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妻死而复生》
1. 第 1 章
鱼以寒悠悠转醒,只觉胸口一片滞重,鼻端却萦绕着湿润的泥土香气,仿佛久居幽室,忽逢春风拂过满庭芳。
她挣扎着撑开双手,指尖触及泥土,微凉而绵软,心中一震,随即奋力扒动。
数息之间,终于自那沉闷幽暗中脱出,仰天喘息几口新鲜空气,才发现自己竟被埋于一片山间花圃。
四周花色缤纷,各有其姿,宛若万物欢腾,生机盎然,竟教人恍惚一瞬,几疑置身梦境。
这人还真把她埋土里了。
她哂然轻叹,低眉细看脚下泥土。
鱼以寒抬眼环顾,见不远处有一间小木屋,孤零零地立在花圃尽头,青瓦覆顶,木墙斑驳,透着几分久经风雨的苍凉之意。
屋内陈设简朴,却整洁非常,案几之上摆着半盏冷茶,墙角堆放着柴薪,空气中仍有几分烟火气息,显然是有人居住的迹象。
然环视一圈,却未见那人的身影。
那人竟不在此?
她伸手摸索了一番,从角落里翻出一件干净的衣衫,略作清理便套在身上,衣料虽不算华贵,却也合身,颇为顺畅。
站定片刻,鱼以寒闭目凝神,探查体内灵力。
顷刻间,灵流便沿经脉徐徐而行,虽稍显迟滞,却未有大损。
她略感心安,旋即掐了诀法,转瞬易了容貌,换了张寻常的面孔。
环顾屋内,再摸出几枚散碎银钱,悉数收入怀中。
且先去镇上安顿下来。
鱼以寒目光遥遥望向山下。
若那人回来寻她,自会见机行事。
……
小镇依旧是五年前的模样,青石小道蜿蜒如旧,街边茶肆、商铺鳞次栉比,热闹中透着一丝岁月沉淀的安然。
鱼以寒缓步而行,脚步未曾迟疑,依着记忆,直往镇上那间她最爱的小食肆而去。
小食肆门楣斑驳,檐下悬着的幌布已显陈旧,微风吹拂,散出几分油烟味。
鱼以寒推门而入,见那掌柜的正伏在柜台上,面容苍老了几分,鬓角多了几缕霜白,却依稀能辨出昔年的模样。
她定定地看了他片刻,唇角微扬,语气随意:“来碗面。”
掌柜的应了声,转身进了后厨,不多时,热腾腾的一碗面端上桌,汤色清亮,面条柔韧,隐隐散发着葱花的香气。
鱼以寒正坐着,耳边忽然传来旁边桌的争吵声。那是一桌两男一女,语调渐高,话语里满是火气。
她微微偏头,假装无意地听了几句,捕捉到些零碎的词句:“陵云派”“拜师入门”“银两”。
稍一思索,便了然这几人身份。
大约是结伴来陵云派拜师,却不知怎地途中花光了银钱,如今各自推诿,争吵不休。
鱼以寒动作悠然地将面吃完,将碗箸搁下后,掏出帕子擦了擦唇角,这才起身朝那桌走去。
她目光低垂,脚步轻缓,靠近其中一人时,指尖轻轻碰了碰那人的肩膀。
对方猛地回头,鱼以寒立刻垂下头,眼中迅速浮上一抹羞怯,双手拢在胸前,语气支支吾吾:“我……我听见你们说陵云派了,原来你们也是去拜师的么?我也是……可同行的人都……都在途中出了事,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有点害怕,不知能否……和你们一道?我这里还剩一些银子,可以……”
她低着头,显得有些手足无措,颤颤巍巍的模样如一株弱柳随风。
瘦削的身形包裹在简朴衣裳里,抬眼时,那双眸子中满是未曾掩饰的不安,仿佛孤苦无依的流浪猫般惹人怜惜。
几人面面相觑,眼神交汇间,已然达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共识。
那名女子率先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软声道:“小妹妹别怕,既是同路人,自当照应一二。你坐下歇歇,一会儿咱们再商量如何赶路。”
鱼以寒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垂首轻声道谢。
鱼以寒报了化名“易菡”,随几人一路行至镇上的客栈。
天色已晚,夜幕低垂,街巷间灯火稀疏,偶有寒风卷过,吹得招牌幌布摇曳作响。
几人站在客栈门前,你推我让,装作一脸无奈:“我们身上银两用尽,实在是……”话未说完,目光却有意无意地朝鱼以寒瞟去。
鱼以寒低头抿唇,似有些犹豫,随即轻声开口:“我这里还有些银子,既是同行,总不能叫大家露宿街头。住一晚吧,权当为明日赶路养足精神。”
众人闻言,忙不迭地谢了几句。
鱼以寒假作未察,只唤了掌柜开了几间房,取出银钱付了账,便携众人入内。
夜已深,寒风不减,刮得窗扇吱吱作响,仿佛低声呜咽。
隔壁房间的烛火微微摇曳,仿佛随时会被寒风吹灭,却又顽强地燃着,投下的光影在墙上恍惚不定。
房间里,三人正围坐在一张方桌旁,低声商量着什么。
韩端倚在椅背上,面色阴沉,忽然开口:“那小姑娘睡下了,这会儿正是最好的时候。”
此言一出,另外两人纷纷点头应和。
季亮皱眉道:“一个人行路,还带着银钱,哪有这等便宜的事?咱们走得紧,花得急,正好从她身上找补回来。”
一旁的云雪薇低笑一声,目光却冰冷得毫无温度:“快些动手,免得夜长梦多。”
三人达成默契,轻手轻脚推开门,鱼以寒的房间一片寂静,烛火已熄,只有窗外冷风挤过缝隙发出的低吟。
床上,小姑娘背对着门,身形瘦弱,似乎睡得正香,均匀的呼吸声在寂夜中清晰可闻。
韩端轻轻摆手,示意季亮动手。
季亮从腰间摸出一柄斧头,冷光一闪,他屏住呼吸,双手紧握斧柄,缓缓走到床边。
那斧头扬起时,屋中瞬间安静得只剩风声。
随着一声低闷的“噗”响,斧刃应声而落。
床上那人的头颅顷刻分离,鲜血四溅,却被厚厚的被褥吸去了大半,只留下一抹腥味弥散在房间里。
韩端冷眼看着这一幕,眼底没有一丝波澜。
他点了点头,示意云雪薇搜寻尸体。云雪薇摸索了一阵,从尸体上取下一个钱袋,掂了掂分量,嘴角露出一抹满意的笑:“也不算亏。”
“好了,动手快些,把尸体处理掉。”韩端低声催促道。三人动作利落,用一张麻布将尸体包裹好,趁着夜色掩人耳目,将它抬到客栈后的小河边。
寒风凛冽,河水冰冷刺骨,三人却毫不犹豫地将尸体抛入水中,只听得“扑通”一声,水花四溅,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他们站在河边,注视着水面上的涟漪渐渐散去,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三人转身离去,心头终于卸下了负担,各自露出了几分舒心的神色。
翌日清晨,阳光透过客栈的窗棂洒下,院中鸡鸣声渐稀。
大堂里,三人正悠闲地坐在一张桌旁,慢条斯理地用着早饭。
韩端夹起一块酱菜,嘴角含笑道:“昨夜那事办得利落,今后路上可清净多了。”
季亮咧嘴笑了笑,端起碗来大口喝粥,云雪薇则用帕子掩着嘴角,假装擦拭,掩去一抹得意。
掌柜的从后厨端着包子走出来,热气扑鼻,随口问道:“几位客官,昨夜还有一位姑娘吧?她说今早想吃包子,我特地蒸了些,怎么这时候还没见下来?”
话音一落,三人皆是一顿。
韩端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云雪薇却反应极快,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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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一挑,装模作样地起身回道:“是啊,易姑娘呢?平日瞧着她挺早的,怎的今日这么晚还没出来?”
话虽如此,三人心中却都明白,那位“易姑娘”此刻怕是早已沉在河底,怎会再出现?
一边附和着掌柜的话语,三人不着痕迹地交换了个眼神。
就在这时,楼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仿佛有人匆匆而下,鞋底敲在木板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
三人闻声齐齐抬头,却在下一刻僵住了表情。
楼梯转角处,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
那瘦高的身形,一身素雅的衣裙,无一不是昨夜被他们亲手解决的易姑娘。
三人愣怔地坐在原地,看着鱼以寒缓步走下楼,在大堂中随意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神色淡然。
云雪薇胆子稍大,按捺不住心中的忐忑,小心翼翼地起身,慢慢走到鱼以寒的桌边。
“易姑娘,”云雪薇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温柔,目光却在鱼以寒的脸上来回打量,似要从中找出昨夜的破绽,“昨夜睡得可还安稳?”
鱼以寒闻言,轻轻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包子,神色间似有几分疲惫:“唉,不太安稳。昨夜做了个噩梦,梦里……”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云雪薇,眉间隐隐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忧郁。
“梦里有冷风呼啸,有血,有冰冷的河水……所以睡得有些迟了,今日一觉醒来,才误了时辰。”
云雪薇勉强挤出一抹笑容,干巴巴地说道:“姑娘果然胆子小些,梦境而已,不必放在心上。”
“也是。”鱼以寒轻轻点头,随即低下头继续吃着早饭,动作从容,神色如常,仿佛方才不过随口一言。
她一边吃着,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不过啊,梦里那些画面,实在太过真实,醒来时甚至觉着手上还沾了血腥味呢……”
她忽而抬头看了云雪薇一眼,目光微弯,眼角却似带着一丝凉意,“姐姐觉得,这是不是有些奇怪?”
云雪薇心口一窒,笑容僵在脸上,连忙退回自己的座位,低头不语。
旁边的韩端与季亮看着她的神色,早已感到不安,只觉得这顿早饭变得无比难以下咽。
三人回到房间,房门一关,空气顿时凝滞得仿佛能掐出水来。
韩端再也按捺不住胸中怒火,猛地一拍桌子,怒声道:“这是怎么回事!那丫头怎地还活着?季亮,你昨夜不是手起刀落斩得干净利落吗?连个小姑娘都杀不掉,真是废物!”
季亮冷笑一声,眼中闪过几分不忿,反唇相讥道:“韩端,站着说话不腰疼!昨夜你也在场,怎的不见你上前?如今倒好,嘴上骂得起劲,自己却一事无成!”
韩端脸色铁青,握拳又要发作,却被一旁的云雪薇喝止:“够了!现在是内讧的时候吗?还嫌不够乱?”
她皱眉坐下,语气中隐隐透着几分焦躁,“昨夜那丫头明明是死了,如今却毫发无伤地出现在我们面前,这事不对劲!我们先看看昨夜那钱袋子,杀不了咱还不能跑吗?”
提到钱,韩端的火气稍稍消了些,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摸出那装着银两的钱袋,随手倒在桌上。谁料袋中竟只“哗啦”一声滚出几块石子,连半枚铜板的影子都不见。
季亮与云雪薇的目光一齐落在那些石子上,眼中全是惶恐。
房中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只有风掠过窗棂的呜呜声回荡,仿佛在嘲笑他们的无知。
半晌,云雪薇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低声说道:“不管这丫头耍了什么诡计,如今她似乎并未察觉我们的不轨之举,眼下最要紧的是保命。咱们已身无分文,惹不起便只能避其锋芒,索性就带着她一同上路,走一步算一步。”
2. 第 2 章
自那日起,三人对鱼以寒的态度骤然热情了许多,言语间关怀备至,仿佛将她视作亲妹般呵护有加。
鱼以寒面对这份突如其来的殷勤,依旧是一副腼腆害羞的模样,低眉顺眼,言语含糊,看不出半点异常,仿佛那夜的风波从未发生过。
几日之后,陵云峰终于映入眼帘。
此时正值陵云派三年一度的收徒大典,消息早已传遍各地,吸引了无数修行之人前来,山脚下人头攒动,三五成群的身影熙熙攘攘,皆是携带行囊、满怀憧憬的求道者。
云雪薇说他们一行人也是在途中偶然相识,遂结伴而行。
陵云峰依旧是记忆中的模样,郁郁葱葱的山林绵延不绝,枝叶浓密,苍翠欲滴,远远望去,如同一头绿色的巨兽匍匐在天地之间,张开森然巨口,似要将一切闯入者吞噬殆尽。
山腰云雾缭绕,仿若人间仙境,山巅更是耸入天际,隐约可见恢弘的宫殿楼阁若隐若现,透着一股不可逼视的威严。
鱼以寒却只是抬眼匆匆一瞥,脚步轻盈地沿着山路拾级而上,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青石小道上。
兜兜转转,终究还是回来了这陵云峰。
陵云峰的山腰矗立着一座高大的牌坊,匾额上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陵云派”分外显眼,透着不可一世的威严。
牌坊两侧立着两位守门弟子,身穿青衫,腰配长剑,神情冷峻而不苟言笑。
云雪薇上前一步,抱拳道:“我们是前来拜师的求道者,还望两位师兄指点迷津。”
其中一位弟子面色淡然,目光扫过几人,轻轻点头,道:“欲入陵云派,须先过镜花水月之试。这是第一道坎,能过者方有资格迈入门槛。”
“镜花水月乃镜兽所化,乃心魔幻境,映人内心之所惧,是为求道者心志之考验。若能破之,方为上佳资质;若不能破……”
那位弟子话音未尽,四人只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耳边余音犹存。
“记住,此间所见皆虚幻,但惟有破虚,方能见真!”
天色骤变,四下笼罩在昏黄的光影中,空气中弥漫着焦灼的气息,脚下的地面炽热而滚烫。
鱼以寒睁开眼,视线瞬间被一片熊熊烈焰占据,红色的火焰如怒龙咆哮,将整座陵云峰吞噬殆尽。
果然是多年前的那一幕。
山巅的苍翠尽数湮没,殿宇化作废墟,火焰舔舐着天地,宛如地狱降临人间。
火海的中心,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那是师尊,袍袖焦黑,满身血污,此刻正气息奄奄地倚靠在“鱼以寒”怀中。
“鱼以寒”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掌心满是温热的鲜血,而四周的烈火映得她双眼猩红,宛如两团幽燃的火焰。
远处的鱼以寒静静伫立,仿佛置身于局外。
她冷冷地看着这炼狱般的景象,淡淡叹了一口气。
鱼以寒缓步踏入火海,焰浪如毒蛇般在她周身缠绕,却仿佛无法侵蚀她分毫,火舌擦过衣摆,仅留下一缕青烟。
火海之中,另一个“鱼以寒”正跪在地上,怀中抱着师尊,那一袭焦黑的袍袖和发丝早已失去了往日的风采。
那“鱼以寒”瘦削的肩膀微微颤抖,眼泪滚滚而落,却又不敢放声哭出,只是低声呢喃着师尊的名字,仿佛这样能唤醒她。
眼泪滴落在师尊的手背上,“鱼以寒”用力抱紧那具再也无力回应她的身体,泣不成声,沙哑地喃喃:“弟子无能……救不了师尊……救不了……”
火焰吞噬了一切,悲恸的哭声被焰浪淹没。
真正的鱼以寒默默立在一旁,怜悯地看着火焰中的自己。
她慢慢走上前,俯身伸出手,指尖触及“鱼以寒”满是灰烬的发丝,温柔地抚了抚她的头。
她的声音如风般轻柔,穿透了哭声与火焰,“那不是你的错。”
“鱼以寒”猛然抬头,满脸泪痕的面容怔然地望着面前的自己,眼神中满是痛苦。
鱼以寒微微一笑,眼中有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慈悲:“当时的你,已经尽力了。已是最好,何须再自责?”
她的话轻柔却笃定,仿佛一缕凉风拂过烈火,也如一场甘霖。
未等鱼以寒收回手,火海中的“鱼以寒”突然抬起头,双眼死死地盯住她,那眼神宛如毒蛇般阴冷刺骨,她的手紧紧按住鱼以寒的手背,力道大得令人作呕,仿佛要将她拖入深渊。
鱼以寒一怔,眉头微蹙,却未挣脱,只是定定地看着眼前的自己。
“鱼以寒“的嘴角咧得夸张,笑容裂开到不合常理的弧度,森白的牙齿在火光中泛着寒意,那笑容里尽是恶意。
“鱼以寒”说:“被一群死人托着的感觉怎么样?痛苦吗?”
鱼以寒看着这幅面孔,嘴唇微抿,目光沉静如水,并未答话。
然而,那“鱼以寒”的笑容却愈发狂乱,眼眶中似有黑雾翻涌而出,直至蔓延全身。
忽然,她抬起另一只手,掌心中黑烟骤然升腾,烈焰般翻滚不休,伴随着一股刺鼻的腥气。
黑烟如毒蛇般猛然扑向鱼以寒,带着扑面而来的灼热。
鱼以寒眉心微皱,望着那急速袭来的黑烟,深吸一口气,抬起手,动作简洁如行云流水,却在虚空中爆发出雷霆般的力量,稳稳反扣住“鱼以寒”的手腕。
那力道看似轻巧,实则如铁锁加身,直接将对方牢牢制住。
指间轻微一动,鱼以寒的掌心涌出的灵力宛如一柄无形的利刃,在空气中划开一条笔直的轨迹。
那灵力并非狂暴,反而如静水流深,温柔却无比凌厉,刹那间割裂开席卷而来的黑烟。
黑烟被这灵力驱散的瞬间,发出尖锐刺耳的嘶鸣,仿佛一头被压制的猛兽做着垂死的挣扎,但终究无力回天。
灵力的锋芒向前逼近,“鱼以寒”的身体如烟如雾,随风摇曳,直至最终崩塌。
火焰的嘶鸣渐渐平息,周围的景象也开始动摇。
鱼以寒缓缓放下手,微微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那目光依旧清明,带着如水般的平静。
鱼以寒正准备离开,突然被一股力拽着动弹不得。
鱼以寒低头看了看,脚踝上,一只枯瘦如柴的手死死抓着,指尖仿佛嵌入了她的肌肤,带着冰冷而诡异的触感。
她面无表情,只觉得一阵寒意从脚底窜起。
......倒是差点忘了那人。
脚下那具“师尊”的身影伏在地上,头发凌乱,面容苍白如鬼,双眼空洞无神。
那手纹丝不动,紧扣着鱼以寒的脚踝,如附骨之疽。
这一下,鱼以寒不由自主向后退了半步,随即冷下脸来,五指轻动,指尖隐隐有灵力涌动,意图唤出她的鸿霁剑。
但片刻后,她手心一空,猛然想起鸿霁剑并不在此间。
鱼以寒眸色微沉,冷笑一声,抬起手指对准地上的“师尊”,指尖流动的灵力宛若冰刃寒光,随意一划,便划破虚空。
“师尊”瞬间如遭重击,嘶哑低吼一声,紧扣她脚踝的手骤然一松,继而整个身体化作淡青色的烟雾,被灵力搅散开来,消融在四周的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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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里。
幻境悄然散去,鱼以寒却并未回到山腰,而是置身于一个陌生的山村。
村落被浓雾笼罩,四周灰蒙蒙的,仿佛永远看不清尽头。
寒风掠过,空气中透着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
她抬步向前,眼前荒凉破败的景象愈发令人不适。
鱼以寒心中一紧,与方才那幻境相比,此地的灵力波动分明强横数倍,压迫之感如同沉石压身,叫人喘不过气来。
鱼以寒轻轻吐了口气。
这绝非陵云派的手笔。以陵云派的行事风格,虽三年一次收徒极为严苛,却断然不会为难那些无修为的普通人,更不可能在第一关便布下如此高深的幻境。
忽然,耳边传来一道微弱颤抖的呼唤:“易姑娘……是你吗?”
鱼以寒循声望去,雾气中,云雪薇的身影缓缓显现。
她面容狼狈,衣衫不整,满身泥泞与血迹,双手紧紧抱住自己,整个人像是被从深渊里捞出来一般,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云姐姐?”鱼以寒快步上前,伸手扶住她,低声问,“你怎么了?”
云雪薇像是刚从噩梦中挣脱,嘴唇微微颤动,声音带着恐惧:“我……我看到了从前的事……”
她喉咙哽咽,像是回忆起什么可怕的情景,语气断断续续:“那时候……被爹绑了双手,盖上红盖头,硬是送到地主家……哭得嗓子都哑了,也没人理……”
说到此处,云雪薇整个人几乎瘫软,眼中仍残留着惊恐未褪的神色,像是随时会再次崩溃。
鱼以寒心中微微一动,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道:“没事了,都过去了。这只是幻境,假的,别被它左右了心神。”
云雪薇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强迫自己平复下来,深吸几口气,终于止住了颤抖。
她抬起头,声音仍带着几分余悸:“易姑娘,我们怎么还没回去呢?”
鱼以寒闻言,环顾四周,四下仍是阴森不见天日的景象,而同行的另外两人却踪迹全无。
韩瑞与季亮……恐怕已被困死其中了。
忽然,一声婴儿的啼哭从最近的草屋中传出,哭声尖锐凄厉,仿佛在耳边炸开:“娘……娘你在哪?我害怕……”
这声音如潮水般迅速扩散,片刻间,周围每一间草屋都传出婴儿的哭喊,
声声交织,凄凉哀婉,带着不属于人世的诡谲气息,令人心神骤然绷紧。
鱼以寒目光一沉,手掌微微抬起,灵力已然凝聚。
就在此时,前方地面突兀地浮现出一只婴儿,赤裸着身子,正爬向她,细小的手指抓挠着地面,发出细碎的声音。
鱼以寒眯起眼,正准备探查,谁知那婴儿猛然抬头,露出一双空洞的血目,脸上浮现出一抹诡异而渗人的笑容。
它张开嘴,用尖锐而细腻的声音低语:“娘,我终于找到你了……”
下一瞬,那婴儿四肢扭曲如爬行动物般,陡然加速,以十倍的速度爬向她,嘴里发出刺耳的尖叫,声音如指甲划过铁器,令人牙酸骨寒。
鱼以寒面色不动,手指微曲,掌中灵力骤然涌动,正欲挥出。
然而,就在她抬手的刹那,一只冰冷而有力的手猝然从侧方伸出,将她的手腕牢牢抓住。
与此同时,一道寒光乍现,剑气凌冽如霜,直直掠过,划破黑暗,瞬间将那婴儿拦腰斩断。
鱼以寒怔住,手中灵力消散,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身侧。
来人身影修长,一袭墨衣如夜般沉寂。
桑霍。
3. 第 3 章
鱼以寒着实未曾料到,在这镜花水月的幻境中竟能遇到前夫哥。
那人依旧如记忆中一般,面无表情,眉目间如覆霜雪,周身气息更添几分沉肃。
未等鱼以寒有所动作,他已迈步而至,单手一伸,稳稳抓住她的手臂。
“你……”鱼以寒话到嘴边,却生生咽下,只能抬眸望向他。
前夫哥淡淡扫了她一眼。
两人对视片刻,气氛静谧得令人心悸。
鱼以寒下意识心虚地别开目光,试图回避那般的凝视,喉间微微滚动,却终究一言未发。
片刻之后,鱼以寒忽然回过神来,自己如今已换了副面容,昔日种种皆成过往,他又怎会认得她?
鱼以寒微微一顿,将被前夫哥攥住的手轻巧地抽回,冷然的目光落在前方地上那鬼婴残破的身躯上。
鬼婴已然被斩作两截,狰狞的表情却仍凝固在脸上,空洞的血目中透着未散的怨毒。
然而,尽管它已湮灭,那阴森小村的草屋中却依旧传出阵阵婴儿的啼哭声,婉转凄厉,似乎要穿透人的神魂一般。
云雪薇站在一旁,双手捂紧耳朵,满脸煞白,整个人早已惊得呆滞。
她本是寻常人家出身,未曾踏入修行之路,此番陷入如此骇人的幻境,自然承受不住。
她颤巍巍地扑到鱼以寒身旁,双手紧紧拽住她的衣袖,声音带着未消的惊恐:“易菡……你……你没事吧?适才那鬼婴扑来之时,我以为我们都要……”
话未尽,却已哽咽。
鱼以寒看着云雪薇这副模样,语调平缓,带着几分安抚意味,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无妨,姐姐,我无碍。”
云雪薇听着她冷静的语气,心中稍安,但身体仍止不住微微颤抖,死死拽着她不肯松手。
鱼以寒低头看了她一眼,又看向那幽暗中传来的婴啼声,神色依旧淡然,却隐隐透着几分冷意。
前夫哥则静静立于一旁,仿佛周遭的阴冷与恐怖皆无法触动他分毫。
他的视线略过地上那鬼婴的残躯,未作停留,随后转向前方,冰冷的剑意在他周身流转,隐有威压透出,令那哭声也似被压制了几分。
云雪薇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方才的惊惧中镇定下来,稍稍理了理衣袖,转身向旁边那沉默站立的男子微微作揖,语带感激:“多谢前辈援手相救。方才我等正在通过陵云派入门考验的镜花水月,敢问如今是否已然过关?”
前夫哥闻言,眉宇间未见丝毫波澜,只淡淡瞥了她一眼,薄唇轻启,淡淡道:“此地幻境早已超出入门考验的范畴。想来是误入了其他阵法,现下最要紧的,是设法逃出此地。”
他话音未落,那村庄中四处回荡的啼哭声愈发凄厉,仿佛携着万钧怨意向他们压来。
原本寂静的四周,竟隐隐透出一股令人窒息的阴寒,空气仿佛凝滞一般,连云雪薇的呼吸都显得沉重急促。
云雪薇面色大变,紧张得连声音都带了颤意:“怎会如此?既然这是幻境,何以竟凶险至此?”
前夫哥冷眸扫过四周,手中长剑微微抬起,剑气森然。他语气依旧淡漠,甚至不见一丝紧张:“幻境并非自然成形,阵势复杂,或有人故意为之。”
云雪薇心头更慌,慌忙看向鱼以寒,试图寻求安慰:“易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鱼以寒陡然感觉一道凌厉的目光自旁投来,刺得她背脊一僵。
她下意识侧首,眼角余光瞥向前夫哥,却见对方神色如常,眉目间并无异样,仿佛方才的注视只是错觉。
她顿时有些心虚,干笑几声,随即附和着云雪薇的问话,语调平平,略带敷衍:“对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鱼以寒心底轻叹,眉宇间隐隐透出无奈。
她如何会不知缘由?
不过是她方才身陷幻境,情急之下不小心动用了鸿霁剑的残念罢了。
这柄剑,自她得之以来便与她心神相连,如今虽暂不在身侧,但鸿霁剑中烙印的灵意却依旧护佑着她。
适才那一道剑气,正是鸿霁剑的反应,将幻境中的恶意斩灭,却也因此扰乱了阵法的平衡,引来更深层的危机。
鸿霁剑灵意通透,随鱼以寒心念而动,剑意宛如一线霜雪,划破了镜花水月的薄雾。
然而,下一瞬,鱼以寒便察觉异样,眸光骤然一凝,连忙止住灵力催动。
她心中暗暗叫苦,眉间隐隐蹙起。若是陵云派的那些人察觉鸿霁剑现世,必定会起疑。
此剑非凡物,当年为保全性命,她不得已带走,如今却成了她最大的隐患。
镜花水月在剑意的冲击下,已然出现裂痕,周围的幻境也随之扭曲重组,幽深的小山村愈发阴森,低垂的雾气中透着股诡谲的寒意。鱼以寒抬头望了一眼,瞳孔微缩。
然而更令她无奈的,还不是幻境的异变,而是那道熟悉至极的身影。
果然还是引来前夫哥注意了。
鱼以寒心中一片苦涩,默默骂了声。
孽缘。
连门都没入呢,就遇上这瘟神了。
云雪薇的声音忽然传来,略显紧张:“易菡……你有没有觉得,这雾愈发浓了?”
话音未落,四周的雾气顿时弥漫而至,宛如化不开的厚重白绸,将几人完全隐没其中。
鱼以寒微微蹙眉,指间灵力涌动,几欲催发而出,然念及身旁之人,手上动作顿住,暗暗叹了一口气。
前夫哥此人在侧,任何异象都会引来他的怀疑,她不得不小心行事。
雾气中视线受阻,鱼以寒一边探手摸索,一边低声唤道:“云姐姐?可还在?”
无人应答,鱼以寒心头一紧,脚下步伐却未停。
迷迷糊糊间,她忽然触到一只手,骨节修长,触感冰冷。
未及细想,她下意识握住,语声柔和:“姐姐,莫怕,随我走。”
手的主人未出声。
鱼以寒只当云雪薇被雾气惊扰,心神不定,也未多问。
那手寒意深重,她稍稍用力将其拉向怀中,掩去凉意,又顺手搓了几下,手指在掌心轻柔地摩挲,直至触感转为微暖,指尖泛起淡淡红色,方才满意地低声道:“这样就好多了,别冻着。”
四周寂静无声,只有浓雾在身畔悄然流动。
鱼以寒正想开口,那一瞬衣角被拽住了。
一股冰凉湿腻的触感从下摆传来,随即,一个细细柔柔的声音从脚下幽幽响起:“娘……娘找到你了,快跟我来……”
那声音稚嫩,软软糯糯,却透着说不出的阴寒。
鱼以寒垂眸,只见雾气中一个小小的身影半隐半现,似孩童般蹲伏在地,双手紧紧攥住她的衣角。
力气不大,却让人莫名心生寒意。
鱼以寒微微蹙眉,指间暗聚灵力,然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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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却并未抗拒,只是不动声色地任由那“东西”拽着自己一步步向前走。
脚下渐渐失了方向,周围的雾气却缓缓散开。
不知行了多久,鱼以寒蓦然停下脚步,抬眼看向前方。
雾气散尽,她发现自己竟然置身于一间阴暗的小屋之中。
小屋破旧狭小,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腐败的气息。
四周寂静无声,唯有一根红烛燃烧着,微弱的火光像鬼火般摇曳,映得屋内光影明暗不定。
屋内陈设简陋至极,仅有一张泥床横卧中央,粗糙斑驳,仿佛随时会崩塌。
床上躺着一个形容枯槁的女人,面色惨白,五官扭曲得几乎难以辨认,正以一种极其痛苦的姿态挣扎,嘴里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嚎。
鱼以寒站在门槛边,目光冷静地打量这一切,脚下微微一顿。
红烛的光芒映在她漆黑的眸底,像一层薄雾般散不开。
那床上的女人忽然转头,似有所觉,双眼直勾勾盯向鱼以寒,血丝密布的眼白刺目非常。
她张开嘴,嘶哑沙哑的声音从喉间挤出,仿佛咬碎了血肉:“我不想生了……救救我……肚子好痛……”
鱼以寒眼中寒光一闪,袖中手指微动,灵力在体内暗涌,却依旧一言不发,静静站着。
屋内的气氛愈发压抑,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四周缓缓逼近,将整间小屋笼罩在深深的阴影之中。
红烛摇曳,昏暗的烛光将女人的影子投在墙上,那影子被拉得极长,扭曲而诡异,仿佛随时会脱离本体,化作鬼魅扑向四方。
女人在泥床上不断挣扎,痛苦的哀嚎如细针一般刺入耳中,令人心生寒意。
而她那原本干瘦的腹部,竟像吹胀的牛皮一般迅速鼓起,隆起的弧度越发骇人,仿佛一颗随时会炸裂的毒囊。
鱼以寒目光微凝,指尖蓄起的灵力仍未催发,面上却多了几分谨慎。
突然,墙上出现了更多的影子。
密密麻麻的大大小小人影凭空浮现,将那女人的单薄身影团团围住。
那些影子模糊不清,无法辨认面容,但其形态却诡异至极,或佝偻,或蹒跚,或伸长了手臂指指点点,如同一群等待猎物的猛兽,冷漠而贪婪。
“怎么又是女孩!”
一个尖锐刺耳的声音在小屋内响起,语气中满是厌恶与怒意,刺得人耳膜发疼。
“肚子真不争气!”
另一个低沉的嗓音紧接着响起,带着讥讽与不屑,像是毒蛇吐信,阴冷森然。
“亏还是买回来的!赔钱货!”
话音未落,那些模糊的影子忽然躁动起来,像是受了某种刺激,纷纷靠近泥床上的女人,嘴里齐声念叨:
“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再生……”
那声音逐渐重叠,越来越多,越来越快,仿佛无数根针扎入耳鼓。
女人的影子也愈发扭曲不堪,像是忍受着莫大的痛苦,而她的腹部已鼓胀到极限,薄薄的皮肤下似有怪物在蠕动,撞得四周墙壁都微微颤抖。
鱼以寒站在一旁,神色不动,唯有眼底掠过一丝冰冷寒意。
墙上的影子愈来愈多,重重叠叠如鬼魂缠绕,而那“再生”的诅咒声仍旧回荡不绝,愈发尖锐刺耳,仿佛要将这天地撕裂。
鱼以寒双手交叠于袖中,微微皱眉,目光沉沉地盯着那群影子与泥床上的女人。
毛骨悚然。
4. 第 4 章
鱼以寒脚步微顿,眼见那泥床上的情景愈发诡异,竟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
她回身之际,心念一转,正欲将云雪薇护在身后,稳住阵脚,谁知一转头便撞上了一双冷淡如霜的眼眸。
四目相对,鱼以寒怔了一瞬。
拉错人了……呵呵。
他依旧是那副模样,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鱼以寒一时间有些尴尬,嘴角牵起一个僵硬的笑容,随即迅速转过头去,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她心里默默念叨一声,额角不禁滑下一滴冷汗。
怎么回事啊,前夫哥你是哑巴吗?被拉错了也不吭声,摆着一张死人脸是什么意思。
想到这里,她咬了咬牙,眼神不着痕迹地飘向一旁,余光却仍是扫过前夫哥的侧脸,心底不免泛起怨艾。
鱼以寒还未来得及继续在心中埋怨前夫哥,耳边便骤然响起一声凄厉至极的尖叫。
床上那女人猛然仰头,喉咙中发出的声音仿佛将肺腑都撕裂了一般,带着极致的痛苦与绝望。
与此同时,墙上的影子也开始剧烈地扭曲挣扎,那一团团晦暗的身形中,最大的那个影子肚腹不断胀大,鼓起如鼓囊囊的皮囊,阴森可怖。
“滋滋——”
一阵刺耳的声响蓦地传来,那巨大的影子终于达到了某种极限,肚腹轰然炸裂,黑雾四溅,一片腥臭。
鱼以寒目光一凝,便见一道巨大的怪影从那破裂的肚腹中缓缓爬出。
那东西形似婴儿,身形却远超常人,四肢扭曲,背生突起,浑身似被污血浸染,沿着墙面游走时,所过之处竟吞噬了其他大大小小的影子。
那些影子非但未有挣扎,反而如献祭般挤作一团,争相扑向那怪影,口中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呼喊声:
“乖孩子,来吧!让我抱抱你!”
鱼以寒冷眼旁观,只觉胸口发闷。
她虽早已见惯了各种诡异幻象,但眼前这一幕却仍让她头皮发麻。
而就在此刻,她目光再度转向床上的女人。
那女人已然不再挣扎,躯体瘫软无力,面容僵硬,双目半睁,空洞的瞳孔里没有一丝生机,犹如一具被抽尽了灵魂的空壳。
她的腹部塌陷下去,鲜血浸透了身下的泥床,连那凄厉的尖叫都已戛然而止,只余下一片死寂。
那巨大的影子游走于墙上,猛地发出一声尖锐的嚎叫,声音稚嫩却充满怨毒:“饿啊!饿啊!”
