳侯拱手弯腰,悄悄抬眸去观察晋元帝神色,见其面色红润,看来是被太子殿下哄好了,平阳侯紧绷了一路的弦总算放松了。 而他的神色变化,同时也被晋元帝收入眼中。 晋元帝将红封收进龙袍的暗袋里,“虞卿,欢儿的妻子女儿你可有见过?朕的孙女多大了?” 平阳侯谨记太子的嘱咐,装傻充愣道:“陛下,臣对殿下并无多的了解,太子殿下不想让臣知道的,臣就算绞尽脑汁也没法让他开口,殿下只是将信交给臣,命臣带回来。” 晋元帝下巴微扬,发出一声冷嗤,这平阳侯时傻时精,“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欢儿怎么还问你借钱?” “啊?”平阳侯哪晓得太子还专门在信里说借钱的事,“陛下明鉴,太子开了口,臣不能不借啊——不过,臣是心甘情愿借的,为陛下和殿下赴汤蹈火,臣在所不惜,又怎会吝啬区区银钱呢。” 晋元帝挑眉,“区区?区区是多少银子?” 平阳侯低头,老实道:“殿下借走了两千两。” 两千两还能叫区区?晋元帝睨了他一眼,嗓音喜怒不辨,“你倒是口气大。” 这语气倒像是讽刺,听得平阳侯虎躯一震,心里为难得很,借少了怕是抠门,借多了又要被疑心来头不正。 做人真难,做臣子更难,做狗腿子臣子最难。 就在平阳侯思索着如何回答,晋元帝已经开了口,朝大太监道:“去朕私库拨两千两银子,给平阳侯带回去。” “是。” 太监退下,平阳侯回头看看,很想跟陛下说不用还了,但又怕陛下多疑,最后只得客气道:“多谢陛下。” “谢什么,总不好叫欢儿吃你白食,毕竟朕才是他的父亲。” 晋元帝淡漠地起身,踏着大步往殿外走去,边走边道:“关于扬州石料案,将你知道的与朕说一说。” 平阳侯不远不近地跟在晋元帝身后,将汇报给谢欢的内容再重新汇报一遍。 晋元帝走到外殿的龙椅前转身、坐下,“此案便交于你,继续细查。” “是,臣必将竭尽所能,尽快将真凶找出。”平阳侯抱拳。 晋元帝面无表情,“不急。” 平阳侯抬头,不解陛下的态度,兀自在心里猜想,什么叫不急,为什么不急。 彼时大太监已取来两千两银票,在晋元帝的示意下交给平阳侯,后者双手接过,“劳烦公公了。” 晋元帝面色平静,思忖着开口,“虞卿,你上前来。” 平阳侯双手捧着两千两银票,迷茫地走上前两步至晋元帝面前。 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可平阳侯哪敢居高临下地看皇帝?遂主动单膝下跪矮皇帝一头,“陛下。” 这举动令晋元帝低笑一声,随即抬手,仿佛十分器重地拍拍平阳侯的肩膀,后者肩膀一僵,紧接着将肩膀凑近些,能让晋元帝拍的不吃力。 平阳侯低着头,头顶传来晋元帝别有深意的言语—— “虞卿啊,此案不必听命于朕,既是太子要你查的,你便听命于他,太子久不涉朝堂事,有你帮衬他亦是好事,你可明白朕的意思?” 平阳侯仍是低着头,面对着陛下的正黄色龙纹靴,眉头拧成了一团,脑子里飞速思考着陛下深意。 陛下究竟是在敲打他、警告他与太子保持疏远的距离,还是让他接近太子? 他久不回复,头顶上又响起晋元帝不辨情绪的声,“虞卿睡着了?” 平阳侯心里苦,他哪敢睡着啊,杂乱的万千思绪,最终还是理清了,因为他想起方才陛下说的“别急”,若是旁的案子,陛下可是急得不得了。 所以陛下方才那番话,是在让他保留证据,但最终的汇报时间晚一些,坚持到太子殿下回京,然后……好将功劳给太子?! 届时,就说太子潜入民间仍忧国忧民,他平阳侯一直是太子“走狗”,案子查清既能让虞家领功,也能令久未见太子的旧部们再次看见太子的英明,更为太子回朝接掌权利打下坚固的基础。 彻底清晰了! 平阳侯仰首,“臣怎么会睡着呢,陛下,臣方才算了算,按照臣的能力,五月前定能协助太子勘破此案。” 第441章 皇后猜疑 晋元帝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精明,心里乐了一下,又忍不住腹诽,瞧瞧,这平阳侯一会聪明一会愚笨,想来也不是真的不了解欢儿,根本是想两边讨好,选择了该说的,逃避了不该说的。 罢了,反正欢儿五月就回来了,所隐瞒的事,他迟早还是会知道,就让平阳侯卖了这个好吧,将来才能更好地为欢儿效力。 晋元帝抬手掩着嘴咳嗽一声,“虞卿吃饱了么?” 话题又偏了,平阳侯点点头,实则是没有吃饱。 晋元帝当他吃饱了,直接起身,“上朝去。” “是,陛下当心脚下。”平阳侯跟在后面,嘴上关心着,眼里所见是陛下轻盈的脚步。 彼时,皇后李氏正带着人捧着羹汤前来,前脚刚至养心殿外,还未来得及让人通禀,养心殿的门便从里大开,晋元帝与平阳侯一前一后跨出养心殿。 “皇后?”晋元帝止步。 李皇后欠了欠身,“陛下,天寒地冻,臣妾让人给您煲了汤,您要不要喝一口再去早朝?” 话说完,李皇后的目光才瞥向晋元帝身后之人,看清其人,她眸光一顿,敛去猜疑。 晋元帝抬手将皇后准备的汤端起,随意用勺子兜了两勺喝下,再放回宫女的托盘上,“皇后以后不必这样劳累,这些事宫人都会做。” 李皇后听晋元帝心情愉悦,轻轻颔首,“听陛下的。”一边在心里猜测,有何事能让陛下清早上朝都这般开怀? 她的目光不留痕迹地扫过平阳侯,平阳侯恭敬地行礼后与晋元帝一同离开。 这日是正月初六,大臣们在前朝排着长队,不少人瞧见了平阳侯的身影,遂在入金銮殿前与周围同僚私语,揣测平阳侯的行踪,成了这帮臣子们正月里上朝唯一的乐趣。 数月不见平阳侯,平阳侯好像还消瘦了些。 估摸着又是寻太子去了,诸臣不疑有他,待早朝时也没看见太子出现,想必太子仍无踪迹。 诸臣中,有人欢喜有人愁。 大殿之上,唯独宁国公不是为太子之事欢喜或愁,早朝一般没有宁国公什么事,身为太子少傅已经打酱油二十年了。 他站在紫色官袍的列队中并不惹眼,低着头正为府中收到的刑嬷嬷来信而欢喜,没想到府中最先为他添孙的,是二儿子裴彻,愁的,是这孙子流落在外,究竟要怎么合理地将孩子接回来。 原先宁国公并不怎么关心裴彻后院的事,对洛氏发生的事也不太清楚,也是收到刑嬷嬷的信才调查了一番,裴彻竟然是给过洛氏放妾书的。 孩子们也太胡闹了! 他们裴家的骨肉怎么能流落在外? 宁国公心想,可以通过律法和官府将这孩子抢回来,只是洛氏生为孩子生母,也太可怜了,传出去,岂不是宁国公府欺负弱女子?那不行。 要不想让裴彻把人重新纳回来?洛氏如果不愿意怎么办? 宁国公在列队间,光思考着家事了,上首连唤了他两遍也没听见。 “裴卿。” 没人应,晋元帝声音冷了冷,“裴少傅。” 还是没人应。 直到身侧的同僚扯了宁国公一下,“国公,陛下喊你呢!” 宁国公这才回神,骇然地出列,“臣在!” 哪怕平常心态再稳,这会儿都心虚得害怕,宁国公哪里想得到陛下会唤自己,就算是以往,裴卿也不是他。 晋元帝俯瞰着下首已出列的紫袍玉带的宁国公,存了故意晾他片刻的心思,故意不让他回去,转而唤了旁的官员先交代别的事。 宁国公尴尬地低着头,站于金銮殿中央,没有陛下吩咐也不能回去。 同僚抱以同情目光,李丞相一派持着幸灾乐祸的态度。 直到朝会快结束时,晋元帝仿佛才看见宁国公,“嗯?裴卿竟还站着呢。” 宁国公小幅度鞠躬,准备后退回列队,又被晋元帝喊住—— “出来。” 宁国公老脸都红了,又回到中央站位。 晋元帝似笑非笑地扯扯嘴角,“裴卿啊,这些年不曾给太子授课,你倒是轻松了。” 宁国公头更低了,十分懊悔刚才开小差,故而陛下才故意内涵他。 晋元帝冷笑道:“裴卿最近可有温书?” 宁国公揣测不出圣意,皇上这话问得简直是莫名其妙,但勤奋些指定没错,“回陛下,臣涉猎广泛,家中藏书颇多,每日都看。” “如此啊——”晋元帝尾调拉长,更令臣子心焦,“甚好,朕有意于宫中开设宫学,将来诸臣幼子幼孙、不分男女,只择优异者可放宫学教养,就由裴卿来任启蒙之师吧,今日归家后闲暇时,多择几本启蒙书,品读回顾,望裴卿不要让朕失望。” 启蒙?宁国公觉得自己被大材小用了,但皇帝的吩咐,不敢违背,赶紧谢了恩领下差事,退回队伍里。 倒是其他大臣,尤其是家里有学习优异的孩子的大臣,颇为兴奋,但宫学名额肯定有限,于是纷纷开始思忖着怎么能努力地让自家孩子获得机会。 正月里,裴如衍与谢霖回了扬州,姜璃也去了,都没能留下来过元宵,沈桑宁心有不舍,但也无奈,不过大桥与堤坝都修好了,城中建筑也快要完成了,想来用不了多久。 元宵佳节,沈桑宁是与舟舟云昭一起过的,云叔不知是去哪里弄来的银子,竟然主动给他们买了花灯。 这些花灯有兔子形状的、狐狸形状的、猫咪形状的等等,但做工手艺都能看出卖的不便宜,尤其还是元宵当天买回来的。 沈桑宁问了云叔价格,想着把银子补给他,但一问价格,他就变得高冷,怎么也不说。 元宵夜街上很热闹,河畔还会有表演节目的,只可惜她身子重,外面人挤人恐对她不利,就让云叔带着阿舟出去玩。 他们一走,陶园就陷入寂静,沈桑宁回房歇息,万籁俱寂,却仿佛能幻想出街上的热闹,心里孤寂惆怅,也不知阿衍这会儿是不是也在想她。 忽听庭院内传来数道脚步声,越来越近,一道道好似刻意踩轻,但因人不少,她还是听见了。 这才一炷香功夫,云昭他们这么快回来了? 沈桑宁双眉间闪过疑惑之色,朝屋外去,指尖刚触及冰凉的门扉,一阵清脆的撞击声骤然响起,疑似铁与铁相撞。 她警惕地蹙眉,开门的一刹那间,庭院内、廊道上所有灯光被熄灭,黑暗中,她隐约瞧见了好几个陌生的人。 夜空下,他们之间似乎有火光跳跃,此时又听一道打铁声,她睁大了眼睛,眼眸被眼前的火光所照亮。 第442章 谢欢被女儿误会,生气!(加更章) 一束束绚烂的铁花,一颗颗光点自铁勺里迸发,形成一道光圈,与烟花一样美丽。 不,比烟花还要美丽,因为它比烟花更近。 一道道有节奏的打铁声,铁花散开,金黄如日,点点火星将庭院照耀出万丈光芒,沈桑宁怔愣于原地,心中缓缓有了答案,嘴角逐渐勾起。 不知不觉中,阿舟提着狐狸灯,站在她身侧,扶着她的手腕,“阿姐,你不在没有意思,我们将打铁花的伯伯请来家里了。” 沈桑宁低头,摸摸阿舟的额角,柔声道:“付过钱没有?” 