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们都是疯批怎么办?云真暮行容》 第247章 红尘之中善与恶 言筠和小公子前脚刚离开书王府,后脚便有三人走进了书王府里。 墨书隐步履匆匆地走在最前面,似乎是急着要去做什么事情,而正好在半路上跟他相遇的祭容和云息——则是不紧不慢地跟在他的身后。 他们两人这副闲庭信步的模样,倒是与行色匆匆的墨书隐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祭容一边慢悠悠地走着,一边还要大声地朝走在前面的墨书隐说道:“书隐啊,我跟云息可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家了,你确定不停下等等我们两个吗?要是到时候我们两个在你这书灵界里摔出了什么事,那我这个老人家可是要讹上你们书灵界的哦——” 云息也大声附和道:“是的是的,书隐大人请一定要小心呀,因为祭容大人是真的会干出这么下三滥的事情来的!” 原本以墨书隐的性格,这种时候应该会停下来朝他们翻个白眼的,但此刻墨书隐却是连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就急匆匆地跑向了书王殿。 云息略一挑眉,饶有兴趣地摸着下巴道:“书隐大人居然没有停下来骂我们两个?这倒是奇怪了,莫非是六界里又出了什么大事不成?” 祭容抬了抬下巴,满脸淡然地命令道:“去问。” “嚯,祭容大人啊,书隐大人忽然变得奇奇怪怪的也就算了,怎么连您也忽然变得这么奇怪了?我记得六界大事好像从来都不是我们会在乎的事情吧?忽然过问起了六界大事,这可不像您啊——” “去问。” “哎,知道了知道了,不过,既然您这么好奇的话,那您自己怎么不去问啊?” “因为跑起来很累,而且我还是个目不能视的瞎子,万一跑着跑着被看不见的东西给绊了一跤怎么办?你想看我摔死吗?也行,反正我死了你也活不了,就算我为这世间除掉了两个祸害吧。” “……”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云息觉得自己如果再不赶紧跑起来的话,就有点不太礼貌了。 于是云息一撩衣袍,用自己最快的速度跑到了书王殿的殿门前。 然后他在书王殿前停下了脚步,本想先在门口整理一下自己跑乱了的衣衫再进入殿中寻找墨书隐,结果好巧不巧的是,墨书隐恰好在此时带着一只鸽子从殿内走了出来。 见着他这副衣衫凌乱的模样,墨书隐有些嫌弃地说道:“云息,你跑什么?赶着去投胎吗?” 闻言,云息微微一笑,语气温和地对他说道:“书隐大人,请容在下向您申明两件事情……首先,是祭容大人让我用跑的来找您的;其次,傀儡不能投胎,所以,还请您稍微注意一下您的言辞,否则会弄得我们大家都很尴尬的。” “哦。”墨书隐敷衍地点了点头,漫不经心地问道:“祭容叫你来找我干嘛?喝酒吗?我现在忙得很,没空。” “事实上,祭容大人是想让我来问您——六界之中最近有发生什么大事吗?” “真的假的?祭容像是会关心这种事情的样子吗?”墨书隐很怀疑。 云息再次微微一笑:“单论六界之事的话,祭容大人确实不关心……不过您也知道的,像祭容大人那种活得特别久又没什么爱好的老妖怪,平时就是需要多看点有意思的事情才行,比如大魔王降世,扰乱六界什么的……” “别大魔王降世了,我现在正忙着呢,你要实在闲着没事干就去帮我找几个人好了。” “哦?您要找谁呢?” “我要找谁?我要找楚如镜、白念歌、殷去寒、还有云真——” “咳咳咳。”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云息忽然猛地咳了好几声。 墨书隐连忙离他三步远:“不是吧,你一个傀儡还会咳嗽?不会是坏掉了吧?” “请您放心,我没坏,不过您找云……找这几个人做什么?” “我有个朋友如今重伤濒死,唯有找到白念歌和殷去寒才能救他的性命,至于楚如镜和云真嘛……是行容的师姐拜托我去找他们两个的,我寻思着反正最后都是要找人的,那还不如直接把他们几个人一起找到好了,话说你跟祭容有事不?没事就来帮我找人呗。” 云息本想说“没事”,可谁知就在他刚准备开口说话的时候,祭容淡然的声音却从他的身后传来:“想让我们来给你当苦力?没门。除非你愿意把书灵界送给我当报酬,否则这事儿没得谈。” 墨书隐立刻嫌弃地摆了摆手:“得了得了,你喝酒去吧,我先做正事去了,还想要我的书灵界呢,我看你是在白日做梦啊。” 说完,他也没看祭容是什么反应,就直接快步离开了书王殿。 墨书隐一边往外走,一边还在嘴里小声嘀咕着:“其他几个倒是还有点踪迹,找起来也不难,但是楚如镜那一点踪迹都没有的该怎么找啊……” 很显然,楚如镜的下落确实挺让他头疼的。 但好在没疼多久,就有一条灵讯颤颤巍巍地飞到了他的指尖上。 灵讯是由如今正身处于鄢竹村里的贺子书发来的,贺子书在灵讯里为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劳烦书王大人费心了,如今我们已然寻到了如镜师叔的下落,不用再麻烦您再多费一份心了。” 一下子就解决了最令墨书隐感到头疼的事情。 墨书隐的脚步都变得轻快了许多。 “嘿,这事情不就变得简单多了吗?找几个人而已,轻轻松松!” 可怜的墨书隐,因为走得太快,所以完全没有注意到在他说完这句话后——身后云息露出的幸灾乐祸的眼神、以及祭容唇畔的漾起的略显狡黠的笑意。 “嘿,该说还是年轻好吗?也许只有像书隐大人这种从来没找过天道大人的年轻小伙子,才会觉得天道大人很好找吧?像我们这些老古董只能老老实实的认输啦。” “嗯,在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人能在大魔王刻意隐藏行踪的时候找到她,大魔王向来是怕麻烦喜低调的性子,所以我猜……至少在这个时候,她应该不会放任旁人去打扰她的独赏红尘之旅吧?” 说这话的时候,祭容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坚信着事实果真如他所说的这般。 云真怕麻烦,不会允许别人打扰她。 然而,事实真的如此吗? 恐怕就连祭容都没想到,此时此刻,他口中那个“怕麻烦喜低调”的云真正站在一座酒楼的门口,但凡过往之人,都会忍不住看她一眼。 毕竟这样一个气质出尘的姑娘,却像是来砸场子一般的站在别人家酒楼前,说是非常显眼也不为过。 云真抬头看了一眼这酒楼的牌匾。 牌匾上的字还跟她记忆里的一样,依旧是字迹潇洒的“临江楼”三字,但颜色明显比她记忆里的要暗淡许多,想来大概是那么多年过去有些褪色了。 眼前的楼还是这座楼,一如往昔,明明什么都没有变,可她站在下方看高楼,却觉得好像什么都变了。 也许,这就是所谓心境的变化吧。 从前的她,弱小不堪,需要耗费很大的功夫才能离开那座皇宫、来到这临江楼,所以在那时候她的眼里,这座华丽的楼阙是苦尽甘来后的奖励。 她吃了许多苦才得到的奖励,在她看来就是这世上最美好的存在。 而如今再次站在这座楼阙之下,云真却并未觉得它有多美好,因为它不再是一个她历经千辛万苦才能得到的奖励,而是一块藏着无数阴谋诡计的恶人地。 也许富人们正在某个包间里商议着要如何榨干穷人们的最后一丝价值;也许官员们正在某个包间里商讨着要如何从百姓们的身上榨取更多的油水;也许深陷内宅的妇人们正在包间里吩咐着丫鬟去抓害人的药方…… 云真站在临江楼前,听到了许多道这样的声音从楼中传来。 充满了阴谋诡计的声音,就像是一只露着獠牙的恶鬼般,无声无息地啃食着这座金碧辉煌的高楼。 而真正的鬼,此刻却站在她身后的一处阴暗角落里,并用怜悯的目光看着她的背影道:“这位姐姐看起来好可怜,一个人在这里站了半天却不进去,应该是肚子饿了又没钱吃饭,和我生前一样……只可惜临江楼里的菜实在是太贵了,我买不起,否则我肯定要请这位姐姐进去吃顿好的……” 是一道很年轻的少女声音。 听她话里的意思,大概是被饿死的。 那年轻的小女鬼大概不知道云真能听见她说的话,所以这会儿她还在自言自语地说着:“明明阿爹阿娘都是好人,可为什么当旱灾到来的时候……那些曾经被阿爹阿娘医治过的人却都要先来抢我们家的粮食呢?” “来京城的路好远啊,我好饿啊……为什么我的怨气会不够深呢……为什么我不能放任自己变成厉鬼呢……我好没用……我连变成厉鬼帮阿爹阿娘报仇都做不到啊……” “……” 最终,云真没有踏进那座临江楼,也没有跟那位被活活饿死的鬼少女搭话。 因为她来这里只是为了看红尘百态,作为天道,她应该以绝对平等的眼光来看待这世间的善与恶,所以惩恶扬善这样的事情不该轮到她来做。 或许那些善良的人还应该庆幸,庆幸于她是以天道的视角来看待这世间的,而不是以凡人的视角来看待人间的。 毕竟—— 作为凡人的她,其实也是个恶人啊。 所以他们该庆幸,没有多一个恶人来这世间游走。 否则他们会更惨的。 第248章 这招人烦的书王大人 行动时完全不掩饰行踪的下场,就是云真在荒郊野岭闲逛的时候、被得到消息的墨书隐给逮了个正着。 这倒无所谓,毕竟如果她想走的话,区区一个墨书隐也是留不住她的。 但最后云真并没有选择走,首先是因为她还没有逛够,其次是因为墨书隐一上来就对她说:“我知道你不喜欢被打扰,但这次是你们宗门的祝瑶长老让我来找你的,我只是来告诉你一声而已。” 云真抬眸看向不远处饿得面黄肌瘦的妇人和她怀中哇哇大哭的孩子,微蹙起眉,语气淡然地问道:“祝瑶让你来找我做什么?” “祝瑶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总之你们昶清宗的人一个都不能少,” “所以,来找我是为了回去凑个人数?” “?” 墨书隐简直要被云真别具一格的脑回路给打败了,他叹着气,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道:“我的天呐,姑奶奶,你怎么想的?祝瑶这很明显就是在关心你呀,哪里只是为了叫你回去凑个人数而已啊?算了,我看你就像个木头,说这些你应该也听不懂,总之就一句话的事情——要不要跟我去见祝瑶?” “……” 关心她? 对于云真来说,“关心”其实是一个很陌生的词汇。 因为这种事情实在是太过于陌生,所以云真的第一反应就是不相信——她不相信这世上会有一个交情并不深的人来关心她,更不相信这世上有人会不求回报的来关心一个自私冷漠的恶人。 恶人,也值得被关心吗? 云真皱着眉头仔细想了想,等想清楚了某件事情后,她的眉头不由皱得更紧了。 因为她忽然意识到,昶清宗的人和祝瑶好像还没有见识过她的真实性情,所以在他们的印象里……她应当是个单纯的、懵懂的、可爱的、求知若渴的、非常无害的—— 甚至是有点可怜的凡人小姑娘? “……” 这一刻从心底涌上来的恶心感,或许就是对云真当年非要伪装成天真单纯小姑娘的惩罚吧。 因为太害怕本性会暴露,所以十分刻意的伪装成了一副和自己完全相反的模样,结果因为太过于刻意,所以导致用力过猛,最后把自己变成了那种样子的形象。 要问云真后悔吗? 那自然是不后悔的。 毕竟在当时那样的情况下,她也只能那么做,不过如果再回到当初的话……她想她应该也不会再那么用力过猛的去假装天真可爱就对了。 往日之事不可追,但今时之事却可改。 所以—— 云真看向了旁边正耐心等待着她回复的墨书隐,语气淡然地说道:“走吧,带我去找祝瑶。” 既然祝瑶想找她,那她便顺势而为,去跟祝瑶见上一面。 此去既为打破祝瑶对她的印象,同时也为告诉昶清宗——她已不打算再回宗门,所以从今往后,宗门也不必再派人来寻她。 但在离开之前,却有一道近乎透明的灵力从云真的指尖飞出,飞到了不远处那名妇人和她怀中孩子的身上。 这道灵力虽然无法解决她们的饥饿,但却能让她们两人活着走到前面不远处的樾城门口。 身上带着钱的妇女与孩童会被心怀不轨之人所算计,但弱小可怜又身无分文的妇女与孩童却能在城里领到一碗专门施给灾民们喝的白米粥。 她提供给了她们一条活路,至于她们最后能不能顺利走到那条路的尽头…… 那就得看她们自己的运气如何了。 她不会多管,也不想多管。 仅此而已。 * 走在路上,因为墨书隐没有主动提起祝瑶此刻的所在地,所以云真也就没有问。 她以为祝瑶现在应该在修仙界里,可随着周围的景色变得越来越熟悉,她才意识到这条路居然是通往妖界的路。 昶清宗的长老出现在了妖界,而且还说什么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昶清宗的弟子一个都不能少这种话…… 看来是昶清宗的弟子在妖界出了事啊。 回想起在秘境里遇到的那几人,云真不由得轻轻地蹙起了眉头。 蔺姝、祁婉、李惊元、还有殷南玄…… 要说云真关心他们的安危吗? 那自然是没那么关心的。 但不可否认的是——在想到他们可能会出事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确实是觉得他们不该死。 赤忱又善良的好人,确实不应该死。 但如果他们真的死了,云真也不会多说些什么,毕竟她只是觉得他们不应该死,又没说一定要看到他们活在这世上才可以,旁人的生与死说到底也跟她没什么关系。 抱着这样的想法,云真跟在墨书隐的身后走进了一座偏僻的小村落里,然后在村里的最中间的草地上看见了四个正躺在地上晒太阳的人。 蔺姝和祁婉躺在一起,李惊元和殷南玄躺在一起——如果抛开他们身上缠得像鬼一样的绷带不谈的话,这整体的气氛看起来倒是挺和谐的。 看着他们这副悠闲的模样,墨书隐几步上前,走到了他们中间隔着的那一大块空地上,而后他笑眼弯弯地说道:“呦,你们这几个小家伙都聚在这里晒太阳呢?怎么不把行容也搬出来跟你们一起晒晒太阳啊?说不定还能去去他体内的寒气呢。” “……” “怎么又不理我啦?我有这么招人烦?” “……” 因为阳光有些刺眼,所以这会儿四个人都将手臂放在了眼睛上,以免眼睛被阳光所刺伤。 但也正是因为用手臂遮住了眼睛,所以此刻他们并不知道云真也来了,还以为只有墨书隐一个人回来,于是他们四个人仍旧懒洋洋地躺在地上,似乎没有要起来跟墨书隐打招呼的意思,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殷南玄确实是睡着了,不过其他三人却是在装睡的。 也不能怪他们没礼貌,实在是这位书王太难应付了,明明都跟他说了好多次小师叔如今的身子晒不得太阳,可他次次来都要问上这么一遭。 同样的问题答个四五次就够了,偏偏这位书王到现在为止已经问了这个问题整整二十五次,他们便是有再好的耐心,到了现在也实在是有点招架不住了。 所以他们也只好装作没听见了。 三人本打算装睡到底,然而下一刻,一道冷淡中带着几分疑惑的女声却忽然从不远处传到了他们的耳朵里:“所以,祝瑶呢?” 