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摸死对头的猫尾巴》 1、变成猫了 死寂的冷,外头有喧嚣声。 宋时衍缓缓睁开眼睛,入眼是一片惨淡的白,视野异常狭窄,什么都看不到。 石阶上冷森森地往下滴着水,锃亮光滑的石壁映出了一张纯色的猫脸,圆眼睛,尖耳朵。 宋时衍将手,把爪子搭在了石壁上,不可置信地碰了碰倒影,又像是不可置信似的,摸了一把自己的脸。猫脸毛绒绒的,很暖和。 头顶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一下一下砸在猫儿的身上。 他小心翼翼地从藏身的地方跑出来,步子很慢,还没能熟练地掌握四肢。僵硬潮湿的前肢像是受了伤,动一下就疼。 “你听说了吗,下葬的这位啊,是自杀。” 宋时衍贴着墙往前走,冷不丁听到了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他下意识顿住了脚步。 原来,他在某个陌生人的葬礼现场。 “这南城谁不知道,宋家这个少爷,放着好好的少爷生活不要,自杀了。”另外一个男声很粗,声音沙哑,语气高高在上,带着嘲弄的笑意。 “可不是,宋老爷和夫人对他多好啊,真寒了别人的心,铁石心肠!” 宋时衍的爪子像是被不干胶黏在了地上,水绿色的眸子湿漉漉地看向那陌生的一男一女,心口处传来了钝钝的痛,像是生锈的刀子,一点一点把他残存的记忆剖开。 这竟然,是他自己的葬礼吗? 冷寂,苍白,除了议论纷纷的宾客,看不见一点血色和活气。 他微微抬头,视线落在道路两旁仔细摆着的小白花上,小白花开得密,一丛丛的,在冷风里萧瑟地亲密着。 他缓缓往前走,一点一点地看着自己的葬礼,大抵也觉察出几分意思来。一般来说,板板正正当人是没法有这种体会的,也就宋时衍有这等运气,他看着父母靠在一起流泪,看着亲戚朋友们为他守灵。 心里头竟一丝一毫的触动都没有。或许他确实是铁石心肠,这样的葬礼,这样的追思与悼念,他竟然毫不在意。 宋时衍窝在小白花之后,偷偷地藏着,打算葬礼散尽再走。 一声巨大的“汪汪”声打破了葬礼的安静,一团看不清形状的白影从角落蹿出去,屁滚尿流地踩着小白花落荒而逃,把本就萧瑟的花踩得一片狼藉。 黄狗紧接着尾随白影冲了出来,小白花好不容易悠悠站起来,又被狗爪子重蹈覆辙,花瓣直直压进了泥里,一片狼狈。 宋时衍正看自己的骨灰盒被摆正,一群人面无表情,戚戚艾艾聚在一块走流程呢,就被不知道从哪出现的黄狗逼得蹿了出来。 他灵活地绕过宾客们的腿,身后黄狗声音不觉,死寂的葬礼此时多了些荒谬的热闹,宾客们纷纷绕开,躲着猫狗的这场追逐战。 好笑的是,逝者的葬礼被这样搅扰,居然无一人站出来喝止住黄狗。 白猫消失在了人群中,黄狗鼻子动了动,垂下脑袋四处嗅闻着气味。 宋时衍缩着脖子,窝在角落里偷窥黄狗的去向,见那傻狗越找越远,这才放下了心。 他的爪子不由自主地搭在小白花上,无意识地压塌了几朵花瓣。 或许是白花实在得了老天心疼,在压到第四片花瓣的时候,宋时衍被人揪着后脖颈一把捞了起来。 那只手很凉,分明的指节抵在宋时衍的肚子上,他惊慌失措地将爪子搭在对方的手指根部,奋力地挣扎了起来。 他知道自己闯了祸,搅乱了葬礼,可不能被人抓走,揍上一顿,炖成一锅猫粥可就完蛋了。 “你是谁家的猫。”一道沙哑好听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久违的熟悉入了耳,“葬礼不是不允许带宠物吗。” 他的声音不大,刚巧能让在座的人听清,议论声顿时停了下来,男人“嗤”得笑了一声,“在别人的葬礼上,多少放点尊重吧。” 他说的不是猫,是自葬礼开始,就没有停过的议论和嘲讽。 宋时衍瞪大了眼睛。这声音太熟悉了,他和这位不对付了好长时间,几乎是一瞬间就听了出来。 迟书誉,南城迟家的少爷,也是和宋时衍敌对了很多年的死对头,宋时衍这辈子最讨厌的人。 他来炸葬礼吗? 不,不对,猫猫缩起了爪子,偷偷挠了迟书誉一下,留下了一道极浅的白痕。 迟书誉好像是在帮他说话。 宋时衍挣扎的动作停了下来,乖巧地窝在男人的手心,不自主地蹭了蹭他。 他的鼻子碰上了迟书誉的掌心,潮乎乎的。宋时衍悄悄睁开眼睛,能看到他细瘦青色的血管里涌动着的汩汩血液,直连心脏。 “老实点。”迟书誉另一只手摸了一把小猫的后颈,语气冷怠,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漠然。他的动作分明那么轻。 哦。老实就老实。谁怕谁。 宋时衍心下不爽,是人的时候还能和迟书誉呛上两声,现在成了只手无寸铁的小奶猫,只好识时务地窝在人的手里,一动不动了。 他这才清晰地发现自己的体型是多么小,小到迟书誉用一只手就能托起自己,小到一只小黄狗就能把他追出去十几米。 如果他就这么流浪下去,一定会死掉的。 正当宋时衍想着以后该怎么办时,迟书誉将他放在了地上。 他并没有揍宋时衍一顿的意思,也不会把他煮成一锅猫粥。 仿佛猫闹葬礼,并不是什么大事一般。 宋时衍安静盯着迟书誉的手看,对方把他放在地上,手指却没移开,一双深而浓黑的眼直直地对上了猫猫的眼睛。 宋时衍能看到对方脸上细密的绒毛,和眼底遮不住的黑沉,年轻又疲惫。 迟书誉短暂地发了一下呆,移开了手。他的嘴唇抿得很紧,用力揉了揉眉心。 时间一秒一秒散尽,前来祭祷的宾客们纷纷离开,葬礼上只余一人一猫。 猫盯着人看,而迟书誉久久站着,像是和云花鸟树融在了一起,一动未动。 “喵……?”宋时衍忍不住了,向前走了两步,试探性地将爪子放在迟书誉的裤腿上。 迟书誉迟疑了一瞬,视线落在猫猫的脸上,淡声道:“你怎么还没走,你的主人呢。” “喵。”你让我往哪里走呢? 他一睁眼就在自己的葬礼上,被黄狗追着闹腾了一遭,连自己是什么品种的猫都不知道,哪里来的主人? 迟书誉这人,真是一如既往地讨人嫌。 然而宋时衍是能屈能伸一只好猫,他体型太小,而现在刚变成猫,猫猫有的捕猎技巧他一概没有,要是一只猫流落在外,不冻死也得饿死了。 于是乎,在做了充分的心理斗争以后,宋时衍凑上前去,用脑袋蹭了蹭迟书誉的裤腿。 他在朝着他撒娇。 软乎乎的,热腾腾的,毛纯白,像一片霜花。 宋时衍又对上了迟书誉的眼睛,他水绿色的眸里是祈求和无奈,明明只是一只猫,却像藏了万千情绪一般,那样潮湿可怜。 “我不太会养猫,等过段时间我给你找个主人。”迟书誉认输一样抱起了宋时衍,猫猫窝在他的怀里,目的达到,一下收起了眼里的祈求,得意地用胡子蹭了蹭迟书誉的袖子。 再好不过了,迟书誉能养好自己就不错了,怎么可能能养好一只猫。 只是猫咪吃了好处,可不能当场翻脸,给面子地“喵呜”一声,意思是听到了。 葬礼现场离迟书誉家很远,宋时衍本盯着车窗之外的流云看,看了一会撑不住睡意,小爪子搭在迟书誉的手腕上,一歪头睡了过去。 他是被开车门的声音吵醒的。 猫猫大概都是迅敏轻捷的,一分一毫的动静都能将他们吵醒。然而这对起床气严重的宋时衍来说就是个灾难,他“喵呜”一声,爪子愤怒地在迟书誉手腕上抓了一把,留下了一个清浅的白痕。 他纵使晕晕乎乎地抓人,指甲都是收起来的,还没等迟书誉到家,痕迹就已经差不多消失了。 宋时衍也差不多清醒了。迟书誉刚开门,他就迫不及待地从迟书誉的怀里跳了下来,跃到了地上拼色的棕白地毯上。 地毯干净整洁,放眼整个房间,一派温柔的暖色调。 宋时衍不是没去过迟书誉的家,这人性格冷漠,家里的装修向来是黑白冷色,连窗帘都是暗色调的。 怎么变化这么大,这人还真是喜好不定,让人难以捉摸。 茶几上摆着一个淡绿色的日历,上面的时间翻到了次年二月份。 离他死,原来也就过了两个月。 2、相处 宋时衍有点记不清自己死时候的情状了,他随心想了想,没往心里去。整只猫往地毯上一歪,舒服得“呜噜”一声。 他还没躺下,头顶就传来了迟书誉凉凉的声音,像是带着戏谑,仔细听来却什么情绪都没有:“弄脏了今晚没饭吃。” 对哦,宋时衍在葬礼上被黄狗追得东躲西藏,身上裹了一层灰,还是个脏猫! 闻此,宋时衍急急忙忙刹住闸,然而歪的角度太刁钻,动作一着急,直接滚在了地板上。 就地摊成了滑稽可爱一只猫饼。 迟书誉:“……” 他走上前去,猫猫突然露出了一双水绿色的眼,眼疾爪快地碰他的鞋。 迟书誉忍无可忍地把猫从地上提起来,往浴室走。 浴室的磨砂玻璃门映出了一猫一人的虚影,看不分明。迟书誉伸手开了灯和暖气。 此时还是初春,倒春寒很严重,暖气一开,热气直直地烘着皮肤,宋时衍舒服得揣起了爪爪。 水流“哗啦”一下滋到了猫的身上。 毛湿哒哒地黏在身体上,宋时衍不舒服了。他在水盆里乱扑腾了一下,溅得迟书誉浑身是水。 猫儿轻盈地从盆里跃出来,站在都是水的浴室地板上,一脸无辜地看着浑身湿透的男人。 迟书誉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黑了下来。 宋时衍印象中,迟书誉是有点洁癖的,从来都是从头发丝干净到脚,又没什么耐心,不能惹。 他极其忐忑,又不好意思地“喵呜”了一声。 迟书誉没生气,一把把猫薅回盆里,挤上沐浴露,手上的动作明显放轻了很多。 宋时衍也就忘记了他刚刚干的坏事,享受着两脚兽的伺候,喉咙里不自主地“呜噜”起来。 迟书誉动作很快,拿吹风机帮宋时衍吹干了毛,手托着小猫的肚子。宋时衍觉得痒,往前一扑,整只猫都藏到了沙发枕头里。 他只露出来一个脑袋,圆眼睛睁得很大,水绿色的。 没人可以对着卖萌的小猫发脾气,迟书誉也不行。他转身回了房间,整齐的西装被换下,再出来,已是一身浅色的休闲服,连五官都被衬得温润了几分。 宋时衍自高中毕业后就没见过迟书誉穿针织衫! 还挺帅的。宋时衍吸了吸鼻子,饿了。 铲屎的长得帅还是丑,漂亮还是难看,对一只猫来说没什么区别,最重要的还是得填饱肚子,才不枉费他自我挣扎后撒的娇。 然而迟书誉并没有这样的自觉,挽着袖子不知从哪摸出了一堆文件,靠在沙发上看了起来。 宋时衍没办法,又说不了话,只能老老实实地窝在一边,偶尔探头探脑偷看迟书誉的文件,又因为看不懂无聊地缩了回去。 都是二十多岁,怎么迟书誉就懂这么多! 迟书誉批文件很快,但宋时衍太饿了,迟书誉批文件的时间,在他看来,简直是度日如年。那一点薄薄的文件,怎么翻也翻不完。 人类听不懂猫叫的意味,宋时衍也懒得叫,只好找点别的事来打发时间。他的爪子搭上迟书誉的裤腿,休闲服的线很松散,一不小心就扯开了。 宋时衍:“……”质量真差啊。 他本不想对迟书誉的裤子做出什么,很快撒开了爪子。可等他回过神,猫的前肢已经缠着线,遥遥跑出去了五六米远。 迟书誉没穿秋裤,裤腿少了两公分,屋内没开空调,宋时衍看着都冷。 然而这人工作态度实在端正,裤腿短了那么多都没发现,直到批完了最后一份文件,才垂下眸,注意到了自己的裤子和远处的猫。 猫下意识松开了嘴里的毛线,线性瞳孔里是惊慌失措,还有一点不明显的得意。灰色的毛线缠在门口的花瓶,落在地毯,绕在茶几四周上,场面一度滑稽。 迟书誉给自己招了个祖宗回来,将文件放到一边,却并没有生气。 他脸上甚至没什么表情,只是无奈地扯了一下嘴角,要笑不笑的,一点一点扯开交缠的毛线,把一团糟的毛线缠好,抱起了猫咪。 “喵~”宋时衍惹了祸,心虚地叫了一声,然而饥饿感把羞耻心打压的严严实实,刚叫了一声,就气不打一处来,一爪子拍到了人的手上。 “喵!”猫尖叫道,“喵喵!” 这猫性情实在起伏不定,迟书誉摸了一把他的爪子,安抚一般道:“怎么了?” 然而人问猫一万遍为什么,猫都没法回答人,只好无语地收回爪子,懒得理他了。 迟书誉不需要吃饭,难道不能动动脑子,他可需要吃饭啊…… 他看样子没有给宋时衍找东西吃的自觉,从电视柜抽屉里拿出一把剪刀,将毛线剪断。 剪刀的尖头落在了宋时衍的眼里,险些吓得炸了毛,炸完毛才反应过来迟书誉是要剪毛线,被自己这副胆小样惊了一番,窝在迟书誉怀里不想抬头了。 他的鼻尖顶到了迟书誉胸口处,闻到了一股极淡的香味和草本气息。 很熟悉,但宋时衍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他也就不想了,歪脑袋窝在迟书誉怀里,爪子搭在肚子上委屈巴巴。 什么人啊…… “什么人”忙了半天,摸了一把猫咪的头,总算想起来要给宠物喂粮,拿出手机让助理买了点猫粮。 宋时衍耳朵一动,听得清晰,对这位的表现表示出了十足的满意,歪头蹭了蹭他的袖子。 助理动作很快,不过十来分钟,就已经买好了猫粮和猫罐头,敲开了门。 宋时衍见过迟书誉的助理,去年十月份才招回来,是个长相端正,刚毕业的学生。这助理常年摆烂,上下班都是掐着点从不加班,和迟书誉简直是截然不同。 平日活泼极了,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大学生。 如今身上一股班气,看得宋时衍直皱眉头。 上班真吓人啊,他一阵感慨之后,积极地将爪子搭在装猫粮的塑料袋上。 猫咪的嗅觉比人类厉害的多,远远就能闻到猫粮传来了烤肉香,凑近了一闻,肉香扑鼻,简直对猫是偌大的诱惑。 宋时衍还没吃过猫粮,一直很好奇,这会变了猫,光明正大合情合理地有了机会,眼巴巴地等着迟书誉给他放猫粮。 助理心细,知道自己家迟总没养过小动物没有经验,除了猫粮,还提着一袋猫砂。 迟书誉接过助理手中的猫粮和猫砂,助理垂眸看向他脚底的白色小猫,有点不放心:“这个年纪的小猫贪吃,不要喂太多了。” “嗯,”迟书誉应了一声,又想起了什么,说,“那些文件我看完了,待会我拿给你,安排一下和赵总的合作。” 助理:“……” 他似乎是不太想回话,垂头丧气地应了一声,“迟总啊,明天周六了。” “加班费五倍。”迟书誉财大气粗,并不以周六为转移,该做的工作一点不落,并以五倍的薪水堵住了大学生拒绝的嘴。 迟书誉以前也这么喜欢工作吗? 他正想着,迟书誉进了厨房,拿出了一个薄荷绿缠枝纹茶盏,就这么放在了地上,看样子是要给小猫当碗。 宋时衍见过他这副茶碟,平时宝贝死了,他碰一下都不行,这会居然给他当了猫碗,也算时也运也。 迟书誉听进去了助理的话,只抓了一把猫粮放在碗里,往小猫脸前一推。 宋时衍懒得和他计较,将头探进碗里,嘎吱嘎吱开始吃了起来。 不太好吃。宋时衍嚼了几口,嚼不出里头的味道,只觉得这肉味实在太假了,只留存于表面,内里一点味道都没有。 有点像没有味道的压缩饼干,不到最饿的时候是不会吃的。 他很快吃完了碗里的压缩饼干……不,猫粮,然后眼巴巴地抬头看迟书誉,意思是不够还要吃。 谁知铲屎的记住了助理的鬼话,任小猫如何喵喵喵都不给他添粮,又跑去和工作谈情说爱了。 宋时衍:“……”好样的。 他要离家出走……他要离家出走! 算了。 宋时衍自我说服了一下,猫猫祟祟地溜达到迟书誉腿边,抬起猫脸睁一双大眼睛水润润地看他:“喵~” 天要下雨,猫要吃饭,这都是没办法的事。 迟书誉扫了他一眼:“不能再吃了,会生病。” 宋时衍不为所动,依旧腆着一副猫脸卖萌,脸都快贴到迟书誉的裤子上了,简直是借着可爱撒了一爪好娇。 “……”迟书誉没办法,放下文件捞起小猫,又给他抓了一把猫粮。 助理去而复返,正好忘了关门,就看到迟书誉弯腰给小猫添粮的场面,不由地摇了摇头,痛心疾首:溺爱啊溺爱。 得亏他说猫猫食量的时候少说了十克,不然可得吃坏肚子不行。 宋时衍在碗内大快朵颐,而助理在门外愣了一会,这才想起了自己的目的:“赵总的助理刚才给我发信息,我帮您约在了下午停水岸。” 迟书誉本来在观察猫咪吃东西,闻此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 宋时衍抬头看了他一眼,这人眼里的疲倦明明浓得遮不住,却在助理说完安排的时候一扫而光,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 他一瞬晃了神,觉得自己好像不太认识这个死对头了。 还好他还认得猫粮,开心地吃完,满意地窝在沙发里,没兴趣理会迟书誉了。 助理跟在迟书誉后面,“嘭”一声关上了门。 然而迟书誉家的门质量貌似不太好,过了几秒钟,晃晃悠悠地弹开来,留出了一道不明显的缝隙。 猫幽幽歪了一下头,看到了门口的缝隙,悄无声息地动了动耳朵。 3、惹祸精 门开了。 宋时衍猫眼定定瞧了眼门缝,又看向墙上的钟。 两点多,时间还早,可以出去透透风。 他后腿一使劲,从沙发上蹦下来,在地上打了个滚儿,成功着陆。 站起来,故作无事发生,抬头挺胸迈着小猫步往外走。 门缝有点窄,爪子的力气不够,推不开。还好猫咪体型瘦小,又是水做的,能艰难地挤出门缝。 他身上的毛毛都压扁了,抖搂抖搂蓬松,好不容易收拾好自己,一抬眼,一双皮鞋停在了自己面前。 宋时衍眨眨眼,缓缓抬头,心里有点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是迟书誉。 猫猫没意识到自己为了看清人脸,把头仰的太高了。 就在他看清人的下一刻,重心失衡往后倒了过去。 宋时衍心里一咯噔,努力想找回平衡,猫身却不听使唤。 不要啊!他不要在这家伙面前出糗啊!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干燥的大手拦住了小猫后仰的背脊,让他免了一次摔跤。 宋时衍习惯性道了声谢,口中发出的却是一声细软的猫叫。 他有些羞窘的闭嘴,低下头倒腾小短腿想快点离开这是非之地。 迟书誉却没让他如愿。 男人拇指和食指顺着猫肚子轻轻一捞,小猫就落在了他的手中。 宋时衍不喜欢这样,刚要挣扎,却又被放了下来。 不过落点是在门后。 “咔嗒。”门被牢牢关上了。 宋时衍:“……” 他折腾这一遭是为了什么? 宋时衍遗憾地将爪子搭在门上,往外推了推,纹丝不动。 退后几步抬头瞅了瞅对自己来说高如远山的门把手,叹了口气,垂头丧气地拖着尾巴回了客厅,顺着垂落的沙发垫爬回了沙发上,窝着不动了。 但他并没能安静多久。 有道是家中无人类,猫猫当大王,宋时衍没趴一会,突然尾巴一翘,一翻身爬了起来。 他睁着大大的猫眼扫视这个对他来说什么东西都是巨大的家,心里生出一股想要探险的冲动。 或许是猫猫想要圈地盘的本能作祟吧,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再次咕噜一圈滚下沙发,开始了自己对这个家的第一次巡视。 他先是绕着客厅走了一圈,着实也察觉出了几分新鲜感。 他以前去迟书誉的家,冷冰冰的风格让人不肯多待,而今他不过死了两个月,这位的品味可谓是天差地别,他看着倒有几分喜欢。 宋时衍一边晃荡,一边拿爪子无聊地扒地毯的缝。本来待的好好的地毯惨遭猫咪的蹂躏,竟然被扯开了一根线。 质量挺差啊。 猫咪的胡须颤动了一下,眼底是微微的无语。他有些累了,慢悠悠地趴下来,半靠在地毯上发呆,猫爪子下意识地扒拉着那根线,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地毯的边角就像迟书誉的裤腿,惨兮兮地被猫折腾散了。 棕白交错的绒毛颇有几分原始部落的风格。 宋时衍心虚地拍了拍地毯的角,想把地毯交错的线理干净,却失败了。 猫咪的爪子还是没有手指灵活,只好勉强掖了掖地毯的角,把被破坏的部分藏起来。然后他逃离了案发现场。 说是逃离,其实也就是从地毯上逃到了沙发上,他的指甲或许太尖了,居然玩什么都能拆开。 都怪迟书誉忘记给他剪指甲了! 宋时衍腹诽一阵,肚子饿了。他对迟书誉的不满更进了一步。 当人的时候天天和他争来争去,当猫的时候还不给他吃饱饭,可恶! 还好他不是普通的猫,对于自己动爪丰衣足食这件事有着深刻的理解,脑子稍微那么转了转,就想起迟书誉把猫粮放在窗台了。 阳台上摆着一片绿植和几簇看不分明的花,其中最显眼的是摆在当中的猫粮袋子。 满眼填着饥饿的宋时衍执着地盯着猫粮袋子……和隔断他和猫粮的玻璃门。 他打不开。两只前爪都搭在了玻璃门上用上吃奶的力也打不开。 迟书誉不给他吃,还故意放到他拿不到的地方,不让他自己吃,更可恶了! 冷静,宋时衍,再想想办法。有了! 吃不到猫粮,他还可以找别的东西吃啊。 小猫摇着尾巴撅着腚,贴着墙就往厨房里窜。 厨房清洁的很干净,东西应该都放在橱柜里。不过没关系,玻璃门他打不开,收纳柜他还翻不开吗? 事实证明,一个多月的小猫翻开收纳柜,还是需要点时间的。 主要是迟书誉的橱柜是传统抽拉式的,圆溜溜的把手太滑了,找不到着力点,只能慢吞吞地一点点尝试。 半小时后,宋时衍好不容易折腾开迟书誉厨房的抽屉,却发现里头空无一物。 怎么会这样呢,他以前都能在迟书誉家的厨房翻到好吃的啊。 宋时衍不信邪,奋力扒开一层层抽屉,全是空的。他依旧不放弃,又顺着抽屉爬上了灶台。上面光滑一片,油盐酱醋规整地摆在角落,什么都不缺,却分毫没有使用的痕迹。 甚至连挂在墙上的抹布,上头都一点脏污没有,有如新的一样。 整个厨房就像一个……装饰一般,只是存在着,却没什么存在的价值。 宋时衍:…… 这倒也符合迟书誉的风格——他这人从来不会花时间在不重要的人和事物身上。包括做饭,插花,养小动物。 可是,他好饿啊。 宋时衍气愤地拍了拍灶台,不料尾巴一甩,啪一下像是甩到了什么东西。宋时衍一回头,就见酱油瓶子倒了下来,骨碌碌往台边滚去。 宋时衍瞳孔一缩,迅速伸爪去拦,爪子倒是碰到了,无奈酱油瓶子都比他整只猫长。 他的爪子不仅没捞住瓶子,反而像是给力推了一把,让酱油瓶加速越过边际线,投入地面的怀抱。 宋时衍压低耳朵屏住呼吸,小心探头去看,酱油瓶在地上四分五裂,黏糊糊的酱汁炸开了花。完蛋了。 他赶忙顺着抽屉跳了下去,落地时前爪不小心碰到了酱油,雪白的毛登时黑了一小块。 呃。 呃。 宋时衍下意识选了块干净的地面蹭了蹭爪子,蹭出几块模糊的梅花印。他盯着那块印子看了会儿,突地打了个激灵,全身的毛毛都炸了开来。 迟书誉可是有洁癖! 他回来看到这样怕是要当场把他赶出家门!不行,他得挽救一下。他举目四望,目光落到了角落里崭新的簸箕上。 白猫小心绕过酱油渍和玻璃碎屑来到簸箕边上用两只短而细的前肢握住簸箕的杆子,后腿蹬地慢慢地将簸箕往案发现场推。 “哐当!”一声落地声吓得宋时衍又炸了毛。又怎么了!他回头一看,原来是没了簸箕支撑,扫帚到了。 小事,不慌,还是先处理酱油瓶。 大大小小的玻璃渣让他陷入为难,他研究了一会儿,试探地伸出头,用嘴巴小心叼起大片的玻璃,动作缓慢地往簸箕里丢。 一片,一片,又一片,终于,大片的玻璃清除完毕。但玻璃渣更麻烦。 他顺着抽屉再次攀上灶台,想用前爪扯下挂着的抹布。然而他还并没有驯服好四肢,怎么也使不上力气。 宋时衍犹豫了一会,视死如归地一歪头,用嘴巴叼起了抹布。 哎嘿,新的。 叼着就比用爪子扯好用力多了,宋时衍叼着一个比自己还大的毛巾,慢腾腾地拖到水池旁边,一甩头往里丢。 灶台上还剩了一多半的抹布。没办法,宋时衍只好先一步跳进水池里,仰着头垫着后脚,头一偏扯着抹布往下拉。 好不容易将抹布拉进水池里,打开水龙头又成了一个新的难题。 他在水池四周来回走着,急切地磨了磨爪子,却怎么用力都压不下水龙头的把手。 宋时衍索性整只猫爬了上去,用自己的体重将把手压了下去。 弄湿完毛巾,宋时衍看着流水的水龙头陷入了沉思。 开好开,怎么关呢? 宋时衍他思考了一分钟,终于找到了办法,他用头顶着水龙头的把手,费力向上一挺身子,关上了水龙头。 他可真是个天才。 湿了的毛巾远比干燥的重,宋时衍费劲把毛巾拖到灶台上,自己也累趴下了。 为了拖毛巾,他自己也沾了一身水,狼狈的不行。他甚至想就这样算了。 