她欲命人取钱,却见阿舟点头,毫无隐瞒,“云伯伯付了,云伯伯竟然拿了一百两逛街,好阔绰的。” 阔绰?这个词竟然能跟云叔挂钩? 等会,一百两……沈桑宁拍拍阿舟的肩,转头继续看打铁花,既是云叔的心意,必须得看完。 直到地上的打铁花表演结束,庭院内众人的目光忽被房顶的铁花光圈所吸引,光圈中还有一人。 是云叔。 打铁声一下接着一下,云叔将铁花打得更高,天上如繁星点点,散落而下。 沈桑宁看呆了去,彼时不远处响起一道激进的掌声,是小宋拍的,很快被云昭遏制住。 最终,云叔落地,将工具还了回去,朝她走来,“怎么样?” 云昭和小宋也围了过来,“爹厉害。” “岳父厉害。” 小宋一句话,就叫云叔冷了脸,小宋气势立刻弱了下去。 齐行舟抬头,“云伯伯,阿姐很喜欢,我也喜欢。” 沈桑宁见云叔故作高深地朝自己点点头,她抿了抿嘴,忍不住去想,云叔的钱是怎么来的。 她知道云叔是好人,又怕他太具有大侠之风,担心他误入歧途,“叔,你请人表演的钱……” 提到钱,他又变得高冷,像是不愿意回答,转身又走了。 他越避讳不谈,沈桑宁心里怀疑的种子越是要生根发芽。 日子在平淡的幸福中一日日过去,沈桑宁也与裴如衍保持书信笔友的关系,出了正月,沈桑宁听外祖父提及才知,在过去的短短数月中,越家生意做得更大了,而今已代替叶家成为了金陵商会的新会长,越家生意已有往京城发展的势头。 而叶家灭门的案子是由刑部负责的,至今还未告破,对外称为悬案,就此压在刑部悬案一列案底。 一家子灭门的事,好像就这么过去了。 怀胎近九月时,罗大夫登门号脉,见她身子康健且能吃能喝,放心了,“最后一个月也需好好养着。” 沈桑宁点点头,“知道的,我就等着生了,罗大夫能号出我腹中是姐弟还是兄妹吗?” 她这一问,连身后的紫灵都认真竖起耳朵。 罗大夫听闻,无语了一下,“我的医术还需精进。” 沈桑宁的双眸仍是亮亮的,罗大夫挎着药箱起身,欲离开却在庭院里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闪过,立马联想到了那夜闯进医馆的男人。 谢欢戴着面具,站在庭院里,与在门槛内的罗大夫对视一眼,率先移开目光,若无其事地掉头出了院子。 留罗大夫一人惊愣原地,后背冒起冷汗,后退两步重新到沈桑宁面前,“方才那人是谁?” 沈桑宁听他语气忐忑,怕不是能认出云叔就是母亲的心上人吧?可云叔戴着面具啊! 她不确定了,“就是一个伤了脸的护卫而已,怎么了?” 罗大夫皱了皱眉,怀疑是自己认错了,毕竟戴着面具,自己怕是被戴帷帽的男人吓着了,故而有些草木皆兵了。 他松了口气,摇摇头,“没什么,不过最近可否有陌生的人,或是古怪的人来寻你?” 沈桑宁摇头。 罗大夫又道:“如此便好,我也没别的意思,你眼下正是紧要关头,少出门为妙。” 嘱咐完,罗大夫怀着心事又去探望她的外祖母。 沈桑宁却因罗大夫的几句交代起了疑,怀疑云叔是不是偷偷与罗大夫见过,干脆让紫灵去将云叔请来。 云叔倒是乖乖来了,面对她的询问,坦然得很,“我只是去质问他一番,没做别的。” 沈桑宁听着心都提了起来,“你确定?那他怎么怕你?你去质问了什么?” 谢欢默了默,垂眸时目光落在她隆起的腹部,摇摇头,“没什么,陈年往事罢了。” 沈桑宁忍不住联想,委婉道:“你的一百两银子,跟罗大夫没有关系吧?” 谢欢皱眉,“钱是我凭本事赚的,你少操心。” 沈桑宁接不上话,又想到那晚上的打铁花,诧异又担心,打铁花毕竟是门技术活,云叔没有经过专业的训练,万一伤着自己可不好。 她正色道:“云叔,你若是缺了钱,问我拿就是。”说着就要起身去取钱。 谢欢听得心里不是滋味,“不必。” 他语气有些重,待沈桑宁回身看他,已经没影了。 云叔难道是生气了吗?她说错话了? 略一回想,好像方才的话的确容易令人误会,沈桑宁露出愁容,“紫灵,你去将云叔叫回来,我同他道个歉。” 话出了口,又觉得不对,道歉哪有这么道的。 遂挺着大肚子出了陶园去寻他,又听护卫说,亲眼看见云叔走出了府。 沈桑宁犹豫了会儿,在去找他和等他回来中纠结,道歉不急于一时,但谁知道云叔是不是又去赚钱了。 想着,还是多带了些人出了府。 云叔着装特别,路人难忘,护卫一问便知,当然也得亏云叔一路上没有起飞。 另一头,谢欢漫无目的地走着,对于女儿恶意的猜测,他心里不舒服,但是……其实走几步就有些后悔了。 方才语气重了些,也不晓得央央会不会不高兴。 想着买些玩意回去哄一下她,却又怕她再疑惑钱的来源,思及此,不禁在心里骂一下平阳侯。 给他这么多钱作甚呐! 正经人谁会一下子凭空多这么多钱? 边气恼平阳侯,边懊恼对央央的态度不正确,就这么一直走,他的脚似乎是有自己的记忆,竟走进一处熟悉的巷子。 十八年前的记忆再次浮现,他寻着记忆往前走,进入了庄安巷的胡同里。 第443章 故地重游,误打误撞 再往前走,就是他曾居住过的六十号房。 此处的住民早就不识得他了,不仅不识得,甚至在看见戴着面具的谢欢时,胆子小的走到半道被吓跑了。 巷子里不像大路上,这条道本就偏僻人少,很容易吓着人。 眼前就是六十号房的窄门,他在门前驻足,当年只是租赁,也不知现在是谁住在这里,他于门前站了半晌,扯了扯笑,追忆往事徒留痛苦,他收回视线不再停留,还是去给女儿买些好吃的吧。 谢欢顺着巷子深处走去,往另一个口子绕回街上。 而六十号房的隔壁,六十一号房的男人方才进门时,恰好瞧见恐怖古怪的男人对着六十号房门发呆,思来想去还是隔着墙对隔壁喊了声—— “隔壁的,你小心些哦,我方才见有人在你门口鬼鬼祟祟。” “……”无人回答,但六十号房中传出轻微响动。 六十一号男人言尽于此,不再多言。 没过多久,沈桑宁跟着路人的指示,带着护卫进了巷子。 在巷子里一问,路人记忆深刻,眼中闪过疑色与害怕,“哦,你们认识那个人啊,我还怕他是强盗嘞,天冷得要死哎,还戴个那么恐怖的面具,吓死人啦,诺,刚才站在那个位置,对着大门发呆,她家那个门刚好是防盗铁门,我怀疑他今晚要撬她家大门呐!” 说的绘声绘色。 沈桑宁尴尬地解释了一番,路人不信,她走向路人所指的六十号房,光在门口看,也猜不出云叔的想法。 云叔没在这,她无意久留,正欲转身之际,铁门内传来响动,只见一瘦弱女子将门打开,恰好与她对上面。 女子光是用瘦弱不足以形容她的瘦,应该是骨瘦如柴比较合适。 一张白纱遮面,白纱下的面容若隐若现,女子手里提着一个篮子,估计是正打算出门买菜,在瞧见门外有人的时候,她下意识想关门,只是当看清门外所站的人,女子愣了有足足三瞬,平静的眸子掀起丝丝波澜,犹豫挣扎后还是决定将门关上。 面纱遮不住眼睛,更挡不住眼中透露的情绪。 女子的反应被沈桑宁尽收眼底,她心里有种十分古怪的感觉,还有一种冲动,这冲动疑为求知。 来不及多做思考,沈桑宁伸手,想阻挡铁门关闭。 她身边护卫长疾风见状,立马伸手抵住门,也不问原由,哪怕知道强行打开别人家的门非常不礼貌,疾风也板着脸,一副“夫人即正义”的冷漠态度。 门内女子不及疾风力气,铁门被迫打开,女子恼羞成怒想拎起门后的棍子,视线扫过沈桑宁的脸时,又放弃了想法,收回手,跑进屋内。 这副模样,让沈桑宁更疑惑。 这几个瞬息间,望着女子仅露出来的半张脸,她心里忽而联想到了另一个人。 讶异过后,为了求证猜想,她顾不得太多,朝屋里走了进去,疾风及一干护卫纷纷跟上,奈何屋子不大,站不下许多人,部分护卫只能守在门外,站如一棵松。 阵仗不小,巷子里的有人目睹闯入民宅的强盗行径,又惊又疑,面对这么多练家子,周围邻居哪敢行侠仗义,最胆大的那个悄悄出了巷子报官去了。 房中,女子无处躲闪,后面是墙,前面是好几个护卫,她捂着脸,没有摘下面纱。 沈桑宁紧紧盯着她,试探地开口,“晴娘?” 女子身子一震,想装听不见地偏过身,只是这番动作更加让沈桑宁确定了她的身份。 晴娘是母亲身边的陪嫁丫鬟,母亲病重之时,将卖身契归还晴娘,恢复了晴娘的自由身。 自那之后,沈桑宁没有见过她,没想到会在金陵与之相遇,不过想来也是,晴娘自金陵长大,更留恋金陵也是人之常情。 沈桑宁左右环顾狭小的屋子,再看向躲闪的晴娘,“晴娘,你为何瘦成了这样?” 晴娘听得小主人笃定的语气,自知否认也无用,想到自己瘦得不成人形的原因,苦笑一声,缓缓坐在了床榻上,对上沈桑宁疑惑的神情,“小姐……” 两字开嗓,晴娘大概是忆起往昔岁月,声音变得痛苦,“我,生病了,没有活头了。” 闻言,沈桑宁心里大骇,面上尽量淡定,“晴娘,我给你请大夫,最好的大夫。” 晴娘摇头,“不,没有用的,当初夫人给了我不少银子,若能治,早就治了。”根本不是钱的事。 想到自己才三十几岁,就已半只脚踏进棺材,晴娘泣不成声,但一想到夫人活得更短,她便忍不住哭出了声,“这样也好,活着本也没什么意思,我早些去寻夫人,也有个伴……只是我还没完成夫人交代的事,我真怕夫人要怪我。” 沈桑宁拿出怀中帕巾递给她,在她身边坐下,听了此言,下意识追问,“我娘交代了你什么?” 晴娘抽抽噎噎,没有接帕子,一把扯掉碍事的面纱用来擦眼泪。 两颊似皮包骨头。 她擦干眼泪后,望向小主人的脸,心想着夫人的嘱咐,摇了摇头,“夫人不让我说。” 沈桑宁欲言又止,闭嘴轻轻拍着她的背,猜测道:“是否与一男人有关?” 晴娘看着她的眼中闪过惊讶。 沈桑宁心想果然如此,在这世上,母亲最在乎的人,就是她和云叔了,对晴娘的托付,真的与云叔有关。 第444章 央央欲知身世真相(投票加更哦) “你在等他吗?”沈桑宁问,可为何要在这里等?想到自己来这儿的缘由,方才云叔在门口杵了很久…… “十八年前,母亲的心上人曾住在这里,是吗?” 虽是问话,但沈桑宁的心里已然有数。 晴娘面上更惊,早知小主子聪敏,却不想长大后的小主子更加聪慧了,她还未透露什么,小主子就已然都猜到了。 晴娘低头默认,“晴娘瞒不过小姐,但夫人不让晴娘告知,也是为了小姐好,还请小姐不要追问。” 也就是说,还有别的事瞒着?沈桑宁皱眉,思来想去,没想明白还有什么事自己不知道的。 