是小师妹的声音! 李惊元仍旧懒洋洋地躺在地上,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不紧不慢地将放在自己脸上的手臂挪了挪位置,露出了一只眼睛去看云真的情况。 见云真没有缺胳膊少腿的,他便又将自己的手臂给挪了回去。 没办法,阳光是真的扎眼睛啊。 不挡不行啊。 相比起波澜不惊的李惊元,一旁的蔺姝和祁婉则显得有些按耐不住了。 她们动作急切地从地上坐了起来,结果因为动作太大,一不小心就扯到了自己身上还没完全愈合的伤口,于是两人同时发出了“嘶”的一声,并且还不约而同地露出了一个吃痛的表情。 而后两人抬起头对视一眼,见彼此都是一副吃痛的样子,便忍不住一起笑了出来。 祁婉笑眼弯弯道:“哎,原本我还担心自己这么冒冒失失的,在小师妹面前丢了脸怎么办啊……可如今看到有蔺师姐陪我一块儿丢脸,我这心里倒没那么忐忑了,果然有人陪着一起丢脸就是会觉得舒坦很多啊。” “好啊,你这可恶的师妹居然敢拿师姐我的脸面来寻求安慰!”说着,蔺姝抬眸看向了云真,并佯装恼怒地道:“小师妹,师姐我如今受了伤,手脚都有些不利索,揍不了一点人,你快过来帮我教训一下这可恶的祁师妹呀!” 祁婉连忙求饶:“哎,别啊别啊,我的好师姐好师妹,是我做错了还不成吗?我向师姐你道个歉,你们可千万别来揍我啊!” 闻言,墨书隐立刻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地看着她们道:“不让师姐师妹揍的话,那让我来代劳代劳怎么样?虽然我曾经徒手打穿了一块石墙,但是你放心,本书王打人可是一点都不疼的哦——” 这时,一直躺在地上听他们说话的李惊元忽然懒洋洋地开口说道:“书王大人,我也不想打击您的兴趣,但请容我先提醒您一句啊——祝瑶长老和白师兄来了,您真的要当着他们的面揍我们昶清宗弟子吗?他们两个可是很护短的呦。” 他的话音刚落,便听祝瑶的声音在后面响起:“是啊,惊元说得没错,如果你敢揍我师兄的小徒弟,那我肯定会把你揍得满地找牙——以及,事先声明,我可不会因为你是书灵界的书王就对你手下留情的,所以你做事最好掂量掂量啊。” 跟在祝瑶身后一起过来的白念歌也笑里藏刀地道:“书王大人,我虽武力不佳,但却有一手出神入化的扎针手艺,若是您想欺负我们昶清宗的弟子,或许我也会让您试试看被银针扎成了刺猬还没死的好手艺呢。” “……” 威胁,妥妥的威胁! 墨书隐摇摇头,小声嘀咕道:“你们昶清宗还真是一脉相承的护短啊,从掌门到长老再到弟子,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这个样子啊……而且为什么每次我都是反派啊……” 他说话的声音小,除了云真以外,谁都没有听清楚他说的话。 不过,云真就算听清了也懒得理他。 因为这种时候,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听说你找我。”云真抬眸看向祝瑶,语气淡然地说道:“如果你是想带我回昶清宗凑个人数的话,那就不必了,因为我已经不打算再回昶清宗了。” 祝瑶还没说些什么,墨书隐倒是忍不住先跳脚了:“都说了是关心不是凑人数!姑奶奶你倒是把我说的话听进耳朵里去啊!别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啊喂!!!” “……” 啧。 他好烦。 第249章 一纸退宗书 墨书隐的跳脚抓狂,最后当然是被所有人给无视了。 除了睡得正香的殷南玄以外,所有人都将目光放在了云真的身上,他们的目光中有惊讶、也有疑惑。 唯独祝瑶满脸平静地看着云真,像是早就预料到了这样的情况似的。 “阿真呀,”她弯了弯眼眸,语气温和地说道:“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其实对于我们这些活了许多年阅人无数的老家伙来说,你的伪装真的很差劲,早在当初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绝对不会是那种乖巧听话的性子,因为你的眼睛里啊,藏着无法掩饰的野心……” 说到这里,她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似乎很骄傲的样子。 “而我呢,其实很欣赏你的野心,也许是出于某种直觉吧,反正当时我就觉得,即便你只是个五灵根,但你未来一定会变得很厉害……如今看到你真实的模样,我真该夸夸自己的直觉,你果然变得很厉害了啊,修为都快比我高了呢。” “……” 这跟云真想的不太一样。 她蹙起眉,十分困惑地问道:“既然知道我的本性并非表现出来的那样单纯,你又为何还要来寻找我的下落?难道你看不出来我其实是个自私又冷漠的恶人吗?” 墨书隐再次插话:“活了几百年的老东西怎么可能完全看不出来你的本性?我这个活了一万年的小年轻都能看得出来一点!你要相信拥有几百年阅历的人没那么傻啊!” 云真:“……” 祝瑶:“……” 其他人:“……” 殷南玄翻了个身:“呼……糖饼……” 祝瑶忍无可忍,直接将一道禁言符贴在了墨书隐的身上,又用灵力将他捆住,见他双手双脚都无法动弹、嘴巴也被禁言说不出话来,她才继续跟云真说起了刚刚的话题。 “阿真呀,其实关于这个问题,当初我也问过行容,他每收一个徒弟,我都要问他一次……明明他收的徒弟看起来并不像是什么好人,为什么他还执意要收呢?而行容则每次都会对我说——” “徒弟嘛,不是好人也没关系,只要不是那种滥杀无辜欺凌弱小穷凶极恶的大恶人就行,毕竟也没人规定过只有好人才能拜我为师吧?” “而我的回答也正是如此——”祝瑶的语气依旧是温柔似水的,可她的目光却坚定似利刃:“阿真,你既没有滥杀无辜,也没有欺凌弱小,那你就还是行容的徒弟,也是我们昶清宗的弟子……我非要找到你,并不是为了带你回去凑人数,只是想知道你是否还平平安安的活在这个世上而已。” 在说出这话的时候,祝瑶忽然不可避免地想起了自己的师尊——那位几十年前便已飞升成仙的昶清宗前前任掌门,留鹤真人。 作为昶清宗的掌门,留鹤真人平日里对七个徒弟们说过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昶清宗是天!昶清宗是地!昶清宗是我们的美丽家园!谁都不能欺负我们昶清宗的人!” 虽然祝瑶因为觉得太尴尬,所以一次都没有跟着念过,但有些话听得多了,她就是想不记进心里都不行啊! 虽然词是一次都没跟着念过的,但护自家弟子们的短却是她一定要做的事情。 而且,留鹤真人曾经还说过…… “若是昶清宗的弟子或长老在外面无故失踪了的话,那么我们必须要去找他们,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绝不能放弃任何一名加入了我们昶清宗的人……” “我们昶清宗的人,一个都不能少啊!” 那时的她,虽然嘴上说着“老头子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还是这么能折腾”,可最后到底是把那个老头子说的话全都听进去了。 并且直到现在,她还在坚定地执行着老头子话里所说的那些内容。 所以呀—— “阿真,只要你一日仍是我们昶清宗的弟子,那我们昶清宗就一日不会放弃你……因为我们昶清宗的人,一个都不能少啊。” 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祝瑶的脑海里又不自觉地浮现出了一张白胡子老头的脸。 啧。 可恶啊,怎么回事,她现在怎么变得跟老头子一样说话奇奇怪怪的了?! 不过阿真应该会很感动的吧? 应该会的吧? “嗯。”云真点了点头,在祝瑶殷勤的注视下,她淡然问道:“所以要怎么退宗?我对当昶清宗弟子其实没什么太大的兴趣。” 祝瑶:“……” 祝瑶碎掉了。 所以,说了半天煽情的话,就只能得到这样的结局吗? “退宗的方式有两种,一是犯下大错被驱逐出师门,二是写一纸退宗书自愿退出师门,从今往后与师门再无瓜葛。” 祝瑶的目光有些哀怨,但还是将退宗的方式告诉给了云真,毕竟他们昶清宗也有个规定,那便是不能拘束弟子的去留,每个昶清宗弟子都可以为自己的自由做决定。 而她说的两种方式,听起来也并不难。 第一种是犯下大错被逐出师门……云真完全不打算考虑这个做法,因为她并不想把自己搞得这样狼狈。 那么,就只能选择第二种方式了。 “退宗书,要怎么写?” 云真如是问。 * 所谓退宗书,其实并不难写。 只需要随便找一张白纸来,再在纸上写明自己愿意退出宗门、今后不论好与坏,都与宗门再无瓜葛——这样就算是写好一纸退宗书了。 看着云真写好的退宗书,祝瑶心里虽有些酸涩,但还是强撑起笑意道:“不错,阿真这手字写得倒是挺好看的,到时候把这张退宗书挂在榜上肯定会很有面子……” 旁边的蔺姝和祁婉此刻都在定定地看着云真,她们两人的脸上都写满了不舍,显然是不希望云真退出宗门。 但见云真态度十分坚决,她们便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了。 自由,是很重要的东西。 每个人都有为自己做选择的权利,所以哪怕此刻心里十分舍不得,但她们也绝不会去干涉小师妹的决定……因为那是小师妹的选择,也是小师妹的自由。 反正又不是以后都见不到面了,她们还是可以找机会去跟小师妹见面的嘛。 相比起她们的不舍,旁边的李惊元却显得格外沉静,他只是神情慵懒地瞥了云真一眼后,便满不在意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然后继续懒洋洋地晒起了太阳。 作为扶玉君的徒弟,他们棠梨峰的弟子们个个都继承了自家师尊看淡红尘的性子。 因此在面对各种各样的生离死别时,他们棠梨峰的弟子们也总是能以从容淡定的心态去应对,毕竟人生在世总有诸多别离,与其沉浸于悲伤难过之中,还不如坦然接受他人的离去。 今时的别离,又怎知他日不会再见呢? 就算今后再也不会相见,那也是命中注定无缘分。 莫强求,莫强求啊。 事情到这里就已经算是落下了帷幕,祝瑶将云真写下的退宗书拿在手里,忍不住感慨道:“行容还真是没有徒弟命啊,总共就只收了五个徒弟,结果现在走了四个……不过总算有个徒弟是堂堂正正走出去的了,否则要是再来一个因犯下大错而被逐出师门的徒弟的话,恐怕其他宗门都要来怀疑行容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了。” 说完,她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如今清遥峰就只剩个停舟了,等回去之后还不知道要有多冷清呢……” “祝瑶长老!” 祝瑶的话音才刚落下,便见贺子书神色慌乱地从一间茅草屋里跑了出来,向来稳重的青年此刻竟连发冠都没有整理好便匆匆跑到了她的面前,看起来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向她汇报似的。 “子书,缘何如此慌张?是行容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吗?” “祝瑶长老放心,经过白师弟方才的一番施针,小师叔的身体如今暂且无恙……子书之所以如此慌张,是因为宗门那边适才传灵讯过来,说是小师叔门下的玉师弟……” “停舟他怎么了?” “玉师弟他……” 贺子书垂下眼眸,气息有些不稳地道: “他屠了一个村……上至垂暮老人,下至总角孩童,皆死在他的剑下……玉师弟犯下此等滔天大罪,如今正在被整个修仙界所通缉追杀,宗门让我们注意妖界外围,绝不能让他逃到妖界里面去了。” “……” 刚刚还没说完的话,在此刻算是彻底说不出来了。 祝瑶先是将云真所写的退宗书妥帖地收进了自己的储物袋里,而后果断提着剑便往鄢竹村外走,临走前还不忘给众人留下了一句话:“如镜师兄和无澜很快就到,到时候记得让他们两个好好守住这个村庄里的人,我先去妖界外围守着了。” 说完,祝瑶直接燃起了一张传送符。 一阵白光亮起,她的身影立刻便消失在了村门口。 该说不愧是有着几百年阅历的长老么,在遇到这样的突发状况时,第一时间就能知道自己该去做些什么。 只可惜,昶清宗猜错了玉停舟的位置。 他现在并不在妖界外围,而是在…… 云真忽然将自己的目光放到了不远处的一条小河上。 在看见了河面上飘起的几缕殷红之后,她的眸子里蓦地划过了一丝金光,同时脸上的神情中也流露出了几分不爽。 她的血,被弄脏了啊…… 那就毁掉吧。 免得让人看了觉得糟心。 脏了的血,就是应该被毁掉的啊。 第250章 杀死那个玉停舟 杀一个人简单吗? 很简单,只需要找好角度,一剑划破那个人的喉咙,就能直接让他当场死掉。 但要杀玉停舟这样的人,却很难。 因为当浑身是血的玉停舟被贺子书从河里捞出来的时候,云真提着剑在他的身上扫视了一圈,却发现自己压根就没法在他的身上找到任何一个能落剑的地方。 他受了许多道致命伤,浑身上下都在流着血,甚至就连最脆弱的脖颈上都有着一道长长的痕迹,看起来似乎是被某种利器给划开了喉咙。 看着他从头到尾都在流血的模样,云真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往哪里砍他一剑了,毕竟那么多致命伤几乎布满了玉停舟的全身,她实在是有点无处落剑啊。 不过饶是如此,那边的玉停舟却还保留着一口气。 都这样了,居然还没死么? 没想到仅仅只是她的一滴血,竟然都能继承到她的不死之力…… 看起来还真是有点碍眼啊。 这边的云真正准备往玉停舟的脖子上再给补上一刀,那边的贺子书却忽然神色慌张地大喊了一声:“玉师弟!” 旁边的白念歌听到这声大喊,也顾不得再在心里考虑贺子书之前说的玉停舟屠村一事究竟是真是假了,连忙抱着药箱上前去查看起了玉停舟的情况。 见情况不是很好,他又连忙拿出几根银针往玉停舟身上的几个穴位上扎了下去,可是没办法,哪怕是他出神入化的针法,也没法止住玉停舟伤口上的血。 于是他又拿出了一颗丹药,并将这颗丹药喂进了玉停舟的嘴里。 可是已经晚了。 玉停舟受了那么多道致命伤,身上的大动脉和心脉都受到了致命的伤害,如今撑着最后一口气来到这里,也已是强弩之末了。 也许这便是医者的无奈吧,哪怕此刻白念歌扎再多根针进去、喂再多丹药进去,也留不住玉停舟渐渐消散的生息,只能让玉停舟勉强撑起一口气跟他们说几句临终遗言。 但白念歌不愿意放弃。 他又从药箱里拿出了一排银针,正欲找准玉停舟身上的穴位扎下去,可这时却有一只冰冷的手伸过来,阻止了他的动作。 而这个来阻止他的人,正是已然濒死的玉停舟本人。 “咳。” 玉停舟咳出了一口血。 因为喉咙被利刃所划伤,所以他需要很努力才能说出一句话:“白……师兄……谢谢你……喜欢我……这些针……不能全部都给我用……否则我就……没法感谢你了……” 说完,他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力气,忽然一把将白念歌手里的银针都给抓到了自己的手里,而后他的手上一用力,便将那些银针全都掷进了白念歌的身体里。 “呃……” 白念歌捂着胸口,神色痛苦地吐出了一大口血,巨大的痛楚传来,他甚至连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出一句,就直接晕死了过去。 见状,贺子书立刻将手里扶着的玉停舟随意往旁边一丢,而后又连忙上前扶起了昏倒在地的白念歌,并再次神色慌张地大喊了一声:“白师弟!你撑住!我这就想办法为你将针取出来!” 说完,他小心翼翼地将白念歌从地上扶起来、又扶着白念歌走进了离得最近的一间茅草屋里,看起来是准备在那间茅草屋里专心地为白念歌取针了。 云真看了看河边生死不明的玉停舟,又看了看这边睡得正香的殷南玄和莫名其妙昏迷了过去的三人。 似乎这里,就只有她一个人还醒着。 好了。 事情到这里,就算是彻底乱了套了。 云真提着剑走到河边,本想直接往玉停舟的脖颈上补一刀,直接将他送走,却发现他好像已经走了。 没气了? 云真掂了掂手里的暗剑,寻思着自己反正来都来了,便顺手往玉停舟的脖颈上又划了一刀。 这下好了,他死得透透的了。 但要说云真的心情有好几分吗? 那自然也是没有的。 因为她很清楚,死的是玉停舟,并不是她的血,所以没什么好开心的……大概只有等她彻底毁掉这滴血之后,才会觉得心情好了几分吧。 云真蹲下身子,伸出手,将一颗红色的珠子拢进了自己的手心里。 而后她的脑中忽然浮现出了一段画面。 是有关于……屠村的画面。 在这段画面里,她看见有许多把利刃落在了玉停舟的身上,割着玉停舟的血肉,而玉停舟却像是早就习惯了一般,一脸平静地任由他们来索取自身的血与肉。 垂暮老人目露精光道:“停舟啊,我们也不想这样对你的,可我们也怕死啊……如果没有你的血肉,我们会老死的……我还不想那么早就死啊,所以停舟,帮帮我吧!” 玉停舟轻轻地点了点头:“好。” 总角孩童目光单纯道:“停舟哥哥,我可以割你的脖子吗?我看话本子里总喜欢写歹人割开了谁的喉咙,说是能一击毙命,我能试试看你会不会死吗?” 玉停舟垂下眼眸,思考了一番后,他轻轻地点了点头:“好。” 再后来,是村中屠夫、妇人、渔夫…… 一刀又一刀落在了玉停舟的身上,他们有些人会在割血肉的时候跟玉停舟说话,有些人则是一言不发地上来割他的血肉。 从始至终,玉停舟都乖乖地坐在冰冷的椅子上,任由他们来割他的血肉,他们要多少,他就给多少,直到最后也未曾反抗。 但每当一个人割完他的血肉,他便会目光疑惑地问上一句:“你是因为喜欢我,所以才来伤害我的吗?” 每当对方说出“是”的时候,他便会露出一个愉悦的笑容。 然后点点头,回上一句:“好。” 一副天真单纯的模样,看起来是真的相信了对方的说辞,以为对方真的是因为喜欢他所以才来割取他的血肉的。 最后一个来割取玉停舟血肉的,是一个跟玉停舟长得有几分相似的妇人。 即便那时的玉停舟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好肉了,喉咙也被割开了一大条口子、说起话来很困难,但在那名妇人拿着他的血肉准备离开时,他还是用尽全力问出了一句:“你是因为喜欢我,所以才来伤害我的吗?” 闻言,那名妇人的步子停了下来。 她回头看向玉停舟,轻叹一声,神色复杂地问道:“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 玉停舟一脸认真地回道:“阿娘之前说的……是因为……喜欢我……爱我……所以才会……伤害我……伤害我也只是……想让我过上好日子……而已……” 那妇人露出了一个慈祥的笑容:“停舟啊,既然知道阿娘是为了让你过上好日子才来伤害你的,那这种问题以后就不要再问了好吗?你明知道阿娘的用心良苦,却还要问出这种质疑阿娘的问题,停舟啊,阿娘听了这话之后心里是真的很伤心啊……” “对……不……起……”玉停舟努力抑制着喉咙上的伤痛,有些艰难地说道:“我不是……故意要让……阿娘……伤心的……” 那妇人于是抬起手,用沾满了他鲜血的手摸了摸他的头。 “那就好。”她慈祥地笑了一下后,忽然又话锋一转道:“话说停舟啊,等这次养好身体之后,你就留在村子里吧,别再去那个劳什子的修仙界了,你看你自从去那个修仙之后,就很少回到咱们村子里来了,总是看不到你,阿娘这心里难过啊……” 玉停舟轻轻地点了点头:“好。” 同意是同意了,可到了最后,他却并没有如约留在那个村子里。 因为他屠杀了一整个村子里的人。 当然,在他的观念里,那不叫屠杀…… 而叫双向奔赴。 “不论是喜欢还是爱,都是要双向奔赴的才可以。” 这是当初在秘境心笼里,他跟沈苓一起探讨出来的道理,而在那座村庄里,他也将这个道理贯彻到底了。 他记得每一个人对他造成的伤害。 最后也将那伤害,双向奔赴在了他们的身上。 至于他最后为什么会来到鄢竹村? 因为在那把刀刃割开他的喉咙时,有一道力量微弱的灵力出现在了他的身上、护住了他的命脉。 玉停舟认出,这是师尊的灵力。 于是他来到了鄢竹村。 带着一身的伤口、连止血都没做、就只是为了顺着那道灵力的来源找到师尊,然后对师尊说上一句:“谢谢您。” 不带任何情感的、就只是想说一句谢谢而已。 非要说的话,这大概算是一种礼貌吧。 只可惜,他到最后也没能将这句话说出口。 最后,云真将手里的红色珠子收进了明昙册里,倒不是因为生出了恻隐之心,只是因为她发现自己好像捏不碎这颗珠子而已。 天道的血,没那么好摧毁。 她虽是天道,却是个失去了绝大部分权能与力量的天道,浑身上下只有一丝权能与力量,而这滴血在当初落下时也继承走了她身上的一丝权能与力量。 他们现在是同样的实力,她暂时还捏不碎它,所以就只能先把它留在明昙册里了。 等再拿回一些权能和力量后…… 她就可以捏碎它了。 不过要说云真心里没半分惋惜,那也是不可能的。 但她并不是为了玉停舟而惋惜,而是为了自己的血而惋惜。 她在惋惜些什么呢? 自然是惋惜于…… 自己的血,居然被人心给弄脏了啊。 如此,似乎也只能毁掉了。 脏了的血,哪怕是过得再惨再可怜,云真也不愿意再将它给收回来了。 因为会很膈应。 让一滴生了灵智的血重新回到自己的身体里来—— 会很膈应。 第251章 魔骨 玉停舟的这具身躯,其实早在许多年前的雪地里就已经死去了。 而如今随着他的再次死亡,这具身躯直接以极快的速度在云真的面前化成了一具森森白骨,并在随后又化为了一摊骨灰。最后一地的骨灰都被寒风裹挟着吹向了远方,也不知会落在何地。 云真将暗剑收回了储物袋里,正准备动身离开此地,可就在这时,却忽然有一道低低的咳嗽声自她的身后传来。 “咳咳。” 她循声回头,只见一道略显单薄的白色身影此刻正蹲在李惊元的身旁,温和的白色光芒从那道白色身影的手心里散发出来、轻轻地融入了李惊元的身体里。 而后,李惊元的指尖动了动,原本苍白的脸色一瞬间便重新恢复了血色,看起来似有要转醒之兆。 但那道白色的身影看起来却像是变得更加单薄了。 救治完李惊元后,那道白色的身影又以同样的方式去救治了旁边同样陷入了昏迷之中的蔺姝和祁婉,最后每个人的脸上都重新恢复了血色,可他裸露在外的手掌处肌肤和脖颈处肌肤却变得一片惨白…… 而且还是那种连血管都消失了的惨白。 在这烈日高照的情况下,他看起来倒像是个快要消失了的鬼魂。 对于云真来说,这白色的光芒并不让她觉得陌生,因为她也曾被这道白光医治过身上的伤口。 但就是因为并不陌生,所以她才觉得疑惑—— 明明自己都已经是将死之躯了,却还愿意用这种损耗自身寿元的方法来救旁人,为什么? 在云真的视角里,她能很清楚地看到在那人使用这股力量时……有一团漆黑的东西正在啃食着他本就所剩不多的生命线。 每个人的脊背上都会有一条生命线,一般人的生命线都会是红色的,很明显,但暮行容背上的生命线却是颜色极浅的淡红,长度大概也只有一根手指那么长,看起来并不是很明显。 这样的一条生命线,如果非要用一句话来形容的话…… 那么,大概可以说是命不久矣之象吧。 说得再明白一点,那就是—— “你快死了。” 在暮行容起身准备朝河边走来的时候,云真一脸淡然地道出了这个事实。 似是没想到自己的情况能被云真一眼就洞悉,暮行容的脚步不由得顿了顿。 但也只是一瞬间的停顿而已,很快他便再次抬起了脚,继续步履虚浮地朝着河边走来,苍白的面颊上还挂着个浅浅的笑容,真是一如既往的大好人模样。 “嗯,是啊,我快死了,小……啊,我刚刚听到你好像写了一纸退宗书是么?那现在应该不能叫小弟子了,该叫什么好呢,一时之间也想不到呀……你会嫌我话多么?总之我其实是想说,你真的变得好厉害呀,或许你原本就是这么厉害的吧。” 暮行容这一口气说了许多话,语气听起来还略有些急促,就好像是憋了好几年都没说过话、所以如今迫不及待的想要把这几年憋着没说的话都给说出来一样。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在河边蹲下,温和的白色光芒再次从他的手里散发出来,将河面上属于玉停舟的鲜血都给清理掉了。 血色消失,河面再次恢复了清澈,确认他们的到来并不会对这座村子里的居民们带来麻烦后,暮行容先是松了一口气,而后却又忍不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其实我是真的不太适合做师尊吧……” 这句话并不是说给云真听的,而是他的自言自语。 因为早在他将手伸向河面的时候,原本站在他身后的云真就已经使用传送符离开了这座村子,所以此时此刻,这里还清醒着的人就只剩他自己了。 子书在为念歌取针疗伤,那边的三位师侄虽然已经被他解了毒,但一时半会其实也是醒不过来的。 想起这几日他们对自己的担忧,暮行容的心里不由得涌上了几分愧疚。 其实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到那种重伤濒死的地步,只不过是因为反噬太过严重,所以他一时半会恢复不过来,遂只能被困在一片黑暗之中,无法没法醒过来向他们解释。 他之所以那么虚弱,只是因为渡劫失败所带来的反噬而已,至于他们说的什么烈火焚烧寒气入体嘛…… 暮行容不由得再次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虽然不太想承认这个身份,但…… “凤凰,又怎么可能会畏惧于烈火与寒冰呢?” 他的话音才刚落下,便有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忽然从村门口传了过来:“是啊,凤凰的确不会畏惧于烈火与寒冰,但我想……即便是像您这样的凤凰,应该也会畏惧于成为黑暗的容器吧?” “……” 暮行容不用回头都知道那道声音的主人是谁,他轻笑一声,脸上依旧挂着个堪称温和的笑容,但凛冽的杀意却以毫不掩饰的姿态飞到了对方的面前。 若不是因为他如今负伤在身,对方又躲得极快,估计村门口得多出一具尸体来。 “宣楚,三年前我没能杀了你,是因为被你钻了个空子,如今你还敢来我面前,是想让我在这里清理门户么?” 即便他此刻并非全盛状态,但要杀一个修为远低于他的宣楚,还是能做到的。 很显然,宣楚也知道这一点。 “您要杀我,自然是简简单单的,但如果您在这里杀了我的话,那么——您体内的那根魔骨,应该就要压制不住了吧?等到您被魔骨夺舍,到人间大杀四方的时候,或许您就会后悔今日没有接受我的帮助了。” 说这话的时候,站在村门口的宣楚表现出来的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他似乎料定了这是暮行容的软肋,能让暮行容接受他那所谓的“帮助”。 然而暮行容却只是语气淡淡地反问了一句:“被魔骨夺舍,去祸害人间,又如何?” 他表现出来的反应实在是有些出乎宣楚的意料,宣楚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却没能在他的身上找到任何不对的地方,他看起来完全不像是留有后手的模样,但却能如此自信的说出这种话来。 一个最在意人间安危的人,却能在人间即将因自己而产生危机的时候,轻飘飘地说出一句:“又何妨?” 他说这话,是不在意人间的安危吗? 当然不是。 比起说是不在意,他看起来其实更像是在自信。 自信于人间绝不会因他而遭受劫难。 这可真是,意料之中的意外啊。 明知自己此次前来必然只会得到被拒绝的结果,但宣楚还是来了,因为他来到这里本就不是为了说服暮行容,而是为了—— 杀他。 宣楚从袖中掏出了一卷书,笑容温和地说道:“我这次来,虽是为了杀你,但也确实能帮你解决掉这根魔骨,相信你应该也知道吧,魔骨是没有办法被消灭的,只能被压制——唯有以恶制恶,方能压制魔骨,数万人的怨气,应该足够暂时压制住它了。” “……数万人的怨气?” 似是想到了某种可能性,暮行容的嗓音忽然变得有些沙哑。 “是啊,数万人在惨死之前所产生的怨气被我收集起来,做成阵法,只为夺走你一条命,即便今日杀不了你,却也足够诛你的心了,毕竟——这可是数万条人命啊,他们或许都是因你而死的。” 说着,宣楚扬了扬手中的书卷,脸上的表情堪称恶劣。 “如何啊,我的好师尊,要不要来试试看,数万人的怨气聚集在一起,能不能在这里杀了你呢?” “亦或者说——”宣楚拉长了音调,毫不掩饰自己眼里的杀气:“你要接受这场来自师傅的考验吗?想试试看你今日能不能从为师的手里活着出去吗?” “我的好徒弟,鹤弃雪?” 第252章 燃己渡灵,无法回头 “我的记忆,是被你封印的。” 这并不是一句疑问,而是肯定的语气。 早在刚恢复记忆的时候,暮行容就猜到了之前肯定是宣楚封印了自己的记忆,还让自己管他叫了整整三年的师傅。 会觉得丢脸吗? 一点都不。 不过非要说的话,他其实还是觉得有点不开心的。 “是啊,是我封印你的记忆。” 提起这个话题,宣楚脸上的笑意也淡了许多,因为他想起了某些不太美好的事情。 三年前,他们尝试过杀害暮行容,但最后的结果却不太好——他被打成重伤、梅三思被打成重伤、沈苓是最惨的,最后居然被暮行容直接用拳头从青年模样打回了少年模样,本体溃散不说,还昏迷了整整三年。 而且最重要的是,当身受重伤的他重新返回了那片岩浆后,却发现了躺在岩浆里面睡觉的、毫发无损的暮行容。 暮行容的身边有一个黑色的屏障,正是那黑色屏障将他给牢牢的护住了、才让他能免于被岩浆所吞噬的命运。 