可是不行,这是他自己闯下来的祸。 他犹豫了一下,叼起毛巾拉到桌边,用力一仰头把毛巾丢了下去!谁料用力过猛,他将自己和毛巾一同甩了出去! 地上可都是玻璃渣! 临危之际,宋时衍猫身本能反应,一个猫腿蹬布大翻身接一个纵身一跃,平安的落在了空地上。 身后,被他借力的湿抹布“趴”地砸在了正对酱油渍的地上,溅起一片掺水酱油! 宋时衍只觉背上一凉,惊恐回头,却见原本干净的柜门都已染上了污渍。 彻底完了。宋时衍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他睡着了。 是被迟书誉叫起来的。对方捞着他的肚子把他捉起来,正对着厨房的狼藉一片,语气很凉:“我和你有仇吗。” 宋时衍心虚的:“喵……” 不忍多看,他闭上了眼睛。 “呵。”宋时衍一个激灵。 他眼睛偷偷睁开一条缝观察情况。眼前的厨房简直可以说的上是混乱: 簸箕扫帚倒地,毛巾凌乱,酱油污渍和斑点狗身上的斑点一样遍布厨房各处,半点看不出猫猫的努力,只能看出他的破坏力。 迟书誉的身上有轻微的酒味,幽幽地包绕在他周围,冷而无声。 迟书誉会丢掉他吗? 他不是故意的。 可是看起来,那么像故意的,那么像。 宋时衍垂下了眼睛,试图掩盖掉眸中的畏缩和慌张。 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惹祸精此时团成一团,迟书誉疑心他是在装可怜。 他点了下他的小鼻头:“你还知道怕。”猫儿将爪子轻轻地搭在迟书誉的胳膊上,软乎乎地喵了一声,像是在讨饶。 迟书誉眸里的冷光不由缓和了一些。 宋时衍小心地偷瞄迟书誉的反应。 见撒娇有用,他又用脑袋去蹭他的胳膊,大眼睛委屈的看着他,又像在任性的说你不能怪我,都是你的错。 明明是他惹的祸,却像是别人栽赃他误会他了一样。这性子……好像一个人。 4、北郊 迟书誉眼前闪过故人的容颜,心疼也心软了。 他出现错觉了吗? 迟书誉一阵自嘲,叹了口气,用手点了一下猫咪的眉心,把猫点得后仰,险些摔下去,狼狈得用爪子攀着迟书誉的手,后腿用力地捣腾着,显得滑稽极了。 “以后安分一点。”迟书誉声音在宋时衍听来总带着微冷的凉意,像是常年不化的冰。 他想,迟书誉有洁癖,又不喜欢小动物,能把他捡回家已经是意外,这会他惹了这样的祸,果然会被他厌弃。 宋时衍垂下眸子,没有了讨巧的勇气。 他的爪子从迟书誉的衣袖上落了下来,他以为变成猫后,一切的生活将重新开始,却忘了,自己总是擅长把一切惹得一团糟。 挺不好意思的。 说自责倒也没有多少,他和迟书誉鸡飞狗跳地吵嚷了这么些年,给他惹的祸多了去了,只是如今寄人篱下,总感觉不太顺意。 以迟书誉的性格,即使不想养他,也会给他找个负责任的主人。想到这,宋时衍偏头看了看窗外的夜色,心里头总算多了几分安适。 不知何时,他竟然不想死了。 小猫蔫吧的样子都落入了迟书誉的眼底,他的眼睛本来就很黑,在夜色里看不出情绪。 算了。 有只猫陪着,总比一个人捱过漫漫长夜来得自在。 宋时衍感受到身上的视线移开了,他的心跌入了谷底。 可那人只是揉了揉他的脖颈,并没说别的话。听动静来,他打电话叫了人收拾。 然后翻出了一包湿巾,坐在沙发上替宋时衍清理脏污。 猫身上沾满了不知什么时候蹭上的酱油,迟书誉叹了口气:“下次想做什么,等我在家的时候再做,可以吗?” 宋时衍觉得新奇,这人居然能耐着性子和猫说话聊天,也不去想猫听不听得懂。 这与他印象中刻薄理性的迟书誉是天差地别。 他一边新奇,一边又捕捉到了迟书誉的话外音。 下次……下次吗! 迟书誉的意思是……他不用走了吗? 宋时衍愣了一下,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他瞪大了眼睛,摇了摇尾巴,荣获了迟书誉一巴掌:“别乱动。” 这巴掌并不疼,宋时衍得了便宜还卖乖,嫌姿势不舒服,换了个姿势歪在迟书誉怀里,懒洋洋地喵呜一声,还用干净的那只猫爪子拍迟书誉的手。 迟书誉拍开他的爪子,并不惯着这只坏猫,另一只手动作却没停,等他把猫爪子彻底擦干净,这猫已经忘记了方才惹的祸,窝着爪爪睡着了。 他的视线移开,突然又落到了战损的地毯上。 迟书誉:“……” 现在弃养还来得及吗? …… 月色很快隐于夜色,偶有残存的小虫虚弱地叫上三两声,沙发上猫咪幽幽睁开眼睛,露出一双水绿色的夜瞳。 宋时衍醒了。 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在夜里,竟然也能清晰地看清迟书誉家的布局。 这就是当猫的好处吗?宋时衍甩了甩尾巴,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为什么醒了。 他要上厕所。 宋时衍四处看了几眼,眸光落在沙发旁的猫砂盆上。 一股说不上来的奶油味侵入鼻腔,带来几分令人反胃的泥土气息。宋时衍后退了两步。 他在排斥猫砂盆。 对啊,他毕竟是人,再怎么用四条腿走路,再怎么习惯了当猫,对于猫砂这种近乎天然的没有隐私的厕所,总是有所抗拒的。 更何况,还得要猫自己扒拉猫砂。 这么一想,他暂时不想上厕所了,只是站在一旁,警惕地盯着猫砂盆,仿佛那是什么恐怖的东西一样,让他迟迟近不了身。 睡了。小猫懒洋洋地一歪,闭上了眼睛。 半分钟后,猫爪子搭上了迟书誉的门。 宋时衍一阵犹豫,总觉得自己这样不讲道德。他分明昨天才惹了祸,大清早又惹人清梦,脾气再好的人都得生气吧。 更何况,迟书誉可和脾气好扯不上半点关系。 但如果他随地大小便……宋时衍脑补了一下迟书誉捏着鼻子找人清理的模样,总觉得自己会死无全尸。 实在没办法,他只得用力拍起了门。猫爪子划在门上的声音尖锐苍冷却并不高,在黑夜里听不分明。 门内窸窸窣窣地传出了声音,很快门把手往下一压,门倏然开了。 迟书誉揉着眉心,脸上并没有被吵醒的疲倦,反而精神头很足的,穿着一身棕色的休闲睡衣,倚着门神色不明地看宋时衍。 这猫可真够闹腾,白天闹了一番,晚上还不让人睡觉。 宋时衍顺着他的腿往后绕了一圈,爪子搭上迟书誉的裤腿,急切地搡着他往外走。迟书誉一抬眸,发现猫在把他往卫生间推。 不是有猫砂吗。迟书誉抱起小猫,朝相反的方向走过去,将猫放进了猫砂盆中。 宋时衍乍一和猫砂盆接触,一想到这是猫咪的厕所,浑身的毛就尽数炸了起来,简直像一颗被吹的零零散散的蒲公英。 他一蹬后腿,从猫砂盆里跃了出来,后脚带出了些许猫砂,用眼睛盯着迟书誉看。他猫咪的眸色湿润,明明是很温柔的颜色,却盛着一腔乖戾和叛逆。 显然是死活都不上这个厕所了。 是第一次用猫砂不习惯吗?迟书誉将猫重新放在猫砂盆里,神色在夜里看不分明,宋时衍气急败坏地“喵”了一声。 又想起来这时候是半夜,其他人都在睡觉,半途硬生生停了叫声,只从猫砂盆里连滚带爬地翻出来,拿一双水绿色的眼盯着迟书誉看。 迟书誉和他对峙了几秒钟,终于意识到宋时衍是不愿意用猫砂盆,无奈抱起猫咪,朝卫生间走去。 宋时衍太幼小,一只猫自己上厕所,饲养员是不可能放心的,可宋时衍也没有被人围观着上厕所的脸皮,张牙舞爪地嘶叫了几声,把迟书誉赶出了卫生间。 得以在卫生间上厕所,宋时衍满意了。美中不足的就是马桶太滑了,对一只猫来说不太友好。 宋时衍努力爬上去,马桶壁很滑,他的爪子搭在马桶一侧,后腿使不上力,只得寄希望于前爪,然而前爪也毫无用处。 没办法,他只能凄厉地叫了一声,把迟书誉一嗓子嚎了进来。 这人先是双手抱臂,面无表情地打量了一眼抱着马桶腿的小猫,偏头微弯了弯眼睛,还以为小猫没看见:“不是不需要我吗。” “喵!”你烦不烦啊。宋时衍气急败坏,一爪子拍在迟书誉的拖鞋上,勾掉了几根线。 迟书誉善心大发地将小猫放在马桶上,扶着他想帮宋时衍上厕所。 宋时衍猫脸一红,心态兀得炸了,后腿一倒腾,险些将自己捣腾进马桶里。 得亏迟书誉眼疾手快,扶住了宋时衍,才免了猫猫落水的惨案。 扶完之后,宋时衍拍了拍饲养员的手指,意思是让他退下。 迟书誉不放心,扶着小猫的背,闭上眼睛:“我不看,你自己来。” 宋时衍警惕地看了他一会,实在是上不出厕所,智能马桶的热气烘烤着他的肚子。 迟书誉只得扶正小猫的身子,松开手后离开了卫生间,将空间留给宋时衍自由发挥。 宋时衍体型太小了,什么角度都不舒服,只好拿四肢攀着马桶圈,勉力固定住自己,解决完了生理需求。 这场面实在太滑稽了,宋时衍不堪回首,一时间说不上是用马桶还是扒拉猫砂更让猫难以接受。 得亏迟书誉家是自动马桶,能自动冲水,不然这小家伙冲水也是一件难事。 一切完成之后,迟书誉给卫生间的门留了条缝,刚好够猫咪钻进去。 他打开客厅的灯,仔细地将散落一地的猫砂扫干净,然后弯腰将猫砂盆和整包猫砂放在了门外。 这才安安生生地熄了灯,回房间去了。 宋时衍再醒来,迟书誉正侧坐在沙发上刷视频。 猫咪顺着他的腿爬上沙发,好奇地把头凑过去。 手机里的视频,恰巧是一只白猫,一只把家拆得七零八落的猫。配上特别吵闹的bgm,让人看着就烦。 标题也很巧妙:猫咪成精了怎么办? 迟书誉掀了掀眼皮,目光落在宋时衍的头上,恰巧和抬头的猫对上了视线。 “像不像你啊。嗯?”他的“嗯”带着淡淡的尾音,有点哑,外头天色还暗着,似乎是才醒。 宋时衍:“……”我,我吗? 宋时衍私心认为这并不像他,他可是只可爱又无辜的小猫,并不喜欢惹祸和拆家。 他撇开眼睛不看迟书誉,也不看手机屏幕。 迟书誉揉了揉他的后脖颈,并不为难小猫,只道:“今天带你去买猫窝和猫玩具,怎么样。” 宋时衍并不喜欢猫窝,也不喜欢猫玩具,他觉得世界上最舒服的地方,是迟书誉家里的沙发。与其给他买这些东西,倒不如带他出去溜达溜达,这几天宅在家里,快闷死了。 迟书誉却只是通知他,并不管他的意志,眼里的情绪很淡,连笑都是轻飘飘的。 他很快换上了一身休闲装,是宋时衍从来没见过的打扮。他本以为这位只是在家里穿的休闲,没想到非工作时间也是一件针织衫配外套,倒显得不像是精英人士,反倒是还没毕业的学生了。 迟书誉的家蛮偏的,由于是周末,迟书誉并没劳烦司机,而是选择了自己开车。 宋时衍的目光透过车窗落在了周围的景色上,花草连着一片,荒无人烟,像是南城的某片郊区,是宋时衍上小学的地方。 明明是冬末春初的天气,外头却苍白一片,雪挂在枝头,偶有飞鸟略过,便哗啦啦落了一地。 仿佛这春还在路上,并不肯垂怜。 宋时衍扒着窗户,近乎贪婪地看着这片土地,这片他记忆中的童年。 那会宋北川刚再婚,懒得管他,给他发配到了北郊的某个学校。那学校管得松,学生溜了都发现不了,宋时衍三天两头逃课,手上又没有钱,拿着省下来的三瓜两枣买颗棒棒糖,就能叼着从南头走到北头,乐此不疲。 可惜,自从他考上一中去了市中心,就再也没回过北郊小学了。再后来,北郊小学被拆掉盖了北郊区公安局,他想回也回不去了。 宋时衍一点一点看着窗外的景色飞逝,看着北郊区公安局映入眼帘,看着树木翻了新芽。 然后车停了。 猫没反应过来,被车停下的惯性往前一甩,从座椅的一边被甩到了前座,脸直接贴上了方向盘,成了新鲜出炉的猫包。 迟书誉:“……” 他将宋时衍从方向盘上扒拉下来,揉了揉眉心,忍不住笑了。 不许笑。 宋时衍赏了迟书誉一个白眼,肚子还因为方才撞击隐隐作痛,咬着牙倒吸了一口凉气,十分不满地缩起了爪子。 5、迟洺雨 “好好。”迟书誉声音懒散,拔下车钥匙抱着猫下了车。 新鲜的空气扑面,带来初春未化的冷意和苍白,宋时衍打了个哈欠,眼睛眯出一条缝来,毛微微打颤。 他对于自己不感兴趣的事,向来是不肯多费心思的。宋时衍实在厌倦,也不肯信自己会像寻常猫猫一样,攀着猫爬架就能玩一天。 迟书誉带他来的是个大型宠物商店,规模很大,四周关着形色各异的猫猫狗狗,或白或灰,或开朗或安静。 店员热情地迎上来,脸上的笑意很深,伸出手想摸宋时衍的头,却被猫猫下意识躲开了。 也不只是猫,与此同时,迟书誉不经意般后退了一步,一人一猫同频共振一般,避开了店员的触碰。 猫祖宗十分满意饲养员的行为,给了几分面子,终于肯睁开双眼,将目光放在琳琅满目的猫玩具上了。 迟书誉随手将猫放在了猫爬架上,随他自己玩去了。 可能是猫咪的天性,纵使宋时衍来之前想得多么抗拒多么抵触,猫咪的爪子一碰上猫爬架柔软的垫子,就忍不住往高处爬。 他垂着尾巴,好奇地将爪子放在猫爬架的踏板上,两只前腿抱着挪了上去。 还挺好玩。 宋时衍爬到高处,远远地看着迟书誉和店员交谈,摇了摇尾巴。 可能是还没掌握好平衡,他突然爪子一松,从猫爬架上歪倒了下去。 他的身体自高空坠落,爪子徒劳地够着猫爬架的踏板,却碰不到,整只猫直直坠了下来! “喵!” 卧槽! 宋时衍能感受到自己身体在下坠,一旁的迟书誉三两步跨上前来,伸出手臂想要接住他。 却还是差了一点。 他的手指擦过宋时衍的尾巴,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猫咪往下坠。 然后猫灵活地翻了个身,稳稳地站在了地垫上。 。 迟书誉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宋时衍动了动耳朵,偏头朝他看去,乖巧地“喵”了一声。 还好还好,他差点忘了自己是只猫了。 店员见怪不怪,站在一旁热情地笑:“猫猫很可爱嘛。” 她在店里当了十来年的差,知道猫主人喜欢听什么,便不吝夸奖,谁知猫主人还没表示什么,小猫就害羞地躲到了猫爬架后面。 店员失笑,不再看猫猫,而是将视线转到迟书誉身上:“先生,我们店最近进了一批新款,要拿给您看看吗?” 迟书誉摆手,示意不用,抱着双臂站在一旁,垂眸看向宋时衍。 他还在和猫爬架做斗争,方才的意外并没给这猫带来任何的心理阴影,反倒是玩得更欢了。 在家倒没有这么活泼。 “我们这款猫爬架,很多猫猫都喜欢的,”店员脸上绽开一个温柔的微笑,走近迟书誉道,“每个尖角我们都用海绵包起来了,小猫也可以玩。” “我们家还包配送哦。”她将商品的优点和便捷一一介绍给迟书誉,“您看猫猫那么喜欢,就买一个吧,也不贵。” 店面不大,宋时衍能听见店员小姐姐的声音。没想到有朝一日,会有人对迟书誉说“也不贵”。 迟大少爷可从来没因为过价格犹豫,八成在想搬个猫爬架回家放在哪里,会不会难看。 宋时衍懒得喷他,这人自大,洁癖,又有很重的强迫症,考试从来只考第一,干什么事都要追求极致。 这种强迫症甚至反映在了日常生活中,连家里的装修都是死板而一成不变的。 他轻捷地从猫爬架上跃下来,前肢伸直半蹲着看迟书誉。 还挺想要的。 “有什么其他颜色的吗?”迟书誉和猫咪对视了一会,转头看向店员小姐姐,问道。 这意思就是可以买了。 “我们还有棕色,粉色,黄色和水绿色。”小姐姐一边说,一边弯腰从货架上拿起了几只喵喵鱼,离得很远,都能闻到鱼上浓烈的,近乎诱惑一般的芳香。 “大概就是这几种颜色,您看您要哪一种?尺寸的话,我就给您按展示出来的尺寸拿吗?” 她手里的喵喵鱼颜色都很鲜亮,迟书誉从她手中拿过一个,往宋时衍那里一丢——这猫的眼睛都亮了,一看就是喜欢极了。 “要棕色的吧。”迟书誉说着,声音停顿了一下,又说,“您能帮我看一下猫咪的性别吗?” “啊?”店员小姐姐愣了一下,道了声好。然后蹲下身子捉起宋时衍。 宋时衍正在和喵喵小鱼作斗争,被猫薄荷的味道熏得半醉,压根没注意这边的言论。 宋时衍:…… 不行。 他奋力从店员手里挣扎出来,一个翻身跃到了地上,还特地垂下了尾巴。 这这……怎么能让一个女孩看他的性别呢。 “这……”店员还没见过这样的猫,被吓了一跳,美眸里含了抱歉,“我吓到他了吗?” “没事,”迟书誉整理了一下袖口,道,“这猫性格不太好。” 你才性格不好!你全家都性格不好! 宋时衍一边惦记着他的喵喵小鱼,一边毫不客气地腹诽着。 门口的风铃恰时响了,传来了欢迎光临的机械女声。 是有新的客人吗? 宋时衍抬头好奇地往外看。 新来的人穿着一身白大褂,样貌漂亮,眉细而长,唇不点而红,鼻梁又高又直,煞是好看。 他的右耳垂戴着一枚鲜红的耳钉,声音慵懒随性,朝着迟书誉远远地笑:“什么风把您吹到我这来了。” 迟书誉没理会他,这人也不恼,自来熟地在宋时衍面前蹲下来,拿匀停修长的手指挠猫的下巴。 “养猫了?” 宋时衍不给他挠,警惕地后退一步,并不为美色所惑。 迟书誉看样子很满意猫猫怕生的性格,唇弯了一下,斜靠在货架上睨“白大褂”,神色挺放松。 “哥,”白大褂说了好几句话,迟书誉都懒得理他,只好无奈地笑道,“你从哪里捡的猫,疫苗打了吗,驱虫做了吗?” 宋时衍这才察觉到来人有些眼熟,像是迟书誉的弟弟,迟洺雨。 迟家二少爷热爱小动物,一毕业就跑国外进修了个宠物医师资格证——众人虽不理解为什么一个破证要去国外考,但毕竟是迟家二少爷,也没人敢问。 宋时衍就见过这人一遍,是在迟家的公司里,唯一的印象是这人长相出挑,五官优越。 且不务正业。 提到猫了,迟书誉掀了掀眼皮:“应该没吧,我在宋时衍葬礼上捡回去的。” “我猜也没。”迟洺雨乐了,“这么有缘分啊,说不定这猫就是小宋哥送来陪你的。” 这玩笑并不好笑,迟书誉也没笑。 他冷淡地“嗯”了一声,兴致不高的样子。迟洺雨显然已经习惯了哥哥这副态度,伸手拎起小猫,宋时衍下意识想躲,没来得及。 迟洺雨打量了一下这猫,掐开他的嘴巴看了看牙,很快得出了结论:“这猫应该有两个月了,可以打第一针疫苗了。” 宋时衍死活没想明白,自己就是跟着来买个玩具,怎么就喜提了第一针疫苗?! 他不喜欢打针,看着那尖尖的针头就害怕,拍了一把迟洺雨的手。 “不疼的。”迟洺雨一下一下摸着宋时衍的后颈,无奈,“你这猫好有灵性,挺聪明的。 “我过一周再给他驱个虫。”迟洺雨叹口气,“没想到啊,我这辈子居然有机会见到迟少爷养小动物。” 他说话很贫,语气贱兮兮的,长得再好也掩盖不住痞气,没人理他都能碎碎念半天,怪不得迟书誉不搭理他。 “那你这辈子不太长。”迟书誉道,“行了,你动作快点。”他催着,看了一眼表,又补充道,“我下午还有事。” “行。”迟洺雨答应了一声,将猫抱进内室,给猫打疫苗没什么难处,他简单地消了下毒,从冰箱里摸出疫苗,用针管吸出来。 宋时衍内心一阵抗拒,却又知道猫必须得打疫苗,只好拿爪子抓着床边,紧张地缩起了尾巴。 冰凉的针头碰到皮肤,动作轻快地扎了进去,液体进入身体,几乎感受不到疼痛。 迟洺雨这人看上去不太靠谱,还挺专业的。 “说了不疼吧。”这人见猫没有反应,拿了个伊丽莎白圈给宋时衍套上,乐呵呵地跟猫聊天,“我跟你说,你主人就是个自大狂,脾气差得要死,不如跟我走,我养着你?” 宋时衍:“?” 原来迟书誉跟猫聊天,是受了迟洺雨的影响啊。 “我说真的,”迟洺雨一边抱起猫,一边说,“你信不信他捡到你的时候,肯定是想给你找别的主人。你看我,这么帅又这么温柔,他说不定哪天就厌倦你了,还不如现在就跟我走。” 宋时衍见过自恋的,倒没见过迟洺雨这样的。他给面子地“喵”了一声,耳朵疼。 “说不定我们一出去,迟书誉就偷偷跑了呢。” “喵。”不可能。 迟洺雨动作还算利索,很快将宋时衍抱了出去。 店里没了迟书誉的影子,只有店员小姐姐正在摆弄整理玩具。 宋时衍从迟洺雨的怀里跳了出来,不可置信地探头四处看着。 不可能吧。 迟书誉真给他扔了? 6、大福 宋时衍迈开腿往门口跑,猫脸挤在玻璃门上往外看,四只爪子都印在了门上。 门外空无一人,树叶被风吹得作响,枯叶落了一地。 偏生迟洺雨还不做人,双手抱臂微抬下巴看着玻璃门上的猫,“你怎么一副吃了那啥的表情,不就是被抛弃了吗,小爷养你啊。” 宋时衍懒得理他。 店员小姐姐偏头打断迟洺雨的话,温声解释道:“迟总有个很急的文件要签,托我照顾几个小时,他晚点就来接。” “嗤。”迟洺雨乐了,他弯下腰将猫咪从玻璃门上抠了下来,“行吧,我哥也真放心。” 宋时衍不喜欢别人碰自己,总觉得别扭,迟洺雨的手很凉,摸在他身上难受。 他一扭身子挣脱了开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绕过店员小姐姐,熟练地爬上猫爬架,站在上头居高临下地看迟洺雨。 迟洺雨摇了摇头,悠哉悠哉地推开玻璃门,走了。 见迟洺雨走了,宋时衍放松地趴了下来,他刚趴下没多会,依稀中似乎听到有人说话。 宋时衍的目光落在店员的身上,她正拿着毛巾擦拭货架,并没有发出声音。 他好奇地四处看了看,店里除了店员小姐姐外空无一人。 那人好像在说:“哈喽哈喽”。 不对,不是人。 他歪头看了看笼子里关着的布偶猫,那毛色发灰的猫咪正睁圆眼睛,朝着他的方向磨爪子! 宋时衍总算反应过来了,是那只布偶猫在和他打招呼! 他居然能听懂猫说话。 那猫能听懂他说话吗? 宋时衍话不多,但毕竟是人,是群居动物。人类听不懂他说话,他其实还挺期待和别的什么生物交流的。 他小心地从猫爬架上爬下来,顺着墙角慢腾腾地挪过去,爪子抓着笼子往上爬。 爬到关着布偶猫的笼子附近时,宋时衍停下了动作,偏头看笼子里的布偶猫:“喵。” 他这声喵没有任何意义,甚至连“你好”的含义都没有,布偶猫却很开心地睁大了眼睛:“你是什么品种的猫啊,怎么长得比我还难看?” 宋时衍费劲心力爬上来,以为自己要交什么新朋友。不曾想,朋友还没交上,反倒是先被这猫人身攻击了一遭。 见宋时衍不搭腔,布偶猫“嘿嘿”了一声,“对不住,我第一次见到比我还难看的猫。” doublekill(双杀)。 宋时衍简直要无奈了,但又不能和一只猫计较什么,他疑心自己真的很丑,犹豫地将视线放到了雪白的毛茸茸的爪子上。 “我叫大福,你叫什么啊?”布偶扒着笼子的栏杆,将脑袋贴在栏杆上往宋时衍的方向看。 “宋时衍。”宋时衍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这三个字恐怕对猫来说太难以理解,大福愣了一下,然后发出了一个毫无意义的“喵”。 这名字确实有点复杂,宋时衍挠了挠笼子旁的猫抓板,不清楚怎么和猫咪解释,只得懒洋洋地窝在一边:“名字也不重要吧。” “是哦。”大福被说服了,不再好奇宋时衍的名字,学着他懒洋洋地靠在笼子上,道,“你也是被主人扔掉,被小迟捡回来的吗?” 迟洺雨的猫简直跟他一个德行!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还以为这是个猫舍,卖猫的呢。”宋时衍扯开话题,透着窗往外看,外面晴空一片,有小贩抱着一大根插满了糖葫芦的稻草棍吆喝着卖糖葫芦。 “我都在这待了……”大福伸了个懒腰,乐呵呵地数着日子,“见过三次桃树开花了。” “这些日子来,小迟一只猫都没卖掉,也不知道去哪打猎养活我们。”她的胡子抖了抖,又“嘿嘿”一声,“我有时候觉得,做猫比当人强太多了。” “你又没当过人。”宋时衍下意识道。 虽然做人没什么好处,但做猫,未免也太难了些。 没有人听得懂他想表达什么,吃饭只能吃干巴的像压缩饼干一样的猫粮。 迟书誉还死抠门,不给他多吃。 而要是时运不济遇上了这样的时候,迟书誉要丢掉他,他连拒绝的机会和资格都没有。 懒得喷。 “我已经见过十多次桃树开花了。”大福说,“活了多久我也忘了。可能哪天就闭上眼睛了。我遇上了,我算算啊,十五个主人。 “我老是生病,又不亲人,我见了很多人。” 竟然是只老猫。 “你的主人很好。”大福说,“他会对你很好很好,你会很幸福的。” 迟书誉,很好?开什么玩笑。 宋时衍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这只苍老的猫咪,狐疑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神神叨叨的老猫这会不说话了,窝成了一团,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发出了轻微的呼噜声。 