晴娘抬头,见跟着她的护卫都十分恭敬,替她高兴,“小姐现在过得不错,想必夫人在九泉之下也会欣慰的。” 为了防止被微生家的人发现,晴娘极少出门,哪怕出门也会掩面,但却一直有关注小主人的消息,知晓小主人嫁进宁国公府,替她开心的同时也不免焦虑,沈益那东西能有能力让女儿高嫁?如今晴娘见护卫的态度,便可判断小主人在国公府的地位不低,悬着的心终于是放下了。 沈桑宁看向疾风与紫灵,“你们都退出去,我与晴娘有些话要说。” 疾风警惕地环顾一圈,见没有潜伏危险,颔首带着护卫们退了出去,全部守在房门外。 这房子隔音或许不好,沈桑宁拉住晴娘干瘪的手,一摸更是担忧,压低声道:“我母亲让你等他来,一定是有要事相告,或是嘱托什么,对吗?” 见晴娘不答,沈桑宁继续道:“你在这儿是等不到他的,方才他经过这里,在门外站了许久,也不曾敲门。” “什么?刚才是他?”晴娘唰地起身,恍恍惚惚地朝门外的方向踏两步,想起什么又走回来,低头看着坐在软榻上的沈桑宁,眸光飘忽不定,“小姐,您怎么……认识他?” 沈桑宁抬头与晴娘错愕的目光对上,诚实地点头,“是,他现在就住在微生家,晴娘若想见他,不如与我一同回去,我再找名医为你治病。” 晴娘不可置信地摇摇头,仿佛是想不通为什么那人会住在微生家,“他怎么可以,万一被老爷和老夫人发现该怎么办?小姐,你和他是有什么交集吗,你确定,那人就是……小姐的心上人晋欢吗?” 沈桑宁没有回答这诸多疑问,“晴娘是否愿意先为我解惑?” 晴娘定定地看着她,身后便是墙,逼仄的空间,她在这儿一等就是许多年,却不曾想,她要等待的人早就被小姐找到。 一切仿佛冥冥中皆有定数,倘若今日小姐不来,她恐怕是要在这狭小的房中静静死去,带着心底多年的秘密一起死去,再也无人问津。 如今得知晋欢还活着,晴娘心中积压了多年的石头,终于得到释放,她靠着墙,缓缓往下滑,蹲在了墙角抱着膝盖,仰头看着距离自己不到一臂的床榻上坐着的小主子,她粲然一笑,可笑中尽是苦涩—— “我本该遵守夫人临终遗愿,有些话不该告诉小姐的,可是命运弄人,夫人恐怕也料不到小姐会与晋欢公子团聚,而奴婢时日无多,今日不说,谁知明日……还有没有明日。” “晴娘……”沈桑宁面露忧色,想伸手扶她。 晴娘抬手拒绝,“当初夫人给了我一大笔钱,还我自由,可我不愿,我自小跟着她,我知道她心中的痛苦与无奈,我想替她完成最后一个遗愿。” “当年夫人嫁于伯府并非自愿,晋欢公子被微生家所害,不知所踪,生死不明,夫人对此一直怀着愧疚悔恨之心,夫人自责,夫人觉得是自己害死了他,嫁进伯府的十年里,无一日不念着他的生死,所以我恳求夫人允许,我带着夫人给我的银钱,回了金陵,买下了晋欢曾住过的房子,我想在这里等着,若他还活着,他或许会回来,我便能替夫人知晓他的生死与近况,若他生活困难,夫人还给他留了一大笔银钱,算是对他的补偿,他往后可以生活无忧地活下去。” “倘若他孤苦无依,抱有轻生的念头,就告诉他——” 晴娘忽然止了言语,话锋一转,“我唯一不留遗憾的,是在死前,终于知道晋欢公子还活着,待我下黄泉告诉夫人,夫人一定……” 说到这儿,她泪如雨下,眸中情绪被不可控制的眼泪打湿,“夫人一定很高兴,可惜夫人已不在人世,无法亲眼再见他一面了。” 一番话说完,晴娘已成泪人。 为夫人哭,为自己哭,为晋欢哭,为小姐哭,为这无法再圆满的人世而哭……晴娘模糊了眼,也看不清眼前人的神色了。 沈桑宁被她情绪所染,倘若云叔能与母亲团聚,该有多好……可这一切,都成了奢望。 她想,方才云叔只站在门外,是对的。 倘若云叔听到晴娘这话,又不知该有多伤心,光是沈桑宁听着,便觉得心碎,心脏处一阵阵的刺痛,她能联想到,难以想象母亲嫁入伯府后的十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忽地,沈桑宁感觉哪里不对,母亲离世至今已有九年,晴娘在这里生活九载,耗尽青春,真的单单只是为了见晋欢一面吗? 她隐约觉得,晴娘还是隐瞒了什么。 她想弯腰,可是弯不下,她想站起来,可是双腿发软,没了力气。 沈桑宁的脑中毫无征兆地闪过一个词,这个词,是从晴娘方才的话语中抓捕到的,像是有什么深意。 “晴娘。” 沈桑宁听着自己的声音,在这一刻蓦然变得冷静许多。 见晴娘慢慢止了哭泣,抬头看着自己。 她的心在这一刻,跳得很快,问出了在脑海里盘旋的疑问,“你刚才,为何说,我娘料不到我与晋欢团聚。” 团聚,只有家人,才是团聚。 沈桑宁扪心自问,自己与云叔,再怎么样,也谈不上团聚。 内心似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她看着晴娘惊慌的神色,一字一字追问,“为何是团聚?” 晴娘一惊,眼泪擦干后,也看清了面前的小姐,忙摇头,神色紧张,“不,是我用错了词,小姐知道的,我没什么文化,该是相聚,相聚,我没想到小姐和他会有交集。” 团聚,相聚,交集。 沈桑宁的心跳得更厉害了,连小腹也有丝丝缕缕的下坠之感,只是那些疼痛的感觉,比不上她的骇然。 她忽略了身上所有的感受,一门心思追问,“你若是真没不懂,怎么还能知道用错了词?” 第445章 稳婆请准备!(加更章) 晴娘愣住,咬紧了失色的唇瓣,低下了头,“小姐,晴娘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低下头的晴娘,内心不止一遍地告诉自己,不能说,不能说,不能说。 有些秘密能说,有些秘密是该带进棺材里的。 晴娘知道夫人没有错,晋欢也没有错,错在世俗的偏见,错在长辈不慈,错在低位者对高位者的讨好,高位者对低位者的玩弄,错在……命运。 当初夫人为了小姐可以正大光明地活在世间,不惜损害自己的身体,她不能害了小姐,小姐如今生活美满,决不能因上一代的恩怨而毁了。 晴娘不愿意说,沈桑宁再追问,也问不出来,可她不远放弃,所以她要猜,去猜那些原本认为不可能的事,以试探晴娘的态度。 她好累,许是因为追云叔到这里,已经十分疲乏,再加上突然见到熟人晴娘的激动,此刻又是震惊与猜疑,导致沈桑宁身心俱疲,后背起了热汗,连说话带着喘息—— “沈益究竟,是不是我爹?” “当年,母亲未婚先孕,那个孩子……究竟有没有打掉?” 沈桑宁的眼中多了好几道红血丝,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晴娘,不愿忽略任何一丝细微表情。 晴娘仍旧不答,晴娘故意不说话就是怕暴露,可是闪躲的神色,好似自带答案。 沈桑宁看着,怔愣好久,就这么盯着晴娘,自己失去了反应,连呼吸都忘了。 半晌后,才回过一口气来,此时心里也不知是遗憾更多,还是酸涩更多,也或许是释然。 自幼年起,她就知道爹爹不稀罕自己。 她很伤心,她想博得爹爹的关注,可最后都是徒劳,但即便如此,她也没有放弃,她在家听话,从不忤逆父亲,最后换来的,是一套不属于她的婚服。 那之后,她再不需要父亲。 可哪怕面上再坚强,对待沈益再冷静,只有她自己知道,心里有多难过。 她不是不会伤心了,她只是骗自己再也不会伤心了,慢慢地就信以为真,再不需要亲情与爱情了,直到重活一世,她看见了云家小院其乐融融的一幕,那一刻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一直在骗自己,她想要的,就是那样一个家。 去年于金陵见到披麻戴孝的阿舟时,她本没有想要养他护他,他们虽有血缘,可连见面次数都屈指可数,她不图他将来是不是权臣,她宁愿不要这利益,也不想承担未来可能会被背叛的风险,个人命运个人承担,这样最好。 但最后还是心软,见不得失去母亲的孩子受到打压与欺凌,而今,她每每想起,都十分感谢自己当初的心软,还有裴如衍的帮助,此生才能拥有阿舟这样好的弟弟。 所以她错了,她不该因为对父亲失望,便对亲情失望。 这一世,弟弟很好,夫君也很好,不好的只是父亲罢了。 可上天又给她开了好大一个玩笑。 如今真相摆在眼前,往昔对她不好的人,本就不是她的父亲。 所以,她还是可以相信父亲这两个字的,是么? 不知何时,眼角划过两道泪痕,沈桑宁不平静的声音带着嘶哑,执着地盯着晴娘,“你告诉我,沈益知道么,你告诉我,我的爹不是他对不对,你点点头或者摇摇头,你告诉我,我不想到死都不知道……” 她已经死过一回了,想到前世云叔一直没能恢复记忆,至死都是痴傻模样,她的声音更是激动,“凭什么瞒着我,凭什么不告诉我,你觉得不关我的事吗?那他呢,他也不该知情吗?因为他没有爵位,没有权利和钱?可我现在有钱了呀,为什么我连我是谁的孩子都不知道?” 沈桑宁的情绪极度不稳定,越质问,以往的记忆和受过的委屈就越清晰,“你们好像都有苦衷的样子,是不是我不说,就没有人觉得我委屈?” 听着小主子质问的言语,晴娘才知这些年来,小主子在沈家一定受了不少的苦,她张嘴想解释,一时还插不进话,她眼看着沈桑宁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此时才感到不妙,“小姐,你,你别激动。” 沈桑宁将心里话说完,下身的痛感袭来,疼得她额间碎发被汗珠浸湿,刚才太着急了,她恐怕是要生了…… 晴娘见状,也是吓了一大跳,赶忙要去外面唤人进来,手却蓦然被抓住。 沈桑宁握紧她的手,不让她走,强忍着疼痛固执地问,“晴娘,别走,你告诉……我……”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这个,晴娘急的不行,又不敢甩开她,遂朝着屋外大喊,“快来人,小姐要生了,快来人啊!” 话音未落时,铁门就被大力扑开。 疾风与紫灵跑进屋内,见沈桑宁的状态不妙,大惊失色。 紫灵急的要哭出来,都不不清先扶沈桑宁的手还是背,“快,快带少夫人回去,我我我去找,找大夫,还是刑嬷嬷,不管了先回去吧!” 疾风弯腰,将沈桑宁一把抱起,沈桑宁手上失了力,松开了晴娘,她被疾风放在了马车上。 