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莲花自救指南》
1. 阴差阳错
大风忽起,连带着叶片上半凝不凝的碎雪一同砸进了那处被挑起的窗角。
少女被冻得打了个哆嗦,连忙将帘子放了下去。
“小姐,没被冻着吧?”
碧衣女子转身捧起一个袖炉塞进少女毛茸茸的袖口里,又轻轻地将她手心里那只冷掉的炉子拿了出来。
少女摇了摇头。
额头上的碎发随着马车的驶动而上下晃动,在微弱的光芒下散发着淡淡柔光,一只羊脂玉的花簪将发丝挽至耳后,衬出她越发素净的面庞。
她微微皱起了眉头,像是有了答案般,一把掀起面前厚重的帘布,朝着车夫喊道∶“停!”
“怎么了小姐?”身旁的碧衣女子疑惑道。
“往回走,往回走!”
见车夫无动于衷,少女撩起裙摆走出车厢,将车夫挤到一旁,扯过他手里的缰绳,自顾自的往回驶。
碧衣女子有些着急了,刚想凑上前,却被车驾巨大的力度甩回了车厢。
“小姐!小姐,停下来!老爷和大小姐还等着你回去呢!”
马车越开越快,将刚刚被白雪覆盖的土地压出两条细细的泥泞水路。
“小姐小姐!”
可她不想再往前走了。
与其走向既定的故事与结局,不如抛下一切另择出路,从一开始就远离权利与欲望的争斗场。
至于别人怎么想,怎么说,她一概管不得也顾不得,她只想快点结束任务,赶紧回到她自己的世界里去。
忽然,一道空灵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
【沈明珣,你已触发随机任务——我行我素。祝你顺利完成任务,期待你的好消息!】
上一秒沈明珣还在想什么是“我行我素”任务,下一秒整个马车猛地颠簸起来,不知道是撞上了什么,竟七拐八拐地将坐在车厢前的沈明珣一屁股颠到了雪地上。
直痛得沈明珣在地上滚来滚去,不停地揉腰按腿。
“哎呦……哎呦……”
“小姑娘,你一个人出来玩啊?摔疼了吧,要不要让哥几个帮你揉揉?”
一抬头,几个刀疤脸齐齐挤进她晕眩的视线里。
她尖叫一声,从地上连滚带爬地站起来,正要迈腿,却被壮汉按住了肩膀。
“小美人——哎呦!”
沈明珣几乎是习惯性地挥动手肘砸在那人的鼻窝上,那人先是一愣懵了神,用手指抹了抹鼻翼,看见鲜红的血迹淌了一手,他竟瞳孔一缩,整个人朝后一仰倒了过去。
沈明珣也不含糊,拔出那人腰间的长刀,朝着其余的匪徒砍去。
那几个匪徒也不是吃白干饭的,竟连连躲过了那锋利的刀刃,他们眼一狠也纷纷亮刀朝着沈明珣劈了过去。
糟糕!
要是一个人,沈明珣尚能对付,现在是三个人,沈明珣已经开始渐渐吃不消了。
几番交战下来,沈明珣的手都被沉重的握把震得麻木一片,差点握不住刀。
又是一刀劈下,沈明珣这才想起自己是个剑修的事情来,她快速念动口诀,用力一挥将刀斩了出去。
刀身冒了几簇金光,“铮——”,双刀交织在一起,她手中的那把竟硬生生地折成了两段!
难道说在这个世界里,她的灵力已经不起作用了?
沈明珣想到了昨日系统给她的符纸,不用白不用,她飞快地从腰包里取出符纸,在空中画诀,而后双指一掐,这张符纸变成一根麻绳朝着匪徒扑去。
麻绳像蛇一样紧紧缠绕住他们的四肢与脖颈处,绕得他们双目圆睁,双颊通红。
“收工!”
沈明珣转身拍了拍手,拿起断刀准备处理那个早就晕倒在地上的匪徒。
可是沈明珣忘了,她虽是个修行者,但在符修这方面她是一等一的——废材。
以往她仰仗着在剑修上的天赋,对符修这方面的不通窍便一直是靠撒娇搪塞过去。
宗门也对她多是偏爱,竟这般纵着她,就连她的师父也替她找幌子。
“珣珣身体向来欠佳,符修这方面我看还是不要为难她了。”
一来二去,沈明珣彻底将符修这事抛之脑后。
在她不曾注意的角落里,那根紧捆的麻绳随着壮汉的挣扎越发松动,直至有一根线从绳结那头穿了出去。
一个大汉察觉到麻绳松动,从胯边攥出一只小刀开始割动起来,边割边朝着沈明珣的后背发出一阵阴恻恻的笑声。
不知怎的,沈明珣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她刚一回头,三道银光铺落眼底,正直直地朝着她的五脏袭来。
一道斥耳的嘶鸣声响起,耀眼的银光一晃而过,一位白衣女子骑着黑马奔来,手腕一挑将那些长刀斩落在簌簌风声中。
之后手肘猛地挑动,几位壮汉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直挺挺的栽倒在地。她一个翻腕收起剑花,利索自如。
随着长剑拔出的,还有飞溅的血花。
冒着热气的血黏附在剑上顺着剑身往下滴,还没等滴落在地上便凝成了一串串的血珠子。
女子翻身下马,朝着沈明珣一步一步走来。
那张记忆里的面孔透过飞雪和雾气变得逐渐清晰起来。
“砰”的一声,沈明珣手中的刀掉到了地上,弹碎了地面上本来冻成一片的雪堆。
冰碴迸溅到沈明珣的眼角,融成一团泪光。
她双唇翕动着,眼睛里像是蓄满了池水,红彤彤的。
最后,泪水决堤。
“师姐——”
“妹……”
那声迟来的“妹妹”还没完全叫出口,沈明珣像个受了委屈的孩童一样张开双臂扑倒在女子的怀里。
从怀里传出的,还有她断断续续的哭声。
“师姐……你去了哪里……我都找不到你……”
“师姐,你骗人……你骗人……”
女子眸光闪过一丝错愕,轻柔地抚摸着沈明珣的后背。“妹妹?你是被吓到了吗?姐姐我在这里,一直都在。”
妹妹?
沈明珣的身体一僵,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她也跟着确认了一遍,“妹妹?”
女子俯身将沈明珣往怀里拢了拢,从怀里掏出一方干净的小帕在沈明珣的眼角擦拭。
沈明珣未饰薄粉的脸蛋上缀着盈盈泪珠,像是被泪水浸透了般,透出肤底赤红的颜色。
她双唇颤动,夹着嘴里的呢喃说辞,“不是师姐……怎么会不是师姐……怎么会……”
自打记事起,时青师姐只会亲昵地唤她“珣珣”。
碎乱的记忆从只言片语中席卷而来。
“珣珣,这是你爱吃的芸豆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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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珣珣,你怕冷,我给你新置了手炉,这个手炉呀可漂亮了,哎,和珣珣身上这套裙子真是搭配。”
“珣珣,我要去参加比试了,等师姐赢了,给你买十箱芸豆糕。珣珣可要在台子下给我打气噢!”
“珣珣……”
“珣珣——不要过来!”
沈明珣缄然凝伫,脑袋嗡嗡响个不停,笑容像是被冻住了般一动不动地挂在嘴角,只有眼里的悲戚在实实翻涌着,将她心底的防线一绷再绷。
噔——
她心里的那根弦断了。
大风忽起,卷起十万涟漪雪幕。白衣女子的话语被袭来的大雪卷个一干二净。
她只好扯起衣摆将沈明珣护在胸前。
风雪呼啸,万山载雪,与那场大雪一同淹没的还有沈明珣记忆里那声嘶哑悲彻的绝音。
珣珣——不要过来——
不要过来……
“小姐小姐!”白茫茫的雪坡上攀来两道疲惫的人影。
碧衣女子扯抱着大氅一步一步地艰难涉雪走来。她的衣裳上滚满了泥巴,就连裙角的芍药绣线也被磨成了长短不一的线结。
“啊,是大小姐……大小姐你来了,你看见小姐了吗?”碧衣女子焦灼地问道。
白衣女子抖抖了覆在身上的落雪,将怀中人露了出来。
“啊,是小姐!小姐你没事吧!”
沈明珣目光呆怔着,像是用尽了心力,从冻僵的唇边挤出一句含糊不清的话来。
“我没事,没事。”
碧衣女子连忙扯开怀里的大氅,将它牢牢实实地披在了沈明珣的身上。
确认过大家没有大碍后,白衣女子牵过黑马朝着众人说道∶“走吧,天要黑了,我们得赶在太阳落山前下山。”
碧衣女子尴尬地笑了笑,“大小姐,我们……我们的马车坏了。”
鹅毛飞雪里,白衣女子骑着马在雪地上快速奔过,后面还跟着一匹毛发凌乱的棕色骏马。
沈明珣坐在白衣女子的身后,能感受到阵阵暖意透过衣物传来,将沈明珣的大氅里变得暖乎乎的。
“要是冷了,就抱紧些,我怕路上颠簸伤了你。”女子柔声道。
沈明珣依言动了动手指头,扣紧了女子的腰。
她眨了眨眼,将脑袋紧紧贴在女子的后背上。
要是真是师姐就好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凑巧的事情,小说里的人怎么会长得同她师姐一样?
还是说是师姐失忆了?和她一样陷进了书里的世界。
那她现在是谁?
沈明珣努力回想着书中的情节,沈明珣是有个姐姐,名叫沈云初。
那她便是沈云初了?
【恭喜宿主完成任务,获得100积分。成功更新人物资料卡。】
【沈云初,小说女主,性格沉稳冷静温婉端庄,爱好习剑。】
怪不得能一剑封喉呢,沈明珣在心中暗暗叹道。
她仰起头,光线顺着沈云初柔顺的长发落进她的眼里,带着一股旖旎馥郁的香气。
这股香气和沈明珣记忆里的别无二致,竟连她自己都有些恍惚了。她又往发丝上靠了靠,越发贪婪地撷取起来。
她此刻多想这是一场梦。
一场永不会醒来的梦。
2. 转机
碧瓦朱檐上挂满了白霜,沈明珣一抬头,便看见了月光晃荡下赤金色的字迹——沈府。
想必就是这里了。
门童一看是小姐回来了,脸上喜上眉梢,连忙朝门内差仆唤道∶“是小姐!大小姐和二小姐回来了!”
沈云初一个翻身下马,缓缓转过身,朝沈明珣递去一个温柔肯定的目光,然后伸出手示意她跳下来。
沈明珣心中一动点点头,将手臂靠在她的掌心上,之后抬腿旋身从马背上轻轻一跃,擦过沈云初温暖的臂弯,稳稳当当地落到了地上。
“珣儿!珣儿!”
走出门的是一位儒雅的缎袍长者,双眼含笑,虽然已过中年,却不显老,他步下阶台时袖袍飞扬,带着很浓的书卷气息。
“珣儿,爹爹不在你身边的这段日子,真是苦了你了……看我的珣儿,都有些发瘦了,爹看了,打心里疼啊……”他说着说着目光里充斥着不忍和怜惜的情绪,黑色的瞳仁在灯烛的照耀下泛起点点莹光。
沈明珣怯生生的喊了一声∶“爹爹。”
【人物资料卡更新∶沈缮,沈云初的父亲,性格温厚敦实,爱好公主】
公主?
爱好公主?!
没想到她爹一把年龄了,还做着飞上指头变凤凰的春秋大梦呢……不知道她们的母亲要是知道这件事该如何去想。
“公主是谁?”沈明珣惊呼出了声。
所有人都迷惑地看着沈明珣,纷纷瞪大了眼睛。
沈缮迟疑了片刻∶“什么公主?”
沈明珣这才捂上了嘴巴,露出几分不自然的神色。
随后笑吟吟地说∶“啊哈哈哈我说供奉祖先的牌位在哪里,供祖供祖,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当然要去拜拜老祖先了。”
沈缮接过话∶“噢噢噢!供奉祖先啊,这事不急,珣儿你好不容易身体好些了,还是赶紧进屋吧,屋里我让厨子做了你爱吃的菜,你赶紧尝尝!”
沈明珣甜甜地应了一句,正好奔波了一天,肚皮已经发软,正咕咕叫个不停。
“那爹爹,今天都有什么呀?”
沈缮笑道∶“可多啦!有红烧肘子、叉烧鹿脯、糟酿醋烧鹅、酒酿清蒸鸭、以及什么清蒸武昌鱼、冬笋玉兰片茄鲞,都是一些合时宜的菜,可又担心太油腻了,害怕你吃不消,又命人炖了赤枣乌鸡汤、鲍鱼燕窝粥,当然了还有最最最重要的东西。”
沈明珣也有些好奇起来,睁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问道∶“是什么啊?”
沈缮宠溺地刮了刮沈明珣的鼻尖,“当然还有我们宝贝最爱吃的芸豆糕呀!爹爹怎么会忘了珣儿最爱吃的芸豆糕呢!”
听到这里,沈明珣心中一颤。
她叫沈明珣,书中女配也叫沈明珣;她爱吃芸豆糕,这个女配偏偏也爱吃芸豆糕。
这未免也太巧合了……
沈明珣心中疑云,试探性地问了句∶“爹爹,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芸豆糕?”
沈缮拍了拍胸脯,肯定道∶“那当然了,我怎么可能会忘了这种重要的事情,以前每次我回到家中啊,你总是会向我讨要一块芸豆糕,别的庖厨做的你还都不肯吃,非要我带回来的。”
说到这里,沈缮撅了撅嘴,“怎么,连你爹爹都不信了?”
沈明珣一把挽住沈缮的手臂,冲着他笑道∶“当然相信啦!爹爹是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
见自家女儿笑得这么开心,沈缮也跟她一起大笑,“不止我啊,你的姐姐云初啊,她也是很珍爱你的人,这次爹爹有事不在家中不能去接你,她呀担心你的安危,一早冒着风雪去找你了。”
沈缮轻轻拍着沈明珣的手背,释然道∶“你姐姐呀,办事稳妥,爹爹最是放心得下她。只是你呀,每天脑子天马行空一会儿想这个,一会儿又想那个的,爹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完完全全地放下心来。”
沈明珣假装撒娇道∶“爹爹!”
对于演戏来说,她自认为没有破绽,不说出神入化吧,但已经将这个书中女配演得入木三分了。
可做父母的怎么会察觉不到孩子的异样呢?
沈明珣目光里不经意的闪躲,早就被他看在眼里。
他突然严肃起来,拉过沈明珣的手一字一句道∶“告诉爹爹,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爹爹?”
沈明珣心中一紧。
这不是原书中的剧情。难道他已经看出自己不是他女儿了吗?
沈明珣变得惴惴不安起来,她左挤眉右眨眼,努力上挑嘴角,将自己佯装成人畜无害的模样。
究竟是哪里出错了……
是自己多嘴的那一问吗?
沈明珣的脑袋开始极速运转起来,将书中的只言片语一想再想。
原书中沈明珣回到沈府后,沈父看见女儿消瘦了一大圈心疼得不得了,嘱托完几句后,为了让女儿早做休息,刚一进门便让人领着她去房中用膳。
怎么到了她这里,沈父的话絮絮叨叨的,一说起来就没个结尾。
沈明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捏了捏自己的下巴,她的全身上下几乎没有多余的肉,就连抬起手臂,手肘抵在腰间会把腰硌得生疼。
这是一种近似乎病态的瘦。
是原书女配落入水中受了风寒落下的病根,正是如此,她才会被父亲送去云梦泽里的医宅里调养身体。
和沈明珣一同落水的,还有沈云初。
沈云初是被沈明珣推入云池的,后来沈云初得男主袁淮序所救,才不至于受寒,她自己则是被一群丫鬟婆子打捞起来的。
也因为这一次,沈明珣如梦初醒。
原来她的心上人袁公子喜欢的从来不是她,而是她的姐姐沈云初。
自此,她终日郁抑,茶饭不思。
回来的时候身体薄得和蝶翼一样,仿佛轻轻触碰就会折损。
就连说话也是气若游丝,让人听得心中凄苦不已。
想到这里,沈明珣这才惊奇的发现,她和原书中的沈明珣最大的区别竟是——她们的举止言谈不一样!
原书中的女配脸上是不会时时挂着笑容的,也没有多余的心力冲父亲撒娇,而她自打一进门脸上的笑容就没有卸下来过。
沈明珣陡然收起了脸上的笑意,这才感觉嘴角咧得发麻。
原来这才是最大的败笔——笑容。
沈明珣立马换了幅表情,做弱柳扶风之姿,双眉一蹙,眸光一颤,再用力挤出几滴要掉不掉的眼泪,看起来病若西子胜三分。
“喀喀——”
沈明珣拧着眉心,似要把心肺都咳出来。
果然,沈缮心疼地抚拍着她的后背,急得牙关都在发颤,生怕宝贝女儿有个万一。
“珣儿,珣儿……快!快!把小姐扶回去!”
……
夜已三更,东厢房内灯火不歇。
挑灯照夜,烛光没过她的发丝垂落到地面上,衬得她身影瘦削似竹。
沈明珣本是无意生死的。
比试台上,她遭人暗伤,身中奇毒。
此毒无药可解,无医可救。
师父问她后悔吗?她在低头将笑意藏进眼底。
她从不知悔憾为何物。
在她亲耳听到师姐仙骨被那人折断的声音后,她便发誓要将此人血肉磨成剑下朱砂……
哪怕,代价是她自己的性命……
却不料阴差阳错,误入异界,穿书成白莲花女配。
【宿主,你的任务是达成女配不死结局。】
己死尚不足惜,沈明珣又岂会在意一个区区女配的死。
“不做会怎样?”沈明珣反问道。
【这世间会抹去所有关于沈明珣的痕迹,包括你自己。】
沈明珣深吸一口气,敛起目光里所有悲戚神色。
她如释重负地笑了笑。这样也好,师父师姐们就不会因为她的离开而感觉到难过了。
毕竟她已是半只脚踏入坟墓的人。这尘世间留给她的日子不多,今天是一天,明天是一天,而明天的明天是否还能睁开眼已经是未定之数了……
她开始怀念起在宗门里的日子来,只有修行和嬉闹的单纯而又美好的日子。
可人的一生似乎是从呱呱坠地那一刻便注定了生与死的轨迹。
那日大雪,师父在路边覆雪里遇到她,将她带回了宗门,认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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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问鼎宗的弟子。
她也没有辜负所有人的期待。
短短十八载,她从一个黄毛丫头出落成一位亭亭少女,一跃成为仙门里最出众的剑修。
她以为她的未来会很长,长到她可以执剑行走天涯。
那日比试事变后,师父将她搂在怀里问她∶“珣珣,你恨吗?”
沈明珣执拗地摇了摇头。
她将自己本心一抑再抑。没有人知道,在她扶起那人后,她俯身将一根淬了毒的银针扎在了他的后脖颈上。
那是她精心淬炼的毒药,名为不死药。
并不是真的让他不死,而是要将他摧心折肺至疯人颠魔,要他日日啼血,夜夜焚身,折磨到让他心甘情愿地剖心剜腹,再将自己的五脏六腑稀稀拉拉地扯出来,最后精火四蹿,身骨化为飞灰,不入六道轮回。
只有让他这样死去,沈明珣才能安下心来。
“今日就算不是他,换做是别人受了伤,我也会去帮他。”一抹恨意在她眼中一闪而过。
“哪怕他是在骗你,仗着你的善良用暗器伤了你?”师父追问道。
沈明珣不说话了,她看见师父一向平静的面庞第一次流露出紧张不安的神色。
她看了看手腕上的伤口,伤可见骨,正不断地往外冒出黑血,此时的她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只觉得身体里的灵力在体内撒了欢似地横冲直撞,撞在她的心坎上,呕出好大一滩鲜血。
意识恍惚之际,她感受到师父的脸贴在她的额头上,有湿湿沥沥的热意顺着师父的下颌流淌在她的眼角。
“明珣,答应师父,你一定要撑住,一定要撑住……”
“师父一定能医好你的……一定有法子医好你的……”
在细碎的呢喃声中,还杂夹了另一道不属于师父的声音。
“沈明珣,我求你救救自己,救救自己!”
“沈明珣,醒醒!沈明珣!”
沈明珣如梦初醒,醒来时,汗水湿透了罗织被衾。
师父守在她的床前,眼底透着乌青,本来死寂的目光突然明亮起来,她欣喜地将沈明珣拢至怀里。
“珣珣,别怕别怕,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可师父也救不了她,只能用精血将她的生命一延再延。
“那个对你下手的妖修,已经被关押至锁仙塔里了。只要师父活着一日,便总有法子救你。”
可她知道,这是无治之毒。
沈明珣朝着手心里呵了口气,她有些迷蒙地望了望眼前的师父。
“师父,我有些乏了。”
“春困秋乏,我扶你去歇息吧。”
沈明珣躺在床上,阳光从窗棂上漏下来,她偏过头朝窗外看去。
春光在沈明珣的眼里旖旎蹁跹着,一片落叶拂过沈明珣的眉眼,带走了一切色彩。
她听见那声音越来越远。
“珣珣……珣珣……”
又听见那声音越来越近,像是从她的心底里传来。
“沈明珣,救救自己……救救自己吧!”
等到她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天元二年的冬天了。
一切都是既定之局,穿书后沈明珣本想如此寥寥度过此生。
可偏偏在昨日启程的时候,系统告诉她,倘若她能让女配走向不死结局,任务结束,便会告诉她时青师姐的下落。
时青师姐是待她极好的人。
于是在返程途中,她妥协地接下任务,还想了个自认为极妙的法子。
书中沈明珣是因为沈家事变死的。
那她从一开始就远离京城远离沈府不就好了?至于其他人的死,不过都是些纸片人罢了,她不在乎,也不曾在意。
于是她勒马回程,想着投机取巧完成任务。
可无形之中仿佛有一只大手将一切置回原位。偏偏让她在茫茫雪地里遇到了歹徒,又偏偏得女主沈云初所救。
“不对!书中没有写沈云初接沈明珣回家!”沈明珣猛地回过神来。
她眉头紧锁,目光如炬,似要烧穿这无边的黑夜。
沈云初若是不来救自己的话,那她这个时间又该在哪里……
3. 你是哪家的公子
紫竹笔杆从手心里滑落,在桌边滚了一圈,啪嗒一下掉在地上,甩出深深浅浅的墨珠。
沈明珣一把取过灯烛将纸面墨迹照得透亮,越是往后读,沈明珣越是觉得造化弄人。
“‘是日大雪,袁淮序于府中见沈云初’。”
袁淮序来找过沈云初。
那个时间正好沈云初救下沈明珣的时候。
袁淮序此行,是来劝沈云初不要去两日后的诗会。
那场诗会本是纨绔子弟设下的骗局,以千山书院为诱饵,想要诱骗无辜少女清白的鸿门宴。
大约是多行不义必自毙,恶贯满盈的魏家二公子魏鑫竟惨死在那场诗会上。
而魏氏又是皇亲国戚,他的死总要有个交待。
自此风云搅动,无数人因此事受到牵连,含冤入狱。
沈明珣读到这里 ,心跳几乎落拍了一瞬。
是她的临时逃避改变了剧情走向……
原书中的沈云初并没有赴会,也就没有被牵扯进这场魏鑫案里。
而现在的沈云初为了救她将她拉回故事原位,偏偏错过了袁淮序来找她的时间。
也就是说,沈云初有极大的可能会去这场即将掀起京城波澜的诗会。
【宿主,接到新任务——阻止女主前往诗会。祝宿主顺利完成任务!】
而距离诗会开始只有一日了。
这下沈明珣是无法袖手旁观了。自己惹出的乱子便要自己去解决。
尤其是,面对那样一幅熟稔的面孔。
她不忍心。
她咬牙合上书页,起身推开窗,任由满天雪光映入眼中。
之后一人独坐在桌案前,闲敲棋子落灯花。
……
“小姐小姐,你怎么一个人睡在这里啊,还开着窗户!小姐!”
沈明珣睁开了眼,半睡半醒的眼睛很是朦胧。一双急出泪花的眼睛闯入了她的视线。
扎着双髻的碧衣女子飞快地从床上抓来一条掐着毛边的小被。
沈明珣感觉肩头一暖,那条被子不偏不倚地盖在她的后背上。
“小姐!快回床上去吧!”
沈明珣有些迷迷糊糊的,感觉身上燥热,一抬手将身上裹好的被子甩下了肩膀,“松青,沈云初呢?沈云初在哪里?”
过一会儿,她又咯咯地笑起来,“我要去找你家大小姐沈云初,不要拉我,哎!不要拉我!”
这个碧衣小鬟松青偏偏是个力气大的,在半拉半扯间,已经将沈明珣拉到床上躺下了。
给她掖被角时,不小心捧到了小姐挣扎的双手,一份异样的滚烫烙在她的手背上。
松青惊道∶“怎么这么烫?”
她俯下身来用手探了探沈明珣的额头,这才发现沈明珣整个人如火球一样滚烫不已。
她收起窗户,转头唤了几个仆从进房。
“小姐生病了快去叫大夫!”
沈明珣在宗门的时候,是时常推窗观雪的,可她竟不知这幅身体的身子骨如此孱弱,只是看了一场夜雪,便病得不轻。
沈明珣做了一场噩梦。
梦中,沈云初去了诗会,被牵扯进魏鑫惨案里,皇帝大怒,将沈家上下几十余人连坐治罪。
伴随着刽子手一声高呼“金刀执法!”,锋利的刀光在沈明珣的脸侧一晃而过,她感觉脖间一凉,一股剧烈的抽痛感从脖间蔓延至全身。
“好疼……”沈明珣艰难地捂了捂脖子,“好疼……”
“珣儿珣儿,爹在这里,大夫,你快看看我女儿啊!”
