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后她榜下捉夫》
1. 第 1 章
新朝十一年五月五日,立夏。
时隔三年,沈宅的西府海棠下铺锦叠缎的美人榻上,明媚的阳光穿过树上层层叠叠的花瓣变得柔和,洒落在少女瓷白的脸上。
沈青桃懒洋洋的眯着眼向上望,海棠花的盛花期快过了,树上已经能看到一两个青涩的小果子了。
“姑娘,你说这能行吗,边城传来的消息是没有婚书,若有个万一”彩云忧心忡忡不停地转悠。
她不想姑娘回到马府,那是个泥潭,将姑娘陷在里面窒息挣扎,现在好不容易有个脱身的机会,她一点也不想姑娘回去。
沈青桃眼中闪过笑意,嘴上假意敲打道:“尚未尘埃落定,要叫奶奶。”
这次回家随便找了个借口,那马夫人可还在马家等她回去站规矩呢。
彩云更害怕了,愁得小脸皱巴巴的挤在一起,脚下的步子愈来愈快。
和离一事姑娘考虑好久了,还是马家那老虔婆先是来要兰舟姐姐,话里话外的想让姑娘抬兰舟姐姐当姨娘。后来又夺了姑娘掌家的事,不然姑娘现在还在马家陷着呢。
兰舟端着一壶秋露白,走过风雨连廊,一路上熟悉的景致看得她脚步愈发轻快,看到彩云围着美人榻和海棠树脚下生风地绕圈,忍住笑意开口打趣:“彩云今儿个兴致这么好,不如往五味斋去买些云片糕来给姑娘就着吃酒。”
五味斋位于京城中心,单是从沈宅走过去就得半个时辰。
彩云脚步一停,委委屈屈的看自家姑娘,沈青桃看着兰舟倒酒,青玉的杯子盛着酒液,在阳光下煞是好看。
彩云的视线很有存在感,兰舟问道:“姑娘怎么又逗她,愁得好像天都塌了。”
这妮子心思单纯,隔三岔五地被姑娘欺负。
沈青桃笑过一回还是惆怅,她接过酒杯慢慢地喝完一小杯:“傻丫头,放心吧,我朝律令,更娶本就要义绝,没有婚书却有六礼,纳彩请期乃至三朝回门,满京里也没听谁家纳妾是这么纳的。”
原来是为这事发愁,兰舟:“老爷紧赶慢赶的回京,就是为了在明日大军回京论功行赏前将此事落定,顺利的话,明日就去抬嫁妆回来。”
姑娘能与马府划清界限,她也不用提心吊胆。
奴才又怎么样,她情愿一辈子伺候姑娘,也不做妾。
沈青桃拍了拍兰舟微微颤抖的手,示意彩云过来,等她傻傻地送上来,猛戳一下额头:
“边关战乱三年,国库空虚,去年南方水患,沈氏一族带头捐钱捐物,当今至圣至明,别胡思乱想了。”
“上次父亲传信说,他在边关之时已将人证物证收集好,回了京城就禀明圣上,算算时辰,父亲此事正在中宫那里禀明实情。”
中宫与当今圣上少年夫妻,圣上开国十一年不立后宫。
此事再无转圜的余地,她与马书林的缘分已尽。
彩云痛呼一声,伸手捂着额头瞠目结舌:“难怪姑娘会知道前姑爷在边城娶妻生子,幸好老爷在边城时临时起意去看望他,不然明日大军回京,论功行赏时他求个恩典纳妾,便是将姑娘架在火上烤。”
彩云揉着额头愤愤不平。
昔日他提着大雁求娶自家姑娘,老爷想将姑娘留过年关时,他偏说什么冲喜,日子不好就随便挑了个不犯冲的日子,结果呢,大婚前一日边关急报,别说接亲的人,连拜堂的都是公鸡。
他好过分!
彩云越想越气:“姑娘,奴婢去点些搬嫁妆的人手。”
她要去跑商队点人,明日直接去!
看着彩云顶着红彤彤的额头和气红的脸,气势汹汹地去找房管家要人,兰舟无奈:“这丫头回来之后是比在马家活泼些”
沈青桃没再说话,她沉默地将酒壶拿在手上自斟自饮,一杯接一杯。
其实,她是喜欢他的。
鲜衣怒马少年郎,隔着帷帽看到他眼中盛满笑意,捧着满怀梅花递给你,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样貌。
她是喜欢的。
他离京后,她重金托情请来太医为祖母看诊,从婆婆手里接了只有亏损的铺子,垫了银钱才堪堪保住,费心费力将它扭亏为盈,请刚宫里出来的老嬷嬷教导姑妹规矩,修书给大伯求东林书院的推荐信。
她钱多烧手了这么花。
小叔子还没考上转而去了其它书院,真是可惜了那份推荐信。
现在想想也不可惜,毕竟现在,她不喜欢他。
怎么不喜欢的?