然后,宣楚将陷入昏迷之中的暮行容从岩浆里捞了出来,并用了不知道多少阴损办法去尝试杀害暮行容,但很可惜,每当他想要伤害暮行容的时候,那道屏障都会立刻出现在暮行容的身旁,阻止着他的动作。 但只要他不带着杀意接近暮行容,那个黑色的屏障便不会出现。 如果不杀暮行容,或许会对他们的大计产生影响,于是宣楚去了许多地方,几乎翻遍了这世上所有的书籍,最后终于在一卷并不起眼的书卷上找到了有关于那个黑色屏障的记载。 不过,那些内容,与其说是记载,倒不如说是某人随笔写下的日志,上面是这样写的—— 这节魔骨,似乎很喜欢去诱惑天资卓越且心思澄澈的天之骄子,当它附身在天之骄子的身上的时候,可以对周围的所有人产生影响。 凡是修为不足之人,皆会被那根魔骨所诱惑,从而不可自拔的爱上那位天之骄子,而且它似乎还会吞噬情感,让被它附身之人变得容易迷茫…… 魔骨会保护自己附身的人,但与其说是保护一个人,倒不如说是在保护它为自己准备的容器……近来,妹妹的意识越来越不清醒了,还时常会去滥杀无辜……她说是魔骨正在夺取她的身体……夺舍…… 魔骨来历不明,无法被消灭,不过,当那只充满怨恨的鬼魂落在屏障上的时候,它的力量似乎有所削弱了……这样的话,似乎能够以恶制恶……算了算,大概需要万人的怨气才能彻底压制住魔骨……为了救妹妹而杀万人,这样真的可以吗? 顺着那本书上的笔迹,宣楚又找到了另外一本书。 一本,记载着怨灵阵的书籍。 根据已有的记载来看,那位叫景长岚的魔修,最后还是选择了为救妹妹而杀万人。 只是杀万人而已,宣楚并不在意,但就在他准备动身去杀人的时候,却发现一直沉睡着的暮行容居然要苏醒了。 这可麻烦了。 他得想个办法先限制住暮行容才行。 只要不带着杀意,就能接近暮行容……于是乎,借着这一点漏洞,在暮行容即将苏醒过来的时候,宣楚一脸温和地走到了暮行容的身边,而后他抬起手,用术法封印了暮行容的全部记忆,同时还改变了暮行容的样貌。 但他的术法似乎失败了一半——因为当暮行容醒过来的时候,确实是已经完完全全的忘记了他是暮行容的事情,但他却说他叫鹤弃雪。 他记得他是鹤弃雪,但脑海中的记忆并不算很清楚,许多记忆都是模模糊糊的,他只记得他是鹤弃雪,但作为鹤弃雪时的过往和样貌,他却不记得了。 鹤、弃、雪。 鹤取自留鹤真人的鹤,弃雪意为被抛弃在了雪地里。 很符合暮行容的来历——被父母抛弃在了雪地里,然后被留鹤真人捡回了昶清宗。 可惜这次没有留鹤真人,只有他宣楚。 那时,宣楚轻叹一声道:“弃雪,我是你的师傅,前些日子里你去外面降妖除魔,却不幸遇到了一个名叫沈苓的强大魔物……为师赶到的时候,恰好看到你被那只魔物推下了悬崖,没想到你居然摔失忆了,也怪为师,当时要是早点赶过去的话就好了。” 明明他演得并不好,但最后失去记忆的暮行容却真的相信了他的话,一口一个师傅地叫着他,有什么事都会说给他听。 倒是为宣楚带来了不少好处。 但同样的,也给宣楚带来了许多麻烦。 失去记忆的暮行容虽然单纯,但在某些事情上却出奇的敏锐,每次见到梅三思的时候他都会直接上去揍蛇。 如果他要上去劝架的话,那么他也得挨上两拳;如果他不上去劝架的话,那么他后面能被梅三思的唠叨声给烦死。 总之,过去的那三年,对宣楚来说也是一种煎熬。 但好在如今一切尘埃落定,他有了能够暂时封印住魔骨的东西,也成功在书中寻找到了凤凰的弱点,今时今日,他绝不会让暮行容活着走出这个村子。 宣楚摊开手中书卷,释放出数万怨灵,并控制着他们去攻击暮行容。 这是一场对于暮行容来说…… 绝对会输的比试。 因为在面对万人冤魂的时候,他甚至就连拔剑出鞘都做不到。 他们的面容看起来是那样的痛苦,恐惧与绝望都定格在了他们的脸上,一看便知他们生前定然没有少受折磨。 在宣楚的控制下,他们疯狂朝着暮行容涌来,像是无所畏惧一般撞在了围绕在暮行容身旁的黑色屏障上,然后再被屏障弄得魂飞魄散、无影无踪。 一道又一道惨死的冤魂,就这样在暮行容的面前,彻底失去了轮回转世的机会。 “宣楚。”暮行容原本是蹲在河边背对着宣楚的,但此刻,他已经站起了身子,并转身看向了宣楚,语气和表情都是前所未有的冷:“你的确是挺会算计人心的……但只是为了杀我而已,却要搭上万人的性命,你还真是卑劣又残忍啊。” 说着,炽烈的火光与耀眼的白光忽然同时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但这两道光芒并不是为了杀宣楚,而是以堪称温和的态度阻挡住了那些想往黑色屏障上撞的冤魂们。 温暖的火焰与柔和的白光相互融合,构造出了一个复杂繁琐的阵法,而这个阵法的出现,竟然奇迹般的安抚住了那些冤魂们。 “渡灵阵……” 宣楚认出了这个阵法。 渡灵阵,是一位上古时期的大能弄出来的阵法,据说上古时期曾有一人放出了远古时期的凶兽饕餮,害死了许多人,最后灾难虽然得到平息,但却死了许多人。 那时的大地上聚集着成千上万只冤魂,有些冤魂能够得到往生,有些冤魂却因受到饕餮力量的影响、而无法进入往生、只能等待魂飞魄散的结局。 那位大能不忍见那么多人魂飞魄散,遂以自身的血肉和魂魄为引,以自己的死无全尸和魂飞魄散为代价,弄出了这样的一个渡灵阵,只为能渡千万人去往生。 渡灵阵一经开启,便无法再关闭。 修为越高,则能渡的魂魄越多。 以暮行容的修为,渡万人去往生,绝对不成问题。 但代价是他会死。 肉身消散,魂飞魄散的那种死亡。 宣楚想起了暮行容刚刚对他的评价—— 卑劣,又残忍。 的确啊,相比起暮行容来说,他真是个卑劣又残忍的人。 不过…… “卑劣残忍,滥杀无辜,又何妨?” 早在过往一次又一次的被虐杀里,他的善良和良心就已经被彻底磨灭了。 如今剩下的怨与恨,是要拉着整片天地跟他一起毁灭的。 见事情已成定局,暮行容的死已是必然之事,宣楚便准备离开了,但在离开前,他忽然将一颗古老的矿石从袖子里掏了出来。 凤凰不惧烈火与寒冰,唯一的弱点便是产生心魔。 在那片秘境里,所有死去的人都会被拖进他造出的阵法里……那些充满怨气的魂魄会被吸进书卷里,而他们的血肉则会成为这颗远古矿石的养料。 被血肉所滋养出来的魔石,能够蛊惑所有人的心智,让他们滋长出心魔,原本是为了用来对付暮行容的,但现在看来好像用不上了—— 不,或许还能用得上。 既是为暮行容准备的东西,那自然应该用在暮行容的身上。 宣楚指尖一动,用灵力控制着这颗充满邪气的远古矿石,将它送到了毫无防备的暮行容面前,而后他用力一推,便将那颗远古矿石推进了暮行容的心口里。 心魔滋长,即便是心思澄澈如暮行容,此刻也不免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并猛地呕出了一口血。 而见此情形,宣楚却似阴谋得逞般地笑了笑。 “看好人在痛苦之中死去,原来是这么有意思的一件事情啊。” 难怪当初的那些人,会在虐杀他时露出那样放肆又得意的笑容啊……原来如此,原来这就是施害者的视角啊。 如此得意,如此愉悦,如此…… 恶心啊。 宣楚笑着笑着,眼角却不知为何忽然变得有些湿润。 他抬手接住了忽然从天而降的雪。 而后在心里想着—— 大概是因为有雪花落在了他的眼角,所以才将他的眼角给打湿了吧。 “师尊。” 在离开前,宣楚最后向暮行容作了一揖。 “弟子告辞了。” 说完这句话后,他直接转身离开了这座村庄。 清瘦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风雪中。 那样决绝,那样坚定。 就好像,再也不能回头了一般。 第253章 所以,玉停舟,你该罚 素白的雪,落在了云真的指尖上。 是温暖而刺痛的。 落在云真指尖上的那些雪,温暖刺痛中似乎还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就好像是它们做错了什么事情一般,此刻正在小心翼翼的向云真祈求着原谅。 如今本不是该下雪的时候,可天地间却下了这样的一场大雪,想想都知道肯定是有人使用了她的权能、强行令天空为大地降下了一场雪。 用完之后又怕她会因此而生气,所以才会控制着这些雪花来向她道歉。 然而,云真却是懒得搭理它的。 “只要没有滥杀无辜,便能回头么……” 云真喃喃着说出了这句话,却并不是因为她想着要回头什么的,而是因为她的脑海中忽然出现了一段记忆。 在跟祝瑶谈完话、又看见暮行容在面对生死时从容淡定的态度后,云真忽然发现自己放在明昙册里的禁制似乎有了些许松动。 而随着禁制的松动,一段陌生而又熟悉的记忆忽然在了她的脑海中,所以她才会立刻使用传送符离开鄢竹村,就是为了能找块安静的地方消化这段记忆。 在那段记忆里,她看到了一个女子。 一个浑身是血、正重伤濒死的女子。 在一片漆黑的夜晚里,那女子的身上却散发着极为亮眼的白色光辉,像是一轮坠入了凡间的月亮,既照亮了漆黑的夜,也照出了她身上的殷红鲜血。 简直就像是一颗极其显眼的夜明珠。 云真看见记忆里的自己步履平缓地走到了那女子的面前,而后用一种极为淡然的语气对那女子说道:“白厌霜,你快死了。” 闻言,那名为白厌霜的女子笑了笑,语气有些虚浮地说道:“是你呀,小真,没想到临死之前居然还能见到你……我还以为你去了天上就回不来了呢,啊,想来我们似乎也有几十年都没见过面了吧?你还真是什么变化都没有呢,可我却马上就要死啦。” 见白厌霜如此坦然的态度,记忆里的云真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有些困惑地问道:“很多人都害怕死亡,你不怕吗?” “当然不怕啦,小真,我跟你讲呀,刚刚我可是凭借一己之力将饕餮给镇压起来了呢!可威风可厉害啦!我就说那饕餮是打不过我们白泽的吧,哼哼,事实证明我果然没说错吧!我们白泽就是厉害!” 闻言,云真仍是满脸的困惑,她垂眸看着白厌霜,语气疑惑地问道:“为什么要镇压饕餮?” “咳。”白厌霜咳出了一口血,明明自己都快死了,可听到云真的疑问后,她还是强撑着向云真解释道:“因为饕餮很坏啊,如果不把它镇压起来的话,那么惨的可就是天下苍生了啊。” “坏?”云真再次满脸困惑地问道:“坏的东西就应该被镇压起来吗?” “是啊,坏的东西就该被镇压起来,要是能杀掉的话就最好了,毕竟总不能让那些坏东西去伤害无辜的人吧?我啊,可是最见不得坏家伙去伤害无辜者了呢……” “所以——”云真忽然问道:“我算是坏的东西吗?” 许是怕白厌霜听不懂自己的意思,于是云真又开口补充道:“之前有很多人说,我是个冷血无情、自私自利的人……虽然我可能并不算是一个人,但我知道冷血无情和自私自利是用来形容坏东西的……所以我在你们凡间,也算是个坏东西,应该和饕餮一样被镇压起来,对吗?” 白厌霜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小真,在我看来,为自己着想从来都不是一件坏事,更不能算是坏东西,只有那种为了一己私欲而去伤害其他人的家伙,才能算作是……坏东西啊……” 云真点了点头,却仍是一脸的困惑,显然是还没有完全弄清楚白厌霜话里的意思。 可她并不打算再继续向白厌霜询问有关于好与坏的问题了,因为她看得出来,白厌霜已经快要死掉了,所以这种时候,比起询问好与坏,她还有另外一个更重要的问题想要问白厌霜—— “你,有什么愿望吗?” “什么?”白厌霜有点没反应过来。 “天上的星星掉下来了。” 云真说着,抬头指了指天边,只见天边正有许多颗星星在往下坠落,就像是在下一场星星雨似的,很好看。 用凡间的话来说,这样的景象似乎叫做流星雨。 “他们说,当星星掉下来的时候,就要许愿,可以让天上的神明听见,所以,白厌霜,你要向天上的神明许愿吗?” “向天上的神明许愿么……” 白厌霜想了想,而后笑着说道:“如果要让神明去救天下人的话,那也太麻烦神明了,毕竟天下有那么多人,哪怕是神明,一个一个的救过来应该也会很累的吧……” 云真摇了摇头,正想说些什么,却见白厌霜再次笑意盈盈地说道:“既然如此,那这次我就自私一下好了……我想想啊,我的心愿是——希望今后我们白泽一脉里的好孩子们遇到困难的时候,会有神明出手相助吧……神明可别帮那些坏孩子呀……只要帮帮那些善良的好孩子就够了啊……” 说是自私一回,但直到最后,她在流星雨下许的愿望都不是为自己而许的。 而云真的回忆,也在这里戛然而止。 云真记得白厌霜这个人,但她并不记得自己曾经跟白厌霜一起看过流星雨,更不记得白厌霜为封印饕餮而身亡的事情。 如今恢复了这段记忆,要问云真有什么感想的话,那她大概会毫不犹豫地回答—— 什么感想都没有。 毕竟通过这段记忆就能看出来,不论是从前的云真还是现在的云真,其实都是相当缺乏情感的。 这样的缺乏感情,并不是指无情。 云真也会有自己的情绪,但从来不会有特别强烈的情绪,喜怒哀乐这些小小的情绪她是有过的,但爱欲惧恶这些浓烈的情绪她却从来没有过。 无爱、无欲、无惧、无…… 无恶么? 想到这里,云真忽然一挥手,拍开了围绕在自己身边的雪花。 并不是忽然之间想这么做的,而是早就想这么做了,因为啊—— “我不喜欢这样的雪。” 温热的雪花再次落在了云真的指尖上。 明明是极为暖和的温度,却为她带来了一股轻微的刺痛。 她,不喜欢这样的雪。 “所以,现在,让这场雪停下。” 听到云真的话,那逆天而来的雪花似乎有所停顿,可最后它们还是轻飘飘地落到了云真的指尖上。 依旧是温暖而刺痛的。 不像是在下雪,倒更像是一只温热的手想要夺去谁人的性命似的。 但下一刻,漫天的飞雪却忽然停住了。 云真抬起眼眸,眸中一缕金光闪过,磅礴的灵力中附带着些许天道之力,瞬间便将围绕在她身边的雪花都融化成了水滴。 与此同时,明昙册里正在散发着淡淡红光的红色珠子也随之裂开了一条小缝,就像是遭受到了某种反噬似的。 紧接着,玉停舟半透明的身躯便出现在了明昙册里。 他抬起脑袋,苍白着一张脸,神色困惑地朝着明昙册里的天空问道:“是因为我擅自使用您的力量,所以您生气了,是吗?” 之前的肉身死亡还是对他造成了极大的影响,此刻他几乎无法维持自己的身形,但却仍要坚持着向云真寻求一个答案。 满脸困惑的模样,看起来倒是跟刚刚那段记忆里的云真差不多—— 才怪。 差得多了。 云真哪怕是在最困惑的时候,也从未做过滥杀无辜的恶行,但玉停舟刚刚强行降下的那场刀子雪,却足以夺去许多人的性命。 这些雪花,之所以落在云真的身上只有轻微的刺痛,是因为她是天道之躯。 至少在大部分时候,她的这具身躯都是无法感知到疼痛的,唯有那种痛到骨子里去的疼痛,才会让她的身躯稍微能够感受到一点疼痛的滋味。 像这种落在她的身上都会带来些许刺痛的雪,若是落在了别人的身上,那就算把人给活生生的痛死了也不奇怪。 非要说的话,大概可以将这场雪形容成一把温柔刀吧…… 明明有着极其暖和的温度,触碰时甚至会让人心生暖意,但随后涌来的,却是那狠狠地刺进骨头里的疼痛。 