“小姐之前落过水,又风邪入体,才致高烧不退。这样,我给她开三副麻杏石甘汤,送入后房煎下给她服用吧。”
“父亲,我去药房抓药——”
沈云初话还没有说完,沈明珣强睁开眼一把抓过她的手。
沈明珣有气无力地说∶“姐姐,不要去诗会……不要去……”
沈云初目光闪过一丝疑惑,轻轻地将沈明珣的指节从自己手上取下,放进了被子里。
关切道∶“妹妹乖,有什么话待会同姐姐说,姐姐先去抓药,只有抓了药,妹妹的病才会好起来。”
她揉了揉沈明珣碎乱的发丝,目光温柔,“好吗?”
沈明珣乖顺地点点头。
沈缮颇为心疼这个小女儿,他直起腰接过松青手里的湿毛巾,亲手盖在沈明珣的额头上。
湿毛巾刚一放下,他就赶忙将另一块毛巾放入水中浣洗起来。毛巾还未冷,他轻轻地擦过女儿脸上的汗水,从盆里取出新的毛巾再次盖在女儿的额头上。
他的动作很轻柔,生怕惹得沈明珣难受,十根干瘪粗糙的手指被滚水泡到发白。
看见女儿难受,他心底像是窝了团石头一样喘不过气。
他轻唤了一声,“珣儿……”
“珣儿,爹爹听云初说了,回来的路上啊,你碰到了土匪,云初说珣儿可厉害了,拿着把断刀砍倒了四个壮汉。”
他将沈明珣的手攥在手心里,仔仔细细地看起来,那双手白皙柔腻,唯有手心上有道斑驳的红痕。
“珣儿,你一定很委屈吧,你从小就不喜舞刀弄剑,这次回来爹爹不在你身边,让你一个人面对那些凶匪,都是爹爹的错啊。珣儿,你怪爹爹也好,骂爹爹也罢,爹爹都认了。”
他抬起头望向不远处,长叹一声。
“爹爹不求珣儿能有多大的本事,只愿我的珣儿啊一生平安无虞。都怪我,爹爹再也不让你一个人面对危险,以后爹爹都守在珣儿身边保护你,好不好?”
说到这里,他自嘲地笑了笑。
“要是你娘知道我把你们照顾成这样,她一定会把我逐出家门。”
那道笑声里藏着无穷的落寞。
有几滴湿意溅落在沈明珣的手指上,恍惚中,她看见这位父亲双眼红红,泪水打满衣襟。
烛光晃动,一念无言,一念尽言。
……
沈明珣病刚刚好转起来,就裹着大氅跑到沈云初门前。
“姐姐,姐姐。”沈明珣脸上晕着飞红,眉眼弯弯。
沈云初也笑着为她抚了抚衣襟落雪,无奈道∶“外面还下着雪呢,怎么又跑出来了。”
沈明珣拉着她的手摇摇晃晃,央求道∶“姐姐,我的好姐姐,能不能答应你的好妹妹一件事呀。”
语罢,沈明珣半半抬眸看沈云初的反应,沈云初眼里含着笑意,如和煦冬阳般看得沈明珣心里暖洋洋的。
“是什么事呀?”
有戏。
沈明珣眼中流露出一抹狡黠,拉着沈云初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许久未见姐姐,甚是想念,姐姐,你听听我的心慌不慌?”
“姐姐你看妹妹心这么慌,明天陪我去集会上逛逛吧。明珣好久都没有出门了,好伤心啊……”
沈云初拍了拍沈明珣的肩膀,“可是姐姐明天要去诗会呢,要不改日陪你去集会?”
沈明珣都快哭出来了,眼珠一转,又紧接着道∶“姐姐,我听说啊,那个办诗会的魏二公子啊,是个暴徒!他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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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端,残害同门,姐姐一定不要去啊!”
沈云初一怔,追问道∶“你怎么知道?”
“听说,听说的。”沈明珣支吾道。
见沈云初不信,她又故技重施,不知道从哪里扯出一张帕子捂着嘴颤颤巍巍地咳起来。
之前她是假装柔弱,如今一番折腾后,她这下身子骨是真的不堪一击。
咳着咳着就变成了真的咳嗽,沈明珣感觉像是被人掐住了喉管,喉咙里干痒难耐,一咳起来没完没了。
“喀喀——喀喀!”
沈明珣的脸憋得涨红,不停地拍着自己的胸口。
沈云初看到这个场景,连忙拿起桌子上的水壶,掀开盖放到了沈明珣的嘴边。
她一边给沈明珣顺气一边给沈明珣喂水,“喝水喝水,妹妹喝水,别急别急……水还有还有……”
沈明珣也是真的渴了。
不一会儿,一壶水见了底。
“砚秋,砚秋!再取一壶水来!”
两壶水咕噜噜入了肚,顺了嗓,沈明珣这才喘过气来,觉得好受了许多。
此时她的眼里像是含了一口清泉般,亮晶晶的,刚刚剧烈咳嗽过的嗓音带着半分柔弱的沙哑,“姐姐……姐姐……明天陪我去集市玩好不好……”
沈云初这才松了口,答应她。
沈明珣兴奋地抱住沈云初,拉着她在雪地里转了好几个圈。
“好耶好耶!你是最好的姐姐!姐姐我最喜欢你了!”
冬日的阳光带着几分寒意料峭洒落在庭院的树梢上,形成一个个疏疏落影。
树影下,少女的裙摆摇动,拂起片片飞雪。
沈明珣还是不放心。
为了防身,她向系统换了十张符纸,决定打今日起开始练习如何使用符纸。
“一张符纸十积分,这也太贵了吧!”沈明珣忿忿道。
她的目光紧紧锁定在小院里那棵杏树上。
挂在树梢的叶子上染满霜华,在阳光下泛着微光。
沈明珣双指夹住符纸,左手抵在额间掐诀,伴随着一阵轻语,符纸飞入空中化作一道金色光芒隐没于树影之中。
“落!”
霎时间,树影乱舞,张牙舞爪地拍打起枝条来。虽然和其他能将大树连根拔起的师姐们相比,她太过逊色。但若是与之前的自己作比,沈明珣越发觉得自己的符修水平精湛了许多。
沈明珣正暗自得意,却听见院落外传来一道惨叫声。
不好,外面有人!
沈明珣着急忙慌地赶到院外,看见那人被罩在树枝丛里,一身华服上挂满了叶子,裂了好大一个口子。
闯祸了……沈明珣捂着嘴,心中凄苦。
她连忙挥手收起那堆树枝。树枝倒也听话缓缓向上收起,露出一张容颜俊秀的面孔来。
那双黑宝石的的眼睛里夹着惊恐,眉峰微微抬起,惊魂未定。
四目相接,沈明珣看见那人的瞳眸不可思议地晃了晃。
她无地自厝,赔笑道∶“公子实在是对不住!我家这棵树年龄太大了,到了冬天就往下掉!不小心打着公子了,伤着你没?”
青衣男子不说话,好像还没从刚刚的惊心动魄中回过神来。
沈明珣有些急了,轻手轻脚地走到他的身边,将挂在他衣服上的叶子拂到地上。
“你是哪家的公子啊?实在对不住啊!我改日一定上门道歉,负荆请罪!”
那人这才淡淡地回了一句。
“城北温氏,温薄苏。”
4. 原来是你啊
阳光透过他的发丝,疏疏落在沈明珣的脸侧,在她那张小巧而精致的脸上晕开一抹金光。
羽睫翕动,沈明珣的目光恍惚了片刻,而后用余光仔仔细细地打量起这位大有来头的人物。
她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一双尚带着少年意气的眸里夹着沉稳,可又实在是亮,像一汪甘冽的清泉。
或许是打量得太久了,那抹亮光被携来的风声点上寒霜,凝成深不可测的幽潭。
清潭深幽,美则美矣,旁人看了言笑晏晏,只有沈明珣清清楚楚的知道,那是一处杀人不吐骨头的埋尸地。
她不知道有多少生灵曾没落于这双冰冷的瞳眸下。
她只知道。
沈缮是,
而她自己亦是。
系统给出的书的内容不多,因此,她的视角只能随着女配的死——局促而又遗憾地落幕了。
沈明珣轻佻地笑了笑。原来青裳华服之下,跳动着的是一颗蛇蝎的心脏哪。
她甚至动了要将他剖腹剜心的念头,想看看是不是所有的反派的心肠都是黑的,放进水里都濯洗不掉的黑。
【资料任务卡更新∶温薄苏,温家三公子,身世存疑,外面清冷疏离,实则袖手旁观、锱铢必报、虚伪假善,更是鼠蚁之辈!】
这是沈明珣第一次听见系统能用这么多词语去形容一个人。她从这番形容词里体会到一个字。
恨。
就好像是书中憾死之人站在她的耳边亲口述说。那股子汹涌泛滥的恨意透过带着情绪的文字,穿过无数混沌冷寂的日夜,在她的耳边切齿咬下泣血的字句。
死寂的冰冷从心底袭来,沈明珣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她收回打探的目光,嘴角的歉意带了几分不怀好意的邪肆。
她突然有些后悔,后悔她刚刚心疼积分,没能多换几张符纸。
倘若她刚刚换了十张符纸,一张留给沈云初避开京城风云,剩下九张都用来……
用树枝砸死这个大反派!
死人是不会杀人的。只要反派死了,她还用得着去死吗?
沈明珣的眼睛死死咬住面前这个巨大的“危机”,她一步一笑,将这个送上门的“猎物”逼至墙角。
温薄苏嗅到了火药的气味,旋身从逼仄的墙角里从容避开沈明珣的攻势。
“姑娘,这是做什么?”他问道。
沈明珣将丝绢一挥,绢巾打在温薄苏的肩侧弹下几片落叶。
沈明珣眉心微微一皱,“啊……公子,小女子只想拿掉公子身上的落叶,想着男女授受不亲,于是用了这么个拙计……”
随后抬起一双秋波流转的眼睛,硬是将那病弱美人身上的几分矫柔之感展现的淋漓尽致。
温薄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好好的轻纱绸衣硬是被刚刚的树枝勾出了丝线。
他微微眯起眼,开始怀疑自己为什么今天要出门。
沈明珣可不是省油的灯。
她踮起脚想将温薄苏身后的树枝抬高些,假模假样地叹了一口气,“真是惊扰公子,还是让小女子把这跟根枝条拨上去吧。”
温薄苏淡然地望着她,嘴角带着玩味,想看看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瓜。
却不料,树枝一弹,弹回了空中,沈明珣借着这股力度顺势往下跌。
他的瞳孔骤然放大,伸手去够沈明珣的手。可沈明珣的手呀,跟抹了蜜一样,从他的手心里滑走了。
雪白的狐裘飞扬在半空中,大朵大朵的绒球扑扇着绒丝,将地面上的雪掀飞在温薄苏惊诧的目光中,而后晃晃悠悠地滚落到散开的裙边上。
他眉心动了动,有冰雪在他的眼中消融。
他伸出手,想了想觉得不太妥当,将手又藏在袖子里,轻声唤道∶“姑娘……还好吗?”
沈明珣呛咳几声,“公子,都怪小女子,让公子锦衣蒙尘……公子,不会要把小女子抓起来报官吧……”沈明珣边说边掩面,泪眼婆娑。
“无事。”
她还想说几句,却被一双有力的手从地面上托着双臂扶了起来,剩下的话像是被挤在了喉咙里,吞不下去,也说不出来。
沈明珣看了看自己的手,又低头看了看脚尖。
啊……不吃这套啊?
少女低垂着头,青丝拂落,温薄苏这才看清了她头上簪着的那朵丝绢做的粉色芍药。芍药不大,花蕊却是根根分明,细腻花瓣上的脉络错别有致,将粉芍药的娇俏共于春风相送,衬得人肤白胜雪。
凝伫间,温薄苏却从她玉瓷白色的面庞里看出了几分病气。
隔着袖口环握住她纤细的手臂,他切切实实的感受到面前人的消瘦,等她定定站立后,他才松开了手。
他歉声道∶“是我唐突了,冒犯了姑娘玉体,还望见谅。”
沈明珣自己都些恍惚,狐疑地看着他,那双忽闪忽闪的眼睛就差把心里话挂在脸上。
怎么?你这反派不当了?
他这突如其来的“改邪归正”,倒显得她刚刚演的那出戏既拙劣又多余。
沈明珣眼尾一挑,目光一转,又藏了几分了然在眉梢。
噢,原来是三十六计里的“笑里藏刀”之策啊。
毕竟这人的设定不就是狐狸面假慈悲吗?
还真是难对付,她心中腹诽。
转而又相告于温薄苏,“公子,小女子还有要事,改日再——”
“温公子来了,怎么不到府内坐坐?哎呦,珣儿你怎么也在外面,这天气多冷啊,你也赶紧回去吧!”
沈明珣尴尬地笑了笑,“爹爹,这……”
沈缮目光敏锐,瞬间便察觉到了异样之处。他发现温氏温三公子的衣服上竟是勾丝百结!
他又将目光转向了沈明珣,沈明珣惭愧地别过眼不敢直视他。
华服损坏还可修缮,这要是伤了人家,人家可是大家世族,记起账来,还指不定会如何为难他们……
毕竟现在门阀当道,有时候杀人跟杀鸡一样简单。他这把老骨头没了就没了,可他还有两个女儿啊。
女子的命落到了别人的手里,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想到这里,沈缮腿下发软,都有些站不住了。
他严肃地将沈明珣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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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跟前来,“告诉爹爹,你都对人家公子做了什么?”
“我,他,我刚刚在院里——”
沈明珣还在想着如何解释,却被温薄苏抢过了话头。
“沈姑娘在院里听到外面有人摔倒后,便出了院子将在下扶起来,在下还要多谢沈姑娘呢。”他掸了掸身上的灰,嘴角露出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
沈缮深吸一口气,这才感觉悬在心里的那块石头呀,落下了。
他又客气道∶“这样啊,我府上还有些药膏,不如我取来给公子吧。”
温薄苏淡笑道∶“无碍,一些小伤罢了,在下还有事就不多做逗留了,沈大人这便告辞了。”
待温薄苏走远后,沈缮用指节轻轻扣了扣沈明珣的脑门,“以后不要胡闹了,你以为我不知道温大人是在替你说话啊。”
沈明珣还有些不满,她有些倨傲地别过脸。
合着她被这个人耍了一通?这下他成好人了?
“珣儿,我们家里别无所靠,不像他们身后家大业大的,而且温家对于沈家有恩,我们万万不能得罪他们呀。”
沈明珣扯了扯沈缮的袖子,问道∶“那你还对温家有救命之恩呢?怎么,你不怕他们有一日会得罪你?”
“嘘!哎呦我的乖女儿哦!这种话怎么能随便乱说呀!祸从口出啊!祸从口出啊!”
沈明珣冷笑了声,不再说话。
书中的人啊是走不出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的,他们透过院子看天,便只能看到四四方方的天空。
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他们所仰慕的温家有朝一日会与自己反目成仇。
而那杯鸩酒。
则是沈缮最后的结局。
这天夜里沈明珣在沈云初房外转了一圈,施了一道闭门符。
此符的时效只有六个时辰,刚刚好够诗会结束。在这段时间内连只苍蝇都别想从房子里飞出来。
时间一结束,沈明珣就可以美美抱着姐姐的胳膊出去逛集会了。
不出意外的话,往往是要出意外的。
沈明珣一大早起来去找沈云初,发现沈云初竟然不见了。
“你家小姐怎么不在屋里?”沈云初抓着砚秋的胳膊急匆匆地问道。
砚秋想了想,“大小姐呀,昨晚大小姐在书房忙了半宿,于是就在书房里歇下了。”
沈明珣身后一凉,“那她去了哪里?”
砚秋回道∶“只看见一大早出门去了,别的就不知道了。”
坏了,这下是彻底坏了。
沈明珣的心里咯噔一声,她真想把这本书的作者抓起来拷问一遍,想要好好问问她,怎么男主劝女主不去,女主就不去了;轮到自己去劝的时候,就比登天还难呢?
可她也顾不上继续骂了,连忙回到房间里寻了套简朴的行装,戴了条灰色的儒巾,又跑到灶房里寻了把锅灰和墙角的土,扑哧扑哧洒在脸上和衣服上。
有些风尘仆仆的书生味了。
毕竟这场诗会惨案牵动的不只是区区几条人命,所以行事越低调越好,最好是去掉身份,隐入人群里,以便急时脱身。
5. 千山诗会(一)
雅风阁里,人来人往。一位清秀的公子在人群里盼顾着,时而顾目远望,时而徘徊不前。
他为的不是那肌如玉,扶柳腰的花魁,也不是也不是那薄粉面,血气刚的情郎。
少年的目光里透着焦灼,将过路人一瞧再瞧。
“瞧什么瞧!再看把你眼珠子扣出来!”一位吊眉怒目的男子挥袖呵斥道。
少年捏着嗓子抱拳致歉。“对不住对不住!小生无眼,小生无眼!”
男人走远后,少年抹了抹额,露出一块白净的肌肤。
“你也是来参加诗会的吗?那你可来晚了,诗会呀,很快就要结束了,下次早点来吧。”一位螓首蛾眉的妇人笑道。
少年挥了挥手,“我不是来参加诗会的。”
妇人又问道∶“那可是包了雅间?你是哪位公子呀?”
“京城的姚二公子。”
妇人眉心一蹙,“姚二公子,没听说过啊……”
那少年清了清嗓子又道,“那当然了,我本来就没有定下包间,我是魏二公子的幕客,魏公子的幕客也岂是你们这些人能打听的?”
妇人连忙歉身,将少年迎了进去。
“哎呦,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大人请进请进。”
少年拂袖扬长而去,嘴角微微上挑,有些得意。
因为这个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她沈明珣。
诗会还未散,一条织金的彩绸从酒楼的门前直铺至高台上。沈明珣步过彩绸铺过的檀桥,一抬头,便望见牡丹花样式的台子上有舞女手执红缎,素手轻捻,满臂金玉晃荡。
红缎扯落,在空中扬起漫天花瓣。击鼓传笙,萧音袅袅,一道婉转悠扬的声音透过金纱垂幔传来。
“雅客云集,墨心中胸臆。展幕望阙,诗有篇者,赵阑珊。”
台下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传来呼声,在人群的簇拥之中有一位簪花红裙的少女走上了牡丹台。
舞女将一朵牡丹花放在她的手心里,那红衣少女含羞笑着,眼中灯影错落。
灯光辉映下,女子眉如翠羽,俏丽若三春之桃,乌黑的青丝垂落在手心里的那朵牡丹花上,人似牡丹胜三分。
真是好一个美人啊,沈明珣暗自叹道。
“持牡丹花者,入上座,赐千山墨宝一套。”
千山墨宝是千山书院的引荐之物,只有拿到千山墨宝的人才能有入千山书院。
千山书院本是世家之族为其子弟设立的开堂讲学之地,后来名声越来越大,甚至大过了官家在宫内设立的学堂。
有许多小士族为了自抬门楣,穷尽一生,汲汲营营,为求墨宝竟不惜千金散尽。
起初千山诗会的确是为了推贤举才而办立,所选之人不论贫贵,只要文采过人,无不录用。
一盘珍馐摆到了台面上,初尝齿颊留香,一旦放久了,便不可休止的毁坏下去,再看时外表一如往日鲜艳令人垂涎欲滴,可你要是用食箸扒开了往里瞧一瞧,哪里还有什么玉盘珍羞在?一骨碌望进去,只能看见鱼馁肉败,黑水滋啦啦喷落一地。
千山诗会便是如此,随着世家盘踞,它也逐渐沦为了世家子弟们自演自娱、拿腔捏调的玩乐之地。
再到后来,被有心之人利用,朝无辜少女抛去诱饵,误人清白。这是不能摆到台面上的事情,原先还能听见民间几句传言,说这诗会是穷山恶虎,普通人去了只会被吞皮剥骨。
可有钱能使鬼推磨,渐渐的,那些声音竟在一夜之间消失了。
随着这些声音消失的,还有那些被选上台的女子们。
漫天金色纱帘垂下,那位女子被层层叠叠的幕影隔绝在众人眼前,台下之人无不艳羡,只有沈明珣暗自为她捏了一把汗。
丝竹声声,一位舞女从天而降,洒落满地金光,台下的人群又开始熙熙攘攘地朝楼上看台走去。
人群分分合合,沈明珣三步并作两步抬起胳膊挤进人堆里,好不容易来到了二楼。
真是摩肩接踵。
沈明珣抱怨道。
楼上视野开阔,将牡丹台的风景一览无余。沈明珣的目光从人群里扫视过去,却一直没有看见沈云初的身影。
难道说她没有来赴会吗?
沈明珣一边疑惑着,一边往栏台旁的人群里挤。
忽的,有人踩掉了她的鞋子,她感觉脚下一绊,连带着整个人仰面扑摔在地板上。
等沈明珣站起来后还想往里挤时,她的眼前早已是人山人海了。
她只好有些落寞地拍了拍身上的灰,朝着阁楼深处走去。
蓦然有一只柔弱无骨的手搭在了沈明珣的肩上。
那女子生得妩媚,薄而窄的眼皮含着是初春料峭,又带了些隔着朦雾薄纱的旖旎风情。
酥红色的指尖轻轻捻过衣襟上的绣线,竟是这般销魂,似将她的七情六欲似要一并勾走。她仰起脸,娇滴滴地靠在沈明珣的肩头。“公子,可是摔疼了?”
沈明珣扭头按住女子的手,然后缓缓地将她的手从肩膀上挪了下去。
沈明珣轻咳几声,装的像个柔弱书生。“姑娘,我是来找同窗的。”
那女子幽幽低下头,雪白的双臂顺着沈明珣的腰带往上攀,声音魅惑至极:“公子,不如与我同窗而眠,一枕忘忧。”
她轻轻翻动着沈明珣的衣襟,然后背过身来,站在沈明珣的面前。
“公子……”
却不曾想这一声“公子”不仅叫得沈明珣心尖一颤,还叫进了对面屋内贵公子的心里。
那为首的站出来,面若冠玉,一身朱红锦袍,眼神却如毒蛇般不停地在沈明珣腰间游走。
沈明珣腰间的一根缥青色的腰带上除了随身的荷包别无其他。
连一块腰牌都没有。
原来是个没头没脸的庶民。
他轻哼一声,阴狠的目光从沈明珣的身上缓缓移动到身旁女子的身上,随后嘴角勾一抹邪恶的笑意,玩味般地摩挲着腰间的玉牌。
那朱红锦袍的少年又拱了拱手,想邀女子共饮。
“姑娘生得这般容貌,只委身于这雅风阁,岂不是可惜。”
女子秀眉一蹙,眼睛里装的是一汪碧澄的清水,让人怜意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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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公子……奴家二八年华,原是京城女,被奸人所害,累及自身,不得不委身于这浮世红尘……”
话音刚落,女子又娇滴滴地哭了起来,哭得梨花带雨,那泪珠挂在眼角,犹如稀世的宝石,周遭的人听过后恨不得一把将她捧在手心里。
红袍男子靠了上去,搂住女子的腰往屋内走,边走边哄道:“姑娘,你一哭本公子可就心疼了,有什么委屈,都告诉魏某,没准魏某能为姑娘排解一二。”
沈明珣看着二人越走越远,心想总算是清净了许多,可还没走出这回廊,便听见那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喊起来。
一回头便看见几位身着华贵的少年慢慢朝那女子靠过去,拖着女子往屋里拽。
女子被男人们牢牢掴住,纤细的手臂上猩红一片。
他们强迫那位女子要做床上客,女子不从,他们便要撕碎了她的衣襟,视其为掌中之物。
那女子柔柔弱弱地倒在地上,拼死护住自己的清白,仓促间向沈明珣投来一个悲凉的目光。
“公子……救我!”那女子身形颤抖,不停地呜咽。
声音如孤鹤泣啼穿过回廊,路过的妇人单单只是看了一眼,便再也不管不顾。
毕竟来这楼里的,不是贵人便是富商,明明是自己想要攀高枝,寻什么清白?
妇人撇了撇嘴。
这些事她已经见怪不怪了。
一位身披薄纱的女子不忍地问了句:“二当家的,真的不管吗?”
妇人歪着嘴轻哼一声走开了。“里面的爷可都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那红衣裳的是魏鑫,皇亲国戚,你可担待着起?那其余的,又都是些世家子弟,更不必说了,今日之事,你权当不知道,倘若她把这几位爷伺候好了,我有的是赏!”
沈明珣踌躇了许久,论武力,她比不过五个男人,论地位,她在京城里属实排不上号。
可……自己真的能袖手旁观吗?
光天化日之下,一群男人逼迫一个女人就范,实在是恶心至极。
沈明珣咽了咽口水,她攥着符纸,握了握拳头,一道金光划过,拍向那红袍男子的双手。
男子踉跄了几步,不可思议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背,手背上有道显眼的红痕。
沈明珣一个箭步便推开了人群护在那女子身前。“住手!”
几位少年却更加肆意妄为,将手腕扭得“嘎吱”作响。
为首的红袍男子发话了。“刚刚那个什么赵阑珊跑了,老子正有气呢!今天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
那个红袍男子伸手抓住沈明珣的脖颈提溜起来,嘲笑般地往旁边一撇:“不自量力。”
随后又道:“谢兄我看这厮长得细皮嫩肉,不如交与你罢调教一二。”
姓谢那个人兽性大发,托着沈明珣的腰肢就要往身下压。沈明珣感觉腰间一凉,裤带一根根断裂开来,弹在她的小腹上,一阵火辣辣的痛。
她也伸出手抠着姓谢的眼珠子,然后往裆下猛地一踹。
压在身上的人一蹦三尺高,捂着裆往后一仰。“哎呦哎呦!”