宋时衍从猫爬架上爬下来,又费劲顺着笼子往上爬,可不是为了听这老猫瞎吹牛的! 他挂在笼子边,十分想把爪子伸进笼子,把这个不讲道德的猫拍醒。 然而他的爪子实在太短,刚伸进去半截,整只猫就被人抱了起来。 宋时衍下意识地回头看来人的脸,迟洺雨正一手拿着两根糖葫芦,一手抱着他的腰:“行了,叽里咕噜喵啥呢。” 他一边调侃道,一边将一根糖葫芦递给店员小姐姐,还不忘偏头对宋时衍开玩笑:“其实咱家的猫通灵,特别是老猫,老猫说什么你就听着。” 怪不得猫神神叨叨呢,主人也神神叨叨。 宋时衍动了动鼻子,一巴掌拍到了迟洺雨的糖葫芦上,伸舌头舔了一口。 糖葫芦沾上了猫咪的白毛,迟洺雨呆了一下,下意识往外看。 宋时衍知道他在看什么——没关系,外头卖糖葫芦的小贩早就没影了。 “迟书誉……把你的猫带走……”他隔空喊了一遭,脸都被气变了形,把宋时衍放在猫笼子上,冷哼哼看他的猫去了。 一旁的老猫悄无声息地睁开了眼:“干坏事呢。” 宋时衍被这猫吓了一跳,一下子跳开来:“不小心碰到的。” 他的视线落在迟洺雨身上,这厮自己的糖葫芦被猫毁了,朝店员小姐姐露出了一个巨大的笑容,把店员小姐姐手上的那一串哄了过来:“这个月给你加奖金。” 店员小姐姐无奈地弯了眼:“好好好,谢谢老板。” 要完之后,还不忘远远地朝着宋时衍嘚瑟:“我还有哦。” 宋时衍爪子硬了。 老猫的脸色近乎慈祥了,从缝隙中伸出爪子摸了摸宋时衍的头。 他疑心老猫是想摸迟洺雨的头,对方太远,退而求其次才摸了他的头。 “行了,你家主人来接你了。”老猫收起爪子,往门口看去,看了一会似乎是困了,慢吞吞地挪了挪身子,闭上了眼睛。 “别睡啊。”宋时衍一边道,眼睛却很实诚地落到了门口,门口并没有迟书誉的身影。 等到他反应过来自己被骗了,转身看老猫的时候,这猫已经一收爪子,睡倒了过去。 宋时衍无奈地看了眼老猫,顺着笼子爬下来,蹲在宠物店的门口,遥遥向外看去。 店外桃树生了绿芽,在风中瑟瑟发抖,店里空调暖气如春如夏,店员小姐姐擦完了货架,正不知从哪里翻出一只精巧的碗,撒了把猫粮放在宋时衍身边。 他巧也饿了,乖巧地“喵呜”一声,垂头吃了起来。 迟书誉那个助理恰时推开了宠物店的门,很不好意思地对迟洺雨说道:“小迟少爷,迟总那个项目出了点事,托我来接一下小猫。” 迟洺雨吃糖葫芦的动作顿了一下,摸了摸鼻子,视线在助理和小猫之间移动了一会,纯恶意道:“就在我这放了一个小时,就不放心了?” 助理是打工仔,不方便掺和两兄弟的事,摸了摸后脑勺,陪笑道:“没有的事,迟总自然很放心。只是我正好路过这里,那我先带猫走了,对了小迟少爷。” 助理打开手机看了一眼,语气真诚礼貌:“迟总说他要的那个猫爬架还有猫罐头什么的,您记得给他送过去。” 接着还没等迟洺雨说话,抱起猫溜了出去。 宋时衍饭吃了没两口,就被倒霉催的助理抱走了。 此猫欲哭无泪,只好动了动鼻子,暗戳戳地勾烂了助理的毛衣线。 7、公司 助理把猫带走,并没有送回迟书誉的家,而是带去了公司。 迟家家大业大,公司在市中心包下了一整栋写字楼,离十来米远,宋时衍就看到了这熟悉的建筑。 宋时衍不是没来过,只是迟家办公楼里鲜少见到动物,助理把他送过来,貌似不太合适。 “我没有迟总家的钥匙。”助理似乎知道了宋时衍在想什么,推开旋转玻璃门往里走,道,“待会你乖乖待在迟总的办公室里,不要。” 他一抬手,就看到了自己拆线的毛衣,到嘴边的“干坏事”突然说不出来了。 反正是迟总的猫,做了坏事也不关他的事。 今天本就是周末,公司里冷冷清清的没什么人,前台小姐姐撑着下巴打瞌睡,面前还放着一张空白的访客登记单。 助理蹑手蹑脚地绕开前台,往电梯走去。电梯里站着几个长相明艳的年轻姑娘,看到猫猫好奇地围上来。 宋时衍心里头一慌,果不其然,这群姑娘看了猫就开心,先是笑了开来,紧接着争先恐后地摸着他的头,为首的漂亮姑娘道:“小张,这是你的猫吗?” 小张等她们摸完,才道:“我可不敢把猫带过来。” 他伸手按了楼层,继续道:“这是迟总的猫。” 宋时衍平白被摸了这么一遭,气得将小张另外一侧袖子也扯开了线。 别说,一对称还挺时髦。 那群姑娘听说了这是老板的猫,纷纷将手缩了回去。 开什么玩笑,就迟书誉那座冰山,他的猫谁敢冒犯啊。 姑娘们的楼层比迟书誉的低,不一会就皆回到了自己的岗位,电梯里很快只剩下一人一猫。 小张看了一眼自己可以说得上对称的毛衣袖子,也不管宋时衍是谁的猫了,戳了一下他的头,气急败坏:“这毛衣花了我三百块。” “喵。”找你老板报销。 无意中多出“三百块”债务的老板此时还在发火,隔着道门都能听出迟书誉声音里藏不住的冷:“一组平时都干什么吃的!” 小张不敢触老板的霉头,只好惨兮兮地抱着猫站在门口,等迟书誉训完人,才敢推开门进去。 迟书誉在公司也是一身休闲装,咖色的针织衫配上一件运动裤,年轻又好看。 可这人的脸上是深重的沉郁,指尖放在办公桌上的文件上,冷笑道:“我给了你们一周时间,就做出了这玩意?” 原来还没训完。 小张识时务地将猫放在了办公桌上,脚底抹油溜了。 迟书誉正发脾气呢,手边却多了一团温软的毛球,他的视线偏移,才发现小张把宋时衍送了过来。 他摆摆手示意员工先走:“我再给你三天时间,做不好这个月奖金别要了。” 员工松了口气,连忙收好桌上的文件,快步离开了办公室。 宋时衍见他这副状态,显然是气得不轻,他没见过迟书誉发火,本来有点害怕,尾巴尖都藏了起来。 结果这厮像是没发脾气一样,将毛球团吧团吧放到腿上,继续看文件了。 惨遭蹂躏的宋时衍:“……” 他无奈,也无法挣扎,只好从迟书誉怀里探出头,和他一起看文件。 宋时衍大学学的艺术,也没接触过这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对他来说有如天书,从头看到尾,也看不明白文件讲的什么。 等到迟书誉看完文件签上名字,宋时衍已经前爪搭在办公桌上,歪着头睡着了。 他其实没曾想小张会这么快把猫接走,带到公司,这猫性格活泼,在迟洺雨的动物园玩一会也能解闷。 公司除了工作就是工作,无聊得很。 他一只手顺了顺猫猫的毛,另一只手翻着文件,猫猫大概是舒服了,睡梦中也不忘挪了个姿势,把下巴露给了迟书誉。 这是一个十分信任的姿势。 迟书誉的手指收了收,从小猫的身上移开,办公室的门被敲响,迟书誉的视线重新落到文件上,道:“进。” 小张站在门口,一手拿着指甲刀,另一只手将袖子摊开给迟书誉看:“迟总,你要不要考虑给猫剪个指甲。” “不用,他不抓人。”迟书誉道。 宋时衍正睡觉呢,不巧被小张吵醒了,下意识拍了一把迟书誉的手。 他的“呜噜”声像是卡在了喉咙里,盯着门口的小张凶巴巴地“喵”了一声。 “好好好。”小张叹了口气,收起指甲剪,说起了正事,“赵总来公司了。” “昨天不是才谈完。”迟书誉从座位上站起来,还没往门口走,门口就出现了一个年轻的涂着红色指甲油的女人。 好巧不巧,这人宋时衍也见过。 赵蔓茴,他和迟书誉的高中同学。 小张叹了口气,讪讪道:“是小赵总。” 赵蔓茴第一眼就看到了迟书誉怀里的猫,她这次来只是提一点小的问题,没什么别的事。 她一边笑开,一边走上前:“迟总怎么有工夫养猫了,平日不是很忙的吗?” 迟书誉掀了掀眼皮,视线落到赵蔓茴身上,这女人正伸出手,想摸他的猫。 他默不作声地伸出右臂,挡在了宋时衍面前,避免小猫被女人辣手摧花。 同时后退几步,坐回了电脑椅上,抬头看向女人。 “碰一下都不行啊。”女人道,她双手抱臂,语气磁性中带了几分慵懒,像是刚抽了烟,还沙哑着,“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和你有什么关系。”迟书誉勾了勾唇,接受了赵蔓茴的评价,声音颇淡,显得没兴致缺缺,“有什么事快说吧。” 这两人的对话火药味很重,宋时衍好奇地睁大眼睛,前脚攀着迟书誉的胳膊靠在上面,半站着将脑袋露了出来。 赵蔓茴显然不接他的腔,倚着门绽开笑颜:“话说迟少爷给这猫起名字了吗?” 她刚问出口,又懒洋洋笑开,像是知道自己问也白问,自嘲道:“哎呀,我估摸也是没起。 “要不就叫……”赵蔓茴拖长了强调,闭上眼睛,用手略挡了一下唇角,“我想想啊,叫阿衍怎么样。” 她语速有点快,宋时衍没听清她说的什么,好奇地往外扑腾,想吃瓜。 却被迟书誉毫不客气地将头按回了怀里。 他周身的气势一下子冷了下来,声音里带着藏不住的怒意:“赵蔓茴,我没空跟你开玩笑。” “可是我有空,”赵蔓茴见此,脸上的笑容也收了起来,唇角近乎于平直,“你保护不好他。” 八卦宋时衍可就来兴趣了,他急切地竖起耳朵,可迟书誉却丝毫没给赵蔓茴面子:“和你有什么关系吗?我叫保安了。” 他虽是这么说,却没有动作,任由赵蔓茴居高临下的,不屑地看着他。 这一来公司,就能看到这么有料的吵架,宋时衍的困意一扫而光,眼睛都亮晶晶的。 两人一猫间的氛围降至冰点,吓人得可怕,赵蔓茴突然凑到迟书誉身前,双手搭在办公桌上,拿一双精致漂亮的眼睛盯着迟书誉看。 分明是很暧昧的场景,这两人却丝毫没有暧昧感,目光交汇之处尽是摩擦——赵蔓茴单方面的摩擦。 迟书誉懒得理她:“你吃错什么药了。” “你和赵家合作的那块地。”赵蔓茴说,“你干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 她愤怒地盯着迟书誉这张无波无澜的脸:“这次合作,你捞不到好处的。” “你忘不掉他,可我想忘掉他。”迟书誉终于有了反应,自嘲地扯了扯嘴唇,从宋时衍的角度,能看到他收紧的,泛白的手指。 “你忘掉他的方式,就他妈的是拆掉他的家?”赵蔓茴一收身子,难以理解迟书誉的话。 她像是从来没认识过这个人,冷笑了一声:“活该你爱的人恨你,你活该。” 接着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迟书誉脱了力,目光随着赵蔓茴的离开黯淡了下来,他怎么可能……忘记阿衍呢。 宋时衍却看不到他的表情,满心满眼都是八卦。 他的心一阵发痒,好奇的要命:赵蔓茴这意思是,迟书誉有一个心上人吗? 也就是说,迟书誉被甩了,然后爱极生恨,把心上人的家拆了? 这么刺激的吗? 宋时衍上学的时候就和迟书誉积了老大的仇怨,看迟书誉吃瘪,简直比什么都让他开心。 得意就会忘形,宋时衍忍不住“喵”了出声。 语气还挺欢快。 迟书誉抬手给了他一个脑瓜崩,生疼! 猫咪抗议地“喵”了一声,懒得理他。 怪不得他喜欢的人不喜欢他呢,这不活该吗。 8、打架 有了赵蔓茴这一闹,迟书誉也没有工作的心情了,他抱起猫出门,门口的小张讪讪地递上一份文件。 迟书誉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看。 小张并不敢多言,他平日在迟书誉面前自在,可真遇上什么事了,自己的地位还是心知肚明的,懂事地收好文件走了。 宋时衍好奇地从他怀里探出头,往四周看。 办公楼的环境窗明几净,偶有几个人低头匆匆而过,显得忙碌而安静。 迟书誉垂眸看了眼无忧无虑的小猫,不知为何有些厌烦。他乘着电梯下楼,打瞌睡的前台小姐姐听到了动静,睁开眼睛往电梯口看。 摸起笔佯装工作,并不敢当着上司的面摸鱼。 上司却“身先士卒”地摸了鱼。 外头晴空正好,万里无云,冷空气还没散尽,扑面而来。 宋时衍瑟缩了一下,埋在了迟书誉的怀里。迟书誉身上总有一种,很清淡的草木清香,和他这个人的气质截然不同。但不得不说的是,很好闻。 天呐……他怎么会觉得一个男的——他这么多年的死对头好闻。 宋时衍一阵恶寒,拍了拍迟书誉的胳膊,压下了心头的胡思乱想。 这猫很喜欢拿爪子拍他的胳膊。迟书誉垂眸看了猫一眼,没放在心上,开车回了家。 他家离公司还蛮远的,宋时衍记得他上一个房子离公司也就十来分钟的车程,这次都半小时了才到家。 迟书誉这人能省事绝不给自己找麻烦,每天半小时的通勤未免也太长了。 他又不是买不起地段好的房子,这不成心给自己找麻烦。 宋时衍叹了口气,老神在在地窝在后座,盯着迟书誉的背影看。 有朝一日,他居然能这么平和地和迟书誉相处,也是难得。 这人向来安静,没什么话,开车的时候也坐的很正,能看到他利落的下颔和高挺的鼻子。 他的手指白而长,搭在方向盘上,能看到皮肤下青色的细长的血管。 宋时衍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爪子,又欣赏了一番迟书誉的手,脑子里不由自主又想起了大福的话。 ……我没见过比我还丑的猫。 毛茸茸的,明明很可爱,他就是世界上最可爱的猫猫! 他想着想着,不由有些难过,当人的时候有一副漂亮皮囊,当猫的时候,却……哎呦喂,不能细想。 居然被嫌弃了。 车窗隐约印出猫咪的轮廓,看不分明五官,他的颜色是纯正的白色,有着一双漂亮的水润的双眸,显得乖巧又无辜。 车缓缓停下,迟书誉将手从方向盘上拿下来,从后座捞起猫离开了车库。 宋时衍乖巧地窝在迟书誉怀里,他有些饿了,正好回家吃饭。 他正想着呢,依稀间却听到了一声极短促虚弱的“喵嗷”声。 那猫叫里有惊慌,胆怯,和虚弱。 不是受了伤就是被欺负了,光听叫声就让猫难受。 怎么回事?这是谁家的小猫。出什么事了吗? 迟书誉抱他并不紧,就这么一放松的工夫,宋时衍已经一蹬后腿,从他的怀里跳下来了。 他四处找了找,却没看见小猫的踪迹,不远处树下站着一个人,正抬头往树上看。 宋时衍个头小,并没有注意到那边的动静,他还在仔细地寻着声音找着,声音却愈加虚弱,渐渐听不分明了。 “喵……”怎么会这样,他明明听到了猫叫声。 迟书誉把宋时衍从地上捞起来,挠了挠他的下巴。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撸猫! 宋时衍没时间理他,谁料迟书誉的手还停留在他的下巴上没动,宋时衍没办法,只好抬起了下巴。 正好朝向那棵树的方向。 猫咪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挤在树杈间浑身脏污的小猫,它正瑟瑟发抖,毛都缠绕在了一起,显得瘦削又可怜。 唯有一双亮得惊人的黑眸,里头是藏不住的求生欲。 树下那人正满脸狞笑,道:“你下来啊,下来的话,我不欺负你了……” 猫咪更惊恐地缩了缩爪子,宋时衍能看到他毛茸茸的爪子上,狰狞的擦伤,皮肉外翻,鲜红一片。 什么傻逼。 宋时衍近乎是愤怒了,他分明只有一个巴掌大,甚至比树上的猫还小上一圈,此刻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从迟书誉的怀里飞扑出去,一下扑到了对方的脸上。 他几乎用了最大的力气,展开爪子,狠厉地往男人脸上一抓,抓出了一道极长而鲜红的血印。 “哪来的野猫!”男人的声音粗粝沙哑,周身烟味很重,呛得猫一阵反胃。他倒抽了一口凉气,迅速地将手放在脸上,想要捉住这只来历不明的猫。 谁知这猫体型虽小,却极为灵活,趁着他不注意,一矮腰绕到了他的脖子后面,然后飞快地顺着后背爬下去,绕了一圈。 迟书誉蹲下身子张开手臂,恰巧接住了惹完祸的猫。 “你有病吧。”男人眼底一片阴戾,摸了一把自己的脸,他体型很大,目测得有二百多斤,迟书誉在他面前一站,不知道有没有他一半重。 宋时衍方才上头,这才意识到自己给迟书誉添了多大的麻烦。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要不迟书誉把他扔这自己跑吧。 宋时衍紧张地垂下了耳朵,窝在迟书誉怀里,明明心里想的是自己的责任自己担,却还忍不住寄希望于迟书誉。 就像他上高中的时候,惹完祸,明明自己一个人的错,还老喜欢拉着迟书誉垫背。 三好学生迟书誉高中所有的麻烦,全都是宋时衍带给他的。 迟书誉无奈,自己捡回来的猫,自己得负责,他能感受到怀里的猫咪在发抖。 他用手拍了拍猫咪的头,安抚性地说了声:“没事的。” 他分明心情也不好,分明看起来就打不过对面,分明很累了,却很笃定自如地和他说,没事的。 宋时衍却一点不搭他的腔。 这哪里没事啊? 你能不能不逞能啊迟书誉,咱快跑吧! 那胖子语气很冲,慢慢地靠上前来,冷着脸看向迟书誉:“你多管什么闲事?管不好自己的猫,老子帮你管啊,xx。” 最后两个字,大概是南城本地的方言,很难听的骂人话,宋时衍听不懂。 对方捏着拳头,狰狞的,气势汹汹地靠得离迟书誉极近,这人稍微往后撤了两步,抬手将宋时衍放在了一旁的树上。 差不多两米高。 宋时衍不敢往下跳,只能紧张地用爪子抠着树皮,站在树上往下看。 千万不要出事啊。他偏开头,甚至不敢看这一幕。 “我的猫,”迟书誉抬起眼皮,一向没什么情绪的眼里居然泛起了血色,“自然做什么都是对的。” 他近乎温和地勾起唇,朝着男人一笑,声音冷怠,同时握紧了拳头。 他这副姿态太悠闲,太高傲,也太挑衅,就算对方不想打架,也非给他激出气来。 这是怎么回事。宋时衍终于察觉出不对来,这怎么像,迟书誉在故意激怒对方。 他不像是喜欢用武力解决问题的人啊,而且对面体型这么大,迟书誉怎么可能打得过啊! 宋时衍站在树上,并不希望迟书誉因此受伤,他还没学爬树,爬下来也不现实,只好焦急地“喵”了几声,妄图吸引迟书誉的注意。 “放心吧。”迟书誉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接了胖子一拳。 胖子打架毫无技巧,就知道用蛮力,迟书誉却聪明,他灵活地躲开胖子的拳头,然后一拳打到了胖子的腰窝。 胖子吐了口唾沫,骂得很难听,额头甚至冒了汗。 宋时衍看呆了。 迟书誉怎么连打架都这么帅。 不对……迟书誉这个混球,从哪学来的招式。两人分明打的不相上下,宋时衍却能明显地感受到,胖子是被迟书誉压着打的。 这是……打过了? 场上的状况越来越好,胖子越来越吃力,喘着粗气骂得很脏。就在这时,迟书誉突然一矮身子,脚底打了滑,被胖子一拳打到了脸上,甚至打出了血丝! “喵喵!”宋时衍焦急地叫唤着,前爪试探地勾着树皮,甚至想爬下去帮迟书誉一把! 千万别出事啊! 他一慌,险些从树上翻下来,谁知就这么一侧耳,就听到了微弱的警笛声。 谁报警了?! 9、发脾气 “为什么要打架。” “正当防卫。”迟书誉抹了一把嘴角的血,唇上鲜红一片,睫毛遮住眼底血色,还不忘将惊慌失措的猫从树上抱下来。 至于另一只……迟书誉八成是嫌脏,并不愿意亲自上阵,他指了一下树上的猫,对着警察道:“您救一下它吧。” 或许是觉得自己的措辞不太好,他垂眸思索了一下,又补充说:“如果您不愿意的话,我打电话找人来救治一下也可以的。” 警察这才注意到树上瑟缩的小猫,那猫已经吓破了胆,死死缩在树上,怎么哄都不下来。 警察丝毫没有办法,只好先处理虐猫的胖男人。 “麻烦您跟我们去做个笔录。”警察看向迟书誉,嗓音温和。 迟书誉这人阴得很,他脸上挂了彩,却只捡着对方的身上揍,胖子的脸上干净一片,只有一道猫划伤的伤口,估计是虐猫遭的报应。 于是警察看向胖子的方向,没好气道:“跟我们回去做个笔录。” 迟书誉虚弱地咳嗽了两声,宋时衍担心地用爪子拍他的手,这人安抚性地拍了拍猫头,似乎在说他没事。 还没事呢,都打出血了。 宋时衍一阵心悸,他没想到自己的冲动会带来这样的后果——他其实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冲动。 他以前不是这个性格。 以前他做错了什么事,总要被罚,也就养成了做什么事都前瞻后顾,畏畏缩缩的性格。 是他的错。 他难过地“喵”了一声,水绿色的眼里尽是自责。 “没事了。”迟书誉压下内心的古怪,这猫的神态脾性太像宋时衍了。 他太想阿衍了,都产生错觉了吗。 这不好。 迟书誉没什么责任,又是那胖子先动的手——至于宋时衍,他就是只猫,猫猫懂什么,他只是想救自己的同伴罢了。 警察也不愿为难他们,很快做完了笔录,刚回家,就看到迟洺雨抱着一只脏兮兮的小猫,岔开腿半躺在沙发上往门口看。 “你怎么受伤了?”迟洺雨一边给猫猫擦身子,一边看向迟书誉,非得嘴贱不可,“真难得。” “不小心而已。”迟书誉将宋时衍放下去,进卫生间洗了把脸,然后坐到了沙发上,“待会把这猫带走。” 他的伤口还没处理,宋时衍记得他家的药箱都是放在电视柜里的,挪动步子就去翻抽屉了。 药箱有点眼熟,宋时衍打开药箱,叼着里头的碘伏和棉签往沙发处走。 在警局的时候警察小姐姐就要帮他处理伤口,迟书誉拒绝了。 这都回家了,总要处理一下。 猫咪体型小,叼着碘伏就拿不了棉签,只好放弃棉签,只叼着碘伏往迟书誉面前凑。 迟洺雨正跟迟书誉聊天呢,冷不丁发现猫叼着碘伏跑过来了。 迟洺雨一把抢过碘伏,“嘿”一声很惊奇,“你怎么知道我要这个。” 又不是给你的…… 猫猫委屈。 迟书誉从迟洺雨手里拿过碘伏,冷笑了一声,很嘲讽的样子:“又不是给你的,想什么呢,药箱里还有,自己去拿。” “喵。”宋时衍很满意饲养员的行为,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裤腿。 “不过没事,”迟书誉挠了挠小猫的下巴,目光落到打开的抽屉上,声音里说不上什么情绪,“我不用处理。” 他懒洋洋的,挺放松的姿态,仿佛刚才的打架并没给他带来什么影响,将碘伏放在一边,嘴角还破着,嘴唇没有血色。 怎么这么倔啊。 宋时衍“喵”了一声,一抬头恰好和那只可怜的小猫对上了目光。 小猫是只三花,极漂亮,一双眼睛圆且柔和,正温驯地看着他。 宋时衍这才能看清猫咪的全貌。 “谢谢你啊。”它伸出一只前爪,想要碰宋时衍。 可那爪子上伤痕交加,宋时衍不忍细看,更遑论碰上去了。 难以想象,要是今天宋时衍没撞到他们,要是宋时衍没犯病挺身而出,要是迟书誉打不过对面。 这只猫会是怎么样的下场。 宋时衍不是什么爱猫人士,他只对自己养的小动物上心,可是他也从来没想过,会有人对猫下这么重的狠手。 迟洺雨甚至不敢给它用双氧水消毒,只能一点一点用湿巾擦拭它的身子。 它并不叫,疼也不叫,安静得要命,乖的要命。 “你看见……我的主人了吗?”小猫注视着宋时衍,慢慢的,吃力地开口。 迟洺雨听不懂猫讲话,他只能看到,小猫喵喵喵之后,宋时衍眼里一闪而过的悲怆和难过。 这只猫,这么样小,被人类欺负成这样,却还惦念着它的主人。 它的皮毛脏污,受了这么多的伤,显见已经流浪了很久。 居然还惦记着那个把它抛弃的人吗。 宋时衍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小猫。 他死之前,把小猫托付给了朋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上一面。 两个多月过去了,他的小猫,也该长成漂亮的大猫了吧。 他的前爪窝在了身子里,精神气很低地将自己团成了一团。 “你的主人,也一定在想你。” 宋时衍没头没尾地回了一句,快要被难过淹没了。 迟洺雨处理好小猫的伤口,掐开小猫的牙看了一眼,意外道:“这猫得有四个月了,怎么这么小。” “有可能得病了,我带它回去检查一下,”迟洺雨不再嘻嘻哈哈,直接站起身,还不忘嘱咐迟书誉,“你记得……给猫剪指甲——你家猫力气还真不小。” 他指的是,宋时衍把那胖子抓毁容的事。 迟书誉不置可否,“有指甲不是可以更好地保护自己。” 反正迟洺雨说什么,对于迟书誉来说都是耳旁风,他也懒得说,飞快蹲下身摸了把宋时衍,占够了便宜,趁宋时衍没反应过来,麻利地溜了。 等到迟洺雨走了,宋时衍重新叼起放在一旁的碘伏,往迟书誉身边凑。 