随即,那影子骤然如箭般射来,直扑向鱼以寒。
鱼以寒微微侧身避开,余光扫向一旁的前夫哥,心中顿时一沉。
他竟毫无动作,只是冷冷立于一侧,似乎在静静旁观。
忽而,一股阴冷的凉意从鱼以寒背后骤然升起,令人毛骨悚然。
鱼以寒还未转身,便感到一股黏腻冰凉的力道死死抓住了她的肩膀,力气之大,竟令她不由自主向后踉跄一步。
紧接着,她整个人被那无形的力量猛然一扯,直直吸向墙壁。
“噗嗤——”
鱼以寒的身影一半已嵌入墙中,墙面却如活物般蠕动,似欲将她吞噬殆尽。
她表面上似乎拼命挣扎,手指抓挠,但实际上,却是有意无意放缓动作,眼角余光仍扫向前夫哥的方向。
那人依旧站在原地,面无表情,未曾出手,只注视着眼前的一切,似是在评估什么。
果然是起疑了。
这幻境从她无意间催动鸿霁剑时便已开始紊乱,前夫哥又是何等人物,岂会看不出些端倪。此刻他未出手相救,显然正等着她暴露更多破绽。
鱼以寒心思急转,挣扎的动作却不由自主弱了几分,甚至假装手足无措地向墙里滑落,冷不防一声带着惊恐的呼喊脱口而出:
“救命!救我!”
话音未落,那黏腻的力量便彻底将她拖入墙中,隐没于诡谲的黑影之中,只留下一声低不可闻的嗤笑,消散在阴森的空气中。
那黑泥如活物般缠绕着鱼以寒,冷腻湿滑,将她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
泥泞间透出腐朽气息,令人窒息,耳边尽是窸窸窣窣的嘶鸣声,像无数亡魂在耳畔低语。
鱼以寒挣扎间,眼前仅存的一点微光亦被迅速吞没,四周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泥泞的力量愈发强劲,仿佛要将她彻底拖入无尽深渊。
就在她几乎难以喘息、即将失去意识的一刻,一股强大的力量猛然袭来。
黑泥骤然开裂,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从裂隙中探入,稳稳抓住鱼以寒的手腕,强劲的力道瞬间将她从那泥泞的深渊中猛然拽出。
鱼以寒猝不及防,脚下未稳,整个人踉跄着向前扑去。
黑泥犹如附骨之疽,仍旧粘连在她衣衫上,滴落一地,湿腻而恶心。
她喘息着,尚未站稳便一下撞上一个胸膛,那熟悉的冷意迎面袭来。抬眸一看,果不其然,是前夫哥。
鱼以寒方才险些开口道谢,谁料前夫哥眉头微蹙,目光似不经意扫过她满身的泥污,下一刻,他竟向后退了数步,冷冷与她拉开距离,仿佛生怕沾染了什么不洁之物。
又矜持上了小哥哥。
那影子发出尖锐刺耳的嚎叫,声音回荡在四壁之间,犹如无数尖刀刺入耳膜。
它游走在四面墙上,黑影扭曲变幻,似无形的幽灵,又如沉积了百年的怨念,不断伺机而动,随时准备扑向正中的二人。
天天叫,求保护嗓子教程。
这时,前夫哥剑眉微蹙,冷然道了一句:“跟在我身后。”
鱼以寒望着他的背影,心中冷笑,面上却硬生生挤出一抹战战兢兢的表情,故意让眼角浮起几分泪意,装作被吓破胆的模样,怯怯地应了一声:“好……好的。”
说罢,她低垂着头,慢悠悠地挪到前夫哥身后,十分乖巧,实则眸光狡黠,手腕一翻,将满手的泥污悄无声息地抹在前夫哥衣摆上。
冰凉黏腻的黑泥带着浓烈的腥臭气息,沾上衣料后迅速扩散开来,留下一片令人作呕的痕迹。鱼以寒面上却依旧一副乖巧模样。
前夫哥似有所觉,身形微僵,寒眸低垂瞥了一眼衣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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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的污渍,却并未回头,也没有出声斥责,只是指节微微一动。
那影子果然未曾罢休,游走片刻后终于停在了他们面前的墙上,仿佛凝神注视着两人。
片刻的静谧中,鱼以寒不由屏息而立,目光牢牢盯着墙面,只觉空气中愈发弥漫着腐朽的气息,仿佛阴森的深渊正缓缓靠近。
忽然,那影子尖锐地叫了起来,声如裂帛,直穿耳膜。
未等两人反应过来,它已猛然挣脱墙面,如疾风骤雨般扑向鱼以寒等人,带着令人作呕的腥臭与腐败气息,几乎要将人彻底吞没。
鱼以寒下意识后退半步,双手紧攥衣袖,眼中闪过一抹难掩的厌恶,但仍故作惊慌失措地往前夫哥身后一缩,仿佛毫无反击之力。
前夫哥抬眸,目光冷然,手中恨生剑划过一道凌厉的弧光。
那剑意轻飘飘地落在黑影之上,似毫不费力,但剑气所过之处却无一不斩。
只听一声轻响,黑影立时分裂为两,像沙砾般迅速崩散,化为点点黑色的尘埃,在空中飘散殆尽。
原本阴冷压抑的气氛,随着黑影的消散也渐渐缓和下来,四周终于恢复了一片寂静。
鱼以寒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恨生剑,那剑仿佛沾满了寒霜,无声无息地吐露着一股令人胆寒的杀意。
而持剑之人却神色如常,平静无波,仿佛方才那惊险一击不过是信手为之。
鱼以寒刚舒了一口气,便听见床上的女人又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声音如刀割般刺耳。
紧接着,那具已经僵直的身躯忽然抽搐了一下,腹部竟诡异地再次鼓胀起来,似有什么东西正在内部蠢蠢欲动。
她瞳孔微缩,警觉地后退了一步。
那肚子随着女人的低吟缓缓收缩,最终,一条细长的影子从裂开的伤口中慢慢爬了出来。
“生了。”
前夫哥淡淡开口,语气平静得仿佛此情此景不足为奇。
鱼以寒忍不住定睛一看,却发现那东西竟然是一条浑身漆黑的小蛇。
蛇身如墨,泛着冷光,扭动着纤细的身躯,吐出分叉的信子,朝床下蜿蜒爬去。
每一次摆动,它身上的腥气便更浓一分,令人作呕。
小蛇消失不见,床下却传来微不可闻的低沉嘶响,仿佛另有暗物正在蠢蠢欲动。
前夫哥未有半分迟疑,迈步上前,单手扣住床沿,轻轻一推。
床被移开,底下赫然露出一个幽暗的通道。
通道内阴气森森,像一张黑洞洞的大口,吞噬着周遭的光亮。
寒风从暗道深处呼啸而来,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湿冷感,吹得鱼以寒下意识缩了缩肩膀。
“看来,这才是这幻境的关键。”前夫哥言简意赅。
鱼以寒站在一旁,装出一副不安的模样,装模作样地低声问道:“……这暗道,会通向哪里?”
前夫哥不答,目光未移,只淡然道:“跟紧我。”
这话落下的同时,他已举步迈入那阴冷的暗道中,背影挺拔如松。鱼以寒只得咬牙,跟了上去。
5. 第 5 章
地道深邃幽暗,四周仅有微弱光影映照墙壁,冷风从不知名的缝隙中穿梭而过,发出低沉的呜咽声。
鱼以寒低垂着眼,跟在桑霍身后默默前行,脚下步履轻缓,却始终保持着几分戒备。
突然,她肩头微微一沉,像是被什么轻轻碰了一下。
鱼以寒回头,正撞上云雪薇那张苍白的面容。
对方双眼带着惊惶,眸中隐有泪光,下一瞬便急切地扑上来,紧紧抓住了鱼以寒的衣袖,声音颤抖:“易菡,终于找到你了……你没事吧?”
鱼以寒定了定神,随即摇头,语调平静而轻柔:“姐姐可有受伤?”
云雪薇一愣,连忙摆手,强作镇定道:“不,不曾受伤,这一路倒还算安稳,未曾再遇什么怪事。”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目光不自觉地往周围扫了一圈,似在确认是否真的安全,紧张得手指都未曾松开鱼以寒的衣袖。
鱼以寒见状,微微一笑,将云雪薇的手从袖上轻轻拨开,柔声安抚:“既然无恙,姐姐莫怕,前路虽险,总能走过去。”
桑霍低沉冷淡的声音自下方传来:“下来,上面久留不得。”
鱼以寒闻言,轻轻拍了拍云雪薇的肩以示安抚,随后牵着她沿着蜿蜒的石阶慢慢走出地道。
刚踏出狭窄幽暗的通道,眼前顿时豁然开朗。
放眼望去,竟是一处宛如祭坛的所在。
四周光线昏暗,难辨天日,墙壁上布满了浓稠滑腻的黏液,泛着幽暗的光泽,令人不禁生出几分毛骨悚然之感。
中央巨大的祭坛静静伫立,四周燃烧着幽蓝色的火焰,跳跃不息,散发着森寒的气息。
祭坛周围是一条狭长的河道,河水暗红如血,散发出浓烈刺鼻的腥味。
鱼以寒往里一瞥,发现河水并非纯粹的液体,而是夹杂着粘稠不明的块状物,缓缓流淌,仿佛是一条通向深渊的血河。
好邪门。
鱼以寒抬头,便见桑霍僵立不动,握着恨生的手几乎将剑柄捏得变形。苍白指节在暗火映照下显得分外突兀,仿佛在强行压抑某种情绪。
他目光直直落在祭坛的另一侧,平日那份泰然自若竟在这一刻全然崩裂。
哎呦,这人是看到什么东西了,还能把他吓成这样。
鱼以寒幸灾乐祸。
她下意识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本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这人露出这样的模样。
然而,待视线触及祭坛那端时,她瞬间僵住了。
祭坛另一侧,朦胧血雾中,一道月牙白的身影静静伫立,修长高挑,衣袂轻扬。那身影如寒月孤悬,冷寂而遥远,却透着熟悉的意味。
鱼以寒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她。
更准确地说,那是五年前的她。
“嘶嘶——”
一道低沉的嘶鸣声如针般刺入耳中,将鱼以寒从思绪中硬生生扯了回来。
她循声望去,便见一条细长如墨的黑蛇自暗影中缓缓游出,蛇身冰冷滑腻,在地面上拖曳出一道诡异的弧线,直直朝祭坛那抹月牙白身影游去。
那人丝毫未显慌乱,仿佛对这不速之客早有预料。
她低垂修长的手臂,指尖微曲,竟是任由那条小黑蛇攀附而上。
蛇身沿着她白皙的手臂盘旋而上,仿佛一条嵌入肌肤的漆黑镯子。
黑蛇昂起小巧的三角形脑袋,蛇信子微微吐出,竟直直探向那人的面庞,在她冰冷的脸颊上啄了啄。
而那人依旧神色如常,既未躲避也未驱赶,反倒仿佛对这条蛇宠溺得很。
她微微扬了扬手腕,指尖轻轻点了点蛇头,那条黑蛇便收回信子,动作温顺得近乎诡异。
可就在鱼以寒以为这蛇将会安分下来时,那小黑蛇却忽然偏过头,漆黑如墨的小豆眼直直看向这边。
那双眼虽小,却透着一种说不出的灵动与阴鸷,像是某种邪祟之物盯住猎物般。
鱼以寒一怔,随即竟然从那蛇眼里看出了些许挑衅的意味。
随即便听得身旁前夫哥冷哼一声。
她转头看去,只见他握剑的手已然绷紧,青筋浮现,手背线条凌厉得像极了即将出鞘的刀锋。
恨生微微颤动,似有嗜血的渴望从剑锋处隐隐传来,映着血火,森然得令人胆寒。
桑霍的目光未曾从那人身上移开一瞬,但鱼以寒却能感受到他的情绪隐隐失控。
“哎?”肩膀被轻轻摇了摇,鱼以寒回头,正对上云雪薇一双探究的眼睛。
她贴近些,压低声音道:“你觉不觉得,那人看着有些眼熟……”
鱼以寒一怔,敷衍地应了一声:“啊,是吗……”
云雪薇却不依不饶,语气中透着几分急切:“是她啊!那个大魔头!鱼以寒!”
闻言,鱼以寒脚下一滞,敷衍地“哦”了一声,继续扮作懵懂无知的模样。
她余光扫向桑霍,却见他眉目如常,冷若玄冰。然而下一瞬,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他眼角微挑,朝她这边淡淡瞥了一眼。
鱼以寒迅速望了过去,可对上时,却发现他根本未曾动作,仿佛方才那一瞥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云雪薇仍不肯罢休,神色愈发笃定:“就是她!五年前那个人!那个传说中一夜之间灭尽陵云派众长老的大魔头,鱼以寒!”
鱼以寒只能继续装模作样地低头应和,仿佛是在听一桩与自己毫不相关的陈年旧事:“嗯嗯,姐姐说得有理。”
然而云雪薇似乎越说越兴奋,声音压得更低,却藏不住激动:“传闻她原本是陵云派弟子,却不知怎的受了邪祟诱惑,一念入魔,竟走火入魔。从此性情大变,行事心狠手辣,无恶不作,成了江湖人人喊打的大魔头。你还记得吗,那时各派可是倾尽全力围剿她的……”
下一刻,云雪薇更添了一句:“后来,幸好众派齐心合力,将她斩杀当场!听说是连神形都俱灭了!否则……否则岂有宁日?”
鱼以寒默默想,真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明明在围剿之前,她就已经了结自己,现在倒成了他们的功劳。
“桑霍,好久不见。”
那人一袭月牙白衣,立于昏暗祭坛之侧,眉目间的笑意浅淡,仿佛熟人偶然相逢。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竟随微风般散作轻烟,随即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桑霍身后。
纤长的手指透着几分凉意,轻轻划过桑霍的后背,动作若有若无,却仿佛带着暧昧之意,令周围的空气骤然紧绷。
下一瞬,那人已绕至桑霍面前,指尖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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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抬起,轻巧地勾住他的下巴,迫使他微微抬头与自己对视。
她的声音柔婉轻扬,却像带着毒刺的蜜糖,笑意盈盈地开口:“想师姐了吗?”
那一语轻飘飘地落下,却在寂静中激起涟漪。
鱼以寒立在后方,眉头微蹙,目光从桑霍紧握的剑柄移至那人的身影。
她心下暗自打量,那抹身影的眉眼轮廓,举手投足间的神态,甚至连那笑意,都像极了她自己。
然而,鱼以寒心底却分外清楚,这根本不是她。
入魔后她从未以这种亲昵甚至带着轻薄意味的语气同桑霍说过话,更别提像这样以近乎调戏的姿态对他动手动脚。
桑霍目光如炬,定定地看着那人的眼睛,仿佛要从其中探寻出些什么。
沉默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冷:“怪不得鸿霁有反应……你回来了。”
那人闻言,眼眸微微一眯,唇边的笑意却更深了一分,仿佛笃定了什么,轻声答道:“是的,我回来了。”
话音落下,她的指尖再次抬起,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轻佻,顺着桑霍的颈侧缓缓滑下,像是一条毒蛇在探寻猎物的破绽,动作看似轻柔,却暗藏刺骨凉意。
当指尖停在桑霍胸口的某处时,她的动作顿了顿,似笑非笑地问道:“桑霍,这里……还疼吗?”
那声音轻得像耳语,却字字落入人心。
她指尖所停之处,正是那年鱼以寒亲手以剑贯穿桑霍胸膛的位置,伤口虽已愈合,但旧痕犹在,几乎化作无法磨灭的印记。
此刻,那轻轻一触,仿佛重新唤醒了过往的伤痛。
桑霍目光骤然冷下,握剑的手稍稍一紧,但最终仍未动作,只是站在那里,面色如冰。
鱼以寒立在一旁,目光微沉,心中却掀起几分波澜。
她自然知道那处伤是怎么来的,也明白眼前幻象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在有意挑动桑霍心底的旧疤。
这幻象……她暗暗咬牙,心底隐隐有些烦躁。
桑霍的反应让她感到异样的不快。
她分明已经死了,这个人却像是她的影子,堂而皇之地站在他面前,用她的脸、她的语气,做出这样让人刺眼的动作。
鱼以寒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冷意,轻轻抬手拨了拨额前的碎发,嘴角泛起一丝讥讽的笑意,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空气中,似乎已然凝聚出一种看不见的杀意,酝酿着随时可能爆发的风暴。
桑霍眼里闪过一丝厌恶。
那人被恨生一剑斩断,瞬间化作虚无,碎片在空中飘散,最后消失不见。
周围的景象也随之崩裂,四壁开始剥落,火光熄灭,阴气退散,幻境的薄膜一层层剥落,终于化为无形。
云雪薇紧拉着鱼以寒的手臂,匆匆向前方走去,似乎想要带她尽快脱离这片阴森的地带。
她的脸色苍白,声音急切,“快走,别停!”
鱼以寒的步伐一时有些迟缓,她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那依旧站立的身影。
前夫哥就站在那个破碎的祭坛旁,恨生的剑仍然悬于手中,剑尖指地。
然而,鱼以寒从他的嘴唇微微抖动中捕捉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声音。
“真像,好恶心。”
6. 第 6 章
一阵天旋地转,天地似在混沌间重塑,耳边传来若有若无的凄厉哀嚎,仿佛有无数恶魂在垂死挣扎,带着不甘与怨恨,如风般掠过耳畔,叫人心头微寒。
待鱼以寒再睁开眼时,眼前的景象已然焕然一新。
苍翠山峦依旧肃穆,天光透过薄薄的晨雾洒在青石道上,而那座气势恢宏的陵云派大门,就静静地矗立于眼前,未曾更改一丝模样。
门前,依旧是那两名身着青衣的弟子,神色冷淡。
左侧那名弟子抬起眼皮,目光淡漠地扫过鱼以寒和云雪薇:“恭喜两位,破解了镜花水月,得见真境,顺利入门。”
鱼以寒微微挑眉,余光瞥见云雪薇抬手抚了抚衣袖上的尘土。两人对视一眼,空气中浮现出沉默。
云雪薇轻叹一声,低声喃喃道:“韩瑞和季亮恐怕真的……凶多吉少了。”
“请两位随我来吧。”立于右侧的青衣弟子微微颔首,随即转过身去,袍袖一拂,便当先而行。
鱼以寒赶紧抬步跟了上去,云雪薇亦步亦趋。
两人脚下青石古梯蜿蜒而上,如同一条通往云端的长龙,镶嵌在青翠山壁之间。
山风拂来,带着一丝清冽的凉意,云雾缭绕在阶梯两侧,如烟似梦,仿佛下一步便会踏入虚空。
整个天地间似被无尽的云海笼罩,层层叠叠的白雾犹如绵延的浪涛,蔓延到视线尽头,给人一种飘然若仙的错觉。
鱼以寒之前就想不明白陵云派为什么要把石梯修那么长。
风声呜咽,四下间除了他们攀行的脚步声,再无其他动静,唯有这条通天之路延绵向前,似乎没有尽头。
“嘶——”云雪薇轻轻倒吸一口气,停下脚步,扶着膝喘了口气,喃喃抱怨道:“这石梯怕是要登到天上去,我怎觉走了许久,竟还未见尽头?”
鱼以寒回头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微一勾,似笑非笑地道:“莫不是陵云派真要考验咱们的耐性?若连这阶梯都爬不上,恐怕也没资格踏入门内了。”
云雪薇闻言,脸上浮起一抹苦笑,但仍咬牙迈步紧跟。
前方那名青衣弟子脚步不疾不徐,似已习惯了这般漫长的攀登,身形挺拔,步伐稳若流云。
云雪薇小跑几步,紧紧跟在那位青衣修士的身后,喘息间略带犹豫,却还是小心翼翼地开了口:“这位师兄……方才我们在幻境之中,似乎遇见了一位前辈,他出手相助,救了我们一命。敢问师兄,那位前辈是何方高人?”
那修士本是步履从容,闻言脚下一顿,微微侧首:“前辈?你们在幻境之中看到了什么?”
云雪薇垂了垂眸,咬了咬唇,迟疑片刻后才小声道:“那幻境中……我们看到了一人,容貌与传闻中的鱼以寒一模一样。”
此言一出,四周的风仿佛骤然凝滞,云雾环绕的山间仿佛也沉默下来,连风声都消失了半分。
那青衣修士的身形,僵硬了片刻,指尖微不可察地收紧。他背对着二人,久久未语。
良久,才听他声音从前方传来,虽仍平静,却透着难掩的冷意:“……怎么会遇到那个叛徒。”
他的语气中,冷与厌交织,仿佛“鱼以寒”三个字便是某种无法触及的禁忌,轻易提起便引得天地生寒。
“以后此事,莫在宗门里其他人面前提及。”那位青衣修士的声音再次响起,虽不重,却透着威严。
云雪薇满脸不解,轻声追问道:“为何啊,师兄?”
那修士脚步未停:“你们新入门,不知晓宗门中有多少人对她恨之入骨。”
鱼以寒神色未变,步伐稳如初始,似乎这番话说的是旁人,与她毫无瓜葛。
云雪薇低声喃喃,忍不住道:“是因为……她屠了全门么?”
青衣修士终于停下了脚步,微微侧过身来,目光扫过二人,似有万般话语欲说还休,最终只冷冷一笑,淡淡开口道:“非也。是因为她伪装得太好。”
此言一出,空气仿佛都凝滞了片刻。
他继续道:“鱼以寒少时入玄青真人门下,天赋异禀,根骨清奇,堪称百年难遇的天才剑修。年仅十五,便只身前往幽冥谷,寻得鸿霁剑出世,为师门立下赫赫之功。此剑一出,当年多少天才弟子慕名前来陵云派修行,皆是为了与她同门而入。”
他说着,目光投向远方那云雾缭绕的山巅,声音幽幽,透着几分难掩的嘲讽:“鱼以寒生性随和,看似毫无架子,待人接物皆是笑意盈盈,谁来请教,她都来者不拒。那时的她,光华璀璨,剑道造诣无人可及,宗门上下皆视她为珍宝,甚至有人断言,她必将登临剑道之巅,成为天下第一剑修。”
云雪薇微微张口,似乎还未能完全理解这背后的落差,而那青衣修士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语调轻飘飘地继续道:“可谁能想到,那样一副和善温良的面容下,竟藏着一颗狼子野心?直到那日,她一人屠尽陵云派诸长老,一剑将山门斩作两半,方才让世人看清她的真面目。”
那修士说着,神色忽然一滞,目光微微失焦,似是陷入了回忆之中。
他眼前仿佛浮现出一道熟悉的身影,月牙白衣裹身,剑光如雪,眉目间言笑晏晏,宛若春风拂过冰雪。那一瞬间,他恍惚得忘了眼前的山道,忘了身旁的二人,只觉时光倒流,曾经那个少女依旧站在山巅,衣袂飘飞,俯瞰万里云海。
可惜,明珠暗投,宝剑蒙尘。
他眼底的光芒骤然暗淡,仿佛被什么无情地掐灭了。他轻叹一声,声音低沉如石落深潭:“当年有多仰慕她,现在……便有多恨她。”
云雪薇听得一阵唏嘘,忍不住侧目看向鱼以寒,神情复杂,眼中满是未解的感慨。
待那修士继续前行,云雪薇轻轻拉了拉鱼以寒的袖子,压低声音说道:“易菡,我觉得她真的很可惜啊。明明前途光明,众星捧月,却还是入了魔道,背弃师门……你说,她当初为何会如此?”
可惜吗?
鱼以寒垂眸,唇角微微翕动,似要说什么,却又觉得言语无力。
良久,她声音轻淡如风,低低道:“确实……很可惜。”
话语仿佛是自言自语,又似叹息与回应,她眸色幽深,淡漠里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嘲讽。
云雪薇却听不出其中的深意,只觉得这话平平淡淡,却又带着几分萧索与遗憾,便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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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再多问。
几人谈话间,不觉已至宗门。
凌云派作为天下第一大派,果然不负盛名,巍峨的宫殿群落绵延如龙,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烁出流光溢彩,殿宇重重叠叠,气势恢宏。
玉阶青石,朱栏画栋,檐角悬挂着风铃,随风发出清脆的叮咚声,宛若仙音缭绕。
那引路的修士将鱼以寒与云雪薇带到一处清幽的院落,庭中修竹环绕,绿影扶疏,偶有清风穿堂而过,带来竹叶沙沙作响的声响。
那人淡淡道:“此处是你二人暂居之地,三日后宗门将举行收徒大典,尔等好生修整,养足精神。”
云雪薇疲惫地揉了揉肩膀,叹了口气,略带抱怨道:“易菡,这一路奔波劳顿,实在是有些太累了。我先回房歇息了,待明日精神好了,我们再一起去凌云派四处看看,听说这里还有许多奇景呢。”
鱼以寒微微一笑,目光温和地点了点头,与云雪薇道了别,便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房内陈设简洁而雅致,木质的床榻上铺着淡青色的薄被,靠墙设有一张方桌,桌上摆着一盏铜制油灯,灯芯尚未燃起,显得静谧无声。
房间虽不奢华,但一应俱全,颇具修士清修之所的素净。
鱼以寒走至窗前,轻轻推开窗扉,顿时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映入眼帘。
窗外翠竹随风摇曳,葱郁的枝叶间透出几点斑驳的阳光,光影洒落地面,如碎金般明亮。远处可见山峦叠翠,云海缭绕,宛若仙境。
她倚靠在窗边,目光投向那片被云雾掩映的苍翠天地。
有多久了……多久未曾见过这番景象?
正当她出神之时,忽然一阵风声轻轻拂过耳畔,鱼以寒眉头微挑,抬眼望去,只见一只小小的白色物体从窗外缓缓飞入,带着几分灵动与轻盈,稳稳落在她的掌心。
那东西通体雪白,折痕细腻,似乎出自极为细致的手法,纸面上隐隐泛着淡淡的光泽,昭示着这并非寻常之物。鱼以寒眸光微微一动,指尖轻轻拂过那东西的翅膀,柔韧的触感传来,带着些许温度,像是被谁用心捻过。
是一只折叠精巧的小千纸鹤。
她静默片刻,抬手轻轻将纸鹤托起,只见那千纸鹤微微振翅。
千纸鹤微微一颤,紧接着传来苏玉那带着几分慵懒的声音,语调拖沓而漫不经心:“你醒了?”
鱼以寒神色如常,将纸鹤轻轻放在桌上,语气淡淡道:“我都醒了好几天了,你现在才发现?”
苏玉的声音微微拔高了几分,似是有些懊恼:“那不是出去采药了吗?你跑去哪儿了?我不是跟你说过,醒了立刻找我吗?万一你身体还有什么问题怎么办?”
鱼以寒懒懒地靠在窗边,望着窗外竹影摇曳,声音平静道:“我此时在凌云派。”
那头的苏玉似是被噎了一下,顿时沉默下来。
片刻后,她的声音才从纸鹤里缓缓传出:“……怎么又去了那个晦气的地方?真想去也行,只要……只要别碰上桑霍那家伙就行……”
鱼以寒手指轻敲窗台,声音平静如水:“我刚才就遇到桑霍了。”
苏玉:……?
7. 第 7 章
纸鹤里的苏玉瞬间没了声响,那一头的沉默仿佛能透过那纸折的仙法,直直传入鱼以寒的耳中。
好半晌,才听到那头苏玉一声轻微的抽气:“……你再说一遍?”
鱼以寒挑了挑眉,唇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道:“我说,我刚才遇到桑霍了。”
纸鹤沉默数息,终于传出苏玉几乎要炸开的声音:“你!怎么回事!你疯了吗?怎么会碰上那个瘟神?你……你们说了什么?”
鱼以寒看着窗外那片风动竹影,平静地答道:“没说什么。他还活着,挺好。”
“挺好?”苏玉几乎是咬着牙重复了这两个字,声音里夹杂着无法抑制的愤怒:“鱼以寒,你可真是胆大包天!你知不知道桑霍恨你……哎不对,你当年……你们……你没出什么事吧?他没动手吧?”
鱼以寒缓缓收回视线,窗外云卷云舒,苍翠依旧。
她伸手拨弄着纸鹤,似是随意,又似漫不经心:“我改头换面,他都认不出,也没对我怎么样,只是说了一句话。”
苏玉急切追问:“他说了什么?”
鱼以寒微微一顿,声音轻若呢喃:“真像,好恶心。”
纸鹤里的苏玉沉默片刻,随即爆发出一声愤怒的骂声:“那个狗东西!”
鱼以寒闻言,忍不住轻笑出声,笑意淡淡:“好了,别生气。你不都说了吗?别让我遇到他,只是……天意弄人罢了。”
苏玉的声音又恢复了几分理智,但仍压抑着怒意:“你现在给我听好了!别和桑霍有任何纠缠!凌云派那些人对你虎视眈眈,他一个人就够你受的了,若是被旁人知晓你的身份,后果不堪设想!”
鱼以寒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指尖轻轻触碰着那千纸鹤的边角,眼中映着窗外洒下的柔光,淡声道:“放心,我自有分寸。”
“你最好是有。”苏玉冷哼一声,声音又变得没好气起来,“我很快就过去找你,你先别惹事了。”
“嗯。”鱼以寒淡淡应道,收起千纸鹤,将它重新放回掌心,指尖轻轻一拂,那纸鹤便再次合拢,重新化作安静的形态。
……
竹林深处,一处幽幽小院静卧其中,仿若与世隔绝。
院内清风徐来,竹影婆娑,斑驳的月光透过竹叶缝隙洒落在地,如水波般流转。
院中,桑霍负手而立,一袭墨色长袍,肩背挺直。
他手中握着那柄通体雪白的鸿霁剑,指腹缓缓拂过剑锋,动作温柔。
月光落在他的侧脸上,照出他微垂的眼睫,眼神如幽潭般深沉。
忽然,一阵风自林中掠过,竹叶随之轻颤,发出细细的沙沙声。
风中裹挟着一丝陌生的气息,似有外人靠近。
桑霍动作未停,仍旧低头凝视手中的剑,神色毫无波澜,仿佛这天地间除了他与这柄鸿霁剑,便再无他物。
“你果然在此。”一道声音自院外传来,语调平稳,却透着无奈。
一道身影缓缓步入院中,正是凌云派掌门段德清。
段德清一袭灰白长服,衣袍随风轻拂,他目光平和,落在院中那道挺拔的身影上,眉间微蹙。
桑霍依旧未动,只是将手中的剑收回剑鞘,动作从容而淡漠,未曾回头,只是淡淡道:“掌门所来,何事?”
段德清打量着他,目光透着探寻之意:“我今日上午也曾来寻你,可惜扑了个空。你不在此处,去往何处了?”
桑霍语调依旧冷淡:“桑霍自有私事要处理,难道做什么事都需向掌门报备不成?”
段德清站于原地,看着那个背对自己的身影,言语间透着试探:“也没什么事,收徒大典在即,便想问问你,这次可有意收几个弟子?”
说到此处,段德清顿了顿,眉宇间带着些许为难之色,声音稍稍压低:“这一批弟子之中,有几个天赋尚佳的苗子。你门下至今空荡,未有一人。若趁此机会,选上一两人,也算为宗门留一线薪火。”
他此言虽说得郑重,却也不抱什么希望。
毕竟,桑霍向来孤傲寡言,从未动过收徒之念,多少年来皆是如此。
段德清自觉不过是例行告知,不料,下一瞬,却听桑霍淡淡应道:“好,我去看看。”
此言一出,竹林间的风仿佛也静了一瞬。
段德清微怔,目光诧异地落在桑霍的背影上,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张口想要确认,未曾料到桑霍已然回过身来,目光清冷,淡淡扫了他一眼,眉宇微蹙,重复了一遍:“好,我去看看。”
那一刻,段德清只觉脑中嗡然一声,整个人怔在原地,像是被这句话震得猝不及防。
半晌,他才反应过来,颇为结巴地喃喃道:“啊……啊,好……那,那我叫人准备……准备一下……”
他声音未落,心中却不免狐疑。
多年下来,桑霍何曾对这些事情上心?
他从未有过收徒的念头,此番为何竟会如此爽快答应?
段德清忍不住出声道:“桑霍,你之前不是一直……?”
桑霍却毫不在意,神色淡然地打断他的话:“不是掌门说的吗,这一届有几个天资不错的弟子。”
“天资不错”。桑霍眼底掠过嘲意。
他语气波澜不惊,却偏偏让人捉摸不透,仿佛这一切于他而言,不过是随口之言,无足轻重。
段德清愣愣地站在原地,总觉得桑霍的态度转变得太过突兀,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只能强压下心中的疑惑,微微颔首道:“既然如此,那便如此。我这就着手准备,到时,宗门收徒大典上自有结果。”
桑霍未再回应,只是负手立于竹林间,衣袍随风而动,目光再度投向那一轮清冷的明月。
……
梦魇再起,四周一片昏暗,唯有淡淡的红光透出诡异的光晕,似血染残阳。
鱼以寒仿佛坠入无尽深渊,四肢无力,挣扎着睁开眼,却被一双艳丽而骇人的眸子迎面压下。
那人的脸近在咫尺,笑意如蛇般冷冽而阴毒,唇角微微上挑,语气带着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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谑的轻蔑:“你以为,这样就能杀了我?”
鱼以寒仰面倒在地上,胸口的伤口汩汩涌血,衣衫早已被鲜血染透,湿漉漉地贴在肌肤上,刺骨冰冷。
视线模糊,眼前的世界仿佛被一层浓雾笼罩,那人的身影也渐渐失真,扭曲如鬼魅。
然而她还是死死凝神,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的力气,将目光聚焦在眼前之人身上,嘴唇苍白却固执地动了动。
“那当然……毕竟同生同死。”鱼以寒的声音微弱而沙哑,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伴随她的呼吸一道,从胸膛深处挤出。
那人露出几分怜悯般的神色,缓缓叹了口气,柔声道:“何必呢?宗门已焚,师尊殒命,就连你最疼爱的师弟,如今也恨你入骨。鱼以寒,你所拥有的一切,都已经失去了……不如,就这样接纳我,如何?”
他的话语仿若罂粟花般蛊惑,声声入耳,似是诱人堕入深渊。
“废话真多。”鱼以寒低声喃喃,话音未落,手中的鸿霁剑已被她骤然一推,剑刃再度深深贯入她的身躯,直透而过。
那一刻,鲜血如泉涌般倾泻而出,殷红的血珠沿着剑身滑落,滴在地上,溅起一朵朵凄艳的花。
鱼以寒握剑的手因失血过多而微微颤抖,指间也因湿滑而几乎握不住剑柄。
她的呼吸渐渐微弱,眼前的天地变得一片晦暗,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了血腥味。
鱼以寒的意识渐渐飘远,视线被黑暗吞噬,呼吸也几乎不可察觉。
然而就在陷入彻底昏迷的刹那,她仿佛听到那人阴森森的低语,伴随着风声在耳边响起,如同来自九幽之地的诅咒一般。
“我会等你醒来的。”
那声音阴冷而诡谲,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入心底,久久不散。
黑暗如潮水般将一切吞噬,天地间,再无光明。
梦,终于碎裂。
鱼以寒猛地从梦中惊醒,呼吸急促,眼底残留着惊魂未定的慌乱。
额间渗出细细的汗珠,她愣愣地盯着头顶那片陈旧的木质屋顶,目光空洞而茫然,仿佛还未从那噩梦中脱身。
幽暗的屋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气息,木窗微微敞开,一缕清冷的风吹拂而入,带动窗棂微微颤动,吱呀作响。
风从窗外穿堂而过,卷起屋角的帘幔,窗外隐约可听到树枝被风吹拂的沙沙声,宛如幽魂低语,又似某种沉寂已久的回响。
鱼以寒下意识抬起手,擦了擦额间的冷汗,掌心却微微湿黏,仿佛仍残留着梦中那鲜血淋漓的触感。
指尖微颤,她怔怔望向自己的手,半晌,才收敛了目光,将手掌缓缓垂下。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随即,一道清亮的女声透过门板传来,染了些许犹疑:“易菡?醒了吗?是时候去收徒大典了。”
正是云雪薇。
鱼以寒怔了一瞬,缓缓坐起身来,拂过一袭凌乱的衣袖,目光落在门扉之上,静默片刻,方才沉声回道:“……我知道了,稍等片刻。”
8. 第 8 章
鱼以寒下榻,赤足踏在微凉的地上,空气透过半开的窗棂渗入屋内,带着湿润的凉意,拂过她微汗的额角。
她步履平稳地走向桌案旁的铜镜前,俯身轻抚镜面,静静打量着映在镜中的自己。
铜镜中的女子肤色苍白如纸,透着一股病弱之态。
眼下泛着青黑,显然是夜不能寐的痕迹,而细碎的冷汗还未完全消退,令她看上去有些憔悴。
鱼以寒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不适,随手拢了拢额前有些凌乱的发丝,拿起案上的玉簪将发髻挽起。
她素手拂过衣袍褶皱,换上一身素白长衫,衣袂间不带丝毫多余的装饰。
她淡淡地凝视着镜中的自己,直到面色稍稍恢复平静,方才垂眸,掩去那抹隐藏在眼底的疲倦。
整理妥当后,她推开房门。
云雪薇早已站在院中,见她出来,立刻抬手招呼道:“易菡,你可算出来了。”
云雪薇一身浅绿色罗裙,神采奕奕,似是经过一夜好眠,面色红润如初。
只是当她瞧见鱼以寒眼下那明显的青黑,原本轻快的笑意顿时收敛了几分,眉头微蹙,关切道:“易菡,你这是怎么了?昨夜没睡好吗?”