6. 千山诗会(二)
那个红衣的少年,往沈明珣这里看了看,嘴里啐骂道:“谢兄,你怎么连个男人都搞不……”
话还没说完,便咽在了喉里,临死前,他错愕地探着脖子往前看,喉间不断有凉气涌入,滚烫的鲜血不受控的从脖间喷张出去,洒溅了一地。
剩下的话他再也说不出了,“咚”的一声,他倒在地上一动不动,闭不上的眼睛里还带着一丝诡异呆滞的光芒。
那是……死人的目光。
刚刚还俯身在地上等待救助的女子一个旋身,收起了手心里的短刀,用死人身上上好的锦布擦了擦刀尖。
“这么好的料子,可惜了,穿在他们身上,擦他们的血,我嫌脏。”
随后拿着刀对着光看了看,轻声道:“不过总比拿自己的袖子擦好些,哎——你还在这里,你是谁?谁家的公子?”
有一只血淋淋的手伸了上来,扯住了女子的衣摆,她一个飞刀,抹了那人的脖子。
温热的鲜血甩得像断线的珍珠,抛在空中连成了一道道血色珠幕,沈明珣根本来不及反应,眼睛便蒙上了一层血雾。
一股猛烈的铁锈味疯狂的往鼻尖里钻。
等她视线清晰后,眼前的五个少年已经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了。
有的人怒目圆睁,有的人手呈爪状,还有的人脸上布满了血窟窿,面目全非……
有道轻轻的嬉笑声从她耳边划过。
那女子秀手轻点于她的胸口,随后便一个翻身跃上窗户。
“来日再会。”
在她准备跳下窗户的刹那间,一道银色的剑花从她的眼底一闪而过,直抵在她的喉间。
剑锋轻轻往下一剜,冒出颗颗殷红色的血珠。
“小妹妹,杀了人就想走,可不好哦。”沈明珣的声音似飞羽般轻柔,她扬起一抹笑,眼神却如鹰隼般扫视过她的每一寸剑锋。
“哎呀,怎么流血了,真是有些于心不忍呢。”沈明珣戏谑道。
忽然那女子一个仰面,拧身抬腿。裙摆飞扬间一柄红色的双刀从她的腿侧飞出,划破了空中死寂的沉默,朝沈明珣的喉咙袭去。
沈明珣瞳眸颤了颤,侧身舞剑,剑尖轻轻点落在墙面上,与落影交错,似一张血色长弓。
“要你管!”那女子喝道。
剑身猛地从墙面上弹起,斩碎了窗棂天光。沈明珣一个旋身,将剑刺了出去。
银光挑断红裙上的绣线,珠玉飞溅,碎落满地华光。
那女子眼中划过一抹惊愕,察觉到一丝不妙的气息,提脚勾住矮凳往空中一抛,重重砸在了剑上,紧接着跳下了窗户。
沈明珣还想去追,便听见“砰”的一声,原本合上的房门被一道黑影撞开。
冷光乍现,冰凉的刺痛从脖间传来,丝丝热意顺着锁骨流进了中衣。
那人一把抓下她的儒巾,将手中的刀刃抵得更是用力。
“是谁!沈二姑娘……怎么是你——”
那声音先是带着愤怒,随后又带着迟疑。沈明珣忍着痛睁开眼,眼前不是别人,正是男主袁淮序。
她还想说些什么,话被刀堵在了喉咙里,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袁淮序见状这才松开了手中的刀。
沈明珣连忙朝窗外指去,“是她,边关月!是她!是她杀了魏二公子!”
袁淮序狐疑了一瞬,顺着沈明珣的视线看去,果然看到了那道暗红色的身影。他撑手一翻,也从窗户上跳了下去。
此处不宜久留。
沈明珣收起刚刚争斗中用剑斩下的红色裙角,掖了掖衣服上沾染的血污后,又用儒巾盖了盖腰身的刀痕,深吸了一口气,朝着窗外警惕看去。
目光向下,有一道触目的血痕斑驳在青石街上,来往人群驻足惊诧,喧闹非常。
她只好局促地收回了目光,强迫自己静下心来,赶忙从地上抓起一只酒壶,扯开壶盖,酒液顺着手心沾湿袖口。她用指尖扣住袖口,胡乱擦掉脸上的血迹。
然后直起身,头也不转地从门里走了出去,隐没在来往的人群之中。
“啊——死人啦!”
楼上传来一道刺耳的尖叫声,瞬间,整个楼里的人惊慌四散,如蚂蚁般乱撞着朝门口涌去。几个执刀侍卫听后快步冲了进去。
沈明珣的心直提到嗓子眼。
快点,再快点……
沈明珣心跳声几乎快要和她的呼吸声融为一体。她紧攥着沾血的袖口,在一道道森严目光的交错下离去。
“你,停下!”
一把弯月长刀拦在了她的身前,她依是容色不改,朝着金刀侍卫笑道,“大人,我家娘子还等着抓药呢。”
金刀侍卫冷嗤一声,“你的衣角怎么脏了,看起来好像不是什么寻常的颜色啊。”
紧接着,侍卫刀尖一挑,挑开她皱巴巴的袖子,直至露出那抹被汗水洇开的暗褐色。
金刀侍卫脸色一沉,目露鄙睨地睇看她。
“将此人拿下!严刑拷问!”
……
削葱般的细手轻轻抚过螺钿盒子,锁扣一落,漆光之下露出一串熠熠光彩。
那双玉手捻起包在红绸里的蓝水晶错银海棠花式样的珠串,小心翼翼地摆放在螺钿漆木盒的中心。
门外脚步声越来越近,沈云初拿起螺钿盒子香门外张望。
“可是妹妹回来了?”
只见砚秋急匆匆地跑过来,眉心拧成一团,“小姐!不好了!温家的人来传话,说沈二小姐在诗会上杀了魏二公子,已经被侍卫带走了,现在正在刑部问话呢!”
“你说什么?”沈云初瞪大了眼。
沈云初身形一僵,手中的螺钿盒不慎摔翻在地。
“噔铃铃——”
珠串摔落到地上,挣断了扣着平安结的红绳,一颗又一颗相继扑向尘土里,水晶车的珠子在地面上滚落一圈掉进水坑里,惹上一身污泥。
满地碎莹,珠光暗淡,掩掩若泣。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
“父亲知道吗?”沈云初强忍着心中绞痛,声线颤抖着。
“松青已经去给老爷传话了!”砚秋回道。
“就连父亲都不知道这件事,他们是想严刑逼供,快,备马!”
……
微弱的光线从狭小的孔洞里投射进来,照在冰冷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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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的石板上。
一道摇晃的身影被铁刑架钳住了四肢,一只手的五指之间满是赫眼的红痕,泛着污青。
她强撑着脑袋,目光倨傲。
一盆冷水自头顶浇下,她感觉像是把她放在火架上炙烤,痛直钻心,燎得她的皮肉火辣辣的疼。
“呵,别以为你多金贵,不过是个寒门出身的小姐,竟敢惹上京门大户来,别说你这一副身子骨受不住,就算给你十副——”
小吏不禁笑出了声,他轻轻抬起一双狠厉的眼睛,双手背过身后,一字一句顿道∶“也、不、经、用、啊。”
染血的水珠从她的额发间沁出,滑落到眼角,她努力抬起头,直视着那人轻视的目光。
切齿道∶“我没有杀魏鑫,杀他的是边关月!”
那人像是听不见一样,眉毛一挑,“什么月?呵呵,我怎么没看见她人啊?”
冰冷的目光落到那人的脸上,沈明珣轻笑道∶“来,你把耳朵凑过来,我告诉你是谁。”
这人还真就把耳朵凑了过去,饶有兴致地靠在她的肩侧听她讲。
忽然一道凄厉的惨叫声划破了牢中阴冷潮湿的空气。
沈明珣朝地上啐了口血沫,有一团白花花的东西从她的唇边摔落到了地上。
“我的耳朵!我的耳朵!”
那人捂着鲜血直流的侧脸,惊恐地抓起地上的耳朵,将它放在颊侧死死捂住。
随后用另一只手颤抖地指着沈明珣,肥大的屁股不停地在地上摩擦往后缩。
“啊啊啊!你这个疯女人你这个疯女人!”
可耳朵掉了是粘不上的。无论他怎么贴回去,只要一松手,那只软趴趴的耳朵便只会骨碌碌地掉在刑房朱青斑驳的地砖上,再沾上一些连他自己都不清楚是谁落在这里的皮肉碎沫。
小吏阴沉沉拉下脸,还想拿起泡在盐水里的皮鞭。
在手触及皮鞭的那刻,忽然,盐水哗啦啦洒落一地,皮鞭扬落在空中,正不偏不倚地打在他的身上,他伸手去挡,连带着指甲盖一起劈落在地。
怒意压过了身体上的痛意,他一双眼睁得猩红,“是谁!是哪个不长眼睛的蠢东……沈大人,哟,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话才说到一半,那人的凶狠兀地消失在他脸上的褶皱里,换了一副谄媚的嘴脸。
他笑得实在难看,笑的时候脸上的肥肉堆在一起,显得格外油腻。“沈大人……沈大人……”
沈缮一脚将他踹翻在地,“我刑部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说话了!”
那人捂着肩膀,脸上的笑容半分不敢改。“沈大人,小的,不知道这是……你女儿啊……”
沈缮不再理睬,大步越过他往里走。
昏暗的视线里,那道熟悉的身影越来越近,直到,他站在她身前,看见她满手的血痕。
他们对她用了刑,还是拶刑。
此时的她低垂着脑袋,双手被铁链紧紧拴住,摇摇晃晃的更衬着整个人像是皮包骨的纸片。
沈缮抹了一把泪,万分痛心地捧起爱女的脸。“来人!把她从刑架上放下来!”
小吏目光呆滞,手指支在半空中不敢再动。
7. 千山诗会(三)
沈缮见官吏无动于衷,斥声怒喝道:“你们一个二个狗胆大了!连我的话都不听了!你们还有没有把我这个刑部侍郎放在眼里?啊!”
刚刚还满面威风的小吏,此刻嗫嚅道:“大人……沈小姐她牵扯到的可是那位大人啊……刚刚是魏氏的人叫我们用……”
沈缮气得发抖,一怒之下将桌案掀翻在地。
“给我放了她!我女儿今日要是出了事!你们在场所有人吃不了兜着走!”
他这才慌慌忙忙地从腰间取下钥匙踮着脚尖去解开她手上的锁链。
沈明珣刚呼出一口沉积在胸口的闷气,便因体力不支倒在了沈缮的身上。
沈缮赶忙接住她,刚刚还凶狠的目光陡然变得温柔万分,他小心翼翼地托着她的后背,扶着她的手肘,生怕弄痛她的手指。
“明珣……别怕……”
“别怕……爹来了……爹带你走……爹来带你走……”
沈缮一遍又一遍地念着,不知不觉间眼角尽湿,一滩又一滩的莹莹碎光铺落在他眼角的层层皱壑上,那捧银碧的泪光不停地往下淌,又像是托举不住的明月般失控地往下坠。
“啪——”
好大一滴泪落在沈明珣的脸上,沈明珣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父亲……”
忽然,屋外传来异响,裙摆曳地的声音在昏暗的甬道格外刺耳。
一道寒气逼人的声音在逼仄的空间回响。
“沈大人——你们,要去哪啊?”
沈缮握着沈明珣的手一紧,还没反应过来便听见斜后方“扑通——”一声。
小吏直直地跪了下去,像是竹子断成了两节,跪得生硬无比。
“皇后娘娘……娘娘你怎么来了?”小吏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说话时连大气都不敢喘。
魏皇后嗤笑一声,那双并不明亮的眼睛里盛满了怒意。冰冷的目光落在沈明珣身上,如巨蟒绕过脖颈,竟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有一股透骨的寒意从魏皇后冰蓝色裙摆开始蔓延,顺着墙角攀爬,最后成为一个冰冷的樊笼,将沈明珣和沈缮二人死死罩住。
魏皇后用一种微妙的目光怒视着沈明珣,随后又转向沈缮。
“本宫要是不来,刑部的人怕是要只手遮天了。”
她朱唇轻启,冷哼一声,又道:“沈大人,你这是要包庇犯人?”
沈缮拉着沈明珣行了一礼,回道:“微臣不敢。”
“不敢?”魏皇后的眉毛微微上挑,“究竟是不敢,还是没有来得及……去敢?”
沈缮缓缓站起身。
“娘娘,敢不敢,在于对不对。我身为刑部之人只是在做刑部该做的事。”
魏皇后此时的脸色已不大好看。“那你的意思是——本宫做了本宫不该做的事?”
沈缮没有回应。
“大胆!”
一位紫衣官员从魏皇后的身后走了出来,姿态谄媚:“娘娘,我看哪,沈大人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娘娘也别和这种蛮人废话了,免得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魏皇后听后满意地笑了,冰冷道:“沈缮,教女无方,父之过,你身为刑部左侍郎,应该最是懂得什么叫做杀人偿命,什么叫做借尸还魂吧?”
她哀叹了一声,抹了抹指甲上的蔻丹,“只是啊,鑫儿死了,还不了魂。可是,杀了一人,是不是该偿一条命?如今她杀了五个人,看来呀,五个沈姑娘都不够偿呢……”
接着,她顿了顿,俯身笑道∶“要不?你这个当爹的也赔一条,她姐姐再赔一条……”
她越说越疯狂,红唇似血般鲜艳。
“郭大人,我怎么看,还是不够呢。”
那位紫衣官员嘴角一勾,眼睛冒出一缕精光,“娘娘,两位小姐各有一位贴身丫鬟,齐了。”
“卑鄙!可耻!人命关天之事岂容尔等戏说!”沈缮气急攻心,呕出一口黑血。
紫衣官员还在煽风点火,见风使舵。“娘娘,我看呀,有些人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
魏皇后轻轻抬手,底下的人便鱼贯般从她的身后涌出。
他们目光阴冷,手段狠辣,一伸手便掐着沈明珣受过刑的四肢往外拽。顿时,狱房之内惨叫声不绝于耳。
沈缮拼了老命般的护住沈明珣,可沈明珣的身子骨哪受得这般折腾?他心中一痛,张嘴朝着还在拖拽沈明珣的人咬去。
“啊啊啊……你是狗啊!”
灰衣人吃痛,一脚踹开沈缮。
沈缮腹中翻江倒海般地痛起来,他紧紧捂着肚子,用力睁开眼,却看见女儿沈明珣被那群恶人硬生生地拖走了。
“没有天理了!”沈缮一时气绝,还想莽头追过去,却听到耳边“呼”的一声,一棍敲在了他的背上。
“皇后娘娘,私自用刑是重罪!敢动朝廷重臣也是重罪!”
魏皇后呵斥道:“这是圣上的旨意!”
“圣上是要大理寺的人来协助办案,不是让你们草菅人命的!”
他快步走入甬道,只见刑部侍郎沈缮倒在血泊之中昏迷不醒,一旁的沈明珣奄奄一息地趴在离沈缮十几步的地方。
沈明珣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在一片迷蒙之中,她看见一抹浓重的朱红。
视线渐上,周围的人都开始模糊起来,只有他的面容越来越清晰。
她模糊不清地呢喃了一句:“是你……”
那人目光一动,与她四目相接。
沈明珣话还未说完,就猛烈的咳嗽起来,像是要扯心挠肝般呕出好大一口鲜血。
视线一暗,她感觉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将她包裹起来。模糊之中,她只听见一句急促的“沈二姑娘,沈二姑娘”。
她已经无力回应了。
“明珣明珣!”
他的步子越来越快,声音也越来越颤抖。
“明珣……快快快,沈姑娘,叫车夫去太医所!”
紧攥着红袍的血手蓦然从衣襟上滑落,朱红色的衣襟上被攥出几道褐色纹路。
朔风忽起,卷起空中飞雪潇潇落入京城,变成了一场阴翳持久的雨。
……
耳旁有细细碎碎的脚步声。
“这下可怎么办啊?小姐,千万不要丢下松青一个人啊。”
有温热柔软的触感覆在沈明珣额间,紧接着,沈明珣感觉到有一炳冰冷的器物撬入齿间,带着苦涩的液体从舌尖沁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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喉中。
她猛地起身咳嗽起来,一挥手打翻了松青手里的药汤。
睁开眼,一双好看的琥珀色眸子夹着泪光正满眼憧憬地望着她。
“小姐!”
“小姐你醒了!”丫鬟松青也顾不得地上滚动的瓷碗,连忙起身用帕子擦去沈明珣身上洒落的药汤。
沈明珣有些被呛到了,一边咳着一边说着:“松青,你给我喝……喀喀……的什么?”
松青喜极而泣,胡乱用手抹了抹泪。“太医所开的药房,小姐一连昏迷几日,可吓死松青了。”
松青两眼一骨碌,“天大的好消息,大小姐和老爷肯定着急死了,我这就去知会一声!”
她抱来一条大氅披在沈明珣的后背上,便头也不转地溜出门外。
沈明珣张开嘴还想追问,却被掩合上的门止住了唇间的话。
她用力地从床上坐起,小拇指不小心碰到了床沿上,带起一阵刺痛。她轻嘶一声,看了看自己的手,原本纤细的手指此时又红又肿。
【恭喜宿主完成任务,成功阻止女主前往诗会。任务奖励1000积分。】
沈明珣欲哭无泪。原来女主真的没去诗会,那她那天在忙活个什么?
忙活来忙活去反倒把自己忙成了杀人凶手。
符光一甩,她掐了一道去痛诀。以往在宗门练剑时,乱蹿的剑气常常伤到自己,时青师姐看不下去便教了她这个心诀。
“珣珣,你以后练剑千万小心些,别伤到自己。这是我从别人那里学来的心诀,我来教给你。”时青师姐说话时,脸上常常漾着酒窝,清冷的眸底映照的是一颗炽热的心。
她双指轻捻,符纸飞入空中化作万千流莹,伴随着一阵轻声呢喃,金光没入沈明珣的手背,刚刚被剑气割破的手指果然不疼了。
沈明珣将脑袋倚靠在时青师姐的怀里,好奇问道∶“师姐,是不是这样,伤就好了,就不用去药门里上药了?”
药门里的师姐们上药个个都是辣手摧花,从柜子里扯过一堆草药扔在石钵里,撵成一团团稀泥状的烂浆,拿起一根小棍就往伤口上敷。
草药的汁水与脓血混合,如火烧般灼过你的每一寸肌肤。师姐们说只有这样才能药到病除。
虽都是修行之人,但免不了肉体凡胎,沈明珣每次敷药都会冒出一身冷汗。
再到后来受了伤,她爬在药门门口,迟迟不肯摞脚进去。
时青师姐看穿了她心里所想,拂了拂沈明珣脸侧垂落的发丝,轻声道∶“这样可不行,这个心诀只能止痛,不能愈伤。”
沈明珣丧气地撅了撅嘴,“我不想去……”
师姐有些无奈地笑了笑,“那以后都由师姐我来给你敷药,好不好?”
沈明珣起初还是有些惊惧的,当时青师姐将捣好的药浆敷在她手上的时候,那双惊恐的眼睛里透着一丝惊喜。
她兴高采烈地挥了挥手,“师姐,真的一点都不痛!”
“刚刚师姐不是给你施了去痛诀吗,这会子当然不痛了。”时青师姐用指腹轻轻戳了一下她的脑袋。
“那师姐教我教我!”
“好呀,先把药敷完,师姐一会就教你。”
8. 千山诗会(四)
沈明珣挥了挥拳,手上痛意全无。
“嘎吱——”
户外的光线洒进屋里,沈云初提着木箱和松青一同出现在门外。
两道人影咣当一下冲进室内,从被窝里小心翼翼地托举起沈明珣的手来。
“小姐,我知道你是被冤枉的,你出气也不该这样出啊!”
沈云初眸光颤动着,从木箱里拿出瓷瓶,将白色的药粉一点点倒在沈明珣双手的伤口上。
沈明珣这才感觉两只手手软绵绵的,像发泡的面团子般浮肿,好像再动弹一下,就要骨肉分离了。
她委屈地将脑袋埋在沈云初的肩侧,“姐姐,你去哪里了,珣珣好想你……珣珣以为……”她抽泣着,说话声断断续续。
“珣珣以为再也见不着了你了……”哭声越来越大,盖过了落雨檐声。
沈云初抚拍着她的后背,自责道“姐姐在,姐姐一直都在,是姐姐不好,那天就该和你一起走的……”
“呜呜,他们对我严刑拷打,说我不认便要了我的命,你看我的手,我再也握不了笔了……呜呜呜……”沈明珣撅着嘴哭诉道。
好歹是个女主,总该有些光环吧?
沈明珣一边呜咽着,一边用余光瞄沈云初。
沈云初气得颤抖,强压下心中怒火,“你有什么话都跟姐姐说,你那日见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
“姐姐,那日我以为你去了诗会,误打误撞碰上了魏公子强迫民女,民女不从,我本想帮她脱身,可没想到她是边关月,杀了人就从窗户上逃走了!”
沈云初心中一紧,追问道∶“你可看清了?”
沈明珣一顿点头如捣蒜,从怀心掏出一块暗红色的碎布。碎布上针脚绵密,其后还有几块棉布缝在了一起,她掰开棉布一角,露出里面的血迹。
“姐姐你看,这是我从她的衣服上扯下的,外表看着就是寻常布料,可寻常布料的内衬哪里会像这样死死缝住?一层棉布也就够了,可偏偏是好几层。”
沈云初思忖着,“你是说,这是刺客的衣服。”
沈明珣点头道∶“只有刺客才会穿这样的衣服。杀人时血一溅到衣服上,便会沿着针脚渗下去,渗到内里的棉布上,这样外面就看不见血迹了。”
“可还有其他人见过?”沈云初凝眉问道。
沈明珣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激动地抓住沈云初的手。“姐姐,你待会去找袁公子,他见过边关月,他能为我作证!”
“好。”沈云初也紧紧攥住沈明珣的手。
“小姐,李公公来了。”砚秋推门道。
李公公是御前公公,皇帝身边的大红人。这次来,必定是皇上的意思,保不好,可能会凶多吉少。
沈明珣皱了皱眉,她扯了扯沈云初的袖子,焦急道∶“姐姐,你身上有钱吗?最好是金元宝。”
沈云初摇了摇头,“没有,不过我的发簪是金的,你看这样行吗?”
沈明珣微微颔首,取过沈云初手里的金簪。
木门外人影晃动,太监李公公佝偻着背来到了门前。他低着头道∶“沈二姑娘,圣上有请您去昭华殿一趟。”
砚秋松青连忙为她穿好外衣。
离开前,沈明珣和沈云初的目光交织在一起,仿佛时间停滞在了她们的眸中。
那双和师姐一样的眼睛就这样静静地望着她,她第一次看见那双清冷的眼睛里翻涌起泪花,像被风雨吹袭的水面般难以平静。
她突然有些怕死了,这是她第一次对于死亡有了真实的畏惧感。
她害怕她再也看不见这双眼,害怕此后一别就是永远。
沈明珣走出门外,她犹豫了片刻,转身扑向沈云初,俯在她耳边含着泪说道∶“姐姐我这就走了,你千万小心,保重。”
“保重。”
她听见耳畔的声音隐忍着,像是一道呜咽的叹息。
或许还有转机呢?她努力回想着书中描述过的魏鑫的暴行。
在案发之日,皇帝就已经暗中派人着手去调查此案了。
可他为了平息魏家的怒火,依然稀里糊涂地处死了一大批参与过诗会的人,其中一大部分虽是寒门之人,但也不乏有世家子弟。
又好巧不巧,那群人尸骨还未寒,锦衣卫在魏家园林里挖出了三具女子的尸体。
这三位女子生前都是此前在诗会被选中的人,也是后来再无音信的人。当地衙门查了好几个月都没有消息的事,偏偏在此时有了消息……
这些消息像是一团火,在京城之中逐渐蔓延开来,越烧越旺,直烧到魏家的庭檐之上,烧到魏国公那身金线缂丝的乌金缎之上。
那些被牵连的世家知道此事后纷纷上书,认为魏国公身居高位,竟如此偏袒儿子,不仅为其隐瞒杀人恶行,还为了给儿子报仇不惜构陷他人,实在是居心叵测,险恶之极。
再到后来,为了平息众怒,皇上下令处斩魏国公。
自此,魏氏暗淡,皇上查封了千山书院,说为了杜绝此事发生,禁止私下办学,只允许百姓到自己设立的学堂里读书念字。
这一切仿佛是密谋好的一样,正朝着一个固定的方向发展。
而这个方向最终的获利之人便是——当今的圣上。
看似昏庸发聩的皇帝,实际上在装糊涂。他先是与魏家女魏文竹成亲,凭借着魏家的势力踏过夺嫡的尸身血海一步步坐到了这把金龙交椅上。
而魏家又依仗着皇帝,吃穿用度无不奢靡,甚至隐隐约约有了僭越皇权的意思。
起初皇帝还能忍一忍,可贪心不足蛇吞象,魏国公似乎并不满足于只做一个国公,他的手越伸越长,将主意打到了太子的身上。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魏家既能将他送上皇位,也能将他从皇位上拽下来。老百姓都明白的道理,皇帝他自己岂能不知?于是纨绔子弟精心打下的算盘,反倒成了扳倒自家这颗大树的棋局。
树倒猢狲散,元年二年的冬天,人人自危,生怕行差塌错。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皇权铺路,为自己扫清异己。
真是好一出妙计。
沈明珣的杏眸中微微掀起涟漪,心中忽然生出了几分底气。
她的死不是皇帝最想要的结果。
因为寒门小姐的死,根本不足以撼动世家的百年根基,是有人恶意将她推上刑台,成为众矢之的。
既然现在,她已身在棋盘之上,成为了一颗任人宰割的棋子,她仔细斟酌了一番,与其成为千山诗会惨案下的又一个冤魂,还不如顺水推舟帮助皇帝完成他自己想做的事情。
既要做棋子,便不能成为弃子,她要让这位天子看见她活着的价值胜过于她的死。
沈明珣顿了顿,停了下来。李公公看见后,询问道∶“沈姑娘,怎么了?”