受伤了,总是该处理一下的。 迟书誉先是没搭理他,见这猫锲而不舍,干脆接过碘伏,往垃圾桶里一扔。 他面无表情,并不认为这是多大的事,视线落到垃圾桶里的碘伏上,唇抿得很紧,绷成了一条细长的线。 宋时衍被他这副状态吓了一跳,连“喵”也不敢了,站在一边,有些惊恐,有些胆怯地看着他。 怎么会这样。 宋时衍终于发现了迟书誉的古怪。 依照他的性子,根本不会用武力解决问题,他的智商,能想出无数种解决那胖子的方式,根本无需激怒他,更不用和他打架。 打架,多么不体面的事,最无能的人才会选择用打架来解决问题。 宋时衍就没见过迟书誉打架。 而且迟书誉分明占了上风,把那胖子当傻子耍,轻轻松松就能打过他,为什么又要选择挨上那一拳? 真的是脚滑了吗?还是要在警察面前装可怜。 又或是,宋时衍的视线落在垃圾桶里棕色的碘伏上,磨了磨爪子。 是因为和赵蔓茴的吵架吗? 这样一想,一切的不合理此时都合理化了,迟书誉也的确是出了公司就不正常的。 算了,男人受情伤也正常,他是一只顶好的猫,应该包容饲养员偶尔的抽风。 包容个屁!关他什么事?为什么要凶他?! 不上药就不上药吧,活该他疼着。宋时衍咬牙切齿地心疼自己的一腔真心,一扭屁股就朝外走。 然后一头撞到了门上。 宋时衍泪眼汪汪地看着卧室门,连门也欺负他! 10、越狱计划 迟书誉方才算不上发脾气,只不过扔了一瓶碘伏。 一只猫而已,好吃好喝供着就行了,还能要求什么呢。 他向来是内敛的人,有什么情绪也不外泄,总想着一个人憋着。 赵蔓茴激了他一把,他不把气撒到赵蔓茴身上,更不觉得是自己的错,居然去欺负一只猫,也真是越活越可笑了。 可明明,小猫是为的他好,是在殷切地让他收拾伤口。 他的唇色还是发白,唇角的口子,给本就俊秀的脸添了一抹艳色,冷淡的不带情绪的目光落到了小猫身上。 那猫正对着门喵喵喵,看上去骂得很脏,根本没把方才的事放在心上。 也行吧。 这门好生无辜,惹到了猫祖宗,活该安静地站在那,被骂上一串。 他并不能回应猫祖宗的叫声,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无端惹了一身荤腥,只好回以沉默。 宋时衍喵喵叫了一串,终于把方才受的气发泄完毕,高贵冷艳地一转头,凑近了自己的猫碗边,一抬下颔示意迟书誉给他加粮。 小猫不计前嫌,迟书誉从阳台拿过猫粮袋子抓了一把。 窗台的花花草草铺了一片,他喂完猫,又给花草浇了水,拿出手机给自己点了份外卖。 等外卖的时间,迟书誉也并不闲着,他并不看手机,而是进了书房,泡了杯茶,老神在在地看……书? 宋时衍吃完了粮,准备吆喝这人加餐呢,就看见迟书誉进了一个房间。 他猫猫祟祟地跟上去,发现这货居然在书房坐下来,随手摸了本书,开始看书了! 宋时衍从高中毕业之后就没怎么看完书,期末全是临时抱b站大学的佛脚,得了一种看见书就要晕的病,实在难以理解学霸们读书的兴趣何来。 迟书誉有点洁癖,但好像不太介意猫碰他的地盘,轻捷地跃上书桌,凑近偷看迟书誉的书。 《论养殖多肉的一百个注意事项》 不是,哥们? 过于幽默了啊。 以宋时衍狭隘,短小,愚昧的脑子,并不能想象出这种植物百科和迟书誉裱在一起的场景。 而今,这位南城首富家的少爷,a大的顶级研究生,冷漠孤僻的钻石王老五,对着一本植物百科全书看得如此认真? 宋时衍以为,这种书应该在他的书房里出现,而不是在迟书誉的书房里。 等等。 这书怎么那么眼熟。 《论养殖多肉的一百个注意事项》。 好像是他在养死了第十盆多肉的时候,无奈买回来的书,只看了三页就睡得不知白天黑夜。 结局就是,他又养死了十来盆多肉。 也不一定,这种书大街上随处可见,也不一定就是他的,宋时衍凑得更近——他也挺好奇这本书后面讲的啥的,能让迟书誉看得这么认真。 也没啥,就是放了一盆多肉的照片,旁边批注了一堆小字,密密麻麻晃得宋时衍眼睛疼。 好巧不巧,这一页宋时衍看过,他还拿着笔大喇喇写了俩字“荒谬”。 这笔龙飞凤舞,丑得特立独行,要不是宋时衍了解自己的笔迹,险些认不出写的什么。 难为他能把谬写对了。 这还真是他的书。宋时衍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迟书誉这人养猫抠门,怎么看书还要偷他的! 他正愤怒自己的书被人偷走了,迟书誉就拿起笔,在他的荒谬旁边画了个爱心。还涂严实了! …… 他似乎就是随手一画,紧接着极认真地批注了一句“照这方法养多肉,十盆死了八盆,确实是荒谬”。 迟书誉的字很秀气,和他这个人不一样,一笔一划都充斥着美感,看似不锋利,细看下来,却无一笔绵软。 哦,爱心是肯定他的话。 也行吧。 但是迟书誉什么时候有精力养花弄草了,迟洺雨不干事,他爹又放权,迟书誉从大二就开始忙公司的事,连研究生都没考,整日背负着偌大的公司,按理应该是很忙的。 以前看书困,并不代表以后就能看进去,宋时衍实在看不进去这种无聊的百科全书,一翻身睡了过去。 迟书誉也不嫌他烦,继续认真地批注着,一页一页地翻过去,有什么浸湿了纸页。 只有一滴。 他放在书页上的手微微发着抖,近乎仓皇地翻过这页纸,又往后翻了几页。 宋时衍早已睡得很沉。 窗外唯有鸟叫几声,桃树泛了新芽,一切都生机勃勃。 恐是春天快到了。 等到宋时衍再醒,迟书誉早已不见了踪影,书桌被整理得极干净,而窗外亮堂堂一片。 更幸运的是,迟书誉许是忘记了关窗,窗户开了一个极小的缝,外头恰好连着一棵大而繁茂的桃树,遥遥地像在和他招手。 此时不出去玩,更待何时! 宋时衍身体比脑子快,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已经翻出了窗户,整只猫顺着树杈爬到了桃树上,准备越狱了! 外头的空气都比家里的清新,充斥着自由的味道,宋时衍深吸一口气,简直要哭了。 这几天,可给他憋死了! 不知道为什么,当人的时候他一点都不想出门,变成了猫之后,巴不得一直待在室外,只有吃饭的时候才回家。 或许这是因为猫咪骨子里的野性吧。 他想回家看看,或者去朋友家看看,看看他的多肉,看看他的小猫。 这几天迟书誉也带他去了不少地方,他轻车熟路地溜出小区,迟书誉这小区虽然偏了点,但到底是少爷住的,也是个好地方,一出小区就是公交站台。 他只是一个没用的小猫,并不认识路。 但公交车司机会认识的,宋时衍动了动鼻子。 他的视线落在公交站台下坐着的人身上,瞄准了里头面相最温柔的女孩子,慢悠悠地凑近她身边,朝着她甜美地“喵”了一声。 据宋时衍上高中的经历来说,八成的小女孩都喜欢猫,就算不喜欢,也不会对猫咪动手。 果不其然,那女孩即刻蹲下了身,温柔地抚摸猫咪的头,笑道:“你来干什么呀。” 宋时衍蹭了蹭她的手掌,紧接着爪子攀上了一旁的公交站台。 女孩子心领神会,把猫咪抱起来:“你要去什么地方吗?” 这么顺利……他和迟书誉的交流从来都是驴唇不对马嘴,这会简直要受宠若惊了,连忙探身上前,用爪子把自己想去的站台指给了这个姑娘。 希望她不要忙别的什么事,宋时衍有些自私地想。 “你好聪明啊,你要去这里吗?”幸运的是,这姑娘愿意和猫咪交流,也很空闲,能把他送过去。 “我不急着回家,可以先把你送过去。” 姑娘一边说,一边歪头想了一会:“可是公交车不可以带宠物猫哦。” 她蹲下身打开自己的包,语气温柔道:“要委屈你在书包里待一会,可以吗?” 宋时衍非常之积极,直接扑进了粉色的书包里。 姑娘轻柔地将他从地上抱起来,循着站台上了车。书包里还挺闷,姑娘一上车,就把拉链拉开了一个小口,让宋时衍透气。 她一边摸着猫咪的头,一边道:“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 宋时衍不能回答她的问题,只好试探地用头蹭她的手掌。好像猫咪示好,都会主动蹭别人? 果不其然,姑娘被他蹭得很开心,轻声笑道:“你小心一点哦,我把你送过去,就该回家啦。” “喵喵~”当然。宋时衍可是最聪明的小猫! 当人的时候智商比不过迟书誉,当猫的时候,总比大部分猫要聪明多了! 放在刚变成猫那会,宋时衍一定不屑和猫比智商,不知何时,他竟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习惯了用猫的视角看这个世界。 其实也蛮不错。 公交车很快到了站台,姑娘下了车,将书包放到了地上,笑着和宋时衍说再见。 宋时衍简直要受宠若惊了,慌里慌张地移开目光,小跑着离开了。 其实宋时衍的旧居离迟书誉家小区不远,也就两站的路程。 可这头的桃花已经含苞待放,另一边的桃花却才泛新芽,同一个地方,却是不同风景,连空气的味道也不相当。 他能看到小区的牌匾,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小区的名字——说实话,宋时衍直到死都不记得他家小区叫锦绣十里还是锦绣万里,直到这时候,一切喧嚣散尽,他才能蹲在路口的石柱上,安静地辨认曾经住宅的名字。 原来叫锦绣万里啊。 真漂亮啊,也不知这房子最后归了谁,死过人的房子,折价也卖不出去吧。 不知道他的花花草草,猫猫鼠鼠和他的鹦鹉,朋友有没有替他照看好。 如果没有的话,宋时衍想,他都能变成人了,他的猫猫鼠鼠们,和那只会说话的鹦鹉,是不是也有可能体验一把当人的生活? 他循着记忆中的路线一直往前走,慢慢走到了单元楼的楼底。 一抬眼,那栋楼不是他的家,而是他的朋友——那个他托付了许多动物的人的住所。 宋时衍很想念,很想念他的朋友们。 他想,既然他能和大福聊天,是不是也可以和他的小猫聊天,他漂亮的,很乖的小三花。 他几乎迫不及待地爬上楼梯,那个朋友住在六层楼,他竟然也不觉得累。 他就那么爬呀爬,爬着爬着,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让他感到无比亲近的声音。 这个朋友惯常爱护动物,宋时衍下意识上前,却听到了一个让他毛骨悚然的对话。 “那三花去哪了,我还要靠着他去领钱呢!”熟悉的声音充满了恶意,陡然陌生起来,男人的语速飞快。 “饿了它两天,死了,我早就扔了。我怎么知道在哪?!”女声尖锐,回答道。 宋时衍的血液都冷了。 11、朋友 他的三花。 宋时衍呆愣在了原地,一时间说不上话来。 他生前将三花托付给了一个很信任的人,而这个人此时在说,他还要靠着小猫领钱。 宋时衍几乎疑心自己听错了。 他不敢上前,又不敢后退,他想听他的小猫的事,又不敢听。 那男人骂了一遭,或许是觉得没什么意思,又或许是不甘心,一脚踹上了房门,发出了“嘭”的一声。 “剩下两个给我养好了,到时候找个差不多的病猫,跟那位说猫死了。”他留下这么一句话,抬腿就往楼梯下面走。 宋时衍避之不及,直直和对方对上了视线。 他的高中同学,江寒食。 这人长得和高中倒没什么区别,只是眉眼间的精气神大大不一样了。 有种,富贵的陌生感。 他看到了小猫,或许是因为方才的事,竟然直接抬腿踹了上去! 宋时衍没想到会是这样的走向,没反应过来,往一旁滑过去,险些被踹到。 “喵!”他愤怒地躲了开来,眼瞳死死盯着江寒食,几乎要将他灼出一个洞来。 江寒食没踹到猫,也没浪费时间,抬腿往下走,像是急急忙忙去干什么。 和他对话的女人跟在江寒食身后,看都没看宋时衍,踩着二十公分的高跟鞋施施然走了。 宋时衍并不浪费时间,从他们的对话能听出只有猫出事了,还剩下了鹦鹉和老鼠。他摸着墙根往上走,房门紧紧地闭上,猫打不开。 他急的在门口原地兜了几圈,却毫无办法。 当人的时候,溜门撬锁,甚至是找些狐朋狗友砸了这锁,都没什么所谓,也没什么难度。当猫却不一样,想要救的人,想要做的事,都要付出好几倍的努力,或许也得不到成功。 宋时衍灰心地倚靠门半蹲着,一言不发。 他丝毫没有办法。 但是他不能等,他等一秒钟,等一次,剩下的小动物们都会多一秒的难过,多一次的受伤。 宋时衍思考了一会,视线落在了楼梯道的窗户上。 他要不要,试一试…… 虽然他爬树也不会,体型又小,动作又笨拙,他总归,是只猫。 宋时衍不再犹豫,轻捷地顺着楼梯跳了下去,墙角正好堆了一摞箱子,他踩着箱子攀住了窗棂,后腿用力跳了上去。 窗户半关着,恰好给小猫留了个跑出去的身位。 他从窗户缝往外钻,身子刚出去半个头,就看到了空无一人的,极远的楼底。 那底下一片狼藉,玻璃碴子一片接着一片,碎且杂乱,看不分明。 宋时衍紧张地缩回了头。 不行,不可以,他做不到。 他有几斤几两,自己心知肚明,并不会因为变成一只猫,就有什么飞檐走壁的实力,更不能克服恐高。 他咽了一口唾沫,无法安慰自己,也无法鼓励自己。 太懦弱了,太没有担当了,笨猫。他想着,刚要从窗户上下来,一不小心脚滑了,整只猫飞了出去。 卧槽! 他下意识地将爪子放到墙上,徒劳无功地挣扎了一会,一闭眼睛,落入了一堆藤蔓里。 爬山虎,也可能是什么未知的草叶,宋时衍认不出,草叶一直顺着楼底蜿蜒到了楼顶,一层层的,正好给了猫咪攀爬的跳板。 他试探性地伸出前爪,一点一点绕着建筑物,凭着想象往窗户处爬行着。 楼很高,宋时衍不敢往下看,只好加快了脚步,顺着藤蔓往里头爬。 所幸距离并不算太远,爬了半个多小时,也堪堪摸到了窗户。 外头还冷,宋时衍头晕目眩地踩着植株翻了进去,因为太累,直接躺倒在了地上。 “啊呀啊呀。”旁边突然传来了鸟叫声。 宋时衍心头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四脚朝天,险些睡了过去。 不行,江寒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回来,他得抓紧时间了,鹦鹉在,还得找老鼠。 他灵活地翻了一下身,从窗户根滚到了阳台的另一边,阳台很宽敞,却堆了七七八八的花草,和一个纸箱子。 还有一个脏兮兮的鸟笼。 江寒食图省事,什么都没处理,将动物和花草都堆到了阳台上。 宋时衍爬上箱子,整只猫翻了进去,一爪子压在仓鼠的背上。 仓鼠冷不丁看到了这么大一只猫,吓得在纸箱里四处乱窜,嗓子里发出了细软的叫声,像是在说,救命啊救命啊。 这么怂啊,宋时衍眼疾嘴快,低头叼起了仓鼠的后脖颈,一用力跳了出去。 仓鼠被吓得四肢发抖,头也不敢抬地缩成一团,可怜巴巴地挣扎着,却徒劳无功。 终于,宋时衍一松嘴巴,把他放到了地上。 仓鼠飞快地迈开四只小爪,窝角落里藏起来了。 宋时衍:他有这么可怕吗? 老鼠跑归跑,他倒不急,反正一会就能抓回来,他围着阳台绕了一圈,绕到了鹦鹉笼旁边,着急忙慌地研究了一圈笼子,并没有研究出什么门道。 那鹦鹉周身脏兮兮的,羽毛落在鹦鹉笼中,里头是屎尿一片接着一片。 好不可怜。 他看到宋时衍,先是好奇地叫了几声,语气虚弱。 发现宋时衍是来救他的之后,鹦鹉开心地叫了起来,嗓音虽然虚弱,但至少是健康的。 宋时衍打不开笼子,可怜地摸索了一遭,有些慌了,江寒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回来,他得抓紧时间了。 鹦鹉见他这样,极聪明极配合地将头伸出笼子,鸟喙指向笼子的一个小口。 它在教宋时衍救自己。 这只鸟向来聪敏又坚毅,当年宋时衍捡回它时,这鸟早已奄奄一息,却还是极倔强努力地喝着水,吃着小米。 它对生命的渴望和追求,是宋时衍这辈子都没见过的模样。 他的头别扭地弯成一个折角,痛苦,却又努力地将鸟嘴抵上开口。 宋时衍心领神会,用牙齿叼着笼子的开口,一点一点,磨开了笼子。 是自由,和未来。 鸟抖擞翅膀,高兴地叫了一串,然后迈开细长的腿往角落滑了一圈,低头叼起了惊慌失措的仓鼠。 那鼠实在太可怜了,被猫捉了一遭,吓破了胆子。 鸟叼不动他,但可以固定着不让他乱跑,宋时衍凑上前去叼起老鼠的后颈,三两步往外跑去。 他得走正门! 他可不想再爬那玩意了,爬一辈子也爬不明白! 鸟聪明地领会到了他的意思,冲在前面迈开腿往前扑腾——没办法,它的腿实在太短了,翅膀又受了点伤,只能一点一点往外挪。 “嘤嘤。”快走快走。 宋时衍神奇地发现,他也能听懂鹦鹉讲话了! 他来不及高兴,也来不及开心,嘴里叼着仓鼠也没法说话,只得屁颠屁颠地跟着鹦鹉,一行动物飞快地挪到了门口。 门关的严实,打不开,宋时衍发了愁。 “嘤嘤。”怎么办,怎么办? 宋时衍放下仓鼠,拿左前爪微压住仓鼠的背,道:“不如我们等江寒食回来,等一开门就跑。” 鹦鹉“嘤嘤”一阵,并不敢苟同,拿翅膀拍了一下宋时衍的猫猫头,翘起了自己的左脚,上面是一道嶙峋的伤疤。 “跑不快嘤嘤。”鹦鹉说。 这是人话,并不是鸟语。 宋时衍教了这鹦鹉两年都没教会他叽叽歪歪地说人话,怎么江寒食就虐待了两个月,这家伙就无师自通了? “……”宋时衍不敢将时间浪费在纠结这个身上,“那怎么办,走阳台吗?” 他怕极了高处,并不觉得自己敢第二次攀爬,方才掉下去的恐惧并没有消解,反而越想越绝望。 怎么办,怎么办呢。 怎么办。 笨猫快想啊。 宋时衍闭上眼睛,冷静,冷静。一定会有办法的。 反正……再不济,就走阳台嘛。 宋时衍实在没招,对着鹦鹉道:“喵喵,”你有没有可能飞到门上,然后把门把手压下来。 鹦鹉几乎要懒得理他了。 门把手那么严实的东西,要是一只几百克的鸟能压的动,造门的也不用干活了,光想防盗就行了。 嘿,看来不行了。 宋时衍摇摇头,突然看到了沙发上的绳子。 那绳子不知道干什么的,质感很好,宋时衍没见过。 他颠颠地跑过去,把绳子叼起来——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习惯了用嘴叼东西,已经习惯了……当一只猫。 绳子很长,他动作尽量快地挪动着,一直将绳子拖到了门口。 鹦鹉实在聪明,叼起绳子扑腾翅膀往上飞。 它翅膀多日不用,已经没了力气,飞上去又一头栽下来,宋时衍几乎要心疼了,并不敢看,一偏头却又看了过去。 “要不算了吧。”他说。 “嘤嘤。”算什么!我要出去,我还要见主人呢! 主人……? 宋时衍没有泪腺,他哭不出来。 他的心仿佛被一团温暖填满了,他没有一刻这么感激自己变成了猫,这是第一次。 因为变成了猫,他可以和他的朋友们交流了,因为变成了猫,他终于知道那只凶巴巴,懒洋洋,傻乎乎的笨蛋鹦鹉,心里头是在意自己的。 可惜了,有只鸟为了见主人,受了这样多的委屈,它的主人早已永垂地底,并不敢相认。 鹦鹉试了很多次,宋时衍数不清。 其实他数清了,二十八次,他一次都不敢漏。 终于,笨蛋鹦鹉,翅膀坏死被剪掉的鹦鹉,成功飞到了门把手上,将绳子绕过了门把手。 然后丢了下来。 接着就轮到了宋时衍,他的体型还小,一偏头叼起绳子,用尽吃奶的力气往外拖。 一点,一点,一点地往外挪。 他的嘴巴里生出了血的味道,很腥,可是却不疼。 门把手终于松动了。 鹦鹉见状,很努力地跟在后面,也拿细巧的鸟喙往后拖。 拖不动。 仓鼠不知何时跟在了后面,它终于还是怕猫,只敢远远地用力,远远地跟着。 门开了。 门终于开了。 “喵。”速走速走。 仓鼠跑得最快,嗖一下飞了出去,鹦鹉紧随其后,而宋时衍负责断后。 如果这时候有人出门倒垃圾,就能看到一行动物一个排着一个,“浩浩荡荡”地往楼下跑。 老旧的住宅楼楼道内空气很干,闻着不舒服,楼外绿植一片跟着一片,显得热闹而温柔。 仓鼠依旧怯怯的不敢靠近,缩在绿植一旁遥遥偷看宋时衍。 它不认得这只猫,生理上的害怕让它只能坚持到楼下,就抖如筛糠。 “别怕。”宋时衍凑上前去,语气近乎温柔,“我不吃老鼠。” “……”仓鼠愣了一下。 它好像是哑巴,并不会说话,但它听懂了宋时衍的话。 它突然停止了发抖,小心翼翼地从叶子底下挪出来,怯懦而可怜地拿一双绿豆小眼看宋时衍。 朝他伸出了丑陋而纯白的爪子。 这是一个很小很小的,怕猫咪的,随随便便就能被捏死的小生物,能给他的,最大的信任。 宋时衍觉得,这一路的奔波,爬墙的危险,为了打开门以至于嘴受伤的不适,所有的所有,突然都忘记了。 他有的,救下的,是他一辈子的好朋友。 他握住了仓鼠的爪子。 一瞬间像是永远。 12、宠物 永远并不能当饭吃,友谊也没法当钱花。 宋时衍握完爪,还得想办法安顿他们。 迟书誉必然是不会养各种各样的动物的,带回去不现实。 但是不带回去,这群宠物没有觅食的能力,没几天就会饿死。 他也真是冲动,宋时衍发着呆,慢吞吞地想着:“不知道三花怎么样了。” 他这么想着,竟然也这么说了出来。鹦鹉道:“三花是自己跑的。” 它磨了磨爪子,啄掉宋时衍身上的草叶,像个温柔的长辈:“它说会回来救我们。可一直没来。” 它没有说下去,可所有动物都沉默了,没有人敢继续往下想。 似乎不想,三花就依旧健全而开心地活着。 “先走吧。”鹦鹉道,它迈开细瘦的腿,用了最大的力气往前跑,“我们跟着你走。” “你们就这么信任我。”宋时衍心下有些难言的纠结,他又需要朋友们的信任,又不敢要。 它们这般容易信任别的动物,并不是什么好事。 猫吃鸟,猫也捉老鼠。 鹦鹉不理他,仓鼠也不理他。 它们只是闷头往前走,跟着宋时衍的脚步,再累也不停下。 宋时衍早已记住了来时的路线,遥远却又近在咫尺。 没有动物说话,也没有动物喊累,走了不知多久,终于走到了迟书誉家的小区。 和锦绣万里比起来,可以说是富丽堂皇了。 里头植被稀少,建筑整齐并行,高耸入云,望之生畏。 宋时衍迅速地找到了他爬下去的那棵桃树,将鸟和仓鼠分别叼上去,叮嘱他们不要乱跑,自己一翻身翻进了书房里! 蹭了书房一地灰和叶子! 嘿,又惹祸了! 管他呢,迟书誉又不能吃了他,他迅速跑到阳台,想要把自己的零食分享给朋友们,但直到跑到阳台门口后,宋时衍才慢吞吞地反应过来。 迟书誉防他如防贼,并不给他摸猫粮的机会! 他没了办法,心里头骂了迟书誉一串,跑去看自己的猫粮碗,里头还剩一半。 宋时衍也顾不上自己饿了,低头叼起瓷碟,笨拙地往书房跑。 地上撒了一串猫粮,宋时衍轻捷地越上书桌,又撒了一串。 他顾不得这些,将猫粮碗叼出书房,一个用力跳到了桃树上。 全撒了。 宋时衍:“……”滚。 他累得要死,身体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四脚朝天躺在桃树上,怀疑猫生。 仓鼠没忍住,动了动尾巴。 太好笑了。 贵重的陶瓷骨碟被随意扔在树杈子上,摇摇欲坠。 宋时衍一翻身,就看到那瓷碟挂在树杈上,他伸爪要去够,一不小心碰上去,直接把骨碟蹭了下去! 随便吧。宋时衍简直要无奈了。 他叹了口悠悠的气,感觉自己的气顺不过来了。 他摸了摸仓鼠的头,和鹦鹉打了声招呼,滚回家去了。 一回家,脏兮兮的猫就和进书房的男人狭路相逢。 迟书誉提着一个圆滚滚的雪白的机器,刚把机器放下去,就看到了脏兮兮的像是在泥里打过滚的猫。 和他一片狼藉的书房地板。 他差不多已经习惯,揉了揉眉心,将机器打开。 那机器一打开,就嚣张地唱着歌四处转,所到之处,地板光洁一片。 嘿。 宋时衍好奇地凑上前,将前爪搭在扫地机器人上,干净的机器人立马变脏了一片。 扫地机器人只能扫地,并不能扫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纯白的肉.体受到了猫咪的亵.渎,只是照旧唱着歌打扫卫生。 而可怜的惹祸精被主人提溜起后脖颈,毫不客气地丢进了卫生间里。 不要啊!他还干干净净的!不需要洗澡啊! 他正这么想着,心安理得地挣扎着,想从迟书誉的手里跑出去,可惜猫微言轻,无人在意。 迟书誉单手按着他,泡出了一盆脏水。 宋时衍一回头,就看到了水盆上浮着的碎叶和小树枝。 好脏啊。 宋时衍本来没意识到自己有多脏,回头一看总算发现了,老老实实让迟书誉折腾去了。 