鱼以寒闻言,眼神微微一滞,随即平静如常地敛下眼睑,淡淡道:“啊……大概是第一次在凌云派歇息,不太习惯罢了。”
云雪薇闻言,歪了歪头,颇为不解:“是吗?我倒觉得这山上灵气充沛,清风徐徐,睡得格外舒服呢。”
她顿了顿,瞧着鱼以寒那张略显苍白的脸色,轻叹一声,嘟囔道:“你可真是奇了,难道凌云派也能让你睡不好?不该啊……”
鱼以寒微微一笑,眸色依旧平静如水,只是语调里带着敷衍:“大概是我体质特殊罢了,劳你费心。”
两人沿着青石小径缓步前行,朝着凌霄阁方向而去。
晨雾已散,天光大亮,凌云派的山门在阳光下显得愈发庄严肃穆,殿宇巍峨高耸。
收徒大典向来在凌霄阁前的广场举行,此处地势开阔,青砖铺地,苍松翠柏围绕四周,气势恢宏而不失仙家清韵。
两人到达时,广场上早已聚满了前来观礼与等待入门的修士,三五成群地交谈着,低声议论。
鱼以寒站在人群之中,目光微微扫过,便已瞧见了几张熟悉的面孔。这其中也有来自其他仙门世家子弟,个个神采奕奕,显然都是各自家族中的翘楚。
鱼以寒出身世家,自幼天赋卓绝,年少便被家族送入玉清真人门下修行,省去了诸多繁琐的拜师环节,未曾经历过这等收徒大典。
那些出身名门、天赋卓越的世家弟子中,有许多与她早有一面之缘,或是道场相遇,或是年少时的家族交流,只不过时过境迁,那些旧时情面早已如风中浮尘,淡然散去。
因为来得晚,两人被挤到队伍后方,放眼望去,前方人头攒动,乌泱泱一片,根本看不到前面大典的情形。
云雪薇踮着脚,试图往前看,奈何前面的人如铜墙铁壁一般堵得严严实实,她挤了几步,也只落得喘息连连。
见实在无法向前,云雪薇顿时急了,眉头紧锁,满脸焦虑地转身看向鱼以寒,低声道:“怎么办啊,易菡!人这么多,我们若是排在最后,等轮到咱们时,怕是连挑的机会都没了!”
鱼以寒却神色淡然,安抚道:“后面就后面吧。凌云派的规矩向来如此,只要参加入门大典的,皆有机会入门,无需多虑。”
“哎,你这话说得轻巧!”云雪薇急得直跺脚,眉眼间透着焦灼,“易菡,你是不知道这其中的规矩。凌云派虽广开山门,可收徒可分三六九等。大多数人能被几位真人挑选入门,但其中又分外门与内门。”
她顿了顿,见鱼以寒依旧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忍不住继续道:“外门弟子虽也入了凌云派,但不过是挂个名号罢了,真正的好机会都落在了内门弟子的身上!内门弟子,那才是真正被真人亲自指点,得授真传的。尤其是剑修,那可是最令人憧憬的去处!”
鱼以寒微微抬眸,语调不变,淡淡道:“剑修?”
“当然了!”云雪薇见她有所反应,索性越说越起劲,脸上带着些许憧憬,“凌云派之中,最负盛名的当属紫阳真人与青霜真人,两位皆是剑修中的翘楚。能拜他们为师,未来的成就几乎是可以预见的,无数弟子挤破头都想拜入他们门下。”
云雪薇说到这里,又不无遗憾地叹了口气,继而补充道:“若是剑修之位满了,符修倒也不错。莲元真人与清虚真人皆是符道大家,门下弟子也颇有建树。但到了最后,”她的语调忽然一滞,眉头轻轻皱了起来,“到了最后,便只剩药修一途了。”
“药修?”鱼以寒挑眉。
“可不是吗!”云雪薇拉长了语调,愈发焦急地说道,“药修虽说也是仙门正道,但苦啊!不但修炼难度高,事情也杂,炼丹采药样样都得亲力亲为。而且药修手无缚鸡之力,遇到危险连自保都难,大部分人都避之不及!你想想,若是前头剑修、符修的名额都被抢光了,咱们岂不只能落入药修一途?”
说到这里,她拉着鱼以寒的袖子,语气决然:“所以咱们必须得往前挤!要不然,等排到最后,恐怕就只能任人挑剩了的去捡。”
云雪薇说完便兴致勃勃地拉着鱼以寒往人群中挤去,仿佛置身闹市一般灵巧地穿行,不一会儿竟挤到了靠前的位置。
她兴奋地抬头仰望凌霄阁,低声欢呼道:“易菡,你看,我们终于能瞧见那些真人了。”
鱼以寒被她拖着,无奈地顺势而行,待站定之后,她抬眼望去,目光不由微微一凝。
高高在上的凌霄阁,飞檐之下数位真人端坐,衣袍华贵,气度非凡,俯瞰着下方熙熙攘攘的人群,目光或威严,或平静,或带着些许漫不经心的疏离。
而在那些人的面容间,鱼以寒逐渐辨认出几张旧时的面孔。
她眯了眯眼,细细打量着阁上的几人。
鱼以寒的目光落在那位坐于左侧的男子身上,一袭深青色长袍,情肃穆,双目微闭,似乎不苟言笑,浑身透着一股古板拘谨的气息。
然而,那张脸却让鱼以寒印象深刻,当年那个如同小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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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般追着她身后的少年,不正是此人吗?
那时的他,尚未脱去稚气,一双眼睛总是笑得弯弯的,每每见到她,便殷勤地唤一声“师姐”,仿佛将这两个字挂在嘴边,满心欢喜,像个见了糖果的小孩。
她记得那人总是笑容灿烂,眉眼弯弯地跟在她后头,恨不得什么事都替她去做,擦剑,打水、拾柴,甚至将自己辛苦得来的灵果也要双手奉上,殷切地说:“师姐吃这个,师姐多补补,修为才能更上一层楼。”而如今,那个少年已褪去往日的温柔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一派冷肃威严,甚至多了几分疏离。
云雪薇的惊叫声瞬间打破了场中的喧嚣,鱼以寒的神思被生生扯回现实,她皱了皱眉,视线随即落向声源处。
一名身材魁梧的壮汉正死死拽着云雪薇的手腕,手背青筋暴起,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的骨头碾碎一般。
云雪薇痛得眉头紧皱,脸色苍白,拼命挣扎着,却无济于事。
“你怎么走路的!撞着我家少爷了!听明白了吗!”壮汉声音粗犷而威胁,怒目圆瞪,仿佛要将眼前这弱女子生吞活剥。
云雪薇的手腕早已泛起青紫,痛楚之下眼眶微微泛红,却也强忍着没有哭出声来。
见此情景,鱼以寒眉头一皱,目光微冷,迈步上前,径直伸手扣住那壮汉的手腕。
那一瞬,明明是纤细柔弱的手掌,却如铁钳般紧紧扣住,力道精准。
那壮汉只觉手腕一麻,顷刻间再也握不住云雪薇,被强行扳开。
“对不起,对不起,我家姐姐实在是心急了些,这才不小心撞上了人。”
那壮汉骤然松手,退了半步,神色间满是难以置信。
他低头想要呵斥几句,却愣在原地,只见面前女子一袭素衣,眉眼温婉柔弱,眼中微微含泪,似乎稍有苛责便要盈盈落下,让人不由得生出怜惜,竟是不敢再张口责难。
“哼。”旁边传来一声嗤笑,那位少爷此刻转过身,轻轻摇着手中的折扇,一脸倨傲与轻慢。他一袭华服锦袍,衬得面容俊朗,却透着骄矜。
“不小心?我看是故意的吧?想借着撞人争取什么机会?”他冷笑着扫过鱼以寒与云雪薇,眼中满是不屑,“可惜你们二人不过是平平无奇的资质,就算挤到了前面,又能如何?到头来,恐怕也只能在这凌云派做些打杂的药修罢了。”
他的话犹如尖针般刺人,周围听见的人也忍不住偷偷侧目,有人暗自摇头叹息,有人窃窃私语,仿佛一场笑话。
鱼以寒并未理会那少爷的傲慢之言,反倒上下打量起他来。
目光从那少年的眉眼缓缓扫过,又落至他腰间悬着的玉佩上。
青雀纹饰,玉质温润通透,隐隐透出一股世家气韵,除此之外,那雕工细腻,纹理环绕间带着一丝灵动,果然是谢家之物。
鱼以寒微微眯了眯眼,思绪翻涌,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谢家的少爷?这般年纪……她心下稍作盘算,便猜出了此人的身份。
谢家那位老家主的幼孙。
我以前还抱过你呢。鱼以寒心想。
9. 第 9 章
若无记错,当年她初入玄青真人门下时,这孩子还只是个襁褓中的婴孩。
彼时谢家老家主曾亲自将那稚儿抱到她面前,眉眼含笑,神色慈爱地说:“鱼姑娘,这孩子将来若有幸习得一二,还望姑娘多加指点。”
那婴孩软软地蜷在襁褓中,鼻尖红扑扑的,偶尔张开小手,甚至攥住了她垂落的一缕衣袖。
鱼以寒静静地看着那小公子,仿佛在望着一个从前熟识的故人。
那少年的容貌虽稚嫩,却已能看出谢家子弟的清俊端正,然而此刻,他被鱼以寒这般专注地注视着,顿觉浑身不自在。
最终,他拂袖冷哼一声,语气里透着几分不耐:“不知所谓。”
虽如此说,却也没有再与鱼以寒计较,转身径直离去。
忽而一声浑厚的钟鸣响彻云霄,震得场间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声钟响拉回正中。
段德清身披玄色道袍,面色肃然,凌霄阁上他的声音清晰传来:“收徒大典,正式开始!”
话音落下,场中一片低语瞬间归于寂静,唯余山风拂过,吹动众人衣袂轻扬。
随即,前方早已候着的年轻修士依次上前,面露紧张或希冀之色,站定在凌霄阁下,抬头仰望高台上端坐的长老们。
这些人的命运,便将在这一刻揭晓。
站在前列的修士被长老们一一打量,有人目光深沉,细评估这些弟子的资质根骨,有人则随意颔首,草草决定其归属。
被选中的,或喜不自胜,或怅然若失。
“此子资质中平,送入外门,随缘修行。”一位长老轻声道,示意记录弟子名册之人记下。
“这一位根骨尚可,可入外门。”另一位长老语气略有些满意,但仍只是将其分派至外门。
大部分人都未能入得内门,仅被选为外门弟子,脸上多多少少流露出些许失落。
然而他们却也不敢多言,毕竟能入凌云派,哪怕是外门弟子,也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际遇。
人群渐渐往前推进,凌霄阁下的气氛愈发凝重。
云雪薇站在鱼以寒之前,紧张得双手微微发颤,不自觉地攥住鱼以寒的袖子。
鱼以寒垂眸看她,唇边漾起一抹浅笑,柔声说道:“无须担忧,你的资质,足以进入内门。”
轮到云雪薇上前时,她咬了咬唇,深吸一口气,强作镇定地迈步走向高台。
然而步伐未至,便觉数道目光如利刃穿透衣衫,令她不由自主低下头,垂眸立于长老面前,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高台上的长老们纷纷端详,目光从她的眉目移至气韵,又落到她周身散发的灵力波动上。
清虚真人微微颔首,捋须笑道:“资质尚佳,可塑之才。”
短暂的沉默后,段德清朗声宣布道:“云雪薇,资质中上,入内门,拜入清虚真人门下。”
清虚真人,乃当今符修一道的翘楚,他门下弟子非符修之才不可入。
虽非云雪薇所钟爱的剑修一脉,但能拜入这位真人座下,已是许多人梦寐以求。
云雪薇闻言,怔了一瞬,随即面上露出难掩的喜色。
她微微行礼以示感激,步下高台时却忍不住回头瞥向鱼以寒的方向,对着她悄悄眨了眨眼,终于松了口气。
鱼以寒站在原地,目光追随她的身影,回以淡淡一笑。
而云雪薇则走到一旁静候,显然已然心满意足。
鱼以寒踏上高台,站定在众长老前。
高阁上,况依蕴漫不经心地倚靠在席间,修长的手指随意翻过案前的名册,眼光落在“易菡”二字上,轻嗤一声,低低道:“这名字,看着就让人不爽。”
段德清开口说道:“此人灵根虽非绝佳,却已近上乘,资质亦属不凡,心性坚韧,是个好苗子。诸位长老中,可有意收徒者?”
况依蕴闻声,不急不缓地坐直了些,懒洋洋地转头道:“既然是好苗子,那便归我吧……”
她话音未落,忽然被一道冷冽的声音打断:“此人,入我门下。”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袭深色衣袍的桑霍缓步踏上高台。
况依蕴坐在高台之上,修长的手指轻轻点着案台,嘴角挂着浅浅笑意,虽是笑,却叫人浑身不自在。
她漫不经心地开口:“桑霍,听闻你一向不收弟子,今日怎的改了性子,偏偏与我抢人?这可是难得一见的热闹场面。”
桑霍闻言,只是冷冷扫了她一眼,声音一如既往地淡漠:“我只要这一个。”
一句话说得斩钉截铁,不容置喙。
况依蕴闻言,笑容微敛,目光转冷,反问道:“只要这一个?呵,难道我况依蕴看中的人,还能轻易让出去不成?”
两人之间气氛骤然紧绷,仿佛寒锋初现,隐隐有剑意交织的气息弥漫开来。
高台下的众弟子不由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唯恐触动这微妙的平衡。
段德清见状,额间不禁浮上一层细汗,忙站出来打圆场,连声劝道:“两位真人莫急!不过是区区一名弟子,不至于为此争执不下。要不,容我再斟酌一二,看看这孩子更适合入哪一门?”
他本想缓和场面,却未料到这话刚出口,就引来了两人的异口同声反驳。
桑霍冷声道:“无需斟酌,我要的,自然是适合我的门下。”
况依蕴亦随之冷笑:“既然要斟酌,也该我先选才是。桑霍,莫不是你久不现身,忘了我青霜峰才是凌云剑道的正统?”
段德清一听这话,心里更是无奈。
凌云派向来以剑道闻名,门中负有盛名的剑修不过三人号称,紫阳真人,青霜真人况依蕴与扶海君桑霍。
前两人虽少有收徒,但终究偶有青睐;唯有桑霍,自入派以来便闭门自修,从未听闻收徒之事。
如今,他一出现就要争起人来,怎能不让段德清头疼?
段德清只觉气氛愈发凝重。正想安抚两位真人几句,却发现桑霍目光早已偏离了他,静静落在了台下那名弟子身上,神色专注,许久未曾挪动。段德清说的话估计都没听进去。
台下的鱼以寒微微一怔,似有所觉,抬眸朝高台望去。
这一抬头,目光恰好撞上桑霍冷淡如霜的双眼。
两人对视片刻,天地仿佛都随之静止。
桑霍眼神如旧,无波无澜,叫人看不出一丝情绪。
而鱼以寒慢慢垂下眼帘,眸光微闪,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视线,神色淡然如常。
段德清叹了口气,见两位真人互不相让,心中叫苦不迭,只得摆摆手,对鱼以寒道:“既是如此,便由你自己选择吧。”
鱼以寒闻言抬起头,微微一怔,旋即目光落向高台上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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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况依蕴立于一侧,莞尔一笑,笑容清雅如霜月笼云。
她一身玉色长袍,腰间缀着一枚璧玉,整个人如修竹挺拔,又带着几分温润的书卷气。然而那双狭长的狐狸眼微微上挑,平添几分狡黠,叫人捉摸不透。
鱼以寒定睛瞧了片刻,记忆倏然涌上心头。
这不是她从前的小师妹吗?
旧时画面清晰如昨。
那年师尊责她亲自教导这小师妹练剑,鱼以寒好笑地看着这倔强的小姑娘,冷着一张脸,双手却笨拙地握剑,满身汗水,却总不肯服输。
几日教习下来,况依蕴的进步寥寥,几度被气得脸颊微红,嘴里却还倔强地说:“我才不需要你教!”
鱼以寒却从不与她计较,总是耐着性子一步步纠正她的动作,甚至握住她的手,亲自示范。
记得那日授课完毕,况依蕴脸红红的,最后撂下一句“多管闲事”便匆匆跑开,转头却偷偷塞了包蜜饯进鱼以寒的怀里,说是报酬。
鱼以寒摸着那包蜜饯失笑,次日便趁机揉了揉她的脑袋“好吃,下次多带些来。”
况依蕴红着脸拍开她的手,却终究没再冷着脸相对。
如今昔日小师妹竟成了高高在上的青霜真人,还立于高台之上,气度风华如玉。
鱼以寒缓缓转过头,将目光落在桑霍身上。
桑霍立于高台之上,眉目深沉,目光如霜,直直落在鱼以寒身上,似千钧剑锋,逼得人喘不过气来,那双漆黑的眼眸静谧无波。
……
前夫哥。
莫名的不爽。
鱼以寒心头微动,却不知怎的,心底腾起一股莫名不悦。
她蓦地勾唇一笑,朝段德清朗声道:“弟子愿入青霜真人门下。”
而凌霄阁上,桑霍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瞬,周身气息猛然一冷,仿佛连空气都被霜雪冻结了一般。
他原本负在身后的手微微一动,紧接着却垂下,仍旧不动声色。
*
拜师大典结束,峰顶人群渐散,鱼以寒与云雪薇并肩下山,脚步轻快。
两人一路言谈,云雪薇神色却有些忐忑,数次欲言又止。
“易菡……”云雪薇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道,“扶海君居然也看中了你!他之前可从未收徒,你却拒绝了他……万一他因此不满,将来对你心生怨怼,那该如何是好?”
鱼以寒闻言,微微侧头,眨了眨眼,似笑非笑:“怎么会呢?我师尊可是青霜真人,况依蕴的名声可不比扶海君低,会护着我的。”
她语调轻松,毫无惧意。
云雪薇见她如此淡然,只得叹了一口气,压下心中担忧,低声叮嘱了几句便匆匆回去收拾行李,准备去清虚真人的主峰报到。
鱼以寒目送她远去,随即转身回到自己屋内。
推开门,屋中陈设简单,一切如常,她随手将外袍解下,搭在一旁,正打算小憩片刻,却忽然听到一阵轻微的嘶嘶声。
鱼以寒倏然警觉,目光扫过四周,隐约看见床榻一角似有微微的起伏。
下一瞬,一条小黑蛇竟从床下探出身来,蛇身纤细如臂,浑身鳞片漆黑泛光,一双豆豆般的眼珠亮晶晶的,竟然对着鱼以寒摇头晃脑。
鱼以寒挑眉,尚未开口。
那小黑蛇忽然口吐人言,叫了声:“母亲。”
10. 第 10 章
熟悉得令人作呕的声音。
在寂静的屋中回荡,竟带着丝丝缠绕的寒意。
鱼以寒眸色微沉,面上却依旧平静如常,只将垂下的手轻轻一展,任由那小黑蛇顺着手腕蜿蜒而上。
蛇身冰凉柔软,鳞片在微光中泛着幽暗的光泽,小黑蛇爬到鱼以寒的掌心后,竟轻轻地蜷起身子,模样惬意得很。
鱼以寒静静看着它,目光淡漠,纤长的手指缓缓抬起,轻轻抚了抚蛇头。
小黑蛇似极为受用,吐出细长的信子,眯了眯豆大的眼睛,看上去甚为安逸。
然而就在此时,鱼以寒的手忽然微微一顿,掌心陡然一转,那温柔的动作骤然变得狠厉如铁钳,五指紧扣,竟一下扣住了蛇头,力道沉如巨石,牢不可破。
黑蛇似有所觉,开始剧烈挣扎,尾巴在鱼以寒的腕上疯狂拍打,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然而任它如何用力,鱼以寒的手掌却纹丝不动,如铁链般将它死死攥住。
小黑蛇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似在求饶,然而鱼以寒的神情却未见半分动容。
她的手掌微微收紧,细长的指节逐渐发力。
下一瞬,只听得“咔嚓”一声轻响,蛇身忽然一颤,紧接着,一道血雾骤然从蛇头处迸溅而出,浓烈腥气瞬间弥漫开来。
蛇头被生生拧断,血珠在半空中飞溅。
失去头颅的蛇尸体砰然坠地,蜷缩的身躯抽搐了几下,随即彻底僵硬,一动不动。
鱼以寒垂眸看着地上的蛇尸,指尖尚残余些许腥红,却不见半点波澜。
她缓缓抽出一方帕子,动作从容,将手上的血迹细细拭去。
鱼以寒终是舒了口气,将手中的帕子随手丢在案上,眉心微蹙。
什么晦气东西……竟还阴魂不散。
她正细细擦着手上的残余血迹,打算将这腥气一并拭去,不料耳边又传来一阵熟悉的嘶嘶声,低而细,仿佛在耳畔绕成一圈圈难以挥散的阴影。
鱼以寒微微一顿,抬眸望去,只见那床榻边缘,一条与方才如出一辙的小黑蛇正从阴影中缓缓爬出,信子吞吐,目光森冷。
她眉间一沉,眸光扫向地面,却发现刚刚被她拧断头颅的蛇尸竟不知所踪,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连一丝血迹都无处寻觅。
那小黑蛇却不似方才一般顺从,未待鱼以寒伸手,它已直起前半身,细长的蛇身仿若利剑,豆大的眼睛中竟带着几分诡异的恶意光芒。
蛇头微微摆动,阴冷的声音再度传来,低沉而缠绕,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母亲……”
鱼以寒目光微凝,静静地站在那里,未发一言。
那蛇却并未因她的沉默而退缩,反倒吐着信子向前又挪了一步,仿佛要逼近她几分。
鱼以寒轻声叹息,神情平淡得没有一丝起伏,纤长的手指轻轻抬起,在虚空中不疾不徐地划出一道细微弧线。
那弧光无声无息,却如利刃般划破了虚空。
下一瞬,那小黑蛇身躯一僵,未及嘶鸣,整个蛇身竟自中间断裂成两截,前半截无力地倒在地上,尾部仍抽搐了两下,却终究瘫软不动。
“母亲……”蛇首滚落地面,口中还吐出最后一声低喃,随后光华一敛,便如尘埃般在空气中消散得无影无踪。
不多时,又一条小黑蛇悄然从阴影中游出,动作悠然,从容得仿佛在散步。
鱼以寒眼神未变,只是垂目望着它靠近,神色冷淡如冰,带着显而易见的厌倦。
那蛇停在不远处,抬起蛇首,豆豆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这次没有再唤“母亲”,声音却依旧黏腻,带着几分令人作呕的调笑:“你不喜欢叫母亲么?”
鱼以寒眸光微动,眉间冷意愈浓,语气淡然至极:“你叫什么都不行。”
黏黏糊糊的,听得让人恶心。
这是什么情趣吗。
小黑蛇吐了吐信子,晃了晃头,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似乎被斥责也毫不在意:“那你现在不高兴了?”
鱼以寒轻嗤一声,唇角勾出,眼中讥讽之意尽显:“看到你就不高兴。你若死了,我自然便高兴了。”
那蛇眨了眨眼睛,语气慢悠悠的:“可惜呀,我死不了。你也知道,我与你同生同死。”
鱼以寒目光一顿,眼底一丝杀意悄然掠过,冷意森然。
同生同死。
她怎么会忘记。
五年前,那一剑未能真正斩断一切,她亦因此从未真正死去。
而他,同样不曾湮灭。
鱼以寒冷笑,声音如寒玉碎裂,带着难掩的讥讽与自嘲:“果然,那时候我没杀干净。”
蛇微微摆动着细长的身躯,似乎颇为惬意:“是啊,多亏了那鸿霁剑,你在幻境中催动灵力,竟也惊醒了我。这是命啊。”
鱼以寒没说话。
那黑蛇见鱼以寒手中的杀意渐渐散去,动作一缓,竟又悄然爬上鱼以寒的手臂,蛇身冰凉滑腻,与肌肤相触,带着令人不适的寒意。
然而它似乎全然不觉,蛇首轻轻探向鱼以寒的发梢,在她如丝绸般的青丝间摩挲,动作轻柔,竟带着几分讨好的意味。
鱼以寒低眉看了它一眼,未见怒意,反而随手捏住它细长的尾尖,指尖力道若有若无,在其冰冷的鳞片上缓缓摩挲。
黑蛇似是被这般随意的动作惹得不耐,尾巴微微掀动几下,似要挣脱,却始终未能彻底抽离,只得烦躁地摆动着身躯,任由她继续揉捏。
鱼以寒瞥了它一眼,漫不经心地开口:“为什么叫我母亲?我不比你大多少。”
那黑蛇抬起蛇首,豆豆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信子轻吐:“因为这次我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就是你呀。”
鱼以寒闻言,动作一顿,随即冷冷一笑,眼中嘲讽尽显:“真是令人作呕。”
黑蛇似乎并未在意,只是继续缠在她的手臂上,蛇首微微摆动,仿佛满心欢喜地感受着她指尖的温度,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鱼以寒漫不经心地掂量着缠绕在手腕上的小黑蛇,忽而似笑非笑地开口:“那你既然睁眼第一个看到了我,又见了桑霍,岂非也该唤他一声父亲?”
小黑蛇原本安逸地吐着信子,听到这句话,蛇尾猛然僵住,随即愤怒地甩动起来。
它那豆豆眼里似乎酝酿起了些许愤懑,片刻之后,竟干脆在鱼以寒白皙的手腕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刺痛自肌肤上传来,但鱼以寒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反而低眸扫了它一眼。
她手指轻轻一捻,便将蛇头生生捏爆了。
那蛇身挣扎着从她手腕滑落,在地上抽搐了两下便彻底没了动静。
房间内终于重归寂静,只余窗外风声低吟,偶尔卷起半边帘子,漏下一抹冷光。
*
青霜峰虽不及主峰那般巍峨雄峻,却自有一番秀逸风骨。
峰上古木苍翠,林籁泉韵相和,清风携着山间的幽香拂过,令人行走其间,心生安然。
鱼以寒穿过青霜峰的石阶小道,终于来到了主殿前。
她收敛心神,稳步迈入殿中,恭谨地屈身向正座上的况依蕴行礼:“弟子易菡,拜见师尊。”
她低垂着头,殿中一时寂静,唯有风吹动帘幕的轻响传入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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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况依蕴并未立刻开口。
鱼以寒微微抬眸,悄然瞥见况依蕴端坐于高座之上,长袍垂地,姿态闲然,却仿佛若有所思,似未将她放在眼中。
许久后,况依蕴的声音才悠悠传来,似漫不经心:“易菡……你这名字,可不怎么吉利。”
鱼以寒心头微颤,但面上神色未变,只恭敬答道:“弟子不知其中深意。这是父亲所取,弟子亦无擅自改动之权。”
“哦?”况依蕴微微挑眉,语调淡淡,“既如此,也罢。”
她轻抚衣袖,目光略过鱼以寒,语气略显冷淡“资质虽尚可,但算不得天纵奇才,往后还需勤勉修行,莫负了机缘。”
鱼以寒恭声应道:“弟子谨遵师尊教诲。”
况依蕴并未再多言,而是抬手指向身旁站着的一名女子。
那女子身形高挑,面容清丽,身上气质颇为冷峻,正静静立于一旁。
况依蕴道:“这是你师姐,她名和殊,随她先熟悉青霜峰的规矩与环境。若有不懂之处,便问她。”
鱼以寒再度行礼:“多谢师尊。”
和殊淡淡看了鱼以寒一眼,未多言,只是点了点头。
况依蕴见两人领命,便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下去吧。”
鱼以寒随和殊退下,出了殿门,身后只余况依蕴长衣曳地的声音,隐入殿堂深处,与那青霜峰的清风相和,飘渺无踪。
和殊师姐虽然神色冷淡,但却不失热情,沿途解说时言辞颇为详尽,鱼以寒问什么,她也都一一作答,毫不含糊。
两人沿着山道缓缓行走,山风夹带着桃花的清香拂面而来,颇为怡人。
和殊一边走,一边指点周遭:“这里是师尊的居所,不论闲事不得擅入;那边是内门弟子的静修之地,若非召见,亦不得擅自打扰;至于后山有一处温泉,常有人去沐浴静心,若你闲暇,也可前往舒缓劳累。温泉之后是一片桃林,几位师兄弟常在其中练剑,偶有灵气冲击,听闻能助人悟道。”
鱼以寒一边听着,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四周。
越是行走,她心中的异样感便越发强烈。
青霜峰的山形与建筑虽不失风雅,但处处透着一股熟悉之意,仿佛曾在记忆中多次触碰过。她忍不住出声问道:“师姐,青霜峰一直都是这般模样吗?为何我觉得与其他几峰极为相似……”
和殊的脚步微微一顿,目光落向远处,似在回忆什么。
片刻,她才缓缓开口,语气却染上了压抑:“并非如此。如今的青霜峰,乃是在旧地上重建,模样虽近似旁峰,实则另有一番缘由。”
鱼以寒眉头轻皱:“哦?不知师姐所言的旧地是指……”
和殊低声叹了口气,神色不觉凝重了些:“此地原是玄青峰,乃玄青真人门下的传承之地,曾鼎盛一时,门徒数十,声名远扬。只可惜,五年前一场大变,玄青峰为护宗门,与外敌鏖战至最后,整座山被大火吞噬,玄青真人也在那场大战中殒命。自此,玄青峰便成了一片废墟,之后才由师尊接手重建,改名青霜峰。”
鱼以寒听罢,心底骤然一紧。她目光不由得扫过那片桃林,眼前似有烈焰冲天的画面一闪而过,耳畔仿佛还能听到剑鸣与嘶喊交织的声音。
她努力压下情绪,故作平静地问:“如此说来,当年的那场战事……究竟为何而起?”
和殊沉默了片刻,最终摇了摇头:“此事已成过去,具体缘由,无人再提。只知与一位名叫鱼以寒的叛徒有关……”
鱼以寒闻言,心中骤然一震,目光却依旧清澈无波,只平静应道:“原来如此。”
11. 第 11 章
“师尊……”
鱼以寒脚步微顿,眼前蓦然一酸,目光不觉投向远处的桃林。
那里枝叶婆娑间,竟似隐约浮现出一道熟悉的身影,模糊如烟,轻若梦幻。
她心神一震,呼吸也不觉放轻了几分。
桃林深处,似有那人长身而立,白衣如雪,仿佛只是一个恍惚,便又让她重回往昔。
玄青真人虽为剑修,却鲜少有剑修的冷峻。
为人和蔼亲柔,对待每一位门下弟子皆如春风拂面,从无严辞苛训之言。
鱼以寒自幼便拜入凌云派,年纪尚幼的她虽天赋卓绝,却也背负了太多期待。
修行之路漫漫无涯,每每孤寂难耐时,她便寻到师尊,将自己扑进那怀抱中。
师尊从不责备,总是以温柔的双手轻抚她的脊背,耐心听她诉说那些年少的委屈与苦恼。
“以寒,”师尊总是这样低唤她,声音如清泉涌动,“修行虽难,但为师一直在你身后。”
师尊的身上总有一股淡淡的玉兰香,温润如春日晨露,悄然抚平鱼以寒躁动的心绪。
那种熟悉的气息,此刻却遥不可及,只余下满目桃花零落,仿佛尘埃覆雪般再也无法触碰。
忽然,一阵微风掠过,吹动桃枝摇曳,桃花纷纷洒洒落下,遮住了她的视线。
鱼以寒猛然醒转,再定睛望去,方才那隐隐绰绰的身影早已随风消散,只余下一片空无。
……
可惜师尊唯一的缺点,便是收徒眼光太差。鱼以寒想。
和殊忽地问道:“听闻你在大典之日,竟当众拒绝了扶海君?”
鱼以寒闻言,神色淡淡,随意回道:“嗯,因为我更仰慕青霜真人罢了。”
和殊闻言,微微蹙眉,似有些踌躇:“师妹,你或许初入门庭,不知其中厉害。但得罪扶海君的后果,远比得罪师尊的后果更为严重……”
鱼以寒闻言,竟作出一副惶恐至极的模样,双颊褪色,声音发颤,急急问道:“师姐,当真如此?扶海君……他不会为难我吧?”
她可怜兮兮地扯住和殊衣袖,仿佛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弱小无助得仿佛一只初入世间的小兽,令人心生怜惜。
和殊看她如此模样,轻轻叹了口气,安抚性地摸了摸鱼以寒柔软的发顶,却仍难掩眼底的忧色:“难说啊……扶海君生性寡情冷厉,睚眦必报。你可知,之前那位……嗯,那位鱼以寒,且与扶海君皆为玄青真人门下弟子,扶海君对那人恨之入骨,那鱼以寒昔日所拥有的一切,最终尽数被他收走……”
鱼以寒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惊吓,目中蓄起一层晶莹的水光,拽住和殊衣袖的手指颤抖,声音打着磕巴:“师、师姐,那我、我该怎么办?要不我、我去向扶海君赔罪?”
和殊一时不忍,抬手再次轻抚她的发顶,语气柔了些许:“师妹莫慌,我和师尊都会尽力护你周全。”
她微顿,又长叹一声:“只是……扶海君之怒非常人可挡,师妹能否全身而退,还需多靠自己斡旋啊。”
鱼以寒眼含泪光,连连点头,声音柔弱得如春日细风:“多谢师姐提点,我会小心的。”
*
在青霜峰修炼数日,虽然鱼以寒早已将基础功法演练得炉火纯青,但并未展露锋芒,而是跟随着新入门的弟子一道修炼,姿态极为低调。
这一批弟子资质参差不齐,鱼以寒虽表现平平,却在不经意间展露天赋,悟性与勤勉并存,每每布置的任务,总是第一个完成。
不仅如此,她平日里为人柔和谦恭,见到师姐和殊时,更是软声细语,轻声唤着“师姐”,眉目如画,目光带笑,软软糯糯的语调听得人心头一软。
和殊虽表面冷峻,但对这个新来的小师妹却颇为喜爱,见她总是乖巧地跟在身后,帮忙清点物资、整理书册,偶尔还会细心地递上一盏茶水,称赞她一句“悟性颇高”也不觉多余。
她甚至有意偏袒鱼以寒,将其安排到较好的修炼场所,并时常单独指点,教她剑术的细微变化。
然而,鱼以寒的得宠在新弟子中引起了暗潮涌动。
“不过是个初入门的小丫头罢了,怎么和殊师姐如此看重?”有人私下嘀咕,目光掠过鱼以寒的身影时,带着几分嫉恨。
“哼,说不定是装出来的柔弱样儿!”一名弟子不屑地冷哼,握着剑柄的手微微用力,眼神中藏着一丝不甘。
可即便如此,鱼以寒依旧是一副淡然模样,仿佛未察觉到这些暗藏的敌意,眉眼间始终是温柔无害的笑意。
她每日勤勉修炼,偶尔与众人交谈几句,却从不显得过于亲近,更不会流露出半点锋芒。
如此不争不抢的姿态,反倒让她的身影愈发显眼。
几日后,鱼以寒正在青霜峰的桃林中独自研习剑诀,忽然一只洁白的纸鹤悠悠然自天际飞来,宛若有灵性般,轻轻停落在她的指尖。
纸鹤微微震颤,随即传来熟悉的声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调侃:“小鱼,在凌云派可过得安稳?没有被扫地出门吧?”