沈明珣朝着李公公笑了笑,“李公公为圣上鞍前马后,实在是令人钦佩。”
李公公也是个明事理的人,于是他顺着沈明珣的话往下说,“这都是咱家的分内之事,倒是姑娘刚受了刑便要奔波,这才是不容易啊。”
沈明珣又道∶“多谢李公公体谅,在门口多等了时间,才让我将这药粉上完,免了许多皮肉之苦。”
说罢,她将一枚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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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放入了李公公的手心。
李公公心领神会,抬了抬眉尾,收下了金簪。“哎,沈姑娘客气了,有什么事呀只管跟咱家说,毕竟沈姑娘金尊玉体,奴家也不敢怠慢。”
眼见着李公公将那枚金簪慢悠悠塞进了怀里,沈明珣这才说出了憋在心里许久的话。“李公公,小女子希望公公能帮小女子传个话,有些事小女子必须告诉圣上。”
李公公∶“沈姑娘你但说无妨。”
“上个月我看见苏屠户的女儿苏瑶出现在了魏家园林里。”
李公公抿了抿唇,勾了勾嘴角。“奴婢都记下了,沈姑娘放心吧,我一定把话带到圣上跟前。”
“小女子在此谢过公公。”
既然火已有燎原之势,她沈明珣就让这把火再烧旺一点。她倒是想看看那个一心想要自己死的魏国公又该如何面对自家儿子犯下的滔天罪行,如何面对龙颜触怒。
……
沈明珣随着太监沿着长长的宫廊前行。每一步,她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在胸腔里如鼓点敲动,将她心中的紧张与不安掀翻在那场血色的记忆之中。
大殿之内,落针可闻。两旁的宫灯摇曳着昏黄的烛光,映照在那雕龙画凤的巨大石柱上。金鸾香炉上青烟袅袅,皇帝高坐在龙椅之上,明黄色的龙袍之上绣着的金龙张牙舞爪,仿佛随时能踏空腾云。
身着黛青色缎袍的男子端坐在大殿一侧,他的眉须花白,满面愁容,若死寂枯灯。双眼乌青着,翻出一对浮肿发白的眼睑。
随着沈明珣一步步踏至殿内,恨意和杀意在原先空洞洞的眼睛里掀起滔天巨浪,仿佛生出了獠牙般死死地咬住了面前这个素不相识的女子。“是你!是你杀了我的儿子!”
男人忽的起身朝着沈明珣径直走去,他一把揪住沈明珣的肩膀,另一只手抬过头顶,五官狰狞成一团,睚眦欲裂。
“你还我鑫儿!你换我鑫儿!”
男人额头上青筋暴起,他用力地挥动右手朝着沈明珣扇去。
李公公见状连忙抱住男人的手臂往后拽∶“哎呦!魏国公,这可使不得啊,圣上还在这里,圣上还在这里!”
魏国公还想往前挣脱,一道朱红色的身影快步走到他的面前抓住了他高高抬起的右手。
“魏国公,此事还没有下定论,就在大殿上动起手来,欺负一个女子,不太好吧?”
沈明珣听到这道熟悉的声音后怔愣了片刻,她难以置信地朝身前看去,那个身影修长挺拔地站在她的身前,一身绯红色的官服,仿佛照水之月般触手可及。
魏国公愤怒地抽回手,怒哼一声。“温大人,换做是你的儿子被这个人杀了,难道你作为人父不会感到气愤吗!”
温薄苏看了他片刻,回道:“我会,但这里是天子所在之地,我必然不会像魏国公这般冲动行事。伤了人倒也罢了,要是冒犯了龙体,魏国公可担待不起吧?”
他能说出这种话,沈明珣并不惊讶,但还是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说的冠冕堂皇,难道她的命就不是爹妈给的?难道她就可以被人随意折辱吗?
魏国公气得吹胡子瞪眼。“你!你!”
周遭的侍卫们也纷纷涌了过来,沈明珣站在人墙后,透过侍卫们的帽沿漠视着眼前这个发疯的魏国公,没有一丝一厘的同情。
倘若他的宝贝儿子魏鑫不以千山书院的名头开办诗会,并以此来诱骗无辜女子的话,或许还能浑浑噩噩的活着,像个半死人那样愚蠢的活下去。
可他不该活着。他在这世间每呼吸一口气,世间的空气便会因他的呼吸而变得腐朽灰败,沦为滋生罪恶的温房。
9. 千山诗会(五)
当他活埋那些女子的时候,他就该想到有一日他也会成为石榴裙下的孤魂野鬼。
这样的人死有余辜。
沈明珣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挑衅的笑容。“魏国公,倘若令公子是罪有应得,被冤魂索了命呢?”
“你!”魏国公的胸腔起起伏伏,一股子怒气憋在心窝里,气得他直捶心口。
魏国公气得浑身发抖,他重重跪在地面上,“皇上!皇上!鑫儿至今尸骨未寒,微臣恳请皇上严惩妖女!严惩妖女!”
冕冠玄珠,那一双不怒而威的眼睛平静地扫视过眼前的一切。
“国公快快起身,鑫儿是朕看着长大的孩子,这件事,朕一定严肃处理,给国公你一个交待。”
魏国公听后,满意地闭上眼,朝着皇帝俯身跪拜,泣涕涟涟,“我代鑫儿谢过陛下!”
随后他才在众人的搀扶下回到了椅子上。
皇上又紧接着说道∶“郭大人,你说沈明珣是杀害魏鑫的凶手,可有证据啊?”
郭大人回道∶“魏家的侍卫可为证。”
“让他们进来。”
几个侍卫在太监的引路下迈进大殿,行过叩拜之礼后,其中一人说道∶“圣上,小人亲眼见到沈姑娘从魏公子的雅间里走出来。”
皇帝眯了眯眼,带了一丝玩味的笑意∶“那你怎么证明就是她杀了人?屋里可不止她一人,难道就没有自戕的可能?”
侍卫再行一礼,信誓旦旦道∶“那日她一出来小的察觉不对劲,用金刀剌了一下她的袖口,看见她的袖口上鲜血淋淋。倘若不是她杀的人,那她的袖口上又为何沾血?况且金刀之刃割物留痕,一看便知。圣上,大可寻来沈姑娘的旧衣,看看她的袖口上有没有血迹与金刀割痕。”
不一会儿,太监们便用盘子捧着旧衣和金刀步入了大殿。
掌事太监微微俯身用钳子扒开衣物袖口,与一旁的金刀作比较。
“回禀圣上,和冯侍卫所言一致。”
皇上挥了挥袍子,指端轻叩在龙椅上,不紧不慢道∶“证据确凿,沈明珣你还有何话可说?”
沈明珣轻抿下唇,不卑不亢回道∶“的确如此,但人并不是我杀的。”
此言一出,殿中之人无不惶恐,纷纷睁大了眼睛。
“若不是你杀的,那你为何要掩人耳目,装作书生,又好巧不巧地从雅间出来?沈姑娘,说谎总要打个草稿吧,杀了人就要认罪偿命,莫非,现在是怕了?”侍卫嗤笑道。
沈明珣睨看他,倨傲道∶“敢问大人你是用哪只眼睛看见我杀人了?我扮作书生面孔不过是想与贵人交好,再者说谁人不知千山诗会是为了纳贤举才?小女子也想施展才情,望得人赏识。”
沈明珣双眉一抬,目光诧异,轻声道∶“难道说,千山诗会不是用来选出有才之人的吗?”
侍卫有些心虚,冷哼一声,“千山诗会当然是给德才兼备之人准备的,沈小姐,你这半吊子水平,既无才又无德,拿这种破借口欺瞒圣上,也不怕掉脑袋。”
沈明珣眉心一蹙,幽幽道∶“我以前愚钝不思学,京城之人大多笑话沈家有我这么个不上进的女儿。倘若我以沈氏之女的身份进了诗会,要是再闹了笑话,便是给家父蒙羞,无奈之下,只好出此下策,扮作书生。”
“圣上!此女诡辩,还望圣上明鉴!”侍卫怒喝道。
坐在高椅上的皇帝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他饶有兴致地看向沈明珣,目光中带着欣赏。“沈明珣,那你如何证明你不是行凶之人?”
沈明珣回道∶“圣上,那日我本想结交魏公子,刚到门口便听见屋内传来惨叫,小女子推开门亲眼看见一红衣女子用小刀杀了五位公子,小女子害怕,本想逃命,没曾想刚出门就遇到了冯侍卫。”
角落里传来一阵冷笑,冯侍卫不屑道∶“一个女子怎么可能会杀死五个男人?”话刚说完,他就后悔了。
因为沈明珣也是一个女子,还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弱女子。
以己之矛攻己之盾,这正中沈明珣下怀。
她深吸一口气,掩面泣道∶“她杀不了五个人,偏偏我就杀得了?大人,说谎要打草稿啊,我一个弱女子既不会舞刀弄剑,又无兵权势力,给我十只手,我也杀不了五个七尺男儿啊,真是冤枉啊。”
她垂下泪眼,俯身跪叩∶“圣上,冯侍卫污蔑小女,圣上!可要为小女做主啊!”
刚刚冯侍卫嚣张的气焰顿时全无,他浑身冷汗直冒,扑通一声跪在金砖之上。“圣上!此人妖言惑众!断不可信,断不可信!”
见冯侍卫磕头,其他几个侍卫见状也纷纷以头抢地,撞得脑门鲜血直冒。
皇帝不耐烦了,斥道∶“闭嘴!朕看你才是妖言惑众!将这个冯侍卫拖出大殿,杖笞二十!”
随后放缓了语气,“沈明珣,我看你口齿伶俐,既然你说那女子是杀害魏鑫的凶手,那你还记得她长什么样子吗?”
“启禀圣上,此人擅长易面,小女第一次看见她时,她是拔得头筹者赵阑珊;后来我再看见她时,她是杀害贵家子弟的凶手——边关月。”
皇帝微微皱起眉头,冷笑一声:“呵,沈明珣,你一个闺阁女子,你怎么就能断定你看见的人就是边关月呢?一个朝廷都抓不住的刺客,偏偏让你沈明珣碰见了,还让你认出来了……你可知,欺君之罪的欺字如何写啊?”
沈明珣:“启禀圣上,小女有一物证想呈给圣上过目。”
皇上:“拿上来。”
“这是边关月衣服上的布料,皇上可以请一个和边关月交过手的人查验一番,看看此物是不是刺客之物。”
和边关月交过手的御前侍卫们单只看了一眼,便确认了这是刺客衣服上的布料。
其中一个御前侍卫道:“圣上,这的确是边关月常穿的衣服布料。上月中旬,微臣捉拿边关月的时候,也扯下这么一块布料,和沈姑娘的这块一模一样,都是布片后面缝了好几片厚厚的新棉布。”
那几个魏家的侍卫坐不住了,开始口不择言道:“圣上!一个破布片而已,谁知道她是不是事先做了手脚,这不足为证啊!不足为证!”
沈明珣鄙夷地看了他们一眼,挑眉拱手道:“圣上,民女不止有物证,还有人证。”
所有的目光拢向她,拢向她这张没有血色的面庞上,有的目光似豺狼虎豹般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有的目光暗藏私欲想让她为己所用。寰尘未烬之处,有一寸目光,在她的身上停留了许久,许久。
那目光里,灯影晃动,映出她无数重重叠叠的身影。
几个侍卫听后面面相觑,不自觉地将身子紧缩成一团,低着脑袋想要掩藏住面上的表情,可越是想隐藏什么他们的反应则越是惹人注目。
沈明珣一人傲然自若的站在大殿内,衬得周围的影子越发矮小。明晃晃的光映照在她的脸上,平添一份淡然的温和。她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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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光融为了一体,微微拂动的衣袂好似蝴蝶张开了翅膀。
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畏惧神色,朗声道:“袁公子袁淮序可以作证,五位公子是由边关月所杀。”
魏国公猩红了眼,“撒谎!你这个贱人光是杀害魏鑫还不够,还要平白无故扯上一个袁家!”
此时皇帝脸上已经露出了愠色,他问向李公公:“袁淮序他人呢?把他宣进来。”
“回皇上,袁公子已在殿外等候多时了。”
蓝衣少年抱着剑匣出现在她的身侧,她看见那抹身影拱手扬袖,随后朝着圣上叩首一拜,庄严起身。“启禀圣上,魏公子及其余人被害之事,微臣也在场。事发当日,边关月盗取了府上重要的器具,微臣循着踪迹追到了雅风阁,刚好看见边关月行凶杀人。”
“什么器具,如此珍贵?”皇上问道。
“玄冰剑。”袁淮序将剑匣展开,露出被撬坏了木板与铜锁。
玄冰剑削发如泥,断冰三尺。是先皇帝所赐珍物,更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利器。
江湖传言,宝器千件,不比玄冰一把。
温薄苏转眼看向袁淮序,“袁公子,也出现在命案之地,难道袁公子就没有嫌疑吗?偏偏只关押沈姑娘一个女子,不关押袁……”
袁淮序打断了他的话,笑了笑:“诗会人多而杂,那照汝兄所言,岂不是人人恐而自危。”
皇上微微眯眼,“是啊,怎么魏家的侍卫只敢抓沈姑娘,却不敢对袁淮序动手呢?”
鸦雀无声,大殿上的气氛冷到极点,皇帝缓步走到御前侍卫的身旁,拔过侍卫腰间的宝刀。刀声曳地,似孤鬼哀鸣。
他走到魏家侍卫的面前,用剑尖抬起那人的下巴,目光阴鸷暗藏杀意。“你说说,这是为什么?”
侍卫浑身发抖,不停地吸气,“皇上!小人不知!小人不知啊!”
锋利的刀锋顺着脸往上划,留一道道斑驳的血痕。“是谁指使你们这么做的?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耍花招,你们是活得不耐烦了吧?啊?”
他提起刀猛地朝侍卫的胸口刺去,鲜血凝成一股细绳,顺着衣服流淌到金砖之上。
紧接着,他猛地拔出剑,“拖下去。”
曳地刀声又起,他提刀走到其余侍卫的面前。“你们知道吗?”
“是皇……呃!”一个侍卫的话还没说完,便被长刀贯穿了身体,没了声息。
“是谁?”皇上眼中的杀戾越甚。
其余的两个侍卫连忙改口,以头抢地,“是魏国公!是魏国公!魏国公指使我们这么做的!”
皇帝这才停止了杀戮。他缓缓转过身,平静地看向魏国公,“魏国公啊,我敬你是皇后的叔父,处处让着你,怎么?你是觉得朕好糊弄吗?”
魏国公身形一颤,重重的跪在地上,哀求道:“皇上!皇上!我没有啊!我没有指使他们啊!”
此时,门外有人来报。
“启禀圣上,锦衣卫在魏家园林里挖出三具女性的尸体,我们还发现了……”
“接着说!”
“发现魏家园林里藏有贪银千万两,倒卖官物,虚报开支,私设仓库。”
冰冷的笑声回荡在殿内,令人不寒而栗。“好一个魏国公啊,现在人赃俱获,你现在还有什么话可说!”
魏国公惊慌失措地爬到皇帝的脚边,皇帝抬脚将他踹开。
“来人!将魏国公打入大牢,听候发落!”
10. 千山诗会(六)
出了大殿,看向眼前的巍峨宫宇,沈明珣这才感觉整个人活了过来。
她心中萌生了几分庆幸,庆幸自己能从将死之局里脱身自救,她也庆幸正好是自己,避免了无数人的无辜死去。
可她的心里空落落的,如果自己再早些来到这个世界里,是不是就能救下另外三个女孩子……
一切都没有如果,权力交锋下的人命宛如一颗颗血色棋子,棋盘之上没有真相,只有血淋淋的利用和背弃。她光是自保,就已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她深吸一口气,敛起眉目间的悲戚神色,拉了拉沈云初的手。
“姐姐,我厉害吧?”
经过这一番事情后,沈云初这才发现那个常常在她身边要饴糖的小女孩长大了。
她看向沈明珣的眼里都多了几分欣赏与爱怜之意,她轻轻勾了勾沈明珣的手指。“妹妹是这天底下最厉害的女子!”
沈明珣双眼弯弯,“姐姐也是这天底下最厉害的人!珣珣最喜欢姐姐了!”
她将脑袋枕在沈云初肩膀上,透过发丝看她的面颊,“姐姐,那你那天到底是哪里了?”
忽然间,一颗蓝色的水晶珠子从沈云初的袖子里跳了出来,迸落到汉白玉的地砖上。
沈明珣好奇地将它从地上捡起来,“这是什么?”
沈云初长叹一口气,目光暗淡了许久。“那日上午我托人做的水晶珠串做好了,想着是给你准备的礼物,于是我出门买了个螺钿盒子将它放了进去。我以为很快就能回来了,没想到耽搁了许久,所以才……”沈云初自责不已,眼泪在眼眶中不停地打转。
沈明珣已经知道她说什么了,她将手指竖放在姐姐嘴前,“我知道了,姐姐,不好的事情就忘掉吧。你看我现在不好好的吗?那姐姐,我的礼物在哪里呀?”
沈云初红着眼眶,眼泪滴落在沈明珣的鼻尖上,“它碎了,对不起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它也没能保护好你……”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沈云初哭。
她轻轻地拉起沈云初的手,将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柔声道∶“姐姐,我从来没有怪过你,碎了就碎了吧,岁岁平安嘛!”
“你看,姐姐给我擦了药,我的手马上就要好起来了!”沈明珣举起两只略显红肿的手笑道。
沈云初凝视着她,有风雪拂过她的眉梢,吹乱了她的头发。
沈明珣将那簇发丝别到她的耳后,“姐姐,那你还会给我准备礼物吗?”
沈云初破涕为笑,“好,到时候姐姐给你准备一个更好的礼物!”
过了好一会儿,沈明珣才察觉到不对劲。“哎,爹爹呢?”
“父亲在太医所,他……”沈云初的话戛然而止。
在找沈明珣之前,沈缮嘱咐过她不能将他受伤的消息告诉沈明珣。
一是怕沈明珣担忧过度,不利于伤情恢复;二是担心沈明珣情绪激动,在皇上面前说错话。
她只好说道∶“妹妹,父亲在太医所,我们出了宫门去找他吧。”
所幸太医院离宫门不远,不到一炷香的世间便到了。
沈缮拄着拐杖在院里晒太阳。
“爹爹!”
“哎呦,你们怎么来了。”沈缮边说边急着把拐杖藏在身后,一个没站稳猛地朝身后趔趄。
沈明珣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沈缮,稳住了他的身形。扶他的片刻,沈明珣摸到了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体,她越往外拽越是有一股莫名的力量与她对抗。
她愣了片刻,一把掀起沈缮的袖子,露出一副木拐杖。
她疑惑道∶“爹,你瘸了?”
沈缮连忙答“没有没有”。
沈明珣皱了皱眉头,看了看了他的眼,又看了看他的拐杖,满脸都透着两个字。
不信。
他讪笑道∶“啊是是是,前几日啊,父亲摔了一跤,摔到骨头了。”
为了打消女儿的怀疑,他将拐杖撇到一旁,有模有样地走了几步。
他摊了摊手笑道∶“看吧,我都说了我没事。”
突然,他一不小心踩到了拐杖,身体猛地往前倒去。
沈明珣毕竟是个剑修,她一个闪身挡在沈缮的面前。
“哎呦,爹,你怎么还逞强啊!”
……
“太子殿下,请回吧,娘娘说了谁也不见。”宫女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前,低垂着眼眸,不敢直视太子那冷峻中透着焦急的面容。
太子公闻彻脚步一顿,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他怎么也没想到母后竟然连他也拒之门外。
自从魏国公被处斩后,母后便闭门不出,茶饭不思,除了大宫女外,不允许任何人进去。
如今已经是第三日了,再这么下去,会出事的。
宫女面露难色,“请殿下恕罪,娘娘今日心情极差,特意吩咐奴婢,说谁也不见,殿下还是请回吧,莫要让奴婢难做。”
屋内猛地传来一阵奇异的响动,紧接着他便听见屋内传来的瓷器脆裂之声。
他剑眉紧蹙,不停地拍打着殿门。朱门深锁,将他的那份紧张不安的心情割据在外。
“母后!母后!”公闻彻在门外撕心裂肺地喊着。
此时日已西沉,他心中的紧张和担忧如同乱麻一般纠缠在一起。
“本太子见母后,有你们这些奴婢什么事吗?我母后要是出了什么事,我要你们在场所有人的脑袋!都给我滚远点!”说罢,公闻彻作势要强行闯入。
宫女大惊失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不要啊!”
那扇禁闭的木门忽然打开了,露出的却是一张阴鸷惨白的面庞。
那双狭长的凤眼里毫无生气,像一个无底洞一样,所有的光芒没入她的瞳仁里,泛不起一丝光亮。
公闻彻有些没了底气,他弱弱道∶“母后……”
皇后微微掀了掀眼皮,扬起手来,巴掌落在他脸上的时候他听见有什么东西硬生生折断开来,紧接着,一股飞溅的湿意洒落在他的耳侧。
“滚!你也是来看本宫笑话的吗?都给我滚出去!”
宫女太监们跪成一排,嘴里不停喊着“娘娘饶命”。
太子的身形猛地一僵,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击中了他的心房上。眸光乍碎,他双唇抖动着,目光恍惚中,他在地上看见了母后断裂的长甲。
玉白色的断甲旁,是点点洒溅的斑驳血迹。
他捂了捂脸,才发现耳侧那寸湿热的液体不是别的,正是母后指甲断裂后指尖滴落的血迹。
他脑海里嗡了一声,狂风呼啸着,吹着树枝沙沙作响。
心底无尽的绝望似潮水般涌来,将他整个人浸在冰冷的海水里,最后抽走了他全身的力气。
他的双腿先是微微弯曲,像是有棍棒猛地击向他的膝弯般,随着“噗通——”一声,双膝重重地砸在了汉白玉铺就的地砖之上。
衣摆狠狠擦过地面,扬起一小块飞雪。
此时太阳还没有完全沉下,橙红色的暮光落在他们的身侧,照得天地一面残红一面灰。
将他们的五官隐没在阴翳之中,变得晦涩不清。
他突然想起幼时母后将他抱在怀里给他唱童谣的时光。
那年他刚满六岁,宫里的梨花开得那样高,茂密的枝条像是从广寒宫里伸出来的一样,他怎么够都够不到,母后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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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稍一踮脚便为他折下一枝梨花。
“彻儿,该睡觉了。”母后的眼睛很清,清到他能从她的眼睛里看见那一树月花梨白。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
这是母后最爱哼唱的童谣,
“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起初他不懂这歌词里的含义,可每次哼唱到“愁”字时,母亲脸上便不禁浮现出一缕凄苦哀伤的神色来。
母后究竟是在愁什么呢?
直到宫廷宴饮之时,姑母送给父皇一位乐伎美人。美人身轻如燕,折腰弄柳,一颦一笑之间皆是风情。
宴席之上不断传来欢声笑语,他却看见母后安安静静地坐在父皇身边,神色冷寂,像一团熄灭的烛火。
后来,母后再也没有给他唱过这首歌了。
他也逐渐褪去了青涩,也第一次明白了“愁”的滋味。
那日秋猎归来后,母后将他叫到金鸾殿。
他看见她殷红的手指不停地滑过瓷杯上的牡丹花纹。
沉默半晌,这杯清茶才缓缓送入了她的唇边。
他多少还是有些年轻气盛,容不得别人压他一头。他忿忿道∶“母后,这次秋猎,皇上将那鹿皮送给了成文王,明明我所猎到的东西才是最多的,父皇怎么能偏心于他!”
此时的公闻彻清秀的脸庞尚且稚嫩,还带了丝孩童般的天真。
魏皇后缓缓掀起眼皮。“皇儿,这件事我在宫中也已听说了。听闻成文王在这次秋猎中可是猎到了一头豹子?”
他低下头,没了刚刚的气焰,应道:“是。”
魏皇后冷哼一声。“那你又猎到了什么?”
公闻彻此时不敢再去看皇后的眼睛,垂头道:“兔子、雉鸡之类的……”
魏皇后长吸一口气,将唇边的茶咽了下去。“糊涂啊,彻儿。那豹子本是百兽之王,你又能拿什么去比?”
见太子不说话,魏皇后有些恨铁不成钢了。“你只在皇恩上计较,不去练一身本事给你父皇看,迟早大意失荆州。”
公闻彻没了信心,弱弱道:“是,母后。”
魏皇后伸出手缓缓抬起他的下巴。“彻儿,你贵为太子就连本宫都不敢直视,你又能俯视着谁?”