晴娘也想跟,可一想到他们要去的是微生家,最终还是退了回来,犹豫不决地站在门后抹眼泪,又朝窗子的方向,合十双手,嘴里念着什么。 马车上,沈桑宁虚弱地吩咐紫灵,“待会,你要准备剪刀和热水,算了,你听刑嬷嬷的就好,等孩子生下来,我若是意识不清,除了刑嬷嬷,不可以让任何人,抱我的孩子,听懂了么?” 紫灵连连点头,声音带着哭腔,“知道了,奴婢记下了,您一定会没事的,奴婢再给世子去信,让他赶回来。” “不必,”沈桑宁语气一重,“赶回来也来不及,还是让他忙公事吧。” “少夫人……”紫灵心里害怕。 好在有随行护卫前方开道,马车又快又稳,踏踏踏地朝微生家去,路面上只扬起些许尘埃。 一处糕点铺里,谢欢刚付了银子,听得街上吵闹的声音也没有回头,他拿着糕点转身出店门时,因开道而暂时清空的街面已经有了行人,与寻常无异。 远处似有马蹄声远去,谢欢提着糕点,站在街上思忖一二,心想再给女儿买些什么好,他调转脚步,朝着与马车相背的方向而去。 第446章 抗旨也要陪夫人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昔时,江南水患致百姓受难,朕心忧焚,幸有裴侍郎忠诚体国,及宗亲金陵王嗣谢霖,不辞辛劳,共赴扬州,主持赈灾事宜。 兼闻姜氏之女姜璃,巾帼不让须眉,替姜氏戴罪立功,经此一番努力,扬州之地,终得转危为安,百姓安居重现祥和。 朕闻此捷报,甚感欣慰,今特颁此诏,宣召裴如衍、谢霖、姜璃即刻启程,返京面圣,论功行赏,以彰其德。 望尔等接诏后,速速归京,勿延归期。” 宣读的白脸太监尖着嗓子,颇有气势地读完,双手持着圣旨两端,“裴大人,谢世子,姜璃姑娘,接旨吧。” 三人对着圣旨叩首。 如今扬州一切事务皆已结束,这是所有人共同努力的结果。 裴如衍原本该开心的,可听闻圣旨说要速速归京,他想到了身在金陵的夫人。 谢霖起身欲接旨,却见裴如衍还跪着,催促道,“表兄,该接旨了。” 裴如衍正想着要怎么与太监阐述,他暂时不能回京的事,一时没有起身。 常年奔于各地宣旨的太监本就是个人精,不出须臾就看出端倪,抹了脂粉的脸上面目一拧更显狰狞,“怎么,裴大人是要抗旨不遵吗?” 裴如衍欲开口,就在此刻,左胸下蓦然一阵抽疼,疼痛来得突然亦激烈,仿佛要将那颗跳动的心剥离出来,霎时间额角就起了汗,他忍耐不住伸手去捂疼痛之地,低下头时,脊背也不禁弯曲。 圣旨还没接呢,谢霖见他一副突发恶疾的模样,吓了一跳,也顾不上接圣旨了,于他身侧蹲下,“表兄?” 连宣旨太监都紧张地往前踏了一步,“裴大人这是病了?” 裴如衍疼得失语,耳朵也似聋了一般,疼痛来得快去的也快,症状缓缓消失前,他看着谢霖张嘴闭嘴喊着什么,可听入耳的,却是夫人虚弱痛苦的声音—— “不要喊他回来了,我自己可以。” “让刑稳婆来。” 随即,耳鸣响起,令裴如衍恍惚,他于头疼中强行清醒,在自己都还没听见谢霖的声音时,喃喃道:“稳婆……” 他下意识地重复刚才幻觉中的言语,他想,幻觉未必是幻觉,也许他听见了夫人的心声。 夫人要生了。 裴如衍抓着谢霖的手臂,借力起身,头脑一片空白,什么也没说,转头就朝府邸外的方向跑去。 谢霖、姜璃以及宣旨的太监都看愣了,朝他追去。 “表兄,你怎么了?我给你找大夫啊,找稳婆作甚——”谢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想到什么。 难不成是表嫂要生了? 太监没想到,追了几步没追上,怒了,“裴大人,这圣旨你是不接了吗,你要公然抗旨吗!” 谢霖听闻,闪到太监面前,双手夺过圣旨,笑眯眯地点头,“这圣旨也不是传给表兄一个人的,我接也一样。” 太监仍是一副怒气,这活儿干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遭到蔑视,“呵,谢世子与裴大人矜贵,老奴不敢编排,一定一五一十地呈报给陛下!”说着,双手抱拳朝天拱了拱手。 谢霖头疼,唤来下属,“公公说得哪里话,公公长途跋涉辛苦了,来人,给公公准备点心和茶饮。” “哼,奴才不怕累,可不能叫陛下等着。”太监敬酒不吃,扬着头领着宣旨小队气昂昂地离开。 谢霖来不及考虑太多,继续去追裴如衍,到了门口,也瞧见其率领护卫离开的背影。 吃了一卷尘土的谢霖头更疼了,亦不解表兄为何突然知晓表嫂要生了,也没人来禀报啊。 姜璃拧着眉,自然也联想到了沈桑宁,郑重道:“世子,我也想去帮些忙。” 谢霖啧一声,“你就别去了,你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可是……”姜璃犹豫。 谢霖双手抬了抬手里圣旨,凝重的神情就像此刻手里端的不是圣旨,而是烫手山芋,“陛下有诏,我们理应即刻返京,表兄事出有因是无奈之举,若你我也对圣旨视若无睹,相当于对皇权的忽视,只会惹怒陛下,加重表兄之过,即便陛下愿意就此放过,但在那些迂腐言官的口诛笔伐之下,陛下也不得不惩治表兄,所以为今之计,我们必须尽快回京,向陛下解释表兄未回京的原因。” 一席话令姜璃受教,懂得了其中门道与深意,她点点头,没有反驳。 唯独令她有些小尴尬的是,她父亲原也是谢霖口中的迂腐言官之一。 日落黄昏,阵阵马蹄穿过扬州城,进入城池边界的城郊树林,林中尘土飞扬,急促的踢踏声可见行路人的紧迫,林中原有栖息在枝头的禽类,远远地听这阵仗便被吓得扑腾着翅膀,宛如受惊之鸟飞远了。 金陵城内,马车稳稳地停于微生府门前,紫灵将披风盖在少夫人的身上,疾风抱着人,迅速地将人抱进府内,后头跟着一干护卫。 门房见状,赶紧禀报了家主。 入了陶园,紫灵呐喊着寻找,“刑嬷嬷呢,刑嬷嬷呢?” “刑嬷嬷上街采买去了,”玉翡迎上来,目光落在疾风的身上,见少夫人情况危急,紧张道,“少夫人怎么了,罗大夫不是说还有一个多月才生吗?” “哎呀!”紫灵哪来得及讲前因后果,拍拍大腿,“刑嬷嬷去哪里买东西了,我去将她找回来,哦不,还是你去吧,我要给少夫人烧热水,你多带些人去找。” 玉翡郑重点头,“你看好少夫人,我大概知道刑嬷嬷在哪里。” 刑嬷嬷今日上街,就是要提早准备生产时要用的东西,她说要亲自准备。 在专给京城大族接生的,深谙后宅里的门道,早就养成了习惯,尤为警惕,但凡能亲力亲为的,绝不让旁人插手的,以免出了岔子,招来杀身之祸。 哪里晓得,上趟街的功夫,这边就要生了。 玉翡带着一些护卫匆匆忙忙出了府,那边,微生家的大房二房便都赶过来了,连多日没出房门的外祖母窦氏也在微生槐的陪同下,迷迷瞪瞪地赶来。 第447章 早产之危(又是独孤求票的一天) 听得稳婆不在,一家子没比紫灵冷静多少,倒是二房单氏提起后街有一稳婆,离微生家很近,应急可以请来。 微生槐二话不说,命人将后街的赵稳婆请来,再派人去请医馆的罗大夫。 罗大夫今儿刚来过,当下不晓得去谁家看诊了,没寻着。 倒是赵稳婆来得快,提着一篮子工具火急火燎地冲进陶园,“产妇在哪儿?” 单氏指了指。 疾风直挺挺地竖立在门外,挡在赵稳婆身前,“不行,我们少夫人得由刑嬷嬷接生,你不行。” 单氏皱眉,“小护卫,你知不知道女子生产有多凶险?不是我们不让刑嬷嬷接生,而是刑嬷嬷不在,多耽搁一会儿功夫,宁宁就更危险一分。” 樊氏点头,难得附和单氏,“是啊,我们都是宁宁的家人,不会害他的。” 疾风稳如泰山,挡在门前,一语不发,一步不动。 随即,房中响起一声喊叫,凄惨痛苦,听得屋外人的心都悬了起来。 微生澹也忍不住上前说话,开口即斥责,“旁的护卫都守在院外,你一个男护卫,怎么能站在门外听女人生产,懂不懂规矩!” 疾风皱眉,“抱歉,我只听少夫人的规矩。” “你——”油盐不进的模样,气得微生澹够呛。 此时,疾风身后的房门打开,紫灵一脸慌乱,“怎么办啊,紫苏去店铺里了,我一人……刑嬷嬷怎么还不回来啊!” 疾风低头,见紫灵一手的血,惊骇之际,又听屋内少夫人压抑的低泣声,很难再秉着刚才态度。 屋内的沈桑宁躺在榻上,即便下身再疼痛,她也愿意等刑嬷嬷来,可是孩子等不了了…… 她的羊水破了。 她费劲浑身力气,朝屋外嘶哑道:“让她进来。” 疾风与紫灵相视一眼,让开了道。 赵稳婆自觉刚才被轻视了,心里也不痛快得很,要不是知道微生家很有钱,刚才被挡门外的时候,她就要调头走了! 她冷笑一声,表现地一点不着急,哪怕疾风紫灵让了道,她也不进去,反正这院里目前就她一人能接生,很有底气故意拿乔,“我好歹也是给街坊邻里都接生过的,你们不信我的能力,我也不稀罕赚你家这点银子。” 疾风皱起了眉,拳头都握紧了,“我以前不打女人的,但你要想挨揍,我不介意。”话说这就开始摩拳擦掌吓唬人。 紫灵在一旁瞪大了眼,直到现在才知道国公府的护卫长这么有种的,平日里和和气气没看出来啊! 可是对面是稳婆,要是现在给稳婆难堪,紫灵哪放心将少夫人交稳婆手上。 就在赵稳婆脸上青白交加时,紫灵把厉色的疾风往边上推了推,自己笑眯眯地道歉,“对不住,练武的都是急脾气,大婶你大人有大量,我们可以加钱。” 樊氏也在一旁帮衬着,“是啊,钱这方面我们来出,赵大婶,你就快进去吧,别再耽搁了。” 赵稳婆见目的达成,故作姿态地点头,慢慢走进房里,“好。” 踏入房中时,见屋内陈设皆价值不菲,心道微生家不愧是本地巨富,再看向床榻上忍着疼的年轻女子,赵稳婆内心暗讽,再有钱再娇贵的女子又怎样,最终还不是与她们这些人一样,都得为了男人生孩子,在鬼门关上走一遭,将命交到别人手里。 赵稳婆将房门关上,朝紫灵交代,“你去烧些水来。” 紫灵看看房中除少夫人外,只有自己与稳婆两人,她实在不放心离开少夫人,遂隔着门对疾风交代,“疾风大哥,劳烦你去烧些水来。” 疾风也不放心离开,朝院外走两步,唤来一名守在院外的国公府护卫,“你去烧水来,亲自烧。” 护卫问道:“要多少?” 疾风也不知,“越多越好。”总没错。 吩咐完,又回到房门外,站如松。 而疾风这副防贼一样的态度,难免令微生家的人不快,毕竟这里也没外人,还能是在防谁呢! 屋内,沈桑宁还没开始发力呢,就已经面色苍白,气若游丝了。 