声音虽轻,却透着熟稔的戏谑,正是苏玉。
鱼以寒眉心微动,笑意浅浅地抿唇道:“难道我看起来像个容易闯祸的人?”
纸鹤翅膀一颤,苏玉的语气里多了几分不可置信:“你不是吗?”
鱼以寒被噎了一瞬,干笑了几声:“放心吧,我在凌云派过得安好,况依蕴也没对我多疑,一切如常,没人怀疑我。”
纸鹤沉默片刻,随后苏玉的声音再度响起,带了几分严肃:“小鱼,凌云派非同寻常,尤其是扶海君,他若察觉到什么端倪,你务必小心,切不可轻举妄动。”
鱼以寒目光垂落,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纸鹤的翅膀,语气淡然却又带着一丝无谓的笑意:“知道了,你就别担心了。再说,我本就没什么破绽,又能拿我如何?”
苏玉听了鱼以寒的回答,大失所望,语气一沉,哦了一声,悠悠道:“所以说,你潜入凌云派,就是为了再入宗门见上一见前夫哥不成?”
鱼以寒闻言,嘴角轻轻一抽,指尖拂过纸鹤的翅膀,似是无奈,又似漫不经心:“自然不是。先把鸿霁剑取回来再说。鸿霁与我本为一体,如今我既已醒转,鸿霁灵力波动不稳,放在凌云派终究是祸非福。”
“这倒有理。鸿霁乃名剑,若落入桑霍之手,你怕是连睡觉都要睁着一只眼吧。”苏玉听后,语气稍稍缓和。
鱼以寒不置可否,语气清浅道:“他若真想做什么,如今怕早就动手了。”
苏玉闻言哂笑,随即话锋一转:“说到底,凌云派这地儿,可是你亲手烧过的。重回旧地,见了那些旧人,也不知是怀念多些,还是厌恶多些。”
鱼以寒垂眸,指尖轻轻捻着纸鹤的翅膀,声音平淡如水:“无所谓。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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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为了旧情,也不是为了旧人。”
纸鹤静默片刻,苏玉终究叹了口气:“罢了,你一向主意大,我也懒得劝。不过,小鱼,凌云派如今龙蛇混杂,你在暗,他们在明,不得不防。你若真出了事,我可不会替你收尸。”
鱼以寒轻笑了一声,声音里透着漫不经心:“放心,我命硬着呢,哪儿轮得到你操心。”
苏玉懒懒道:“那就好。”
说完,又随意唠了几句些许无关紧要的琐事,便结束了这段短暂的通话。
鱼以寒看着纸鹤在指尖化作点点光辉散去,抬手挥开那些微光,目光冷淡而幽深。
风过桃林,拂起满地落叶,她的身影静立其间,似与天地融为一体,清冷却又隐隐透着锋芒。
说干就干。
当天晚上,夜幕深沉,星光稀薄,寒风卷过凌云派的山间,将竹林吹得瑟瑟作响。
鱼以寒身影轻灵,如一片幽影掠过,循着鸿霁剑的灵力波动悄然行至林中。
竹影斑驳,四周寂静无声,唯有夜风撩动竹叶发出的簌簌声。
她低眉垂目,步履沉稳,脚下却渐渐放缓。
鱼以寒抬眼环顾四周,那遮天蔽月的竹影与稀疏投下的星光交织成网,似要将她牢牢困住。
她的指尖微微一颤,仿佛被什么触动般,眼底掠过恍然。
这是她昔日的院落。
鱼以寒在这里住了整整十载春秋,十余年的记忆仿佛化作清风,将她拉回到从前。
往日的景象如潮水般涌现,剑光竹影,晨练夕修,师尊带着她修习剑法的情景依稀还在眼前。
那时的她,年少轻狂,总爱倚在竹下长廊,听师尊叮嘱修行事宜。
而如今,她早已不是那时的鱼以寒。
鱼以寒本以为,鸿霁剑作为名剑,必定被凌云派藏于某处大殿深处,岂料竟是物归原主,被悄然安放于她昔日的院落。
月光下,这院子静谧如初。
谁能想到,这庭院竟未毁于那场浩劫,而是完好地被保存下来,仿佛岁月在此处凝滞了一般。
鱼以寒步履放缓,细细打量周遭。
墙角的青苔依旧,廊檐下悬挂的风铃虽蒙了尘,却还能随风轻颤,发出熟悉的清脆声响。
她记得,那是她十岁时亲手挂上的,为了让师尊知晓她何时归家。
多少旧人曾踏足这庭院,与她共饮茶话,或论剑谈心,皆成了遥远的过往。
一切回忆,都在那场大火中付之一炬。
鱼以寒心中一沉,唇边的笑意转为浅淡,似有似无。
轻叹一声,她抬脚欲踏进院门,却在此时,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微不可闻的响动。
她脚步一顿,警觉地偏头循声望去,只见院中隐约立着一道墨色身影。
那人一身劲装,静静地伫立于竹影与月光交织的庭院中,似在注视着什么,周身透着一股冷峻之气。
鱼以寒目光微凝,仅一瞬,便认出了那背影。
桑霍。
胸口蓦地一紧,鱼以寒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藏身于院外的竹林中,静静凝视着那道熟悉的身影,心绪翻涌,却强自按捺。
“桑霍……”她低声呢喃,声音轻得连自己都听不清。
曾经那个站在她身旁、执剑而立的小师弟,如今却静默于她的旧居中,与她遥遥对望了一世的距离。
12. 第 12 章
鱼以寒屏息凝神,整个人隐藏在院外的阴影里,目光透过斑驳的竹影静静地打量着庭院中的男人。
桑霍依旧一言不发,身形挺直如刀,周身笼罩着一层清冷的月辉。
他低着头,目光落在地面上,似乎专注于某样东西,久久未曾挪开。
她微微蹙眉,心中疑惑渐生。
这人半夜不睡觉,跑到她旧居里来做什么?
只是站在那儿,发呆吗?
可桑霍的模样太过沉肃,连呼吸都透着某种压抑的沉重,显然不是单纯走错了地方那么简单。
鱼以寒微微侧身,借着竹林间的缝隙,视线落在他脚边的地面上。
那里似乎立着一个长条形的物体,轮廓在月光下隐约可见。
她心头一动,视线定格片刻,随即眼瞳微缩。
那是。
一块碑。
黑石碑面上反射着点点星光,通体肃穆简朴,似乎并无特别之处,却隐隐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森冷之意。
碑文的具体内容她看不清,但那块碑似乎都深深扎根于桑霍的目光之中。
桑霍静静地立着,双手垂在身侧,指尖微微蜷缩,薄唇抿成一线。
他的眼神如同覆了一层寒霜,冷得叫人胆寒,却又藏着难以言说的复杂,像是千言万语尽数封存于无声之中。
鱼以寒暗暗咬唇,心底莫名升起些许烦躁。
这碑……不会是立给她的吧?
月光洒在碑上,冷冷清清,鱼以寒的目光从碑面转向桑霍。
晚风吹过竹林,叶片沙沙作响,掩去了天地间的最后一丝安宁。
就在这时,桑霍忽然开口了。
声音极低,几乎被风声吞没,带着些沙哑,像是从他喉间硬生生挤出来的。
“师姐……”
鱼以寒的呼吸倏地一滞,心口一颤。
“好想你。”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仿佛有千斤重量,直直落在她心头。
她猛然抬眼,目光落在桑霍身上,心底一阵毛骨悚然。
可她那满腔复杂的情绪还未理清,眼前的桑霍却已缓缓抬起手,轻轻拂过碑的表面,动作柔和得像是怕惊动什么不可触碰的存在。
鱼以寒盯着他,不知为何,一阵不安涌上心头,连藏匿的气息都险些绷不住。
桑霍的声音在这片院子中响起,低沉缓慢,像是从记忆深处被拽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重量。
“五年了……”
“你的脸……已经模糊了。”
鱼以寒躲在墙外,心中骤然一紧。
这话听在耳中,竟让她生出几分荒谬的酸涩。
“我以为……不会再梦到你了。”
桑霍微微低头,伸手缓缓抚上碑身,指尖的力道极轻。
“可爱你的那种感觉,仍像鬼一样,夜夜缠着我。”
夜风扑面而来,吹散了他的衣袂,也吹乱了鱼以寒的思绪。
桑霍眼中似蒙上了一层雾气,晦暗不明,他的手轻抚过碑面,语气里却透出隐隐的冷意。
“师姐啊,为什么总是这样可恨?为何如此可怖?竟用自己的死,来拴住旁人的一生。”
……
鱼以寒指尖微颤,几乎险些惊动墙上的落叶。
前夫哥这人很奇怪。
她低垂眼帘,思绪被这碑前的景象拉回到那些明媚的过往。
桑霍比鱼以寒晚来玄青峰几年,虽然后来,但天资仍然是旁人所不能及,修炼速度极快。
初见那年,鱼以寒被师尊安排带桑霍走峰里走走,刚开始的桑霍还十分瘦弱高挑。
鱼以寒负手而行,回头瞥了一眼身后跟着的少年。
少年瘦得连骨头都突出来,一身朴素的灰衣,脚步略显僵硬,但目光中藏着些许隐忍的锋芒。
他的神情冷淡,与四周和煦的山风格格不入,仿佛将自己裹进了一层难以接近的冷壳中。
鱼以寒见状,心中暗叹,想去之前师尊提起过这个新收的弟子,说他来历不易。
师尊当年下山途经一座被魔族掠劫后的村落,入目一片焦土尸骸,村民无一生还,唯有桑霍一人抱着断裂的门板苟延残喘。
那时,他的目光空洞得像是失了魂。
再回神时,鱼以寒已经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少年的头顶。
他的发丝柔软,却因常年受苦而显得干涩。
“小师弟,”她语气放缓,眼中多了些怜惜,“既到了玄青峰,便不必再怕什么。此间无人敢欺你,若有事,便找师姐。”
桑霍浑身微微一僵,仿佛被这突然的动作惊到。
他没有后退,但眼中那点锐利的光芒却骤然涌起,隐隐透着抗拒。
他低头退了一步,淡淡说道:“不必。”
鱼以寒愣了愣,觉得这小少年有趣得很,倒也不恼,正欲再逗他几句,却听他低声开口:“我知道你是谁。”
“哦?”她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小师弟倒是见多识广,说说看,我是谁?”
桑霍抬头直视她,目光冷静且笃定:“鱼以寒,凌云派的天之骄子。”
鱼以寒愣住片刻,随即莞尔一笑,故意挑了挑眉:“没想到我在外面这么有名。”
这话本是随口一说,却见桑霍的神色更冷了几分,声音低沉而缓慢:“师姐好生自得,但我不需要你的保护。总有一日,我会超过你。”
鱼以寒眸中一闪,抬手将垂落的青丝别在耳后,笑得随意:“好啊,那师姐便等着,看小师弟如何超越我。”
……
后来他们在一起时,桑霍还是她的小师弟,青涩得如同新抽的竹笋。
那时桑霍还没成为一个毒夫。
鱼以寒总喜欢走着走着假装漫不经心地牵起他的手,然后转头看着桑霍不自在地别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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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师弟,”她总是嬉笑着,回头眨眨眼,明知故问“你怎么啦?脸这么红?”
桑霍的手会僵住,明明心里早已乱作一团,面上表情却仍是冷冷的,像被冻住一般的玉像。
鱼以寒偏生爱看他这副模样。
被她一挑逗,他便磕磕巴巴,连动作都慢了好几拍。
偶尔,冷哼一声,佯装不情不愿,却总会偷偷握紧她的手,耳尖却红得要滴血。
那时的桑霍,不像现在这样阴郁,反而有几分难得的可爱。
嘴上说得刻薄,行动上却从不含糊。
他不擅长说情话,但却懂得从点滴小事中体现爱意。
他们刚谈上时,彼此都没声张,总是偷偷摸摸在桃林见面。
几次被其他弟子撞见,鱼以寒还在心虚,桑霍已经滴水不漏地帮她掩盖过去。
再回头时,他会冷冷地丢一句:“下次别这么莽撞。”
但那藏不住的心虚和耳后未褪的红,却出卖了他。
桑霍总会悄悄观察她的喜好,记住她爱吃的早点,修炼时偷懒的去处,甚至连她喜欢什么花,都暗中记下。
桃林里常见的几树繁花,有几棵其实是他特地移栽来的,只为了能让她每次看到时都笑得更灿烂些。
桑霍就是这样一个人,轻易不说喜欢。
鱼以寒死前,他从未当面说过半句情话,而她死后,他却夜夜守在坟前,将那些压在心底的爱意倾诉到天明。
想到这里,鱼以寒的心一颤,像是被风吹动的弦,轻轻地颤鸣着,生出些难言的苦涩。
那份她曾经肆意享受的爱,如今变得如此沉重。
墙内,桑霍低头凝望着碑身。
初恋就是初恋啊。
哪怕一别经年,哪怕心早已如尘封旧卷,偶然翻开,总会生出几分拧巴与酸涩,痛苦许久。
……
也许正因这番思绪缠绕,鱼以寒一时忘了注意周遭,直到脚踝传来一股冰凉滑腻的触感,才陡然回神。
低头一看,便见一道莹莹的黑色蛇影从草丛中探出,蛇头摇曳,双眼幽幽,信子吐吐,黏黏糊糊地贴上了她的靴侧。
蛇头正从阴影中缓缓探出,眼眸冷冽如冰,吐出的信子如箭般上下弹动。
它通体黝黑,鳞甲在月光下反射出幽冷的光芒,宛如毒刃。
又是这个晦气玩意。
鱼以寒心中一沉,暗骂自己过于大意,竟未察觉周围竟潜藏此物。
她强压下心中一丝慌乱,脚下轻轻移动,试图后退。
然而就在这一刻,脚跟不偏不倚地踩在一片枯叶上。
“吱——”
落叶脆响破开竹林的寂静,如惊雷一般突兀。
鱼以寒呼吸一滞,脸色一瞬间变得煞白。
院中,桑霍缓缓抬起头,眼眸如幽潭深寒,微光一闪,透过竹影,径直落在鱼以寒的方向。
13. 第 13 章
鱼以寒刚欲转身,却只觉耳畔寒风凛冽,一道凌厉剑光擦身而过,锋芒直逼。
她下意识地侧身避开,衣袂翻飞间,眼前便多了一道高大的身影。
桑霍剑眉微蹙,手握恨生剑立于眼前,周身气息如寒霜铺地。
鱼以寒心下一惊,暗道这人速度竟如此之快。
她抬手摸了摸脸上的黑布,庆幸自己有备而来,否则这番冲撞,恐怕要露出马脚。
桑霍的目光冷冷扫过,还未等他开口,鱼以寒已指尖一动,灵力凝聚如弧光,猛地向他划去。
“嗡——”灵力波动激起竹林涟漪,大片竹叶纷飞,四散飘荡,遮蔽了视线。
桑霍身形一震,瞬间拔剑出鞘,长剑恨生扬起,寒芒如匹练,轻而易举地拦下那袭来的灵力。
灵光碰撞,激起一道凌厉的劲风,卷得竹叶四下飞旋。
然而桑霍的眼眸微微一眯。
“这灵力……”他低声喃喃,目光中竟透着些许困惑,“凌云派中,能施展此等灵术之人不多……”
更令他介怀的是,那股灵力波动中,隐隐透着一种熟悉的气息。
那气息,如同深藏记忆中的某段过往,幽幽勾起他心底隐约的波澜。
桑霍心念电转,恍惚间有了几分猜测。
他凝神再探,脚下已悄然迈步,试图寻得蛛丝马迹。
然而,眼前竹影摇曳,灵气涌动之中,所有痕迹已被掩盖。
林间,早已空无一人。
*
鱼以寒不敢有丝毫怠慢,毕竟追来的那人,是桑霍。
此人修为之高、剑术之精湛,她再清楚不过,更何况他性情冷峻,一旦锁定目标,决计不会轻易放手。
然而,鱼以寒的运气并不算好。
经历过那场焚毁,凌云派中的殿阁楼宇早已焕然一新,许多旧日熟悉的路径皆成陌路。
她一时竟分不清方向,只得凭着灵力感知,一路奔走,一阵乱窜后,终于藏身于一座假山的背后。
呼吸稍稍平复,鱼以寒屏住气息,隐匿身形,连一丝灵力波动也不敢外泄。
四周幽静无声,只有几缕月光透过竹影洒下,映得石隙间的落叶微微泛光。
然而,寂静中,却传来了脚步声。
那脚步声极其清晰,稳健而从容,每一步都带着令人难以忽视的压迫感,仿佛周遭的空气都随之收紧。
“哒……哒……”
鱼以寒心中一紧,那声音仿佛在耳边响起,离她越来越近。
鱼以寒冷汗已然沁湿鬓角,贴着肌肤滑下,却连擦拭的余裕都没有。
她屏息了许久,始终未听到外间有何动静,心中虽仍存戒备,却不免松了一口气。
深吸一口气,她正欲小心翼翼探头查看,突然,耳边传来一道低沉冷冽的声音。
“你在干什么?”
声音近在咫尺,宛如一盆冰水兜头泼下,鱼以寒浑身一僵,心跳骤然加速。
未及反应,手腕已被一股大力紧紧攥住,她仓皇转身,正对上那双幽深如寒潭的眼眸。
是桑霍。
鱼以寒暗叫不妙,条件反射般用力挣脱,却发现那力道如同铁钳,根本无法撼动。
她咬紧牙关,灵力悄然运至指尖,试图暗中破开束缚,身体却不由自主往后退去。
桑霍显然察觉到了她的意图,眉头微微一皱,手中力道更紧。
鱼以寒动作间不慎撞上了假山石壁,一处微微突起的地方被重重按下。
“咔。”
寂静的四周忽然传来一声轻响,那声音虽微,却在死寂的夜中尤为清晰,像是某种机关被触动。
鱼以寒与桑霍双双怔住,尚未来得及反应,脚下猛然一震,地面隐隐传来轰鸣之声。
然未待多想,脚下地面忽然传来剧烈震动,裂缝飞速蔓延,仿若深渊张口欲噬,将两人笼罩其中。
失重感骤然而至,鱼以寒尚未来得及挣扎,便被拖入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耳边风声呼啸,天地颠倒之间,她只觉胸中气血翻涌,难以喘息。
“嘭。”
鱼以寒堪堪稳住身形,腰间灵力自发运转,卸去大部分冲击力,平安落地。
然而甫一抬头,便见头顶的洞口悄然闭合,暗无天日的密室再无一丝光亮透入。
她咬了咬牙,勉强压下翻腾的心绪,抬眼四顾,正欲打量四周景象,却冷不防一只手骤然探来。
“你……”
话音未落,脸上的蒙面布已被利落扯下。
鱼以寒浑身一僵,抬头望去,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眸,正是桑霍。
他的手中捏着那块黑布,眉头紧锁,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她,仿若要将她整个人看穿一般。
桑霍沉默片刻,目光如刃,直直地落在鱼以寒身上,似要剖开她伪装的外壳。
两人间静默对视了许久。
终于,他缓缓开口:“你是那个云雪薇?”
?
你小子。
为什么不记得她名字,但是把她同伴的名字记得这么清楚?
鱼以寒心中一跳,面上却未显分毫,低垂眉眼,声音里带着些许委屈:“扶海君认错了,我叫易菡,咱们当日拜师大典上不是见过的吗?”
“易菡?”桑霍低声重复了一遍,像是在细细咀嚼这两个字。
那声音低沉微哑,带着难以捉摸的情绪,宛如一枚重石,被缓缓投入深潭,激不起涟漪,却沉得叫人喘不过气。
“你在这干什么?”
鱼以寒被他的眼神盯得头皮发麻,大脑迅速运转,急忙开口掩饰:“扶海君此话问得奇怪。我刚拜入青霜真人门下,虽天资寻常,但胜在勤奋,侥幸在同辈弟子中算有些薄名。谁知偏因此惹人嫉妒,几个同门弟子心生不满,想要陷害于我……”
说到此处,她顿了顿,声音略带哽咽,袖子轻拭眼角,泫然欲泣状,仿佛真受了天大的委屈:“我实在无奈,才半夜来这偏僻之地修炼,岂料竟误入了这般地方……”
桑霍闻言,眉峰微扬,眼中寒光却未散去。
他并未接话,只冷冷地“哦”了一声,转身将目光投向四周,仿佛方才那番话不过耳边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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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放在心上分毫。
桑霍继续漫不经心地打量起四周,指尖轻轻摩挲着石壁,似乎在探查什么机关。
鱼以寒瞧着他的背影,愣了一瞬,心底暗自咬牙。
明明是他一路追她追得紧,现在倒好,冷淡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见他如此云淡风轻,鱼以寒忍不住盯着他,面上似带些许试探,终是开口问道:“扶海君,这么晚了,你又为何会在此处?”
桑霍闻言,回头望她一眼,那目光平静无波,竟让鱼以寒一时分不清他到底是真无所谓,还是故意装作漫不经心。
他随意问了句:“怎么了?”
那语气自然得叫人几乎忘了,他方才还穷追不舍,连她的伪装都拆得干干净净。
鱼以寒暗自咬牙,却仍旧维持着面上的平静微笑,语气带着些许探究:“扶海君如此时辰出现在此地,莫非也是为了……修炼?”
桑霍的目光略微一凝,下一刻却轻声道:“不,我在找狗。”
啊?
“在找狗?”
这三个字如同一记闷雷,劈得鱼以寒脑中一阵空白。
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努力维持着表情,尴尬地干笑了两声:“扶海君说笑了吧?”
桑霍却不见一丝玩笑的神色,语气淡然如常:“有人偷了我的狗,我一路追踪灵气,才追到此处。”
“那……祝扶海君早日找到失物。”鱼以寒咬牙切齿地说,随即语锋一转,赶忙转移话题,“不过此地颇为诡异,咱们还是先想办法出去再说吧?”
桑霍闻言,沉吟片刻,垂眸看了她一眼,淡淡点头:“说得有理。”
周遭一片漆黑,仿若置身无尽深渊,连手指在眼前挥过都只剩一片虚无。
鱼以寒环顾四周,什么都看不清,只觉寂静得令人心悸。
“好黑啊。”鱼以寒默默小声嘀咕了一句。
“唰。”一声轻响,破开了这片死寂。
鱼以寒猛地转头,眼角余光捕捉到一缕微光。
只见桑霍抬手之间,指尖跃出一抹幽幽火苗,微弱的光芒将他如玉的面容笼罩其中,漆黑的瞳孔在光影中透着些许冷意。
“哇!”鱼以寒努力扮作刚入门的弟子,忍不住浮夸地叫出声,双手合十,眼中满是夸张的崇拜之色,“扶海君!好厉害呀!”
桑霍转头望她一眼,眉梢微挑,神情古怪。
他薄唇轻启,淡淡问道:“况依蕴没教过你们这等小术?”
鱼以寒一愣,随即连连摇头,语气里透着几分委屈:“师尊并未传授过……”
桑霍闻言,眉间微皱,低声嗤笑:“连这点旁门小术都不教,她当真教得随意。”说罢,目光扫过鱼以寒,似是故意般语气微冷:“不如那日便入我门下,也好教教你如何不至于连这点法子都不会。”
前夫哥你不是不记得了吗。
果然这人还是那么记仇捏。
鱼以寒闻言,嘴角不自觉地抽了抽,声音娇柔:“扶海君说笑了,大概是青霜真人事务繁忙,但师尊也极尽用心栽培,怎能随意改换门庭?”
14. 第 14 章
借着桑霍指尖幽幽的火光,鱼以寒终于看清了洞内的情景。
四周空旷无比,洞顶高耸,仿佛延至无尽深处,墙壁上隐约可见纵横交错的痕迹,似是人为雕琢。
脚下的地面平整光滑,甚至在火光的照耀下泛着些许奇异的光泽。
鱼以寒环顾四周,心中不禁升起疑惑,低声喃喃道:“凌云派地下竟藏着如此巨大的空洞……”
余光瞥向身侧的桑霍,只见他眉宇微蹙,薄唇紧抿,虽面上依旧平静如常,但眼底却浮现出些警惕。
鱼以寒想了想,装作无意地试探道:“扶海君,这山洞修得如此恢弘,凌云派莫非是为了什么独特的闲情逸致?”
桑霍闻言,转头瞥了她一眼,目光清冷,未作回答。
片刻后,他淡淡开口:“此地,我也不知。”
桑霍都不知晓……?
鱼以寒心中一凛,眉头微微蹙起。
她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四周。以桑霍的身份与地位,凌云派中鲜有秘事能瞒过他,如今却对这山洞一无所知……
这片空旷地下,究竟隐藏着什么?
鱼以寒轻轻吐出一口气,胸中隐隐泛起些许不安。
火光微弱,映得洞壁上光影错乱,似有无形之物潜藏其间,随着步伐的回音阵阵而蠢蠢欲动。
鱼以寒跟在桑霍身后,神色间逐渐多了些许凝重。
这地方,越看越觉得古怪。
脑海中闪过几年前凌云派的模样。
那时虽肃穆威严,却透着一股隐隐的生机。
可自鱼以寒重回此地,总觉门中气息与记忆中大相径庭,不知是因为大火后的修葺,还是因别的什么缘故。
鱼以寒回想着一路走来的景象,愈发觉得压抑。
凌云派……果然不似从前了。
桑霍指尖沿着墙壁缓缓移动,掌下的触感带着微微的粗糙。
他眯着眼,火光照亮了那古旧的石壁。
纹路似藤蔓,又似流水般蜿蜒交错,盘旋如蛇,仿若无穷无尽的迷阵。
“这纹路……”桑霍喃喃低语,语气中竟带着些许困惑。
鱼以寒微微侧头,见他如此模样,心中顿时好奇。
她轻轻靠近,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不知扶海君可曾发现些什么?”
桑霍并未抬头,只将指尖的火光凑近墙壁,将那些诡谲的线条照得更为清晰。
他低声道:“你看这墙上的东西,像是画,但不似画,似是文,却并非文字。”
鱼以寒凝神望去,果然如桑霍所言,那些扭曲的纹路彼此交缠,仿佛拥有某种难以言明的规律,却又叫人难以捉摸其中真意。
她伸出手,轻轻触碰那些纹路,冷硬的石壁上竟隐隐透着些许凉意,仿若有灵般顺着她的指尖爬上心头。
鱼以寒顺着桑霍指引的方向慢慢摸索,指尖忽然在某处一滞,抬眼看去,那些盘旋的纹路尽头,竟隐隐勾勒出一道门框的轮廓。
鱼以寒指尖轻轻拂过那扇门,冰冷的触感从掌心蔓延到全身,耳边似乎传来微不可闻的声响,像是某种低沉的喃喃,虚无缥缈,却透着诡谲。
鱼以寒眯了眯眼。
她顿时背脊一凉,心头一紧,迅速收回手,猛然躲到桑霍身后,动作行云流水,泪眼汪汪地瞪着那扇门,语气里满是夸张的惊恐:“扶海君……那、那有个门……好,好可怕……”
桑霍原本还在凝神观察,闻声一怔,缓缓侧过头,低眉看了眼鱼以寒那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神色没有一丝波澜,然后自然地伸出手。
鱼以寒见状,轻轻挑眉,语气里透着些许不以为然:“扶海君此言何意?”
桑霍神色如常,语调冷静中带着些理所当然:“此处漆黑幽深,你又胆怯非常,我不过是怕你乱走走丢罢了。牵着手,岂不更为稳妥?”
鱼以寒一时间无话可说,抬眼看着他,眸光里却多了些莫名:“扶海君对其他人……也是这般体贴?”
桑霍眉梢微微一挑,略显疑惑地回问:“上次你不是也如此待我?莫非你也对旁人如此关怀备至?”
哦。
前夫哥记得还挺清楚。
鱼以寒无言以对,沉吟片刻,慢慢将手搭了上去。
桑霍的手一如她记忆中那般,冰凉而修长,触感分明,仿佛长年与冷剑相伴,几乎没有温度。
就在鱼以寒将手放上去的那一刻,那只手忽然微微一紧,仿佛生怕她再退回去似的。
鱼以寒眉头轻蹙,抬眼看向桑霍,眸光微冷。
然而对方神色如旧,面容沉静,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动作有何不妥,只是将目光转回眼前那扇古旧的石门,步伐稳健从容,牵着她慢慢向前走去。
桑霍抬手轻轻一推,那扇看似厚重紧闭的门却毫无阻碍地缓缓开启,发出低沉的“吱呀”声,仿佛久无人触碰,却又显得有些诡异。
门扉微敞,露出一道狭窄的缝隙,漆黑的气息从中涌出,仿佛暗夜深渊。
二人对视一眼,桑霍率先迈步而入,鱼以寒稍作迟疑,也紧随其后。
门内漆黑如墨,四周仿佛吞噬光亮一般沉寂无声。
鱼以寒脚步微顿,望了眼桑霍指尖跳跃的幽火,顺着微弱的光芒摸索着四周。
指尖碰触到冰冷的墙壁,再往下滑,却触到一根粗糙的烛台。
“扶海君,稍待。”鱼以寒低声说着,将烛台上的蜡烛取下,借着桑霍的火光点燃。
瞬间,橙黄色的光晕蔓延开来,将整个房间照得明亮了几分。
鱼以寒抬眼细看,不由得愣住。
眼前竟是一间书房。
房内陈设简洁至极,仅有一案一椅,书案上还摆着一盏青瓷茶壶,袅袅蒸腾的热气盘绕而上,散发着若有若无的茶香。
如此深藏的所在,竟只是……
一间书房?
鱼以寒慢慢走近,目光扫过书案上摊开的纸页,隐约可见笔墨未干的痕迹,仿佛有人方才匆匆离去。
桑霍站在一旁,目光沉静如水,却微微皱起眉头。
他伸手抚过案上的茶壶,热意仍存,显然这盏茶不过刚沏不久。
“这里不是久废之地。”他缓缓开口,语气带着些许寒意,“有人。”
鱼以寒匪夷所思,目光缓缓落在书案上,案上散落着几封书信,纸张微微泛黄,似经年累月,却无丝毫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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毁。
她伸手轻轻拾起其中一封,目光扫过上面的文字,眉头不由得蹙起。
上面写的,竟是一串扭曲怪异的符号,与先前墙壁上的纹路如出一辙。
“和外面的纹路一样。”桑霍低沉的声音忽然自耳畔传来,鱼以寒不禁一怔,下意识退了半步,和对方移远了些。
她微微撇了撇嘴,心中泛起些不悦,却不动声色地将书信放回原处。
这房间竟无他处出口,除却方才进来的门,四壁皆以纸窗遮掩,隐隐透出些微光。
“呲啦——”
低沉的声响在寂静的山洞中回荡,仿若尖锐的利爪刮过金石,带着刺耳的颤音,令人头皮发麻。
鱼以寒眉头一皱,耳朵轻轻动了动,紧盯着前方,压低声音问:“扶海君,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桑霍没有回头,语气依旧淡然:“听到了。”
话音刚落,那声“呲啦”又一次响起,比方才更加清晰,更加刺耳,仿佛正从黑暗深处缓缓逼近。
鱼以寒心下一紧,抬手拉了拉桑霍的袖子,小声嘀咕:“好像在靠近……”
桑霍眸色微沉,脚下却未挪动半分。他将手指上的火光拨大了些,烛影摇曳间,他转头瞥了鱼以寒一眼,冷声道:“害怕就站后面吧。”
这毒夫看不起谁呢。
鱼以寒嘴角一抽,暗暗嘀咕了句,但为了维持自己纯洁小白花形象,又向桑霍身后靠了靠。
“呲啦——”
那声音愈发逼近,像是某种生物拖动着利爪,在石壁上缓缓爬行,每一次摩擦都似在搅动人心神。
鱼以寒屏息凝神,心脏紧缩如鼓,静待下一丝动静。
然而,外面的声响却突然消失了。
屋内顿时陷入死寂,空气仿佛凝滞,连呼吸声都变得清晰。
桑霍站在一旁,持剑而立,目光冷锐,微不可察地扫向纸窗外。
鱼以寒紧盯着窗外的阴影,抿了抿唇。
那东西走了吗?
不。
鱼以寒皱了皱眉,心中隐隐发寒,耳边却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像是群鸟扑翅。
她侧耳细听,忽而神色骤变,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更多的来了。”
话音未落,窗外传来“砰砰”数声巨响,似是重物砸在墙壁上,整个房屋随之一震,灰尘纷落,檐角微颤。
“吼——”
一声刺耳的啸叫骤然响起,尖锐凄厉,宛若厉鬼裂喉的哀鸣,又带着野兽的狂暴,嘈杂得让人头皮发麻。
鱼以寒瞳孔微缩,尚未回过神来,纸窗便猛然震动,发出“咯吱”声响。
几乎在瞬间,薄薄的窗纸被利爪撕裂,破开一片狰狞的口子。
一只青紫色的手猛然从外探入,皮肉溃烂,指节僵硬,血肉模糊得令人作呕。
紧接着,又是第二只、第三只……成百上千的手臂如触须般疯狂地攀上窗框,挥舞间发出骨骼相错的咯咯声。
鱼以寒被这一幕震得后退一步,目光锁在窗外。
片刻后,数张人脸缓缓探入,面容腐烂模糊,皮肉贴骨,五官歪斜错位,眼珠泛白空洞,宛若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15. 第 15 章
鱼以寒见状,慢慢道:“凌云派养的宠物,当真与众不同,真是教人开了眼界。”
桑霍闻言,眼尾微挑,冷淡地瞥了她一眼,剑锋一转,将逼近的魔物齐腕斩断。
他目光沉定,淡淡开口:“这些东西……不是活物。”
早就死了。
鱼以寒面色微变。
操纵生死,竟还有人敢触碰这等禁术。
凌云派内里竟然有这等胆大包天的人……
下一瞬,外头的魔物便如猛浪冲堤般破窗而入,铁青的手爪张扬如钩,面容狰狞,带着腐臭之气直扑两人。
所到之处,木窗、墙壁尽皆崩裂,房中顷刻间摇摇欲坠,灰尘弥漫四散。
桑霍冷目一扫,手中恨生剑微微一振,剑气如寒潮涌动,只见剑光流转间,便有四五头魔物应声而倒,烂肉与断肢散落满地。
然而外头魔物数量实在太多,犹如无穷无尽的洪流涌来,即便桑霍剑势凌厉,却也难以速战速决,竟一时被困其中。
那些魔物虽早已是死物,身躯腐败,四肢残缺,却不知疼痛,竟悍不畏死地向桑霍涌去。
可无论它们如何扑杀,桑霍依旧衣衫半点尘垢未染。
他剑势如游龙,步伐沉稳,似乎并未将这些魔物放在眼里。
鱼以寒被护在桑霍身后,只觉眼前尽是涌动的人头与青紫的双手,那非人的吼声震耳欲聋,气味更是令人作呕。
她明白此时此刻光靠桑霍一人杀敌,根本无法脱身。
鱼以寒急忙后退几步,手掌沿着房后的墙壁摸索,冰凉粗糙的石面带着点点裂痕。
她手指一顿,触及到一道隐约的凹痕,竟是一扇被封死的门。
来不及细看,鱼以寒眸光一厉,手中灵力凝聚成刃,猛然一击。
“轰——”
厚重的门板在灵力冲击下碎裂崩塌,尘土飞扬间显出一道幽深的甬道,仿佛直通深渊,隐隐散发着诡秘的气息。
鱼以寒抬眼望去,不知尽头在何处,但此时也顾不得了。
她回身一瞥,见案台上散落着些纸卷,随手捞起一张匆匆塞进怀中,旋即转身冲向桑霍,语气急促:“扶海君!这里!”