处理完猫,还得处理扫地机器人,迟书誉不喜欢外人来家里,洒扫阿姨都少请,上回为了厨房请了个打扫阿姨,不太想找的太频繁,这才买了个扫地机器人。 没曾想,买回来的第一天,就得收拾扫地机器人了。 日头跌下地平线,夕阳西下,满腹墨色。外头的天倏然暗淡下来,星星坠出半颗,在空中灼了猫眼。 外头冷极,鹦鹉和老鼠不知道能不能熬过,迟书誉拿吹风机帮宋时衍吹干了毛,这猫便半蹲在书房的窗台,对着外头的树发呆。 迟书誉今天没什么事,从书架上随手抽下一本书,宋时衍蔫蔫地偏头一扫,发现还是那本什么多肉养殖技巧。 名字是啥,他也懒得记了。 怎么办,老鼠和鹦鹉身体都不大好,会不会冻死掉啊。 迟书誉笨蛋笨蛋笨蛋,回来这么早干什么! 他望眼欲穿,而迟书誉只是优哉地翻看着书,偶尔拿笔标注一下,极为认真地学习着。 他太投入,以至于宋时衍什么时候溜了出去,都没注意到。 宋时衍叼着一只不知道从哪偷的毛巾,总算顺利跑到了树上,他把毛巾往树枝上一铺,将仓鼠叼到了毛巾上,道:“喵。” 你们饿吗,但我可能暂时找不到东西给你们吃。 鹦鹉摇摇头说没事,它们还不饿。 猫遗憾地用爪子掖了掖毛巾,十分自责地闭上眼,嗓音难过:“喵。” 都怪我,我太没用了。 如果不是他所托非人,如果不是他冲动又自我地将动物们救出来,也就不会沦落到,冻毙于风雪的结局。 北郊太冷了。 不要难过,也不要自责。 鹦鹉用头蹭了蹭猫咪的背,道:“嘤嘤。”它的叫声嘶哑温驯,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没有人再宠着它,没有人再惯着它,没有人有闲心雅致和它吵半个小时的架,哪怕彼此都听不懂彼此说的话。 它竟也,变了很多。 鹦鹉说,没事的,你是最棒的猫猫。 宋时衍闭上眼睛,像是做了什么很大的决心一般,他低下头咬住仓鼠的脖子,也不顾忌迟书誉会不会厌烦了。 说到底,他就是自私。 他害怕迟书誉讨厌动物们,知道迟书誉有洁癖,更担忧迟书誉会因此丢掉他。 居然狠心将小动物们都扔在窗外,狠心让它们承受饥饿的痛楚。 仓鼠体型很小,却也比得上宋时衍的四分之一大了,他叼着很费力。树枝离窗台还有一小段距离,宋时衍紧紧盯着窗台,一蓄力跳了过去。 一切平安。 迟书誉正看着书,窗台上多了一个影子,他没多想,也没管。 结果不一会,窗台上陆续又多了两个影子,一大一小,几乎要把窗台占满了。 迟书誉终于抬起了头,就看到他家的惹祸精,正咬着一只仓鼠的脖子,朝着书桌跃跃欲试。 似乎要跳下来。 宋时衍还没跳,迟书誉的太阳穴就跳了起来。 他走上前摸着猫咪的小腹把猫托起来,道:“我饿着你了?你去捉老鼠吃?” “……”宋时衍没想到他会这么想,虚弱地喵了两声,简直不知道要怎么解释了。 他看向窗台上脏兮兮的仓鼠和鹦鹉,可怜巴巴地用水绿色的眸偷看迟书誉。 就在这时,鹦鹉救场了:“饿。” 它并不会说太多的人话,这个饿,估计也是大难临头瞎说的,迟书誉听懂了他的话,也读懂了宋时衍眼里的情绪。 他拿食指戳了一下猫咪的头,道:“你要喂它们吗。” 前脚救了三花,后脚又招了一堆小动物,他的猫还真是热心肠。 迟书誉看起来并不生气,反而饶有兴趣,宋时衍的心放下了一半,从他怀里跳下来,就往阳台跑。 迟书誉跟在他后面,看着小猫咪颠颠地跑向阳台,半靠在玻璃门上,绒绒的爪子搭在上面,好不可爱。 “你要养它们吗?”迟书誉一边问,一边打开了玻璃门,“鸟和仓鼠可以吃猫粮吗?” 惯的,不吃也得吃。 宋时衍理都没理迟书誉的疑问,坚持往猫粮袋子旁边跑。 跑到一半,有什么叶子刮到了他的尾巴,他偏头一看,总觉眼熟,却想不大起来。 猫粮的袋子被系上了。 小猫解不开。 他索性直接垂下头,用刚长出来的尖牙撕咬猫粮的袋子。 然后就被愚蠢的人类掐着后颈提了起来。 这种掐法并不疼,但是在空中四爪乱抓的狼狈样实在好笑,宋时衍气急败坏地将爪子往猫粮的地方伸,但够不着。 嘿,真气死他了。 迟书誉的嗓音带上困倦,有些沙哑,却还是温和的。 他好像永远不会发脾气,分明是极自我的性格,洁癖重又龟毛,对猫却总是温和,甚至带了点温柔的。 他说:“厨房里有小米。” 宋时衍一下子不挣扎了。 让猫和老鼠吃小米,比吃猫粮强了不知道多少。 “但是我没空养它们,它们只能在你的房间。”迟书誉左臂抱着猫,同时弯腰打开储物柜,从里头抓了一把小米,同样放在了薄荷绿缠枝纹骨碟里。 他穿着白色的衬衫,领口的风纪扣没扣上,从宋时衍的角度,能看到里头的锁骨,和顺着锁骨而上的,修长的脖子。 宋时衍咽了下口水。 迟书誉的袖子随意地挽到小臂处,漏出底下漂亮的肌肉来。 宋时衍于是垂头看了一下自己又短又肉的猫爪,顺便想起了上辈子怎么练都练不出来的肌肉。 他没想到,自己成了猫,还能忍不住犯花痴! 不对,他一定是嫉妒,嫉妒迟书誉的好身材,他才不是色猫…… 宋时衍心里不虞,往迟书誉的小臂拍了一爪子。 猫拍迟书誉和挠痒痒似的,他只是略垂眼,扫了一眼闹腾的猫,随手打开了一个卧室的门,里头是安装好的猫爬架,和一个粉色的猫窝。 显而易见,这是猫的房间。 宋时衍没料到,迟书誉会给他准备一个单独的房间。 这待遇感情好呀。 迟书誉弯腰将盘子放到地上,转身将猫推进了书房。 他的意思不言而喻,让猫想办法把他的狐朋狗友带到隔壁。 宋时衍心领神会,快速跳到书桌上,叼起仓鼠往下跳,鹦鹉比仓鼠聪明,见状扑闪翅膀跳下书桌,一步一顿地跟在宋时衍后面,托着尾巴去了隔壁。 鸟和仓鼠对于吃小米没有任何意见,不一会就把瓷碟里的小米吃完了。 迟书誉抓的那把小米可不少,眼瞅着能有宋时衍每顿的猫粮多。 但他又不吃小米,只能站在一旁干看着,饥肠辘辘——迟书誉给他准备的猫粮全都撒了,他吃不上。 他望眼欲穿地看向干净的瓷碟,叹了一口悲伤的气,然后闻到了一股甜腥的鱼香。 一只指节分明的手伸到了他的面前,手里是一根细长的猫条。 宋时衍不太吃鱼,试探性地将鼻子凑上去嗅闻,小心翼翼地伸出舌头,舔了舔挤出来的猫条。 好香啊。 猫猫享受般闭上了眼睛,一点一点将猫条舔干净,接着意犹未尽似的顺着手指看向迟书誉:“喵喵。” 意思是还想吃。 迟书誉食指和拇指将猫条往前一推,一点点将猫条喂干净。 宋时衍不是不知足的猫,他吃完了整根猫条,餍足地舔了舔爪子。 这时,他的左前爪突然传来了剧烈的疼,他耐不住,疼得“喵”出了声。 13、梦 迟书誉正准备离开,就听到小猫凄厉的惨叫声。 他以为小猫受了伤,蹲下身握起宋时衍的爪子,仔细地检查了一番。 小猫的爪子光洁一片,并没受什么伤。 宋时衍疲惫地缩成一团,从他手里缩回爪子,本能一般地舔着。 他的样貌太可怜也太熟悉,迟书誉默默地站在一边,他冷着脸,嘴唇发着白,冷冷地看着这一幕。 怎么会,怎么会……他一定是太想阿衍了,才会产生这样的错觉。 这只横冲直撞的,调皮捣蛋的,幼小的无家可归的小猫,怎么会是他的阿衍呢。 他的眼皮叠成三层,疲惫地用手指揉了揉眉心。 猫猫像是冷极了,连叫声都微弱了,他的呼吸在安静的夜里显得尤为分明,有一搭没一搭地传进迟书誉的耳朵里,传进他的心里。 这是他捡回来的猫,他的小猫。 哪怕他再不喜欢小动物,再厌烦养猫,哪怕他…… 迟书誉的视线落在了窗外,外头星子铺了一夜,桃枝温柔地舒展枝叶,屋内仓鼠睡得东倒西歪,鹦鹉合上眼睛。 万籁俱寂。 以他以前的行事作风,他大可以当没看见这猫咪的惨样,大可以转身就走。猫咪能熬过这段时间也罢,熬不过就算,都和他没有太大的关系。 日头照样东升西落,而他迟书誉不会有任何负罪感,一如既往。 他本身就是这么一个,冷心肠的恶毒男人。 可要是阿衍在呢,要是那个傻孩子在,一定会急迫而担忧地抱起小猫,想要付出所有去救一只不相干的小生命。 迟书誉终于收回了视线,弯腰抱起了地面上蜷缩的猫。 他不会养猫,也不知道猫咪生了什么样的病,只是将猫抱在怀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书。 夜色无声,只有偶尔的翻书声和沙沙的写字声。 宋时衍的头搭在痛极了的左前爪上,缓慢而清浅地呼吸着。 他能感受到自己落入了一个极为温暖的怀抱里,那人动作算不上轻柔,抱猫的动作也很别扭,却给了他极大的安全感。 仿佛濒死之际,他也曾落入过这样一个怀抱,在里头睡了很久很久。 神奇的是,自从这人抱起他,他的疼痛就慢慢减消了下来,趋近于正常了。 他贪婪地闭上了眼睛,沉沉睡了过去。 宋时衍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他还是宋时衍,并不是一只无名的小猫。 他记得那是一个很冷很冷的冬天,雪下的像鹅毛那样大,一片一片往下落,落满了宋时衍纯白色的羽绒服。 他正下课,和朋友商量着周末去哪玩,喜欢的歌星开了演唱会,要不要逃课去听。 就听到了一声极其微弱细小的猫叫。 他挂了朋友的电话,循着猫叫声找到了虚弱的小猫。 那小猫应该是只三花,还没断奶,体型特别小,说是在叫,其实不过是嘤咛。可宋时衍就是听到了。 他手忙脚乱地将三花捧起来,却并不敢一直捧着——宋时衍身体不好,冬天穿的再厚也时常手脚冰凉,他又不爱穿秋裤,那手估计比小猫的身子还冷。 可是他孤僻,在学校没什么朋友,自己一个人在校外住,也找不到人帮忙。 唯一和他认识且距离不算太远的,是隔壁a大的迟书誉。 可是他和迟书誉向来不对付,从高中的时候就说不上几句话,宋时衍垂眸看向手里的小猫,心说自己怎么这样的没用。 正当他纠结怎么处理三花的时候,身前覆上了一个高大的影子——回想起来也并不高大——迟书誉不过比他多吃一年饭,虚长五公分罢了。 只是永远看着比他成熟,比他优秀,比他有用。 那人手里扯着一条围巾,居高临下地对着他挑眉:“需要吗?” 这人态度太气人了,在梦里都叫人想锤他。宋时衍也确实锤了,他对着迟书誉弯眸,顺便想拽他手里的围巾:“谢啦。” 迟书誉没松手,一抬下巴,带着笑意的视线就落在了宋时衍脸上,语气还有点傲娇:“猫给我。” 他将围巾打开,往宋时衍的方向一兜,就把三花兜进了怀里。 “哎不是,你干嘛……”宋时衍一边追着他,一边被迫把迟书誉带回了自己家——猫在嫌犯手里,主人并不敢造次。 迟书誉一到他家,主人似的换好鞋穿上他的拖鞋,往沙发上一坐,抱着猫抬眸看宋时衍。 宋时衍最不喜欢迟书誉这副自得的模样,恨恨地从他手里抢回猫:“你的洁癖呢?” “隔着围巾还好吧。”迟书誉嗓音很淡,抱着臂指使宋时衍,“不给客人倒杯茶?” “你算哪门子客人,”宋时衍冷哼一声,“主人才对吧。” “主人我可不敢当,”迟书誉站起身,他今天不知道什么活动,穿着一身整齐的西装,不过这人照常死板教条,没大事也穿的整整齐齐。 他动手摸了一把宋时衍头上的呆毛,懒洋洋地笑了一串:“那我自己倒水去了。正好渴了。” 宋时衍把他弄过来,是想让他一起研究怎么处理猫猫的,并不是让他反客为主的。 他三两步走上前,用身体挡住迟书誉的脚步,一只手抱着猫,另一只手扶着玻璃门。 他的长相是很传统的z国式帅哥,眉眼不深但是精致漂亮,眉毛细长,唇红齿白。 “没解决好正事喝什么茶,真把这当自己家了?”他“哼”了一声,“你说这猫猫怎么处理?” “还能怎么处理。”迟书誉根本就对那猫不感兴趣,随口道,“你自己养着呗。” 宋时衍当即瞪大了眼睛:“我在准备研究生论文,成天泡在学校里,我怎么养?” “那就没办法了。”迟书誉斜靠着门,朝他扯开唇笑了,“不过我现在工作不算忙,你要是把家门密码告诉我,我一天帮你喂三顿。” 宋时衍白了他一眼:“那你怎么不自己带回家养?” 迟书誉道:“你忘了,我有洁癖,这种讨人厌的掉毛的小怪物,我受不了。” “哎,”宋时衍懒得和他掰扯,视线突然落到了抱猫的围巾上,“这围巾做工怎么粗糙,你在谁家买的。” 迟书誉没理他,伸手拍了一下他的头,躲开了他的视线。 宋时衍莫名其妙被拍了一下,心情很不爽,一抬头对上了迟书誉的眼睛。 他的眼睛怎么变得那么大,脸也是,鼻子也是……怎么回事…… 这猫一睡就是半天,迟书誉疑心他睡死,并不客气地把猫咪拍醒,扔进了隔壁。 宋时衍做了个有头无尾的梦,醒来已经不记得梦见了什么,就记得那个粗糙的要命的围巾了。 围巾的针脚很疏,质地很舒服,应该是用了上好的毛线,手艺却欠缺。 那围巾宋时衍记得,他后来给三花铺在了猫窝里,迟书誉偶有一次看到了惨遭三花蹂躏的围巾,对着宋时衍发出了一声浅淡而极具嘲讽意味的嗤笑。 然后整整一个月没理他,然后宋时衍就死了。 宋时衍摇摇头,还是没想明白迟书誉发的什么疯,他轻捷地爬上猫爬架,站在高处往下看。 房间很大,色调很浅,鹦鹉和仓鼠正聚在一起悄悄地不知道商量什么胡话。 见宋时衍回来了,鹦鹉扑腾翅膀飞到猫爬架的底下,用一双绿豆小眼盯着宋时衍看:“我们什么时候去找三花啊。” 仓鼠并不喜欢三花,但也不讨厌,它屁颠屁颠地跟在鹦鹉身后,躲在它的翅膀后面,无声地支持着鹦鹉的决定。 宋时衍抓了一下猫爬架上的抓板,脑子里也没有清晰的计划,他睡足了精神头极好,外头的晨光已然亮起,顺着窗户撒射进房间里,撒到猫咪的毛发上,亮堂堂的。 他一阵惊讶,没想到天光已然大亮。 “暂时没有办法找。”宋时衍道,“我太小了。” 猫的情绪其实听不太出来,无非是“喵喵”,“喵嗷”,“喵呜”的区别。 宋时衍轻叹一口气,昨天出门已是太冲动,他不敢想,昨天任意一环出问题,他该怎么收场。 鹦鹉知道他的顾虑,紧随其后道:“我知道了,那我们先在这里待一段时间。” “你们不能待久,”宋时衍说,“迟书誉有很严重的洁癖。” 他不知道迟书誉怎么愿意抱猫了,但昨天的梦告诉他,他得快点把鹦鹉们送走,这太麻烦迟书誉了。 私心里,他并不愿意过多依赖这个人,也不想给他添那么多的麻烦,他们本就没什么交集。 他得快点给这两只找新的主人了。 他一边想着,一边从猫爬架上跳下来,跑出了房间。 迟书誉穿了一身米色风衣,弯腰换着鞋,正打着电话,估计是要去公司。 “这个季度还有十多天,急什么。”他揉了揉眉心,眼底的黑眼圈淡淡看不分明,“没什么大问题,晚上我还有事,报表明天发给我。 “还有,下次别把赵蔓茴那个疯女人放进公司。”他想起了什么,补充道。 宋时衍很少见这位骂人,按理说有些事前天就该解决了,怎么昨天又…… 可惜可惜,他那会不在公司,不然就能见证迟书誉的糗事了。 他打电话很快,嘱咐完了就放下了手机,给宋时衍抓了一把粮,然后他没去洗手,也没出门,只站在了原地,若有所思的样子。 宋时衍好奇地盯着他看。 这厮弯腰拿起电视遥控器,放了一集猫和老鼠。 宋时衍合理怀疑,是赵蔓茴骂迟书誉的时候扫射到宋时衍了。 他都不用想,就能脑补出赵蔓茴嚣张的语气:“就你这么冷漠无趣的家伙,猫每天跟着你干一堆无聊的事,迟早得憋死”。 也不难脑补,因为宋时衍就是这么想的。 他难以想象,一个成年的,受过高中学业摧残的男人,居然能克制住手机等电子产品的诱惑,不追剧,不刷视频,甚至也没有娱乐项目,回家不是看文件就是看书! 宋时衍完全有理由认为,自己这个万年死宅都想出门,一定是因为迟书誉的生活太无趣了。 正当宋时衍腹诽的时候,汤姆被杰瑞戏耍了一遭,像个炮仗一样噼里啪啦炸开。 …… 你给一只猫看《猫和老鼠》…… 这合适吗? 他难以评价迟书誉的行为,突然想起了江寒食。 人与人的交往皆是擦肩一对笑脸,背地不知怎么编排。 但人和猫不一样,人不会介意猫在想什么,不会去想猫看《猫和老鼠》会不会不开心,更不可能算计一只猫。 他先在是体体面面的一只快活的小猫,主要目标就是找到他的三花,活着就央迟书誉或迟洺雨养一下,死了,他就替三花收尸,然后报仇。 反正寿命短短十余年,身后还有迟书誉护着,倒不如做自己想做的事。 其实当一只猫,也挺快活。 就比如现在电视上,汤姆又被杰瑞算计得落荒而逃。 傻得很快活。 宋时衍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动画片这么智障呢。 有没有人管管啊,把电视关了。他不想看傻猫啊! 迟书誉并不懂他的意思。 他一天二十四小时,除了吃饭睡觉的八小时,几乎都有工作,并没有心思去管一只猫在想什么。 可不知为何,他总有些想。 想他无意识撒娇的模样,想他那双水绿色的漂亮的眼睛。 不是故人,如故人。 怪不得迟洺雨那么喜欢小动物,有些会讨巧的小动物,确实招人喜欢。 可惜的是,他已经没什么精力去照顾别的什么活物了。 等过段时间,迟洺雨不那么忙了,就把猫给他送过去。 他早十年都没考虑过迟洺雨忙不忙这个问题,兄弟俩互相折腾,生怕对方过得好。要被迟洺雨知道了他这副心路历程,非得站在一边说上一箩筐的风凉话。 他回头望了一眼表情古怪的猫,那猫正盯着电视看,尾巴毛都炸开了。 和他待在一起,确实过于无聊了,迟书誉想,一个普通的动画片都能让小猫这样激动。 或许赵蔓茴说的也对,他太无趣了。他的生活无波无澜,不过一个阿衍,和肩上扛着的所谓责任。 等到他完成自己身为迟家长子的责任,或是他坚持不住的那一天,或许,他就能去找他的阿衍了。 不知道阿衍会不会怪他来的太迟了。 他总是来的那么迟。 迟书誉的视线陡然暗下,却很快遮住了眼底的冷意。 在弄清楚阿衍死的真相之前,他是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的。 他的眸底是血色翻涌,生出了极浓重的阴戾。 他永远都不会相信,阿衍会是自杀。哪怕他亲眼所见。 14、小鱼 迟书誉最近工作不很认真,宋时衍才看了几集的猫和老鼠,这位就风尘仆仆地回来了,顺便还关上了电视。 宋猫猫好不容易接受猫和老鼠对他思想和猫格上的荼毒,杀千刀的铲屎官把电视关了。 他正看到关键点呢,迟书誉想干什么! 猫咪有苦难言,只能暗戳戳勾烂了地毯的另一个角。可惜饲养员实在太笨,他就算把所有边角都抠烂,迟书誉也不会重新帮他把电视打开。 他正自闭,暂时不想搭理迟书誉,就闻到了一股极为香浓的鱼味。 不能馋,宋时衍,你不喜欢吃鱼的,你刚才还在和迟书誉怄气,可不能这么快就败下阵来。 宋时衍转过身子,用屁股对着迟书誉,坚决不接受小鱼干的诱惑。他能感受到那股鱼香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是给他的吗…… 宋时衍猫着腰,非常有骨气,并不回头,只是任凭鱼香味道传进他的鼻腔。 如果迟书誉有一点道德感和自觉,都会主动将小鱼干递到猫主子的嘴里! 然而道德感和自觉对迟书誉来说就是浮云,他并不在乎。 这缺德玩意把小鱼干在猫咪背后绕了一周,馋够了他,直接转了个身,将包装精致的小鱼干往餐桌上一放,自己去了书房。 宋时衍白白表演了一场,整只猫背对着餐桌蹲着,视线还不停地往小鱼干上飘,眼睛都快要抽筋了。 他感觉自己的骨气要折了,只好最后看了一眼包装精致的小鱼干,一扭腰跳出地毯,滚回自己卧室去了。 见不到,就不馋了…… 只可惜,有些猫的骨气没撑过十分钟。 猫从卧室门口探出半颗脑袋,警惕地四处观望着,见没有迟书誉的人影,才做贼一般溜了出来,飞快地跳上椅子,爬上餐桌。 一歪头咬开了小鱼干的袋子。 他以前没吃过小鱼干,但是见朋友买过,这个包装熟悉得很,轻而易举就咬开了。 猫咪津津有味地嚼食着小鱼干,胡须上都沾着油,简直毫无形象。 可惜运气不太好,迟书誉就跟眼睛长他身上一样。宋时衍不过刚吃了几口,就被人从餐桌上提起来了。 “我拿来招待客人的,你还挺自觉。”迟书誉的声音不大,刚好能叫猫咪听个清楚。 笑话,迟书誉从来不在家里招待人,怎么可能专门买小鱼干招待客人。这小鱼干不是买给他的,还能是买给谁的? 宋时衍被人提起来,还不松嘴,非得把嘴里的小鱼干吃干净才罢休。 “这么喜欢鱼,”迟书誉顿了顿,有些许迟疑,但并没犹豫太久,道,“叫你小鱼吧。” 主人给猫起名字天经地义,宋时衍对自己叫小鱼小虾并没什么想法,喵了两声,如撒娇一般。 意思很明白,别急着给他取名字,他想吃小鱼干。 迟书誉把猫咪放到地上,提起桌上的小鱼干,把小鱼干放进了猫咪的卧室里,随着他去了。 宋时衍津津有味地吃了几口,仓鼠好奇地凑上前看他吃的什么。 这仓鼠年纪已然不小,馋虫却没变小,一双绿豆小眼放了光,也没问过宋时衍的意见,低头咬了一口小鱼干。 宋时衍并没有和一只仓鼠共进晚餐的雅致,撤开半边身子任由仓鼠叼走了鱼干,自己吃剩下的小鱼干了。 吃到一半,入户门被敲响了,迟书誉不知是在忙,还是没听见,外头的人足足敲了三分钟,迟书誉才从书房出来,打开了入户门。 宋时衍好奇地跟在他身后,想看来了什么客人。 对面站着一个穿着粉色高跟鞋的漂亮女人,很陌生,宋时衍没见过。她手里拿着一本文件夹,右手用笔在文件夹上涂涂画画什么。 见迟书誉开门,她扶了一手自己的眼镜,抬眸望向迟书誉,眼里冷感十足。 “您的物业费没交,什么时候可以交呢。” 这么浩浩荡荡气势汹汹地上门,宋时衍都疑心这漂亮姑娘要找什么茬,结果半天就落了一句,物业费没交。 “我去年十二月搬过来的,”迟书誉的拇指摩挲了一下自己的食指,眉头微微蹙起,“前任户主没交吗?” “前任户主正好交到十二月五号。”女人道,她拿笔在一旁批注了一下,道,“您看怎么支付。” “刷卡吧。”迟书誉的太阳穴跳了跳,宋时衍打量了一下女人,心说这姑娘浑身上下也没见到有可以刷卡的机器,这怎么刷卡。 他正想着,又歪头看了一眼迟书誉,这人没动,女人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个pos机往迟书誉身前一递。、 修身的工作服,十公分的高跟鞋,修长的腿和精致的美甲,和凭空出现的pos机相得益彰。 然而迟书誉手里并没有银行卡,没料到女人来了这么一出,退回去几步,从抽屉里拿出卡包,抽出了一张卡。 这场面称得上一句滑稽。 宋时衍笑得肚子痛,猫猫看不出表情,迟书誉只能感受到一团靠在他腿侧的毛球,正发着抖。 生病了吗? 迟书誉的视线落在宋时衍头顶,联想到昨天猫咪的异常,蹲下身将猫抱了起来。 宋时衍正偷偷笑着,冷不丁被迟书誉抱了起来,一个没反应过来头朝下险些掉出迟书誉怀里。 他惊慌失措地尖叫了一串,爪子划过迟书誉的衬衫,划开了他衣服的线头。那衣服不是针织衫,没有缝隙,划开了一道,很显眼。 迟书誉一夜没睡,身上的衣服早就皱成一团,这会被猫咪折腾完,终于宣告了报废。 迟书誉:“……” 物业的人并不关心业主的衣服遭到了怎么样的荼毒,女人整理了一下衣袖,视线落在迟书誉怀里的团子上,道:“对了迟先生,小区里的猫都是要登记的,劳烦您抽空来物业登记一下。” 高级的小区管理细致,都是可以理解的。迟书誉熬了大夜,第二天没打算去公司,事少清闲,索性直接点了点头:“现在可以吗?” 女人道:“当然可以,您跟我来。”她一合上手中的文件夹,像是想起了什么,偏头看过来,语气温柔,“猫咪绝育了吗?” 宋时衍感觉身下淡淡的凉。 “年纪还小,不着急。”迟书誉道,他揉了一把猫咪的后颈,“必须要绝育吗?” 女人:“猫咪是要绝育的,小区里有几只流浪猫,怕出什么意外,您知道的,流浪猫不好抓,万一有几只没绝育的……” 宋时衍也不知道猫有没有太阳穴,他只能感受到自己的额头突突地跳。 他知道物业说的话有理有据,但还是不爽,蛋是他自己的,凭什么物业说割就割?! 再不济,就算他这辈子只能做一只猫,只能和同类亲热,那些流浪的三花也真不一定看得上他这只丑陋的白猫…… “我家小鱼挺老实的。”迟书誉的嗓音淡了几分,听不到里头的情绪。 物业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话让业主不高兴了,止住了话头。 她不明白,不就是绝育吗,这衣冠楚楚长相俊秀的男人怎么会突然生气。她是小区的服务人员,并不多问,也不感兴趣业主的私人情绪,只是站在前头带着路。 