言已至此,公闻彻才幽幽抬起一双哀怨的眼睛来。
魏皇后折下荷花上一片萎蔫的花瓣。“你看这荷花,虽开的艳丽,可若不折下这抹枯红,便会一发不可收拾地毁败下去。”
她将那片花瓣揉在指端,又任其飘落在地上,花瓣随着脚尖的一抬一合,鲜妍不再,金砖之上只余一滩烂泥。
“彻儿,这下你明白了吧。”
公闻彻的眼睛闪过一丝光芒,藏着半分狡黠。
他俯身道:“多谢母后教导,儿臣明白了。”
可他会错意了。
他将那荷花当成了自己,枯红当成了依附于他的纨绔的魏氏旁支子弟。
他做事便做绝,不给那些纨绔子弟一点回头之路。
搜查其罪证,将其贬去边疆,抄没家产充入国库。
父皇看见充盈的国库便是喜笑晏晏,摸着他的后脑勺大肆夸赞。
而他的母后气红了双眼,高高扬起手,在他脸上留下了一道突兀的血印子,一时间头昏脑涨,在火辣辣的刺痛下意识反倒清醒了不少。
这下他才意识到他做错了。
母后的意思是他是荷花,成文王是那枯红,她要他挫败他们将他们踩在脚下。
可事情一旦发生,便再难挽救了。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母后大怒。
而这,是第二次。
11. 我不在乎
天空刚翻起一道鱼肚白,一道身影鬼鬼祟祟地来到了后院里。
她朝四处张望了许久,察觉没人后,从腰包里掏出一张符纸夹在双指之间。
上次与边关月的争斗中,她用五张符纸变了一把长剑。
而现在她要试着能不能用符纸催动剑气。
这可有些难为她这个一阶符修了。
她双手掐诀,五道符纸应声飞入她的手中变成一把青金色的宝剑,一道青光划光长空,手指间的符纸没入剑身,她握紧了把手,用自己的心去感受剑鸣。
剑鸣铮铮,剑身上展现出金色的铭文如同脉络一般从剑柄蔓延至剑锋,一股微量的剑气从指尖游走,汇集到剑尖,凝成一道青色的微光。
她屏气凝神,抚上剑梢,伴随着一道青光斩破灰白的天空,她手心里的剑霎时间飞入杏花树丛中。
“小姐!”
突如其来的叫喊声吓得她心底一抖,那把剑咣当咣当地拍在树梢上,带下一团雪光,又咣当咣当地摔向了地面。
原本光洁的剑身猝然碎裂成四块,银光暗淡,剑气四散开来,化作尘灰。
“小姐,这么冷的天,你怎么不在屋里啊,你的伤还没好……”
沈明珣没有回应,她的目光紧紧地看向树下。
六张符纸啊……
沈明珣感觉心里像有把小刀在剌,剌得她心扭作一团。
她无奈地走到断剑旁,想要将那些碎片捡起来。
松青有些着急了。“小姐,断剑锋利,太危险了。”
“正是因为它锋利,怕伤了别人。”沈明珣蹲下身回道。
一双手先她一步拾起地上的碎剑,她裙袍一扬,取出怀里的丝绢将缝纫牢牢包住。
随后转过头,忧心道∶“小姐,这样好了吗?”
沈明珣点点头,松青确认手上没有尖刃的碎屑后起身将沈明珣送回了屋内。
松青从小屋内抱来个手炉放进沈明珣的手心里,随后从药箱里取出药瓶,细心德调配起来。
“小姐,以后这种危险的事交给松青做就好了。”松青嘟囔道。
沈明珣虽然心里在滴血,但还是觉得这个小姑娘可爱得紧。
手炉里面装的是刚烧好的木炭,暖烘烘的,温得沈明珣心里也暖烘烘的。
此时扎着双丫髻的小丫鬟还在喋喋不休的念着,“小姐,手可是很重要的!吃饭要用它,穿衣脱衣也离不开它,就连出恭……”
小丫鬟配药的手一停,不说了。
沈明珣的嘴角漾起笑意,她打趣道∶“出恭怎么了?”
松青将药粉倒进青瓷小罐里,随后捧着小罐缓步走来,嗔怪道∶“小姐又笑话我,我是个粗人,不懂说话上的学问,小姐可别紧着松青取笑了。”
沈明珣笑容更甚,“哪里是个粗人了,我倒觉你这样挺有意思的,真诚大方。”
少女的脸上飞上红晕,似窗外清露霞光。
“小姐,真会说笑。”
纤细的手指捻起药勺将药粉轻轻铺在沈明珣的手上。
沈明珣微微皱起眉,轻嘶了一声。
“小姐,很疼吗?那些个吏官,下起手来没轻没重的!小姐的身体本来就不好,这如今怎么吃得消……”松青边说边气得牙痒痒,两弯秀眉蹙进眉心,赶忙收起药勺。
“一点都不疼,松青不是粗人,是特别细心的人。”沈明珣笑道。
小姑娘这才显露出笑颜,“那小姐,我继续给你敷药了?”
沈明珣颔首,“敷吧敷吧。”
这下她一定把牙关咬得紧紧的,大不了等松青一走,她就开始念去痛诀。
“小姐,身体要紧啊,你看,这伤合了又裂开,裂了又合上,皮肉都是长在自己身上的,倘若小姐自己不爱惜一点,大夫的药哪能够用啊……”
“一个大夫的药不够用,那就再找个大夫,两个不够,那就找三个,三个还不够,那就把全天下的大夫都找来。”
“小姐!”松青长吸一口气,有些恨铁不成钢。
“好好好,我白天都在屋里待着养病,好吧?”
松青这才松了口,回身合上药罐。
天光渐长,洒落满廷风光。沈明珣懒洋洋地靠在塌上,又是一觉好眠。
迷迷糊糊中,她听见沈云初的丫鬟推门而入的低语声。
“小姐,袁府递了帖子,你真的不去了吗?”
“妹妹身体未好,我怎可安心前去,而且……”沈云初目光黯淡,映出窗外阴翳的云。
砚秋声音低落,“小姐……现在城中纷言,都说我们沈府是蛇头鼠,不敢赴宴。”
沈云初长长的睫丝翕动,如蝴蝶的翅膀,她定下心来,淡淡道:“上次赴宴,袁小姐为难妹妹,妹妹气得一时糊涂从云池跳了下去,我想去拉她,也……”
她的眼中流露出淡淡的哀伤和不忍,“那次她是真的动了死的念头,别人都说长姐如母,她自幼不在母亲的荫蔽里长大,我这个姐姐理应为她考虑。她们要是想笑话那便笑话吧,声名千万皆浮云,我不在乎。”
“小姐。”
“砚秋,你去知会一声那个送帖人,告诉他我们不去了。”
“要去!我们要去!”沈明珣一个鲤鱼打挺从床榻上坐起身,她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角,打了个哈欠。再一睁眼,发现自己的床边围满了人。
砚秋站在门口,走也不是,进也不是,她看了看沈云初,又看了看沈明珣,一副为难的样子。
沈云初怔了片刻,确认道:“你说你要去?”
沈明珣乖顺地点点头。
沈云初拍了拍她的肩膀,推心置腹道:“妹妹,你还是安心养身体吧,这种热闹我们就不去了。等你身体好起来,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小鹿般明亮的瞳眸里掠过一抹狡黠的幽光,沈明珣抱住身边沈云初的手臂,将脑袋靠在她温暖坚实的肩膀上,轻轻晃动她的手臂,有些楚楚动人的娇俏感。“姐姐,去嘛去嘛,姐姐,这次宴会在什么时候呀?”
沈云初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脑门,用怀疑的目光看向她,“下个月初,妹妹,你果真要去?”
沈明珣的嘴角挑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她当然要去,这可是系统给她的任务,能拿到五百积分呢。
此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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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要去会会一个人,一个能成为她筹码的人。
沈云初对她这不达眼底的笑意难明所已,偏着脑袋在灯案下看她,“你在笑什么?”
沈明珣这才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刚刚得意的有些忘了形。她掩饰道:“姐姐,我在笑,哈哈哈全京城的人都说认为我们不去,那我们要是去了?袁小姐不就吃瘪了?”
砚秋和松青一边掩面一边笑,都被沈二姑娘这番惊为天人的言语逗得不轻。
沈明珣用指弯捏了捏沈明珣的鼻子,“就你一天天鬼点子最多。”
沈明珣甜甜一笑,央求道:“我的好姐姐,去嘛去嘛,我也想看看袁家的稀世绿梅,要是错过了,岂不可惜?”
沈云初这才答应她,但和她约法三章。
“其一,你不能和别人起冲突。”
沈明珣点头。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其二,在赴宴前,好好爱惜身子,要是手严重了,也不许去。”
沈明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节间还泛着淡淡淤青,一点皮肉之伤,无碍无碍。
沈云初将手放到沈明珣的肩上,顿了顿,一字一句郑重道:“其三……”
“你不能寻短见。”
沈明珣愣了愣,大脑一片空白。她什么时候寻过短见了?书中也没有交待过沈明珣寻过短见啊。
心中虽有疑云,但她还是很一本正经地拍了拍沈云初的手臂,“姐姐我活还没活够呢,不会死的,你放心。”
沈云初听后露出一抹清浅的笑意,“好,既然这样,那姐姐就答应你赴宴。”
此时,门外有仆从来唤。
“二位姑娘,时公子来了,正在前厅用茶,老爷叫小姐们过去一趟。”
莫非是时侑之?书中对此人的笔墨不多,只说他人容貌俊雅,芝兰玉树。与沈家二姑娘一向交好,随着剧情的推进,此人也逐渐淡出了观者的视野。
穿过曲折的回廊,沈明珣等人这才步入了前厅。
沈缮放下茶,笑道:“珣儿云初快来快来,这是侑之啊,你们幼时的玩伴。”
沈明珣转过身,抬眸迎上那人温和的目光,那双眼睛里如雾漫挂露般清润,微微翻起的发丝拂过眉眼恍若芦苇轻点水面,惊起片片涟漪。
涟漪之下,沈明珣看见了自己。
微微光芒穿过厅堂,流转在他重紫色的纱袍上,照得他的面容如玉般通透,衬出他几分超然出尘的气质。
那双如翡的眉眼微微颤了颤,半阖上七分笑意。
“二位姑娘,许久未见,不会忘了时某吧?”
那目光定定地看向沈明珣,似乎是在责怪她贵人多忘事。
沈明珣笑吟吟道:“怎么会?时公子这番话倒显得生疏了。”
时侑之淡淡笑了笑,示意仆从们呈上木盒,“前些日子父亲叫我回到京,开办了几家首饰铺子,我想都是你们喜欢的一些款式,于是叫手下人备下了一些。”
木盒打开的那一瞬间,珠光四溢,璀璨夺目,华美非常。
晃得沈明珣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壕无人性,壕无人性啊。
12. 旧交新友
用过午膳后,沈缮假借着要给教沈云初练剑的名义,将时侑之和沈明珣留在了厅内。
时侑之看向沈明珣,侧眸含笑道∶“你也要走吗?”
沈明珣倒是很想走的,尤其是面对一个不熟的人。可她转念一想,将客人独自留在厅内,有点太不够意思了。
况且还是与原主交好的人。
但是二人如此对坐,沈明珣倒觉得格外生分,不自在。
于是她环顾一圈,看向庭院,“走,当然走啊,我就喜欢饭后到院内走走,时公子,你也要一起吗?”
“好。”他嘴角依然上挑着,可眼尾晕出一抹淡淡的忧伤。
竹苑深深,覆陌冬雪。
两个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沈明珣走的步伐慢,时侑之便跟着她一起慢下来。
“时公子,你这些年一直在青城做生意,你会想家吗?”
时侑之垂下眼,有别样的情绪在眸中翻涌,“就是因为想念,才回来。那你呢,你在永安城的时候,会想念……京城里的时光吗?”
他说话时,微微偏过头看她,喉结滚动了几下,像在压抑着什么。
沈明珣抬头看向天空,冬日里阳光并不常见,云层绵延千里,压得天色灰蒙蒙的。
永安城是她养病之居,京城是她安身之所,可这两处于她而言,都没有什么记忆,也没有什么留恋。
要说想念,还谈不上;京城里唯一能让她牵挂的事,便是时青师姐的下落。
她漫不经心地往前走,“京城又不会因为我的离开而离开,它一直都在这里,我想回来就回来了呀,我这算是……留念吗?”
时侑之闻言轻轻笑了笑,“当然算。”他眉心微动,“明珣,有一日,你愿意为了一个人留在这里吗?”
沈明珣回眸灿然笑道∶“当然,只不过这天大地大,我不会只待在这里。”
这里毕竟是书中的世界,是虚无缥缈、一梦南柯的。她每次合上眼,都害怕睁眼醒来她所做的一切会化为飞灰,成为彻底的空想。
待一切尘埃落定后,她还要回到自己的世界里去,至少在那里,她真真实实的存在过。
时侑之小心翼翼道∶“那若是有人愿意和你一起走呢?”
一阵朔雪袭来,扑落尘间万点,卷走了他唇齿间的呢喃软语。
竹摇万倾,叶片上的碎冰稀拉拉摔了下来。
他捏住袖角,举过她的头顶,为她挡下所有刺骨的寒意。
随后晃了晃袖摆,让化在袖摆上的冰碴掉到了地上,才肯收回手。
他的目光温柔如秋水,销神化骨,“刚刚起风了,有些碎冰掉了下来,没冻着你吧?”
“没有没有,多谢时公子。”
她仰起头,短暂笑意后露出迷茫失落的目光,“你刚刚说什么?我没有听清。”
他抿了抿唇,轻呼一口气,敛起所有的神色,“无事,一些闲语罢了,都不重要。明珣,你还是唤我侑之吧,以前你我之间都是这样称呼的。”
“侑之。”沈明珣尝试着唤了一声。
时侑之从怀里取出一个檀木做的盒子,将它放在了沈明珣的手心里,“这是我自己做的首饰,你看看合不合适?”
沈明珣打开檀木盒子,里面装的是一对金丝镶嵌的青鸟步摇,青鸟振翅欲动栩栩如生,每一个花片上都嵌满了青绿色的羽毛,在光的照耀下,浮动起片片华彩。
青鸟的嘴中衔着一颗珍珠,有一串红宝石做的流苏穿过珍珠,自然垂在两侧,犹如衔梅报春。
“喜欢吗?”时侑之挑眉笑道。
沈明珣将盒子推回到时侑之的手里,“这太贵重了。”
时侑之垂睫低眸,接过檀木盒,取出里面成对的步摇,柔声道∶“都是一些常见的珠宝,倘若无人赏识,无论是多么稀世的珍宝,都会暗淡无光。明珣,你愿意做这个赏识的人吗?”
他的目光清澈,一望见底。
“好。”沈明珣不再推却,应了下来。
“来,我来为你簪上。”
时侑之微微俯下身来,他偏过头将一只步摇簪在了她的发间。
拂袖间,沈明珣可以闻见扑鼻的桂兰香气。
他的鼻尖微微蹭过沈明珣的耳畔,一股冰冷的凉意从她的耳尖划过,带起一阵酥麻的痒,那股痒顺着皮肉往下钻,直钻到心里。
随后,他又侧身将另一只步摇也为她簪上。
阴沉沉的云层突然拨开一角,漏出金灿灿的光芒。光芒擦过他的侧脸,落在少女的脸上,为她织作金裳。
青鸟相绕发间,与日光相耀,她微微侧头,便能听见耳边叮当叮当的清脆响动。
“很好看。”
金光铺落在少女的脸颊上,染开朵朵红晕,他久久凝视着她,一时分不清是胭脂更红还是她的脸更红。
他想,就这样待在她的身边便好,为她挽发,为她簪取鬓边步摇。
世有明珠,世人慕之倾之,而他的心里也藏有一颗明珠,也藏着他千千万万的倾慕。
临别前,他又取出一串黑色箔金的琉璃珠放在沈明珣的手心里。
他心疼得蹙了蹙眉∶“明珣,你清瘦了许多。”夹着一声清浅的喟叹,“前些日子我在青城都知道了,这是我在观里请来的,一个祈福求安的小物件。”
风起忽作幕,新雪没辙痕。
少年人的马车渐行渐远,逐渐消失在沈明珣的视线中。
……
“小姐,松青新换了棉被,可暖和了。”松青抱来一个小药罐仔仔细细地敷在沈明珣的指节上。
沈明珣窝在蓬松暄软的被褥里,抽了抽鼻,“松青,我怎么闻到了一股烧焦的味道?”
松青抬头猛吸一口,将面前的药粉吸了满面。
“阿嚏!阿嚏!”松青捂着脑袋连打几个喷嚏。
沈明珣怜花惜玉般地轻抚她的后背,双指轻挑,将一张写满朱砂的符纸点在了松青的背上。
倏忽间,符纸便隐没无形。
“松青,松青你没事吧?”沈明珣焦急道。
松青用袖子抹了抹脸,长呼一口气,“没事没事。”她的鼻子动了动,一双杏眼睁的溜圆,“糟了!是炉子!”
她急匆匆地将将药罐放在了桌上,冲进小室内。
不一会儿,松青灰头土脸地抱着水壶从屋里走了出来,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小姐,水烧干了,小姐的汤婆子可能要等一会儿了。”
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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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珣安慰道:“没事的,你人没事就好,里面的炉子熄了吗?”
“熄了,小姐我去别屋烧水去,一会儿回来灌汤婆子。”
沈明珣微笑着点过头,小丫头撩起被炉灰蹭得黑扑扑的裙摆,小跑着走出门。
烛光跳动,沈明珣从枕底翻出一个罗盘,她轻轻念动口诀,一道金光从罗盘的中心缓缓飘起,飞入户外。
“三,二,一……!”
一道轻快的淡绿色身影扑进室内,从毛毯里取出两个汤婆子塞进了沈明珣的被窝里。
沈明珣餍足地眯起眼。
看来示踪符起作用了。
“小姐,这样暖和些了吗?”
沈明珣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容,将被窝下的汤婆子塞进了松青的手里,“你一个我一个,这样我们就都不冷了。”
这一句话,不知怎的触动了松青的心弦,她感觉鼻尖一酸,一股暖流从掌心流淌到心底,感觉周遭的空气都暖和了许多,都不像是腊月里的天气。
她抿了抿唇,扯起一抹笑容,“谢谢小姐。”
可这抹笑容还没持续几天,便从嘴角一点一点的消失了。
一日,天还未亮,便听见院内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啊!有鬼啊!”松青哭喊着从院里跑出来。
惊动了隔壁屋里的沈缮和沈云初。
松青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跑到沈缮的面前哭诉:“老爷,小姐院子里有鬼,有鬼啊!”
沈缮向来不信这些鬼神之说,他严肃道:“大白天,哪来的鬼。”
松青哭得呜咽咽的,“老爷,因为是在大晚上啊!我每天深夜里都能听见击剑的声音,一出门查看,那声音就离奇消失了!”
松青将沈缮引到杏树墙下,指着树梢上的折断的枝杆,“这棵树每天都会被折断枝叶,切口处仿佛被刀斩过般光滑锋利。”
“松青在树下守了好久,什么人都没看见,一去睡觉就能听到砍树声。”
沈缮起初是万分怀疑的,但和松青一起在树下守过几次后,也开始惶恐不安起来。
第二天用膳时,沈缮困得眼睛都睁不开,饭刚放进嘴里,他便歪着脑袋枕着胳膊睡着了。
沈明珣戳了戳沈缮的手肘处,“爹,你怎么了,要不要上床睡?”
沈缮缓缓掀开沉重的眼皮,露出眼底的乌青,“爹没事,爹就是太困了。”话刚说完,他便眼睛一闭睡了过去。
沈明珣又好奇地拽了拽沈云初的袖子,“姐,爹爹最近在忙什么吗?”
沈云初俯在沈明珣的耳侧轻声道∶“可能是公事吧,最近魏国公一事还未结案,父亲常常在书房里忙到深夜。”
可几日的观察下来,沈明珣发现不止沈缮白天犯困,就连松青站在她的身边也连连打哈欠。
两个人的眼睛像是被地痞流氓捶了一顿般,眼底深深陷了下去露出疲态,浮起有一半眼睛大的乌青。
一日,松青坐在炉火边,打起了哈欠。
沈明珣调皮地捂住她的嘴。
松青猛地睁大了眼睛,清醒了许多,含糊不清道∶“霞姐,霞姐。”
沈明珣凑到她的耳朵边,笑吟吟道∶“你们这都是怎么了?难不成半夜抓鬼去了?”
13.你不该在这里
隔日,沈府外来了个自称会抓鬼的术士。
松青给他递了杯热茶,摆了摆手,“这天寒地冻的,你老人家也属实不容易,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要是还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回屋了。”
说罢,松青便示意门童关上门,那人快速抠住了门沿边角,露出一双浑浊发黄的眼睛,“我说了,我会抓鬼。”
松青轻笑一声,从别人手中拿过扫帚,作势舞了几下,“我们这里,没有鬼,师傅你上别处去吧。”
术士动了动嘴角,用力地扳过门沿,“这么急着关门,心中有鬼怎么不是鬼?”
松青上下扫视了这个灰袍术士,破旧的布条如地龙般歪歪扭扭的盘过脖子,她只是眨了眨眼,便看见那布条似乎动了一下,从肩头攀了一寸到肩尾。
怪人。她啧了一声。
“我说了这里没有鬼,你到底有完没完。”松青有些恼了。
那术士的瞳孔由圆形慢慢变成一条细细的长线,似在不满意她的表现。“你不过是个小丫鬟,你说了不算,得让你们家老爷过来,请我进去。”
松青还没有见过如此放肆的人,她挥舞着扫帚准备将他扫出门外。
“我叫你走……”软硬的话蓦然变得有气无力,她的双眼呆滞地看向术士,“好,松青这就去请老爷。”
术士的眼珠子洇出嗜血的红,他微微眯起眼,再睁眼时,眼睛变成了正常人的眼睛。
一道声音从门内传来。
“抓鬼?松青,你怎么什么人都要放进来,我说了这府里没有鬼。”沈缮神色严肃,声音里染上几分不悦。
他走得很快,袍袖高扬带起一阵寒风。他一向温和待人,此时却彻底沉下了脸。
他倒要看看,这个口口声声说有鬼的道士,是何方神圣。
“师傅,我们家丫鬟都说了,这里没有鬼吧,请你走吧。”沈缮漠然道。
那术士的眼睛又逐渐蔓开血丝,带了一丝蛊惑,“哦?真的吗?我怎么听见有鬼在嘶鸣。”
双目交接,沈缮的目光一滞,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有的有的,师傅,这就请你去抓鬼。”
冬厢房外,沈明珣站在太阳下伸了个懒腰,她揉了揉眼,一偏头便看见三个人影朝着她气势汹汹地走来。
“爹爹?你们怎么来了?”沈明珣疑惑道。
沈缮脸上没有多余的神情,仿佛一个提线木偶般动了动唇,“明珣,这个院子里有鬼,爹带师傅抓鬼来了。”
有鬼?她沈明珣身为剑修岂会不知?
她很快从其中发现了端倪,朝着那个灰袍术士冰冷道:“别在我的面前耍这些把戏。”
那个术士不屑地笑了笑,“耍把戏的人应该是你吧,沈姑娘。哦不,你并不是沈姑娘。”
他轻嗤一声,眯了眯眼:“你到底是谁?”
沈明珣将右手背过身,朝身后退了几步。
术士脸一冷,“想跑!没那么容易!”
沈明珣一个翻手,斩出一道剑光,“谁告诉你我要跑了,老子是你姑奶奶,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沈明珣!”剑光如虹,将术士掀翻在地。
她眸光渐寒,似湖泊上碎裂的冰块,怒喝一声,“放了他们!”
术士只是缓缓站起身,用大拇指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放了他们?我本来也没有对他们做什么。如果没有你,一切都会照着既定的方向进行下去。”
他的声音逐渐沙哑,似哭鬼咆哮在耳边,“是你的到来,将他们置于险境,想害他们的人是你啊……”
沈明珣阴沉沉地望着他,
她虽只是个一阶符修,会的符咒不多。但在她接触到符修的一天,她便学会了两个可以够用一生的符咒。
一个是示踪符。
一个是殉道符。
只要他敢继续做不利于父亲和松青的事,她便会开启殉道之符,以身神祭天,与他共赴黄泉。
术士似乎看穿了她心中所想,“你杀不死我。”
“我还没试,你怎么知道我杀不死你。”沈明珣眼中泛过一丝冷光。
忽然间,天地倒悬,日月之光渐渐淡去,形同微烛。原先的院里的草木高墙皆并沉没地底,与之而来的是一望无际的黑色郁林,如同樊笼一痒将她包围在重重黑暗之中。
“这是哪里?”沈明珣紧紧攥着手里的剑,生怕下一刻剑器也会被黑暗吞没。
蓦然,在漆黑之中出现了无数排蜡烛,有的蜡烛长,有的蜡烛短,融化的白蜡凝成一股,顺着烛身往下淌,耷拉在烛台上。
“这里是无界之境,是这个世界最起初的模样。”
术士指了指第上面那一层最矮的蜡烛,“这是沈明珣的蜡烛。按理来说,这根蜡烛本该在一年后燃尽熄灭的。”
沈明珣心中一紧。
一年后,是沈明珣被温薄苏溺毙在云池的时候。
她试探道∶“你怎么知道?”