赵稳婆站在床尾处,掀开被子一角,查看情况,“夫人,深呼吸几次,然后开始发力,我会帮你的,过程是会疼,你得受住了!” 沈桑宁分不清深呼吸了几次,在赵稳婆的一二三的呐喊声下用力。 “看见头了!”赵稳婆大喜,再继续让她用力。 沈桑宁躺在榻上,下身撕裂的疼痛无法忍耐,凄惨的喊叫绕梁而出,听得屋外人皆神色紧张。 期间,止水居的齐行舟,云昭,以及小宋都来了,站在门口等待着。 齐行舟听着阿姐的喊叫,眼眶发红,一语不发地站着。 却听房中忽然响起一道陌生的惊呼,“完了!” 什么完了?齐行舟目光紧紧地盯着那道门,似要将门看穿,束着耳朵,集中精力听房中的声音。 不止是他,站在院里等待的众人皆是如此。 房中,赵稳婆看着满手的血,和被褥下卡着的小脑袋,“完了,这孩子脐带卡住脖子了,夫人你可快快用力吧,你们大的小的我总得保一个。” 即便精疲力竭也不曾放弃的沈桑宁却在听见这话时,心中一窒,眼中的红血丝越来越多,直直遍布眼眸,“啊——” 她一声呼喊,眼前蓦然一黑,她看不见了。 这一刻,周身的一切令她害怕,失去了所有安全感,但却没有忘记用力。 在下一瞬,耳边长鸣,周围的声音也听不见了。 紫灵还不知道,还想着稳婆的话,焦急地对稳婆道:“你别说那些不吉利的话了,我家夫人和小世子小小姐都得好好的!” 赵稳婆一听,不可置信地松了手,“你说什么,不会有两个孩子吧!” “是啊!” 得了回答,赵稳婆唰地站起身,差点没站住,怎么没早说啊,她资历尚浅,也没接生过这样的啊。 外面这个都尚且出不来,里面那个……万一闷死了可怎么好?! 赵稳婆“哎呀”一拍大腿,“你们可真是!”而后朝屋外跑去,看向微生家的人道:“只能保一个的话,你们要保大还是保小?” 第448章 加更章:响亮大宝已发出,请查收 屋外之人面面相觑。 “保大,保我阿姐!”齐行舟跑上前,低头见稳婆手里的血,刺得眼睛生疼,他情绪十分不稳定地拉着稳婆的袖子。 云昭与小宋也纷纷说保大。 樊氏与微生澹相视一眼,樊氏叹了一声,虽然这孩子很可惜,但总归是大的要紧。 微生澹却不是这么想,朝父亲投去询问的眼神,微生槐紧皱着眉头,生硬道:“若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保小。” 一声落,连樊氏眼中都闪过了惊讶,“父亲,你这……当真要如此吗?” 赵稳婆倒没有惊讶,对这个选择见惯不怪。 “不行!”齐行舟紧紧扯着赵稳婆的衣袖,“保我阿姐,你想要什么,我把我所有的东西都给你!” 赵稳婆最烦这种拉扯,简直浪费时间,抽袖子想把小孩推开。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疾风皱眉,“自然是要保少夫人。” 眼下世子不在,疾风必须护住少夫人的安危。 说话时,忽听叮当一声,腰间佩剑被抽了去。 云昭顺手拔剑,直指微生槐,“老东西,里面的是你的外孙女!” 微生槐面对这局面丝毫不慌,想到自己的外孙女,他闭了闭眼,也是不舍,声音沧桑道:“想来宁宁作为母亲,也是这样的选择。” “荒唐。”小宋翻白眼。 可即便被刀剑所指,微生槐依旧不改,他想,宁宁这次难产若伤了根本,谁知道未来还能不能生育,能不能诞下国公府嫡孙? 思及此,他愈发坚定地吩咐稳婆,“赵稳婆,不管多少银子我都给你,必须保住孩子。” 赵稳婆为难道:“可我说的是保一个,你具体要保哪个呢?” 如果要保里面那个,外面这个就能强行拉出来,要保外面这个,里面那个就要捂死了。 微生槐眼中闪过诧异,半晌反应过来,“保男孩。” 赵稳婆叹了声,低垂的眉目有些紧张,心想谁能分清哪个是男哪个是女啊,又不是脚先出来的。 彼时,屋内,沈桑宁什么也看不见听不着,用着沙哑的声音,吩咐着紫灵。 她想,紫灵应该是在自己身边的。 紫灵将外面的声音收入耳,又气又急,现在算是看出来了,这个赵稳婆根本就是经验不足! 此时听得少夫人的吩咐,哪怕没有接生过,紫灵也壮着胆子上手。 屋外仍然在僵持着,赵稳婆得了微生槐的准话就要进屋,云昭和疾风都不让。 此时,微生槐冷静道:“稳婆如果再不进去,里面一失三命,是你们想看到的吗?!至于你,国公府护卫,要怎么同世子交代?!” 疾风与云昭陷入两难,刑嬷嬷究竟是来了没有! 齐行舟听他们的话,急的都要跳起来,却被微生澹一把拉住双手,“放开我!” “别闹了,怎么跟你爹一样疯疯癫癫的。”微生澹道。 齐行舟的双手被反制于身后,红着眼确如微生澹所说,疯了一般,盯着亮着灯影的房门,此时房中又传来阿姐撕裂沙哑的喊声。 “放开我!”他双脚不停蹬地依旧挣脱不了,他救不了阿姐,泪眼刷刷流下,洗去了澄澈与不多的稚气,随着屋内的叫声,他一双眼眸染起阴狠的戾气,“你们害我阿姐,你们都去死!” 他的话,微生家父子只生气,不认为有任何威胁性。 喧闹之际,微弱的纸袋落地声无人听闻。 但下一瞬,微生槐就被猝不及防的一股力,踹飞了出去。 众人一愣,扭头只见铁面男人站于漆黑阴影中,微生家大房二房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来不及去呵斥,纷纷赶去看微生槐状况。 微生槐倒在灯影下,叫人瞧得清清楚楚,一把老骨头那吃得消这猛踹,骨头跟散架了似得,疼痛得哎哟哎哟叫唤。 像那皮影戏里,失去提线的木偶。 但叫谢欢来评价,微生槐不如那木偶,因为戏还没演完,就倒在了台前。 微生家的人都需看微生槐了,谢欢没工夫看,抢了云昭手里的剑,往边上一挥,看都没看,剑精准地落进了疾风腰侧的剑鞘里。 重重地发出一声响,极具压迫感,听得赵稳婆愣住。 赵稳婆看着微生槐的下场,哪敢乱动,咽了咽口水,心里叫苦,早知不该接下这差事的。 此时,铁面男朝她走近,居高临下地威胁道—— “保不住大的。” “我杀你全家。” 闻言,赵稳婆吓得腿软,差点摔倒,好在是没当场哭出来,连连点头跑进了屋里。 谢欢站在门外,面具下也是一张失了血色的脸,他本不是这样的人,稳婆是无辜的,他知道。 但是若不威胁,只怕对方不尽全力。 谢欢握紧了拳头,咬紧牙关,根本不敢想象,如果……万一,他失去了女儿,他会怎么样。 早知今日,他就不该去买糕点的。 赵稳婆进去没多久,或者说是刚进门,房中就传来一道响亮的哭喊声,是第一个孩子出来了。 是央央自己的努力。 谢欢稍松口气,很快又提了起来。 一行人从门外赶回,刑嬷嬷面色凝重地赶回来,带着玉翡进了屋,进屋的第一件事,快速换了外衣、用热水洗手,然后火速把赵稳婆赶了出去。 赵稳婆气的哟,孩子都生出来了,有人来抢功了,正想破口大骂,有对上那双黑黝黝的铁窟窿,一下子失了语。 裴如衍一路急赶,一刻不停歇,奔进陶园时,就见一众人站在屋外,气氛古怪,一看就是发生了什么争执。 但此刻没工夫问,就听屋内属于夫人叫的凄惨。 裴如衍一步不停,一边跑,狐裘似被风支起,他双手在脖颈处解开狐裘的系带,将染了冬日湿寒的狐裘扔给疾风,他推开门,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浓烈血腥气。 此时,屋外有人嘀咕,“啧,这家人真是古怪,男人也能进产房。” 裴如衍看着一盆盆红水,那都是夫人流下的血。 他的心再次抽疼,像是被什么抓住,他朝床榻处而去,夫人的声音变得越来越虚弱,越来越轻,仿佛下一秒就要…… 房中骤然没了声。 裴如衍呼吸一窒,眼看着她的手即将垂落,心弦紧绷,他快步过去,膝盖往地上一扑,借力往前滑行数尺,他双臂抬起。 彼时万物皆静。 他总算,握住了她的手。 第449章 一团乱,倒反天罡 温度先是从指尖传递,然后整个掌心都感受到了热意。 上一瞬的沈桑宁看不见,听不见,唯有下身的疼痛提醒着她,她该用力。 这一瞬,多了手上的触感。 因无力而垂落的手,被人握在双手里捧着,将她冰凉的肌肤捂热,丝丝缕缕的暖意从手上传递至心里。 她苍白的唇瓣缓缓勾起一抹笑,她知道,是她的阿衍回来了。 因为失明而失去的安全感,在这一刻也回来了。 眼皮如铅一样沉重,重得让她想阖上眼,此刻蓦然清醒不少,再次睁开。 一双因长时间用力而充血的眼睛,看着有些可怖,可裴如衍见了只有心疼。 他跪在床榻边,捂着她的手,却发现她红透的眼睛早已无神没有焦距,他拧了拧眉,抬起一只手在她面前挥了挥。 看她一眨不眨毫无察觉,他意识到了什么,停在空中的手掌手微微颤抖,随即将手放下继续捂着她的手。 仿佛是怕吓着她,他的嗓音轻轻的,又因心疼而显得干涩—— “央央不怕,阿衍来了。” 屋外,两派人泾渭分明,微生家在庭院左侧离主屋较远,原因简单,是因为刚才微生槐被谢欢踹过去了,到现在还没站起来,一家子都在那。 而主屋正门外,是谢欢一伙人。 谢欢守在门外,听着屋内的声音,眼睛毫无温度地盯着微生槐的方向。 彼时微生槐在晚辈的搀扶下,忍着骨头似断裂的疼痛终于站起来了,他看着杵在门外的铁面人,心里气急。 微生澹扶着他,也是同样的感受,“欺人太甚。” 竟然连一个护院也敢踹他爹。 不仅是护院,还有齐行舟,此刻齐行舟站在谢欢身边,目光如见仇人般看着他们。 突然,产房内响起第二道哭声,虽然没有第一道洪亮,但是呜哇呜哇的,颇有节奏喜感。 两个孩子都保住了,自然是好事,可微生槐想到方才赵稳婆的话,不是说只能保一个吗? 如今两个都保住了,单单显得他是个坏人了。 可他,也只是情急之下必须做出选择啊! “恭喜夫人,恭喜世子,虽是早产,但这两个孩子都是健健康康的,坚强得很呢!” 隔着门,邢嬷嬷的嗓音比孩子的哭声响亮得多。 因为世子在里头,邢嬷嬷也就不出来报喜了。 谢欢听闻,心中拉紧的弦总算是松了,他抬步想靠近,刚靠近房门一步,又觉得不合适,遂停在门外。 不过即便想进,也进不去,因为刚靠近一步,疾风就死死挡住了。 此时,赵稳婆在角落里,害怕地咽了咽口水,身上还留着股血腥气,她总不能百忙活吧? 眼下对面那个“铁面罗刹”没工夫注意她,她小心翼翼地走到微生槐边上,小声讨钱,“微生老爷,你看这接生的银钱……” 微生槐这会儿比身体更痛的是头,听赵稳婆还敢讨钱,冷嗤道:“你还好意思要钱,要不是你——” 在他看来,现在这僵局,可都是赵稳婆的错!