桑霍手中恨生剑横扫而过,又有数头魔物倒下,听见鱼以寒的喊声,他回首望去,见她站在甬道口挥手,眸色一沉。
“快走!”鱼以寒咬牙催促,眼见魔物如潮水般逼近,心中焦急不已。
鱼以寒刚欲迈步进那甬道,耳畔忽然传来一声巨响,“砰——”地一声,旁侧的纸窗猛然破裂开来,木屑横飞。
一头魔物嘶吼着扑了过来,腥臭的气息瞬间弥漫四周,令人作呕。
鱼以寒心头一震,原本想着稍作闪避便可,但余光瞥见身后的桑霍,她硬生生止住了动作。
不行……不能露出破绽……
下一瞬,那魔物已扑倒在她身上,干枯青紫的手紧紧攥住她的手腕,锋利的牙齿直直咬下。
鱼以寒只觉手腕处一阵剧痛,心底生起一股寒意,紧接着那腐烂恶臭的气息扑鼻而来,熏得她胃中翻涌,几欲呕吐。
“扶海……”她强忍着恶心刚喊出两字,便见一道寒光倏然而至。
剑气凛然,瞬间将那魔物拦腰斩断,腥臭的血水洒了一地。
鱼以寒还未反应过来,便被桑霍一把拽到身边。
桑霍沉着脸,未多言,单手将鱼以寒推入那甬道之内,动作干脆利落。
鱼以寒被这一推险些站不稳,回头正要说话,却见桑霍手中恨生剑再度挥动,一道凌厉的剑光斩下,将房梁尽数劈断。
房屋顿时塌陷,尘土飞扬间,断裂的木梁与碎石如山堆积,将甬道入口堵了个严严实实。
鱼以寒终于长舒一口气,正准备摆出一副轻松模样,随口夸赞几句桑霍,话未出口便被他冷冷打断:“你受伤了。”
鱼以寒下意识低头看自己的手臂,只见衣袖处血迹斑驳,鲜红的血液浸透了布料。
桑霍直接伸手抓住她的手臂,动作毫不犹豫,将她的衣袖一把掀开。
伤口赫然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中,皮肉翻卷,伤口处隐隐泛黑,似有异样气息正沿着血脉扩散开去。
鱼以寒却似毫不在意,微微勾了勾唇,正欲开口,目光却落在桑霍脸上。
那张脸的神情却出奇的凝重,眼底透着冷峻,眉心微蹙。
这样的表情,鱼以寒只在多年前见过一次。
当她一剑刺入桑霍胸膛之时,他也是如此沉默地望着她。
鱼以寒记得,那是个雨夜,雨丝如针,冷透了她的衣衫和骨头。
桑霍一手提着恨生,从山道尽头而来,步履沉稳,身形却带着难掩的疲惫。
桑霍唤她,“师姐。”
语气低缓,仿佛只是一声最寻常的问候。
他接着说:“跟我回去,好不好?”
鱼以寒低头,指尖微颤,握紧了剑柄。
“回不去了。”她低声道,“我解释不了。”
桑霍听后静默片刻,竟是笑了一下,那笑容里没有恨意。
他轻声道:“没关系,只要我们回去,一切都能重新开始的。”
重新开始?
鱼以寒垂眸,望着自己微微发抖的手。
一切可以重新开始,那那些被害死的人呢?
那些血债累累的日子呢?
她的路,早在数月前便已断绝,无路可回,无计可赎。
雨声愈发密集,天地仿佛都被那湿冷的气息笼罩。
她握紧手中的鸿霁,目光在一瞬间变得冷厉,那眼神如寒锋出鞘,带着绝情的杀意刺向面前的人。
下一瞬,剑锋穿透桑霍的胸膛,鲜血喷涌而出,溅了她一身,混着雨水滴落在地,染出触目惊心的红色。
桑霍胸口的血与雨水交织,顺着剑刃滑下,流到她的指尖,剑柄湿滑得几乎握不住。
雨幕中,他仍然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无悲无喜,像一潭死水。
桑霍的发丝与睫毛早已被雨水打湿,紧贴在脸上,而那双眸子,却死死锁住她,仿佛要将她的一切都记住。
爱与恨都夹杂其中,手却还要握着。
……
这一瞬,鱼以寒心里竟也紧张了几分,连呼吸都有些不稳,她干咽了一口,讪讪道:“扶海君,这毒……不会有事吧?”
桑霍面色未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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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却如寒霜笼罩:“会。”
“什么?”鱼以寒愣住,连语气都急促起来。
“会被感染。”桑霍直言,目光定定地盯着那逐渐蔓延的毒气,“而且会变异。”
“啊?”鱼以寒瞪大眼,险些拔高了音调,“什么变异?”
桑霍抬眸,眼神平静,却让人透不过气:“变成方才那些魔物。”
鱼以寒听得头皮发麻,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桑霍此言,鱼以寒自是信的。
她后来才知,桑霍一族当年惨遭灭门,正是因为怀璧其罪。
他们族人天生药体,百毒不侵,而其血肉更是能解百毒,堪称世间至珍。
如此天命之躯,自然招来觊觎者无数,以至于后来被屠村。
也因此,桑霍对毒物的了解远超常人。
鱼以寒闻言,其实心中虽无多少波澜,面上却做出一副惊恐模样,声音颤抖,语气磕绊:“扶海君……这毒该如何解?我……我还不想死啊……”
说罢,还不忘挤出几滴眼泪,眼眶微红,似泫然欲泣一般。
鱼以寒半蹲着,伸手拽住桑霍衣袖,故意将眼泪一抹,湿润的痕迹就这样糊到了他的衣襟上,动作自然。
桑霍闻言,只是淡淡地扫了鱼以寒一眼,语气冷然:“不是什么大事。”
话音未落,恨生剑已划过他自己的手指,一道银光掠过,鲜血瞬间涌出。
桑霍竟面不改色,干脆利落地将自己的一截指骨生生削下。
那截指骨沾着血,透着些许骇人的诡异气息。
桑霍手中握着,恍若无物,目光平静得仿佛只是递来一杯水。
他将那截骨递到鱼以寒面前,声音波澜不惊:“吃了。”
……?
鱼以寒嘴角一抽,呆呆看着那指骨,又抬头望向桑霍,感觉有什么东西不对劲。
她发现桑霍此刻望着她的眼神异常灼热。
鱼以寒挤出个僵硬的笑容,问道:“扶海君……这真有用?”
桑霍神色淡漠,冷冷道:“自然有用。”
鱼以寒又想了想,继续问“那如果以后再被咬了呢?”
话一出就感觉桑霍眼神幽幽地盯着鱼以寒,她也觉得这问题自讨没趣,干笑了几声。
鱼以寒低头,看着那截指骨,骨质莹润,可再想想,这毕竟是从桑霍手上削下来的东西。
吃了……总觉得怪异得紧。
但转念一想,鱼以寒眼里多了些笑意。
吃掉桑霍身体里的一部分?
那也。
未尝不可。
鱼以寒心中浮起些许恶意。
若是桑霍知道,自己将一部分身体献给了他这“恨之入骨”的人,不知会是什么表情?
越想越觉得有趣,鱼以寒索性伸手捻起那截指骨,垂眸间敛去嘴角那抹笑意,露出一副欲拒还迎的难为之色,慢慢送入口中。
桑霍看着她,殷切的注视。
好似有些期待。
指骨入口。
桑霍问:“如何?”
鱼以寒故作沉思,随后抬眸,表情微妙地开口:“有没有水?……卡喉咙了。”
16. 第 16 章
桑霍沉默片刻,握着剑低头看了看,忽然语气一顿,道:“喝我的……”
鱼以寒见状,立刻抬手打断他,脸上带着些许警惕,道:“扶海君心意我领了,这种事不劳您费心。我自己试试就好。”
她装出一副认真模样,将那指骨捻起,轻咬牙关,努力将其吞咽下去。
指骨入喉的感觉如吞碎铁般生硬。
待鱼以寒勉强咽下后,抬眼望向桑霍,却瞧见对方眼神中竟带些些心满意足的感觉,下一秒桑霍已将脸别开,眼神随意地扫向洞壁,语气淡漠道:“找找出口吧。”
鱼以寒揉了揉喉咙,咬牙低声道:“扶海君,能不能下次换点容易下咽的?”
桑霍闻声侧头表情怪异地瞥了她一眼。
甬道内黑暗沉沉,四下无光。
桑霍再次抬起手,指尖轻燃起一抹灵火,将周遭映得晦暗如昼。
前行的路上寂静无声,唯有两人脚步踏在石板上的回响,像低沉的鼓点般,在这幽深的甬道中一声声传开。
桑霍步伐沉稳,走在前方,鱼以寒落后半步,垂着眸跟随在后。
鱼以寒原本心不在焉,偶尔抬眼打量两旁墙壁上的纹路,又因好奇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手。
那手臂被魔物啃咬之处,血肉模糊,虽看着伤势仍在,却仿佛被一股无形之力压制,血痕不再蔓延,隐隐间甚至似乎有愈合的迹象。
鱼以寒试着轻轻转动手腕,刚想松口气,却突然瞥见那伤口附近,盘着一条如黑线般的细蛇。
鱼以寒呼吸一滞,心头猛地跳了一下。
那条小黑蛇如附骨之疽,蜷缩在她手腕上,细小的鳞片闪着冷光,蛇信轻吐,带着一种极不协调的冷意,仿佛它并非活物,而是从暗处召唤来的怪物。
这东西还真是狗皮膏药。
鱼以寒垂眸,眼神掠过一丝寒意,面上却不动声色。
她袖下的左手微微抬起,那条黑蛇正安然盘踞在她白皙的腕间,如墨般的鳞片泛着冷光,蜿蜒缠绕。
那蛇头微微抬起,似察觉到鱼以寒的注视,竟将身子一拱,蛇信轻吐,朝着她的方向示好般晃了晃。
鱼以寒眼角微抽,还未来得及动作,便见它缓缓低下头,竟用那湿冷的蛇吻贴近她伤口处,伸出猩红舌尖,轻轻舔去血迹。
那触感又冷又腥,令鱼以寒心底陡然升起厌恶。
死东西,看着就烦。
鱼以寒正欲趁机将腕上的小黑蛇捏爆,忽然听得前方传来桑霍低沉的声音:“……太巧了。”
她一怔,连忙放下衣袖,将手藏入袖中,掩去所有异样,加快步伐朝桑霍走去。
“扶海君,怎么了?”鱼以寒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
桑霍回头瞥了她一眼,目光深沉。
指尖的灵火映照着他的面庞,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愈发显得冷峻。
“太巧了。”桑霍沉声道,语气里竟透着些许寒意,“我们正好掉进这地方,紧接着,魔物苏醒……事发恰到好处。”
鱼以寒垂眸,心中暗暗盘算,面上却佯装镇定,轻声问:“扶海君的意思是?”
桑霍目光扫过甬道深处,声音低缓清晰:“这么多魔物,不可能让我们活着出去。”
鱼以寒闻言,故作沉思,片刻后才抬头答道:“这么说来,我们暴露了。恐怕那人早就察觉到,才布下这样的局。如今……怕是想让我们死在这儿。”
桑霍垂眸,眼神冷峻,补充道“那人估计还在此地。”
两人正交谈间,桑霍指间的灵火忽然一阵摇曳,火光仿佛被某种力量扰乱,轻轻颤动。
鱼以寒下意识停了话头,与桑霍对视一眼。
两人同时向前望去,只见黑暗深处一道迅疾的影子掠过,速度极快,几乎难以分辨形体。
“在前面。”桑霍低声说道,目光锐利如剑,话音未落,他已自然地伸手,将鱼以寒的手一把握住。
鱼以寒还未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桑霍带着往前奔去。
灵火在前,照亮甬道的一片片石壁,脚步声在空旷的通道内回荡,透着些许压迫的沉闷。
跑了许久,前方忽然一片开阔。
鱼以寒抬头,发现甬道尽头豁然开朗,眼前是一个深邃的巨坑,四壁陡峭,仿佛无底深渊。
桑霍举指间的火光向下照去,火焰映照之下,坑底的一幕浮现在两人眼中。
鱼以寒本能地朝下一望,瞳孔猛地一缩,倒吸一口凉气:“这是……”
巨坑。
巨坑之中,堆满了无数尸体,层层叠叠,仿佛一座由血肉白骨堆砌而成的山丘。
尸体千奇百怪,皆死状凄惨,残肢断臂,血迹早已干涸,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腐臭味。
桑霍微微垂眸,低沉的嗓音透着冷意:“大概都是那人用来操纵的。”
鱼以寒闻言只觉背脊一凉,忍不住环顾四周,仿佛周围的黑暗深处正潜伏着窥伺的恶意。
鱼以寒抿了抿唇,干笑了几声:“凌云派所有人加起来,怕是也凑不出这么多尸体吧?”
桑霍目光冷然,声音低沉却清晰:“没有。”
鱼以寒挑了挑眉,语气轻佻:“凌云派倒是风水宝地,居然还有这般能人异士,能搞到这么多人命……”
这可不是寻常修士能办到的事。
尸体数量如此庞大,分明经过精心筹划,凌云派内藏着这等包藏祸心之人,若非权势滔天,又怎么可能会做到。
以此阵法规模,若同时驱使这群魔物下山,后果将不堪设想。
若是大举操控,凌云派所在方圆百里的村镇……皆是尸山血海。
鱼以寒忽然想起方才匆忙间揣入怀中的那张纸,连忙掏出来展开,抬手举到桑霍眼前,急急道:“扶海君,往这里照一照!”
桑霍微微一顿,指尖的火焰顺势移了过去,火光映亮了那张陈旧的纸页,也照在鱼以寒的脸上。
她低垂着眉眼,目光专注地扫视纸上的内容,似是想从中寻得些线索,竟全然没发觉身旁那人正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橘黄色的光焰跃动,将少女的面容衬得格外鲜明。
微敛的长睫投下一道浅影,流淌的光影掠过她略显苍白的脸颊,又落在那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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泛着微光的眼中,莫名透着些许柔软的脆弱。
桑霍站在一旁,目光略微晦暗,恍惚间心中浮起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这个角度,倒有些像了……
他眼里一抹恍惚之色转瞬即逝,却仿佛被雾霭笼罩,掩去了所有情绪的波澜。
鱼以寒盯着手中的纸看了许久,火光明灭间,那些错综复杂的纹路愈加清晰。
她眼神微动,脑海里隐隐浮现出刚刚路过的洞壁,上面那些深刻其上的痕迹与这纸上所绘的,竟分毫不差。
心头一凛,鱼以寒低声自语:“这不是洞里刻的那些纹路吗……”
她顿了顿,微微抬起头,目光扫向眼前的大坑,视线一落到底,竟停在一处未曾注意到的角落。
借着桑霍指尖的火光,她才看清,那坑底的尸山间竟然竖立着一尊石像。
鱼以寒屏息凝神,仔细辨认。
那石像高大巍峨,模样古怪,与寻常菩萨或神仙的形象毫无相似之处。
它盘踞在尸山之上,形态狰狞,身躯曲蜷如长蛇,背生双翅,口吐獠牙,眼眸圆睁,似在俯视人间。
火光摇曳间,竟有种说不出的阴冷压迫。
鱼以寒只觉浑身一寒,竟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喃喃道:“蛇像……居然是蛇像……”
桑霍闻声微微皱眉,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目光落在石像上,神色微凝。
他抬手向前走了两步,缓缓开口:“不只是蛇像,似乎还有些别的……”
鱼以寒眯眼再看,才发现那蛇像足下的基座上,赫然也刻满了与纸上相同的纹路。
那些线条蜿蜒盘旋,如蛇如蛟,交织成复杂的图案,似乎诉说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古老秘密。
鱼以寒盯着那些纹路,心头忽然一沉:“如果这些是文字……那它在说什么?”
桑霍不答,只静静凝视着那尊蛇像,沉默中,火光映在他脸上,勾勒出些许冷峻深邃的轮廓。
空气越发凝重,仿佛有无形的气息在暗处潜伏,悄然窥探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鱼以寒正欲抬手指着那坑里的蛇像文字向桑霍请教:“扶海君,你看这地方……”
话未说完,却被桑霍冷不丁打断:“你手上盘着的是什么?”
鱼以寒一愣,顺着他的视线低头一瞧,是手腕上盘着那条不起眼的小黑蛇。
它那双圆溜溜的豆豆眼正死死盯着桑霍,上半身微微弓起,隐隐透出些许敌意,竟是少见地表现出了攻击性。
鱼以寒脑筋一转,强行挤出个笑容,镇定自若地说道:“啊,这个啊,是我养的宠物。刚才放在衣兜里,估摸着被吓到了,现在才爬出来。”
桑霍目光淡淡,瞥了她一眼,语调不咸不淡地反问:“是吗?”
言罢,他伸出一根手指,缓缓靠近小黑蛇,似是想试探它的反应。
谁料下一瞬,那原本蜷缩的小黑蛇忽然间露出尖利的獠牙,毫无预兆地一口咬了下去。
……
桑霍说:“小畜生还挺凶。”
这一句语调平平,但鱼以寒莫名从其中听出些火药味。
17. 第 17 章
鱼以寒讪笑两声,心底暗叫不好,连忙将小黑蛇往袖中一塞,语速飞快地解释道:“扶海君,它、它怕生,所以才会冒犯你。这畜生不懂事,我回头一定好好管教。”
桑霍垂眸,目光淡淡掠过她藏蛇的袖口,声音不紧不慢:“怕生?”
鱼以寒皮笑肉不笑。
死东西,若不是怕它落入桑霍手中让他翻出什么隐秘,她早一掌拍死它了。
鱼以寒面上却堆满了殷勤,继续圆话道:“是啊是啊!它就是一畜生,性子躁得很。扶海君勿怪,回头我一定让它知道规矩。”
桑霍未再多言,只是瞥了她一眼,转身将火光移向石像,低声道:“无事。”
鱼以寒见状如释重负,紧紧拢了拢袖口,面上装得不慌不忙,实则在心里警告袖中的小黑蛇。
再乱动,看她如何处置这东西。
袖内的小黑蛇这时候倒有点拟人了,听进去话了,悄无声息地缩成一团,不敢再动分毫。
鱼以寒这才松了口气,快步跟上桑霍的脚步,嘴上还敷衍地嘀咕了几句:“扶海君胸怀宽广,真是气度不凡……”
正说着,忽听耳畔传来一阵铃音,清越婉转,带着几分悠扬之意,似从深渊底处悠悠飘来,仿佛能直扣心神。
然而这铃声听久了,却又透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之感,让人心头莫名一紧。
鱼以寒顿时一顿,心底警铃大作,抬眼向四周搜寻。
就在那石壁上方的某处,她瞧见一个模糊的影子一闪而过。
那影子极快,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然而下一瞬,耳边忽然响起一阵低沉的嘶吼声,似有成百上千的野兽在阴暗处怒啸,震得四周空气仿佛也在颤抖。
鱼以寒心下一沉,目光再转向那坑底。
只见那堆积如山的尸骸原本一片死寂,此刻竟隐隐开始动了起来。
那些横七竖八倒伏的尸体,手足扭曲而不正常地支撑起身躯,关节发出咔咔作响的诡异声响,慢慢直起身来。
腐肉垂落间,露出森森白骨,带着令人作呕的腥臭气味。
这些魔物竟被唤醒了。
鱼以寒暗自叫苦,眼看周围魔物蠢蠢欲动,她一把拽住桑霍的衣袖,急声道:“魔物太多了,久留无益!现在唯一的线索便是那蛇像,扶海君,咱们速去探明,再做计较!”
桑霍目光深沉,却未多言,只点了点头。两人同时跃入那令人心惊胆寒的尸山之中。
落地的刹那,鱼以寒只觉脚下一沉,寒意直逼骨髓。
她低头望去,却见这些尸体表面腐肉糜烂,脓血流淌,甚至还能感受到它们皮肉下蠕动的筋脉,整座山仿若一颗正在跳动的心脏,在微微收缩、颤动。
脚下魔物仿佛感受到活人的气息,迅速苏醒。
无数青紫的手臂和爪子从四面八方伸出,拉扯住鱼以寒的衣摆与脚踝,张开的利齿显得狰狞。
鱼以寒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蛇像跟前,抬眼扫视这高大的蛇身石雕。
那蛇像蜿蜒盘旋,蛇头高昂,獠牙外露,眸如镶嵌的黑曜石般幽深冷漠。
鱼以寒盯着那蛇像的轮廓,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熟悉感,但这熟悉感来得突兀而无法解释,此刻也无暇多想。
“这底座的刻文……”鱼以寒低声喃喃,伸手触上蛇像底座。
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与图案,可由于长年累月浸泡在血浆与腐液中,许多纹路早已模糊不清,仿佛一道道晦涩的伤痕。
她咬了咬牙,甩开心中那一丝寒意,弯下腰,伸手用力擦拭起底座上的污渍,指尖几乎被粗糙的石面磨破。
鱼以寒皱起眉头,努力辨认着那些符文。
桑霍挥剑的动作依旧利落,一剑斩落身前扑来的魔物,剑气将其劈得四分五裂。
虽然那些魔物虽不堪一击,可数量实在太过庞大,杀之不尽,恍若无穷无尽的潮水般涌来。
更何况……
桑霍的目光一偏,扫向那边蹲在蛇像底座旁的鱼以寒,只见她蜷缩在阴影里,双手紧紧贴着底座,一面擦拭着刻文,一面时不时抬头警惕周围的动静。
血色火光映在她苍白的脸上,愈发显得脆弱不堪。
忽然,一只枯瘦如柴的魔物爪子探出,从尸堆中狠狠抓住了鱼以寒的脚踝。
桑霍目光一沉,手中恨生剑划出一道凌厉的剑芒,将那魔物的爪子生生劈下。魔物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缩回尸堆中,消失不见。
可就在这一刹那,左侧的死角忽然窜出一道黑影,那魔物动作极快,张开腐烂的巨口,直接扑向桑霍的肩膀。
他转身稍晚半分,那魔物的獠牙已狠狠咬进了他的肩膀。
桑霍眉头一皱,痛楚掠过眼底,但却丝毫不显慌乱。
他手腕一翻,反手握住恨生,长剑毫不留情地刺入背后的魔物胸膛,剑气贯体,瞬间将那魔物撕裂成两半。
血浆飞溅,腥臭的液体洒在桑霍的衣袍和发丝上,他却似毫无察觉,脸上依旧冷硬如霜,只是抬手抹了一下沾染在脸上的魔物血渍,目光淡然,却杀意凛然。
鱼以寒屏息凝神,指尖摸索着蛇像底座的纹路,冰冷坚硬的石面被血迹和岁月侵蚀,触感滑腻又粗糙,她只得将纸上的刻文与底座上的一一比对。
“不是这一处……也不对……”她低声自语,额上沁出一层薄汗,心跳在魔物的嘶吼中愈发急促。
忽然,手下触到一个熟悉的纹路。
鱼以寒顿住,指尖用力摩挲,确认无误后猛地深吸一口气,按了下去。
“嗡——”
一声低沉的震响如从地底传来,蛇像的底座顿时亮起一道暗红色的光芒,仿佛有什么机关被启动。
紧接着,蛇像身前的地面缓缓裂开,露出一个狭窄幽深的甬道,黑暗的入口仿佛通向深渊,令人望而生畏。
鱼以寒看着打开的甬道,心里顿时一松,但耳边的咆哮声却更近了。
她猛地转头,看向另一侧的桑霍。
他仍在同魔物纠缠,剑气纵横,每一剑都能劈出一道血雨,将扑来的魔物斩成碎块。
“扶海君!快过来!”鱼以寒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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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喊道,嗓音透着急促不安。
桑霍听到呼唤,目光飞快扫了一眼蛇像底座前的甬道,没有迟疑,长剑猛然挥出一片剑气,将周围魔物震退数丈,随后几步跨到鱼以寒身旁。
“进去!”他低声喝道,声音里不容置疑。
鱼以寒一边退入甬道,一边不忘抓住桑霍的袖子,带着他一起向下。
魔物的嘶吼声愈发刺耳,似乎下一刻便会追至眼前。
甬道入口在两人踏入的瞬间轰然关闭,石门落下的闷响将外界的嘶吼声隔绝,四周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这甬道比之前的更加狭窄低矮,仅容一人跪爬而行,阴冷的空气夹杂着石壁上渗出的湿气,令人不寒而栗。
鱼以寒蹲身往前爬了几步,忽听身后传来一声低沉的咳嗽。
她心头一紧,回头看去,却见桑霍已然脸色苍白,肩头的伤口血肉模糊,一片鲜红浸透了衣衫,殷殷滴落在甬道冰冷的石面上。
“扶海君!”鱼以寒心下一慌,赶紧爬了过去,近看之下才发现伤口深可见骨,竟被生生咬下了一块肉,隐隐还有黑气萦绕。
她被眼前的景象惊得愣了一瞬,随即压下心头的乱绪,伸手扶住桑霍的手臂,急切问道:“你怎么样?还能撑住吗?”
桑霍的脸色惨白如纸,唇边泛着不正常的青紫,气息微弱得几近不可闻。
他缓缓吐出口浊气,语调依旧冷淡,仿佛对这伤势全然不在意:“赶紧走。”
鱼以寒哪里还能听得进他的冷言冷语,看着他肩头触目惊心的伤口,心底不知为何涌上一股莫名的慌乱,手指攥得更紧了些:“你别逞强!这伤看着就不对劲,怎么能拖下去?”
桑霍眉头微皱,似乎对她这般多话有些不耐,却终究没有推开,只低声催促:“莫要耽搁,这地方久留无益。”
鱼以寒看着他咬牙硬撑的模样,心里五味杂陈,咬了咬牙道:“你自己也别逞能了,这甬道狭窄,你走不了我也走不动。”
说罢,她索性半跪下来,撑起桑霍的另一侧肩膀,将他一点点往前带。
甬道冰冷,逼仄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鱼以寒半扶半拖着桑霍在甬道中前行,窄小的空间逼得两人贴得更近,甚至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桑霍的气息就在耳边,断断续续,似乎每一步都耗尽全力,叫人不免心慌。
鱼以寒心烦意乱,想着要是出去了凌云派该怎么处理这事……
就在她沉思之际,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低语:“师姐……”
声音轻得几乎像一阵风,但在这幽深的甬道中,竟仿佛直接击中心头。
鱼以寒条件反射地应了一声:“嗯。”
?
不对。
一刹那间,她的身子猛地一僵,脑中警铃大作,几乎是机械地转头去看身后的桑霍。
暗色中,她的眼神撞上了一双清亮如刃的眼眸。
那哪里像是虚弱至极之人该有的模样。
桑霍的脸庞依旧苍白,可那双眼,清冷锐利,黑暗里竟像在燃烧。
18. 第 18 章 桑霍你个毒夫。
桑霍你个毒夫。
演她是吧。
鱼以寒脸上的笑容几乎绷不住了,眼底泛起些许恼怒,咬牙强撑着,用轻快的语气说道:“时间?扶海君是问现在的时辰么?我们现在处于这暗无天日的人洞穴中,实在不知啊。”
桑霍抬眸,目光如一汪沉寂深潭,幽幽地落在鱼以寒脸上。
鱼以寒被他盯得发虚,笑容渐渐凝固,勉强扯着嘴角,几乎笑酸了脸。
就在她快要忍不住开口打破沉默时,桑霍缓缓移开了目光,低声道:“没什么。”
鱼以寒暗暗松了口气,却仍不甘心,抬了抬眉梢,试探着继续问:“扶海君,你伤口如何了?可有好些?”
桑霍似是没有听见,只低头继续向前爬,动作沉稳却略显缓慢,甬道的阴冷潮气侵染了他半边衣袖,血迹从肩头隐约渗透,晕染成暗红的纹路。
桑霍只淡淡地说了句:“快些走,别浪费时辰。”
言罢,他头也不回地向前挪动。
鱼以寒紧随其后,双膝磨得生疼,心中却忍不住暗暗把桑霍骂了个遍。
实在是大失误。
偏生在这紧张逼仄的环境下,她刚才忘了一个极重要的事。
桑霍那副百毒不侵的特殊体质,他根本不可能因魔物而毒伤。
方才那句试探的话,多半是故意的。
鱼以寒边爬边腹诽,气得牙痒痒,待要再细思一层,忽然注意到前方的甬道尽头浮现出些许微光。
她愣了片刻,眼底掠过丝喜色,忙不迭唤了一声:“扶海君,你看那边!”
桑霍似乎早已察觉,冷声道:“继续。”
鱼以寒这才提了点劲,加快动作往前爬,甬道的光线愈发明亮。
终于,二人一同穿过了狭窄的出口。
四周豁然开朗。新鲜的空气扑面而来,连带着山间草木的气息将鱼以寒压抑许久的胸腔填满。
鱼以寒四下环顾,发现这是片地势开阔的山谷,草木蓊郁,山间云雾笼罩,此地仍是凌云派的后山一带。
鱼以寒怔怔立着,半晌才轻声喃喃:“出……出来了?”
桑霍目光凝着山谷间的一线天光,语气淡淡道:“此事,我会禀告掌门,查明究竟。你先回去。”
他话音甫落,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又顿了顿,略一侧头,缓缓吐出两个字。
“易菡。”
这两字像是从牙缝间挤出来,语气中寒意浸骨,仿佛冰刃裹雪。
鱼以寒心头一跳,只想离这瘟神越远越好,再不敢多问,垂着眼福了个礼,匆匆应道:“扶海君,那我就先告辞了。”
*
洞穴里的事并没有对鱼以寒的睡眠质量产生半点影响,鱼以寒倒头就睡。
翌日清晨,鱼以寒正蜷在被褥中迷迷糊糊间,忽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门外,和殊扬声道:“易菡,速起身,掌门传你去凌云阁。”
鱼以寒一激灵从榻上爬起,连忙开门,见和殊一脸肃色站在门外,强压住心中惊疑,故作惊讶地问:“师姐,掌门找我何事?莫不是……我闯了什么大祸不成?”
和殊看着她那副惶恐模样,不由得微微叹气,语气却难掩些许安抚:“难说。只知凌云阁内长老们齐聚一堂,气氛颇为凝重。”
“但易菡你莫慌,师尊也在,她定会护你。”
鱼以寒闻言,脸上露出些许感激之色,心中却转过无数念头。
她小心翼翼点了点头,低声道:“多谢师姐提醒,我会谨慎应对。”
一路上,鱼以寒跟在和殊身后,脚步却越发沉重,额间冷汗沁出,仿佛真是吓破了胆。
然而她的眼中,却暗暗透出些许心不在焉的神色,显然表面的惊慌皆是伪装。
桑霍办事效率还挺高,估计段德清就是因为这事急着找她。
行至凌云阁前,和殊停下脚步,看着自己家的小师妹,心里叹了口气,柔声道:“记住,不论出了什么事,万不可冲动。凡事总有转圜之余,莫让自己乱了阵脚。”
鱼以寒抬眸望着师姐,点头应是,面上似乎鼓足了勇气,目送和殊离去后,才深吸一口气,迈步入内。
推开凌云阁的沉重木门,阁内寒意逼人,鱼以寒放眼望去,只见诸位长老已然列座堂中,掌门端坐高位,神色沉凝。
气氛压抑得如同一张无形巨网,将鱼以寒牢牢笼罩。
鱼以寒收敛心神,低眉垂首,缓缓走入堂中,规规矩矩站定。
凌云阁中,一片寂静,仿若寒霜沉落,压得人喘不过气。
四周檐柱上悬挂的风铃纹丝不动,似连风都屏息未敢作响。
鱼以寒站在阁中,悄然抬眸环顾,才发觉堂内几乎聚齐了所有长老与执事,正如拜师大典那日般盛大而庄重。
只是这一次,每一张面孔上皆染着难掩的肃然凝重。
目光扫过,定格在一人身上桑霍。
扶海君依旧坐在堂中偏侧,面色平静,眉目如霜。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瞳扫来一瞬,鱼以寒便觉心头一滞,赶忙垂下眼,敛去情绪。
她低身俯首,恭恭敬敬地行礼,语声平和:“弟子见过掌门。”
段德清坐于上首,眉目低垂,神色虽无怒意,隐隐有威压之势。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疾不徐,却让人不由自主屏住呼吸:“昨日听闻,易菡,你与扶海君一同发现后山地底藏匿魔物?”
鱼以寒心神微紧,仍旧恭谨答道:“正是如此。”
这简短的答语落地,却如惊雷般掷入深潭,激起一阵无声的波澜。
堂内诸长老互相对视,脸上尽显惊疑不定,气氛越发沉闷。
鱼以寒低垂着头,感受到从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有探究,有审视,甚至还有些许隐约的怀疑。
清虚真人微微摇头,长叹一声,捋了捋银白长须,语气里带着些许无奈:“想不到啊……竟在我凌云派根基之地,竟藏匿如此多魔物,这等祸事,实在令人心寒。”
他语声未落,堂中另一位真人便冷声接道,声音如寒刃般凌厉:“如此规模,岂能是偶然?若非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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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意为之,其幕后主使,必定便藏在我凌云派之中!”
说话之人是紫阳真人,他目光如炬,扫过堂中众人,虽未指名道姓,却已让在座的长老们神色微变。
气氛顿时剑拔弩张起来。
“哼!”
这时,一道低沉冷哼如雷而起,打破了压抑的沉默。
声音苍老威严,鱼以寒不由自主抬眼望去。
说话之人乃是坐于下首的一位白发长老,神色冰冷,满布皱纹的脸上透着些许不屑:“紫阳真人这话,可是怀疑我们这些人中有人通敌叛派不成?”
鱼以寒挑了挑眉,暗自打量这位长老。
那长老竟是熟人,赫然是五年前凌云派屠门之变后少数存活的长老之一,名唤天云道人。
彼时凌云派长老们几近覆灭,此人却能于血雨腥风中幸存,实在令人称奇。
他此时神色冷峻,眼神凌厉如鹰,语气亦满是锋芒,显然对紫阳真人的话极为不满:“我凌云派上下同心,岂能容得你这般妄言污蔑?”
紫阳真人闻言,冷笑一声,眉头微挑:“天霜真人何必动怒?我不过是陈述事实。魔物盘踞后山,又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伏许久,若无内应,这等事岂能成?”