那人没有理会她的话,自顾自的往下说。
“你知道一年后,烛火不熄灭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烛火会穿透烛心,燃烬烛台,最后整个烛台摇摇欲坠,落地成灰。烛台上的蜡烛不止她一盏,你这样做,只会害得更多人与她一同死去,尤其是——”
“她至亲之人。”
“因为这是她的命,命是无法改变的行运。”
术士鬼魅般地笑了笑,“而你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你是秩序之外的存在。”
“而刚才他们之所以对我唯命是从,不是因为我控制了他们,而是因为他们愿意遵循这个世界的序。”
沈明珣站在他的面前,一身素白,她嘲弄般地轻笑一声,任由鼻息扑乱了脸侧的碎发。她的唇瓣上没有血色,若月光般惨白。
她失笑道∶“倘若沈明珣不信命呢?凭什么人个的生死要由这些破烛台来决定!”
术士嘴角浮现起一抹讥诮的笑,神色凉薄道∶“因为她就是为了死而生出的角色。”
“一个生来即是棺材子、拖累父母、加害亲生姐姐姐的人,后又为了和男主在一起在宫宴上调换了姐姐的诗稿,只不过弄巧成拙,与亲手杀死她的人结为了夫妻。”
不知为什么,沈明珣的心里隐隐抽痛着,她感觉眼眶酸涨,被烛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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炙烤得模糊了视线。
她咬牙切齿道∶“是你创造了她,又推着她去送死!”
一滴莹光自脸颊滑下,滴落在黑宇之中,漾起阵阵青金色的光芒。
术士愣了片刻,回过神来,傲慢道∶“是她自己选择了死。你以为你来到这个世界就能改变她的命吗?”
他将那个“命”字咬的很重。
“早在你之前,就有人将故事的结局轮回了千百次了。”
他摊开手,嘲笑道∶“你看看这一切,改变了吗?不过是蚍蜉撼大树,不自量力罢了。”
或许他输了,可她还不能输。
她不是为了一个人活着,她是为了两个人的活着而活着。
沈明珣的眼中噙满泪水,“若是沈明珣她自己不愿意去死呢!你创造出她,却又根本不了解她!”
那一日,她没有睡着。她亲耳听见了沈云初说的话——
“上次赴宴,袁小姐为难妹妹,妹妹气得一时糊涂从云池跳了下去,我想去拉她,也……”
沈明珣从来没有加害过自己的亲姐姐。
“是你的笔墨和成见欺骗了自己,你以为将所有的不幸强加到她一个人的身上,让她沦为鞋底泥、刀下魂后,所有人便会像你一样恨她,厌恶她,背弃她。”
沈明珣举起剑,将体内所有的灵力汇聚在剑尖,“可是他们从没有过背弃她,唯一背弃她的人——是你。”
一道剑光如闪电般飞驰袭向前面的灰衣人,一瞬间,剑光将这黑色樊笼照得惨白一片。
剑光划破那人的灰褐色的脸颊,剑尖一挑,燃起一团灰黑色的火焰,眼前的人化为一道飞灰湮灭在空中。
沈明珣的额间沁出细汗,她警惕地看向四周。
一道樱红色的烟雾袭来,掠过沈明珣的耳侧,一回头,那道烟雾幻化成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女。
少女的眼尾向上斜挑着,她不屑地抬了抬头,朝沈明珣吐出一口粉紫色的烟雾。“我说了,你杀不死我的。我就喜欢看你们恨来恨去,恨入骨髓,再亲手了结了挚爱之人的性命。”
那道粉紫色的烟雾冒出无数个骷髅头的形状,嘎吱嘎吱地张开白秃秃的没有皮肤包裹的上下颚骨,一道空灵的声音从这些骷髅头的嘴里传来。“要不我们来打个赌?若是我赢了,你的尽数修为都会成为维持这个世间秩序的力量。”
沈明珣轻嗤一声,“那若是你输了呢?”
“我不会输。”粉紫骷髅咯咯咯地笑起来,“若是我输了,那么就由你来制定这个世界的秩序。可惜这个秩序对于你来说没有用了啊,我刚刚查探了一下你身上的气息,你已经是个将死之人了……你还要赌吗?”
沈明珣将剑指向那位少女的脖间,“赌什么?”
少女的口吻透露着森寒的气息,“赌一年后你会无力回天,亲眼看着大厦倾覆,堕水而亡。”
沈明珣冷眼注视着她,“好。”
手中的长剑止不住的铮鸣,恍若她心底千千万万次的呐喊。
无论如何,她都要为她择出一条道来。
一条活着的道。
14.赴宴(一)
黑雾渐渐散去,露出原先院落的模样。
一只橘粉色的小鸟偏着脑袋靠在树梢上一动不动,拂落的树叶仿佛被蛛网缠住了一样,吊在半空中。
那位少女眨了眨眼,大手一挥抓起灰袍一角,又变成了那个面容沧桑的术士。
“等我走了,这里一切都会恢复正常。”术士看了一眼沈缮和松青,“他们不会记得刚刚发生了什么。”
殷红的血丝逐渐从他的眼睛里散去,“别忘了你和我之间的约定。”
一道银白色的长剑拦在了他身前,他目光微不可察地露出一抹笑意,缓缓转过头平视着她。“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你说的将结局轮回了无数次的人,是不是沈云初?”
术士摇了摇头,“不是她。”
沈明珣追问道∶“那个人是谁?”
术士不说话了,一道烟紫色的雾气从剑锋滑过,变成了一只鹅黄色的蝴蝶,扑扇着翅膀飞出了墙外。
橘粉色的小鸟转过头,在树枝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一片树叶从空中飞了下来,迎着沈明珣手中的利刃断成了两片。
“哎呦,我的乖女儿!你怎么拿着把剑啊!”沈缮着急忙慌地小跑过来,托住沈明珣的手臂。
沈明珣一改脸上的严肃神色,抬了抬自己的胳膊,“爹,我没事了,女儿的手已经好啦。”
几根有力的指节将她的手掰开,拿过她的剑递给了松青。“哎呦女儿!这剑锋利得很,别伤了自己——”
话音刚落,便听见一道尖锐的女声和噼里啪啦的金属声。
“啊,撞鬼啦!”松青边叫边跺脚。
沈缮呵斥道∶“大白天哪来的鬼!”
松青捂着耳朵跑到了沈明珣的背后,朝着地上的剑指了指,“这里,这里有鬼啊!”
“什么鬼,老夫我怎么没看见?松青你怎么一天天尽疑神疑鬼的了。”
松青被吓得眼泪哗哗,手颤巍巍指着,“呜呜呜呜,这把剑……这把剑和鬼扔到树下那把一模一样啊!”
沈缮刚要捡起那把剑,一听这话也把剑甩到了地上。“啊啊啊!鬼啊鬼啊!”
两个人本就因为睡眠不足,而精神恍惚,这下他们跟真见鬼了一样,在院子里发疯般的踱来踱去。
“咚——”
两个人的胳膊撞到了一起,纷纷“哎呦哎呦——”
沈明珣难以置信地看向面前两个人,险些合不上下巴。
她快步跑去一手扶起沈缮的老骨头,一手架起松青的手臂。
疑惑道∶“什么鬼啊,哪来的鬼?”用一种鄙夷的目光打量起二人,“你们俩莫非是睡觉睡少了,脑子出问题了?”
松青这才敢透过手指缝睁开眼,在看见那把剑的时候赶忙捂住了眼睛,“啊啊啊,就在那里!就在那里!”
沈明珣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绿茵茵的草地上躺着一把剑,别无其他。
她揉了揉松青的肩膀,温声道∶“别怕,这里没有鬼。”
沈明珣扶稳两人后,将那把剑攥在了手心里挥了几下,“你们看,没有鬼嘛。”
“小姐小姐!你快放下啊!呜呜呜……前几天院子里一直传来剑斗的声音,我好几次出门看连个人影都没有,呜呜呜……不是鬼是什么。”松青被吓得大惊失色,哆哆嗦嗦地爬在沈明珣的肩上。
沈明珣听后笑出了声,安哄道∶“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是我这段日子在练剑,没想到被你们当成鬼了,吓到你们了。”
“呃?!”
两个齐齐回过味来,纷纷瞪大了眼。
沈缮连忙站直了身,拍了拍袖子,“我就说嘛,大白天哪来的鬼。松青你不要自己吓自己。”
“老爷!明明你自己也说有鬼的!你才是自己吓自己。”松青忿忿道。
沈明珣拍了拍二人的肩,∶“好了好了,都怪我,好不好?”
“小姐,你怎么大晚上练剑呀!”松青嗔怪道。
沈明珣皱了皱眉,细声道∶“这么多天,我想明白了,我身子弱容易受人欺负,只能自己先学一门本事,但又怕让你们担心,所以才在晚上偷偷练。”
这一番苦楚听进了二人心里,二人心中难免涌上一股子酸涩劲。
松青抢先道:“小姐别怕!我来护在你身前!”
“珣儿,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和爹爹说,别憋在心里。这把剑看着太一般了,爹去找人给你打一把新的,包你满意。”沈缮拍着胸脯道。
沈明珣尴尬地扯了扯唇角。这可是她用符纸变的剑啊,在她爹眼里居然只是一般……?
沈明珣弱弱道∶“爹,我这把剑挺好的,挺锋利的。”
“爹知道珣儿是怕爹爹破费,不用担心,这把剑上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配不上我家珣儿的剑艺——”说到这里他明显顿了一下。
珣儿,她本来就不会用剑啊。
于是他连忙改口道∶“真是配不上我们珣儿的天赋,嗯对,天赋!爹爹马上就找工匠给你造一把宝剑!”沈缮说罢就要走出小院去找工匠。
他刚抬腿就被沈明珣叫住了。
“爹爹,可不可以做一把软剑呀,可以藏在腰带里的那一种?”
沈缮身形一滞,大惊失色道∶“珣儿,杀人不可啊!”
沈明珣眉眼弯弯,笑得天真无邪,一双琉璃般的眼珠子看不见一丝灰浊的光芒。一缕光线落在她洁白无瑕的脸庞上,仿佛为她披上一层薄纱,衬得她如朦胧新月般盈盈。
“爹爹,女儿怎么会杀人呢?女儿连蚂蚁都不敢踩呢!不会杀人的。女儿只是觉得,将剑藏在腰带里,很隐蔽,可以用来吓唬别人。”沈明珣拿着剑挥了挥,佯装吓唬别人。
沈缮这才放心下来,应道:“好好好,爹爹这就去请天下名士为珣儿打造此剑。”
……
“小姐,咱们的马车都好好的,昨晚你派了四个人守着呢,不会有事的。”车夫说道。
沈明珣自己又绕了一圈看了看车轮,又看了看马车下面,才肯坐上去。
“小姐,你去的时候当心点呀!别冻着自己!”
沈明珣将脑袋探出车窗外,拍了拍松青的手背,“放心吧,你看我这里三层外三层都裹成粽子了,一点都不冷。”
车厢里满是金色的饰纹,就连座下的软布也都是绸缎包着,软得让人困意沉沉。沈明珣强行撑着头,将自己靠在了沈云初的身上。
一路上平稳无比,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便来到了袁府门口。
沈明珣是被沈云初摇醒的,车窗外袁府门前热闹非常,袁府之中人头攒动,不少世家贵族来到此处,只为一赏这价值千金的绿色梅花。
沈明珣刚走进袁府,便听见几位妙龄少女围在池旁谈笑风生。
她有些好奇地将耳朵凑了上去。
“今天我料他们沈家不敢赴宴。”开口的是一位紫衣的妙龄少女,金色的珠钗点缀在发间,颇显贵气。
随行的好几位女子一起同声附和:“袁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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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聪慧!这样一来也好挫挫他们沈家的锐气!”
“她父亲不过就是个新任的刑部侍郎,有什么好值得夸耀的?我看她沈明珣是想飞上枝头变凤凰,也不想想她几斤几两,袁府乃是千秋世家,她一小小千金真是痴心妄想!”
紫衣女子挑眉一笑,脸上浮着讥讽的意味淡淡道:“她沈明珣当真是个疯的。为了证明我弟弟是否对她动情,她竟不惜拉着自己亲姐姐一同掉入云池,只可惜我那弟弟宁愿去救她姐姐也不曾看过她一眼。”
“到头来,自己落得个昏迷不醒,让一个半百老头四处为她求医问药。可惜撞上好运,倒叫她醒了。我这次专门给她沈家递了请帖,好叫她死了这条攀龙附凤的心!”
紫衣女子生得一双动人的丹凤眼,嘴角却挂着一丝不容置疑的轻蔑。
其他女子听完后,也纷纷讥笑起那疯疯癫癫的沈府嫡千金。
“各位姐姐,你们在聊什么呀?我听着怎么……像是在说我?”
忽然大大小小的人群都变得嘈杂起来,紫衣女子摇着扇回过头。
话还没有说完,便噎在了喉里,因为站在前面的不是别人,正是她沈明珣。
只见沈明珣一袭鹅黄色长裙,外罩一件月白绣花小披风,发饰两侧缀有粉色流苏,随着少女的步履摇晃,更显得姿颜姝丽。
京中传言沈家有女,绝异于众。
今众人一见,果然如此。
只有紫衣女子皱着眉,睨着眼睛上下打量着她。
最后,轻轻摇着玉扇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位是沈家妹妹沈明珣?”
沈明珣不卑不亢地应了一句:“正是。”
“你呆呆看着我做什么?怎么半年不见便不记得我了?我是袁清羽,是袁淮序的姐姐。”
这偌大的京城里,沈明珣还真不认识她。
大病初愈,这是她赴宴交谈到的第一个言语不善之人。
沈明珣直直地看着她,只觉得今日运势不佳,碰到这么个刺头,光是从这个人的脸上便能看出袁清羽绝对不是好惹的。尤其是她那幅自恃的高傲嘴脸,看得沈明珣心里直打寒颤。
原来这就是递请帖的人,说到底还是来看她沈明珣的笑话。沈明珣心中不禁嗤笑几声,感叹这小家子做法实在是配不上书香门第的百年美名。
见沈明珣不说话,袁清羽又敲打她起来:“沈妹妹这般冒着寒气来,可别吹糊涂了,又要落一回水。”
昔日的糗事被当众说出,就好像揭开了受辱者积年累月的疤痕。明晃晃的嘲讽,换了其他人定是要捂着脸羞羞愧愧地跑出门外。
这是袁清羽下的第一道逐客令。
袁清羽不怕她羞愧,也不怕得罪了她。
她要让沈明珣知道,只要她袁清羽一天还在袁府,那沈明珣就别想踏进袁家一步。
毕竟在这千千代代的王权更替中,只有他们袁家世代相传、更久不衰。
她袁家敢说是地,那没人敢称是天。
就算是天子也要畏惧三分。
可她却没想到,这沈明珣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她没有什么权贵之分,更无什么尊卑之别。
事实就是事实,如今主人有心宴请,沈明珣身为客人岂有不来的道理。
沈明珣的眸底划过一丝不解,用袖子遮了遮唇边胭脂,略有些惊讶道:“袁姐姐不让妹妹来,是担心妹妹的身体呀,我还以为姐姐将我们家马车的车轱辘上的铆钉卸了,是讨厌妹妹呢……”
15.赴宴(二)
袁清羽目光渐冷,手攥在袖口里攥得指节一片紫白。
她是怎么来的?她怎么会知道自己在马车上做了手脚……
袁清羽强作镇定,可绯红的脸颊骗不过人的眼睛,她轻言轻语道:“沈姑娘你说什么?我怎么没听明白呀。”
沈云初拉了拉沈明珣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再和袁清羽争论下去。
于是沈明珣给袁清羽找了个台阶下,“我就知道袁小姐不会害妹妹,那日袁府的伙计们递来请帖,在我们家马车前绕了好几圈,我还以为他们是丢了什么东西呢。我寻思帮帮忙,在草垛子附近找到了铆钉,这才明白了他们是为了我们着想,帮我们找铆钉。”
话末了,沈明珣又道:“只有像姐姐这般聪慧的人才能教出这般好的仆人,真是多谢姐姐。”
袁清羽的目光渐冷,眼神如刀般恨不得将沈明珣身上的肉一片片剜下。
身后的人群也纷纷开始私语起来。
“莫非她沈明珣真是脑子进水了?”
“她就算不落水脑子也不正常啊,哪里有个大家闺秀的样子!先是拉着姐姐坠水,后又被牵扯进魏国公一案里,还跟袁府的二公子袁淮序牵扯不清……”
“住嘴!”袁轻羽转头呵斥道。
她不允许别人如此非议自己的亲弟弟、袁家未来的家主。
是沈明珣败坏了她弟弟的名声。
袁清羽回过神来,还想说些什么,丫鬟萍儿兴冲冲的跑过来。
萍儿:“小姐,时公子到了。”
刚刚还盛气凌人的袁大小姐立马换了副温婉恬静的样子。
“时公子,你来了……”
时侑之越过她往里走,灰蓝色的袖袍一扬,只给袁清羽留下来片片幻影。
时侑之朝沈明珣温声道:“明珣,你怎么来了?我感觉今天天色不好,你又身体亏虚,还是早些回去吧。”
时侑之温柔的目光看得沈明珣有些不自在。
身后的沈云初也迈出一步对沈明珣说道:“妹妹,我觉得时公子说得有理,我们还是走吧。”
来都来了,岂有说走就走的道理。
况且她今天就是来找袁清羽麻烦的,只有将她惹急了,才能方便施展计划的下一步。
“这稀世绿梅还没看呢,怎么就舍得走,好歹也得看几眼,你说是吧。”
沈明珣用手肘捅了捅沈云初。
沈云初也连忙附和道:“是是是,我们这次来只是为了看绿梅。”
有时公子在场,袁清羽也不好当众使绊子,只好笑脸吟吟道:“原来沈妹妹只是来看绿梅的,那自然是看得。萍儿,来给各位带路。”
一群人乌泱泱的跟着走了进去。梅园中央,在白色梅花的簇拥中,有一树梅花绿的盎然,绿的娇艳,如同那上好的祖母绿宝石,只需一眼,作春光之序,让人喟叹不已。
袁清羽对这一树梅花很是骄傲自得,命人摆了笔墨,说是要请众人为这绿梅作词。
众人纷纷起笔,想要在这场比试里大展手脚。
在看过许多人的词句后,袁清羽却将目光落在了沈明珣的身上。
她掩唇一笑道:“听闻明珣妹妹,书法一绝,不如写来与我们大家看看,也好观摩观摩,学习一番。”
谁人不知世家手里有的是祖上流传的名帖,尤其是袁府书法第一家。
沈家出身寒门,哪能寻得名帖来摹?此番刁难,便是要让她在大庭广众下出丑。
沈明珣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随后潇洒起笔,而又自得放下。
丫鬟萍儿将沈明珣刚刚写好的词句拿给众人品赏。
世家子弟们莽足了劲往前探,都要看沈明珣出丑。
忽然,人群中传来一声惊呼。
“好字!好字啊!”
“这用笔连绵纵横,婉转灵动,实有‘颠张醉素’的翰墨淋漓!”
袁清羽大惊失色,从丫鬟手中一把夺过卷轴。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尽百花杀”几行大字映入眼帘。
唯那个“杀”字显得格外醒目,隐隐约约透着戾气。
袁清羽脸色一沉,攥得指节泛白。
“明珣妹妹,今天是大好的赏花之日,你写个‘杀’字是什么意思?”
晦气,太晦气。
可沈明珣要的就是这股子戾气与晦气。因为此诗乃是那个覆灭了世家门阀的黄巢所写。
若有机会,她也要做一回黄巢,将京城内外的世家门阀的锐气消个干干净净。
沈明珣表面上淡然,实则内心早就雀跃不已,作无辜道:“袁姐姐,你有所不知,此诗写的乃是菊花……”
袁清羽毫不客气地打断道:“那你写这个干什么?也不嫌晦气!”
“袁姐姐,你不会见了‘杀’就草木皆兵的害怕吧?这首诗写的是等到来年重阳节的时候,菊花开遍别的花就凋零了,可小女不这么认为,明明梅花开的比菊花还晚,怎么能说菊花开完就没有别的花了呢?恰恰只有梅花孤雪傲立,最是能当得起清高之名,也是最配这诗句之花。”
袁清羽被沈明珣的伶牙俐齿气得说不出话来,只能从别的地方挖苦。
“明珣妹妹言之有理,那还请各位看看这笔法如何?”
刚刚还在夸赞的人一见形式不对,扭头不作声了。
满堂寂静。
袁清羽纤手将卷轴一拎,轻佻地往席下扫过一眼,最后将目光轻飘飘地落在玄衣少年的身上,似乎存了些打趣的心思问道:“温公子,不如你来评点一二?”
温薄苏身着蓝紫色刻丝玄袍端坐,珠簪玉带,金绣华丽,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清冷出尘的气质。
袁清羽这番试探却让在场众人笑出了声。
沈明珣看着他,觉得他这个人的眼底藏着致命的危险。如今冤家路窄,刚好碰上温薄苏,算她今天倒了霉。
温薄苏微微一怔,脸上的神情悄然即逝,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抬起头淡淡道:“字迹略显稚嫩轻浮,不比袁公。”
时侑之站直了身出声驳道:“温公子,你拿一闺阁女子的字迹与袁公大人相比,岂不是既折辱了袁公大人,又欺辱了沈大小姐,实在是有失偏颇!”
温薄苏手里捻着茶杯,幽幽抬眼,没有回答。
袁清羽嘲笑道:“沈姑娘,你不会不认识袁公吧?”
看见沈明珣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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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她掩唇笑道:“原来沈家妹妹是夏虫语冰,蝉不知雪。我这府上有上好的我太爷爷袁公的帖子,不如等宴会一散送于你府上,等来日再会,沈妹妹的字一定会惊艳四座。”
话音刚落,座下一片哄笑。
面对袁清羽的公然挑衅,沈明珣刚想反驳,却感觉臂弯一紧,一回头,妹妹沈云初已定定地站在她身前。
沈云初温和而又坚定的平视着袁清羽,没有半点退缩的意思:“袁小姐如此笑话我们沈家,难道是说袁小姐的字比得过袁公大人?”
那一瞬间,沈明珣感觉沈云初整个人都在发光,就连她乌黑的发丝上都带着忽明忽暗的润泽。
真不愧是世界设定的原女主,在遇到如此刁钻之人也能安然自若地与其对上一二。
“你……你你……”这下倒气得袁清羽的脸上一阵红又一阵白。
“不如让我来和你比试比试,也好看看我们沈家倒底是差在你们哪里了。”
沈云初没有给袁清羽任何回旋的余地,她从丫鬟手中夺过两只笔来,又径直地走向袁清羽,将笔递给她。
“怎么,袁大小姐,身为袁公后人,是为不敢?”
袁清羽长这么大以来,这是第一次有人敢这么与她讲话。她紧咬着唇,怒冲冲地拿起笔来。
“比就比!你想怎么比!”
她袁清羽摹了十几年的字帖,她就不信还比不过一个乡间爬起来的寒门女。
笔锋在砚台里舒展又弹开。沈云初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随后快速地扫视了人群一眼。
“规则很简单,我要和你比作词和笔墨章法。但评判之人绝不能是温薄苏。”
袁清羽问道:“那我们的胜负又有谁来评判?”
“不如让老夫来评判吧!”
不远处,一位花白胡子的黄衣老者慢步走了过来,一身的紫金藤纹,贵气逼人。
袁清羽惊讶地看向老者:“太爷爷你怎么来了?”
袁公捋了捋胡须,双眉一弯,眸光烁烁:“听闻你在这里比词赋笔墨,就产生了兴趣,我就来看看热闹,没想到这一来刚好赶上一场好戏,你们这是要比试是吗?”
袁清羽讪讪笑着:“太爷爷,外面没有屋里暖和,要不太爷爷还是先回……”
袁公一听不乐意了,拿起把折扇往袁清羽额头上一点:“你这个小蛮丫头,只允许你在这里比试,不允许我这个做长辈的来评判评判?”
袁清羽被袁公当众这么一点,顿时哑了声音,没了刚才的那幅嚣张气焰,于是只能应到:“是,太爷爷造诣高深,自然是当得这评判之人。”
随后默默背过身去,将手上沈明珣所写的那幅收起来,往角落里一撇。
“清羽,你扔的是什么?”
袁清羽却有些心虚,低着头迟疑道:“是一些寻常的笔墨罢了。”
“拿来给我看看。”
袁清羽却像是定在了原地,半天不见动弹。
袁公倒是通融,缓步走于那幅笔墨前,虽年过八十,但仍不失君子之风度。他颇为小心翼翼地为那幅笔墨擦拭掉上面沾染的灰尘,而后慢慢展开,直至露出里面所有的字句来。
16.赴宴(三)
随后脸色一变,大叹道:“哎呦!”
“萍儿!快去把那幅笔墨收起来,以免污了太爷爷的眼睛。太爷爷,你……你没事吧……”
袁老好歹也是见过大风大浪之人,什么样的字没见过?看来沈明珣的字真是差到了一定的境界,才惹得太爷爷如此吃惊。
袁清羽越想越是得意,这下沈明珣可出丑了。
可没想到,萍儿还没碰到那卷轴,袁老便激动地叹道:“好字好字啊!”
这一反常举动,令在场所有人惊讶不已。
台下有人问道:“袁老大人,‘好’字何以见得?”
袁老嘴角却是抑不住的上扬,将手里的词句是看了又看。
“难道各位还看不出来?这笔法看似飘无所依,实则翩若惊鸿、行云流水,倒是别开生面,别有一番韵味!乃是无拘无束,集众家之所长啊!”