是赵稳婆非要他选! 现在好了,母子三人皆平安,等宁宁缓过劲儿来,还不知道怎么看待他们微生家!当真是吃力不讨好,里外不是人了! 赵稳婆却不依,一听没有钱拿,嗓门都大了,“你们的家事,我管不着,但是这银子,你不能不给,不然我就闹到官府去了!” 语罢,见微生槐无动于衷,赵稳婆急了,直接往地上一坐哭闹起来。 吵得人头疼。 若非特殊情况,谢欢是真不想走到微生家那边去,实在是赵稳婆还吵,他还不知道女儿暂时性失聪,就怕赵稳婆吵到了女儿,故快步朝那边走去。 微生槐还没骂人呢,就见铁面护卫虎视眈眈地走来,他差点以为是冲自己来的,壮着胆没有后退。 不得不说,大家族的护卫是真的很有气势,总觉得他真有胆提剑杀人。 谢欢的目光落在赵稳婆狰狞的脸上,止步于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睥睨着,赵稳婆感受到危险立马不吱声了,仰着头,心底恐惧再次袭来,她害怕又迷茫,“里头的夫人都已经生了,你难不成还想杀我?” 一想到这种可能,赵稳婆心里就不平静了,脸上是不服的,声音是发抖的,“我,我跟你说,小孩子刚出生,最是要积福报的时候,你要是造杀孽,老天爷是会算在小孩头上的,你——” “闭嘴。”谢欢冷声道。 “奥。” 赵稳婆坐在地上,低着头,委屈地不敢说话。 微生槐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护卫踹了自己后,还在自己家耀武扬威,哪忍得下去,“你——” “你也闭嘴。”谢欢皱眉,如凶器般锐利的目光朝微生槐刺去。 微生槐一把年纪,还要受这鸟气,一跺脚,脚却因刚才摔倒的缘故痛极,这一跺脚趾骨都裂了,可还是要开口,“来人,给我将这目无尊卑之人赶出去!我微生家虽位卑,但在金陵也是有头有脸的,你区区一个看家护院竟敢对我大打出手,我相信世子与宁宁讲理,也断容不下你这样的人!” 微生槐一发话,管家就要出去喊护院了。 云昭在后头看着义父要被欺负,哪里忍得了,又想去把疾风的剑,奈何左手忽然被宋息握住,她扭头投以不解神色。 宋息压低声分析,“你不用去,岳父哪里是会受气的性格,你去反而阻止他发挥了。” 云昭:……闻言,果真站于原地干看着,但随时准备拔剑相护。 喊护院的管家将护院喊来,岂料微生家的护院被国公府的护院拦在了陶园外,根本进不来。 倒反天罡。 第450章 轻松气死岳父 微生槐听见管家的回禀,看着院内数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自觉颜面无存,更是生气,“这个家究竟姓什么?这里是谁家?!” 正常人不会接话。 但—— 谢欢理所当然地回答,“不是你家的话,那可能是我家。” 就算现在不是,以后,也会是。 原本他只想对微生家小惩一番,可刚才目睹微生槐对央央的选择,谢欢对微生家仅剩的一点不忍心都消失殆尽了。 他想,他不介意做鸠占鹊巢的鸠。 微生槐只当他是个说大话的护卫,“呵,好!我就看着,你要如何将这里变成——” 话还没说完,几人只听“咦”的一声,这次打断微生槐的,可不是谢欢。 大房二房皆朝声源处看去。 出声者正是老糊涂的窦云蔚,她刚才一直在发呆,这会儿盯着那个面具出了神,古怪地蹙了蹙眉,一小步一小步朝铁面人靠近,“你是谁,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窦云蔚歪歪头,谢欢没有躲闪没有后退。 这奇怪的一幕,令云昭等人都噤了声,不晓得微生家的老夫人要做什么。 倒是樊氏想去拉她,“母亲,你记错了,你不认得他的。” 窦云蔚挥开樊氏的手,脑海里闪过一段段画面,却捕捉不到重点,突然,她蹙着的眉舒展开,她想起来了! 窦云蔚身体一哆嗦,往后退一步,“老头子!我知道了!” 说话时,眼睛在庭院左右环顾了圈,心想不能叫外人知晓,遂转头朝微生槐靠近,脚步抬得高踏得轻,两步路在别人眼里走出了小偷的感觉。 窦云蔚站到微生槐身边,伸手一把将微生槐的耳朵拧到自己嘴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了两句话。 殊不知,在场还有第三人能听见。 面具下的谢欢,忽然发出一道笑声,笑中透着讽刺与冷意。 明明什么都没说,但微生槐就是觉得他在嘲笑自己。 而窦云蔚说这面具人就是当年颜颜的心上人,微生槐根本不信,简直是无稽之谈! 当年的人早就除了记忆扔出去了,现在还指不定死在哪里呢,怎么可能会进国公府当护卫,这国公府的护卫哪里是随便能当的。 窦云蔚还想继续说,微生槐听得对面的冷笑,伸手将妻子拂开,“够了!你的痴呆症又犯了!” 痴呆?窦云蔚一怔,眼中闪过受伤之色,不明白丈夫为什么要这么说自己。 彼时,谢欢止了笑,十分正经地嗯了声,“她没说错。” 众人根本不清楚窦云蔚说了什么,此刻谢欢的话,令让大家闻之不解。 而就在下一瞬,谢欢伸手将面具摘了下来。 他面对着微生家的人,樊氏眼底划过惊艳,再无其他,微生澹面上有狐疑,一时还没记起前程往事。 除窦云蔚之外,只有一人最先反应过来,还是微生槐,估计其中有窦云蔚提醒过的原因。 微生槐震惊到连胡子都在战栗,“你,你,怎么会,你……” 说不出完成的一句话来,周围的看客都要急了。 谢欢面无多的情绪,他伸出食指在嘴唇上暗示噤声,“老东西,小点声,别打扰了颜颜的女儿。” “你——”微生槐怒火攻心,差点要吐出血来,他低头找不着自己的拐杖,索性一把抢过妻子手里拐杖,朝着谢欢的方向冲去,几步走得极不稳重,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爹!” “公公!” “祖父!” 微生家几人一片混乱。 微生槐可顾不上他们,在离谢欢稍近些的时候,将拐杖高高举起,只想敲死他。 谢欢捏着铁面具的手一紧,啧了一声,不愧是夫妻,连打人姿态都一样。 只是今日没有那么好的脾气了。 他没有跑,也没有转身去看身后看戏的人,而是在微生槐的拐杖即将落下时,悠哉悠哉地后退,让拐杖落空。 谢欢扯了扯笑,语气透着随意的无辜,“不喜欢这个称呼?那我换一个?” 他又后退一步,一边避着微生槐的拐杖,毫不费力,更像是在逗对方似的,怪不得人家生气。 谢欢保持着高傲姿态后退,脊背都不曾弯一点,众目睽睽之下,他的发言惊世骇俗—— “那……岳父?” “……” 周围的人炸了。 但凡身边有人能对视上,彼此都能瞧出惊骇。 连向来冷脸的云昭都瞪大了眼,宋息抓着云昭的手都紧张起来,在云昭身边咽下一口空气,怀疑是自己听错了,“阿昭,我是不是没把岳父治好?” 那厢,微生家的几个年纪大的知情者,如微生澹樊氏,都因这声岳父勾起了回忆,意识到了眼前究竟是何人。 这下,真是乱了套了,心也乱手脚也乱,眼神也乱瞟。 先不管“晋欢”为什么会是国公府护卫,就凭这里这么多人,“晋欢”口不择言的话,是要毁了阿颜的名声吗? 微生槐忽然止住脚步,喷出一口血来,马上又被儿子儿媳给围住,“你这混账闭嘴,我女儿的声誉岂容你污蔑!” 樊氏也怕他乱讲,“是啊,这大喜的日子,你这护卫怎么回事啊,国公府怎的聘用了你这样的人,留在宁宁身边是个祸患!” 谢欢张嘴,微生槐感觉他又要开口,眼皮一跳,这下可不敢叫他再开口,索性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爹!”大房二房纷纷喊着,随即将人抬了出去。 就这么的,庭院里突然冷清了。 谢欢叹了声,仰头望天,双手瘫了摊,嘀咕道:“我可没动手。” 第451章 娃儿闹、央睡觉、衍探息(投票加更章) 没人听见他这句话,也没人知道他在看谁。 他重新将面具戴上。 然而,云昭、宋息、齐行舟三人都愣在原地,久久不得回神。 云昭在猜测义父的来历与微生家的纠葛。 齐行舟猜的和云昭差不多,这下算是知道,为什么云伯伯要一直戴面具了。 难怪云伯伯一开始会对阿姐不满,原来是因为和微生家关系不好,疑似是被拆开的鸳鸯,至于后来又对阿姐好……齐行舟觉得是正常的,接触过阿姐的人,都会因为她人好而改观,都会喜欢她的,他自己就是这样,云伯伯应该也是。 至于宋息,已经在想要用什么药材了,给岳父治病,不能含糊了。 挡在门外的疾风惊呆了,感觉被迫知道了些隐秘的事,但知道的内容是凤毛麟角,很不全面。 屋内,裴如衍哪管得了外面的声音,况且孩子在屋里哭,吵得很。 邢嬷嬷将两个孩子抱到他面前,他都没心思看,一直抓着沈桑宁的手,害怕她有事。 邢嬷嬷再将孩子抱给沈桑宁摸了摸,之后才将孩子抱给紫灵管,然后端来汤药。 沈桑宁仍旧没有恢复视力与听觉,这会儿累极,感觉到汤匙碰到嘴唇,她就张嘴喝下,一碗药喝完,眼皮上像是压了千斤重。 她太累了,她想睡觉。 眼皮一阖上,手肘就被抬起,手又被捂在他掌心中,他的另一只手强行将她眼皮撑开。 “别睡,央央,别睡。”裴如衍怕极了,嗓音干涩,尾音发颤。 沈桑宁听不见他的声音,偏开脸躲掉他的手,虚弱无力道:“我睡一会儿。” “不要睡……”裴如衍急得眼泪都掉了下来。 热泪滴在沈桑宁的手上,她迷迷糊糊地呢喃,“别哭。” 裴如衍握紧她的手,“央央。” 回答他的,不是央央,而是抱完孩子走回来的邢嬷嬷,“世子,你这是做什么,别打扰了世子夫人休息了。” 裴如衍抬头,语气不确定地问,“她现在这样,可以睡吗?” 邢嬷嬷这才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笑道:“放心吧,夫人喝了药,该好好睡一觉,夫人眼睛不适,等醒来若还是这样,需要找大夫来看看。” 裴如衍松口气,又提了起来,“她耳朵也听不见。” “啊?”邢嬷嬷倒是没料到,刚才让用力就用力,让喝药就喝药,何况世子不是一直在和夫人说话吗? 邢嬷嬷低头讲了几句话,没有得到回复,“还真是,那世子在这里倒也打扰不了夫人。” 