云真忽然问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虽然她并没有进入明昙册,但明昙册里的玉停舟却是能够听见她的声音的。 闻言,玉停舟歪了歪头,目光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单纯地说道:“因为,师尊现在看起来很痛苦,我不想让他那么痛苦,所以才会动用您的力量,想为他送上一场解脱。” “你认为这是一场解脱?” “嗯,是他们之前告诉我的,人死后会去到一个极乐世界,在那个极乐世界里,所有死去的人都会得到幸福与快乐……我不愿看到有人受苦受难,所以,我想为所有正在痛苦挣扎的人都送上一场解脱,我想让他们都能得到幸福与快乐。” 听听啊,多么善良的发言啊。 原来,这就是最单纯也最极致的恶吗? 那她确实没有。 云真向来认为自己是个恶人,不折不扣的大恶人,但直到此刻她才发现,她其实并不能算是个恶人。 她只是不善良而已。 一个不善良的人,并不代表就是恶人。 非要说的话,她大概算是那种—— 无爱、无欲、无惧……亦无恶的人吧。 话说天道能算是个人吗? 云真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像玉停舟这样的东西啊,是应该被镇压起来的。 毕竟无意之中的恶,也算是恶啊。 “所以,玉停舟,你该罚。” “咔嚓——” 随着云真话音的落下,红色的珠子上瞬间又出现了好几条浅浅的裂缝。 虽然仍旧无法致命,但却让玉停舟再也无法维持自己的身形,本就呈半透明状态的玉停舟直接消散在了明昙册里,不过也只是身躯消散而已,并不能算作是完全死亡。 但就目前而言,也足够了。 正如他刚刚利用云真的力量让天空降下了一场刀子雪那般,如今云真也用自己的力量为他准备了一场与刀子有关的处罚。 他将会被困在黑暗的空间里,承受着如刀刮一般的痛。 她想这大概能被称之为—— 镇压。 第254章 解开禁制的契机 镇压完玉停舟后,云真闭了闭眼睛,敛起了自己眸中的那一缕金光。 等再睁眼的时候,她眼里的那缕金光已经消失不见,只余下如夜色一般的漆黑,幽暗且深沉,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事情。 “天道大人,好久不见。” 温和的声音忽然响起,打断了云真的思绪。 她闻声看向来人,而后语气冷淡地道出了对方的身份:“是你,宣楚。” “是啊,是我,听说您在这里,所以我便来拜见您了。” 宣楚一边说着,一边笑容温和地朝云真这边走来,但他并没有直接走到云真的面前,而是恰好停在了一个并不会显得失礼的范围里,很巧妙地避开了云真讨厌跟人近距离接触的雷点。 这一举一动,倒还真像是个温和有礼的君子。 但他一开口,便成功暴露了自己伪君子的本性:“我想要毁掉这片天地,希望您能选择袖手旁观,毕竟这片天地里的人曾经也背叛过您不是吗?天道大人,我知道,毁掉这片天地并不会对您造成任何影响,毕竟您还可以重新建造出一片……更加单纯美好的天地啊。” 倒是意料之外的坦诚啊。 不过…… 云真忽然向前几步,打破了宣楚刻意保持着的礼貌距离、以一种毫不避讳的姿态走到了他的面前,然后—— 她抬起手,直接掐住了宣楚的脖子。 并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忽然手腕一转。 “咔嚓。” 云真面无表情地扭断了宣楚的脖子。 在宣楚已经涣散的目光下,她语气冷淡地说道:“我不喜欢别人跟我谈条件,尤其是你这种连本体都不敢拿出来、只敢拿一具受你所驱使的傀儡来见我的——” “懦弱之人。” 傀儡到底是傀儡,本来就是没有生命的东西,所以哪怕此刻被掐断了脖子,也依旧能将云真说的话传达到它的主人那边。 云真很讨厌宣楚的态度,所以在弄碎这具傀儡之前,她还有话要对宣楚说:“我想做什么事情,全凭我自己的心意,还轮不到你来干涉……” “所以,宣楚,你也该罚。” 话音刚落,一缕金光忽然从云真的指尖飞出,直接没入了那具宣楚傀儡的体内。 * “唔——” 与此同时,万里之外的魔族领地中,宣楚蓦地吐出了一口鲜血。 脖颈上忽然传来了一阵灼热的刺痛,他拿起旁边的镜子往自己的脖子上一照,只见一道金色的印记正不偏不倚地出现在了他脖颈正中间的位置上。 这是一枚呈眼睛形状的金色印记。 就好像是,神明的注视一般。 “注视……” 宣楚拿起了桌上的手帕,一边不紧不慢地擦去了自己唇畔的血迹,一边在心里沉思着。 神明,要注视他什么? 是不允许他去做坏事,还是别的什么呢…… 只是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便听见门外传来了一道清脆如银铃般的少女嗓音:“宣楚公子,二殿下在您这里吗?” 宣楚先是将沾着血迹的帕子丢进了一旁的火炉里,而后起身走到门边,用一贯温和的语气朝着门外回应道:“他没来我这里,请栖姑娘去别处寻他吧。” 门外的栖姑娘听了他的声音,却是有些疑惑地问道:“诶,宣楚公子,你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有点奇怪呀,是染病了吗?” 闻言,宣楚略有些不耐烦地蹙起了眉头。 他最讨厌这种喜欢多管闲事的人了,但他如今毕竟身在魔族,门外那位栖姑娘又是魔族大殿下那边的人,他若是表现出了半分不耐烦的态度,恐怕又要惹来不少麻烦。 虽说他并不惧怕麻烦,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得到时候影响了他的大计。 在心中思量了一番后,宣楚垂下眼眸,正准备用温和的声音告诉对方自己没事,可不知怎的,开口却是一句语气温和的:“栖姑娘,恕我直言,我最讨厌你这种喜欢多管闲事的人了,所以请你滚吧,别来烦我。” 此话一出,空气里瞬间就陷入了沉默。 门外的栖姑娘愣住了:“……” 门内的宣楚也愣了愣:“……” 宣楚到底是宣楚,脑瓜子精明得很,很快便反应过来这就是所谓的神明注视。 神明注视着他,只允许他说真心话。 这便是神明的惩罚吗? 还真是…… 一针见血啊。 因为他是个擅于伪装内心的人,所以神明就扒开了他的假面、以这种强迫性的姿态让他将自己的真心展现出来。 不得不说,确实戳中了他的要害。 但像他这样的人,早就已经在九百多次的轮回里被戳中了九百多次要害,如今只不过是区区一个说真话的惩罚而已…… 对于他来说,又有何妨呢? “宣楚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魔族两位殿下之所以会那么看重你,是因为看你还算有点本事,但不代表你可以在我们魔族的领地里这么对我出言不孙!” “蠢货,词都不会用,是出言不逊。” “你——” “怎么?是我说的话惹你不快了吗?那就继续不快着吧,我可没耐心应付你,若是你再继续堵在我的房门口的话,那么我大概会杀了你。” 说完,一道磅礴的灵力忽然从宣楚的手里飞出,既打碎了他面前的木门,同时还将原本站在木门外的栖姑娘也给打飞了出去。 宣楚连看都没看被他打飞到院门口的栖姑娘一眼,只若有所思地瞥了眼自己还在冒着灵力的手掌一眼。 是这样啊…… 原来神明的惩罚,并不只是逼迫他说真心话而已……这道惩罚,同时还在逼迫着他去做真心事。 何为真心事呢? 大概就是那种,想到什么就会去做什么的真心吧。 虽然会带来一点麻烦,不过倒也还好。 反正麻烦的事情他也经历了不少,如果这次也失败了,那就等下次轮回再继续吧。 想到这里,宣楚不由得抬起手,将指尖放在了自己脖颈间的金色印记上,而后他忽地用力将指尖往下一压,顿时便有一股窒息感从他的喉咙处传来,让他感到十分难受。 但他的脸上却露出了个笑容。 窒息啊…… 窒息才好。 活着的感觉才是最不好受的。 “神明啊,如果你能听见我的心声,那么你应该也能知道——只要我活着一天,那我就会做一天的坏事,一日复一日,一年复一年,我会杀很多很多的人,直到这世上的人全都死亡……” “只要轮回一次,我就会灭一次世,除非你能赐我一死,只有一次彻彻底底、没有轮回的死亡,才能让我不再去祸乱世间。” “……” 院门口的栖姑娘见了宣楚这副几近疯魔的样子,被吓得连质问他都不敢了,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并一瘸一拐地离开了这座种满了竹子的小院落。 栖姑娘心里清楚,如今宣楚忽然变得脾气古怪,若是新仇旧恨一起算的话,恐怕她直接小命不保也是很有可能的。 毕竟她之前的一些行为,可是早就让宣楚看她很不爽了啊…… 好在宣楚这会儿并没有过多注意她,让她顺利离开了这座小院子。 栖姑娘拖着疼痛的身躯,一边往外走,一边露出了怨恨的神情。 这卑贱的人族血脉,竟敢这么对她…… 还真是跟她那个卑贱的妹妹一样面目可憎啊。 怀着满腔怨恨离开宣楚住所的栖姑娘并没有注意到,有一缕金光悄然地从宣楚的院子里飞到了她的身后、并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她的背上,为她留下了一道跟宣楚脖颈上那道印记一模一样的金色印记。 此印记,谓之—— 神明的惩罚。 * 又是与此同时,万里之外的云真面无表情地收回了自己的右手。 就在刚刚,她捏碎了宣楚的傀儡。 碎得连渣渣都不剩的那种。 而也就在刚刚,她借宣楚的视角,对万里之外的魔族少女降下了一道惩罚——神明的惩罚是无法致命的,只是会让那名魔族少女连续两个月都在夜里都做着被割喉而死的噩梦而已。 正如她当年逃出溧国后、连续两个月都会在夜里梦到七公主临死时的场景一样,如今那名魔族少女也将承受着同样的折磨。 “七公主,你惹我不快,也该被罚啊。” 云真不是好人,也不是坏人。 她不会去滥杀无辜,但那些惹她不开心的人也都应该被她所惩罚。 只可惜,以她现在的力量,只够惩罚三个人的,否则梅三思和沈苓也逃不掉,他们这些家伙都该接受惩罚。 若是想要惩罚更多的人,那她便只能努力去解开明昙册里的那道禁制。 因为那道禁制里,放着的并不仅仅只是云真的部分记忆,同时还有她的力量…… 云真能感觉到,禁制里放着的是有关于惩罚和毁灭的力量,不出意外的话,她身上一小部分的惩罚之力和全部的毁灭之力应该都被放在了那道禁制里。 难怪在当初被六界猎杀的时候,她连出手镇压他们的力量都没有,只能在他们每个人的身上都留下一道惩罚啊…… 原来是因为她身上的力量都被自己给封印起来了。 而解开那道禁制的契机…… 云真仔细想了想不久前的经历,忽然发现好像是因为祝瑶和暮行容说的话解开了她心中的一个疑惑,所以明昙册里的那道禁制才会了有些许松动,让她恢复了一小部分的记忆和力量。 是因为远古时期的她,心里有着许许多多关于凡间的疑惑……所以才会用这种方式把自己搞到凡间来,然后再用亲身经历来帮自己解决心里的那些疑惑吗? 啧,该说还真不愧是她吗? 不论是远古时期还是现在,手段都是那么的决绝啊。 “非要去凡间红尘走上一遭,才能解决心里的疑惑么?” 云真站在高山之巅,俯视着底下的万里红尘,忽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既然是自己心里的疑惑,那么便去解吧,毕竟人总得对自己好一点才行啊。 虽然天道并不算人,但……她想对自己好。 不仅仅是为了曾经的自己,同时也是为了现在的自己。 曾经的云真不懂人心,现在的云真总觉得人心阴暗。 那么人心到底如何呢? 现在的云真可以很负责任地说一句:“不知道,但应该不会太好。” 正因如此,所以她才要去解惑。 去为自己解惑。 人心到底如何,究竟是好人多还是坏人多,就看这一场红尘之行吧。 第255章 这种方法,太慢了 说是要去红尘之中走一遭,但云真很快就陷入了迷茫。 因为她还没有弄清楚自己心里的疑问 毕竟她前不久也在红尘之中闲逛过,虽然只是逛了短短几日而已,但也算是什么样的人都见识过了——可怜的、善良的、阴险狡诈的、愚昧无知的……总之很多很多人。 然而,最后得到的结果却是一无所获。 想想也是,作为天道的她其实早就已经见识过了人间百态,哪怕当时不识人心,但也算是什么样的人都见识过了,所以人间百态并不是她心中的疑惑,去了也是白去。 那么,自己心中的疑惑究竟是什么呢? 答案当然是很显然的—— 不知道,反正跟红尘有关系就对了。 这个答案,约等于没有得出答案了。 不过呢,只是区区一个疑惑而已,自然是难不倒云真的,她动了动自己聪明的脑袋瓜子,很快便决定好了自己要去的地方—— 那就是回到鄢竹村去。 毕竟在那段刚恢复的记忆里,唯一提供给她的线索便是白泽一脉里的好孩子了……虽然那也有可能不是线索,但有个目标总比没有好。 所以,说走就走,云真极为奢侈地燃起了一张传送符,又重新回到了鄢竹村里的那条小河旁边。 但云真忽略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村子里其实还有居民,并且那些居民很有可能正蹲在河边洗衣服,所以…… “啊!” “有鬼啊!” “救命啊——” 因为云真的出现实在是太过突然了,所以跟她离得最近的两个小姑娘直接被吓得当场晕了过去,还有一个跟她离得不近不远的小少年也被吓得晕了过去。 剩下三个没被吓晕的人,也慌慌张张地抱着木盆跑向了不远处的屋舍里,一边跑一边还在嘴里嚷嚷着“有鬼啊有鬼啊”,没多久便吸引了村内所有村民的注意力,每家每户都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云真:“……” 嗯。 好像出师不利了呢。 虽说处理人际关系实在有点麻烦,不过云真向来遵循着一个道理,那就是谁捅出来的篓子就由谁自己去解决。 于是当贺子书闻声从茅草屋内出来、并在弄清楚情况后准备上前帮云真解决这个麻烦的时候—— 云真却直接拒绝了他的好意。 “不用了,我有这个,能解决问题。” 言罢,她直接从储物袋里掏出了一大把银钱,看起来是打算要用钱来解决问题了。 贺子书无奈笑道:“小师妹,有钱当然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啊,不过当地村民都是很纯朴的人,用钱大概是没法解决问题的,说不定还会让人觉得你这是在羞辱他们,还是得用诚意才行呀。” 他说的话确实很有道理。 但很显然,鄢竹村的村民们并不是这样想的。 村民们大声表示:“我们愿意被羞辱!” 贺子书沉默了:“……” 好吧。 他承认钱确实是很万能的东西。 没得说。 * 片刻后,云真跟在贺子书的身后,来到了一间干净整洁的茅草屋里。 明明这间茅草屋从外面看起来只是一间很小的屋子,可当云真走进来之后,却发现这里面的空间居然出乎意料的大——看起来应该是可以容纳下十几个人的样子吧,想来应该是使用了某种扩大内部空间的术法。 屋子里放着好几张床,每张床上都躺着一名昏迷不醒的伤员。 