袁老越说越激动,连忙问道:“是哪位世家公子所写?我倒要好好认识一番。”
而所写之人既非世家,也非公子。正是她这个无论放在哪里都不起眼、无论走到哪里都是陪衬的沈明珣。
古有世家垄断知识,今却有书法笔墨遍地生花。
管他是袁老之墨宝还是王家之神笔,她沈明珣都可摹得、写得。
因为她不属于这个时代,更不属于这个由世家门阀垄断知识的封建社会体系里。
她所属于的,是百家齐放的秩序之外。
在这里,没有阶级之分,没有尊卑之别,人人都有受教育的权利,人人都可行他之所行。
所以当一个寒门之女能写出如此字迹的时候,他们怕了,疯狂般地想要去诋毁她,以证明自己所承之正统。
可偏偏没想到,身为书法大家的袁老却是如此惜才,在得知她不是世家子弟、也非男儿身之后,他也只是慈祥笑道:“无妨,沈姑娘如此才华,不知是否愿意拜入我门下做弟子?”
沈明珣微微撩起裙摆,朝袁老行了一礼:“愚生以为,还有人比我更值得做袁老大人的弟子。”
“哦?请问是?”
“此人乃是我的胞姐,沈云初。”
沈云初听到这话后,手中的笔一顿,便不收控制地滑出手心,染了她一身墨迹。
低头道:“不敢当不敢当。”
沈明珣俯身捡起地上的笔,重新塞到她的手里。
“你可以的。”
袁老开怀笑道:“那既然如此,沈小姐你便与袁清羽比试一二,让老夫亲眼见识见识什么叫后生可畏。”
案上又换了幅崭新的宣纸,沈云初与袁清羽双双执笔,在雪白的纸面上落下浓淡笔墨。
不一会儿,沈云初浅浅一笑朝袁老躬了一身:“袁公大人,小女已经写好了。”
另一边的袁清羽幽怨地望了沈云初一眼,又低着脑袋写起来。
袁公走到沈云初的笔墨前,看了好一会儿便开怀大笑道:“想不到沈大人有如此才干精巧之女啊!在老夫看来,沈家两位大小姐不相上下,文笔悠然!”
听到这话的袁清羽脸色一黑,一不留神,笔下便洇开了好大一滩墨迹。
袁公凝眉朝袁清羽身边走去,袁清羽手一僵,“啪嗒”一声,硕大的墨珠从笔尖滴落而下。
袁公叹惋地摇了摇头:“傻丫头,何必心急?咱们这些书香门第,欲成大事者,岂能被急性子所驱使?”
“罢了罢了,不必逞强,收起来吧!不要丢了我们袁家的脸。”
袁清羽眼中噙着泪珠,一个人自顾自的收起宣纸来,旁边的萍儿来帮她,她却一把扯过宣纸。好好的宣纸悬在半空中,硬是被扯成了两半。
“萍儿!看你做的好事!”袁清羽怒吼道。
“清羽!回去!”
袁公负手站在袁清羽的面前,眼中尽是恨铁不成钢之意。
“太爷爷……”
“回去!”
那个高傲的世家女在众目睽睽之下仓惶逃去。
宣纸扬在空中落了一地,她的字迹被一五一十的呈现在众人面前。
台下开始纷纷窃窃私语。
“这袁家大小姐写的还真不如沈家的二位小姐,甚至还不如别人一个庶出的二小姐。”
“真想不到,沈家这二位,是有真才实学在的。那温公子的那番点评属实是刻薄了……”
“也不怪人家温公子刻薄,这沈二姑娘整日疯疯癫癫的,谁不想和她划清界限?”
诸多流言如枷锁般想要拷在沈明珣的手上,她漠然望着台下喧闹人群,任由台下的纷言乱语跌落至耳畔,摔落成细碎的风声。
“明珣,你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时侑之满怀关切地询问道。
袁公示意丫鬟们收起地上的宣纸后,也来问起沈明珣。
“沈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沈明珣摇了摇头:“不碍事,只是我身体刚刚康复,还有些不适应。”
袁老向下人吩咐道:“给这二位小姐拿两件冬衣来,再多拿些汤婆子,今早落了雪,是比往常冷些。”
而又略微颔首道:“不知二位姑娘,这时是否愿意成为我的关门弟子?”
沈明珣的眼底映照出雪光一角,她低着头微微勾唇,与沈云初对视一眼后应道:“弟子愿意拜入袁公大人门下。”
宴会行至尾声,沈明珣一个人恹恹坐在冰雪未融的地面上。
“明珣,地上有雪,冷。”时侑之俯身道。
“我知道。”
沈明珣没有抬头看他,脸上依然是气鼓鼓的样子。
时侑之取下身上的大氅铺在地上,随后温声道:“那这样呢?我将外套铺在了地上,你且坐在这上面吧,别冻着了。”
沈明珣仰着脸:“那你呢?你不冷?”
时侑之摇了摇头:“男子汉大丈夫,这点冷算什么。”
看沈明珣挪到大氅上后,时侑之又将怀中捂着的汤婆子往沈明珣怀中推了推。
“侑之,我汤婆子还暖着呢……”
“我这个是刚拿的,更暖和,你试试。”时侑之也席地坐下,“明珣,你怎么看起来不开心?”
沈明珣哼了一声,用余光瞥了瞥梅树的沈云初和袁淮序,眉心一蹙,托着腮用食指在雪地上画出一个小圈,叫了声委屈,“姐姐她骗人……”
“她怎么骗你了?”
沈明珣托着脑袋眸光半垂,“她说她去找袁公大人,我在这里等了她好久,结果她在那边和袁淮序说话……”
时侑之靠近了道:“那我们去找她好不好,万一是误会呢?”
沈明珣又朝右前方看了一眼。
袁淮序和沈云初相谈甚欢,不知道将什么东西递给了沈云初,此时的沈云初脸上晕开两抹飞红,红过万千满院枝丫。
可她看着又是那么开心,沈明珣也不便打扰,只好一个人坐在这里生闷气。
沈明珣将温热的汤婆子拢了拢,目光微抬,岔开了话题道:“你相信这个世界真有回生再造之术吗?”
时侑之垂眸看着她,将大氅往她身上扯了扯:“不信。难道明珣信这些鬼怪之谈?”
沈明珣闻言丧气个脑袋,也是,无论和这世界里的人说什么,他们都不会相信的。
随即又提了一嘴:“你说,会不会有这样一种可能,有个人消失了很久,有一日你找到了她,她不认识你了……那这个人还会是她吗?她……还会想起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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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一双冷艳如冰雪的眸子带了些春的娇妍,一脸惘然地望着他,望的他的心底也怅然一片,只留下一片冰雪消逝过后的痕迹。
目光落在他的眸里,揪起心里一片片的刺痛。
他有些沙哑道:“明珣指的是什么?”
“她不认识我了,甚至,她忘记了以前,忘记了自己是谁……”沈明珣的声音越来越小,隐没于唇齿间。
时侑之:“也许有一天她会想起来。”
沈明珣迟疑地“嗯”了一声。
一束微光从屋檐上倾泻而下,打在时侑之的脸上,宛如珠光流转,衬得他人淡雅从容。
他目光忍痛,“那明珣……明珣也会忘记我吗?”
沈明珣摇了摇头回道“不会”,忽然一寸冰凉点在她的额间,冻得她直哆嗦,她连忙擦拭起脸上的落雪。
时侑之抬头看了看树上,那晶莹蓬松的雪块倒挂在树枝上摇摇欲坠。
“噗”一声,砸在了时侑之的头上。
一旁擦雪的沈明珣看见时侑之脑门上掉了块雪渣子,她难得的笑开了脸,伸手为他抚去眉间霜雪。时侑之半撑着手指了指树梢:“你看,雪化了,天色也不早,不如我们就此回去,你也早做休息。”
小亭内,玄袍银鹤的少年与一浅碧男子对坐。
壶里的酒用小火慢煨着,飘香四溢。
浅碧男子接过丫鬟递来的烧酒一饮而尽,随后道:“听闻沈二小姐落水后昏迷不醒后,时侑之寻山穷水为沈姑娘寻药拜佛,才子配佳人,当真是美谈。”
说到这里,他有些似笑非笑道:“听说时府在准备提亲一事了,也不知道这事能不能成。我早就听闻沈二姑娘临危不惧,不屈强权的好品性了,还真有些好奇她会觅得怎样一位郎君。你呢,你觉得会是谁?”
温薄苏垂下眼睑,拨弄着手中汤匙,茶汤涟漪阵阵。
低沉道:“阿……明珣不会喜欢时侑之。”
浅碧男子听后笑出声来。
“明珣,你还叫得挺亲热,莫非你也喜欢人家?这么一想,的确也有可能,我又听说呀——
浅碧男子捧手举茶,调侃道:“听说你在大庭之上为沈小姐‘仗义执言’,只是你这嘴吧,有些毒了,也不知道人家姑娘会不会相中你,这一点你得改。”
“程安——”
碧衣男子笑了笑,点到即止:“好好好,你的嘴不毒,一点都不毒,我看呐,一会儿一定会有人急得跳脚。”
这话偏偏让他说中了,不一会儿温薄苏便要站起身离开,眉眼紧压,步履匆匆,比上朝还急。
“温薄苏你可别急,哟哟哟,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袁府门外停着许多马车,沈明珣和沈云初对看一眼后,笑着走出了袁府。
斜阳天昏,大街小巷纷纷点上了烛火。
沈明珣绕着马车探视了两圈,她目光一暗,拉住了要上马车的沈云初。
“明珣,你们怎么没有走?”时侑之从身后追了上来,问道。
沈明珣看向车厢与马匹的连接处,几近愈断,切口锋利如新,不像是许久没更换造成的磨损。
“我们的马车被人动了手脚。”
千防万防,还是被人钻了空子。
她朝马夫问道:“这里可有什么人来过?”
“姑娘刚刚出来的人,实在记不清,不过我倒是看见过一个粉裳小鬟在马车附近站了许久。”
沈明珣眉尾稍稍抬起,眼中有波光漾动。
实名制下手呀。
时侑之从下人手中取来崭新的披风,掸了掸上面的浮毛后,小心翼翼地披在沈明珣的肩头上。
咫尺间的距离,她看见他的喉结微微滚动。
17.赴宴(四)
一路上少有颠簸,因担心寒气会透过垂帘的缝隙扑进里面,于是让沈明珣和沈云初坐在了车厢的正后方,时侑之则是坐在了车帘旁,用肩膀将车帘抵在内壁上,不让一丝寒气透进来。
车厢内甚是宽敞,熏着清甜的丹桂香气,沈明珣稍稍低头,那股香气便像个调皮的小孩一样揉揉她的鼻尖,只待她一吸气便顺着呼吸调皮地溜进肺腑,落进五脏内,用天真的甘甜卸下沈明珣心中的疲累。
她眼皮有些酸软发涨,可心中总是惴惴不安,她强撑着睁开眼皮,身体却不由自主地窝在沈云初的身旁,最后越窝越往下,像一只怠倦的归鸟。
时侑之静静注视着她,放轻了呼吸和动作,将手边的绸袍轻而缓慢地放在沈明珣的身上。
沈云初刚想开口道谢,时侑之连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时侑之又起身拿起另一条绸袍递给沈云初,示意她盖在身上。
车厢内烛光葳蕤,落在三人脸上添了几分难言的静谧。
她睡得不是很安稳,眼珠子在眼皮的混沌里转来转去,时而蹙眉时而轻吟。
时侑之实在是心疼。她从小便很要强,喜欢将事情埋在心里,一个人去消受所有的痛和苦。或许有些事有些执念她大可以知会于他,无论发生了什么,他都都会站在她的身边,会尽他所有的力量去帮助她。
就连她的眉间也总像是被一团阴翳的云层笼罩住一样,透着淡淡的忧伤和愁叹。
他很想问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教她如此耗费心神。
可她似乎不是很愿意说,话到了嘴边便化作了山顶尖的缥缈的雾气,落在眼里成了一片白,拢手时又散了形,他想不出其中的意思,也猜不到她的烦忧。
耳畔的风声忽然大了,时侑之刚想掖住垂帘,下一秒,一支飞箭穿过帘幕擦着他的指腹扎在车厢内壁上。
“公子!有刺客!”车夫大喊道。
他抽出挂在墙上的长剑,拨开车前的垂帘,朝外看去,马车两旁的密林森森,透着寒气,在月色的衬照下显出重重叠叠的树影。
“铮——”
一道白光划破长空的寂静,直直朝着车厢射来,随后一眨眼,无数支白光齐齐射来。
时侑之目光一紧,吩咐车夫驶入林中。
突然,哐当一声,车轿撞上了尖石,在马匹的牵引下,不受控制的撞向另一颗大树上。
车厢滚落到地上,时侑之刚想睁开眼确认沈明珣和沈云初是否安好,下一刻,一柄长刀挑破厢木,朝他砍下。
时侑之拿剑迎上,却被人从背后偷袭,刺中了他的左肩。
他闷哼一声,强忍着疼痛,与那些黑影厮打在一起。
刀剑相错,寒光映出残薄月色,半白半红撕扯着黑夜,似一头不安的野兽般张开尖齿利牙似要将他吞噬殆尽。
时侑之被三道黑影逼至一角,一位刺客举着大刀便要砍下。
倏忽间,一道金光如同一道闪电劈开黑夜,将那柄长刀斩落在地。
时侑之错愕地朝身后看去,沈明珣目光冰冷,玉身长立,手执金剑,似一朵染血的栀子花般绽放在黑幕之中。
她的身后站着沈云初,沈云初挥舞着竹杆,将那些涌前来的人挨个挥倒在一侧。
“明珣,你身上还有伤!”时侑之着急道。
沈明珣一个甩剑,将剑上的血沫子甩溅到一侧。“无事,你小心身后,身后有人放暗箭。前面这几个人交给我。”她拽了拽沈云初的袖子,“姐姐,明刀易挡,暗箭难防,时公子负伤,你和他一起去处理那几个树上的人。”
“妹妹,你身上也有伤,这怎么可以,我先留在这里和你一起处理掉面前这几个人。”
沈云初话音刚落,手心里便多了一道冰冷的触感,她低头,发现是一把剑,一把沈明珣的剑。“那你的剑呢?”
沈明珣笑着将腰间的玉扣一扯,从金线织绣的腰带里抽出一柄银色软剑,剑柄上镶嵌的宝石将剑的寒光折射出七彩的光芒,带了些肃杀的气息。
这是沈缮请名匠为她打造的银渊软剑,特意将握把做成了玉扣的式样,在赴宴前,她将这把剑藏在了腰带里,以备不时之需。
她微微勾起唇角,感叹正好派得上用场。
又垫了垫握把,随手一挥,剑身便如银蛇一样绕着刺客的脖颈划了一道,斩出鲜红色的血痕。
是把好剑。
这一切尽收于沈云初眼底,她的瞳眸不可思议地颤了颤。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妹妹变了,就像换了个人,剑艺精湛到……恐怕自己和她一试,也不一定能分出高低。
“姐姐,你去后面找时侑之,这里交给我。”沈明珣催促道。
沈云初颔首,一道黑影扑过来,她将削尖的长竹竿抛向空中,用膝盖猛地一顶,一个弯腰抬腿将竹竿踢向黑色林中。
只见一抹绿色幽光一晃而过,“喀喀——”,激起万滴血珠子。
那个黑衣人被竹尖穿透了脖子钉在了树上,一动不动。
“保重!”
沈云初这才握紧了剑把,朝着丛林中跑去。
此时三四个影子如同打翻的桐油无声无息地靠近沈明珣。
沈明珣敛息屏神,稳步后退,她警惕地看向四周,月色寡薄,隐隐约约听见有狼哭鬼嚎。
面前的人影还在不停逼近,从百步到咫尺。
忽然一点银光从黑影之中飞出,沈明珣眉一紧,掐符念诀,伴着细碎呢喃声,那道银光“噔”的一下在空中碎成了无数篇流光。
沈明珣将灵力汇聚于剑尖,冰冷道:“你们是谁派来的?”
呼呼风声掠过长林,惊起一群飞鸟。
一丝阴冷的笑容浮现至她的嘴角,“不说?”
她轻嗤一声,“那你们今天谁都别想离开这里!”
她抬手一挥,她捻起一张符纸按入地底,长久的轰鸣后,一道耀眼的金光穿破夜色,将那些黑影照得惨白一片。
刺客们怔在原地,还来不及将身形隐入树影,便被这道光照得无处遁形。
一个刺客扑来,便有两三个刺客袭来,沈明珣一个旋身,躲过无数道暗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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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长刃。
她挥剑挽出一道凌厉的剑花,一柄长刀压下她的剑刃,她一个反身,剑身便倏地一弹,变了方向,直直的插进了刺客的胸膛。
随后她将剑身一拧,将那个人的心脏捅得烂糊一片。又有一道光飞来,沈明珣将剑猛地一拔,刺向那人的眼珠子。
滚烫猩热的血液溅洒在空中,像被邪气侵蚀的落星点子。
交战到最后,仅剩的最后一个刺客看见这血糊糊的场景,身体不自觉的颤抖起来,他低头看了看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又抬眼看了看面前这个冰冷阴戾的少女。
鹅黄色的裙摆上盛开着朵朵血色罗花,她用袖口擦了擦嘴角的血迹,那双冷艳的眼睛如同狼视般正直勾勾地盯着他,像是锁定了眼前的猎物般,只待他稍稍一动,便能咬开他的喉咙吸吮他的血液。
刺客感觉喉间紧了紧,他想,他大抵是逃不出去了。
刚低头,他便听见一声轻灵的笑声,如山间鬼魅般让他惊出了一身冷汗,惊得他浑身发毛。
那双狼的眼睛冒出一缕幽光,似蛊惑,又似嗜血般的利诱。
剑穗挂在她的食指间,绕着她的手指转动,“如果你告诉我……你是谁派来的——我就饶你一命。”
她指尖一勾,长剑随着她的手腕往前一探,抬起刺客的下颌。“别怕,我不会伤你。但你要是伤了我……我就会——杀了你。”
“好……我什么都告诉你,我说我说!”
沈明珣还在等他的招供,却不想这人突然反水,撕开袖子拔出里面的匕首。
他猛地将身体往前探,匕首还未触及沈明珣的脖子,便被一把玄铁剑击落。
玄铁剑一翻,顺着他的手臂往下削,削得血肉模糊,刺客惨叫一声,滚落到石头上,撞得身体一抽一抽,似蛆虫般扭动,咽了气息。
沈明珣猛地挥袖打向身侧,打向那把玄铁剑,“铮”的一声,双剑一翻,将月光折到那人的脸侧,勾出他的相貌。
“温薄苏,是你。”沈明珣恨得牙痒痒。
“沈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沈明珣苦笑,心想,要不是他来了,她兴许还能从刺客嘴里套个话呢。
这下好了,死了都死了。她甚至怀疑这些人是不是都是温薄苏派来的,见事情马上暴露,于是赶忙跑来灭口。
沈明珣微微眯起眼,冷笑几声,“多谢温公子,对小女子舍命相救。”
笑意愈深,举剑的力道也愈深,就快架到温薄苏的脖子上。
“沈姑娘,剑快要碰到脖子上了,疼。”温薄苏挑眉,带了丝嗔怪的味道。
“啊?疼吗,公子介意让小女子看看吗?”她眸色渐黯,运力将剑身压得更紧了些。
温薄苏点了点头,拉开衣襟给她看脖颈,她假意踮脚探身往前看。
一个危险的想法出现在她的心里。她瞄了瞄四周,漆黑一片,正适合夜里行事。
只要她将剑刺破他的皮肤,取了他的性命,再将他丢进这处尸堆里,伪造成温公子与刺客其殊死搏斗殒命后的场景。
18.赴宴(五)
这样就不会有人知道,她沈明珣也曾出现在这里。
她柔弱道:“公子,你的剑挡在我前面,我有些看不清呀。”
温薄苏笑着捏住沈明珣沾血的刃身,闻言将手中的剑扔到一旁。“那现在呢?”
一个翻腕,沈明珣猛地将剑斩向眼前人。
“妹妹!”
“明珣!”
身后二人齐齐叫住了沈明珣。
沈明珣身体一僵,手中的剑砍也不是、收也不是,悬在半空中,剑尖一颤划破了温薄苏的玄袍。
“妹妹,收手!他是温公子,不是刺客!”沈云初朝着面前二人跑来。
沈明珣讪讪一笑,看了看温薄苏的脸,不好意思的将剑背至身后,“啊……是温公子呀,我还以为是刺客呢……”
她朝着温薄苏欠身,“真不好意思,天太黑了,我没看清。”
温薄苏摇头,“无碍,是我这身衣服的颜色不好,才会被姑娘误当成是刺客。”
沈云初越过众人,俯身查看地上的血迹,“温公子,刚刚你来的时候,有没有碰到一个跑掉的背弓刺客?”
“我来找沈二姑娘的时候,没有看见有背弓刺客。”温薄苏也俯身朝地上看去,“沈姑娘,这是怎么了?”
沈云初抬起头,众人随着她的目光看去,有一条血痕从乱洒的血汤里稀稀拉拉延伸至丛林深处。
“有人跑了。”沈云初目光紧缩。
时侑之上前道:“那我们现在去追?”
温薄苏阻止了他们的提议,“现在林中地势多变,不知道贸然前去会不会更危险,我们几个人势单力薄,恐怕招架不住。不如我派些人前去追查,有了消息我再告知各位。”
“好,那就交给温公子了,天色已深,我们还是先回去。”时侑之回道。
沈明珣扶额,苦笑几声,心里想道,人就是他派来的,他去查,哪里还会有什么消息。
她睨了温薄苏一眼,“我们四个人还怕他一个人不成?要我说,我们现在就应该趁热打铁,活捉刺客。”
沈云初拍了拍她的肩道:“妹妹,温公子说的对,茫然前行恐有不利,不如我们就此打住,回家修养生息,后面的事我们后面再说。”
人心不古啊,沈明珣感觉身冷,心更冷,害得她打了个寒颤。
“此处湿冷,要不我让车夫先将你们送回去?”温薄苏问道。
沈明珣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的马车,一路上她尽量将自己缩在车厢的角落里,袖子藏了张符纸用来提防温薄苏下死手。
温薄苏温了茶,递到她面前。“沈姑娘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
沈明珣抿起唇往那杯茶汤瞥了瞥。追杀不成,现在是想下毒毒死她?
她生硬的回拒道:“我不渴。”
“热茶可以暖身。”
“我不冷。”
温薄苏淡淡一笑,看向时侑之,“那时公子呢?”
时侑之本就受了伤,身体疼痛乏累,嘴里隐隐发渴,他接过那杯茶仰头一闷。
“侑之!”
沈明珣没能拦住那杯茶汤一骨碌顺进了时侑之的胃里。
“怎么了?明珣。”时侑之疑惑地看她。
沈明珣一看见时侑之手心里那只干净的能看见窑瓷冰裂细纹的杯底,她的心直提到嗓子眼。
“你喝了?喝完了?”
时侑之略一点头,她又问道:“侑之,那你身体可又什么不适?”
“沈姑娘,这是怀疑我在茶汤里下了毒药?”温薄苏的尾音微微扬起,有些无辜。
沈明珣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嘴上依然是轻飘飘的说辞,“啊,怎么会呢,我只是关心侑之的身体罢了。”
温薄苏黑濯濯的眸子里的光暗了一度,他低着头将剩余的茶汤倒进一个大的茶碗里。
时侑之捂着左肩上的刀口,“明珣,我觉得现在好多了。”
温薄苏眸中的光越发暗淡,变得灰扑扑的,像一颗蒙尘的黑玛瑙。
半晌后,他才悠悠开口道:“既然沈姑娘信不过在下,那在下只好将此茶饮尽,以证清白。”
他端起茶碗,放至唇边,将清澈的茶汤一饮而尽。随后反扣茶碗,在三人面前晃了晃。
他收起茶具,将它们颇为细心的放置在漆匣内,“我和时公子用了一样的茶汤,这样沈姑娘是不是就能放心了。”
沈明珣要是放心了,那她的心也太大了。
谁知道眼前这人会不会玩了别的花招?
心中一旦种下了怀疑的种子,便不可避免地揣度猜测下去。
就连她的目光也带了些“恶意”的打量。
她,信不过他。
从一开始,她就不会信任他。
毕竟,谁会去相信一只藏着尾巴说自己是人的狐狸呢?
长久的沉默后,温薄苏率先开了口。
“时公子,久闻其名,年少有为,为时家新添置了不少田庄。”
时侑之回道:“多谢温大人夸奖,要论这京城年少有为之人,我看哪,还得是温大人,年纪轻轻便官列四品,为万民生机出了不少力。”
一旁的沈明珣听得云里雾里,明明都是恭维的话语,怎么到了他们嘴里有了些火药的气味。
“只是在下一直有一事不明白,时公子明明可以进仕修学,怎么会放弃大好前途,选择从商?”
温薄苏白生得一副玉貌珠相的好皮囊,说起话来像毒蝎尾巴,直戳别人心窝子。
沈明珣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时侑之听后,神情先是不自然的恍惚了片刻,而后很快平复了神情,从容道:“庙堂深远,非侑之能察,一粟虽渺,却能甘腹。商者商物也,必论心。心无贵贱,所视皆无贵贱;心能动情,则所视之物皆生情。一利常在十钧,而侑之敢散九钧让利于民,使百姓忘饥寒、知温乐。虽未仕,但侑之此生所获亦足矣。”
温薄苏朝时侑之拱手道:“想不到时公子,有如此体民之心,实在是令人敬佩。”
时侑之也拱手回道:“惭愧惭愧,温公子品性端雅,才貌双绝,无不称赞。”
时侑之边说边感觉到脸上有什么东西流淌,他用手指轻轻一拭,擦落大片乌红色的血痕。
随后,他感觉浑身瘫软,身体不受控制的从垫子上倒了下去。
迷迷糊糊,他感觉天地旋转,似地裂山摇般撕裂着他的肉身。
“姓温的,是你下的毒!”