裴如衍点点头,“今日多谢嬷嬷了。” 邢嬷嬷想到两个孩子,“世子,那孩子们你要不要看一眼?” 裴如衍挥挥手,“晚些时候。” 邢嬷嬷无奈摇了摇头,还真没见过这么不关心孩子的爹,她转身在屋里收拾起东西来,刚生产完的产妇也是有很多要讲究的,不能马虎。 没人再扒沈桑宁的眼皮,她很快就能睡着了,但睡前还是叮嘱一句,“阿衍,不用一直看着我,我好困了。” “我陪着你。”他道。 沈桑宁也听不到答复,说完几瞬间就入睡了,起初睡得浅,感觉到手边似有呼吸的热气,她就当做是裴如衍在讲话,她的气听了,她的意识便驱使她轻轻应一声。 “央央,我以为……那你好好睡觉,如果睡着的时候感觉疼,就掐我,我一直在这里。” “嗯。” “央央,已经睡着了吗?” “嗯。” “孩子哭得很响,很健康,你放心。” “……” 后面就没应了,倒是刑嬷嬷好几次过来看,很奇怪这两人是怎么对上话的。 裴如衍总是不放心,看着她没有恢复血色的脸,伸手将手指往她鼻子下探探,一个时辰里这个动作做了近百回。 饶是如此,还是不放心,到了后面,非但没有减少次数,反而是直接不放下了。 只要她没醒,他的手就总是僵直地抬着,偶尔累了放下片刻换只手又抬起。 仿佛要一直感受到她的生命力,他才能放心,他才能呼吸。 而门外的人,都被阻挡在外,邢嬷嬷吩咐了,只要夫人还是虚弱的状态,就不能再放人进去,免得过了寒气。 两个孩子被放在了偏房,由玉翡及玉翡带来的乳娘照顾。 齐行舟在门口站了很久,抬着头和谢欢面面相觑。 两者都不能进房里,又不放心离开,本来想着去偏厅坐会,看看小孩,奈何被玉翡委婉地请了出去,因为乳娘要喂奶,这大小两个都是男人肯定不能在屋子里。 被赶出去后,齐行舟小脸红彤彤,是冻的,他仰头看着同在冷风里的人,“伯伯,你……你和我大姨母是什么关系?”问完之后,还加了句,“我能问吗?” 谢欢没低头,平视着看着远方,“夫妻关系。” 闻言,齐行舟仰起的小脸上都写着无语,不能理解,他低下头,没过多久又抬起,“云伯伯年岁几何?” “二十六。” “……” 齐行舟脸上挂着的淡笑,可能是被风冻僵了,也可能是因为二十六岁的云伯伯。 过了年了,云伯伯还知道给自己长一岁呢! 但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两人没聊多久,聊也聊不下去,好在乳娘很快就喂完了奶,两人先后进了偏房,一人盯一个小孩。 玉翡不放心他俩,所以也杵在里头。 今晚微生家其他院子都快闹翻天了去,也就是陶园温馨一片,齐行舟用热水洗了手,还在玉翡的嘱咐下,和云叔都换了干净的外衣,才被准许站在两个小孩的木床前。 玉翡还说了,“邢嬷嬷交代了,看小世子和小小姐可以,但是千万不能凑近与小世子和小小姐说话。” 齐行舟伸出小手捂住口鼻,隔着手掌说话,声音闷闷的,“我刷过牙了。” 谢欢做不了这么滑稽的动作,在木床前看了两眼,就背过身去。 此刻,沈桑宁睡得并不安稳,梦中,她身处于那个胡同里,那间拥挤的房间里,她一遍遍问着晴娘,她的爹是谁。 下一瞬,晴娘忽然被沈益抓走了,沈益大怒地问晴娘,自己是不是他的女儿,沈益指责她们,说这些年养了条养不熟的白眼狼。 做噩梦的不止有沈桑宁,还有身在经常的谢玄。 谢玄虽然不觉得平阳侯能找到太子,但近日屡屡做噩梦,梦见素未谋面的兄长不仅回来了,甚至热衷于殴打自己,父皇还看得很起劲。 梦醒后,谢玄就跟着了魔似的,想见父皇一面,近些日子父皇对他很温柔很慈祥,就好像以后不需要他努力了一样。 太古怪了! 御书房内,谢玄试探道:“父皇,儿臣最近得闲,父皇有无什么差事交给儿臣?” 晋元帝正批阅奏折,闻言笑了笑,“你闲了?你前几月不是还在找那个扯你裤子的人?找到了?” 谢玄一僵,窘迫道:“父皇就别打趣儿臣了。” 晋元帝敛了笑,提起一本奏折,“行,你要是想历练,就亲自跑一趟吧,送粮去。” 说着将边关递来的奏折扔了下去。 谢玄没想到还真的有活派,接住了奏折,低头时默默发苦,送粮风吹日晒的,这个天气要冻死人。 捂着奏折的手一摩挲,却摸到奏折后面蹭上贴住了一张纸条。 第452章 谢玄发现纸条秘密 不知是何物。 谢玄不动声色地将奏折上的纸条悄悄扯下,藏于手心,看完奏折后,将奏折放回御案,父皇放心,儿臣定将粮草送到。” 而他离开后,晋元帝的目光落在还回来的奏折上,他拿起奏折,见奏折后面的纸条已经不见,笑意顷刻间消失。 晋元帝若有所思地望着小儿子离开的方向,许久叹息一声。 * 出了御书房的谢玄没有第一时间将纸条摊开,而是走到了无人的宫道上,寻了宫灯下,将磨损严重的纸条摊开。 纸条上,本就潇洒不羁的字体在岁月的冲刷下,显得不太清晰,谢玄看了好久,才确定了内容。 顿时,心头大震。 拿着纸条的双手有些不稳,像是被刺激到了,他双眸中都写着不可置信,于是看了一遍又一遍。 太子兄长竟然回来过? 这纸条是什么时候留的?看着不像是最近,应该有些年头了,他要娶谁? 谢玄脑海里有诸多疑问,但都无人能替他解惑,他望着前方长长的宫道,这无人之地,是他特意绕过来只为躲起看纸条内容,可此刻,也因无人而显得寂寥,甚至令他心头瘆得慌。 他调转脚步,朝着凤仪宫而去,两条腿就像打结似的,走了好几步才缓过神,抬步在宫道跑了起来。 “母后!”冲进凤仪宫,他就大喊。 李皇后正在殿内浇花,端庄华丽的正黄色宫装穿在身,发髻上的珠钗为卸,柔和的光打在脸上,尽显国母之风,此时看见儿子跌跌撞撞地跑进殿内,一愣,“玄儿,多大的人了,做事怎也不见稳重?” 谢玄焦急忙慌地屏退左右宫人,将大殿的门关上,跑到李皇后身边,“母后,是谢欢,他有下落了!” 听闻此言,李皇后浇花的手一抖,水壶里的水浇在了盆栽以外,她的不平静只是一刹那,随即稳住心神,“莫说胡话了,还有,你当称其为皇兄。” “母后!”谢玄见她没有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一把夺过水壶阻止她浇花,然后将纸条交给她,一边说道,“母后,谢欢根本就是欲擒故纵,他都把他的地址写在上面了,这纸条一看就有些年头,儿臣不知为何父皇没有第一时间将人接回来,但谢欢恐怕真的还存活于世,年初的时候平阳侯从金陵归来,打那日起,父皇对儿臣的态度成谜,儿臣不得不深想,他们是不是早就与谢欢取得联系了?” 李皇后摊开纸条细细打量,面色凝重,想到谢欢活着,眼眶也不禁发红,手指颤动,耳边是儿子滔滔不绝的猜想,她听得断断续续。 谢玄说完话,注意到李皇后的难过,他紧皱眉头叹息一声,“母后放心,儿臣不会让他活着回来的。” 这句,李皇后听清了,她垂着头敛了眸中情绪,纸条不小心从手中飘落。 落在了方才不小心洒出的一滩水上。 纸条浸水,上头不清晰的字迹终是一个也瞧不清了。 谢玄忙去捡,“母后这是干什么!” 捡起来也是一团快要散掉的废纸。 “本宫没拿稳,”李皇后的目光落在儿子焦急的脸上,“玄儿,凡事顺天而为,不要过分强求,李家如今看似势大,但明眼人都能看出,陛下对李家失去了信任。” “母后想说什么?”谢玄的眉头不展。 李皇后抬手想摸摸他的脸,手还未碰到他的脸颊,谢玄赌气地偏过了头—— “母后想让我不要争吗?” 他忽地冷笑一声,话语是质问却失了质问的语气,更多的是自嘲。 李皇后的手顿在半空,而谢玄质问完便后悔了,他垂在身侧的双手紧了紧,立马回过头,面对着母亲。 此时才发现,母后的手已经收了回去。 没有再碰他。 谢玄低下头, 李皇后无奈地开口,“你根本不了解你的皇兄,若他真想回来,你根本阻拦不了,相反,你不阻拦,他也未必会回来。” 一提谢欢,谁人都道他厉害,连母后也如此,谢玄重新抬头时眉眼覆上戾色,“母后的意思,儿臣还不能逆着他了?” “玄儿,你若动手,非但杀不了他,反而会害了李氏,你如今身为亲王,只要守着本分,将来未必不能成为继承大统,即便不能,你也是你皇兄唯一的弟弟,你皇兄绝不会对我们母子不利的,没有必要拿如今拥有的一切,去冒险。”李皇后试图说服儿子。 可谢玄的脸上没有半分动容,拱起手,板着脸道:“母后,儿臣明白了,儿臣该出宫了。” 语罢,转身踏出殿内,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李皇后拧着眉,追了两步,总是不放心,她没有将外面的宫人唤进来。 想到那张年数已久的纸条,李皇后想起那日在养心殿外碰见平阳侯的场景,也许这次,谢欢是真的快要回来了。 若论私心,她也和玄儿一样,不希望谢欢回来。 可她的私心太多,她更不想谢欢死去。 谢欢是否回来,从来是谢欢自己说的算。 那厢,走出凤仪宫的谢玄,在没有宫灯的阴影下站了许久,倏而讽刺地一笑。 母后同他说本分,可他身为大晋的皇子,他的本分不是做一个普通人,而是该继承江山。 这就是他该做的本分事。 父皇后宫唯母后一人,母后常年恪守她的“本分”,故而,才会失去斗志,因为她不需要斗宫妃,她就是皇后。 但父皇的儿子不止他一个,他生来,就是需要冒险拼一把的,母后理解不了,只有舅舅能理解他。 不过舅舅近来不顺心的事太多了,清理一个人物罢了,谢玄亦没打算通知舅舅。 纸条虽没了,可是纸条上的地址,谢玄看了很多遍,早就铭记于心。 当晚,派出一路暗卫,昼夜不停歇地赶往金陵。 * 次日,二月初七。 北境,李家的李成刚造好一间瓦房,收到了弟弟李熙的来信,说今年可以参与乡试了。 李成大喜,将信件压在枕头底下,就被几个官爷喊出去种田了。 第453章 送宁国公一个字:外 二月的天,北境的风都是喇脸的,几个官爷在商量让他种点什么,李成站在田里挨冷风,目光幽怨地盯着官爷的后背。 “种韭菜吧,我要吃韭菜。” “年初说发粮食,朝廷到现在还没发下来,种韭菜还不如种土豆呢,土豆管饱。” 李成听着,忽然觉得有一道声音特别耳熟,也像是京城口音。 下一瞬,就听一人问道:“彻哥,你在那琢磨什么呢?” 裴彻站在几人的中间,摸着下巴,想着昨日收到了家中发来的信件,据说年初的时候,洛氏生了个大胖小子,裴彻倒很想看看自己的儿子,是不是像自己。 