从左到右,依次是白念歌、李惊元、暮行容、蔺姝、祁婉、还有…… 楚如镜和无澜? 云真只是看了一眼,便看出了他们身上的情况。 其他几人倒是问题不大,就只是中毒和经脉受阻而已,如今已经得到妥善救助,想必很快就能恢复过来了。 但楚如镜和无澜、还有暮行容——他们三个人的情况可就严重了,居然连魂魄都缺失掉了一部分。 其中还要以暮行容伤得最为严重,总共三魂七魄,他居然丢了整整一魂三魄……无澜和楚如镜则是分别丢了一魂两魄,三个人丢失的魂魄加起来刚好是一个人的魂魄。 看来,他们三个是共同扛下了一道足以令一个人魂飞魄散的伤害,所以才会落到这个情况。 “小师妹,来。”贺子书将一盘糕点递给云真,语气略有些疲倦地说道:“你先坐旁边吃些东西吧,我这边或许还要忙一会,可别饿着你啦。” “不必了。”云真拒绝了他的好意:“我早已习得了辟谷之术,即便不吃东西也不会觉得饿,而且我先前已经写好了退宗书,现在已经不是你的师妹了——所以,今后就别再这么称呼我了。” “这样啊……”贺子书笑着将那盘糕点放在了旁边的桌子上,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很严重的事情,只是轻轻地问了句:“为什么会突然想到退宗呢?是我们昶清宗让你待得不太舒服吗?” “不是。”在面对能好好说话的人时,云真倒是能有几分耐心来跟他解释原因:“我只是不太喜欢被束缚的感觉而已。” “被束缚的感觉?” “嗯。” “原来如此,是为了自由啊,也很好。” 贺子书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的。 虽然昶清宗在大部分时候都不会去干涉弟子的自由,但该守的门规还是得守,该做的宗门事务也还是得去做,相对来说确实不如自己一个人在外面那么自由。 人嘛,都有自己的追求,像他这样的人就没什么太大的追求,只要有个能住的地方就行,自不自由的都没那么重要。 而小师妹的追求,显然要比他大很多。 谁能说这不是一件好事呢? 说起来,自打他们重逢之后,因为中间出了许多事,令他忙得焦头烂额的,所以直到现在,他都还没有仔细看过小师妹如今的模样。 虽然现在已经不是小师妹了……但也还是他曾经用心教导过的小姑娘啊,所以就看两眼吧。 想到这里,贺子书不由得抬起眸,认真地端详起了云真如今的模样。 不得不说,云真的变化还是很明显的。 贺子书看着看着,便忍不住垂下了眼眸,并露出了一抹苦笑。 “原来,已经长大了啊……” 明明初见时,她还是个才到他腰间那么高的小姑娘,可如今再见时,她却已经长得跟他差不多高了,甚至就连身上的修为都变成了他看不透的境界了…… 明明只是短短三年,却好似一条鸿沟。 她已经走向了高处,而他却依旧站在原地踏步。 甚至,这两年他都已经开始长白发了。 贺子书并不是第一次觉得自己没用,但此时此刻,站在云真的面前,看着云真身上明显的变化,他心中那股自我厌弃的情绪却忽然变得格外浓烈。 即便是五灵根的小师妹,都能在短短几年里超越他。 他这样一个修炼了那么多年却还是比不上师弟师妹们的废物,在遇到危险时不仅没法挺身而出保护师弟师妹们,甚至还要反过来依靠师弟师妹们的保护才能活下去…… 像他这样的人,真的,有资格当所有人的大师兄吗? 贺子书忽然觉得,自己似乎也该写一纸退宗书了。 反正住哪不是住?与其继续待在修仙界里浪费宗门的资源,倒不如到凡间的市井小巷里随便找一间屋子住下,那样既能为门中的师弟师妹们省下一份资源,自己还能落个清闲,简直一举两得啊! 贺子书越想越觉得这主意可行,不过还得等他先治好这一屋子的人才能去实施。 打定主意后,贺子书拿起了一排银针,正准备用这排银针先去帮伤势最轻的白念歌疏通经脉时,却见云真已经在他拿针的那会功夫里走到了白念歌所在的床榻前面。 贺子书不知道她要做什么,遂轻声询问道:“小……云姑娘?你是要跟我学针灸之法吗?” “针灸之法?”云真淡声评价道:“这种方法,太慢了。” “那什么是快的方……” 贺子书一句话还没问完,便见云真直接一拳头砸在了白念歌的胸口上。 七成的力度,当场便把白念歌砸得吐出了一口血。 贺子书:“!!!” 原来快的意思,就是指直接把白师弟送去见阎王吗? 那确实挺快的…… 诶不对! 白师弟!!! 第256章 两段记忆,两个疑惑 在看到白念歌吐血的一瞬间,贺子书的脑海中飞速地划过了一个念头—— 我的师妹杀了我的师弟,我该怎么办? 大义灭亲和助纣为虐两个选项同时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他左右为难冥思苦想,却怎么都做不出抉择来,最后只好一脸毅然决然地对云真说道:“要不你把我也给杀了吧。” 反正他也打不过,还是直接求死吧。 云真:“?” 她指了指还有气息的白念歌:“没死。” 不仅没死,而且就连原本堵塞着的经脉此刻居然也奇迹般的通了,白念歌现在算是彻底脱离了危险。 贺子书松了一口气。 “是这样啊,那太好了,原来你真的会治啊……” 话音刚落,白念歌又吐出了一口血。 因为云真又捶了他一拳。 这一次,贺子书没再像之前那般激动,而是略有些迟疑地说道:“虽然白师弟的经脉已经被疏通了,但是我想,他的身上可能还潜藏着一些隐患吧……所以,这是在为白师弟医治他身上潜藏着的隐患吗?” 明明是很不靠谱的说法,但说完之后就连他自己都信了,不然他实在是想不到要找什么理由来为云真找补了。 对此,云真则表示不用找补:“他的身上没有隐患,我打他也不是为了救他,只是为了把他打醒而已。” 云真这话说得理所当然,一时之间让贺子书都有点怀疑自己了——他想,其实把受伤的人直接打醒,也并不是一件错事吧? 应该不是…… 吧? 虽然心里是这样的想法,但毕竟当了那么多年的大师兄,贺子书到底还是心疼自家师弟的。 见白念歌正在悠悠转醒,贺子书立刻便拿起一颗丹药和一杯茶水走了过去,并在白念歌刚睁开眼睛没多久的时候、便动作轻缓地将丹药和茶水依次喂到了他的嘴里。 白念歌吃下那颗丹药后,原本苍白的脸色瞬间就有了好转,虽不是红光满面,但也算是有了几分血色。 见此情形,贺子书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幸亏啊,有好转就行。 虽然看起来好得已经差不多了,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贺子书在帮白念歌掖了掖被子后,还是满脸担忧地问了句:“白师弟,你醒了,身上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不问还好,这一问吧,白念歌立刻就蹙着眉头按住了自己的胸口。 “贺师兄不必担忧,我没什么大碍,就是有些胸闷,心口有点疼,让我自己在这里缓一缓就好了,不用麻烦你的。” 闻言,因为无法直接道出真相,所以贺子书有些心虚地转移起了话题:“那个,白师弟啊,其实你可以不用这么懂事的,话说你肚子饿吗?要吃点东西吗?我这里有做好的糕点,你要吃的话我就给你拿点过来。” 白念歌摇了摇头:“我还不饿,不必麻烦师兄了,师叔师伯的情况看起来更严重一点,麻烦师兄先去看看他们了,我自己在这里休息休息便好,不打紧的。” 因为确实还有很多事要忙,所以贺子书这次倒是顺着白念歌的话点了点头。 点完头后,贺子书又不动声色地看了云真一眼,见云真并没有要走的意思,于是他只好抬起手,轻轻地拍了拍白念歌的肩膀。 他能看得出来,小师妹只是比较追求极致的效率而已,并非滥杀无辜之人,所以白师弟应当是安全的…… 不过有些时候,安全并不代表安稳。 “……所以,白师弟,保重。” “啊?”白念歌听不懂贺子书话里的怜悯究竟是从何而来,还以为对方是在担心他的伤势,遂甩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臂,自信满满地说道:“贺师兄放心,我真的没事,你放心去忙你自己的事情吧。” “嗯,好,那我先走了,师弟保重啊。” 说完,贺子书终于转身离开了这间茅草屋,只留下一屋子或昏迷或虚弱的伤员、和一个毫发无损的云真。 没了贺子书的遮挡,白念歌这才注意到了站在床榻边的云真。 “是你?”没想到能看见云真在这里,白念歌不免感到有些意外,但更多的却是从心底里涌上来的不适:“很抱歉,但是,可以请你稍微离我远一点吗?我有点……” 有点什么? 他没说。 但通过他微微颤抖的手就能看出来,他这是在害怕。 老实说,云真跟他离得其实并不算是很近,因为她也很嫌弃跟人离得太近。 只是没想到,居然就连这样的正常距离都能让他感到害怕,白念歌这家伙还真是跟他的那些老祖宗们一点都不像啊。 在云真的记忆里,白泽一脉向来都是骁勇善战的,它们就像是漆黑夜晚里那一抹能够照穿天际的月光,始终走在守护天下安宁的第一线,不论任何危险挡在前面,它们都是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就好像是永远都不会对什么事情感到害怕似的。 远古时期的白厌霜,哪怕是在面对死亡的时候都是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 而如今时过境迁,同样身怀白泽血脉的白念歌,却在面对异性的靠近时都会表现出害怕和慌张的情绪来。 倒不是说要苛责白念歌的意思,毕竟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每个人都可以自由选择自己要成为什么样的人,没必要非得去学着前辈们的样子去给自己上一层枷锁。 无所畏惧确实是优点,但有所畏惧也并不是什么值得被诟病的事情。 不过…… 看着自己脑海中忽然恢复的那一小段记忆,云真忽然往后退了一大段距离,离白念歌远远的,算是遂了他的愿。 然后她直接坐到了屋子里的椅子上,并顺手为自己倒了一杯热茶。 一边喝茶,一边消化着自己脑海中忽然多出的记忆。 说实话,这确实是一种享受啊。 在新出现的这段记忆里,云真看见了一名抱着孩子的女子、以及围绕在那女子身旁的一圈人。 看起来,他们似乎是在开一场小宴会? “嚯,你说奇不奇怪?阿黎,明明你和你那夫君都长得挺好看的,怎么生出来的孩子倒是一点都没继承你们的好容貌啊?看起来就是个非常平平无奇的小孩子嘛。” “这有什么奇怪的?我也没继承到我爹娘的好容颜啊,我夫君也没有继承到他爹娘的好容貌啊,在我看来,我的孩子只要能开开心心的就好了……倒是你,祭容,你生了这么一张好看的脸,就没想过要生个孩子来继承继承吗?” “生孩子就算了吧,不过我倒是做了个孩子出来,跟我长得一模一样呢!你们说管他叫云息怎么样?我可是特意找云大魔王借来了这么好听的一个姓氏呢!” 祭容这一开口,才让众人想起宴会的角落里还坐着个不爱说话的云大魔王。 那位名叫阿黎的女子立刻笑着朝角落里的云真招了招手,“阿真,你要不要吃点东西呀,我这边有桂花糕,还有梨花糕和桃花羹,都是我亲手做的,可好吃啦!我们都好多年没见过面了,你肯定都要忘记我的手艺了吧?” 云真摇了摇头:“我不饿。” 说完,她忽然抬眸看向阿黎,满脸困惑地问道:“所以,对于你们凡间来说,子孙后代是会一代不如一代的,对吗?” “……呃,这倒也不一定,总之,阿真你还是先吃点东西吧!不喜欢吃糕点的话我这边还有茶水!或者你要抱抱小娃娃吗?说起来,我家孩子还没起名字呢……云字确实挺好听的,阿真,要不我也借你一个姓氏来用用呀?” 云真一脸淡然道:“你随意便是。” 总之,那一天直到最后,云真的问题都没有得到解答。 但在宴会结束后,阿黎却叫住了云真。 “阿真,我有事要告诉你。” 阿黎抱着孩子走到云真面前,满脸担忧地说道:“你知道的,我们藤蔓一族的感官向来十分敏锐,近来我总觉得这天下似乎并不太平,尤其是符厌那边……自从他听说了你重新回到凡间的事情后,便总是会跟那群不怀好意的人待在一起,我总觉得他们是要对你不利,你一定要小心啊……” “嗯。”云真垂了垂眸,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知道。” 记忆到这里,便戛然而止了。 但后续云真却是知道的。 符厌伙同那帮心怀不轨之人,一同设计猎杀她,夺走了她的力量与权能……而那群心怀不轨的人里面,就包括了刚刚那段记忆里特意上前来提醒她有危险的阿黎。 “对不起,阿真,我的孩子生病了,我不是故意要伤害你的,对不起,我只是想救我的孩子而已……” 阿黎,是为了她那重病在身的孩子,所以才会跟着符厌一起来猎杀云真。 听起来很可怜,但云真最后还是往她的身上降下了一道神罚——既然她那么看重骨肉亲情,那么便罚她在亲情方面永远都要遭受厄运。 也许世间因果轮回便是如此吧,远古时期的阿黎亲眼目睹云真自爆身躯,而在这么多年后的现在,身为凡人的云真也亲眼目睹了阿黎的后人自爆身躯。 父亲死在她的手里,女儿在她的面前自爆身躯…… 还真是应了那道神罚啊。 在亲情方面,永远都要遭受厄运。 但,云真总觉得不太对劲。 她向来认为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前辈是前辈,后辈是后辈,前辈犯的错没必要让后辈来承担。 她既然有这样的思想,又怎么可能会降下这种连带其子孙后代的惩罚来呢? 因为在认真思考,所以云真不自觉地用指节轻轻敲打了两下杯身,谁知就是这轻轻的两下敲打,竟又让她的脑海中多出了一小段记忆。 这段记忆,是在深夜的郊外,她和修罗族少女傅留缨结伴而行。 走在漆黑的路上,云真忽然轻轻地敲了敲手里的玉杯,虽然只是很小的动静,但却吓得傅留缨立刻扭头看向了她。 见她毫发无损,傅留缨才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小真,你刚刚忽然敲杯子做什么呀?” “因为,拿在手里就会想敲两下。” “呼,是这样啊,那就好,刚刚真的吓死我了,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毕竟这大半夜的,确实有可能会出现鬼什么的……也不知道白厌霜那家伙是怎么想的,居然只送了你一个茶杯,真抠门,我都不想说她。” 傅留缨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话,但最后云真的关注点却在于:“所以,敲杯子会出现鬼,很吓人,是吗?” “呃,这个嘛,倒也不……” 傅留缨正想解释,可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道怒气冲冲的女声。 “傅留缨!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回家!信不信老娘拿扫帚抽你啊!” 