小区里植被不多,但都很漂亮,桃树开了新芽,翠绿色的,一派温柔。迟书誉家房子的地段很好,离小区门口很近,旁边就是物业服务处,也挺方便。 地段好的小区,物业服务处都富丽堂皇的,一进去,一个前台小姐姐正打着瞌睡,右手边还放着一杯咖啡。 咖啡还冒着一串热气,显然是刚泡好,女人走上前点了点吧台,把小姐姐叫了起来。 那姑娘学生模样,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揉了揉眼睛,朝门口看去。 看到迟书誉怀里的猫,姑娘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知道这是来登记了。她弯腰从抽屉里摸出了一张表格,往前一推。 迟书誉低头看向表格,姑娘礼貌地给他递了一支笔,迟书誉摆了摆手,拒绝了姑娘的好意,没接。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只漂亮的钢笔,宋时衍觉得眼熟,盯着想了半天没想出来哪里眼熟了。 这笔外表漂亮,却败絮其中,迟书誉甩了好几遍,仍旧写不出字来。 穿高跟鞋的女人从善如流地递上一支笔,道:“笔不好用了还带在身上吗?” 迟书誉没回话,也没接女人的笔,又甩了一下,笔终于出了颜色。 他挨着把小猫的基本信息登记好,知道的就写写,不知道的就瞎填——反正物业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这么一串填下来,十有七八都是瞎填的。 反正宋时衍凑上去,也不知道年龄来处品种都是怎么来的——他到现在还没搞清自己是多大的小猫呢。 迟书誉行云流水,并不犹豫。 唯有生日那栏,不知是笔又卡墨了,还是不知道怎么填,犹豫片刻,填上了十二月五号。 其时宋时衍正歪头往外看,并没看清他填的什么。等到他回过头,迟书誉已经将表格递了回去。 小姐姐收好表格,抬头道:“猫咪绝育了记得来登记一下。” 宋时衍:够了……这个话题什么时候能停止。 迟书誉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道:“我知道了,到了年龄我会带他绝育的。” 能不能不要这么欺负一只可怜的小猫咪……宋时衍一想到未来绝育的美好情景,觉得自己的天大概要塌了。 如果迟书誉真的要带他绝育,他这辈子都不会吃迟书誉给的小鱼干…… 见宋时衍精神恍惚,情绪不好,迟书誉的步子慢了下来,摸了摸宋时衍的头,道:“生病了?真得带你去医院了。” 宋时衍现在一听医院两个字就应激,浑身的毛炸了起来,对着迟书誉的胳膊就是一巴掌! 不要和他提绝育的事!他不要去医院。 这话一说,猫咪肉眼可见地精神起来,迟书誉放了心,拿起吧台上的钢笔,小心地收回了口袋里。 宋时衍想起来了,他见过这支钢笔! 15、心恸 他绝对见过这支钢笔! 这太眼熟了,宋时衍无比恨自己的脑子怎么这么笨,记忆力像给狗吃了一样,连一支笔都想不起来! 他的视线紧紧落在这支笔上,绞尽脑汁也想不到自己在哪见到的钢笔。 猫猫是没有太多烦恼的,照平常宋时衍也就抛到脑后了,可不知道怎么,这次他总有些介怀。 他想不起来的事情太多了,连做过梦再睁眼,都已经记不分明,好像他当人的时候,平白活着的那二十三年,都是云烟一般,过眼即散。 除了讨厌他的人,没有人记得住宋时衍,最后的最后,竟然连他自己也记不住了。 宋时衍私心以为,在这世上活一遭,总要有些留恋的。而今他变成了猫,也不知能不能回去做人,若连自己都记不得以前的事,那该多么悲哀。 他的瞳盯着迟书誉放钢笔的口袋,柔软的毛抖了抖,尾巴蜷缩了起来。 他还想再继续想想,针扎似的疼痛就传入他的大脑,阻止了他的回忆。 宋时衍想不下去。 冥冥中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对他说,做猫多好,不要去想身前事,那都是浮云,不再重要了。 宋时衍扯了扯嘴角,灵光一现,终于想起了钢笔为什么眼熟。 这是他送给江寒食的钢笔。 那会江寒食对他还很真心,他也真的把江寒食当做了自己最好的朋友。之前有次出去玩,江寒食给他看了这支钢笔。 宋时衍记得很清楚,要三千八百块钱。 宋北川再娶之后,就不怎么管宋时衍了,宋时衍的伙食全都是新夫人负责。后妈总是比不上亲妈的,少爷日常生活够花,但也没什么闲钱。 江寒食当时眼睛发光,特别激动地拿着手机给宋时衍看。 宋时衍性子慢,但并不笨,朋友想什么他心里门清——江寒食家穷,平时三块钱以上的笔都不买,怎么可能有心思看三千八百块钱的笔呢? 他不想拂了朋友的雅致,私下里偷偷吃了三个月的泡面,省下了三千八百二十三块钱。 给江寒食买了笔,又花了二十三块钱给他买了一个生日蛋糕。 很简陋,很小一块。 钢笔加上包装只要多三十九块钱,宋时衍掏不出来,只好偷偷把单支钢笔放在了江寒食的抽屉里。 后来江寒食没跟他表达过谢意,说不在乎也是假的,但毕竟是自己主动送给别人的,上赶着要感谢挺掉价的。 再后来,他也就忘记了这件事,忘记了自己曾经吃了三个月的泡面,就为了给朋友送礼物。 迟书誉这什么审美,怎么和江寒食同流合污了! 他就说,想不起来是正常的,这笔不过是他一段失败的友谊的插曲,甚至说不定,和迟书誉手里的笔并不是一个型号。他在想什么呢? 想迟书誉偷了他送给江寒食的笔,这不笑话吗? 宋时衍自嘲地笑了开来,猫咪脸上的表情其实蛮难分辨的,笑得再厉害,也只是微抬唇角,看不出来。 迟书誉不知道这团子抖了一串是在笑,温冷的视线落在猫咪的头上,没什么感情地打量了几眼,打算抽个时间带猫看看医生。 得亏宋时衍不知道他心里头怎么想的,不然一听到医院,非得炸毛不可。 “对了,”迟书誉想到了什么,没看物业的人,只是道,“其他小动物需要登记吗?” “具体是什么样的小动物呢?”小姑娘从抽屉中又摸出了两张表格,将递未递地往迟书誉面前一怼,“如果是猫猫狗狗这种是需要登记的。” “一只鸟,”迟书誉尾音上扬,仔细地回忆了片刻,“还有一只老……应该是仓鼠。” 姑娘对鸟和仓鼠显然没兴趣,这算不进kpi里,于是一收表格,回:“不用,您记得定期驱虫,照顾好他们。” 迟书誉捏了捏猫咪的耳朵,低笑声传进他的耳朵里:“听到没,好好照顾你的小动物们,我可不管。” 不管就不管,宋时衍一歪头避开了迟书誉的碰触,哼了声。他自己上又不是不行。 可惜当天,宋时衍就发现了一件让自己头疼的事——仓鼠和鹦鹉睡哪。昨天将就一天也就罢了,今天该怎么办。 迟书誉这人他了解,向来说一不二,说不管绝对不会管,一切都得宋时衍自己想办法。 比起睡哪,还有一件更可怕的事——没有方便仓鼠栖身的草叶或者碎纸屑,仓鼠没地方排泄。 他家哑巴仓鼠估计是小鱼干吃多了——宋时衍一回家,家里的小鱼干就剩一半了。正在可怜巴巴地用前爪捂着肚子,绿豆眼不好意思地盯着宋时衍看。 宋时衍起初以为它吃了小鱼干心虚,想安慰安慰它,但这仓鼠不知害了什么毛病,竟不理会宋时衍的安抚,扭着四肢四处蹦跶。 它是哑巴,发不出声,宋时衍只得看着它难受,最终眼睁睁看着仓鼠跳进了没有用过的猫砂盆里,舒服地摆直了身体。 宋时衍总算看懂了。 这仓鼠要找地方排泄。 仓鼠体型小,排泄出来的屎不过米粒大小,淹没在猫砂盆里,看不清楚。 …… 宋时衍任命地凑上前去,不太想面对这个现实——他光想着把这几只宠物救出来,竟然给人家添了这样多的麻烦。 迟书誉身子笔直,遥遥站在房间之外,道:“迟洺雨那里可以寄养,你要不自己处理,要不我送给迟洺雨。” 宋时衍对这个决策没有任何异议,乖巧地凑上前去蹭迟书誉的裤脚,嗓音温柔:“喵。” 意思就是,可以送走。 恰好他苦于给这群小动物找寄养的人,江寒食已经用行动告诉他,再好的朋友也不可信,他不会第二次将小动物们送给别的什么人了。 迟洺雨是目前为止的最好人选。 得到宋时衍的首肯,迟书誉“嗯”了一声。 “嗯”完之后,他从口袋里摸出了那支钢笔,虎口摩挲着钢笔的笔颈,足有一分钟没动。 他道:“这支笔以前都好用的。 “怎么突然,就不好用了呢?” 他喃喃自语,视线落入虚空中的某点,显得绵长又惆怅。 宋时衍从来没在骄傲的,坚毅的,自负的迟书誉身上,看到过这种孑然一身的孤寂。 他的心莫名其妙跟着一恸,近乎有些窒息。 迟书誉却只是古怪了片刻,就恢复了正常,转身往隔壁的卧室走去。 宋时衍抬脚想跟上,只见迟书誉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把钥匙,将钥匙对准锁孔,插了进去。 不对,他没插进去,他的手在颤抖。 和他脸上镇定的迟书誉式的冷漠表情不一样,他是结结实实在颤抖的。 一下,两下……他对齐着锁孔,却怎么都插不进去。 他几乎要暴躁了,用力锤向门,却在碰到门把手的一刹那收回了力道。 宋时衍能看见他收紧的手指,和额角跳跃的青筋。 这门是刻意上锁了吗? 自己家的卧室为什么要上锁呢? 迟书誉怎么这么古怪……发生了什么事。 还是说,是因为,这支钢笔吗…… 16、救猫 迟书誉的手腕还在抖,他眉头紧锁,勉力维持着表情的平和,将发抖的手放进了口袋里。 宋时衍能看出来,手放在口袋里的一刹那,他恢复了镇定。刚才的无措似乎都是宋时衍的错觉,他迟书誉,依旧是体面而没有失态过的富贵一少爷。 他终于对上了锁孔,往侧面一拧,打开了房门。房间里头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宋时衍好奇地跟上去,却被迟书誉用身子挡住了。 他垂眸看了白猫一眼,眼里情绪莫测,带上了一点细微的不可察觉的厌烦:“这个房间,不许进来。” 他没说什么别的,只是陈述,语气很轻,吐字却清晰。 宋时衍却不敢动了。 他从来没在迟书誉身上感受到“害怕”的情绪。 从很久以前的针锋相对,到如今被他豢养的淘气任性。他从来没因为这个男人的音容害怕过。 今天是第一次,他害怕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个漆黑的上锁的房间对迟书誉来说有多么重要,多么隐蔽而私密。 以至于这个情绪稳定的男人,能破天荒这样失态,这样冷漠地对他说:“这个房间,不能进来。” 迟书誉说完了话,并不理会猫的情绪,连视线也不多给一点的,踏步进了房间,然后可以称上温柔地关上了门。 仿佛里面的东西太重要,爱屋及乌到连门也那么重要了。 宋时衍和迟书誉自高中就认识,在他的印象里,迟书誉是一个孤僻自我到有些冷漠的人。 他经常会欺负宋时衍,和他开一些无关痛痒的玩笑,朝着他挑眉扯唇。 可宋时衍总是感觉,迟书誉和他之间隔了什么。 迟书誉这人,长相出挑英俊,五官完美,家世又好,为人处世还带着些贵公子的圆滑,追求者就没怎么断过。 他成绩名列前茅,不少姑娘会借着讲题或者班级活动的由头向他伸出暧昧的橄榄枝,这人题总是讲,活动也参加,却从未谈过恋爱。 他会整齐地收好所有的情书,冷淡且正式地拒绝。宋时衍那会收到姑娘情书只会暗戳戳高兴,青春期的小年轻们,总会因为身旁人的欢喜而自得的。 可是面对同样的事,他感觉不到迟书誉的高兴。他有一段时间甚至怀疑迟书誉不喜欢女孩子。 这人是冷漠孤僻的,自我甚至自负的,仿佛没有人能走近他,没有人能真正去了解他的爱恨喜怒。 可今天,一切都不太一样了,一切都好像超出了宋时衍的认知。 原来,迟书誉并不是没有情绪,只是有些事,有些人,不值得他为此动情绪罢了。 宋时衍看着面前紧闭的卧室门,头一次对迟书誉产生了类似于好奇的情感。 是什么样的人,迟书誉喜欢的人,还是他讨厌的人,能在他心里头占据这样的分量呢?以至于整整一个房间,都为此成了禁忌。 他不由想起了赵蔓茴提起的那个人,那个恨迟书誉的,他所喜欢的人。 会是那个人吗? 他叹了口气,有些遗憾。两人针锋相对好些年,如果不是变成了猫,他甚至都不知道迟书誉藏着这样的秘密。 赵蔓茴知道的都比他多。 亏他还把迟书誉当成死对头呢,这人对他的态度,和对这个房间的态度,可以说得上是天差地别了。 他不过是迟书誉人生的一个过客,从始至终也不重要,不过是迟书誉心血来潮,肯给他一点偏心,同他拌两句嘴罢了。估计再过一两年,迟书誉恐怕连他长什么样子都忘记了。 宋时衍想着想着,果不其然想偏了,他懊恼地将爪子往门上一拍。 想什么呢宋时衍,别人怎么样,迟书誉怎么样,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那么在乎别人,别人可曾在乎过你吗? 而且,你跟他关系又不好,不想着怎么蹭吃蹭喝,还想着让死对头记住你,不是太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吗? 他自我安慰了一阵,沮丧地趴在地毯,视线落在紧闭的卧室门上,不知看了多久,遥遥的困意终于落在了宋时衍的身上。 此时星子落了满天,春风吻过草叶,不知哪里的挂钟声响了十二下。 苍白的二月呼啸而过,冷冽的春风终于在北郊刮了起来。 外头桃树彻彻底底生了粉色的花苞,北郊的天气将会一天一天暖和起来,南城也将生机勃勃地迎来它的新生。 自此那个冷漠无常的冬日,将永远只停留在人们的记忆中,再难回首。 一晃已是春三月。 鹦鹉和仓鼠都已经被送走了,迟家的公司到了旺季,迟书誉也变得特别忙,经常好几天不着家。 这个年龄的猫猫长身子很快,不过一个来月,宋时衍就已经比刚重生的时候圆上了一圈。 他身上的毛越发洁白漂亮,被迟书誉好吃好喝养成了健健康康的一只雪白猫咪。 这一个月间,迟书誉或许是在迟洺雨那里听到了不少养猫的注意事项,把窗子封的很死,宋时衍也一直没有机会去找三花。 那个房间迟书誉只去过一次,后来便再也没有进去过,宋时衍白搭着满腹的好奇,日日吃好喝好,也算是过上了无聊但幸福的一段时日。 一切都在慢慢变好,一切也在慢慢变得孤独。 迟书誉总是不回家,出差的日子比在南城的日子都多,回去也并不怎么理宋时衍,只是忙于工作。 又不放他出去,又不陪他玩,宋时衍真心觉得,迟书誉这人就不适合养小动物。 而且不只是宋时衍这个似活微死的可怜小动物,阳台的多肉也被迟书誉养死了几盆,这人就跟看不见一样,照旧每天给枯败的多肉浇水,照旧每天翻那本多肉的养殖事项。 日子就这么无波无澜,无声无息地过着,一只比寻常猫咪聪明的猫,和一个比寻常人无聊的饲养员,也算是度过了最初的磨合期。 尔后有一日,迟书誉许是良心发现,也许是大发慈悲,把书房的窗户打开了。 其实迟书誉是忘记关了。他那天在公司想起自己忘记关窗,让助理临时回家关了个窗。 助理找了一圈没找到猫咪的踪影,还以为猫咪丢了。 迟书誉并不算很着急,一来猫丢了再差人找,实在找不到就算了,二来他的小鱼比平常猫咪都聪敏,他总觉得,丢不了。 果不其然,晚上下班回家,猫咪早已乖乖地待在自己房间睡着了,身上的毛还沾了一点灰。 猫的睡姿安稳,显见得在外头玩得很开心。 会着家的小猫,也没有什么封窗的必要。迟书誉后来就给小猫留了个窗,方便他出去玩。 书房的窗户一开,宋时衍得以顺着桃树爬下去,在外头溜达上一圈了——他还发现,或许是因为体型变大了,他爬树比以往顺遂多了。 小区里的猫猫狗狗很多,不少贵夫人会抱着猫遛着狗下楼晒太阳。 漂亮干净的白猫总是招人喜欢的,宋时衍在外头溜达,总能吃到不少好吃的,久而久之,他不但体重直线上升,连嘴巴都刁了。 迟书誉有一天突然发现,宋时衍不吃猫粮了。 他前几日买了个自动喂食器,方便给宋时衍喂东西吃,但喂食器的储粮已经很久没变化了。 这情况还算严重,他总算肯挪出一点宝贵的时间待在家里,整整一天,宋时衍要不就见不到猫,见到猫那几个小时,也没看到他吃粮。 品种猫肠胃弱,不吃猫粮一定是吃了别的什么人喂的东西,长久之下说不定会生病。 迟书誉的视线落在猫咪跃出窗户的背影上,转身离开了房间,下了楼。 其实宋时衍也不是那么不矜持的小猫。 他并不吃其他人喂的东西,只会吃几个熟悉的人喂的——然而光是这几位就已经足够热情,能把小猫的肚子填饱了。 他和这几位的渊源还得算到第一天出去玩的时候。 那会他一发现迟书誉把窗户打开了,就迫不及待地溜了出去。 刚从树上爬下来,他就听到了一个年轻姑娘的声音。 那声音里透着焦急,无措,和难以掩饰的哭腔:“你出来啊,乌米。” 宋时衍好奇地凑上前去,看到了一个娃娃脸的小姑娘。那姑娘十五六岁,披着头发,头发上别着一只毛绒向日葵。 她正蹲在地上,视线往草里看去,穿着毛衣的胳膊正往草里伸过去。 精致的牌子货被草针刮烂了,上面缠着些许蓉蓉碎碎的草叶。她显然很焦急,动作越来越低,几乎要趴在了地上。 宋时衍循着她的视线向草里看去,里头窝着一只漂亮高贵的波斯猫。 它正浑身发着抖,用一双高贵的猫眼偷偷往外看,眼里是挥之不去的惊恐。 怪不得姑娘着急,原来猫猫竟是钻进了灌木里。 一直在灌木里待着也不是事,宋时衍打量了一下灌木的高度,确保自己能顺利进去而不受伤,就一猫腰爬了进去。 小姑娘光注意到自己家的猫咪了,待宋时衍整只猫咪钻进去,才发现了宋时衍的踪迹。 这一只猫还没救出来,怎么又进去了一只!小姑娘着急地哭了出来,眼角泛了泪光:“你别进去啊……很危险的……” 她的手臂不够长,灌木又交错,只能勉强碰到小猫的后爪。 波斯猫可怜地缩成了一团,只留出一双宝石一般的眼睛,怯怯懦懦地看向它的主人。 它太害怕了,它在不停地发着抖。 宋时衍小心翼翼的,一点一点凑上前去——他是只白猫,是在猫咪眼里最不讨喜的纯色猫,波斯猫恐怕也不会对他放下什么心。 果不其然,他还没碰到波斯猫,这只猫就尖叫一声,躲得更远了。 “别怕啊喵。”宋时衍轻声诱哄道。他的前爪往前探了探,放在了小波斯猫的脑袋上,温柔的,安抚一般地碰了碰。 他不知道猫咪之间是怎么交流的,只是凭本能地安抚着它。 令猫欣慰的是,这波斯猫好像看懂了他的意思,用脑袋顶了顶他的前爪。 是在同他表示亲近。 宋时衍心下一阵惊喜,朝着外头喵了一声,小姑娘没懂他的意思,泪花已经飘了满脸。 没办法,猫和人的交流还是有些难度的,宋时衍只好不再理会姑娘的动态,对着波斯猫轻声道:“我们出去,好不好。” “喵……”幼猫的嗓音尖细,怯怯地问,“一定要出去吗?” “当然啊,”宋时衍望向外头的姑娘,将爪子从波斯猫的头上放下来,用身子蹭它,“你看,你的主人在哭,怎么能让小姑娘哭呢?” 波斯猫有些纠结,它方才不知怎么被吓了一跳,哄着也不肯出来:“可是,外面真的很可怕。” “你要相信你的主人啊。”宋时衍安慰它,语气几乎是笃定的,“她可是会保护你一生的人。” 波斯猫一愣:“一生是什么意思。” 凡人寿命百年,而猫不过十年。 十年间,运气好的猫遇到一个好的主人,活一个幸福长久的十年;运气不好的流浪一生,也不会亏了自己的肚腹。 原来它们竟不懂得何为一生吗? 宋时衍声音沙哑,仿佛被什么东西闷住了,一字一句地回答道:“一生就是,你们可以陪伴主人的时间。” 他没有用我,而用的是你。 他不会陪什么人一生的,他是属于自己的宋时衍。可同时他又自私地希望过,自己的三花,鹦鹉,老鼠,能陪他走过一辈子的春夏秋冬。 波斯猫没明白他的意思,愣愣地重复着他的话:“可以陪伴主人的时间……吗?” “对,”宋时衍认真地回答道,“所以我们出去吧,不要让她担心了。” 17、狗生 波斯猫愣愣地看向宋时衍,轻轻地喵了一声。 他一点一点地从灌木中往外走,被心急如焚的姑娘一把抱起,亲昵地吻着它的脸。 宋时衍比波斯猫灵活得多,见波斯猫安全地钻了出去,也紧随其后跑出了灌木丛。 他抬头,能看到小姑娘的睫羽上还挂着泪。 如果不是他能和猫咪交流,恐怕也为此手足无措吧。 小姑娘观看了宋时衍救猫咪的全过程,和自家的小猫黏糊了一会,就蹲下身要摸宋时衍。 宋时衍避开了她的手,温和地“喵”了一声。 他还是不大喜欢别人摸自己,小姑娘也不行。总感觉四肢朝地还能接受,要是有个人真把他当成小猫来摸,总是太奇怪了些。 小姑娘见他不给别人摸,温柔地笑了开来,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根猫条。 拆开来递给了宋时衍,想喂他吃。 宋时衍有些犹豫,陌生人的东西不能随便吃,这是猫猫的常识。 他警惕地后退了一步,可猫条的味道却紧随着他,见缝插针地往他鼻子里探去。 比起迟书誉给他喂的猫粮,这显然好吃多了。 这小姑娘才十五六岁,看着也不是坏人,况且自己方才救了她的猫,她总不会害自己。 这姑娘看着猫咪这么抗拒,悻悻地收回了手,遗憾地叹了口气,刚要站起来。 宋时衍就凑上前,伸出粉色的舌头,舔了一口猫条。 “原来你吃呀。”姑娘开心坏了,伸手要摸他,又想起了方才猫咪的抗拒,收回了手指,“你是谁家的小猫啊。” 猫自然是不可能回答她的,她也不嫌无聊,自顾自地说道:“我每天都会带乌米来这里玩,你要是没有去处,可以来这儿,我请你吃好吃的。” 他宋时衍怎么可能是为一点好吃的折服的猫呢! 他心满意足地舔完最后的猫条,心说,可是迟书誉买的猫粮实在是太难吃了…… 于是他“喵”了一声,就当同意了。 这小区里来了个聪明猫咪,能把躲进灌木丛的小猫哄出来,还很高冷不让别人摸自己,不出名都奇怪。 但让宋时衍意外的是,他有一次从家里跑出去,竟然就被小区里的人认出来了。 那是一个穿白色针织上衣的漂亮女人,口红颜色很重,连头发丝都是精致的,左手还戴着一只快闪瞎猫眼的钻戒。 她抱着一只西施犬,一边给西施扎辫子,一边蹲下身要摸宋时衍的头。 这群漂亮姑娘真不矜持! 见宋时衍避开了她的碰触,女人也不意外,收回了手,明知故问:“你就是珊珊说的那只聪明猫咪吗?” 珊珊,是那个小女孩的名字吗? 宋时衍疑心这人要把自己捉去干什么坏事,往后挪了两步,才慢吞吞地“喵”了出声。 “啊呀你别误会。”女人道,“我们家冬施两天没吃饭了,我想请你帮我看看。” 哪有人给西施犬起名东施的……宋时衍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只好又“喵”了一声,掩盖了自己的失态。 大概意思就是行。 女人讶异,没想到这猫咪竟然如此聪敏,开心地将西施犬放在宋时衍面前:“哝,就是这只西施。” 西施犬体型很小,毛发很长,遮住了一半的眼睛,脸上还有一道丑陋的疤。 她撇开头不看宋时衍,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冷淡又嘲讽的哼:“你谁啊。” “你管我是谁?”宋时衍后腿一收蹲在了地上,道,“你不饿吗?” 这戳到了西施犬的痛处,她汪汪两声极其凶戾,一双小眼里尽是凶恶。 可宋时衍却隐隐约约觉得,她这副表象,只不过外强中干,里头藏着的无声的难过,才是这只小狗不愿意吃饭的真相。 宋时衍不再说话,只是温柔地用眼睛看着西施犬:“你再难受,再不情愿,你的主人也听不到你的难过。” 他眸光温柔,语气却算不上温柔,听在人类耳朵里,近乎是凶狠了。 “我认识你吗?”西施犬偏头,并不想和宋时衍交流什么,她的视线落在主人身上,恍惚间,宋时衍想到了迟书誉。 他那日的视线,也像是这只西施犬这般,绵长又惆怅。不过一霎那。 “她不要你了吗?”宋时衍试探性地开口。 他的话刚问出来,西施犬就僵住了。她恶狠狠地张开嘴巴,宋时衍能看到里头的尖牙。 他疑心西施犬要咬自己,却没有任何躲避的,直直看着她的眼睛。 里头有雾气,湿漉漉的,把凶恶都描边,反倒显得可怜了。她终究还是没咬到宋时衍,无措地闭上了嘴巴。 宋时衍知道,自己大概是猜中了。 “是误会吧。”宋时衍低声道,“你看,她还担心你吃不吃得下饭。” “她哪是担心我……”西施犬终于开了口,“我叫冬施。” 宋时衍没再说话,只是安静地听她说。 “我是她前夫送给她的礼物,她曾经很爱我。”冬施说话说得很慢,“她前夫说,哪有我这么丑的西施犬,不如叫东施算了。 “她说不行,就算叫东施,也得叫冬施,因为我是冬天赐给她的礼物。 “她每天遛我,给我扎小辫子,陪我晒太阳,我以为她真的很爱很爱我。” 冬施眼里的凶恶和悲伤渐渐褪去,洋溢的是满腔幸福。她的嗓音一点点变得柔软,像是被雨浸湿了一般,潮湿,温驯。 “哪怕她和前夫分手了,前夫要带走我,她都不肯。为此她和前夫吵了一架。 “我以为我能陪着她一辈子,没想到她又找了个男朋友。” 西施犬不再说话,眼里的幸福也逐渐暗淡下来,带上了些许类似于失望的情绪。 “她的男朋友,要把你送走?”宋时衍猜也能猜到故事的结局,他突然觉得这故事有些熟悉。 他摇了摇头,轻声道,“或许你误会了呢?” 他想安慰西施犬,却安慰不出来,最后的最后,竟然也只能说出荒谬又可笑的,或许你误会了呢? “我也想告诉自己,或许我误会了。”毛发挡住西施犬的视线,那眼里是可怕的肃静的清醒,“你要明白,一个人爱你的话,你会千万次感受到爱意。 “如果感受不到,那就是不爱,我没有办法骗自己。” 宋时衍快要被这狗生哲理说服了,西施说的也确实没错。要是主人真的在意她,关爱她,早就带她去看了宠物医生,而不是在这里寻求一只不知道有何来历的猫。 “你没必要伤害自己。”宋时衍沉默了一会,道,“好好吃饭,好好活着。” “我活着的唯一原因就是她。”西施犬冷冷道,“我是狗,比不得你们小猫那么冷酷无情,主人不爱我,我倒不如死了。” 宋时衍安慰只狗,都能被顺带扫射,却又不能骂这只狗。 毕竟西施犬说的不错,要是迟书誉交了个女友讨厌他,为此把他送走,他估计照样吃好喝好,根本不会为此伤神。 或许还会因为成全了迟书誉的爱情沾沾自喜。 这算是“冷酷无情”吗? 他却没精力想这些,眼前一心求死的西施犬简直要伤了他的神,他没办法劝导,也没有立场劝导。 他曾经有一个旧友,年纪轻轻便去了,他养了一条健硕的小狗。旧友离开不过三月,小狗遍寻不见主人,绝食而亡。 宋时衍听到这件事之后,震惊得无以复加,却不想,这次竟然遇到了一模一样的事。 他那会听说,只不过震惊,那份震惊甚至带上了不可思议的低劣的怀疑。而今与西施犬交流过后,才知道什么叫深情厚谊,才知道一切都是他小人见地。 这种为一个人而付出生命的感情,从来都无须震惊。这份感情,本就值得世间最大的尊重。 女人站在一旁,没看这个方向,她手上牵着的狗绳镶金戴玉,做得很长的鲜红色美甲甲型漂亮优雅,正在不知和谁甜甜蜜蜜地打电话。 或许是和她那个所谓的男友。 西施犬也顺着他的视线回头,眼里的难过突然消失了,她轻声道:“你看,这是她的选择,也是我自己的选择。” 我并不只是一只简简单单的宠物,我有自己的灵魂,有自己的信仰与追求。 我不怕你爱谁,也不怕和别人比较,但我怕,怕你再也不会爱我哪怕分毫。 我陪着你,同时你也陪着我。 后来很长时间,宋时衍都没再见过冬施,倒是女人经常出来晒太阳,偶尔会给宋时衍带点好吃的。 宋时衍没劝西施犬几句,也没做什么好事,却一传十十传百,成了小区里著名的猫猫军师。 由于他在业主里混得很好,小区的几只流浪猫也都对他表现亲昵,一行猫在小区里玩,也算是浩浩荡荡。 喜欢猫咪的业主乐见其成,不喜欢猫咪的业主却不是这个态度了。 小区的物业听说流浪猫们不再乖顺,不再躲在暗处翻垃圾桶,而是四处蹭吃蹭喝,还被业主投诉了以后,立即采取了行动。 宋时衍那天正在教小猫怎么辨别小区里的老鼠药。 “像这种形状的盒子。”宋时衍将一只前爪搭在老鼠药盒子上,一副老大哥的模样,“再饿都不许碰。” “可是小区里的垃圾桶好干净,吃不饱喵喵。”一只短毛黑猫抬头看向宋时衍。 它年龄很小,最多三个月,缺了半截尾巴,心急火燎地就问了。 宋时衍朝着迟书誉家楼后看去,道:“你们看到那个桃树了吗,饿了就在桃树底下刨个坑,我看见了,就给你们带吃的来。” 流浪猫都以食为天,这次听到了宋时衍的话,纷纷开心坏了。此起彼伏的猫叫响了起来,掩盖了身后未知的危险。 脚步声渐渐响起,一张大网兜头落了下来! 18、好疼 谁都不曾想过,长久的和平之后,物业竟然动了捕捉流浪猫的念头! 那张巨网只要落下,必定能将猫咪们一网打尽! 人类的深渊巨口即将落下,一无所知的小猫们还在想着今天晚上吃什么。 宋时衍突然动了动耳朵。 他猛地一回头,甚至来不及反应:“快跑!” 这段时间,宋时衍在小区里的猫猫这里颇树立了几分威信,他一开口,其他猫咪甚至没有思考。纷纷逃窜了开来。 唯有宋时衍,因为喊了那一句,没来得及跑,被网兜在了地上。 他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压力从头顶呼啸而来,紧接着整只猫被狠狠地掼到了地面上! 他的下巴磕出了血。 窜逃的猫咪都停下了步子,站在不远处回头,警惕而又担忧地看向这里。 宋时衍感觉自己的头好疼,爪子也疼,浑身都疼。 他能闻到泥土和砂砾的味道,混杂着不知道从哪传来的血腥味,随着疼痛一起,传进了他的大脑里。 “喵!”他尖利地叫了一声,并不是喊疼。 他偏开头,看见了熟悉的制服。一瞬间就知道了物业是在捉捕流浪猫,他登记过,有身份,物业不会拿他怎么样,可这些小猫不同,他们是小区里的流浪猫。 如果这群人只是简单的绝育,就不会选择这样的方式来捕捉猫咪,这太容易受伤了。 这些人是想捕杀流浪猫,就算不捕杀,也绝对算不上好心! 他那一声,是让猫咪们快跑。 半截尾巴的黑猫站在远处,一动不动——它身后的零零散散几只流浪猫。 或干净,或脏污,或肥硕,或瘦削,皆和他一样,一动不动。 “别管我。”宋时衍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几乎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喊道:“别管我,走啊。” 物业的人包了上来,发现就捉住了一只猫,气得“啐”在了地上。 “他妈的叫什么叫,吵死了。” 那人只捉到了这一只,气上心头,用力踹向了宋时衍,他躲避不及,痛苦地缩成了一团,险些失去了意识。 他从来没受过这样的疼痛,仿佛不是自外部而来,而是生生刻在他的腑脏里,一点点渗入四肢百骸。 疼死了…… 卧槽,可真疼死他了。 周围的流浪猫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有只性子烈的,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却被其他的大猫狠狠绊住。 做得好。这群小猫年纪小容易冲动,来了也不过是给物业的人加盘菜,应该快跑才对。 宋时衍虚弱地想。 他实在没明白,在已经做好登记的情况下,这些物业人员居然会直接踹他。 迟书誉的住处离市中心很远,房价却贵,物业费更是普通小区的三倍之多,这些物业只会对业主毕恭毕敬,更遑论欺负业主的宠物。 他就是想清楚了这一点,才贸然出声让别的猫跑,自己一个人落在了网里。 却没想到这群人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竟然丧心病狂到了这种地步! 早知道,就不提醒了……他自己跑了算了。 那不过是一群猫。 不过是一群刚认识的连朋友都算不上的流浪猫。 宋时衍自嘲了一番,心说自己管的未免太宽,想的未免太多,这濒死的时候,还在想所谓朋友。 一想到朋友,他又不可控制地想起了迟书誉,想起了那个养了他近两个月的男人。 不知道迟书誉知道他死了,会不会有些难过呢。 他会不会给他报仇啊。 应该不会的吧,他只不过是迟书誉忙忙碌碌人生中的一个调味品,一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流浪猫。 而且就算报仇,他只是一只普通的猫,一千一万只小鱼,都比不上人来得金贵。 可能太吃力了吧,也可能是这感觉太熟悉了。宋时衍突然想起上辈子死掉的那天。 他记得那天的天特别特别的晴朗,一望无云。 秋冬交界的时候,南城喜欢下雨,往往一下就是一个星期,那天却神奇,天早早就晴空一片。 宋北川新得了个项目,或许是父爱泛滥,又或许是……想要炫耀炫耀他的现状,十多年来破天荒头一遭,给儿子办了生日宴。 那是他二十三岁的生日,他本来想偷偷地过,一个人过。可宋北川破天荒让他出席,还给他发了很多消息,他心软了。 生日宴上闹了个只有宋时衍知道的笑话。 “我儿子可优秀了,在b大读研究生呢。”中年男人揽着面貌精致的青年,朝着来宾洋洋得意地炫耀。 宋时衍根本没考上b大,不过也无人在意。他在哪个大学,在哪高就,每天吃的饱不饱,缺不缺钱花,也向来没有人关注过。 宋时衍心里头难过,陪笑陪了一整天,往来的宾客觥筹交错。 可笑的是,宋时衍,宋时衍二十三岁的生日宴,一场下来,竟无人和他说生日快乐。包括那个他血缘上的父亲。 他的手机更是一片安静,什么信息都没有,放在床头,早已冰凉。 宋时衍以为那会是一个很好的晴天,可天色分明还早,外头却沙沙下起了雪。 一点一点的,铺满整个天空。 那是南城的第一场雪,盛大,美丽,热闹。 宋时衍从来没有那么绝望过,他能感受到自己体力的一点点流失,仿佛有什么东西脱离了他的身体,鲜血缓缓自手腕流下。 他的意识逐渐模糊起来,只能吃力地歪头看窗外的雪。那雪花一片粘着一片,亲密的,热腾腾的。 宋时衍无所谓地想:他要死了吗。 意识混沌间,门口传来了剧烈的撞击声,一道高大的身影夺门而入,宋时衍依稀能看到对方熟悉的眉眼,和他颤抖到连被子都握不住的手。 叫什么来着,他记不清楚了,对了,是迟书誉。 这人可是个体面人,从来看不上宋时衍这副不着调的少爷模样,两人每次见面不是互相呛就是谁也不理谁,也不知道算什么。 算死对头。 他死了,迟书誉会开心吗,宋时衍有些惆怅地想着,反正他这一辈子,也没做什么让别人高兴的事。 宋时衍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慢慢飘起来,他以为自己的灵魂出了窍,可垂下眸,床上空落落的一片,只有一侧细碎的残梅般的鲜血,红得灼人。 有人把他抱了起来。 耳侧的声音模糊起来,像是遥远的,隔上了很多距离,熟悉又陌生。 “你坚持一下,我送你去医院。” 男人的声音紧张焦急,语速快得不正常,宋时衍掀开眼皮,肉眼只能见到一大片紧实偏白的肌肤。 他感觉身体有些凉,不自觉地将脸贴了上去,蹭了蹭男人温热的手臂。 猫儿一样,小心翼翼地汲取着,微不足道的热源。 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手臂悄然垂下,窗外大雪兀得簌簌,好如鹅毛,覆住了半顷长空。 红梅落了满地。 有人凑在他的耳边,颤抖地说“生日快乐”。 那是他这辈子听过的,最动听的声音。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死之前,最后一眼见到的,竟然是那个和他不对付了很多年的死对头。 那个刻薄,冷漠,自我的讨厌男人。 他的手还在发抖。 迟书誉,你会因为我死掉而难过吗,你会因为少了一个我这样不讨人喜欢的死对头而慌乱吗? 你这样,我反倒要更讨厌你了,讨厌你这么好,连我死了,都要记住你。 迟书誉,上辈子你来救我了,这辈子,你能不能行行好,也来救我一次啊。 我不想死了。 19、不一样 不知是祈祷起了作用,还是神明软下了心。 宋时衍感觉身上的网被人掀了起来,一双温暖干燥的手抱起了他。 他下意识地将头埋在男人的臂弯,他身上发出的清淡的草木气息,熟悉又有安全感。 是幻觉吗。宋时衍吃力地睁开眼睛,朦胧中能看到男人流畅的下颔,和修长的颈项。 他千遍万遍地看过,千遍万遍地讨厌过,千遍万遍地仰望过。 男人的声音冷淡,带着不可分说的怒气,近乎是压迫的,从猫咪的头顶传来:“我不是登记过猫了吗,为什么还要抓他?” 他的手抚摸着猫猫的后颈,低头查看猫猫的状况,却对上了一双忧郁而茫然的眼睛。 迟书誉的声音突然堵在了喉咙里,仓皇地避开了小猫的眼睛。 这眼睛里流淌的依赖和难过,是千百次深夜难眠,回荡在他心里头的梦魇,他不敢看。 “不想干的话,我随时有办法让你们滚。”迟书誉突然不想和这群物业的人掰扯了,冷冷地掷下一句,抱着猫就打算离开。 小猫的爪子放在了他的手上,轻轻地拍了拍。像是在告诉他,不要担心,自己没有事。 匆忙间小猫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吃力地偏过头,视线落在一旁的流浪猫身上。 那群流浪猫才是物业的目标,迟书誉这人向来精明,知道物业这举动是为了捕杀流浪猫。 而宋时衍不过是善心大发,又被卷进来了罢了。 上次迟书誉在,他得以全身而退,这次迟书誉不在,果不其然遭了欺负。 他的小鱼总是这样,善良过了头,给自己惹上了一身伤,还不长记性。像鱼一样,只有七秒的记忆。 像他的阿衍一样,容易被人欺负。 “我会安顿好你的朋友们的,放心吧。”他的声音温和了下来,重新对着物业的人发了话,“不许再动这些流浪猫,如果谁有意见,我安排他们搬到更好的小区。” 这话颇有点霸道总裁的味道了,宋时衍一惊,有一瞬间都忘了疼:有钱真好。 围观的群众多了起来,珊珊匆忙赶到,留着红色长指甲的女人破口大骂:“这群流浪猫又不抓人,干你们什么事!谁家小区没几只流浪猫,老娘前些日子挨个给它们做了绝育,不是特么地跟徐春红说了吗?” 徐春红估计就是物业的管理人员,看这样子,物业尸位素餐,很多事都没做好。 迟书誉碍于口才和多年养成的修养,没和物业起什么争端。那柔柔弱弱的漂亮女人却不一样,语气可以说得上刻薄:“你抓流浪猫就算了,” 她的高跟鞋踩着地上的破网,“你他妈用这个抓,你真怕抓不死啊。” 她的嗓音尖利,穿透力极强,一个细弱的姑娘,竟把物业的几个大男人怼得哑口无言。 不过这里的业主非富即贵,物业的人也不敢怼回去,只是低着头任训。 她怀里的西施抬起了头,汪汪叫了几声,凶恶得很。 而珊珊着急地凑上前,忧郁的眼盯着宋时衍看,她喂了好几天,早就喂出了感情,急得快要落泪:“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迟书誉没想到,短短几周时间,宋时衍交了这么多朋友。他不便赶小姑娘走,也不能朝着姑娘发火,只好暂时压下了怒气:“我带他去医院,放心吧。” 姑娘怯怯地看向迟书誉,她挺怕人的,出门也只是抱着乌米玩,很少和其他人打招呼,有点社恐。 这次却像是鼓足了勇气,站直身子,低低地问迟书誉:“我可以……我……我可以陪他一起去吗?” “你瞎凑什么热闹。”女人一把薅过珊珊的帽子,把她往身子前面一扯,“小姑娘有点防范心理,别一个人跟着陌生男人走。” 迟书誉深以为正确,点了点头。 珊珊眼睛一亮:“姐姐,那是不是你陪我一起,就不是一个人了?” 女人哑口无言。珊珊的话好像打开了她的思路,她眼瞳一亮,赞许地点了点头。 迟书誉也哑口无言。 最终,迟书誉婉拒了一大一小的好心,加了联系方式,答应给她们拍照返图,才得以抽身,把宋时衍送去了医院。 纵使他的动作十分小心,但宋时衍受的伤太重了,到医院已经奄奄一息。 迟洺雨本来不在医院,被自家大哥一个电话叫了过去,连睡衣都没来得及换。 他的脸上是宿醉的疲惫,眼下是浓重的一道黑眼圈,一边推门一边抱怨:“大清早的让不让人睡觉了。” 迟书誉否决了他的话:“现在是下午四点,还有。”他把猫递到迟洺雨怀里,声音暗哑低沉,“你帮我看看他。” 迟洺雨惺忪的睡眼在看到小猫的状态之后猛然清醒了过来。他接过小猫,大体观察了一下猫咪的状况,道:“这是怎么弄的?摔下来了?” “被小区抓猫的抓了。” 迟洺雨摸了一把小猫的肚子,这会小猫安静了,不躲着他了,也不能躲着他了。 “不止吧,应该是骨折了,内脏不知道有没有事,待会得拍片子。”迟洺雨向来不稳重的声音沉了下来,竟然和他哥有几分相似了,“猫被踹了吧。什么畜生。” 他骂完人,又沉默了片刻,仿佛觉得不爽,又补了一句。 “对着一只猫下这么重的手,你就应该给他一脚。” 迟洺雨这么一说,迟书誉真有些后悔了,他那会确实该给这群人一脚。 他的眉眼聚了一层阴云:“还能救吗?” “当然能救,”迟洺雨回答,“只是小猫要受罪——我不跟你说了,我帮他处理一下。” 迟洺雨动作麻利,给宋时衍包扎好伤口,上了石膏。 片子查出来是内出血肝损伤,迟书誉接了他给的保肝药,想起了什么,低头看着怀里的小猫:“你要不要看看你的朋友们。” 脑子一思考就疼,宋时衍回过神来——他的鹦鹉和老鼠吗,不看了吧,他们看到他这副模样,要心疼的。 宋时衍悄悄睁开了眼睛,又遗憾地闭上。还是等以后有机会再看吧。 不过天不遂猫愿,宋时衍想偷偷离开,不打扰朋友们的心情。但鹦鹉早就注意到了这里的动向,他有点近视眼,迟书誉路过时才认出来他。 迟书誉来了,宋时衍也必定是来了的。鹦鹉从笼子中探出半颗头,满怀欢喜地往迟书誉怀里看,就看到了奄奄一息的小猫。 “你怎么了!”鹦鹉一时间慌了,嗓子都破了音。 在人类眼里,这只鹦鹉嗓音嘶哑难听,大概是疯了。宋时衍听懂了他的话,动了动耳朵,睁开了眼睛。 他真的很虚弱很虚弱,浑身上下缠着纱布,像是一阵风就能吹走。 “对了,你还记得那只三花吗?”鹦鹉看到他嘴巴动了动,抢在他面前出声,不让他说话。 他早就想把三花的事情告知宋时衍了,可是天高路远,一直没能有机会。 这件事在宋时衍心上已经藏了好些日子,听到三花的事情,他来了一点精神,强撑着眼皮看了过去。 鹦鹉和猫能有什么交流,迟书誉并不知道。可他还是配合地站在了鹦鹉旁边,将宋时衍往他身边送了送。 鹦鹉的脑袋看向房间的角落,里头是一只漂亮的三花。 “哝。”鹦鹉老大哥一样地说,“就是她。” “可怜啊,前几天刚被绝育,心情估计不好。”它道,“我也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见三花。 “她说她是被一只猫猫救下来的,猫猫身上有主人的味道,我想主人了。” 宋时衍吃力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了一只熟悉的小猫。 是那天,是那天。他和迟书誉救下的小猫,如今小猫身体健康,被迟洺雨养的皮毛漂亮光洁,优雅典丽。 他大脑还混沌着,眼周却热了,迟书誉感觉到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滴在了自己的手腕上,一低头,猫猫落了泪。 一切的缘分和善意,都会结出浪漫而温柔的果子,一切的好心相助,总会兜兜转转,造福到自己身上。 老天爷还真喜欢开玩笑,倒叫他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了。 宋时衍受伤之后,脑子总是慢半拍,后知后觉地消化了鹦鹉的话。他怎么也没想到,三花是因为他的味道而亲近他。更没想到,自己无意间救下的,竟然就是他的小猫。 那迟书誉呢,宋时衍的视线重新落在了迟书誉身上,迟书誉要是哪天知道,他就是宋时衍。 他是会嫌弃,会惊讶,会厌烦,还是会庆幸呢。 上辈子这个男人没能救得了他,阴错阳差,这辈子竟救了他一命。 他的长相还是如记忆般英俊,性格一如既往地冷淡,鲜少对什么事付出情绪,连生气都是收敛的。 宋时衍却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无论是猫猫与饲养员的关系,还是宋时衍和“小鱼”的关系。 他的脑袋凑到了迟书誉的臂弯里,亲昵地蹭了蹭。 他是迟书誉的小猫,迟书誉会保护他。 20、拆迁 这事以后,宋时衍好几天没出家门,迟书誉没那么忙了,也在家里陪了他几天。 这小家伙受了很重的伤,却恢复的很快,两三天就能跑能跳了。 书房的窗户迟书誉依旧没关上,宋时衍出去玩很开心,他能看得出来。 小区的物业大换血,除了领头的徐春红还在,其他人皆卷铺盖去了隔壁小区,隔壁小区受不了这么高的物业费,纷纷抵制。 物业公司没办法,意思意思地处罚了不认真做事的几位管理,改头换面又回到了小区。 那个踹猫的男人本来也跟着回来了,迟书誉有天遇到了,干脆放了狠话,要是招这个男人工作,整个物业公司接下来五年别想消停。 后来也见不到这个男人了,当然,这都是后话。 珊珊专门打听了宋时衍的住所,和长指甲女人一起来拜访了迟书誉。 迟书誉很少在家招待人,宋时衍躲在角落里,看他捏着鼻子去厨房准备茶水的模样,笑得肚子疼。 这人的洁癖重得很,家对他来说是很私密的地方,助理都不怎么进来。 光一个掉毛的宋时衍都够他折腾了,这一大一小又带来了一猫一狗,能把他逼疯。 但是表面上的邻里和谐还是要做足,他给两位姑娘倒好茶水,陪坐在一旁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宋时衍看出了他的不自在,从地毯上跳到珊珊身边,对着她怀里的乌米说“我们去我的房间好吗?” 乌米怕人,自然乐意,一旁的西施犬也点点头,两猫一狗跳到地上,溜去了宋时衍的小猫房。 姑娘们是来看宋时衍的,不是来看迟书誉这个无趣的男人的,见小动物们都跑去了房间,女人和迟书誉打了个招呼,也拉着珊珊去动物房了。 迟书誉乐得清闲,让她们自便,没好意思当着面把杯子刷了,只好先行去了书房。 宋时衍窝在墙头,偷窥他的动静,也察觉了几分可爱。 他不由想起了很久之前,他和朋友约着去网吧打游戏。 那天太冷了,两个穷鬼有钱上网没钱打车,花了半小时跑去了网吧,只看见上头放着几个大字。 “今日有雪,歇业。” 宋时衍没提前看天气预报,更没想到网吧会因为有雪歇业。 这两人无处可去,又累得够呛,不想白白走回去,在街口的肯德基坐了半天。 一直坐到雪真下大了。 那肯德基不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晚上十点多就要关门,两个人不便打扰人家休息,就跑了出来。 四周荒无人烟的,便利店都没开门。 伞也买不到,打车吧,打车回去要三十二块钱,那算了,三十二块钱够上两天网了,等雪停了再说吧。 于是雪大发慈悲,想要教育一下逃课上网的小孩,整整下了四个小时都没停。 宋时衍感觉自己就是一朵寒风中萧瑟的小白花,险些要冻傻了。 他翻聊天列表想跟谁求助一下,就看到迟书誉给他发了信息:“今晚查课。” 嚯,他记得迟大少爷的家就在这附近。 宋时衍对上谁脸皮都薄,唯独对上迟书誉,那脸皮厚的能纳鞋垫。 他毫不犹豫地拨通了迟书誉的电话,道:“你方便吗?” 迟书誉可能在学习,那头传来了翻书声:“怎么了。” “就是,我……”宋时衍干的这事太荒谬了,他踟蹰了一会,不太想说出口。这也太丢人了。 “没事我挂了。”迟书誉冷淡地回答,语气没什么温度,比零下的雪还冷。 “就是,我能去你家借宿一晚吗?”宋时衍抽了抽鼻子,冻了几个小时,他有点感冒,声音软乎乎的。 对面一阵沉默,足足过了有三分钟,迟书誉那头传来了一道很低的“嗯”。 “那我直接去了!”宋时衍道,“感谢感谢,我明天一早就走。” 怎么可能一早就走,明天上课,他要蹭迟书誉家的车。 “……”迟书誉又沉默了一会,道,“天太冷了,你找个地方躲一下,在哪,我去接你。” “三毛网吧。”宋时衍报了地点,又想起自己的朋友,道,“还有那谁……” 结果只听到“嘟”的一声,对面挂断了电话。 等到迟书誉发现宋时衍是双人成行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他打着伞,黑着脸看着躲在网吧门口的两个人。 