但又想到去年和洛氏闹得很不体面,如果再夺儿子,自己真就不是人了。 何况信中还说,洛氏如今过得不好,就一间小院,家中连烧火做饭的人都没有,估摸着,别说请乳娘了,连洛氏自己产后能不能吃点好的都未必。 别的不说,那孩子确确实实是他的亲身骨肉,裴彻想着自己在北地挨冻就算了,总不能让刚出生的孩子也受苦,于是早晨起来的时候,将年初家里寄来的红封托人捎去了金陵。 应该能让母子俩吃点好的,足够再请个乳娘了。 他现在琢磨的是,洛氏究竟还住不住在去年那间小院,万一不住了,红封岂不是白寄了?钱是次要的,就怕儿子吃了苦。 不过话说回来,家中既然知晓洛氏生子的事,应该也不会袖手旁观,何况还有兄……嫂都在金陵呢。 裴彻一深想,发现自己刚才全部白想了。 边上的人打趣,“彻哥在想家中美娇娘?” 另一伙伴拼命使眼色,彻哥的美娇娘去年就休了,怕勾起裴彻伤心事,找补地指向田里的李成—— “彻哥,给你说个有意思的,那个,就那个,是李丞相的儿子,先前京中传的沸沸扬扬的断袖,和自己表弟搞一起了,干了伤天害理的事,然后被人发现了。” 说到这里,感觉哪不对,伙伴转而看向一脸迷茫的裴彻,问道,“诶,彻哥,好像就是被你大嫂发现的,然后他们还想灭口来着,你不知道啊?” 裴彻一脸震惊地摇头,听闻前因后果,拳头都硬了,提着军鞭就朝李成走去。 伙伴表面劝一劝裴彻,“彻哥,那可是丞相公子,你轻点打啊。” “这种人种出来的粮食,我都怕吃了有毒!”裴彻冷哼,扬鞭走去。 他在京机卫待过,知道怎么打人会疼,但不会死。 李成吓得后退,双脚埋在田里,退几步就摔了。 至此后,李成最怕的就是碰见裴彻,奈何自己是流放犯,根本逃不出北境。 沈桑宁昏睡了整整两日半,中途靠裴如衍喂些汤水。 罗大夫也来瞧过,说她就是太累了,开了些药,又给两个孩子都做了检查才走。 她一直睡,裴如衍一直陪着,困极时在床榻边睡着,除了如厕,不离开她一步。 隔壁,齐行舟连抱孩子的姿势都学会了。 除了邢嬷嬷、乳娘、玉翡、紫灵以外,他是第一个抱孩子的。 他自个儿就是个小小的人儿,穿着邢嬷嬷采买来的防灰尘的套衣,两只手小心翼翼地托着大宝。 因为没有取名,就暂且先叫大宝吧。 他原本很想知道大宝的性别,但是又不好去掀大宝的襁褓,有辱斯文,万一是个姑娘……他是不能看的。 齐行舟忍住了,邢嬷嬷看出了他的疑惑,直接告诉他,蓝色襁褓的大宝是小世子,粉色襁褓的小宝是小小姐,他终于解了惑。 齐行舟一人是没法抱两个孩子的,所以他学会抱大宝的时候,云伯伯也学会了抱小宝。 两个孩子很乖,一般不哭的,但一哭起来就两个一起哭。 谢欢还是第一次体会这种感觉,怀里孩子一哭,他就要吓死了,生怕是哪里不对,女儿拼命生下来的孩子,可不能被他抱坏了。 齐行舟与谢欢只在一件事上达成共识,他们都是第一个抱孩子的,认为自己是不可缺少的舅舅和祖父。 没错,谢欢觉得自己是祖父。 不想添个“外”字,太见外了,这个字送给宁国公吧。 然而,一直寸步不离的玉翡,可不觉得他们不可缺少,她根本不敢离开,生怕他们慌了神不懂怎么照顾孩子。 紧接着,怕什么来什么,谢欢怀里的孙女哭了,唔嗷呜嗷的,他团团转地哄着,玉翡见状赶紧去接,“奴婢来吧。” 两个孩子又到了要喝奶的功夫,于是谢欢与齐行舟又被赶了出去,站在廊上候着,像极了等待宣召的妃子。 与他们一墙之隔的沈桑宁幽幽转醒,这一觉睡得很沉,只以为是过去了一夜。 她偏头,见裴如衍捂着自己的手,头抵在她手上睡着了。 她莞尔,没有打扰,心里还在想着云叔是不是自己的爹。 想着晴娘没有答完的话。 小憩中的裴如衍似感受到她的手轻微地动了一下,立即清醒,条件反射地抬头,对上她关切的双眸。 他一怔,见她终于醒了,眼睛也有神了,他因劳累而沙哑的嗓音说道:“醒了,还疼么?饿了么?” “阿衍,”沈桑宁一开口,嗓子就跟被刀割过一样生疼,声音又轻又撕裂,“我……” 裴如衍听闻,伸手盖住她的唇,“我给你端些热水,你先别说话。” 随即他起身去倒茶,又走回来将沈桑宁扶起,抱着她喝下热水。 她靠在他身上,“孩子怎么样了?” 回答她的是一阵沉默。 第454章 央央派云叔去质问晴娘(投票加更章) 裴如衍停顿片刻后,才安慰道:“孩子很好,你放心。” 沈桑宁感觉奇怪,“是兄妹还是姐弟?” 他又沉默了。 沈桑宁很难不皱眉,“你没看孩子么?” 裴如衍一手搂着她,另一手捏着她的袖子,低头没对上她的眼神,含糊道:“看了。” 等会就去看。 沈桑宁还有什么看不懂的,恐怕他一直在陪着自己,都没功夫吃口热的,“你先去吃些东西,让邢嬷嬷把孩子抱过来吧。” 裴如衍没应,“孩子会吵着你休息的。” 她不讲话,眼睛直直地望着他,最终裴如衍只能点头,“好吧,不过晚上不能睡一起,你如今还是要以己身为重。” “嗯。”她还想说些什么,忽被门外的响声打断。 似有人贴在门上,惊喜道:“阿姐,你是醒了吗?” 是阿舟。 沈桑宁温声道:“嗯,我醒了。” 齐行舟也不进来,还是贴着门,“阿姐,姐夫不让我进来,我就在门口与你说话。” 房里的裴如衍听得眉头一蹙,这小子,跟谁学的告状了,他踏步将房门移开,拎着人进来,再将门关上。 谢欢还是被隔绝屋外,但他能听见里面的对话。 齐行舟一进屋,就跑床榻边坐着,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沈桑宁,这几日,直到现在才亲眼看见她憔悴模样,霎时眼红,“阿姐,你还痛不痛了?” “不痛了,阿姐不痛了。”沈桑宁安慰他。 齐行舟不信,眼泪不小心掉了下来,“阿姐,等你好了身子,我们就离开这里,我再不想住在这里了。” 沈桑宁对生产时所发生的事,并不完全清楚,只知道自己生的艰难,见齐行舟提及微生家一副恨恨的样子,隐约有了猜测,“发生了什么?” 齐行舟擦擦眼泪,还没张口,就被裴如衍打断,“好了,让你看过阿姐了,你去隔壁把孩子抱过来。” 齐行舟点头,起身走了出去。 被裴如衍打断的话,阿舟没有继续往下说 沈桑宁抬眸对上裴如衍的眼,他却闪躲地扭过了头,“我去抱另一个孩子。”而后也出去了。 他们的态度,让她心凉。 当时生产艰难,无奈之下用了一个民间稳婆,沈桑宁感觉那稳婆还不如紫灵可靠。 想必微生家在她生产时,做了些不好的事,或许是替她做出了取舍,或许是舍弃了她。 她靠在榻上,久久舒出一口气,擦了擦眼角的泪,佯装无事。 没什么好哭的。 也不是第一次被舍弃了。 就在此时,云叔低沉的声音传进—— “我本来想给你买些糕点和糖。” 他顿了顿,“那天我说话语气有些重,所以想买些软糕软糖,差点没来得及赶回来,还把糕点洒了,如果你现在想吃的话,我再去买,不要为了不值得的人伤心,当断则断,反而是桩好事,你娘在天上看着你,一定也不希望你被血缘关系所累。” 他绞尽脑汁想出的安慰话语,传进房内。 沈桑宁静静地听着,扭头看向不远的木门,隔着门她也没看见云叔的影子。 光听着云叔的话,她就更想哭了,想到与晴娘没有结果的对话,她鼻子一酸,忍不住低泣起来。 细细的压抑的哭声,谢欢听见后手足无措,彼时裴如衍和齐行舟抱着两个孩子准备入内,两个孩子刚被喂饱,此刻仿佛是感受到了母亲的难过,不约而同地嚎啕大哭。 裴如衍就像抱着个烫手山芋,还很不习惯,皱着眉头不知道怎么哄。 谢欢见状一把接过来,好歹是哄了两天了,在玉翡和邢嬷嬷面前不够看,但在裴如衍面前,可算是相当有经验了。 等哄好了,才让裴如衍抱进屋里。 唯有谢欢仍站在屋外。 沈桑宁擦干眼泪,接过孩子,想到云叔还在门外,“叔,我可以请你帮个忙吗?” 门外应得快,“可以。” 她又道:“你原先住的那个地方,如今住的人,是我娘以前的贴身婢女晴娘,你应该是见过的,我那日去见了晴娘,得知晴娘一直在等你,我娘临终前给你留了一笔银钱,想让晴娘转交给你,我眼下多有不便去不了,你可以去见她一面,再当面问问她当年之事,或许还有别的隐情。” “你去的时候,穿得差些,她若不告诉你所有来龙去脉,你就说……”沈桑宁犹豫了一下,“你就说自己快活不下去了,她可能就告诉你了,然后你再回来告诉我,好吗?” 外面反应了会儿,“好。” 语毕,谢欢还没走,多问一句,“软糖和软糕,我重新去买,你还吃吗?” 沈桑宁失笑,“吃。” “好。”门外再次变得安静。 沈桑宁抱着孩子,视线从木门上移到屋内一大一小的两人。 两人皆将刚才对话听入耳,裴如衍原本就知道云叔与岳母的情意,面上并未露出过多情绪。 齐行舟不同,故作老成稳重的脸上还是没藏住一丝惊讶,心里想着大姨母与云伯伯真的相爱过,而且阿姐还知道不少。 他转头去看姐夫,发现姐夫冷静得很。 难道姐夫也知道,就他不知道? 那姐姐与云伯伯的关系岂不是很尴尬吗,最近相处却越来越和谐,云伯伯当“护卫”都快上瘾了。 沈桑宁轻咳两声,“阿衍,先给孩子取个乳名吧。” “我想想。”裴如衍道。 “你还需要想吗,你之前不是想了很多吗?”她无情戳穿。 “……” 同一时刻,另一处。 晴娘心中挂念着小主子,想了会儿,还是打算出门去微生家附近打探一下消息。 她戴上帷帽,刚打开门,就见门外站着来路不明的陌生人。 来人眉心有一个刺青,刺青男子正保持着一个敲门的姿势,她却先一步将门打开了。 刺青男子没想到是个女子,联想到上级的吩咐,他伸手直接掀开女子的帷帽。 “你做什么?!”晴娘犹如看着强盗。 掀开时,刺青男子看清了她瘦脱相无血色的容貌。 这总不能是太子的妻子吧?根本不好看啊!而且这地方哪里像是太子会住的? 刺青男子怀疑是上级给错了指令,这屋子他都不需要进去,一眼几乎望到底,太子也没在里面啊。 但来都来了,总得执行一下任务。 上头说了,如果见到太子,不要直接杀,因为很有可能打不过,得智取,先骗取对方的信任,然后再杀。 若没见到太子,那太子可能是搬走了,就问下现住民,认不认识太子。 思及此,刺青男子没有抱希望,取出画像摊开在晴娘面前,眼睛盯着晴娘的表情,“见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