天云道人冷哼一声,正欲反驳,掌门段德清忽然抬手,轻轻一挥,便止住了两人的争论。
他语声沉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够了,此事尚未明朗,不必在此相互猜忌,平添混乱。眼下最重要的是查清真相,肃清隐患。”
眼见殿内众人的情绪愈发不安,气氛如拉满的弓弦般一触即发,掌门段德清开口,语调沉稳威严:“那尸体并非凌云派弟子,此事可从其来路着手查起。”
话音落下,殿内稍稍平静些许。
段德清随即转头,目光冷峻平和,唤了一声:“桑霍。”
桑霍略抬眼,淡淡应道:“桑霍在。”
段德清继续说道:“你曾与那魔物主使交过手,此事牵连甚广,需尽早查明真相。过几日便下山,仔细探查那尸体的来历,务必彻查清楚。”
桑霍低眉敛目,语气平缓,回了一声:“谨遵掌门之命。”
段德清稍顿,目光扫向殿中唯一站立的鱼以寒,缓缓开口:“至于你……”
他顿了一顿,声音平静中透着些许不容抗拒“你也随桑霍一同下山吧。毕竟你与此事亦有接触,知晓些许内情。”
鱼以寒心中猛地一跳,正思索着如何应对,忽然听到一声清脆的敲击响起,回荡在大殿之中。
她抬头望去,却见况依蕴面色冷然,手指轻敲案台,声音带着些许不悦:“掌门此意为何?我这徒儿才入门不久,修为尚浅,贸然下山岂非自投险地?”
段德清神色不变,微微抬手示意,语气依旧从容:“青霜真人不必多虑,让她带几名门中弟子同行即可。更何况,桑霍同去,难道青霜真人还不信扶海君的实力?”
“信?”况依蕴唇边勾起抹冷笑,目光缓缓落到桑霍身上,带着些许讥讽,意味深长:“我还真信不过扶海君。”
19. 第 19 章
“所以最终,你还是要下山去?”纸鸢那头,苏玉的声音悠悠传来,清越之中透着些许随意。
鱼以寒倚在窗下,指尖托着纸鸢,语气淡淡:“嗯,是的。”
苏玉似有不解,接着问道:“那况依蕴,不是说什么都不让你下山吗?”
鱼以寒微微一笑,语声依旧从容:“掌门已然决意,说我与桑霍是唯一接触过幕后之人的弟子,此番若不由我们去探查,便是弃凌云派安危于不顾。况依蕴纵然再不愿,也无法再阻挠。”
纸鸢那头传来一声轻叹,苏玉的语调懒洋洋,仿佛兴致不高:“哦,那你这次总算是干正事了?我瞧你忙得团团转,不会最后什么都做了,却连鸿霁都没拿回来吧?”
鱼以寒微顿,眉目间染上抹不以为然的笑意:“怎么可能。”
她漫不经心地接道:“鸿霁在被桑霍发现后,我便趁乱从小院中带走了。”
“真没想到,兜兜转转,你终究还是要与桑霍同行。”纸鸢那头,苏玉的声音略带些许揶揄“你就不怕,被他发现什么端倪?”
鱼以寒说:“发现就发现吧。”
她顿了顿,似笑非笑地续道“主要是,那洞中的纹路和蛇像都让我觉得熟悉……像是五年前见过的东西。或许顺着这条线索,真能找到与那人相关的蛛丝马迹,再将当年的真相一一拨开。”
纸鸢一阵轻响,似是苏玉那端传来一声低叹:“小鱼,你这性子。行吧,希望你接下来的行程能顺顺利利,若有任何不对劲,第一时间联系我,可听清了?”
鱼以寒偏头,声音不疾不徐:“听到了。”
“啊,对了,忘记说了。”纸鸢那头,苏玉的声音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尾音微微扬起,“除夕快乐呀,小鱼。”
话音未落,纸鸢已然化作点点金光,消散于无形,只余那最后一句话,幽幽回响在空寂的屋内。
鱼以寒微微怔神,转眸望向窗外,见薄雪纷扬,天地之间染上一层朦胧的银白。
远处山峦被寒霜覆满,近处枝头挂着冰晶,映着微弱的天光,冷清却澄净。
“除夕……”
鱼以寒低声喃喃,似是回味这两个字,唇角微动,却终究没有再说下去。
居然,已经到除夕了。
鱼以寒垂下眼帘,眸中一片幽暗。
冷风从窗缝间钻入,轻轻撩动她耳畔的碎发,带着些许雪意,吹得脸颊微凉。
少女坐于窗边,半倚着雪白的狐裘,肤色在天光映衬下显得更加莹白如玉,眉目间一片清冷。
一片雪花飘过窗棂,悄然落在她肩头,稍瞬即化。
鱼以寒微微侧头看了一眼,抬手拂去,指尖一片冰凉。
她眨了眨眼,视线重新落回窗外漫天飞舞的雪,思绪却已飘得遥远。
窗边忽然探出一个脑袋,随即传来一声轻唤:“师妹。”
鱼以寒猛然回神,抬眼望去,正见和殊一身白衣立于窗外,风雪之中,那身影显得格外高挑。
“今日乃除夕,”和殊嘴上挂着淡淡的笑意,“门中素有围炉同宴之习惯,师尊吩咐门下弟子皆需出席,师妹莫要忘了。”
鱼以寒微怔,旋即忙不迭站起身,连声应道:“是,师姐。我这就随您去。”
说罢,她理了理肩上的狐裘,轻提裙摆,动作迅速利落。
和殊偏头望了望漫天飞舞的雪,接道:“今日雪势虽不大,却寒气逼人,师妹不妨多添件衣衫,免得着了凉。”
鱼以寒听言点了点头,眉眼弯弯地回道:“师姐放心,晚宴也不在外头,这点冷不算什么。”
和殊笑着应声,不再多言,转身先行离去。
窗外,雪地上被风拂过,留下淡淡的足迹,渐渐消失在远处白茫茫的天地间。
*
除夕夜,青霜峰中灯火辉煌,红烛高照,照得满堂喜庆。
席上摆满了山珍佳肴,酒香四溢,映衬得门中弟子们面色红润,谈笑声此起彼伏。
主位之上,况依蕴一袭紫衣,风姿绰约,端坐饮酒。
鱼以寒安安静静地坐在一侧,低头对着碗中几筷子的菜细嚼慢咽,却不想旁边的和殊一刻不停地为她布菜。
片刻间,碗已堆得像座小山。
“够了,师姐,够了。”鱼以寒抬手挡住,又好气又好笑,“我又不是要饿着下山,这么多菜吃不完的。”
和殊却泪眼朦胧,语气带着几分哽咽:“师妹,你即将下山远行,万一遇上什么艰难,这一顿可就是你在门中吃到的最后一顿了。你多吃点,多吃点!”
这话怎么听都不吉利呢。
未等鱼以寒开口,又有几位同门端着酒杯走了过来,脸上带着些许惋惜的笑:“师妹,这杯酒敬你。下山办差不易,咱们同届里头你是头一个被派去的,可别让凌云派的名声在你手里掉了分。”
“就是,这一去不知何时再见,咱们敬你一杯,也盼你平安顺遂。”
话虽好听,言语里却带着些微的怜惜同情。
鱼以寒抿了抿唇,抬起酒盏一饮而尽,低声回道:“多谢同门厚爱,我自会竭尽全力,不辱门派。”
除夕夜的青霜峰,道旁积雪浅覆,星光点点,透过枝桠洒在石板小道上。
鱼以寒缓步而行,脚下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方才酒宴上喝得有些多,她只觉脸颊发烫,脑中晕晕沉沉。
冷风吹过,耳边的发丝被轻轻撩起,鱼以寒抬手捋了捋,微微喘了口气。
忽然,远处天际有一只纸鸢破风而来,带着些微灵气,在夜空中划过一道淡淡的光弧。
鱼以寒微微一怔,下意识地伸手,纸鸢便稳稳落在她指尖。
她瞧了一眼,原以为是苏玉的传讯,可细细感应才发现,这纸鸢的灵气熟悉却并非来自苏玉。
也不陌生。
但接都接了。
纸鸢微微震颤,却迟迟没有传来任何言语。
酒意漫上大脑,鱼以寒只觉头痛难忍,不耐烦地皱了皱眉,脱口而出:“桑霍。”
纸鸢轻颤,桑霍的声音从中传来,低沉冷淡:“今天是除夕。”
鱼以寒微微一怔,随即语气随意地应了声:“嗯。”
“吃过饭了吗?”
桑霍的声音一如既往,听不出情绪波澜。
鱼以寒抬眸望向远处雪夜,轻轻吹了口气,雾气在空中氤氲而散。
她敷衍地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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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短短两声,纸鸢那头便再无动静。
鱼以寒不自觉地想起了许多年前的一个除夕。
那时天光未暗,檐下红灯笼映着暖黄的光,整个玄青峰都沉浸在节庆的氛围中。
那一年,桑霍还是她的小师弟。
除夕夜,大家围坐在师尊的小院中吃汤圆。
木桌旁,炉火正旺,汤圆在滚水中浮浮沉沉,散发着一阵甜香。
桑霍还是不苟言笑的小师弟,话少得令人发指。
鱼以寒偏偏看他这副冷淡样就忍不住想捉弄。
“师尊,”鱼以寒端着碗,眉眼弯弯地提议,“咱们做个游戏吧!谁吃到汤圆里藏的铜钱,大家都要对他道一声‘除夕快乐’,还得给他发个红包!”
师尊颇感兴趣,颔首笑道:“倒也有趣。”
汤圆煮好后,鱼以寒趁大家不备,悄悄将那枚铜钱塞进了一颗汤圆里,又将那颗汤圆拨进了桑霍的碗中。
“小师弟,多吃点啊。”她语气带着些许殷切,递过筷子轻轻敲了敲桑霍的碗缘。
桑霍抬眼看她一眼,虽没说话,还是淡淡点了点头,举箸夹起汤圆吃了。
谁知刚咬下一口,便觉舌尖触到一物。
桑霍将异物吐出,只见那是枚亮闪闪的铜钱。
鱼以寒端着碗站在桌旁,笑得眉眼弯弯,声音清脆如山间的泉水。
“谁吃到了铜钱?”
围坐的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无声。
汤圆的热气袅袅升起,弥漫了整个小院。
片刻后,坐在末位的小师弟桑霍低头轻声道:“……是我。”
鱼以寒眸中瞬间溢满了笑意,她一个箭步上前,搂住桑霍的肩膀,半是欢喜半是调笑地高声道:“恭喜小师弟啊!大家,快点道贺吧,快说‘除夕快乐’!”
众人先是一愣,旋即会意,纷纷笑着应和起来:“桑霍,除夕快乐!”
桑霍不擅言辞,骤然被推到众人目光的中心,耳根迅速泛起红晕。
他抬头看了鱼以寒一眼,唇角微动,却未说什么,只是垂眸抿着唇,尽力掩饰内心的紧张。
“你倒是回一句呀!”鱼以寒推了推他的肩,笑得揶揄,眸光流转间透着些许狡黠。
桑霍被她这番动作逼得坐直了身子,僵硬地抱拳回礼:“多谢……多谢各位师兄师姐,除夕快乐……”声音小得像蚊蚋,几乎被窗外的风雪吞没。
鱼以寒仿佛没听见,故意作势侧耳:“什么?小师弟你刚才说什么?”
桑霍眉头微蹙,脸上已烧得通红,无奈又重复了一遍:“除夕快乐。”
这下,围坐的同门们笑得越发开怀,甚至有一人笑着拍了拍桌子:“小师弟,你脸都红了!”
鱼以寒强忍住笑意,揶揄道:“哎呀,小师弟可不能害羞呀,这可是你今夜的运气最好,讨了个大大的吉兆呢!”
桑霍双手紧握筷子,耳根已红得快要滴血。
鱼以寒却笑得愈发灿烂,明亮的眼眸里倒映着窗外飘飞的雪花,也映着桑霍那抹羞窘的神色。
那一刻,她像是一只恶作剧成功的小狐狸,尾巴翘得高高的,心中满是自得。
20. 第 20 章
轮到最后一人,鱼以寒缓缓走上前。
她眉目带笑,站到桑霍面前,微微俯身,语气轻快,故意拉长:“小师弟,除夕快乐啊。”
桑霍听见这话,僵直的肩膀忍不住抖了抖。
他稍稍抬眼,与鱼以寒那带着笑意的眸光对上,心里猛然一跳,竟连呼吸都有些不稳。
桑霍仓促地避开目光,低声回道:“除……除夕快乐。”
话音刚落,他顿觉不妥,忙咬住嘴唇,连脖颈和耳尖都泛起一层清晰的红色。
鱼以寒笑意盈盈,从袖中摸出一叠符咒递到桑霍手里,柔声说道:“师弟,实在抱歉,出来得匆忙,也没备什么像样的红包。这些符咒是我跟着符修前辈学时随手画的,你别嫌弃,随便用吧。”
桑霍低头接过,略显僵硬地翻开一看,符咒上的纹路虽勉强可辨,但显然画得有些潦草,其中甚至还有一条小鱼歪歪扭扭地嵌在符文之中,像是刻意的标记。
鱼以寒见他盯着符咒发愣,忍不住揶揄:“小师弟要是嫌弃就还给我吧。”
桑霍顿时回过神来,紧紧攥住符咒,低声答道:“不嫌弃。”
他不知是因为刚才被众人围观,还是因鱼以寒的一句玩笑,耳后那抹红意仍未褪去。
“这就对了嘛。”鱼以寒满意地笑了笑,顺手揉了揉桑霍的发顶。
少年乌黑的发丝柔顺如丝缎,触感极佳,让她忍不住多停留了一瞬。
桑霍立刻身子一僵,耳尖红得像要滴出血来,却未躲避,也未推开。
后来两人交往后,鱼以寒偶然翻找东西时,却在桑霍的住处发现了那叠符咒。
符咒被仔细收纳在檀木匣中,整整齐齐,一张未动。
每一张上,那歪扭的小鱼依旧清晰可见。
……
“除夕快乐。”
纸鸢那头的声音低沉缓慢,像是在经历了一番艰难的斟酌后,才终于吐露出这句话。
鱼以寒一时间怔住了,脑中混沌一片。
清冷的风从耳畔拂过,吹得她手中的纸鸢微微晃动,而那句话却似刻入耳膜,久久回荡不散。
桑霍在五年后,再一次对她说“除夕快乐。”
明明早已物是人非。
这世间许多事,早已回不去了。
鱼以寒时常想,她与桑霍的关系,到底该如何定义?
同门?前任?抑或仇人?
可无论是哪一种,都显得格外荒唐。
或许在五年前那场屠门后,他们早就对彼此恨之入骨了。
鱼以寒低头看着指尖那枚轻巧的纸鸢,脑中不自觉地胡思乱想。
仇人若是在除夕夜对你道一声“除夕快乐”,那你又该如何回应?
这样的念头让鱼以寒忍不住好笑,尤其是在酒劲上头的此刻。
她一时忘了自己现在还是“易菡”的身份。
鱼以寒忽然笑出了声,笑意藏在夜风中。
“除夕快乐,桑霍,”她语调轻快,甚至带着些许醉意未散的俏皮,随即不疾不徐地加了一句。
“祝你活不到明年。”
纸鸢那头安静了片刻。
终于,一道低沉的声音悠悠传来:“谢谢。”
下一瞬间,纸鸢在她手中化作点点灵光,悄然散去。
*
晨光微微透过窗棂,映在床榻边。
鱼以寒皱着眉翻了个身,头痛得像要裂开,却被一阵凉意惊醒。
朦胧间,她察觉到身上似乎有什么滑腻的东西在蠕动。
她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条乌黑细长的小蛇,正悠闲地在她身上爬动。
那蛇吐着信子,尾尖轻点她的手臂,动作带着些许撒娇意味。
偏偏那蛇动作极快,顺着她的袖口钻了上来,半截身子缠在她的手腕上,脑袋还亲昵地凑到她的耳边,吐着丝丝凉气。
“母亲。”小蛇的声音兴奋,“终于醒了,我已经舔很久了。”
……?
怎么这么恶心。
“母亲,怎么不说话?”小黑蛇似乎很委屈,继续用那凉滑的身子在她颈间蹭了蹭,“难道是嫌我舔得不够用力吗,可我真的舔了很久啊。”
鱼以寒彻底从睡意中清醒过来,咬牙切齿地盯着它:“……别说了!”
小黑蛇闻言,歪了歪脑袋,似乎不明白自己哪里说错了,但看着鱼以寒神色不善,最终缩了缩身体。
鱼以寒只觉得头痛愈发加剧,眉头一蹙,直接伸手捏住那条黑蛇的七寸,抬手便往地上一甩。
黑蛇被摔得在地上打了个滚,细长的身体蜷成一团,委屈巴巴地哼哼唧唧着。
这人装什么呢。
鱼以寒揉了揉额角,坐直了身子,冷声道:“能不能别再叫我母亲了?五年前怎么没见你这么黏人?”
黑蛇一听,身子缓缓舒展开来,尾巴在地上拍了两下,阴测测地嘶声道:“五年前也没见你和桑霍说那么多话。昨日除夕夜,你们缠缠绵绵说了那么久,以为我听不见吗?”
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和桑霍在偷情呢。
鱼以寒翻个白眼,随后抚了抚额,眼底掠过丝嫌弃,语气淡然:“这么说,你还挺喜欢偷听我和桑霍的谈话了?你就这么喜欢跟着我,看我如何和人闲聊?”
黑蛇冷哼一声,蛇瞳微眯,语气中满是酸意:“谁愿意看?只是实在碍眼得紧。”
鱼以寒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它,语调凉薄:“哦?原来是自己不小心听见的,那可真是冤枉了你。怎么着,觉得我和桑霍话多了,不高兴了?”
说完,鱼以寒起身,随意拢了拢衣衫,走至铜镜前,坐下整理凌乱的发丝。
镜中映出她神色淡然,手指却稍显用力,拉扯发簪时几缕青丝不经意间被扯落。
“你怎么不化作人形了?”鱼以寒语气漫不经心,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伏在地上的黑蛇闻言,懒洋洋地抬了抬头,金色的蛇瞳在昏暗的烛光中闪过抹光泽:“化作人形?若是那样,岂不是不能日日跟随于你?”
然后黑蛇又慢慢爬上案台。
鱼以寒轻嗤一声,唇边浮现丝冷笑。
那笑意未及眼底,反而透着些许讥讽。
那人不是不想化作人形,而是不能。
五年前,与她鱼以寒归于尽之时,他也受了重创。
灵力散尽,修为大损,如今不过是强撑着维持这点蛇身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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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这条蛇虚弱至极,恐怕连些许术法都难以施展。
正因如此,鱼以寒才笃定,此刻是她唯一的机会。
抓紧时机,将他彻底铲除。
鱼以寒的手指缓缓绕过发间青丝,动作轻柔,像极了春风吹拂,却掩不住眼底潜藏的杀意。
她垂下长睫,遮住了眸中那一丝冰冷。
铜镜里映出一人一蛇。
黑蛇悠然自得地盘在案上,蛇身光滑如墨,姿态安逸。
鱼以寒神色如常,心中却翻涌着千丝万缕的思绪。
忽而传来几声轻叩门声,清晰突兀。
鱼以寒手中动作一顿,转瞬间已然恢复镇定,快步走到门前,将门打开。
门外站着的是和殊,依旧一身素衣,眉目如画,衬着天光显得愈发清冷。
她身后,还站着一人。
一个鱼以寒并不陌生的身影。
正是拜师大典上针锋相对的谢家少爷。
此刻的谢钰依旧是一身傲气,衣袍整洁,腰间佩着一枚雕工精美的玉佩,眉目间带着些许高傲疏离之色,目光在鱼以寒身上轻飘飘一扫,随即转向一旁,似乎并不将她放在眼里。
鱼以寒并不恼,反倒饶有兴致地将谢钰上下打量了一番。
最终,她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转头看向身旁的和殊,笑问道:“师姐,怎么了?”
和殊微微一顿,低声说道:“易菡,你不是马上要下山调查魔物的踪迹吗?昨日掌门议事,派中发现了一些端倪。那日山洞中,有不少尸体上配着谢家标记,掌门的意思,是让谢少爷与你一道回谢家山庄查探清楚。毕竟谢家势力不小,说不定能有些线索。”
鱼以寒眉梢微挑,眼中闪过一抹讶色,复又笑了笑,语气不急不缓:“原来如此,我可真是好福气,竟能与谢少爷同行。”
谢钰闻言,冷哼了一声,声音中带着些许不耐:“易姑娘言重了,我不过是奉掌门之命,顺道助你一程罢了。山庄内事务繁多,若非为了查明此事,断然不会耗费这许多时日。”
他语气虽冷,神色却依然傲然自若,仿佛这趟差事不过是给了他一个施恩的机会。
和殊见状,轻咳一声,打破气氛,缓声道:“易菡,谢少爷毕竟是药修,同行也能照顾你一路,想必掌门也是为你着想。”
鱼以寒闻言,转头看向谢钰,眸中笑意微敛,语气淡淡:“那便多谢谢少爷一路护持了。”
谢钰眉头微皱,冷冷一哼,满脸不屑:“别死在半路就好。”
鱼以寒闻言,低笑出声,轻眨眼睛,声音如细泉淌过石缝:“多谢少爷关心。不过,我可是剑修。比起我,谢少爷这样的药修,似乎更需多加注意。毕竟,万一谢少爷遭遇危险,还得劳我相救呢。”
谢钰一听,眼中不由闪过抹恼意,唇角微抿,冷声反驳:“用不着你救!”
语毕,他顿了片刻,像是无意间低声嘀咕了一句,声音虽轻,却未能逃过鱼以寒的耳朵:“真没想到来凌云派一趟,分到药修已经够糟心了,还得和这些杂七杂八的人同行……凌云派真是江河日下,兜兜转转,还是当年鱼以寒最厉害……”
?
鱼以寒无辜地眨眨眼。
21. 第 21 章
鱼以寒漫不经心地试探道:“咦?鱼以寒不是五年前门派里的叛徒吗?没想到谢少爷倒还挺推崇她?”
谢钰冷笑一声,淡淡道:“她做了什么欺师灭祖的事,暂且不提。但无论如何,谁也不能否认,她的确是凌云派巅峰的存在。如今的扶海君?哼,连她的影子都追不上。”
话音刚落,和殊一脸紧张地打圆场,轻声劝道:“谢少爷,这话在我们几人面前说说便罢,可千万别在其他人面前提起……若被别人听到,可不是好事。”
谢钰闻言,轻哼一声,偏过头去不再多言。
和殊缓了口气,转而对鱼以寒说道:“易菡,掌门交代的正事我已经传到了,你们明日便要下山。此行非同小可,切记事事小心,不可大意。”
鱼以寒颔首应道:“师姐放心。”
和殊点了点头,又瞥了眼神情不耐的谢钰,叹了口气:“好了,话我也说尽了,你们好好歇着吧。谢少爷,随我来,掌门还有其他事交代。”
言罢,她拉了拉谢钰的袖子,示意他随行。
谢钰满脸不情愿,却也不好拂了和殊的面子,只得冷着脸跟了上去。
临走前,他回头瞥了鱼以寒一眼,目光似是不屑,随即甩袖而去。
*
翌日,晨光微曦,鱼以寒整装待发,渐渐行至凌云派大门前。
这里依旧如初见般安静,两位守门的修士肃立于一旁,身姿挺拔,仿佛从未离去。
青山碧天,令人一时恍惚,仿若回到了初入门派时的那日。
就在鱼以寒驻足片刻时,远处忽然传来清脆的喊声:“易菡!这里!”
鱼以寒循声望去,只见一道娇小的身影正兴奋地挥着手,满脸笑意地跑来,声音甜脆,带着熟悉感。
是云雪薇。
鱼以寒嘴角微扬,带着些许暖意,缓步朝她走去。
“云姐姐。”鱼以寒轻声唤道,眼中略带笑意。
其实,这次下山,段德清曾特意叮嘱,允许鱼以寒挑选几位同门一同前往,鱼以寒当下便想到了云雪薇。
云雪薇心思深沉,从刚开始认识就能对鱼以寒下死手就能看出此人杀伐果断,后续也会见机行事,对鱼以寒的话乖乖服从。鱼以寒对她也算知根知底,觉得是陵云派里为数不多能信任的人,所以这次下山也带上了她。
云雪薇快步迎上来,面上笑意盈盈,仿佛冬日暖阳般明媚。
她站定在鱼以寒面前,微微俯身,语气柔和又透着些许亲昵:“易菡,你气色不大好,昨夜可是没睡好?”
云雪薇边说,边伸手替鱼以寒拂去肩头一缕落雪,动作细腻自然,仿佛从未带着旁的心思。
鱼以寒低眉看了她一眼,唇边笑意浅浅,语气却带了些许揶揄:“云姐姐这些日子修炼得如何了?听闻你修为精进,已是同门中佼佼者,看来很得师尊喜爱呢。”
这话不轻不重,却精准落在云雪薇的心头。
果然,云雪薇闻言微微一顿,随即脸上笑容更深些许,只是那笑意里藏了些难以察觉的得意。
她微低着头,语气谦逊:“易菡谬赞了。师尊待我恩重如山,弟子唯有刻苦修行才能不负所托。雪薇虽资质平平,但幸得师尊指点,这才略有寸进。至于同门最快,倒也谈不上,只是未敢懈怠罢了。”
话虽谦虚,语气中却透着些许自信,显然她对自己的修为颇为满意。
鱼以寒只是笑着点了点头,并未细说什么。
她心中却颇为清楚,云雪薇的天资确实不差,加上这份果决,未来定非池中之物。
两人正说笑,鱼以寒轻声说笑,云雪薇低头掩唇而笑,气氛轻松惬意。
突然间,身后传来一声冷哼,犹如刀锋拂面,冷冷刺入耳中:“你们当这是来郊游的吗?”
两人止住脚步,回身望去,只见一袭锦衣白袍的谢钰立于不远处,神情冷峻,眉宇间透着些许不耐。
他双手环胸,目光扫过两人,似是带了些许轻蔑。
云雪薇微微一怔,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位陌生男子,眉头轻皱,目露些许疑惑。
她转头悄声问鱼以寒:“易菡,这人是谁啊?”
鱼以寒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丝笑意,压低声音答道:“谢家少爷。是个药修。”
云雪薇愈发迷惑,目光重新落在谢钰身上:“谢家……哦?我怎么不记得与这位谢少爷有过什么交集。”
话音未落,谢钰的脸色已然铁青。
“果然贵人多忘事,我们还在拜师大典上见过。”
谢钰气极了,明明他们还在拜师大典上起过冲突,这人转眼就把他忘了?
云雪薇闻言,皱眉思索片刻,随后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些许揶揄的笑意:“原来是你啊……那天你确实很咄咄逼人呢,言语里对各个分支指指点点呢。结果……”
她话锋一转,唇角微翘,语气轻佻“自己最后竟然是个药修?”
这一句话,犹如火星落入油锅,谢钰登时涨红了脸,怒意涌上眉梢,脚步向前一迈,抬手便要推她:“你……”
然而他的手才刚伸至半空,便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稳稳截住。
谢钰微怔,转头望去,却见桑霍从后方缓步而来,面色冷峻,目光淡漠。
“不要胡闹了。”桑霍淡淡开口,语调虽平缓,却叫人不敢反驳。
他将谢钰的手轻轻放下,指尖随即收回,整个人不带半分情绪起伏。
谢钰原本怒火中烧,却在桑霍冷冽的目光下硬生生将话咽了回去,脸上的怒意转为不甘,低声嘟囔了一句:“我可不是在胡闹。”
云雪薇瞥了桑霍一眼,又收回目光,看着谢钰笑道:“谢少爷,这就生气了?作为药修,心境不是应该更平和些吗?”
谢钰哼了一声。
桑霍一身黑色披风,兜帽低垂,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几缕如墨的长发从帽沿微微垂下,贴在耳边,随着他的脚步轻轻摇动,衬得他越发显得冷峻寡言。
披风下摆随着山风轻拂,猎猎作响,整个人看上去如寒夜中的孤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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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雪薇与谢钰对视一眼,虽各自带着不满情绪,但见桑霍一脸冷然,竟也不敢再多言,只能将满腹抱怨生生咽下,咬牙切齿地跟在他身后。
山道漫长,青石台阶上薄雪未化,鞋底踩上去“咯吱”作响,寒意直往骨子里钻。
待几人终于走完这条长长的阶梯,下得山来,云雪薇已是满脸倦意,谢钰则气鼓鼓地瞪着她,却终究没有再开口争吵。
鱼以寒步伐轻快,懒得理会身后的纷争,反倒悄悄加快脚步,走到了桑霍身旁。
她微微抬头,见桑霍的侧脸在兜帽的阴影下显得越发冷淡,便笑着问道:“扶海君,接下来咱们该去哪儿?”
鱼以寒凑近了些,忽然眉头一挑。鼻尖隐隐嗅到一缕酒香。
酒气?
桑霍喝酒了?
规规矩矩的小师弟居然也有一天喝酒了?
鱼以寒再仔细闻了闻,确定自己没错。
抬眼看向前方的桑霍,黑色披风兜帽下的那张脸仍是波澜不惊,似乎一切如常。
桑霍脚步微顿,回首淡淡看了鱼以寒一眼,声音低沉:“你都下山了,竟还不知道要往哪去?”
鱼以寒闻言抿嘴一笑,毫不在意地说道:“这不是还有扶海君吗?有您在,自然万事妥当。我只管跟着就行。”
她话锋一转,目光里染了些许揶揄“不过,扶海君倒是稀奇,竟破天荒喝了酒。莫非昨日遇上什么高兴事了?”
桑霍的目光从鱼以寒脸上掠过,声音依旧清冷,却夹杂着抹听不出的复杂意味:“因为昨日是除夕。”
说到这,他忽然反问:“你难道不记得吗?”
鱼以寒被这一问怔住了,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了些,干咳了一声,掩饰道:“当然记得……”
其实她只记得自己喝了几杯酒,脑袋晕晕乎乎,接着似乎接了什么纸鸢,再然后,记忆便模糊了,仿佛被大风吹散了一般。
鱼以寒的酒量实在不算好。
正当鱼以寒皱眉苦思,试图回想昨夜究竟做了些什么时,耳边忽然传来桑霍平静的声音:“昨夜,你莫名其妙给我发了纸鸢。”
鱼以寒一愣,随即脑中警铃大作。
?
不好。
她连忙摆手,语气透着些许急切:“扶海君,这必定是误会!我昨晚喝得头脑不清,或许是醉意使然,还请您千万莫要当真!我可以解释……”
不等她说完,桑霍微微抬眸,语气淡然地打断:“你在纸鸢那头哭了许久。”
……啊?
鱼以寒的脑袋嗡的一声,像是被闷棍敲中,僵在那里不知该如何回应。
桑霍却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我问你为何哭,你说因为我迟迟未接纸鸢,等得太久,便忍不住哭了。”
……啊?
布什哥们。
鱼以寒的脸瞬间烧得滚烫,她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抬眼看他,强撑着最后的镇定,小声问道:“扶海君,这……这是真的吗?”
桑霍斩钉截铁道:“是真的。”
22. 第 22 章
哦不。
鱼以寒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些:“那……那我昨夜可有说什么?”
语气虽然平稳,但手指却已悄然攀上了藏于衣袖之下的鸿霁剑柄。
若桑霍说出些令她身份暴露的话,那她便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了。
桑霍淡然看着她,仿佛未察觉她暗藏的戒备,声音平平:“你什么都没说。”
?
鱼以寒一时怔住,眼神里掠过些狐疑,她语气试探:“真的没有?”
桑霍斩钉截铁道:“真的。”
鱼以寒微微眯起眼,虽面上显得从容,但心底却盘算未停。
桑霍的话是真是假,她仍不敢全信。
算了,出了凌云派再说。
若有问题,到了外头,再对桑霍下手。
鱼以寒仿佛无意般开口:“扶海君,不知我们此行究竟要往何处去?”
桑霍并未回头,只是看向远方,声音冷淡:“谢家山庄。”
鱼以寒低低“哦”了一声,语调里听不出什么情绪,随即脚步一缓,落到队伍最后,与身后的两人并排而行。
谢钰斜睨了她一眼,哼了一声:“剑修就是这样散漫,走个路都能慢慢落在后头。”
鱼以寒闻言微微一笑,语气轻快:“谢少爷何必如此上火,赶路而已。”
*
山下小镇热闹非常,街道两侧摊贩林立,叫卖声此起彼伏,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四人缓步前行。
云雪薇似是无意般瞥了谢钰一眼,随后轻笑出声,故意抬高音调:“谢少爷,记得拜师大典那日你可风光得紧,身后还跟着几个小厮呢,怎么现在一个都看不见了?”
谢钰闻言,冷哼一声,眼神微带几分不屑:“没有小厮,我也照样能收拾了你们。”
他顿了顿,目光中隐隐带着些不甘“要不是凌云派规矩古板,外人不得入门,连个扫地的都只能是外门弟子,我怎么会落到这地步?若是在谢家山庄,我身边最差也是七八个伺候的随从,何须与你们同行?”
云雪薇听得掩嘴轻笑,语气揶揄:“谢少爷说得如此厉害,倒让人好生羡慕。只是您贵为药修,若真有个三长两短,谁来为我们疗伤呢?”
谢钰闻言,面色越发冷峻,似乎懒得再与她斗嘴,甩袖快步向前。
鱼以寒垂眸敛笑,声音清浅:“堂堂谢家公子,平日锦衣玉食惯了,如今却与咱们这些剑修同行,一路风餐露宿,心中憋着气也难免。”
云雪薇闻言,神色微敛,轻轻叹了一口气:“你倒是看得通透。”
鱼以寒浅笑不语,继续迈步跟上,远远望去,只见街尾一座店铺,红灯高挂,屋檐上飞雪未消,伴着街巷喧嚣,竟透出一股别样的悠然暖意。
谢钰径直踏入那家店铺。
鱼以寒与云雪薇对视一眼,虽有些不解,但还是跟了进去。
入得店中,才见此处竟是家售卖符咒的铺子。
铺内符箓琳琅满目,种类繁多,黄纸、赤符、墨咒一应俱全,整整齐齐悬挂于墙间,颇有些气派。
谢钰环顾一圈,随手一指道:“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全给我包起来。”
那店家一听,顿时满脸堆笑,谄媚不已,忙不迭应声:“好嘞好嘞!谢公子好眼光!这些符咒都是小店的上品,保您满意!”边说边手脚麻利地将符咒一一包好,递到谢钰手中,脸上笑容如春风拂面。
鱼以寒不由靠近些,故作惊讶道:“哇,谢少爷真是大手笔!不过您忘了么,我们云姐姐可就是符修呢,这一路还用得着买这些?”
谢钰闻言,冷冷看了她一眼,不客气地道:“你们那个态度,半路上别把我杀了就算不错了,我当然得备些符咒防身。”
鱼以寒听得一愣,旋即轻笑出声:“谢少爷这话说得可真是冤枉,咱们师门可是讲道义的,怎么会对同行之人动手呢?”
云雪薇在一旁淡淡开口:“罢了,符修之道各有妙处,他买便是了。”她的目光扫过谢钰手中所购符咒,嘴角轻扬,似笑非笑,“只是这些符箓,未免有些过于精致,未必比我亲手画的更强。”
谢钰被说得一滞,神色有些不自在,但嘴上仍不甘示弱:“这叫未雨绸缪,万一你画的符不顶用,总得留些后路。”
鱼以寒闻言,忍不住又笑了几声:“原来如此,谢少爷考虑得倒是周到得很。”
谢钰将符咒买妥,几人迈出店铺,鱼以寒环顾四周,却不见桑霍的身影。
她心中疑惑,桑霍竟会无声无息离开,正打算开口询问,耳边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走吧。”
鱼以寒循声望去,只见桑霍不知何时已立于不远处,神色如常,仿佛方才一刻从未离开过一般。
见对方一副毫无异常的模样,鱼以寒心中虽仍有些狐疑,但也未多言,只随他向前。
不多时,几人来到了小镇的码头。
岸边码头工人来往如织,身着粗布短衣,肩扛麻包木箱,汗水沿着鬓角滴落,忙得不亦乐乎。
喝骂声、吆喝声此起彼伏,夹杂着海鸥的鸣叫与河水拍岸的声响,整个码头显得熙攘而热闹,旁人根本插不进去。
几人沿着岸边走了几步,目光不约而同落在一艘停靠的大船上。
这船通体由楠木制成,船身雕梁画栋,色泽鲜亮,舟楫两侧绘有金龙戏珠的纹饰,连桅杆上都缠绕着彩绸,金线镶边,在冬日阳光下熠熠生辉。
船主人的身份非富即贵。
云雪薇皱了皱眉说:“还要坐船吗?”