宋时衍一阵心虚:“我都跟你说了,江寒食跟我在一起……” 迟书誉:“……” 迟书誉好像不喜欢江寒食,反正,就是不喜欢。宋时衍问过他为什么,迟书誉只是冷冷道:“没兴趣”。 缓了一会,迟书誉道:“你什么时候跟我说的。” 宋时衍打开手机,往迟书誉面前一怼,中断的通话下面,是宋时衍弱弱的解释:“江寒食和我一起”。 迟书誉连情绪都懒得给江寒食,道:“你打车回去,车钱找我报销。” 宋时衍开心坏了:“嘿,那我也回去。” “两个人打车和一个人价格不一样。”迟书誉说完了,自己也觉得自己说的荒谬,止住了话头。 “放心吧,我和江寒食可以睡一起。”宋时衍眼睛很亮,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动作亲昵,“不用担心客房不够!” 迟书誉的脸彻底黑了。 他沉默了一路,盯着江寒食换好了鞋套。给宋时衍找了双拖鞋。 阿姨已经煮好了姜汤,送上来给迟书誉喝,迟书誉转手递给了宋时衍。 宋时衍最讨厌的食物除了鱼就是姜,摆摆手意思是不想喝,迟书誉并不生气,只是淡淡道:“不喝就出去过夜。” 谁有钱谁是上帝,宋时衍心里头生气,没法子接过姜汤,一口气灌了下去,险些呛死。 江寒食并不敢在迟书誉家洗澡,一个人去了卧室。 迟书誉住的房子不算大,只有两个次卧一个主卧,次卧是给阿姨住的,宋时衍洗完澡,穿上迟书誉的衣服,兴冲冲地躺在江寒食身边。 浓重的睡意袭来,他快要睡着的时候,被人一把揪了起来。 迟书誉道:“江寒食没洗澡,你穿着我的睡衣,你去跟我睡。” 宋时衍迷迷瞪瞪地没想明白他这话什么逻辑,被人半拖半拽着拉回了房间。 宋时衍回过神,啧啧赞叹:迟书誉的洁癖是真的重,连自己的睡衣都不能碰陌生人。 他听说后来迟书誉把次卧的三件套都换了,还愧疚了很长时间。 当时去一个江寒食,都能把洁癖症逼成那样,这会来了两个姑娘,迟书誉不会要把沙发靠垫都洗了吧。 不过那会,一直到了宋时衍大学毕业要读研那年,他都不记得迟书誉有这样一个封闭的房间。 是他死后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自从受伤之后,不知怎么越来越依赖迟书誉,老是想到那个不让他进的房间。 怎么连猫都避讳。 他正想着,珊珊就走了过来,弯腰把深思的猫抱回了猫房。 宋时衍最不乐意别人抱他! 他扑腾两下跳到地上,高贵冷艳地看向小姑娘,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哼”。 “这么高冷。”珊珊说道,“还被那几个臭男人欺负成这样?” 几天不见,珊珊的嘴倒是毒了不少,宋时衍被嘲笑了,并不能吭声,只好朝着珊珊“喵”了一声,张牙舞爪的。 珊珊也不怕,银铃般笑开了一串,宋时衍看向事不关己的西施犬,发现她一切正常,也就放下了心。 女人不知道从哪拿出了一瓶红色指甲油,正在给西施犬画眉毛。 宋时衍一脸惊恐地后退了几步,表示无福消受。 他不退还好,这一退,女人注意到了他,抬手捞过小猫的肚子,放在自己怀里,掐着猫咪下巴斟酌在他什么地方动墨比较好。 “冬施,救我……”宋时衍挣扎不了,求救一般地看向冬施和乌米。 冬施坚定不移地站在自己主人这头,更何况主人刚刚为了她分手了,自然是不管宋时衍的死活。 至于乌米,乌米根本不敢跟这女人纠缠——冬施和宋时衍都受了折腾,它可不想祸水东引。 不过宋时衍脸上颜色白得很纯正,女人挑了一会没找到下手的地方,总算肯把猫放了下来。 “瞧把你吓得,我是这么猫嫌狗不待见的人吗?”女人哼了一声,两猫一狗这会站在了统一战线,纷纷对着女人叫了一声,还挺整齐划一。 “对了雅雅姐,”珊珊想起了什么,道,“你知不知道,迟书誉是个大老板。” “他那样子还不像大老板啊,看起来就一身少爷病。”朱雅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看他有钱得很。” “我记得你家是不是在锦绣万里有一套房子。”珊珊说,“你要发财了。” 朱雅家底厚实,自己也有一份工作,长相又漂亮,不少男人跟在她屁股后面争先恐后地花钱,并不觉得一点钱叫发财。 “我爸说,”珊珊神秘道,“迟书誉要把锦绣万里拆了。 “那地段一般,但是能拿好大一笔拆迁费呢!” 宋时衍本来还在吃瓜,冷不丁听到自己故居要被拆了,把猫抓板的海绵垫抓烂了一块,没控制住“喵”了出声。 不是,迟书誉没毛病吧,拆他家干什么! 朱雅脸上并没有什么欣喜,低声道:“这种事都是人家商业机密,别说这些,当心被听到。” 她话音未落,外头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有些人的乌鸦嘴这辈子都治不好。 迟书誉打开门,露出了那张熟悉的冷脸,道:“我要带小鱼去复查,不好意思。” 他的话音里听不出情绪,朱雅还真不知道迟书誉听没听到两人的聊天。但她能听出来迟书誉赶客的意思。 她识趣地抱起乌米和冬施,揽着珊珊向迟书誉告了辞。 迟书誉应该是没听到两人的对话,语气如常,抱起小猫抚摸着他的头,温声道:“我要带你去祭奠一位故人。” “春天到了,我怕他记不得了。” 21、祭拜 故人尚且不重要,宋时衍更心焦的是迟书誉犯了什么病,拆迁拆到他家去了。 宋时衍那房子是宋妈妈留给他的——不过现在不应该叫宋妈妈,而叫赵夫人。 她和宋北川很早就离婚了,后来嫁给了南城远近闻名的富商,姓赵,赵蔓茴她爹。 宋时衍虽然和赵夫人闹掰了,私心却还是想留着她的房子的。 他在里头,住了那么些年了,怎么可能没有感情呢。迟书誉就算不留体面,也不留情面,也不至于干出拆家的事情啊。 至于项目,锦绣万里的地段并不好,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连地铁都没通,周围最近的商场也有三公里,学校更不用说,无论用来开发什么都不合适。 迟书誉怎么突然想起来动那里了。 宋时衍这段时间积攒下来的好感不多不少,刚好够他克制住骂迟书誉的冲动。 他不知道自己这套房子最后怎么处理了,但无论归到谁手里,他都不希望这套房子被拆掉。 猫咪在饲养员的怀里张牙舞爪地生气,迟书誉却没有闲情雅致管猫咪的心情。 他没带什么别的人,只是带了一只猫,独自开车,开了很久很久的车,开到了一座庄严的——看起来就很贵的墓园里。 墓园里的装潢高级,地面像是用玉铺成的,安静华丽。 车在墓园门口停下,从门口向里看,能看到一簇簇飘摇的小白花,热闹地凑在一起,像是风留下的精灵。 宋时衍好奇地朝里面看,能看到每个墓地独立存在,彼此之间间隔极远,条件极好。 他十八岁的时候就开始自己做兼职,手里没什么闲钱,也幻想过孑然一身,最后给自己找个安稳漂亮的墓地。 可城区最便宜的墓地,要二十万,二十年之后还得有人去交管理费。 谁稀罕给他交管理费呢。 他也不知道宋北川给他葬哪儿去了,爱去哪去哪吧,树葬也好海葬也罢,死都死了,去哪都是一样的。 宋时衍有些羡慕地想着。他活的时候攒下了三万八千块钱,全打给了江寒食,为了托他照顾自己的小动物们。 要是有人愿意查一查他的银行卡流水,不知道会不会被两位数的余额震惊到。 不过宋北川连他的葬礼都办了,估计也不会让他死得太难看。二十万对于宋北川来说,也就是一块表,一条领带。 宋时衍最奇怪的倒不是这些——他恍惚间记起来,自己的葬礼上,并没有见到宋北川。 宋北川帮他举办葬礼,没可能自己不去,这是多么适合商业往来的场所。要是不利用好,岂不是浪费了。 不对不对,真正奇怪的不是葬礼本身:宋家的少爷在生日宴当天自杀,这样的丑闻,以宋北川的性格一定是捂得很深。 他估计恨不得装出一副宋时衍没死的模样,来体现宋家内部的兄友弟恭,其乐融融。 到底是谁在背后助推,亦或是谁,谁为他举办的葬礼。 能如此珍重他,并且扛得住宋北川压力的人,整个南城都找不到几位。 难道说是……宋时衍的脑子里过了一串人名,他一个一个否定掉,最后只剩下了一个迟洺雨。 他和迟洺雨的关系一直都挺好,本来是想把动物们托付给迟洺雨,又怕他担心,才托付给了江寒食。 迟洺雨这人一直吊儿郎当好像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其实很重情重义,对待朋友都是掏心掏肺的好。 他早年和家里闹掰了,拿着几百万开了家入不敷出的宠物医院,手里也算有点闲钱。 并且宋北川再不满,也得给迟家面子,迟洺雨再怎么说也是迟家的少爷,他想干什么,宋北川拦不住的。 宋时衍越想越觉得合理,心说迟洺雨这货看起来不靠谱,总是打趣他,没想到身前死后,竟然就是这么个不靠谱的人,好好安顿了他。 他好不容易梳理完了当年的事,迟书誉就下了车。 男人一只手抱着猫,另一只手打开了后备箱。 后备箱很空旷,里面装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一大束一大束的小白花。 和上次葬礼上的一模一样。 迟书誉弯腰抱起了一束花,往墓园走去。墓园的规格很高,进出登记流程繁琐。迟书誉从口袋里摸出那支钢笔,钢笔应该是找人修了,重新能使用了。 他填了一个标号,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便片刻也不停地走进了墓地。 墓地一般是不给带宠物的,但这个墓地是南城有名的富豪区,保安靠这份工作养家,不敢多说什么,不过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墓地人很少,零零散散的——上流社会多亲缘淡薄,平日又忙碌,除了体体面面地买一块贵重的墓地,除了逢清明祭拜一下,也便没什么别的说法了。 更有甚者,连扫墓的习俗都摒弃了。 宋时衍的脸上泛起了潮,像是有什么滴在了他的脸上,他一抬头,密密的雨丝就落了下来。 迟书誉将手里的花放在一块墓碑前,撑起了伞。 他没有替自己撑伞,而是将伞放在了猫咪和墓碑之间,低声道:“清明节快乐。” 变成猫以后,宋时衍几乎没什么时间概念了,心里头晃了一下,竟然已经到清明了。 会有人给他烧纸吗?如果他没有重生,而是变成了黄泉府底的孤魂野鬼,会有纸钱花吗? 如果也和当人的时候一般穷困潦倒,那未免也太惨淡了些。 他不由得有些羡慕这个被迟书誉所祭拜的人,羡慕他出身富贵,羡慕他有人祭拜。 羡慕再这样庄重而严肃的节日里,有人专程开了好几个小时的车,就为了告诉他春天来了。 迟书誉沉默了很长时间,他慢慢地屈膝,抱着猫蹲了下来,修长的手指往光洁的墓碑处伸去。 寒雨连天,春寒料峭。 他的手指被冰得瑟缩了一下,却并没有收回去。 洁癖,冷漠,自负,这些标签仿佛都从这个男人身上消失了,他只是安静地用手指抚摸着墓碑。 他的动作那样轻,那样轻,像抚摸着什么珍宝一般,小心翼翼,小心翼翼。 墓碑上没有照片,或许是有,但是宋时衍的视线被雨遮住了,看不分明。 他能看到迟书誉的手逐渐移动到墓碑的中间,轻轻擦干上面的雨水,露出了一张微笑着的人脸来。 宋时衍晃了神。 他的大闹一瞬间一片空白,那张照片他自己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拍的了,是彩色的。 照片上的小青年在吃冰淇淋,脸上抹了奶油,眼眸弯弯,像盛了一片星子。 他从来没想过,迟书誉所说的故人,竟然是自己。 更没想过,在自己死后半年,居然有人还记得他,念着要来祭祀他,想要告诉他,春天到了。 宋时衍说不上什么滋味,他的前爪微微发颤,心脏处传来了说不清的滋味。 仿佛有什么落在了他的心脏上,如烟花一般,轰然炸开。 原来春天真的已经到了。 宋时衍对上了自己的眼睛。 迟书誉声线发哑,沉默半晌才说出话来:“阿衍,我给你送了好多束满天星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看看我们,很多人都在意你。” 那青年笑得张扬,墓碑却肃穆无声,一如那上百个空茫孤寂,睁眼便到天亮的日子,他从来不会说话,也不肯入他的梦。 迟书誉想啊想,想了无数个夜晚。 他总是想,要是那天他不准备那么多,要是那天他陪着他,或者他努力一点,早一点和迟兰川分庭抗礼。 早一点告白,早一点学着去爱他。 是不是就能换个结局了。 他脸上的表情实在太平静了,平静到发苦,苦得宋时衍不敢看。 宋时衍从来没在什么人身上,感受到如此浓烈又痛苦的情绪,厚重,沉默,令人窒息。 原来迟书誉竟也曾经,将他当作过很重要很重要的朋友吗? 可惜他看不懂身边人,竟把对方当成了针锋相对的死对头,寸步不让。 要是重来一次,他一定会和放下自己没用的面子,和迟书誉当很好的朋友的。 周围的温度慢吞吞地降了下来,小白花被风吹得落了一地,迟书誉垂眸看向墓碑前的小白花,敛住了眼底的复杂神色。 你知道吗,阿衍,白色满天星的花语是,纯洁和永恒的爱。 它们倔强生长,向阳而生。 即使在极寒的冬落了满身伤,第二年的春日,依旧能花开满盆。 就如他记忆里那个温柔的少年,哪怕浑身是伤,也要伸手去碰他的脸,对他说:“哥哥,不要难过。” 那么炽热,那么耀眼。 可是阿衍,我真的好难过。 没有你,我难过的快死掉了。迟书誉闭上了眼睛。 他再不能直视墓碑上那张熟悉又陌生的笑脸,抱起状况之外的小猫,离开了这个静默的地方。 当晚,迟书誉又进了那个房间。 他一下午的状态都不好,宋时衍担心他,想跟着进去。 小猫一边蹭迟书誉的裤脚,一边钻进黑暗的卧室里,却被迟书誉凶了出来。 宋时衍从来没见过他发这样大的脾气。 他对着宋时衍,眉皱紧,神色冰冷,声音里一点感情都没有:“滚出去。” 明明屋子那么黑,宋时衍却能看见他眼里的泪意。 22、好奇 紧接着,面前的门被关上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他突然要拆掉锦绣万里,为什么他专程要去祭拜自己,还露出那样的表情。 迟书誉上次进这个房间的时候,情绪就不太对。 但是第二天出来以后,他照旧像没事人一样,加班,看书,浇花,养猫。所以宋时衍一时间,竟然忘了这个房间的禁忌。 这房间里到底有什么他不能看的? 宋时衍神色复杂地盯着紧闭的卧室门,方才迟书誉发脾气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他和迟书誉从高中认识到现在,也有七八年,这人的脾气向来稳定,鲜少失态。 更别说对着他发这么大的火。 宋时衍的心里突然不是滋味起来,或许是这么多天在家里淘气拆家,对着铲屎官指爪画脚都没挨过凶,这猫咪生出了几分骄矜,连一丁点的斥责都受不住,心情低落了许多。 意料之外的是,迟书誉并没有在那个房间待很久,相反,不到十分钟,他就走了出来。宋时衍听到动静,从房间里走出去,观察着迟书誉。 身穿灰色西装的年轻男人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眉眼深邃,里头尽是藏不住的厌烦。 他从鞋柜上摸起车钥匙,车钥匙尾部挂着一个灰色的毛绒挂件,像一条小鱼。 迟书誉将毛绒挂件侧握在手心里,他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像是有来电。 他垂下头,眼里情绪散得差不多了,摁灭了手机,没接听。 他太正常了,正常得像往昔的每个日日夜夜,安静,内敛,冷漠。 宋时衍不懂,一个人怎么能在这么大起大落的情绪之后,还装出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体面模样。 他宁肯迟书誉再向他说很多句重话,也不想看他这样,衣着整齐体体面面地出门。 这个时候出门,多半是为了生意场上的弯弯绕绕,曲意逢迎。 他摇了摇头,跳到了电视柜上,自己打开了电视——迟书誉老喜欢关他电视,看什么总看不到结尾,宋时衍没办法,只好每次趁他离开自己打开电视,用遥控器摁到想要的频道。 猫爪不好操作,摁频道总是摁不明白,一不小心摁到了南城的市内频道。 南城是有名的商业大都市,市内频道其实差不多是财经娱乐频道,不是采访明星就是采访这个总那个裁,宋时衍不感兴趣,本打算快速跳过,就在电视上看到了一个长相温柔大气的女人。 他放在遥控器按键上的猫爪突然不动弹了,看向电视,微微地发了些愣。 女人一副幸福模样,柔柔地朝着主持人笑:“赵氏集团确实有在北郊发展的想法,不过……” 女人止住了话头,唇弯得更深,眼里晴光潋滟:“我家那位管家,我不了解这些。” 她向来是这样,长相柔弱,语调温柔,但情商极高,总是能很好地应对别人的问题。她不想回答的,谁都不能逼她回答。 二十年都如此。 宋时衍不想看她,前爪用了一点力,遥控器却飞到了一旁。 耳朵里源源不断地传进女人和主持人的交谈声,吵得宋时衍耳朵疼。 他忍不住抬头,女人带着贵气的项链,他认得,赵家花了三千万,在某个拍卖会上拍下来的,赵蔓茴给他看过。 离开了宋家,陈雅如又成了那个漂亮高贵的天鹅,众星捧月。 “我身材怎么保持的……”电视屏幕上,女人捂唇,眉梢压下浅淡笑意,“我没有孩子,平时注意饮食,其他倒也没什么秘诀。” 宋时衍再也看不下去这女人满嘴跑火车的模样,从沙发上滚下去,扑到了遥控器身上。 或许是地板太滑,猫咪没刹住车,直直撞到了那间卧室门上! 他泪眼汪汪地抬起头,看向面前高大的门,痛得直吐舌头。 这道门在迟书誉的三令五申之下已经成了禁忌,却架不住宋时衍天生不是老实猫。 平时假装没看见也就罢了,今天撞了上去,他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好奇心又被勾了起来,像是有什么在抓着他的心,非要知道里头是什么才好。 他迟早要知道,迟书誉这么珍重的房间,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小猫一步三回头地叼着遥控器滚回了毯子上。 他正想调台,动作太快没看清脚下路,被什么东西绊倒了。 小猫摔倒在一旁,嘴里的遥控器飞掠出去,落到茶几上,好像碰到了什么,飞速弹起来,哐一声撞到了电视屏幕上! 恰巧撞歪了陈雅如完美的脸。 宋时衍第一反应是:这遥控器成精了,怎么知道他在想什么…… 第二反应是:完蛋了,他又惹祸了。迟书誉家虽然不大,但什么东西都是按顶贵的买,这么一砸,电视还好说,茶几也被他砸出了一个洞! 至于遥控器,一波三折地砸了一串,哐当一声落在地上,落了个碎碎平安。 第三反应是低头看绊倒自己的东西。 迟书誉有洁癖,家里向来整齐干净,宋时衍才敢不看路就往前跑。 那盒子包装精致,上面映着一束满天星。 盒子因为猫咪的撞击被弹开,里头糖纸散了一地,还都是粉色的。 糖纸被收纳的很整齐,应该是仔细地清洗过了,厚厚的一堆,目测得有几百张。 此时却散落在地上,一片片的,在玻璃吊灯的照射下折射出彩虹一般的微光。 宋时衍来不及思索迟书誉怎么这么文艺,心里头突然慌慌的:怎么办,感觉又惹祸了。 他狼狈地将糖纸一片一片放回盒子里,小猫动作笨拙,足足捡了一个下午,才把糖纸整整齐齐地码了回去。 宋时衍长舒了一口气,心里的石头落了一半,小心翼翼地叼起盖子,扣在了盒子上。 然后叼起盒子,放回了茶几上。 迟书誉,我发一万个誓,我真不是故意的……你大人不记小猫过,嘿嘿,假装没看见吧…… 不过迟书誉还真是和他记忆里大不一样了。居然这么少女心地存了一罐子糖纸,会和他前女友有关系吗? 宋时衍看着破烂的遥控器,战损的茶几,和被砸了一个洞的电视机,突然没了八卦的心情。 如果,他是说如果,如果迟书誉也找了个对象,如果这个女孩子不喜欢小猫。 他该怎么办呢? 当初和西施犬交流,他信誓旦旦地想,自己会果断离开,会因为成就了一桩爱情沾沾自喜。 可是现在,他有点不确定了。 宋时衍的大脑很乱,里头飞掠过很多很多个场景。 和迟书誉睡在一张床上,那人胳膊搭在他身上的;迟书誉和他凑在一起研究怎么照顾三花的;惹祸了迟书誉帮他收拾烂摊子的…… 他甚至慢吞吞想到了墓碑前,迟书誉那双冷漠而沉寂的眸子。 桩桩件件,一次又一次。 外头层林尽染,晚霞洗天。悠然的夕阳顺着落地窗入了屋子,挥洒下一笔浪漫的水渍。 宋时衍正要细想,入户门却打开了,一道难以忽视的酒气入了房屋,宋时衍惊讶回头。 只看见一个清癯的青年,正搀扶着迟书誉走进屋。 他身上酒气冲天,显然是喝醉了。 这人性格奇怪,就算是喝醉了,也不肯靠在人身上,只是微借了点力。 甚至一到家,他就挣开青年的手,往墙上一倒,声音冷怠:“谢谢,你先走吧。” 青年眉眼一弯,抱着臂赖在门口,并不听少爷的话:“迟书誉,你早晚把自己作死。” “不劳您费心了。”迟书誉左手搭在眉心处,用食指指节揉了揉,看也不看这位,自己扶着墙回到了卧室里。 宋时衍的视线本来全在迟书誉身上,冷不丁听到了这青年音,歪头一看。 这人样貌一般,胜在皮肤白,唇扯着,一副吊儿郎当的不屑模样。 得了,又是个不着调的世家公子,大学的时候这货约宋时衍出去喝酒,左打听右打听迟书誉的事。 宋时衍记得自己怎么回得来着,哦。 他回了个“傻逼”。 这哥们听到这词也不肯后退,不依不饶地凑上前来,笑眯眯问他:“那你对他什么感觉?” 宋时衍无语:“你喜欢就去追啊,问我干什么?” 他到现在都记得这哥们最后赏他的白眼。不是,喜欢就去追,对着他翻白眼干什么啊。 迟书誉怎么还跟这种不讲礼貌的人出去鬼混啊。 他对着青年漏出了两只尖牙,兀得“喵”了一声。 沈之其这才注意到脚边的小猫,他好奇地蹲下去想摸,宋时衍飞快地撤开身子,坚决不受他的侮辱。 他只好重新站起身来,想再阴阳怪气迟书誉一通,这人却早早回了卧室,显然又是拒绝交流了。 青年叹了口气:“行了,你看着他点。”他对着猫咪道,“我懒得管他。” 什么你懒得管他,你凭什么管他。宋时衍瞪了他一眼,反应也懒得给他,半跑半滚地往卧室跑。 路过迟书誉卧室时,宋时衍担心他喝这么多酒伤身,没忍住跑了进去。 迟书誉倒在床上,早已经人事不省。 出乎他意料的是,迟书誉的睡颜很安静,他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多了几分柔和,灯光打在他无可挑剔的五官上,像一幅完美的画。 宋时衍扑上床,团在迟书誉脸侧,低头打量着他。 他曾经以为自己很了解迟书誉。 这就是一个性格一般到有些别扭,对别人和对自己都很刻薄的年轻男人。 他从不抽烟,也不熬夜,除了应酬的时候从不喝酒,哪怕喝酒也不会醉,作息规整到可怕。 你说这个人无聊,他也会同你开几句玩笑,若要说他有趣,他和所有人的相处却都是收敛的。 宋时衍一直觉得,这种被重点培养的世家少爷,同其他人不一样。 可变成猫之后相处的这些日日夜夜,又让他看到了全新的,不一样的迟书誉。 他会一脸菜色地收拾小猫留下的烂摊子,会因为一点小事黑脸,也会因为故人离去难过,甚至今天,他居然喝醉了酒。 小猫将爪子放在迟书誉的脸上,好奇地想。 迟书誉,你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 你刻板甚至刻薄的皮囊下,又关着一个怎么样的灵魂呢? 小猫摇了摇头,将柔软的爪子从饲养员脸上放下来,正准备离开,就看到了迟书誉手里握着的,熟悉的房间钥匙。 他的四指虚虚并拢,只要宋时衍一用力,就能将钥匙从手里拖拽出来。 只要他拽出来,就能打开隔壁的房门,就能解答他这么多天以来,萦绕不散的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