温薄苏的瞳孔一缩,他急忙站起身,险些摔倒,“我没有下毒!”
可他再怎么解释,都是那么苍白无力。
“明珣,我没有下毒!”
“你让开!”
沈明珣越过温薄苏,来到时侑之的面前,他的唇瓣逐渐变得乌黑发紫,身体在不停的发抖。
“侑之,侑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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镶着金丝玉壁的屏风后透出一个修长的影子来。
“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时公子已中箭,只是……”
闻言,那道影子的身形顿了顿,似是朝屏外投来一个目光。
只此一瞬,便觉有冷风袭来,似乎要在那黑衣人的脸上烙下刑罚。
“只是什么?”
黑衣人伏在地上,将头埋得更低:“是温薄苏……温薄苏的暗卫拦下了其余的毒箭。”
屏风后传来冷笑一声,整个大殿的温度骤然降至极点,吓得黑衣人以头抢地,不停求饶。
“你都看见了?”
黑衣人颤抖着回答,面巾之下早是冷汗涔涔。“是……是,殿下!属下看见温薄苏追上了时家的马车,跟着时公子走了……”
那影子从桌上捻起一粒什么东西,手指不停地揉搓着。
“可还有其他同行的人?”
“除了温家的暗卫外,还有两位官家小姐。”
屏风后的人突然来了兴致。“哦?”
黑衣人道:“是刑部侍郎沈缮的女儿,沈明珣和沈云初。”
“把方玄找来。”
方玄在左右宫女的引路下来到了殿内,随后恭恭敬敬地朝屏风行了个大礼。
“方大人,家中可否安好?”屏风后的声音冰冷到至极。
方玄又一叩首道:“多谢殿下关心,家中尚安,不知殿下找微臣入见,是为何事?”
“你之前告诉本宫,说是要威逼时家那位老叟,可本宫试了,未曾有用。”
方玄倒吸了一口冷气,那冷气闷在胸腔里,他吸也不是呼也不是。
这落针可闻的大殿里,传来一道沉闷而缓的落棋声。
“于是本宫便试着去拿他儿子的命做交换,倒是可笑,竟让别人掺了进来,乱了我的棋子。”
方玄佝偻着背,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可是大理寺那位少卿?”
那影子轻笑一声,似是很满意房玄的回答。“那你说,本宫接下来该怎么办?”
方玄道:“久闻时家公子心慕沈氏二女儿,而温家又与沈家交好,不如翻云覆雨,趁机离间时、温两家。”
一番高谈阔论后,那影子长笑一声,叹道:“不愧是方大人。”
方玄重重谢过退至殿外,那道金丝屏风上透出另一道浅淡的影子来。
起初那抹修长的影子斜靠在椅子上问道:“大人怎么不下了?”
一道苍老的声音幽幽响起:“殿下,臣输了。恭喜殿下,殿下真是神来一手,让微臣喟叹不绝,看来殿下想要做的事很快便能如愿了。”
这一声恭喜里,还藏着另一层意味。
那修长的影子侧过身来,更显得高大了许多。
冰冷的目光扫过棋局,棋盘上,黑子深陷绝境之中,绝无逢生的可能。
随后讥笑道:“大人,你这棋法……”
“倒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那抹淡淡的影子老态龙钟地从椅子上挪到地上,扯足嗓子道:“望殿下赎罪——”
一只修长洁白的手从棋盘上拂过,捻起一粒粒棋子,随后半握拳于空中,任由棋子一颗又一颗地跳入玉罐中。
无一例外。
他嘴角勾起一丝笑来,漫不经心道:“罢了,本就该本宫赢——”
他将“赢”那个字咬得极其重。
“来人!赏!”
19.赴宴(六)
沈云初皱了皱鼻,抓起地上的软剑迎了上去。
匕首劈头袭来,沈云初还想用剑挡,那抹杀意压上软剑,突至沈云初的眼前。
沈云初呼吸一滞,手中的软剑被卷刃弹向脸侧。
“危险!”
鹅黄色染血的裙摆铺满眼前,沈云初被稳而有力的手臂带至身后,她看见袖摆飞扬,沈明珣赤手和车夫撕打在一起。
沈明珣袖藏流光,打向那人的腰侧。忽闻四野窸窣,沈明珣眉峰一紧,朝马车外看去,几道黑影在树影丛中穿梭,她听见耳边炸开砉然一声,车夫的面容扭曲了片刻,歪身倒在了车窗外。
车帘被刀剑撕碎成破帛,摇摇悬挂在厢门上。
混乱中,沈明珣还没来得及看清楚这些黑影的面容,便听见耳边传来声音。
“公子,属下来迟!公子——你受伤了!”
温薄苏的声音温吞,“去找……程安……”
沈明珣上下打量起这群穿着夜行装的人,他们一个个身手矫健,她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他们手里拿的是什么,便不费吹灰之力处理掉了车夫,甚至,她没在车夫身上看见一丝血痕。
能做到如此境界的,只有一个可能,他们是温薄苏的死侍。
原剧情中温薄苏有十四死侍。十四死侍是自幼养在温薄苏身边的人,也是他埋伏在暗处的“手”。
沈缮的死就和他的“手”脱不了干系。
如今这十四人只显露出冰山一角的三人,倒让沈明珣心里没了底。和温薄苏交手时,她根本没有注意到和温薄苏一同来的,不只是车夫,还有忠死之侍。
死侍作为他最后的底牌,是从不会在众人面前显形的。如今他们却大摇大摆的站在她的面前,难道说是为了警告她?
沈明珣屏住一口气息,警惕地朝车厢外看。
车厢外连绵不断的黑包裹住透出车外的一丝亮光,如同盘踞之兽压在他们的头顶,显得分外压抑。
但这份压抑,是仅对沈明珣而言的。
说不定,其他人就躲在路两道的林子里,正窥伺着她的一举一动。
倘若她刚刚一旦得手,难保此刻不会身首异处。
沈明珣越是往下想,心底愈浸寒冰,将她落在温薄苏身上的目光染上冬霜。
温薄苏被搀扶至软垫上,一位死侍快速涌到车前,扯过驭马的缰绳,带着车厢上六人驶向未知的命运。
“抄近……道……”温薄苏的声音细若游丝,和头顶的烛苗一样在内壁拉出一道细长的影子,仿佛只要风声再大些,便会随着黑暗一起吞没。
死侍应了一声。
一切重归沉默,恢复了难得的平静。
沈云初从沈明珣的身后侧身走出来,继续给时侑之把脉。
两位死侍则站在温薄苏的身边,从腰间解下一个小黑包,翻出里面整齐有致的瓷瓶。
他们打开药瓶时,沈明珣看见其中一个人从袖子里抽出了一把小刀。
那抹银光细若落地之针,可在沈明珣的眼里分外扎眼。
她不知道温薄苏葫芦里装的什么药。
如今时侑之喝了温薄苏的茶水后中毒,而她又是最猜忌温薄苏的人,倘若他不想被人怀疑,那么他此时最好的选择是——杀了她,
还有沈云初。
这样,又可以拿竹林遇刺一事掩盖行凶之际,免了自己的嫌疑,还能博得别人一丝同情,说他是死里逃生。
“薄”字,本就带着寡薄之意。
虽然书里没有写时侑之会死,但他如今被温薄苏下了毒,能不能撑过今晚都是个问题。
沈明珣按了按腰侧鼓起的小包,那里是她提前换好的符纸。
胳膊是拧不过大腿的,她只是一个女配,带两个人太冒险了,她只能带一个人走。
与其多带一个生死难料的时侑之,不如多些胜算让她和姐姐全身而退。
她略带歉意地窥了时侑之一眼,却刚好被时侑之的目光捕捉到。
他的目光像掀锅时热腾腾的水汽,湿漉漉的,沈明珣的目光刚挪去,便也染上了这份滚烫的湿意。
“明珣,我害怕……我好害怕一睁眼就再也看不见你……明珣,你说过不会忘记我的,我要是撑不下去了,你不要忘记我,不要忘记我……明珣……”他的喉结滚动着,有些哽咽,像是在交待什么。
明珣按着符纸的手一僵,生硬地从唇边挤出话,“你说什么呢,你不会有事的。我这不是在你身边看着你吗?”
沈明珣边说边往温薄苏和死侍的手里边瞧。
她不自觉地抓住沈云初的袖摆,将她的衣服拉出一块块褶皱。
伴着死侍手中的银光一抬,沈明珣一把抓住沈云初的手,将她扯到厢门外,想要拉着她一起跳下去。
“你这是做什么?”沈云初不明所以。
可一瞬间,沈云初感觉沈明珣的力度大得出奇,掐的她手臂火辣辣地疼。
紧接着便感觉到强烈的失重感。裙摆起落,她错愕地看向沈明珣,还来不及发问便重重地摔回了厢里。
“沈明珣!你疯了吗!马车这么快!你跳下去会死的!”
沈云初猛然抬起眼,看见温薄苏用手臂环住了沈明珣的腰,与她齐齐跌在木板上。
一旁的时侑之挣扎着从软榻上站起,扑腾一下倒在了地上。
“明珣,你怎么了!”
看来只能鱼死网破了。
一抹流光自沈明珣的手中溢出,她举起匕首捅向了温薄苏的腰间。
温薄苏被这一扎,全身发了软,如一摊烂泥巴翻到了一旁。
沈明珣冷冰冰地看着他,还没有得意多久便看见一簇刀光抵来。
比刀光更快的是一抹淡蓝色的身影。
乌黑茂密的头发遮住了沈明珣的一大半视线,一股熟悉的香味扑鼻而来。
“姐姐……”
死侍也犯了难。
“公子,人怎么处置?”
另一位死侍去查看温薄苏的伤势,温薄苏捂着伤口直起腰,压下喉咙里的嘶声,“放下刀。”
“她可是要行刺公子您啊!”
“我说你们放开她。”
死侍不情愿地收起长刀。
沈明珣一脸倔强,她抬起头,“猫哭耗子假慈悲。明明是你的死侍要拿刀行刺,怎么就成了我要行刺你了?可笑,荒唐!”
她的目光带着挑衅,“再者说,我刚刚可是要跳车,明明是你阻拦我在先,我只是一时失手伤了你。”
“仅,此,而,已。”
“我的死侍没有想行刺你。”
沈明珣嗤笑一声,拿起掉在木板上的小刀,“这把小刀就是最好的证据,就在刚刚,我亲眼看见他从袖子里拿出这把小刀,想要杀人。”
温薄苏淡淡地看着她,目光晦暗不明,他无奈地朝死侍道∶“告诉她,这把刀是做什么的。”
“姑娘,这刀是用来引毒血的。”
看沈明珣不信,一名死侍从袖间取出一把相同的小刀,在温薄苏的示意下,朝着他的指头划了一刀,随后将刀片紧紧贴在伤口处,让血液顺着刀片流下。
乌黑的血液滚进无声的夜里,只浮起一抹月牙似的光。
旋即,死侍将引毒血的刀拿给沈明珣看,原先银白的锋刃变得紫黑一片。
他哼了一声,“这可是银龙刃,是用来试毒引毒,姑娘怀疑也就算了,干嘛要拿公子出气,害我们公子白挨一刀。”
沈明珣还有些不服气,正想说些什么,却被沈云初拦了下来。
“温公子,是我这个姐姐的没有管教好妹妹,我给您赔个不是。”
“姐姐!”
沈云初反手敲了敲沈明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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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手背,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沈明珣也心领神会,不再出声。
温薄苏强忍着肌肤之痛,掀动了几下眼皮,“无事……”
他的脸色愈发惨白,透着几分沉寂的颜色。
风声掠耳过,他一时分不清是自己的身体在抖还是车厢在晃,意识在脑海里凝聚又搅散,白与黑的界限在眼前逐渐模糊开来。
……
镶着金丝玉壁的屏风后透出一个修长的影子来。
“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时公子已中箭,只是……”
闻言,那道影子的身形顿了顿,似是朝屏外投来一个目光。
只此一瞬,便觉有冷风袭来,似乎要在那黑衣人的脸上烙下刑罚。
“只是什么?”
黑衣人伏在地上,将头埋得更低:“是温薄苏……温薄苏的暗卫拦下了其余的毒箭。”
屏风后传来冷笑一声,整个大殿的温度骤然降至极点,吓得黑衣人以头抢地,不停求饶。
“你都看见了?”
黑衣人颤抖着回答,面巾之下早是冷汗涔涔。“是……是,殿下!属下看见温薄苏追上了时家的马车,跟着时公子走了……”
那影子从桌上捻起一粒什么东西,手指不停地揉搓着。
“可还有其他同行的人?”
“除了温家的暗卫外,还有两位官家小姐。”
屏风后的人突然来了兴致。“哦?”
黑衣人道:“是刑部侍郎沈缮的女儿,沈明珣和沈云初。”
“把方玄找来。”
方玄在左右宫女的引路下来到了殿内,随后恭恭敬敬地朝屏风行了个大礼。
“方大人,家中可否安好?”屏风后的声音冰冷到至极。
方玄又一叩首道:“多谢殿下关心,家中尚安,不知殿下找微臣入见,是为何事?”
“你之前告诉本宫,说是要威逼时家那位老叟,可本宫试了,未曾有用。”
方玄倒吸了一口冷气,那冷气闷在胸腔里,他吸也不是呼也不是。
这落针可闻的大殿里,传来一道沉闷而缓的落棋声。
“于是本宫便试着去拿他儿子的命做交换,倒是可笑,竟让别人掺了进来,乱了我的棋子。”
方玄佝偻着背,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可是大理寺那位少卿?”
那影子轻笑一声,似是很满意房玄的回答。“那你说,本宫接下来该怎么办?”
方玄道:“久闻时家公子心慕沈氏二女儿,而温家又与沈家交好,不如翻云覆雨,趁机离间时、温两家。”
一番高谈阔论后,那影子长笑一声,叹道:“不愧是方大人。”
方玄重重谢过退至殿外,那道金丝屏风上透出另一道浅淡的影子来。
起初那抹修长的影子斜靠在椅子上问道:“大人怎么不下了?”
一道苍老的声音幽幽响起:“殿下,臣输了。恭喜殿下,殿下真是神来一手,让微臣喟叹不绝,看来殿下想要做的事很快便能如愿了。”
这一声恭喜里,还藏着另一层意味。
那修长的影子侧过身来,更显得高大了许多。
冰冷的目光扫过棋局,棋盘上,黑子深陷绝境之中,绝无逢生的可能。
随后讥笑道:“大人,你这棋法……”
“倒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那抹淡淡的影子老态龙钟地从椅子上挪到地上,扯足嗓子道:“望殿下赎罪——”
一只修长洁白的手从棋盘上拂过,捻起一粒粒棋子,随后半握拳于空中,任由棋子一颗又一颗地跳入玉罐中。
无一例外。
他嘴角勾起一丝笑来,漫不经心道:“罢了,本就该本宫赢——”
他将“赢”那个字咬得极其重。
“来人!赏!”
20.赴宴(七)
加鞭疾驰,辘辘声响夹着浓重的血腥,在雪白的地面上压出深深的泥印。
“程大夫!程大夫!”
程安披衣踏出门外,看见温薄苏被左右死侍架在肩上,后面还跟了一位昏迷不醒的时侑之。
他连忙叫家丁将人引至药屋旁的净室内,又叫药童烧了三大锅开水。
他将温薄苏安置在床上,右手无意间碰及他的腰侧,便感到一股热意顺着他的指缝往外溢。
他惊愕地掀起温薄苏的衣袍,用剪子绞开外面挂着血浆的布片,露出里面可怖的伤痕。
他的腰间有一处尖锐的伤痕,正朝外渗出鲜血。
纵是医者,他心底也不可思议地颤了颤。温薄苏不是有死侍护着吗,怎么会伤成这样?
“薄苏,你这是怎么回事?得赶紧处理了。”
“还不是都怪那个沈姑娘。今夜公子不知道怎么了,非要去找沈姑娘……”
“翁耳,休得再说。”温薄苏咬牙道,“程安,你先去救时侑之,我在车厢上用了些治急毒的药,现在我还能对付,倒是时侑之急毒加慢症,恐有性命之危。”
程安看向另一侧的净室,在看见那抹娇艳的影子后,他紧张的脸上露出一抹清浅而急促的笑意,“薄苏,你我之间,我一向以你为重,时侑之那边我已经派人去了,你这边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程安正要拿过药童手中被火灼过的刀片,却被温薄苏推开了手臂。
温薄苏笑道,“我死不了,你我死生一场,你还不了解我吗?”
“你总是这样说,也不知道你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程安也不勉强,交待完身边的药童后,转头看了温薄苏一眼,眼里划过一抹诡谲的笑意,他的声音很轻,“薄苏,你觉得,是让他快点好起来比较好,还是慢点好起来比较好?还是说,我是不是该给你们创造个机会,只有你们二人的机会。”
他抬头环顾一圈,满意地点点头,“嗯,净室太小了,三个人多了,两个人正好。”
见程安还在贫嘴,温薄苏踹了他一脚,“快去。”
程安轻笑一声,走进了另一侧的净室。
净室里的金炉内燃着安神的六魄香,香味幽幽散进鼻腔,连带着温薄苏身上的燥热和疼痛一并散去。
药童俯身为他清理伤口,撒完药后用干净的纱棉布将伤口包起来,随后嘱咐道∶“温公子,半柱香后,我会将汤药送进来,到时候你将桌上的七魂丸一并服下,半个时辰不能走动,待药效发散后方可走动。”
温薄苏微微颔首,药童退至门外,走进了隔壁的药房。
随后,他慢慢阖眼倚靠在塌上。
他听见耳边轻如松雪的声音,心中似有铜铃颤动,摇得他心中一动。
他抬眼,看进她眼中的霜雪。
她宛如玉像般站在那里,不染凡间一粒尘。烛光映在她的额心,为她贴妆浣面。一颗凝着的血珠如朱砂般点在她的眉间,让他的心不可避免地动了动。
天有微光,偏偏分卿万两。
犹如风声吹过松原旷野,行雪盖尽乌蒙。
将他心里的那份疲倦、悲戚深深掩埋在厚雪之下,涤罪滔灵。
“你来了……”温薄苏喃喃道。
沈明珣的脸色不大好看,她有些幽怨忿恨地踏进室内,将手上的木盘重重地搁在了桌上。
木盘上的药瓶也应声一碰,发出铃铃声响。
“谁让你进来的,出去!”死侍不客气道。
沈明珣的目光扫到死侍的脸上,剜了他一眼,“要问你就去问那个什么程大夫,要不是他,我才不想来。”
死侍轻哼一声,“沈姑娘你要是再不出去,就别怪我粗人手重,伤了姑娘。”
“翁耳。”
“吵什么吵!这里是程家药屋,不是你们打打杀杀的地方,要吵上外面街头吵去,还能让衙门管管。”药童端着药汤走进屋内,将里面的人怒怼一通。
药童走上前,将药汤放在沈明珣手里,温柔道∶“沈姑娘,这里就交给您了。时公子那边离不开人手,我先行告退了。”
临走前,他扯了扯死侍的袖子。
“你走就就走呗,怎么,还要拉上我?”
药童颔首,“翁耳哥哥,主人说了,这间净室太小,留三人不利于公子恢复,两人则好。”
死侍翁耳不解风情,“那你让沈姑娘退出去不就好了,不就是吃个药嘛,哪里敢让她这个千金之身的小姐来?”
她都敢下死手捅伤温薄苏,要是再做出点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来,那他这个死侍还怎么交待?
药童敛起目光,动了动唇,“昨天主人给了我两颗玉莲种子,想着要是有人和我一起的话,我就分他一颗呢。”
说完,他瞥了瞥翁耳,目光里略有期待。
翁耳动了动眉毛,“公子,我……”
“去吧。”
在得到温薄苏肯定的答复后,翁耳将铃铛交给了温薄苏,睨了沈明珣一眼,“公子,若是有事,就摇铃铛。”
二人走出房外,沈明珣看着温薄苏手边的铃铛,打起了小心思。
原来他就是翁耳。
是十四死侍里,死得最早的千里耳。百密一疏啊,你只护得了温薄苏一时,可护不了他一世,沈明珣在心里暗想到。
她几乎先是嘲弄般地轻笑了声。
随后左手端起药汤,右手拿起药丸,缓步走到温薄苏的身边。
要是她不给他吃这颗药丸会如何?
他会死吗?
那她可得小心些,在温薄苏死前她是不会让这铃铛响一声的。
她轻声道∶“温公子,该吃药了。”侧身坐在温薄苏的塌边,舀起一勺,朝着药汤吹了吹气。
温薄苏支起身,仰视着她,“沈姑娘,你还会相信我吗?”
沈明珣手上一顿,笑道∶“当然相信,我常在别人嘴中听起温公子的事来,大家都说温公子乐善好施,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说这句话的时候,沈明珣不自觉地撇了撇嘴角。
他要是好善施德的主,哪还有后面什么事?
思忖间,她听见一声长长的叹息。
“那你呢?你口中的我呢……”
沈明珣打断了他的话,将勺子递到了他的唇边。“喝药。”
白瓷底的青勺纤纤握于手中,衬出沈明珣指尖斑驳的紫红残印。
温薄苏的目光紧了紧,“你的手,疼吗?”
由于去痛咒的缘故,沈明珣丝毫没有察觉到双手上的旧伤因为刚刚的厮杀裂出了几道口子。
这些小伤,于她而言,都算不了什么。
凡是都有代价,只要是能救回师姐,哪怕是让她上刀山下火海,她也心甘情愿。
因为她的命,是师姐和师父救回来的。
淡漠的目光停留在自己的手上,不带一丝自怜的神色。
她只是轻轻执起瓷勺,往温薄苏的嘴边递了递。
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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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来,温薄苏却甘之如饴。
沈明珣眼见着药碗见底,她微微勾动唇角,起起身放瓷碗的时候,佯装着失手摔下碗。
清脆一声,连带着手心里的七魂丸一同掉到了地上。
“啊……七魂丸!”她惊声道。
她还想着转身去捡那颗药丸做做样子,却不小心被自己裙角一绊,那一瞬间,沈明珣呼吸一滞,她眼睁睁地看见自己朝着那摊碎瓷片摔去。
“小心!”
沈明珣感觉身后一软,毫无尖锐的刺痛感。随后她听见一道闷哼,她侧过脑袋,看见那张清隽的脸庞上写满了痛意。
长眉拧在一起,掐出眉心的红印。剧烈的疼痛从他的手臂上袭来,如蚁噬般蚕食着他最后的理智。
他的声音低哑,带着重重的呼吸声,“沈姑娘,你……你没事吧?”
沈明珣迷离惝恍地看了他一眼,嗫嚅道∶“我无事,七魂丸……七魂丸不见了……”她垂眉敛目,“温公子,你怎在地上,伤的重不重?”
嘴上是这么关心的问着,实际上压在他胳膊上的力度分毫未少,还隐隐有加重的趋势。
长睫翕动,温薄苏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偏偏冷白色的面容旁绽开一抹嫣红,染他眼角眉梢。沈明珣看见他眼底翻起一缕暗色,而后沉入眸底,变成了点在睫梢上的盈珠。
沈明珣心觉不妙,打起了退堂鼓。“温公子,你受伤了吗?”
危险的气息靠近了她的脖颈,她刚想抬手起身,却被他滚烫的指节按了下来。
他的身体好烫……
沈明珣还想着强行爬起来,她却感觉身后的人猛地用力,按着她的手臂翻身将她按在了身下。
明若春水的眼睛正对上那双炽热的瞳眸,倒映在他眼里宛如闯进他生命里的亮色。
滚烫的指腹带着温热的湿意滑过她稍冷的唇瓣,在她的唇上点上一抹鲜艳的朱红。
一股熟悉的铁锈味在她的唇边铺延开来。
“温薄苏,你疯了!”
温薄苏的薄唇轻颤,他咬着牙撑起身,从嘴里吐出模糊的词句,“快走……快走……”
话还没说完,他感觉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他忽然没了力气,双手一软,倒了下去。
“温薄……!”
沈明珣其余的话还没说出口,便封存在了喉底。滚烫的唇瓣擦过她唇角的胭脂,如飞鸿踏雪泥般掠过她的每一寸呼吸。
一记巴掌如巨雷般在温薄苏的耳边炸开,温薄苏猛地睁开眼,他先是闻到了一股幽香,脸上又疼又麻,过了许久才缓过神,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痛意冲破了六魂香的束缚,如毒舌缠肤般啃咬着他的肌肤。
而后慢慢蔓延开来,竟连抚着脸颊的指腹也开始火辣辣地痛起来。
“明珣……”
“无耻!”
见眼前人不为所动,沈明珣又抬腿顶向温薄苏的膝盖,这时,摇铃声起,叮铃铃的从桌案上滚落到温薄苏的袖边。
“公子!”
翁耳和药童还没踏进门,便被眼前的场景吓得不轻。
翁耳连忙遮住药童的眼睛,“小孩子不许看!”
程安也闻声赶来,惊得瞳仁震颤。“呃!你也不许看!”
他一手蒙住翁耳的眼睛,一手遮住自己的眼睛。过了许久,他透过指缝朝里探,正与温薄苏四目相对。
程安又连忙合起手,“啊,我不看了我不看了!”
“你们,都给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