谢钰闻声从一旁冒了出来,嘴角微挑,带着些不屑道:“那当然。谢家山庄地处蓬莱岛,四面皆海,只有船能过去。实在不行,你游过去也没人拦着。”
云雪薇闻言也没跟谢钰计较什么,轻抬下巴,目光转向那艘华丽的大船,挑眉道:“我们就乘这艘船?看着气派得紧,倒不像是随便什么人能上的。”
谢钰冷哼一声,语带轻蔑:“也就你这种没见过世面的才会觉得稀奇。无论什么船,只要银钱到位,总能让你上去。”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袋沉甸甸的银两,递到码头边的管事手里。
管事接过银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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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手掂了掂分量,随即点头哈腰,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几人可以登船了。
桑霍自始至终未发一言,听见管事的许可后,便率先拾阶而上,动作干净利落。
谢钰紧随其后,嘴里虽仍念叨着什么“这些人土里土气”,脚下却快得很,显然不想落人之后。
轮到鱼以寒登船时,她还未迈出步子,就见桑霍站在船边,目光平静,右手微微抬起,似是要扶她一把。
鱼以寒挑了挑眉梢,心中不由一动。
这人何时变得如此贴心?
虽觉意外,鱼以寒也没多犹豫,熟练地伸手轻搭上去。
桑霍的手指修长微凉,手掌却稳如磐石。
借着这一扶,鱼以寒轻松跨上了船。
登船时,鱼以寒的衣袖微微滑落,露出一截纤细皓腕。
那盘旋其上的黑蛇也随之显现,乖乖静伏在肌肤上,不注意还以为是个死物,透着些许诡谲气息。
桑霍的目光微微一滞,似是看了那蛇一眼,随即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淡淡开口:“这蛇,你还留着?”
鱼以寒步履一顿,回头望了他一眼,神色不显。
前夫哥这人怎么总跟这蛇过不去?
虽然鱼以寒看这蛇也挺不爽的,但她看前夫哥也同样不爽。
“留着也没什么不好。”她语调随意,状似漫不经心。
鱼以寒悄悄将衣袖往下拽了拽,遮住那盘旋的黑蛇,干笑道:“养久了,这畜生也算有些情分。而且你看,它在手腕上绕着,当个装饰也不赖吧?”
桑霍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语气淡淡:“是吗?”
他目光落在她衣袖边缘,视线如霜雪寒刀,不疾不徐:“当装饰,也不适合你。”
鱼以寒闻言,挑眉看向他,就见桑霍随手从袖中取出一物,轻飘飘地塞到她手中,随即转身走向船舱,不再多言。
她低头一看,那物竟是一只白玉手镯。
手镯质地温润如秋水,光泽柔雅,通体无暇。
其上雕琢着繁复的兰草纹,似是出自名匠之手。
镯心微微泛着层暖光,仿佛握在手中时都能感受到股缱绻的暖意。
鱼以寒捏着手镯,略显愕然。
桑霍……什么时候买的?
难道是刚才他们去买符咒的时候?
风从耳畔掠过,拂起鱼以寒额前碎发。
她将镯子举到眼前细细端详,玉光映在眉间,恍如点染星辉。
可鱼以寒看着看着,唇边的笑意渐渐敛去,目光沉了些许。
前夫哥这么好心?
鱼以寒将手镯翻转,似在寻找什么,又觉自己多心了,最后随手将镯子放入怀中,转身朝甲板另一侧走去。
不远处的船舷边,谢钰正抱臂冷眼看着,见鱼以寒走近,冷哼一声道:“那位扶海君,倒是懂得怜香惜玉。”
鱼以寒扬眉看了他一眼,笑意盈盈,反问:“怎么?谢少爷羡慕了?”
谢钰别过头道“这有什么好羡慕,谢氏家大业大,要多少手镯有多少手镯。”
23. 第 23 章
不消片刻,船便缓缓启动,木桨划破水面,发出低沉有节奏的声响。
谢钰环顾四周,见鱼以寒不搭理他,冷哼一声,捋了捋衣袖,径直进了船舱。
鱼以寒站在甲板上,手握栏杆,目光悠远,仍旧眺望着天际。
此时正值黄昏,天光渐暗,苍穹如铺展开来的胭脂绢帛,染上了层层流霞。
夕阳斜坠,余晖洒落海面,波光粼粼,恍若碎金浮动,连绵不绝地荡漾至天际。
鱼以寒抬手将藏在衣袖里的白玉手镯拿了出来,玉镯在夕阳下透出一片莹润光泽,柔和而璀璨。
她微微勾唇,却也不知道为什么笑。
身后传来脚步声,鱼以寒回过头,只见云雪薇抱臂而立,笑意盈盈:“怎么,这一路还能让你这么感慨?”
鱼以寒将镯子随手一收,笑得淡然:“哪里感慨了?”
云雪薇轻笑着从后头拍了鱼以寒一下,语调轻快:“易涵,别站着了,快进去,船舱里可热闹得很。”
不待鱼以寒反应,她便自作主张地拉住鱼以寒的手,将她拽入船舱之内。
舱门一推开,映入眼帘的景象便让鱼以寒一怔。
船舱内部极尽奢华,雕梁画栋,灯火通明,四壁贴有精致的山水壁画,烛台上的琉璃灯流光溢彩,衬得整个空间如梦似幻。
更令人讶异的是,船舱里已经坐了不少人,皆着华服锦衣,言谈举止间尽显风雅。
或许因着船上饮宴的气氛,众人言笑晏晏,手持琉璃杯或是低声交流,或是抚掌大笑。
这比普通的船相差也太大了吧……?
他们到底误入了哪个富贵人家的船啊。
鱼以寒还未来得及细想,便被云雪薇拉着走向角落的一张桌席。
桌旁坐着的正是谢钰与桑霍。
谢钰一见鱼以寒,立刻语带讥讽地开口:“某位的口味倒是特别得紧,宁愿站在外头吃风,也不肯进来尝尝这些凡间的俗物。”
他一边说着,一边慵懒地倚在桌旁,眼角余光扫向鱼以寒,似是看笑话般等着她的反应。
鱼以寒面色不改,只垂眸扫了他一眼,随意拉开一张椅子坐下。
一旁的云雪薇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朝谢钰冷哼:“谢少爷,有这功夫不如多吃几口,省得一会儿嫌菜凉了。”
谢钰倒也不恼,执起筷子夹了块鱼肉放入口中,细细品了片刻,方才开口点评:“还算新鲜,只是味道比起谢家山庄的厨艺,可差得远了。”
几人正围坐桌旁用膳,鱼以寒却一口未动,手中的茶盏始终清浅如初。
她也不急着吃饭,只漫不经心地起身,步履轻缓,朝着另一桌走去。
那桌席上坐着一位衣饰华贵的夫人,鬓发如云,神态间自有一股雍容风韵,正与旁人低声闲谈。
鱼以寒眉目柔和,敛了些许身上剑修的锋芒,轻轻一礼,唇角漾起丝浅笑:“夫人面色红润,想必今日心情极好,可否容我陪您聊上几句?”
那夫人闻声抬眼,见面前的少女眉目乖巧,气质清雅,不似寻常之人,倒也不觉生分,笑着朝她招手:“小姑娘既有雅兴,便过来一同坐吧。”
鱼以寒谢过后落座,随口与夫人聊些风景旧闻,言辞巧妙又不失礼数。
她声音轻柔,说话极为讨喜,不一会儿便将那夫人逗得笑声不断。
“小姑娘真是伶俐,难得这般机敏又温婉。”夫人笑着说。
待闲谈渐入佳境,鱼以寒见火候已到,故意似无意地问了一句:“夫人,这船上张灯结彩,排场如此不凡,莫不是为哪位贵人设宴?”
那夫人摇了摇手中的玉扇,笑意中透着些许意味深长:“那倒不至于。今日船上诸人,哪一个不是冲着那件宝物来的?不过嘛……”
鱼以寒闻言,心中一动,面上却不显分毫,只微笑点头道:“原来如此。听夫人这般一说,倒叫人更添些许好奇,不知此物究竟是何等稀罕?”
妇人听罢,眼中带了些许揶揄,细长的眉微微挑起,似笑非笑地说道:“小姑娘这话,竟像是真的不知?”
鱼以寒心头一紧,却面不改色,忙取过桌上一壶温酒,斟满一盏,双手奉上,笑意盈盈道:“夫人海量见谅。我等不过是路过此地,见这船停靠码头,便想着搭个顺风船。至于其他,确实不曾耳闻,还望夫人指点一二。”
妇人接过酒盏,浅酌一口,眼波流转,语调轻慢,却带着些许莫测:“如此说来,你们倒是运气极好,竟无意间踏上了此船。可惜,这运气是否福缘,还未可知啊……”
鱼以寒心中一沉,正思索间,妇人放下酒盏,微微一笑:“此船,乃是从京城直开而来。京城之地,天子脚下,这船的主人身份自然不言而喻,若无深厚来历,谁敢动这般大手笔?”
妇人抬起纤手,环顾船舱,轻声道:“这船上的人,哪一个不是世家豪门、权贵名流?像你们这样的散客能踏上此船,也算是入了贵人的眼了。之所以聚集在这,是为了今晚公布的一位宝物……”
说完,妇人还故意停顿了下,一双美目盯着鱼以寒。
鱼以寒见装,故作着急样:“夫人怎能如此?在这紧要时刻卖关子?”
妇人好像过了说故事的瘾,这才心满意足,微微一顿,手中玉扇轻摇,目光中透着些许深意,语调缓慢悠长:“你可知前朝那位声名远扬的贵妃?”
鱼以寒闻言,面上仍带着些许笑意,实则心头一紧,眉目间却掩饰得极好:“夫人所指,莫非是那桩前朝宫闱秘事?”
妇人轻轻一笑,摇着玉扇,语调含着些许深意:“看来你也知些旧事。不错,正是那位。”
鱼以寒垂眸敛色,似在斟酌言辞,随后缓缓开口:“夫人所问,岂会不知?那位贵妃艳冠后宫,风姿卓绝,却也命运多舛。相传她因触怒天威,被先皇幽禁于冷宫。可惜纵有千娇百媚,也难逃世事无常。传闻某日清晨,宫人如常侍奉,竟发现她横死于寝宫。”
“据说当时贵妃尸首分离,鲜血浸透帷幔,情状惨烈至极。更诡异的是,待宫人匆忙前去禀告再回返时,却发现贵妃的尸身竟然不翼而飞,只余下那柄杀她的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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器孤零零地落在原处……”
妇人闻言,轻轻摇了摇玉扇:“看来你知晓的不过是表面罢了。这其中隐秘,比你听闻的更加复杂诡谲。”
“至于今晚要看的宝贝。”
“正是那把杀了贵妃的剑。”
鱼以寒正欲再追问下去,耳边却陡然响起一声低沉浑厚的嗓音,将她的话头打断。
顺着声音望去,只见船舱中央缓缓走出一位身形颀长的男子。
他衣着华贵,锦衣滚金边,白色面纱遮掩了面容,只露出双漠然深邃的眼睛,周身气度尊贵冷冽。
“感谢诸位不辞舟车之劳,齐聚此地。此番相邀,旨在与诸君共赏奇珍,亦盼能不负诸位厚望……”男子声音沉稳有力,犹如巨浪拍岸。
他说至此,顿了片刻,眼中掠过道寒意,缓缓补道:“莫要越规。”
鱼以寒眉头轻皱,正专注听着这番话,忽觉旁侧有人轻轻戳了戳她的手肘。
她略一偏头,便见适才那位雍容华贵的妇人掩住笑意,举起玉扇遮了半张脸,低声说道:“小姑娘,看清楚了么?”
“便是他,这场奇珍之会的真正主事人。这艘船,亦是他从京城带来。”妇人用玉扇遥遥指向男子,声音压得极低。
男子缓步立于船舱中央,目光扫过四周,语气中透着笃定:“我知诸位齐聚于此,无非为一睹那件奇珍。今日在座者,皆非凡俗。既有资格登上此船,便是对诸位身家才学的最大认可。”
他话锋一转,缓缓道:“但此物价值万金,竞拍之规,价高者得,无上限。”
话音未落,人群中已有不满声起。
一桌宾客中一位身着华服的男子站起身来,拱手高声质问:“大人,我等费尽心思,耗资无数,方才得以登此船。既然是竞拍,总该先让我们一睹宝物真容,知晓它是否名副其实,这样方能安心竞拍。”
男子神色不变,仿佛早料到会有此言。
他嘴角微扬,语调不疾不徐:“诸位若无信任,又何必登船?不过……”
他声音略微扬起,抬手示意下人:“今日我便破个例,让诸位一观此物。”
随即,两名身着墨色短衫的侍从小心翼翼地抬上一个长形乌木盒。
盒身黝黑,光可鉴人,四角雕刻云纹,隐有古意。
男子缓缓伸出手,抚上盒面,目光微敛:“诸位看好了……”
船舱内一时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屏息凝神,目光齐齐落在那乌木盒上。
话音未落,一阵突如其来的狂风猛地刮起,船体剧烈摇晃,桌椅在不稳的船舱内发出刺耳的碰撞声,几乎所有人都失去平衡,跌跌撞撞。
船仿佛撞上了什么巨大物体,整个船身猛地一震。
紧接着,船舱里的所有蜡烛几乎同时熄灭,原本温暖的烛光瞬间消失,四周陷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暗。
连呼吸声都仿佛被吞噬,空气变得沉重,仿佛连时间都停滞了一瞬。
在这深沉的黑暗中,突然有些微弱的响动从某处传来,像是物体在缓缓咀嚼。
24. 第 24 章
“这是怎么回事!快将蜡烛点起!”
黑暗中,方才站在中央的男子怒声喝道,语气中已隐隐带上些许不耐。
一片混乱中,几名下人慌忙应声,手忙脚乱地点燃火折子,将周围的烛台重新点亮。
烛火渐次明灭,微弱的光线驱散了浓稠的黑暗,终于让船舱内的景象重新浮现。
等云雪薇回过神来,竟发现鱼以寒不知何时已端然坐在她身旁,手中握着筷子,神色如常。
“易菡?”云雪薇看着她,忍不住低声道,“你不是还在那边的吗?”
鱼以寒偏头看了她一眼,神情淡然,随手夹了一块鱼肉放入口中,慢悠悠道:“嗯,刚才摸黑过来了。”她咀嚼着,语调闲散,仿佛完全没将方才的异状放在心上,“这鱼肉味道还不错。”
云雪薇却心头一紧。刚才一片漆黑,她自以为始终侧耳而听,却丝毫没听见鱼以寒靠近的脚步声,甚至连衣摆拂动的风声都无迹可寻。
云雪薇眉头微蹙,正要追问,却见一名身形魁梧的男子从人群中匆匆上前,径直走到那衣着华贵的贵人身旁,俯身低声说了几句。
尽管船舱内人声嘈杂,鱼以寒却依旧敏锐地捕捉到了他们的交谈内容。
她眼皮微垂,手中筷子不疾不徐地夹起一块鱼肉,动作闲适,竖起耳朵听了下去。
那魁梧的男子眉宇凝重,低语道:“大人,刚才船只似乎撞上了什么东西。”
贵人闻言神色微变,压低声音急问:“什么东西?”
“尚在排查之中,”男子语气更低,带着些许忌惮,“属下在海上漂泊二十余年,当船长也有二十年了,遇上这种事,多半是……”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谨慎,“有不干净的东西。”
贵人的身影蓦然一僵,目光里闪过慌乱,但很快被压下。
贵人强作镇定,沉声问道:“不干净的东西?你指的是什么?”
船长的目光意味深长,声音低如蚊呐:“大人,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您和我都心知肚明。这船上的气氛从一开始就不对劲,如今又出了这种事,属下斗胆奉劝一句,那盒子……还是别开为妙。此物晦气得紧,若执意强行公开,恐怕咱们连安全返京都难保。”
贵人脸色愈发阴沉,目光在那盒子上扫过,沉吟片刻后忽然冷哼一声,似在掩饰自己的动摇。
他强硬地咳嗽一声,伸手将盒子一把提起,也不答话,转身大步朝舱门外走去。
鱼以寒的目光随他而动,眼底微微一闪,随即又收回目光,若有所思地低头继续夹起碗中的鱼肉。
船长见贵人提着盒子离去,脸上虽强作镇定,目光却闪过抹不安。
他抬手压了压,朗声说道:“诸位莫慌,刚才不过是小水手失手,惊动了船身罢了,绝非什么要紧之事。今夜鱼鲜已备,皆是方才从海中捞起的,各位不妨多尝几筷,酒食尽欢才不负此行!”
说罢,船长不待众人反应,拱了拱手,匆匆离席而去,只留下一桌桌面面相觑的宾客。
席间虽有低声埋怨,或疑虑四起,但显然都顾忌贵人的身份和权势,无人敢当面质问。
人群中低语如潮,语气虽轻,却难掩不安。
云雪薇将目光从船舱门口收回,长叹一声,撑着下巴道:“传得那么玄乎,结果盒子连盖都没掀开。啧,早知道这么没意思,还不如多喝两杯。易菡,你方才不是去探消息了吗?那盒子里到底装了什么,探听到了吗?”
鱼以寒闻言放下筷子,动作从容不迫,轻声道:“自然是探到了。”她将方才从那贵妇口中得知的传闻娓娓道来。
“传说中,前朝那位贵妃,曾因才貌冠绝天下,深得先皇宠爱。可后来,被一夜间废黜,囚禁宫中,最终身死寝殿。尸首据说被剑斩断,头身分离。宫人回报后却发现尸体不翼而飞,只留下一柄满是血迹的凶剑留在原地。而那柄凶剑,正是这盒中的物件。”
云雪薇听得一怔,放下酒盏,低声道:“竟是如此?可这般晦气之物,留在世间只怕不祥。”
谢钰却冷笑一声,斜靠在椅背上,语带些许揶揄道:“不祥?世间不祥之物多了去了,值不值钱才是关键。看今晚这些人,个个捧着银票只为一睹真容,可见这凶剑再晦气,也挡不住它的诱惑力。”
云雪薇不理他,转而问鱼以寒:“那妇人可曾说过,这凶剑究竟为何会落入那位贵人的手中?”
鱼以寒摇了摇头,淡淡道:“这些事,只怕要问那位贵人本人了。不过……”顿了顿,眼底透出丝晦暗不明,“他们都说,那剑自从前朝宫变后,便不曾再现人世。而今日重现,只怕不仅仅是为了一场竞拍这么简单。”
谢钰冷笑一声,手中折扇轻轻一敲桌面,满脸不屑:“如此荒诞不经的故事也有人当真?说得天花乱坠,背后定是有人刻意编排,挑动人心罢了。”
“谢少爷此言倒不无道理。”鱼以寒抬眸,微微颔首,“此等诡秘传闻,多半是借机生事,混淆视听。”
谢钰闻言,眯了眯眼,折扇一收,斜睨了她一眼,冷嗤一声:“哼,谁稀罕你附和!我说什么,自然不需你多嘴。”
鱼以寒闻言微微一笑,神色淡然,执起酒盏轻啜一口,似未将谢钰的话放在心上。
一旁的云雪薇却忍不住掩嘴轻笑:“易菡,你要知道可见这世道,有人不爱被人赞同,偏偏喜欢自个儿唱独角戏。”
谢钰闻言,扇子一指云雪薇,眉头微挑,语气中带着些许警告:“云雪薇,莫要倚着嘴快,和我唱反调。否则……”
谢钰话音未落,旁侧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喧哗,接着响起凄厉的尖叫:“啊!快看他!他身体里有东西!”
循声望去,只见一名身着锦衣的男子不知何故,四肢诡异地扭曲成了常人难以企及的角度,身形如被无形的力量操控般僵直怪异。
他缓缓立起身,动作僵硬得令人胆寒,随着身躯扭动,竟将面前的桌案掀翻,杯盏滚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同桌的几人皆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面色大变,纷纷惊呼着退后,恨不得离那男子越远越好。一位年长的妇人失声尖叫,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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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地,手中攥着半块帕子,直抖得如筛糠般。
“那是什么……?”谢钰亦被眼前的场景惊得愣住,折扇未及收起便落在案上。
而那男子,此刻已然完全挣脱常理。
“咚……”
一声沉闷巨响,那男子的身躯突然猛烈地抽搐,胸膛如被撕裂般鼓动了一下,紧接着,衣襟之下竟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蠕动起来。
“啊啊啊!”
又一阵尖叫响彻船舱,有人吓得跌撞逃开,有人干脆瘫倒在地,一片惊恐的混乱中,几乎无人敢靠近那男子半步。
那男子接着发出沉闷的响声,双目失焦,嘴角抽搐着涌出白沫,四肢无力地挣扎,如同一尾濒死的鱼,徒劳扭动着。
忽然,他如着了魔般双手撕裂衣衫,露出瘦削却诡异起伏的胸腹,嘴里喃喃道:“热……好热……好热……”声音带着难以言喻的痛苦绝望。
一声尖叫划破混乱的船舱:“他的肚子!快看他的肚子!”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男子裸露的腹部鼓起了一个奇异的弧度,仿佛皮肉之下藏着什么活物。
那东西不停地蠕动着,时而凸显出轮廓,时而收缩,宛如一只困兽在暗中疯狂冲撞。
男子的肚皮因压力而绷得发亮,隐隐透出暗红的血色,仿佛下一瞬就会裂开,任那怪物破体而出。
鱼以寒看到这一幕,只淡淡瞥了一眼桌上的那盘鱼肉。
男子的腹部终于绷裂开来,一声惨叫戛然而止,鲜血伴着腥臭喷涌而出,染红了四周的地板。
就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时,从他体内竟缓缓伸出数条漆黑如墨,粗壮丑陋的触须。
那触须表面布满细小吸盘,每一个吸盘都蠕动着,显然活物已完全脱离了男子的身体,暴露在这世间。
触须不停地向四周伸展,宛如猎物出笼的猛兽一般四下试探,仿佛要将这片空间彻底占据。
目睹此景,船舱内顿时一片混乱,尖叫与哭喊交织,众人争先恐后地朝舱门挤去。
那触须以惊人的速度猛然甩出,一下卷住了一位衣着华贵的小姐的脚踝。触须收缩间力量骇人,竟将那小姐整个人硬生生拖离了地面,她挣扎着被迅速拉向怪物,发出撕心裂肺的求救声:“救我!救命啊!”
空气中忽然亮起一道凌厉的寒光。
随着“唰”地一声,剑锋破空而至,快若疾风,转瞬便将那拖拽她的触须斩为两截。
黑色的血液喷涌而出,腥臭之气令人作呕。
桑霍冷目一扫,毫无畏惧,抬手一剑横削,竟精准无比地将几条伸向人群的触须斩断。
触须扭动间发出刺耳的尖啸,像是在愤怒咆哮。
桑霍双目寒芒毕露,手中长剑毫不迟疑直刺向那怪物的核心。
剑锋入肉,竟如钉入坚硬之物般,发出一声闷响。
那怪物剧烈地挣扎起来,剩余的触须疯狂甩动,宛如黑影翻涌,意图反击。
然而桑霍立在原地,纹丝不动,长剑用力一扭,将那怪物死死钉在甲板之上。
25. 第 25 章
船舱内已空无一人,唯余残留的血腥气充斥四周。
逃命的宾客早已不见踪影,唯独鱼以寒一行人尚立于原地,目光凝视着那一地狼藉,面色各异。
地上的尸体早已没了生机,四肢仍以扭曲的姿态横陈,面容扭曲,双目圆睁,仿佛死前经历了莫大的痛楚。
破裂的腹腔内血肉模糊,内脏四散,腥臭弥漫,触目惊心。
旁侧则静静躺着那怪物的残骸,蜷缩成一团,浑身漆黑黏腻。
鱼以寒蹲下身,神情漠然地注视着那怪物片刻,随即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拂过其表面。
指尖传来一阵滑腻的触感,像是刚从水中捞起,黏腻中透着冰凉。
鱼以寒微微皱眉,将手凑近鼻端轻嗅,瞬间,一股浓烈的腥味扑鼻而来,与早先那桌鱼肉散发出的味道如出一辙。
“果然……”鱼以寒喃喃低语,目光愈发深沉。
桑霍站在一旁,神色如常,只是握剑的手未曾松开。
谢钰则捏着鼻子后退一步,眉头拧得死紧,嫌恶地道:“这种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船上?这不是普通的宴会吧,简直像个屠宰场。”
云雪薇脸色煞白,但仍强作镇定,低声道:“易菡,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鱼以寒站起身,轻轻掸了掸裙角:“只是随便看看罢了,不过……”
她转头看向桌上早已冷却的鱼肉“怕是我们今晚吃下的东西,比想象的要更有趣些。”
“云姐姐,用符咒将这船舱封住。”鱼以寒语气淡然,仿佛未将周遭一切混乱放在心上,说罢便转身坐回桌前,将那盘早已冷却的鱼肉端至身前。
云雪薇闻言一怔,旋即不再多问,立刻从袖中取出一张朱砂绘制的符咒,指尖一抹,符纸自燃,化作一道金光嵌入舱门。
随即,她将另一张符咒郑重贴在船舱门板中央。
随着咒纹闪过微光,整间船舱隐隐透出一股被封禁的肃杀之气,仿若隔绝了内外两界。
这时,鱼以寒已然从容地夹起一块鱼肉放入口中,咀嚼着,目光却始终未离桌上的盘子,动作轻慢,然而这一幕却令桑霍的眉头皱得更紧。
他一个箭步上前,伸手按住盘沿,低声道:“不可再吃。这鱼肉分明被下了手脚,显然不对。”
鱼以寒听罢抬起头,神色平静如水:“我知道。这鱼肉本就大有文章,每桌皆有一盘,要在上头动手脚再容易不过。正因为有问题,我才要亲自试试。”
她又夹起一块,似乎毫无顾忌地送入口中,却在吞咽后顿了顿,转头看向一旁神色复杂的谢钰,眼底隐隐透出揶揄:“再说了,若真出了什么事,不还有谢少爷在嘛。谢家作为药修,难道连这点小毒都解不了?”
谢钰本在旁冷眼旁观,闻言冷哼一声,别过头去,懒得与她争辩,语气却难掩不屑:“你要死了,我可不救你。何况……”他微顿了顿,撇了眼盘中的鱼肉,“这东西未必是寻常毒药,怕是连神仙来了也无能为力。”
鱼以寒依旧神色从容,不慌不忙地又吃下一口鱼肉,随即轻轻一笑:“那也不劳谢少爷费心了,至于是不是寻常毒物,我自有分寸。”
她话音刚落,云雪薇便按捺不住了,焦急地劝道:“易涵,若真有毒,咱们不是闹着玩的,你再试下去……易菡,咱们没出什么事,趁现在赶紧离开吧!别再趟这浑水了。我看这船上的事,八成跟那件宝物脱不了干系,与其在这里耗着,不如先赶往谢家查清真相。”
鱼以寒却只是低低一笑,将碗筷搁下,拭了拭唇角,漫不经心道:“云姐姐,这鱼肉今晚每桌一盘,摆明了是冲所有人来的。若不把背后的手脚弄清楚,恐怕咱们连活着走下这艘船的机会都没有。”
未等云雪薇继续说什么,鱼以寒已将两盘鱼肉吃得一干二净,正低头拍了拍腹部,似是有些饱胀:“这东西滋味不错,不过吃多了也确实撑得慌。”
鱼以寒话未说完,忽觉胸口一闷,喉间涌上一股腥甜之气,面色陡然一变。
“易菡!”云雪薇惊呼一声,连忙伸手扶住她,却见鱼以寒身形微晃,目光倏地失去焦点,喉间发出低哑的喘息,嘴角渗出殷红的血丝,染在她素白的衣襟上,触目惊心。
鱼以寒抬手按住胸口,强撑着站稳,似乎有东西在她体内吸食她的力量,眼前一阵晕眩袭来,她终于支撑不住,身子一软,倒在云雪薇怀里。
其他两人见鱼以寒倒下,面色骤然大变,纷纷围拢上来,神色紧张。
只见鱼以寒双眼睁大,瞳仁如墨般缓缓扩散,直至将眼白尽数吞没,成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宛若深渊。
目光涣散,空洞地凝视着某个虚无的点,仿佛全然失去了对现实的感知,唯有身体还在微微抽搐,显得诡异至极。
云雪薇慌乱地跪在她身旁,连声呼唤:“易菡!你快醒过来!”
谢钰站在一侧,眉头紧锁,面色难看至极,蹲下身,手指探向鱼以寒的脉搏,触手冰凉,脉象紊乱如琴弦断裂,他抬眼望向云雪薇,眼底涌动着难得得凝重,
然而,无论他们如何唤她,鱼以寒的意识早已脱离了这片现实。
她感觉自己被无形的力量拖入无边的黑暗之中,四肢如坠入冰冷的深海,无法动弹,身体随波沉浮。
黑暗无声,却似乎充满了看不见的目光,那些目光阴冷逼人,仿佛正窥探着她的灵魂深处。
耳边突然传来一阵低沉的咕噜声,那声音宛如深海涌动的潮汐,却透着无法言喻的古怪韵律,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引力,似要将她彻底拖入深渊之底。
咕噜声逐渐清晰,像是某种未知生物的低语,那声音深入骨髓,带着蛊惑般的魔性。
鱼以寒的意识早已被那诡异的低语侵蚀,她的身体在黑暗的深海中漂浮着,像一片轻飘的落叶,不由自主地朝着那声音的源头靠近。
渐渐地,她飘到了一片更深的暗处,那里的海水似乎更加冰冷,阴沉得令人窒息,周围黑得几近化不开,仿佛连光都被吞噬。
她的脚尖轻轻落下,身形微微一晃,站在了一个庞然大物面前。
那物笼罩在浓密的黑雾中,仿佛特意隐藏了它的全貌,只能隐约见到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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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条粗壮的触手从迷雾中探出,在水中缓缓摆动,触手上布满了宛如利齿般的吸盘。
鱼以寒的心底其实清楚,这必然是某种极为诡异危险的存在,然而她的身体却完全无法挣脱那无形的掌控。
她的表情不知何时竟变得柔和,甚至浮现出一种仰慕的神情,眼中毫无惧意,似在膜拜着眼前这未知的怪物。
低语如梦魇般缠绕着她,带着一种命令。
鱼以寒感到自己的手已经不再属于自己,她的右手缓缓抬起,毫不迟疑地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冰凉的手指紧扣喉咙,力度一点点加大,她感到呼吸被压制,胸口的空气开始稀薄,窒息的感觉涌上心头。
……
船舱之上,云雪薇目光焦灼,望着地上面容逐渐扭曲的鱼以寒,心中焦急万分,几欲失措。
她连声催促桑霍,声音带着些许颤抖:“扶海君,易菡这般模样,分明已至垂危之境,若再无对策,只怕性命不保!”
桑霍却依旧面色如常,目光虽紧紧锁在鱼以寒身上,却一言不发,低声道:“莫急,她若真撑不住,自会开口求助。”
云雪薇闻言,眉头一皱,忍不住拔高了声音:“话虽如此,可这般等下去,岂非坐视她殒命!”
一旁的谢钰冷哼一声,双臂抱肩,斜倚在船舱门框上,语带讥诮:“你见过哪个喝完毒药的临死前反悔就复活了。”
云雪薇怒目而视,正欲开口驳斥,就听身边突然传来一声细微的“咔嚓”声,仿佛骨节挤压的脆响。
她猛地转头,只见地上的鱼以寒猛然伸出一只手,五指如铁钳般精准无比地扣住桑霍的手腕,指节用力到几乎发白,力道之大,竟令桑霍的神色微微一变。
“易菡!”云雪薇瞪大双眼,急声唤道,连忙俯下身查看,却发现鱼以寒的面庞依旧苍白,双唇发青,眼皮颤动不止,似乎陷在某种挣扎之中。
而那只紧握桑霍的手,竟宛如一具冰冷的铁爪,死死不肯松开。
云雪薇急得连声催促:“谢钰,你还杵着作甚!易菡都这般了,你若有法子便快些施救!”
眼见鱼以寒的身躯愈发扭曲,眉间青筋暴起,仿佛下一瞬便会如先前那男子一般血肉崩裂,云雪薇急得双手握紧,险些落下泪来。
谢钰再顾不得嘴上刻薄,从怀中掏出大大小小的瓷瓶,利落地拔开瓶塞,将药粉、丹丸一并倾入鱼以寒的口中,强行替她吞下。
然不过片刻,鱼以寒却并无半分好转,反而浑身痉挛得更加厉害,像是体内有什么东西疯狂撕扯着她的筋骨。
谢钰额头渗出冷汗,一边咒骂鱼以寒自作自受一边飞快翻找着怀里的药瓶。
然而这些丹药似乎毫无作用,鱼以寒的气息愈发微弱,身躯因剧烈的抽搐而蜷缩如弓,肩胛骨高高隆起,隐隐透出诡异的凸动,赫然与先前那名男子的症状如出一辙。
鱼以寒此时却死死攥着桑霍的手腕,十指几乎掐入肉里,声音低哑,似哭似喊,间或从喉间挤出几个断断续续的字:“……把……把我……从幻境里……弄醒……”
26. 第 26 章
云雪薇急得团团转,眉头紧锁,目光在鱼以寒痛苦扭曲的脸上停留不去,心头宛如压了一块巨石,几乎喘不过气来。
云雪薇跺了跺脚,声音里带了些许颤抖:“扶海君!这弄醒她到底怎么弄?快想办法啊!”
桑霍低垂着眉眼,似在沉思,半晌未语。
云雪薇见他如此,心中更加焦灼,刚要再催促,便见桑霍忽然抬起手,面色平静,毫无征兆地一掌甩向鱼以寒的脸颊。
“啪!”
这一掌声清脆响亮,竟在寂静的船舱内回荡开来。
这一巴掌不像演的,不带着点私情都说不过去。
云雪薇一时愣在原地,瞠目结舌,片刻后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问道:“扶……扶海君!你……你怎么能……”
桑霍却不为所动,收回手后,冷冷道:“不是要唤醒她吗?命在危急关头,手段不拘。”
云雪薇一听,瞬间紧张起来,再顾不得对桑霍的埋怨,急急蹲下探向鱼以寒的脉息。
“扶海君,这……”云雪薇心中一凉,抬头看向桑霍,“似乎没用啊!”
此时,鱼以寒依旧躺在地上,眉头紧锁,面容扭曲如浸噩梦,低低的呻吟从唇间溢出,听得人心生怜悯,却又无从下手。
鱼以寒的身子时而颤抖,指尖时而蜷缩成拳,仿佛正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桑霍眼神微冷,未曾多言,直接拔出腰间的恨生长剑,剑锋寒光一闪,在旁人尚未反应过来之际,利刃便已划过他的掌心。
猩红的血珠顺着指尖滑落,滴落在鱼以寒紧闭的唇间。
初时只见血液沿着嘴角滑下,在苍白的肌肤上染出艳丽的色彩,而后血珠渐渐渗入她的口中。
鱼以寒依旧低声呻吟,面容扭曲,但每一滴血的吞咽,似乎都让她的气息多了些许平稳。
云雪薇见状,一时愣住,片刻后才忍不住偏头,用手肘戳了戳旁边的谢钰,低声问:“你说,这样真的有用?”