傅留缨立刻向云真告辞:“小真,我娘叫我回家了,谢谢你愿意陪我回家……虽然更像是我强行把你给拉过来的吧,但是,我们明天再见啦!告辞!!!” 说完,傅留缨匆匆离去。 云真的记忆也到此戛然而止。 “……” 嗯。 自己的记忆,自己的疑惑。 不能嫌弃。 第257章 十四日 云真坐在椅子上喝了两杯茶。 见那边的白念歌已经大概恢复正常、看起来是能回话的样子了,她才不紧不慢地将手里的茶杯收进了自己的储物袋里,而后语气淡然地宣布道:“白念歌,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你只需要回答是或不是就好了。” 闻言,白念歌先是愣了愣,而后又轻轻地点了点头,眉眼间还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看来是同意了云真的要求。 见他选择配合,于是云真也收起了自己指尖的灵力,并对他问出了自己的第一个问题:“你在这个世上,是否还有别的亲人?” “……” 一个问题,直接戳到了白念歌心中最大的痛点。 他刚刚才恢复了几分血色的脸色瞬间又变得苍白起来,指尖也无意识地攥紧了掌下的被子,嘴唇张了又合,似是在纠结于要不要回答云真的问题。 最终到底是难以启齿占了上风,他并没有回答云真的问题,而是垂眸反问道:“所以,我能知道……你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吗?” 为什么? “我说过了,你只需要回答——是,或不是。” 意思就是,其余的,不要多问。 “……” 片刻的沉默后,白念歌终是在云真指尖蓄起的灵力下做出了回答:“不是,我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 没有任何亲人,意思就是这世上只有他一个白泽血脉了。 云真点头,又问出了第二个问题:“那么,你认为你自己是个好孩子吗?” “……” 这可真是一个,让人很难给出答案的问题啊。 白念歌仔细地思考了一番后,终是轻轻地摇头,并如实回答道:“我不知道。”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一双手,眼里的情绪忽然变得极为复杂:“在这个世上,有许多人说我好,但也有许多女子厌恶我,在他们的眼里,我有可能是救死扶伤的医者,但也有可能是见死不救的混蛋,所以很抱歉,我给不了你一个确切的答案,因为我实在没办法对自己的好坏做出评价……” “而且最重要的是,我现在,已经不是个孩子了啊。” 最后一句话,白念歌说得很轻。 轻到几乎快要失去了声音,像是深陷绝望之中的一缕轻声哀怨。 然而不远处的神明却只是轻叩了下桌面,脸上连半分情绪都没有,语气也是一如既往的平静:“那么,如果给你一个向神明许愿的机会,你想要什么?是要金钱权利,还是身体健康?” “……” 又是片刻的沉默后,白念歌声音沙哑地问道:“如果,我想要亲人安在呢?” 云真敲叩着桌面的手蓦地停住了。 逆转生死而已,对于天道来说并不难,只要她能拿回全部的权能,那么别说让白念歌的亲人全都活过来,就是想让远古时期的白厌霜活过来都不成问题。 但,最后云真却摇了摇头。 “生死之事,不可逆转,你换一个愿望。” 既然远古时期的她没有选择出手拯救重伤濒死的白厌霜,那么时至今日,她自然也不会出手帮助举目无亲的白念歌。 因为她的直觉在告诉她—— 如要逆转生死,必将引起麻烦。 说是直觉,倒不如说这是她自己给自己下的警示。 能让自己都觉得麻烦的事情,如果不是必要情况,云真并不想去尝试,所以白念歌的愿望是注定要落空的了。 好在白念歌本就没对此事抱有多大期望,他甚至没想过云真会是天道,还以为云真那句“给你一个向神明许愿的机会”是在跟他开玩笑。 他也真是傻,明知道是在开玩笑,居然还认真的说出了自己心里的愿望…… 也许是因为,在那一瞬间,他确实产生过说不定她能帮自己实现心愿的想法吧,否则自己又怎会轻易就将真心话说出口呢? 如今被拒绝后,他更加确信了这只是云真的一个玩笑,于是始终紧绷着的情绪终于放松了下来。 又想起之前在秘境里,自己刚开始并没有认出长大后的云真,还以为她也是个觊觎自己灵阳之体的陌生女修,遂在她的面前对她百般防范……如今想来还真是闹了好大一个笑话啊。 尴尬的场景浮现在脑海中,白念歌下意识地看向了云真,却见坐在远处的云真一副懒得管他的模样,于是白念歌也露出了个轻松的笑容,而后用开玩笑似的口吻对云真说道:“既然不能许愿亲人安在,那便许愿我能摆脱这个灵阳之体吧,免得下次再在你的面前闹笑话,那我可就要过意不去了啊。” 明明在他看来,这只是一句玩笑话,却没想到远处的云真居然认真地点了点头。 “嗯,这个愿望,可以实现。” “……” 白念歌愣住了。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问可以实现是什么意思,就见一道金光从云真的指尖飞出,直直地飞入了他的体内。 顿时间,一股有如抽骨扒筋的剧痛从他的身体里传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打散他的血肉,然后又将他的血肉拼接成了与之前完全不同的模样。 就在白念歌疼得即将昏厥过去时,只听见云真语气冷淡地说出了三个字:“十四日。” 十四日? 这是,什么意思? 一片模糊的识海显然无法再支撑着白念歌保持清醒,于是还没等他想明白云真口中的十四日是什么意思,便直接晕了过去。 等白念歌再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日的下午。 此刻,殷南玄和李惊元正蹲在他的床边絮絮叨叨地讨论着什么,完全没注意到他已经苏醒过来,殷南玄甚至将放在他床头的糕点都给顺手抱进了怀里,然后跟李惊元一起吃了起来。 两人一边吃一边说着话,完全忘记了这是贺子书特意为床上这名伤员准备的食物。 甚至殷南玄还满脸担忧地说道:“李师兄,白师兄这内伤好像不简单呀,我刚刚特意帮白师兄把了一下脉,明明他的脉象非常平稳,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一直昏迷不醒,你说他是不是得了绝症呀?我们要不要叫师尊过来见白师兄最后一面呀?” 而李惊元也主打一个敢说一个敢信,很认真地点了点头:“我觉得可行,师尊前两日不还传信来说想我们了吗?现在把他叫过来的话,正好能一次性看到三个徒弟呢,你说这不是刚刚好吗?” “师尊什么时候传过信来呀?” “这个啊,我也记不清楚了,反正就是有这么一回事就对了,哦对了,殷师弟,待会给师尊传信的时候记得让他多带几本新出的修仙界小道录过来呀,妖界这边什么好玩的地方都没有,我们都快要长草啦!” “噢噢,好的!我知道啦!” 两个人里,殷南玄是真傻,李惊元是装傻。 白念歌轻叹一声,也顾不得自己如今干涩至极的喉咙了,立刻开口叫住了准备去外面传信的殷南玄:“南玄,我还没到要死的地步,所以就不必麻烦师尊前来了,你可以先为我倒杯水来吗?” 闻言,殷南玄立刻走到桌边,动作利索地为白念歌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然后又回到床边,一脸严肃地将那杯茶水递给了白念歌。 “白师兄,喝水。” 白念歌接过茶水,先笑着同殷南玄道了谢,而后才将那杯茶水喝下。 温热的茶水刚一入肚,便消去了喉间大半的干涩与疼痛。 殷南玄又将几颗野果递到了他的面前:“白师兄,吃果子,这是我昨天去山上采来的果子,子书师兄说这果子可甜可甜啦,你快尝尝看!” 白念歌未做他想,直接便接过了殷南玄手里的野果,然后一口吃了下去。 “……” 酸。 可真是酸啊。 酸得白念歌差点维持不住自己脸上的表情。 “怎么样白师兄,好吃吗?”殷南玄两眼亮晶晶地问道。 “是啊白师兄,”前不久才吃过殷南玄递来的野果的李惊元也笑着问道:“这野果好吃吗?” 白念歌被酸得牙齿都软了,但还是强撑着笑意道:“好吃。” 他的话音才刚落下,便听见门那边忽然传来了门被推开的声音。 抬眸望去,只见云真一脸淡然地推开了门,但也只是站在门口而已,并没有要走进来的意思。 见到云真,殷南玄眼睛一亮,立刻带着一颗野果走到了云真的旁边,然后将被洗得干干净净放在手帕上的野果递给了她,并一脸期待地问道:“姑娘,你吃野果吗?” 云真一脸冷淡道:“你前不久才给过我一颗。” 诶? 有这回事吗? 殷南玄完全不记得了。 但并不妨碍他语气轻快地问道:“那你觉得这果子好吃吗?” 云真直言不讳道:“难吃。” 闻言,殷南玄丝毫没觉得难过沮丧,反而还很开心地点了点头:“知道啦,那我今天去山上采点好吃的果子回来给你们吃!不过李师兄和白师兄口味有点独特,居然觉得这么酸的果子很好吃,看来今天还是得给他们摘点这种酸溜溜的果子回来啊……” 说完,他蹦蹦跳跳地走出了屋子,还是那样一副开开心心没心没肺的模样。 被评价为口味有点独特的李惊元和白念歌:“……” 所以,南玄早就知道这果子很酸了,那他们两个刚刚为了照顾南玄的面子而强忍着酸意说好吃,原来都是在自作多情吗?! 深受打击的白念歌轻叹了一口气,正想询问云真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事情,却见熟悉的金光再次出现在了云真的指尖上,然后朝着他的方向飞了过来。 剧烈的疼痛再次从身体里传来。 随之而来的,是云真淡然的声音:“这是第二日。” 白念歌:“!!!” 所以她之前所说的十四日,意思就是要让他承受十四日这样的的疼痛吗?! 可惜云真听不见白念歌的心声,也懒得去揣测他的心里想法,不然此时此刻,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说一句—— “嗯,总共十四日,这是第二日。” 第258章 缺心眼子的妖怪无澜 自从来到鄢竹村后,云真的日子不说过得风生水起吧,但至少可以说是无聊透顶。 细数起自己的日常,就会发现自己每天不是待在山顶修炼、就是去那间屋子里实现白念歌的愿望,偶尔还要接受来自殷南玄和蔺姝的投喂,毫无波澜的日子,虽然非常无聊,但也确实是难得的平静。 要说有什么不平静的地方,那大概就是祝瑶总喜欢找她去练剑吧。 自从发现云真的修为以一种极为不正常的速度在进行着增长之后,祝瑶就总是喜欢约着云真一起去村子外面练剑,刚开始只是担心云真因为修炼速度太快而导致境界不稳,所以想用练剑的方法先帮云真先转移一下注意力,巩固一下根基。 但当她发现自己居然打不过云真之后,事情的性质就发生了转变——直接从简单的练剑变成了用尽全力的比剑,明明每次都打不过云真,但祝瑶却偏偏越挫越勇,颇有一种不败云真不回头的派头。 而云真则单纯是因为闲得慌,想靠打架什么的为自己找点乐趣,所以才会每次都同意祝瑶的比剑邀约,结果没想到自己居然就这么被缠上了。 如果要问云真这些天听过最多的一句话是什么? 那一定是祝瑶中气十足的—— “阿真,来练剑!” 一次、两次、三次…… 终于在第二十七次击败祝瑶的时候,云真忍不住蹙起眉头问道:“为什么明知打不过,却还要来找我打架?” 在她的观念里,遇到强敌就该撤退,绝不打没有胜算的架。 但祝瑶的做法却与她的观念完全相反,明知道打不过却还要过来打,到底为什么? “打不过就不能打了吗?”祝瑶将自己的剑从地上捡起来,脸上虽充满了疲倦,但语气却是轻快而愉悦的:“阿真,你瞧,我今日可是扛了你整整二十招呢,比前几日可要进步多了……之所以去挑战打不过的人,不就是为了能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吗?” “如果我会杀了你的话,那你还敢来找我打架吗?” “阿真,你得知道,就是因为知道你不会杀我,所以我才敢来找你打架的啊……而且就算最后你真的会杀我,那我也只能自认倒霉了,毕竟技不如人就该服输呀,我对生死看得还是很开的,就怕没人陪我打架。” 说到这里,祝瑶不由得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自从师兄被逼着离开修仙界后,我已经有很久都没认认真真的跟人打过架了,也很久都没体会过失败的滋味了,阿真,有你可真好啊。” “……” 即便是被打败,也能别有一番滋味么? 看来,比试之中,重要的不是输赢,而是自己在过程中能够得到什么益处。 虽然她觉得输赢也很重要就对了。 脑海中再次浮现出了一段记忆,云真对此已然见怪不怪,她一脸淡然地将暗剑收入鞘中,而后一边缓缓朝着鄢竹村走去,一边消化着脑海中突然出现的记忆。 这次的记忆很短,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场练剑而已。 但似乎又没那么普通。 因为跟她练剑的人,是符厌。 自小便身体孱弱的符厌,在她的剑下甚至没能挨过一招,便直接被击倒在地。 他趴在地上,用力地咳着嗽,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给咳出来一般,而云真却只是一脸平静地站在旁边看着他,丝毫没有要去扶他一把的意思。 等他终于咳完之后,她才垂下眼眸,有些不开心地问道:“明知道打不过我,却还要来挑战我,符厌,你,是故意来浪费我的光阴吗?” 符厌捂着心口,冷笑一声道:“哈,像你这样的天之骄女,自然不会懂得我们这些先天不足之人的苦苦挣扎……若是上天能赐给我一副健全的身躯,那么,如今的我未必会输给你。” 云真摇了摇头,“我给过人们很多次选择的机会,但每次的结果都很不好,所以,这一次没有办法再让你们自行做选择了,就将一切都交给命运吧。” “命运?哈哈,好啊,好一个命运!凭什么旁人就是好的命运,而我符厌却是坏的命运?!这待我何等不公啊!!!” “何等不公……” 云真抬眸看向天际,似是极轻地叹了一口气,“掌管每个人的命运,满足每个人的要求,我已经尝试过了……但那确实是一件很累的事情。” “只是因为很累,所以便要选择不做吗?” “嗯,因为我并不觉得,人的命运要由天道来掌管……所以早在最初的时候,我就已经将掌管六道轮回的权能送给了人间,如今你们能得到怎样的先天条件,全看六道轮回是怎么给的,并不归我管,如果你想靠抱怨我来得到逆天改命的机会,那么——” “那么?” “我会把你揍得满地找牙。” “……” 云真的记忆,到这里就结束了。 而与此同时,她也已经走到了鄢竹村里那间茅草屋的面前。 如今已是第十四日,她只需要推开眼前的这扇门,再自己的用神力为白念歌重新塑造一次身躯,便能直接离开鄢竹村了。 此刻站在茅草屋的门口,云真没有丝毫的犹豫,直接便推开了眼前的木门。 谁知这一进屋,却发现屋内热闹非凡。 