谢钰冷眼瞧着那滴血入唇的场景:“还有更好的法子吗?”他挑了挑眉,指向地上的鱼以寒,“不信你看,她可有些反应了。”
云雪薇忙低头望去,果然见鱼以寒那扭曲的身躯渐渐放松,原本腹部起伏如涌浪,此刻竟平缓了下来,仿佛藏匿其中的怪物也被某种力量压制住了。
“还真有用?”云雪薇满脸惊诧,不由得回望桑霍,却见他面色如常,只是微微眯起的眼中,透着抹深沉的寒意。
桑霍的手依旧悬在鱼以寒的唇上,血滴虽缓,但并未中断。
桑霍的声音淡漠如霜:“她被侵蚀得太深,光凭她自己,根本不可能挣脱幻境。”
那因异状鼓起的腹部,逐渐恢复如常,只余下一片湿润的血迹,昭示着方才的险象。
“咳咳……”
鱼以寒几声低咳,缓缓睁开双眼,眸中一片清明,虽显疲惫,却已无先前的迷茫之态。
云雪薇见状,急忙上前扶住她,将她从地上半拖半抱地搀扶起来,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语气关切:“易菡,你感觉如何?刚才可有什么发现?”
鱼以寒闭了闭眼,似在整理思绪,片刻后才缓缓开口:“唔……那怪物的来历,或许能猜出些许端倪。不过此时并非细说的时候,夜深了,我们还是先歇息吧。”
鱼以寒声音虽轻,却透着一贯的沉稳,仿佛方才濒临险境的人并非自己。
云雪薇听罢点点头,转身走到门口,揭下贴在门上的符咒,将她小心扶到房间里,动作轻柔。
鱼以寒被扶着坐下,脸色在烛光映照下愈发苍白,那薄薄的一层光影,衬得她整个人显得愈加单薄。
云雪薇看着她虚弱的模样,眉头忍不住皱起,试探着问道:“易菡,不如今夜我留下来陪你吧。万一再出什么事,我也好随时照顾你。”
鱼以寒抬头看她,唇角弯起抹淡淡的笑意,轻声道:“不用了,我自知身体并无大碍。况且,我一向不习惯与人同住一室,云姐姐还是回房歇息吧。”
“可是……”云雪薇似还有些不放心,欲言又止。
鱼以寒却抬手轻拍了拍她的手臂,声音带着些许宽慰:“放心吧,若真有什么,我定会唤你前来。”
见她态度坚决,云雪薇只得妥协,临走前却仍不放心,细细叮嘱:“那你务必要多加小心,若有不适,千万别硬撑,立刻叫我。”
“好。”鱼以寒轻轻颔首,目送云雪薇离开,直到那脚步声远去,房门重新阖上,屋内归于一片寂静。
鱼以寒靠着椅背,闭目调息了片刻,旋即睁开眼,目光扫过桌案,捏起那早已备好的纸鸢,用指尖点燃一点火光,轻轻一掷。那纸鸢沾着灵力,自窗间飞出,在夜风中摇曳飘远。
鱼以寒目光追随那纸鸢消失在夜色中,低声自语道:“应该很快便能送到……”
鱼以寒的话音尚未落下,门外忽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随之而来的,是船长低沉的嗓音:“客人,失礼了。方才船舱内突生变故,属下等已将魔物尽数剿灭,还请客人安心。明夜便是宝物拍卖。为赔罪,特备了一壶好酒,聊表歉意。”
鱼以寒语气不急不缓:“劳烦船长费心,酒便放门口吧,我稍后自会取。”
船长在门外应了一声,脚步声渐行渐远。
鱼以寒见门外没有声响,便将那酒壶拾起,随手关上房门,放在案几上。
鱼以寒略作停顿,转身将房内烛火一一吹熄,幽暗的光影随之吞没整个房间。
黑暗中忽然响起一声低沉的嗓音:“想到如何对付那魔物了?”
声音毫无征兆地出现,但鱼以寒却连眉梢都未动分毫,似早有所料。
鱼以寒站定在窗前,手指拂过窗棂,语气如常:“大致清楚了些,正好叫你来商量此事。”
随着话音落下,房内一阵衣袂轻响,桑霍缓缓从角落的阴影中现身,眉目沉沉,气势冷峻。
桑霍走至桌旁,目光扫过那壶酒,哼了一声:“当时你吃下鱼肉,可没与我商量半句。”
前夫哥为什么火气这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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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鱼以寒百思不得其解,但因为后面还需要桑霍帮忙,便只得干笑了几声:“当时情况紧急啊……我这才不得已吞下的。”
桑霍闻言,目光冰冷,冷哼一声:“是啊,命都快急没了。”
鱼以寒却不恼,略显尴尬地摆了摆手,讪笑道:“嗐,不是还有你吗?你不也把我救回来了?”
“那今晚那宝物,现下又在何处?”
桑霍盯着鱼以寒,声音平静无波,眸光却幽深似海,仿佛一眼能将她瞧穿。
鱼以寒闻言,眉梢轻挑,唇边笑意浅浅,仿若不甚在意,抬手执起桌上酒壶,慢悠悠倒了两杯,推了一杯到他面前。
鱼以寒端起另一杯,微微摇晃,杯中酒液荡起涟漪,烛火映在她清润的眼眸里:“自然早就被我趁黑暗之时偷梁换柱了。”
鱼以寒语气轻快,仿佛是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桑霍静静看着她,眸中无甚波澜,端起那杯酒一饮而尽,放下杯子时,淡淡开口:“你做此等勾当,倒是娴熟非常。”
这话倒说得阴阳怪气。
鱼以寒闻言,眼中笑意更浓,似是故意逗他,语调微扬:“扶海君这话,可是夸我手法高明?”
桑霍不接她这话,只是平静地与她对视,眉目间带着一贯的冷淡:“手段高明,心思也深,但若一着不慎,怕是死局。你当真料得了所有后路?”
鱼以寒看他一眼,目光已转向窗外,烛火摇曳间,她的侧影如夜中烟云般轻淡:“扶海君,世间哪有万全的局?有时不若行险一搏,才见胜负分晓。”
鱼以寒一向是个赌徒,常常把自己的一切都当作筹码,五年前是一次,今天也是一次。
桑霍闻言,眉心微动,似要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抿住唇,只冷冷看了她一眼,转而坐在桌边,取过酒壶,倒了一杯,低声问道:“那接下来,你打算如何?此事怕是与那宝物脱不了干系。只要查清它的真面目,或许就能知道这魔物的弱点。”
“不对,今天破坏的魔物和那件传说中的宝物并不相关……”鱼以寒垂眸沉思,半晌后抬眼看向桑霍,目光郑重:“所以此事,还是少不了你的帮忙。”
鱼以寒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桌上的酒壶,不紧不慢地将酒壶倾斜,琥珀色的酒液缓缓注入杯中,推到桑霍面前,语气轻快:“忘了说,易菡谢过扶海君出手相救。不知扶海君是用了什么妙法,竟将我从那幻境中唤醒?”
桑霍端起后饮了一口,酒味浓郁微辛。
桑霍放下杯,却也不急着答话。
鱼以寒见他沉默,只作不察,又举起酒壶给他添了几杯。
桑霍依旧淡然,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终于慢悠悠开了口:“打醒的。”
?
好朴实的方法。
酒意染上桑霍的脸颊,平日里惯有的冷峻消散了些,竟添了些暖意。
此时,他正半倚在椅背上,视线缓缓移向鱼以寒,唇边微扬,嗓音低沉但分外清晰:“怎的?要不要打回来?”
27. 第 27 章
鱼以寒心底隐隐感到丝寒意,指尖下意识地攥紧衣角,抬眸望去,借着微弱的月光,只能捕捉到桑霍隐约的轮廓。
鱼以寒强作镇定,勉强牵起抹笑意,笑得却不甚自然:“不必如此……扶海君也是情急之下,不得已而为之,何须较真?”
桑霍静静凝视着她,神情模糊不清,语调淡淡,听不出任何情绪:“是吗?”
仅仅两个字,却像一柄未出鞘的利剑,暗中藏锋。
鱼以寒脑中还在思忖着桑霍方才的话,忽然一阵冰凉的触感自掌心传来,像是深冬的寒雪,无声无息地落在了她的手上。
鱼以寒心中一震,低头看去,却在微弱的光影中瞧见那是一只修长却冰冷的手。
正是桑霍的。
鱼以寒来不及多想,呼吸顿时一滞。
桑霍的手指收拢,缓缓牵住她的手,动作虽轻,不言不语,指尖微微施力,竟是引着她的手向上移动。
鱼以寒整个人僵在原地,心跳急促得仿佛要冲破胸膛,还未出声,那只冰冷的手便再度动了,竟将她的手抬起,贴到了桑霍的脸上。
指尖触碰到的肌肤微凉却有弹性,像是寒玉般光滑,又像是藏着风霜的暗潮。
鱼以寒的身体僵得不能动弹,脑海里一片空白,只余掌下清晰的触感与彼此呼吸间微妙的起伏。
桑霍却依旧安然,像是不曾察觉她的异样,低声道:“手怎么这么冷?”
大哥,明明你的手更冷啊。
鱼以寒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桑霍忽而在她掌心轻轻蹭了一下,那触感虽极其轻微,却像是一道电流,瞬间击中了鱼以寒的神经,让她整个人微微一颤。
借着月光洒落,房中渐渐显出些许朦胧的光影。
鱼以寒抬眼望去,正对上桑霍的目光。
桑霍的双眼灼灼,如寒潭般清冷的眸光此刻竟隐隐燃着火,紧盯着她,仿佛生怕她下一刻就会逃开。那目光太过专注,带着丝说不清的情绪,让鱼以寒不由得有些恍惚。
顺着视线往下,鱼以寒终于看清了他面上的异样,那脸颊上染着抹不正常的绯红,与平日里冷若冰霜的桑霍判若两人。
绯红,酒香。
鱼以寒一瞬间顿悟,那壶送来的酒,定然有古怪。
可还未等鱼以寒细思,这人便已经凑得更近了些,他的手依旧握着她的,不曾松开,微凉的指尖轻轻滑过她的腕骨,仿佛无意,却又像是刻意为之。
鱼以寒后知后觉地想起小时候看过的一本话本,书中描写那野外勾人的男鬼,似乎也正是如此情态,三言两语间便要将人拉入深渊。
柔软的触感悄然贴上鱼以寒的手腕,仿佛一只温顺的小兽正小心翼翼地讨好着主人。
鱼以寒低眸,看向那张清冷无波的脸,此刻被自己的手掌贴得严丝合缝,像是要将那冷冽的气质一并抹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柔软。
月光斜洒,勾勒出桑霍轮廓分明的眉眼,竟让人生出一种错觉,仿佛这人已完全被自己掌控,束缚在掌心之中,无力反抗。
鱼以寒的手微微一动,竟能清楚感受到掌下那张脸的温度。
鱼以寒敛眸,眼神暗了暗。
对着桑霍这张熟悉的脸,她竟生出一种想直接甩手扇下去的冲动。
不过这冲动也只是稍纵即逝。
毕竟,她现在还需要前夫哥帮忙,实在不宜再添什么麻烦。
谁知桑霍竟顺势而上,沿着鱼以寒的手腕缓缓攀爬,动作带着丝无法忽视的侵略意味。
未等鱼以寒反应过来,他突然低头,在她手腕处狠狠咬了一口,齿间微凉的触感透过肌肤传来。
咬下之后,桑霍还缓缓吐出两个字,低沉如呢喃:“易菡。”
这两个字落在鱼以寒耳中,仿佛被人反复咀嚼过一般,拖长了音调,带着些许暧昧的诡谲。
鱼以寒眉头一皱,心头顿时涌起一股火气。
这无由来的咬人举动让她本能地抬手,反击得毫不犹豫。
“啪——”
清脆的一声响彻房间,桑霍的脸被打得偏向一侧。
月光洒在桑霍被扇红的脸颊上,隐约可见指印浮现,但他的神情却出人意料地平静,甚至带着些许古怪的意味。
桑霍慢慢转回头,目光再次锁定鱼以寒。
那眼神,难以琢磨,仿佛刚才那一掌并非羞辱,而是某种说不出口的满足,微微扬了扬眉,伸手轻轻触碰了一下被打过的地方,嘴角竟隐隐扬起了丝笑意。
怎么感觉把他打爽了……
鱼以寒正开口,忽听一声巨响从船底传来,震得房间中蜡烛微颤,桌上的酒杯也随着船身的晃动跌落在地,摔得粉碎。
那声音比之前任何动静都要激烈,仿佛从船腹深处炸开,连带着整个船舱都仿佛摇摇欲坠。
窗外霎时间亮起红光,如血般刺目,伴随着阵阵浓烟弥散开来。
门外脚步声乱作一团,夹杂着慌乱的喊叫声直透进房中。
有人高声疾呼:“走水了!快跑!船上走水了!”
鱼以寒瞬间从方才的纷杂情绪中脱离出来,心头一凛。
她猛地起身,目光如刀般扫向桑霍,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冷厉:“去找谢钰,他绝不能出事!我去找云雪薇。”
桑霍尚未答话,她已然快步上前,手一拂打开房门。
外头的走廊被烟火映得通红,空气中夹杂着焦灼的气味与炙热的温度。
不待多想,鱼以寒飞快冲入火光中。
四周是慌乱奔走的客人,有人撞翻了椅子,有人喊得声嘶力竭。
甲板之上,雨幕如线,拍打在木板上发出急促的声响。
狂风卷起船帆的边角,不断拍击着桅杆,混杂着惊恐的呼喊与脚步声,整片甲板早已乱作一团。
几名水手满脸惶急,顶着风雨四处奔走,脚步踉跄如同无头苍蝇。
鱼以寒一路冲上甲板,手一伸,稳稳抓住一名水手的肩膀,将他生生按住,声音如刀般凌厉:“发生了何事?”
那水手抬起头,脸上写满了恐惧,嘴唇微微发颤,连眼神都显得涣散,仿佛不敢直视鱼以寒。
水手喃喃低语:“走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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撞到了什么……我们完了……”
鱼以寒眉头一拧,抬手重重在他肩膀上一拍,厉声喝道:“说清楚!哪里走水了?”
水手浑身如筛糠般抖个不停,眼底满是惊惧,抬手颤颤巍巍地指向船腹方向,连话都说不利索:“机、机舱……在那里……但、但没用的……”
说到这里,他像是被什么恐怖的记忆攫住了神魂,脸上的血色尽数褪去,连声音都被颤抖侵蚀得断断续续:“救不回来了……全都没用了……”
水手喉咙滚动,似想再开口,却被一阵喘息堵得发不出声。
片刻后,他忽然像是崩溃般,低吼出一句:“是祂来了!是祂!”
“谁也逃不了……”这句话从他嘴里吐出时,几近喑哑。
水手双手死死揪住自己的头发,瞪大的双眼布满血丝,神情怔然得如同一个行将就木的死人。
鱼以寒听得心头发凉,气氛顿时像凝滞了一般,沉沉压在她的胸口。
那“祂”究竟是何物,仅凭这三言两语,便让人感到无尽的恐怖仿佛从四面八方涌来。
鱼以寒忍不住低声问:“祂是谁?”
水手却像没听到般,只是不停地重复着那句“谁也逃不了”,眼神逐渐涣散,像是一颗魂魄已然被什么存在掏空了去,留下一具空壳。
鱼以寒甩开那个已然癫狂的水手,脸色阴沉如雨夜的乌云,脚步急促地朝甲板另一侧赶去。
风雨肆虐,甲板被冲刷得湿滑如镜,稍不留神便会滑倒。
鱼以寒心中一片沉重,只想着尽快找到云雪薇,与她汇合后再探机舱之事。
就在此时,她忽然止住脚步,视线被前方雨幕中的身影牢牢吸引住了。
是云雪薇。
云雪薇静静站在甲板边缘,背对着鱼以寒,雨水顺着她的鬓角滑落,衣袍早已湿透紧贴在身上,风声呼啸,却仿佛完全不能撼动她分毫,她目视船外,那片翻涌如山的巨浪不断冲击着船身,掀起的水花甚至溅到了她的脚边。
然而,云雪薇竟像未察觉般纹丝不动,浑身透着股难以言喻的异样静谧。
鱼以寒心中顿生不安,疾步上前,脚下步伐却不觉加快,急急伸手抓住云雪薇的肩膀,焦急唤道:“云姐姐,你没事吧?”
她原本以为云雪薇会回头,抑或是应声,却不曾料到,云雪薇如同被某种力量操控一般,僵硬地转过身来。
那一刻,鱼以寒的动作骤然僵住。
雨水模糊了视线,模糊不了她眼前那双诡异的瞳孔,深不见底,幽暗如无星之夜,仿佛凝聚着一切邪恶与冷漠。
鱼以寒的呼吸猛然一滞,那种熟悉的感觉刹那间让她全身寒意攀升,如坠冰窖。
她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身披云雪薇皮囊的存在,根本不是她熟悉的那个云雪薇。
“你……不是云姐姐。”鱼以寒低声喃喃,语气虽轻,指尖却已紧握成拳,掌心隐隐发痛。
对方似乎察觉到她的异样,没有回答,只是嘴角微微上扬,露出抹诡异的笑容,那笑意不似人类所能拥有,而是带着一种凌驾于众生之上的冰冷嘲弄。
28. 第 28 章
鱼以寒后知后觉间,意识到一个事实。
她方才竟与祂对视了。
那双眼,幽深如渊,仿佛在瞬间攫取了鱼以寒的灵魂。
心头一阵战栗,她却已无法动弹。
“云雪薇”的笑容显得诡异异常,唇角扬起一个近乎怪诞的弧度。
接着,鱼以寒只觉一股大力袭来,她猝不及防,被直接扑倒在地,紧接着被死死抱住,宛如猎物落入捕猎者的掌心。
“好幸福啊,易菡……”那声音低沉柔缓,带着些许迷乱的喃喃,近乎呢喃,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狂热,“这是上天的恩赐……”
鱼以寒猛然挣扎,却发现那力道远超常人,宛如铁箍一般紧紧锁住她的身体。
那怀抱原本还算克制,但很快便逐渐变得紧迫,双臂宛如锁链,越缠越紧,仿佛要将她整个人揉进骨血中一般。
鱼以寒喘息困难,感觉胸口被压得几乎透不过气。
她试图开口,却发不出声音,喉间被窒息感堵住,只能发出细微的呻吟。
“云雪薇”的脸贴得更近,呼吸落在她耳边,声音轻轻柔柔,却每个字都像利针直刺鱼以寒的神经:“接受吧,易菡,这是一切的终焉……也是开始……”
鱼以寒心中却飞速思索着对策。
按理说,以她的身手,要挣脱“云雪薇”的禁锢不过举手之劳。
然而鱼以寒却不敢贸然行动,那怪物寄宿在云雪薇的身躯之中,若稍有差池,极可能伤及这副躯壳,甚至令对方双臂折断,那便无异于杀了云雪薇。
眼见“云雪薇”怀中的力道愈发紧迫,鱼以寒的气息逐渐紊乱,脸上浮现出淡淡的潮红,几近窒息。
正当她体力不支之时,一声清脆的“啪”在耳畔响起。
一道符咒破空而来,直直贴在了“云雪薇”的额间。
刹那间,“云雪薇”的动作陡然一滞,双臂猛然松开,整个人如失去支撑的木偶,僵硬地倒退了几步,眼神空洞,动作停滞不动。
鱼以寒被拉出“云雪薇”的桎梏,顺势退了几步,抬眸望去,只见谢钰缓步而来,手中符纸犹带残余的灵力,他站定后,冷冷扫了眼瘫倒的“云雪薇”。
谢小少爷此刻衣衫凌乱,显然方才也经历了一阵骚乱,可依旧趾高气扬,眉眼间满是得意:“果然还是得靠本少爷!这符咒可是我花大价钱买的,要不是我,你们早就没命了。”
鱼以寒深吸一口气,语气敷衍平静:“好好好,谢少爷立了大功。不过,桑霍人呢?”
谢钰抬了抬下巴,漫不经心地说道:“他说让我先上甲板,他自己下舱看看情况。”
鱼以寒微皱眉,目光往舱门处扫了一眼,又抬头望向舱外天空。
只见外面天幕低垂,黑云翻涌如墨,压得整片天地透不进一丝光。狂风呼啸,倾盆大雨如万箭齐发,重重地砸在船甲板上,溅起细密的水雾。
四周的压抑气氛愈发浓重,那艘曾经雕梁画栋,锦绣辉煌的游船,如今被风雨侵蚀得仿佛摇摇欲坠的破屋,漆木斑驳,金箔剥落,连空气都透着一股腐朽冷湿。
鱼以寒沉默片刻,忽然低声自语:“还真是好一场乱局。”
谢钰甩了甩袖子,冷哼一声:“不怪我多嘴,这船上出了这么多事,你该不会还真想插手到底吧?”
鱼以寒看了他一眼,抬手抹去额角的雨水:“谢少爷,这些事都闹到这份上了,若真不管,祸事恐怕只会更多。”
谢钰随即瞥开目光,嘴里嘀咕着:“随你……”声音却比平时低了些许,显然也不大情愿再说风凉话。
鱼以寒一步跨到谢钰面前,抓住他的衣襟,将他猛地拽到自己跟前,声音冷得像冰刃:“照护好云雪薇,在这儿别动!若她出了事,你便和她一起陪葬,可听清了?”
此刻的鱼以寒脸上没有半分表情,漆黑的眸子如一汪深潭,透着令人窒息的寒意。
谢钰从未见过这样的鱼以寒,一时竟被那份森冷气势压得喘不过气来,张了张嘴,终是勉强点头,声音都不稳了:“知……知道了。”
鱼以寒闻言,没有多看他一眼,松开手,转身如一道疾风般冲向船舱。
谢钰怔在原地,抬手摸了摸被抓皱的衣襟,嘴角抽了抽,忍不住低声嘀咕:“这女人真是疯了……”
风雨愈发狂暴,甲板上早已湿滑不堪。谢钰回头看了眼云雪薇,只见她眉头微蹙,仍被符咒压制着无法动弹,神色恍惚间似有挣扎之意。
谢钰深吸一口气,将云雪薇扶到船舱一角,紧紧按住符咒,嘴里念叨着:“你可千万别乱来,不然我可真得陪着你了……”
而船舱内,鱼以寒飞快穿过昏暗潮湿的长廊。
四周隐隐传来诡异的带有水声的低语,像有无数细微的声音在阴影中徘徊。
船舱内早已是一片混乱,腐朽的木板上布满血迹与抓痕,空气中弥漫着腥臭潮湿。
有人蜷缩在墙角,浑身颤抖。
有人面容癫狂,手持利刃,追逐着还未完全失控的人。
更有人僵立不动,面无表情如同雕像,只有眼珠随着空气中的异动微微转动。
鱼以寒步入其中的一瞬,仿佛一滴水落入煮沸的油锅,所有躁动骤然停止。
鱼以寒眉头微皱,眼神扫过四周,却在下一瞬猛然停住。
原本分散在各处的众人竟齐齐转过头,死死盯着她。
那些眼睛空洞而诡异,如同无底的深渊,嘴唇张合间,竟同时吐出一句话:“叛徒……叛徒……叛徒……”
声音嘶哑怪异,仿若被无数种生灵同时低吟。
鱼以寒双眸微眯,暗暗提起灵力护住周身,却见那些人的身躯开始以诡异的姿态扭曲、裂开,皮肉如枯叶般剥落,露出里面湿滑狰狞的触手。
“啧……”鱼以寒脚步一顿,神色冰冷。
下一瞬,那些触手魔物已从原本的肉壳中破体而出,扭动着滑腻的身躯,如毒蛇般迅速朝她扑来。
动作之快,几乎如一阵风卷过。
还是放心不下的谢钰扶着云雪薇,躲在船舱入口的阴影处,眼见场中景象,手心早已沁出一片冷汗。
谢钰屏住呼吸,不敢发出半点声响,只是目光死死地盯着那道孤身而立的背影。
魔物行动迅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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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比,触手如游蛇般从四面八方涌向鱼以寒,每一道破空声都带着森冷的杀机。
谢钰暗暗吞咽了一口唾沫,心中已然替鱼以寒捏了一把汗。
如此诡异凶恶的怪物,以她一己之力……真的能应付得了?
这速度……
谢钰额上冷汗滑落,心中暗想,换做是他,怕是连反应都来不及,就要成了这怪物的腹中血食……
便在触手近身之际,谢钰眼角瞥见鱼以寒一动不动,仿佛根本没有躲避的打算。
谢钰心中蓦然一沉。
完了……
然而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船舱内陡然亮起一道耀眼的白光,如同一轮明月在昏暗的深海中升起,刹那间照彻四周。
“嗤。”
那光芒如刀锋般凌厉,顷刻间将魔物的触手一一斩断。
血肉横飞之中,断裂的躯体重重摔落在地,腥臭气味扑鼻而来,谢钰险些作呕。
待他定睛再看,白光消散后,鱼以寒依旧稳稳立于原地,身影修长挺拔,衣袍在风中微微拂动。
脸上波澜不惊,仿佛方才的激烈场景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而她手中所持的剑,则如月下清霜,寒芒逼人,锋利的剑尖尚滴着残血,映出森然冷光。
谢钰怔在原地,手指僵硬地扶着云雪薇,半晌才反应过来。
她……居然毫发无损?
谢钰瞪大双眼,望着鱼以寒从魔物血肉横飞的战场中缓步而出,周身干净如初,唯有剑尖尚悬着几滴猩红,微微晃动间,落入地板,染出点点刺目血痕。
“剑修……你们都修炼得这么快?”谢钰咽了口唾沫,声音里带着些许嫉妒。
然而,让他更加无法平静的,是鱼以寒手中那把剑。
寒光森然,剑身似有银辉流动,带着冷彻骨髓的压迫感。
谢钰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剑柄处,那里雕刻着一枚复杂的符纹,他越看越觉得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这剑……”谢钰皱紧眉头,手在云雪薇肩膀上微微收紧,声音低了些许,“不是凡物,绝非寻常铸剑所能锻造。怎么……怎么这么眼熟?”
鱼以寒早就听见动静,知道谢钰在这,此时侧头看了他一眼,神情冷淡:“少爷见过这剑?”
这话说得平静,手上的剑却越发紧握着,仿佛对方说出了让她不满意的答案就会立刻挥剑。
谢钰被她这么一问,猛地一激灵,脑海中似有一道光闪过。
谢钰努力回忆,却越想越觉得脊背发凉。
那把剑……他分明见过,却又无法清晰描述。
“见没见过……”谢钰迟疑着,额上冷汗隐隐渗出,“不记得了。”
“是吗?”
那最好了。
鱼以寒眉头轻蹙,没再多问,只随手一挥剑,剑光轻吟,一道月白弧影在她身侧浮现,凌空划过魔物残肢,霎时间那些还在微微蠕动的血肉化作飞灰,连一丝痕迹都未留下。
谢钰看得浑身发寒,暗暗咽了口气。
他突然觉得,或许那把剑的来历……还是不要深究为好。
29. 第 29 章
鱼以寒执剑向船舱深处行去,脚步沉稳,剑身微微颤动,映出周围点点寒光。
越往里走,四周越显寂静,先前的喧嚣与混乱似被隔绝于某种无形的屏障之外,船舱内只余昏暗的灯火跳跃,映在残破的墙壁和散落的木箱间。
突然,一阵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夹杂着不规则的喘息从前方传来,极为微弱,却在这死寂之中格外清晰。
鱼以寒目光一凝,脚步微顿,随即提剑缓缓靠近,循声而至。
就在此时,一个角落里传来细微的抽泣声,伴随着不规则的喘息。鱼以寒目光一凝,缓缓走近,便见到一人衣衫凌乱地缩在一堆破烂箱柜后,怀里紧紧抱着一个黑盒,整个人瑟瑟发抖,脸上布满了冷汗,嘴里念叨着“这是我的……我的,谁也不能抢走……”
鱼以寒站在不远处,眼神冷淡地扫过那人。
赫然正是这艘船的主人,先前主持拍卖的男子。
然而此刻,他昂首挺胸、意气风发的模样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同被猎物逼至绝境的恐惧偏执。
他抱着黑盒的手指关节泛白,似乎稍有风吹草动便会将那盒深深镶入怀中,宁愿同归于尽也绝不撒手。
鱼以寒抬眸看了他片刻,手中剑轻轻转动,发出一声清脆的嗡鸣,那男子立刻如惊弓之鸟般缩了缩身子,哑声低吼:“别过来!你休想抢走它!这是我的!”
那双混沌的眼中满是警惕贪婪,透着一股异样的执念,让鱼以寒心中隐隐一沉。
“是你的?”鱼以寒声音轻淡,带着些许冷意,目光落在那漆黑木盒上,“你确定它是你的?”
男子身躯猛地一震,像是被什么戳中了要害,神色愈发慌
鱼以寒目光一沉,脚步不缓不急地向前,剑锋轻轻抬起,直指缩在箱柜后的男子。
“是不是你招来的怪物?”她声音冰冷,带着一股逼人心魄的寒意,语气中毫无半点温情。
男子早已吓得魂飞魄散,那双满是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剑尖,仿佛只要再靠近一寸,他的命便会随之了结。
他惊恐地往后缩了缩,怀中的黑盒被抱得更紧,整个人如同一只受惊的老鼠蜷缩在角落里。
“我……我……”他张了张嘴,颤抖的唇却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是连连摇头,手脚并用地往后挪动,试图与鱼以寒拉开距离。
鱼以寒眉梢微蹙,剑锋微微下压,森冷的气息几乎贴上男子的喉间。
“你以为我是在同你商量?”她低声冷笑,语调沉缓如同夜雨滴石,却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这船上的人死得还不够多么?今晚的血债,与你无关?”
男子闻言一颤,眼中闪过一抹挣扎,他猛地抬起头,哆哆嗦嗦道:“不…”
那贵人显然已被方才的腥风血雨吓得失了魂,见鱼以寒靠近,惊得一缩,双眼瞪大,嘴唇颤抖了半天,才勉强挤出几个字:“别……别杀我……”
那贵人见鱼以寒没有动弹,胆子也大了些,莫名带着些指使人的意思,说“别杀我,救我出去,我会给你想要的一切……”
“一切?”鱼以寒挑挑眉。
贵人说:“是的,一切,珠宝,权势,官位,没有我搞不到的。”
看来这人地位不是一般的高啊……
可惜他不知道那黑盒早就之前被鱼以寒趁黑掉包了。
“想让我保护你?”鱼以寒语气冷淡,“那就告诉我今晚的实情,不然我不了解情况怎么帮你?”
贵人愣了愣,显然被她的气势震慑,脑子却依旧混乱,结结巴巴地重复:“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
鱼以寒眯了眯眼,直觉此人必定知道些什么。她上前一步,剑尖点在那贵人的衣袍上,轻轻一推:“这船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贵人双手颤抖,手里的黑盒几乎要脱手而出。他哆嗦着摇头:“我……我只是照做……不是我的错,我们被那东西折磨到受不了了,才打算把它转手……”
“它?”鱼以寒眉心微蹙,声音陡然低了几分,“它是什么?”
贵人摸着黑盒,低声道“是这个,这个世世代代都缠着我们族群,扔也扔不掉,我们只好尝试把它拍卖……”
鱼以寒说:“那和今晚的怪物有什么关系?”
贵人闻言,脸色刷地一白,整个人几乎蜷缩成一团,似乎不敢回答。
鱼以寒耐心耗尽,猛地伸手掐住他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对方痛呼出声:“说!”
这一掐,显露出鱼以寒手腕上那盘旋的黑色小蛇。
贵人眼睛一瞪,仿佛见了鬼一般,整个人大声惊叫:“这、这种蛇……”
鱼以寒被他的反应弄得心中一沉,目光瞬间变得冷厉:“你认得这个蛇?”
贵人连连点头,脸色煞白,声音颤抖得快听不清楚:“是的,因为那剑本就煞气,所以有位高人建议我们还要带件邪物,可以相互压制,那件邪物就是蛇形图腾,被要求画阵后扔在这片海域。”
鱼以寒心头一震,语气却依旧平静:“那高人是谁?”
贵人吞吞吐吐,迟迟不敢作答,鱼以寒眉头紧锁,剑锋轻轻抬起,直逼对方喉间:“最后问一次,高人是谁?”
“我……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贵人咽了口唾沫,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才缓缓吐出,“只知道他来自谢家……”
又是谢家。
真的这么巧吗?
贵人闻言瑟缩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答道:“那位谢家高人确实来过,亲自布下阵法封印黑冥的力量,但事后便匆匆离去,未曾久留。我本以为,他的话足以镇住这片邪物,谁知……”说到这里,他不敢再继续,低头避开鱼以寒如利刃般的目光。
“他现在还在船上吗?”鱼以寒冷声追问。
贵人慌乱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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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头:“不、不在了。他那日画完阵法便即刻离去,说是此物过于晦气,他不能久留。”
鱼以寒眉头微蹙,声音冷了几分:“阵法在何处?让我看看。”
那贵人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眼神迷离,似是沉溺在某种古怪的情绪中,低声道:“就在我脚下……出事后,我立刻跑到这里来了。这地方,好温暖啊,像是……像是母亲的怀抱……”
鱼以寒闻言,心底蓦地生出些许不安。
鱼以寒冷冷看了对方一眼,不再浪费唇舌,直接伸手将他拉开。
贵人虽然身型高大,但此时身体虚弱,被鱼以寒轻而易举甩到一旁,连带着手中的黑盒也险些脱手。
随着那人狼狈跌坐在地,鱼以寒的目光立刻落在他方才站立的地方。
一副复杂而晦涩的阵法赫然显现,细密的纹路盘绕交织,覆盖了整个地面。
阵法线条勾勒精细,其间隐隐流转着暗红的光泽,仿佛是血液沁入地板后的痕迹。
在烛光映衬下,竟显得诡谲而狰狞。
阵法中央镌刻着一枚蛇形印记,宛如活物般隐隐蠕动。
鱼以寒眯起眼,盯着那印记看了片刻,一手按住剑柄,另一手缓缓探向阵法边缘,指尖触碰的一瞬,便感觉到一股阴冷的气息顺着手掌涌来。
阵法似乎有所感应,暗红光泽骤然一盛,阵纹像血管般脉动起来,隐隐发出低沉的嗡鸣声。
那贵人蜷缩在地上,抖如筛糠:“它……它又醒了!你别动它,别动它啊!”他神情恐惧,像是已经预见了什么可怕的事。
鱼以寒蹲下身,指尖缓缓沿着阵法的纹路划过,触感冰凉如霜,那隐约流动的灵力波动强烈而诡异,远非常人所能为。
细细感知之下,阵法深处还透着一股浓烈的邪气,如同毒蛇潜伏,伺机而动。
鱼以寒眉心微蹙,目光冷冽如刀,心底已然笃定了xiexu。
这阵法,是血祭之阵。
环绕的线条盘桓如牢笼,以整艘船为祭坛,将所有活人囚禁其间,任凭他们的血肉、魂魄化为献祭之源。而那被召唤出的魔物,便是血祭的终极目的。
鱼以寒的手指一顿,目光落在阵法中央那蛇形印记上,语气愈发冷肃:“原来如此……有人想让这船上的所有人都死,一个不留。”
贵人蜷缩在地,听到此话,浑身抖如筛糠,脸色青白交加:“不、不是我的错!那位高人……他说,只要按他的吩咐做,就能解决我们的诅咒!我只是按他说的做了……”
“高人?”鱼以寒冷笑一声,语气如刀:“那高人分明就是把你们当刀使,他从一开始便没打算让你们活着离开这艘船。”
鱼以寒目光森然,剑锋轻轻一挑,那蛇形印记仿佛感知到了威胁,暗红的光芒骤然大作。
阵法四周传来低沉的嗡鸣声,宛如恶鬼低吟,似乎下一瞬便要彻底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