除了正在啃糕点的殷南玄和坐在床榻上看书的楚如镜以外,所有清醒着的人这会儿都站在暮行容的床边,将暮行容围得严严实实的,叫人完全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只能听到祁婉语气惊讶地说了句:“小师叔居然连一和二都分不清了吗?看来是真的变成呆瓜了呀。” “咳咳。”贺子书轻咳两声,有些无奈地说道:“祁师妹,虽然知道你性子直,但当面说人坏话可不是好行为啊。” 蔺姝也有些无奈:“祁师妹,你这话要是让闻人师伯知道了,恐怕得被罚去练三个月的剑啦。” 无澜立刻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说得对啊说得对,就闻人无双那性格,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燃,但凡敢说他师弟师妹一句不好的,能被他追着砍上整整三个月呢。” 祁婉面露疑惑:“你怎么知道我师尊他会追着人砍上整整三个月?” “哦,因为我就是那个被他追着砍了整整三个月的人啊。” “……” “虽然我只能算是半个人吧,不过我当年确实被他追着砍了整整三个月,就因为我说他师弟善良的像个缺心眼子似的……不过我寻思着我这句话也没骂暮行容啊,这不是在夸他善良吗?” “……” 众人都沉默了。 唯有楚如镜一边翻动着手中书页,一边面无表情地说道:“无澜,当年我离开妖界的时候,便叮嘱过你一定要多看书,如今看来,你是完全把我的话当成耳边风了。” “???”无澜大为震撼:“楚如镜,你是不是偷偷找阿娘问过我的情况?怎么连我看没看书都能知道得一清二楚啊?!” “……” 拜托! 这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但到底是没好意思当场戳穿无澜,生怕一不小心惹恼了这位大妖,又要被他闹个天翻地覆。 倒不怪他们这么小心翼翼的,主要是无澜这家伙吧,实在是太烦人了。 无澜从醒来到现在,每天都要找各种各样的事情来问他们——在这件事情上,他和楚如镜谁更厉害? 有时候是问谁插秧的手艺更好,有时候是问谁耕地的速度更快,有时候甚至会问谁喂鸡的姿态更好看……这一来二去的,整个鄢竹村的农活都被无澜给做完了,整得那些村民们都有点不好意思了,每天都会给他们送菜过来。 如果说无澜厉害,无澜就会说:“为什么是我厉害?” 如果说楚如镜厉害,无澜就会说:“凭什么是楚如镜厉害?” 总之不管选谁厉害,最终都要想出一个合适的理由给无澜听,否则就会被无澜判定为是在敷衍他,那样就会得到无澜一整天的怨念——每当他看到那个敷衍他的人,就会一脸幽怨地问道:“为什么要敷衍我?” 那副模样,简直就像是个怨灵,就连楚如镜都有点受不了他这样的表现。 但也有人是不怕无澜的。 就比如云真。 云真将自己的右肩靠在了门框上,语气淡然地问道:“所以,无澜,在你看来,缺心眼子是夸人的话吗?” “当然了。”无澜信誓旦旦道:“阿爹阿娘之前总是喜欢说我缺个心眼子,哼哼,他们那么爱护我和楚如镜,说这话总不能是在骂我吧?” 几百岁的老妖怪,在说到阿爹阿娘时却表现得像个天真单纯的稚嫩孩童似的。 或许他并不是没脑子,只是因为相信阿爹阿娘绝对不会伤害他,所以才从来都没有怀疑过缺心眼子其实并不是夸赞人的词汇。 但,可惜的是,他很快就要碎掉了。 因为他遇到的是云真。 是没了任何束缚、只想直言不讳的云真。 所以最后,他得到了这样的一个答案:“缺心眼子就是没脑子的意思,你觉得这是在夸你吗?” 无澜:“……” 没脑子是什么意思,他还是听得懂的。 无澜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他倔强地看向自家兄长,却见楚如镜那厮竟然已经默默地用书本盖住了自己的脸,完全没有要替他解答的意思。 但他明白,楚如镜的意思,就是认可了云真说法。 于是无澜碎掉了。 因为,在过去的几百年里,他每交到一个新的朋友…… 都会跟对方说自己是个缺心眼子的妖怪。 所以,他好像丢了很大的一个脸。 很大很大的,一个脸。 第259章 一掌掏心,却为挖骨 摧毁完无澜的幻想后,云真又将视线投向了站在角落里的白念歌。 没有过多废话,她抬起手,直接便是一道耀眼的金光从她的指尖飞了出去,飞进了白念歌的身体里面、 依旧是十分剧烈的疼痛。 白念歌的脸色瞬间就白了。 他用手捂着心口,只觉得疼痛至极,就连眼前的场景都渐渐变得模糊了起来。 但经过了前面十三次打磨的白念歌,在这一次显然变得坚韧了许多——即便如今疼痛缠身,他也没有像之前那样直接就被疼晕过去,而是等自己先颤颤巍巍地爬回了自己的床榻之后、才放任自己倒头晕了过去。 虽然最后的结果还是晕了过去,但相比起之前十三次来说,他这次也确实是有了几分进步。 只要熬过这一次,他的灵阳之体就能彻底被剔除,到那个时候,他就也能像其他修士一样自由修炼了。 “多谢了。”楚如镜放下手中书卷,面无表情地对着云真说道:“念歌是我师弟的首徒,这些年我们一直都在努力帮他寻找剔除灵阳之体的办法,却始终未能寻到方法……总之,多谢你愿意出手相助,今后若有用得上昶清宗的地方,尽管去找我师弟,他会还你人情的。” “还我人情?难道你觉得我救白念歌是出于好心?” “不论你是好心相助还是别有心思,都改变不了你帮了念歌的事实,所以这个人情确实是我师弟欠你的,如果你觉得我师弟没那个能力帮助你的话,那我也可以把我弟弟无澜送给你当灵宠……虽然脑子笨了点,但也还算能打,应该勉强可以用来还人情。” 无澜:“?” 云真语气淡然地问道:“你觉得,凭无澜的实力有资格成为我的打手吗?” 楚如镜摇摇头,“当然没有,所以我的意思是——无澜皮糙肉厚,非常抗打,你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能打他几下。” 原来他口中所说的能打,指的并不是无澜很能打架,而是云真随时都能打无澜。 无澜:“???” 不是,哪有这么卖弟弟的啊?! 而且最重要的是,云真居然还干脆利落地拒绝了楚如镜的提议:“不需要。” 这是明晃晃的在嫌弃他啊! 本就受到打击的无澜如今更受打击,他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脚步走到了墙角里,而后往墙角里一蹲,一边在墙角里画着圈圈,一边用自己幽怨的后脑勺对着楚如镜和云真。 然而,那边的两人却是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我有一个问题。”楚如镜看着云真,问出了一个令在场除无澜以外的所有人都很在意的问题:“请问,你知道无绫的下落吗?” 无绫,谢无绫。 是自从秘境破碎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的谢无绫。 云真垂下眼眸,淡淡地“嗯”了一声。 明明她表现得很淡定,明明她没有表现出半分悲伤,可在场之人却像是都明白了她的意思一样,都露出了悲伤凝重的表情。 就连缩在角落里的无澜此刻都没了要继续胡闹的心思,忽然变得安安静静的,连圈圈都不画了。 如今在场众人,除去尚有些呆滞的暮行容和陷入昏迷的白念歌不谈,就只有楚如镜还能算得上是冷静了。 作为谢无绫的师尊,在知道谢无绫有可能遭遇了不测后,他的脸上却依旧是没有任何表情的。 很冷静,冷静到甚至可以说是有点冷血的程度了。 但所有人都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劲的。 云真是因为跟他不熟,所以完全不在意他会露出怎样的表情,而其他人则更像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好像是知道他只能露出这样的表情似的。 只能露出这样的表情? 云真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谢无绫对楚如镜的评价:“师尊不笑,是因为他生性就不爱笑。” 但如今看来,那评价却未必是真。 因为云真一眼就看穿了楚如镜的情况。 楚如镜之所以不笑,或许并不是因为生性就不爱笑,而是因为他的脸上受了伤,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但内里的血肉其实都已经糊作了一团。 这样的情况,别说笑了,恐怕就连动动眉毛都很困难。 用凡间医者的话来说,这种就是面瘫。 看来,楚如镜的脸曾经受过很重的伤。 因为伤到了脸上的血肉,以至于他如今无法露出任何表情,只能用这种面无表情的模样来面对旁人。 不过,也跟云真没什么关系。 她如今之所以还留在这里,只是为了等待那缕神力重新回到自己的手里而已。 另外还有一件事…… 云真忽然向前几步,走到了目光涣散的暮行容的面前。 站在暮行容的面前,她皱着眉,思考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在自己的身上施加了一层护身咒,而后便缓缓地将自己的手伸向了暮行容的胸口。 众人注意到了她的动作,但却并没有多想,还以为她是要帮暮行容治病……结果就在下一刻,她的手竟然直接穿进了暮行容的胸膛里! 只听“哧”的一声响起,殷红的鲜血瞬间就从暮行容的胸口里喷溅了出来,染红了他身上的被褥和云真脚下的地面,却没有让云真染上半分血色。 “阿真,你这是……” 蔺姝的脸色瞬间就变得苍白了起来。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苍白了起来,这样恐怖的场景,就连有面瘫之症的楚如镜都表现出了几分明显的恐慌。 而云真却只是满脸平静地将自己的手从暮行容的心口里拔了出来,白皙素净的掌心里还拿着根黑色的像是骨头一样的东西。 “想问我这是在做什么?”云真晃了晃手里的黑色东西,语气淡然地说道:“拿个东西出来而已,伤不了他的性命,养个几天就能好了。” 这是什么东西? 整个修仙界都知道,昶清宗的清遥君身上有根媚骨,能魅惑旁人的心智,会让旁人情不自禁地对他心生恋慕。 哪怕是不在修仙界的无澜,都听说过这样的传闻。 于是他们便理所当然的觉得—— 这就是传闻中所说的那根媚骨。 但只有楚如镜知道,这根东西从来都不是什么媚骨,而是一根罪恶滔天的魔骨!是一根拿行容作为养料的的邪恶魔骨! 还记得许多年前,在一场仙门大比上,作为昶清宗参赛弟子的行容不知为何突然陷入发狂状态,原本即将落败的战局,最终却以他将对手毫不留情地打下比试台为结局。 当时有许多人都在说行容作弊,但事后查明才知道,其实是行容的对手因为害怕不敌于他,所以在当天早上给行容下了药,就是为了让行容在比试之中无法使出全力。 但没想到的是,那根魔骨居然愿意帮行容驱散药效,不过代价却是要让行容成为它的养料。 那个时候,行容同意了。 因为他不想让那个奸诈小人……用那样阴险的方式将昶清宗的脸面踩在脚下,所以他宁愿与魔鬼做交易,成为魔鬼的养料。 所谓养料,是什么意思呢? 意思就是,那根魔骨每个月都会定期来吸食一次行容的血肉和修为。 而行容在每个月的那几天都会失去身上的修为和力气,变得娇弱无力,连一个普通凡人都不如。 直到那根魔骨重新陷入沉睡,行容的修为和身体才会恢复成平常的模样。 如果待在灵力充足的地方,那根魔骨则会更容易出现,因为它需要吸食灵力,所以为了压制住那根魔骨,行容只好常年待在凡间游历,毕竟人间的灵力十分稀薄,能更好的抑制住那根魔骨的日益壮大。 虽然行容每次历练回来的时候都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样,但他们都能察觉到,行容身上的生命气息越来越淡了,而那根魔骨的魅惑效果则是越来越强大了。 他们都知道,早晚有一天,那根魔骨会吞噬掉行容的血肉,然后出来祸害人间的。 而行容则处在一个死也死不了、只能被迫为那根魔骨提供养料的状态——谁让他的本体是一只凤凰呢?自愈速度极其之快,不论被吸食掉多少血肉都能很快恢复过来,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对于那根魔骨来说简直就是再好不过的养料了。 这么多年来,从曾经的昶清宗掌门楚如镜到昶清宗的几位掌峰长老,无一不是在努力为行容寻找剔除魔骨之法的,但最后却在一本书上得知魔骨只能以怨灵压制之,而无法彻底根除。 让他们去杀无辜之人,他们做不到。 所以只能亲眼看着自家小师弟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身体也逐渐变得单薄,原本旺盛的生命气息到最后更是淡得几乎消失! 他们都以为行容只能这样死去。 以养料的身份,死在魔骨的吞噬下。 可这种时候,云真却出现了,以一种极为强硬的姿态解决了这场必死之局。 明明他们之前什么办法都尝试过,就连这种直接破胸取骨的方法他们也做过,但那根魔骨却像是紧紧地镶嵌在了行容的身体里一样,任凭他们用出什么样的办法,都无法撼动其半分。 可如今,她却如此轻易地就取出了这根魔骨。 果然,有些事情,不是做不到。 而是他们做不到罢了。 于是乎,楚如镜下了床,认认真真地朝云真行了一个鞠身礼,动作之认真虔诚,就像是在奉拜高高在上的神明一般。 “多谢您,愿意出手相助。” 从他的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不过也许是兄弟连心的效果所致吧,蹲在角落里的无澜总觉得自己的心里忽然对云真升起了一股敬意。 但他很清楚,那股敬意并不是他自己的情绪,而是楚如镜心里的情绪。 于是,角落里的无澜也站起身,朝云真行了个礼。 虽然他的态度看起来并没有楚如镜那么虔诚认真,姿势也没有楚如镜那么标准,但他心里的敬意可不比楚如镜少半分。 话说,欠了人情好像是要还的吧? 想到这里,无澜的眼睛不由得亮了亮。 “多谢你愿意出手相助!”无澜几乎是有些急切地开口说道:“我愿意把我哥哥送给你当灵宠!虽然他的身体稍微弱了点,而且还是个瘸子,平时打不了也骂不了,但是他好歹还有点脑子,会讲点冷笑话,可以给你解解闷啊!!!” 楚如镜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样子,但心里却在默默想着:看来这个弟弟不能要了。 一屋子的人:“……”这家伙好幼稚。 云真一脸冷漠:“不需要。” 她最讨厌跟人结伴而行。 妖也讨厌。 什么都讨厌,就是只喜欢自己一个人。 无澜笑着搓了搓手:“好吧,看来楚如镜也跟我一样遭你嫌弃啊,那这样的话我就放心了,看来他也没比我好到哪里去嘛。” 哎。 这该死的胜负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