边城战事吃紧时,她所有心力都放在家中诸事和筹措物资上,直到捷报传来,她收到了他的近况。
那是新朝九年二月二十七日。
三月初传回京城的捷报捎带了给她的信,信上写着她新朝八年七月新婚的丈夫,与别的女子过了六礼,办了一场简陋但正式的婚礼。
明明已经知道很久了,沈青桃还是有些难过。
不过是半载而已。
“姑娘。”兰舟看着姑娘毫无节制地喝,全然不是慢慢抿酒品尝,她急忙找别的话说:“今年边关大捷,陛下开了恩科,年前大老爷家的二公子说是准备后年正科下场,如今开了恩科,不知二公子何时进京”
沈青桃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现在的马书林,但她清楚另一件事。
“兰舟,那马书林见异思迁,三心二意,不是我的良人。”
她不接受会养外室的男人。
“他既不是我的良人,我也不要他,这壶秋露白,就当给曾经的心动一个祭奠。”
沈青桃慢吞吞地离开引诱她的美人榻,站在明媚温暖的阳光下。
她饮下最后一杯酒:“快巳时了晒着热,回书房,将今年的账本拿出来继续看吧,还有好多呢。”
想父亲了,这些账本本该是他看的。
姑娘终于想明白了,兰舟欢喜地应下:“是,姑娘。”
暖风吹进勤政殿,掀起明黄的帷帐,御制紫檀书案左侧堆的高高的奏折摇摇欲坠。
显然不是风吹的
大太监抱来最后一小叠奏折为小山添砖加瓦,皇帝捏着笔一本一本飞快地过奏折,看得大太监心惊胆战,
他想起曾经陛下全批已阅的丰功伟绩,大胆提醒:“陛下,这些不是请安折子。”
皇帝大笔一挥落下一个准字,得意一笑:“朕这边这的一半,都是早朝时已经定下来的,另一半,等松松来了肯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松松是中宫皇后娘娘的小名,这是他能听的吗?
算了,习惯了。
陛下与皇后娘娘相识于微末,刚登基时还想帝后同朝,不奇怪,不奇怪。
想想当年的事儿,他走到殿外吩咐:“一会儿皇后娘娘来了都有点眼力见,该看的看,不该看的想来大家心里有数,可别让大人们听见什么风言风语。”
得多敲打敲打,免得这些个人忘了本分。
陛下向来不喜那些咬文嚼字的奏折,常常拖到不得不批的时候,被御史台的大人让家眷一状告到坤宁宫去了。
皇后娘娘知道后,隔三岔五的就来勤政殿监工,陛下就拖着娘娘一起看折子,可不能让前朝的大人再撞一回盘龙柱了,多吓人呢。
他站在殿外胡思乱想时,前方有仪仗过来。
他袖袍一挥,高声提醒:
“皇后娘娘驾到。”
殿内的皇帝精准接到了暗示,匆匆收起‘准’字奏折。
“松松啊,你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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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皇后挥手让宫人停下,独自进了勤政殿,刚绕过金漆龙纹的大屏风,就对上了陛下热情洋溢的笑脸。
和旁边的奏折山。
勤政殿内并没有别的宫人,只有陛下身边的大太监伺候笔墨。
老狐狸跑得倒是挺快。
她瞪了一眼皇帝,挽袖上前,大太监识趣地退下。
王皇后接手磨墨:“沈氏之女一事,陛下可有决断?”
皇帝挨了一眼,知道不能叫松松了,他痛快的批完最后一份划水奏折,凑到发妻身边,等墨磨好了,拥着她一同坐下。
松松想做的事就让她做完喽。
“要朕说,马书林这小子在京中都娶了正妻了,在边关还娶一个,就让那沈氏女跟他和离。”
皇帝说着从袖子里抽出请功的战报:“然后,再封他忠武将军,原职升为京营正千户。”
忠武将军,武职散官,正四品,只领俸禄。
京营正千户,从四品,领兵千人。
皇帝抖抖战报,将马书林那一段指给王皇后:“此人虽然儿女情长些,打仗还是有些本事,可惜朝中不缺武将,立功都得靠抢的,不然他还能往上看看指挥同知的位置。”
儿女情长好啊,这样的武将带兵,他放心。
王皇后被他拥着不好瞪他,只能斜他一眼;“可惜没多打几年?”
国库空虚已久,经不起折腾了。
皇帝回忆起上次去户部:“算了吧,再打下去我怕户部尚书得带着户部那群人,把白绫挂到金銮殿来。”
他们已经在户部班房准备好了,现在他一过去就给他看。
威胁,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皇帝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王皇后叹了口气:“那陛下想好怎么安抚沈氏了?这些年里里外外的,沈氏可出了不少银钱。”
要是没有沈氏带头,那些豪商巨富可不会这么好说话,让拿钱就拿钱。
豪商巨富:我们的队伍里有叛徒。
“所以朕将马书林留在京城了啊。”
皇帝嘿嘿一笑,得意洋洋起来:“明日大军回京,而后就要论功行赏,这个节骨眼上不能对马家子动手,那是功臣,私德有瑕也抹不掉他的战功,边关那女子只是以正妻之礼迎娶,并没有婚书,真计较不算两个正妻,索性全然分开。”
“分开?”
“于私事上,按律判个和离,看在未有婚书上杖一百就免了,于公事上,还是论功行赏,不打半点折扣。”
皇后想了想记忆里那个双瞳剪水、怀珠韫玉的小姑娘,明了:“陛下是觉得,那马家会后悔?“
皇帝信誓旦旦:“那可是沈家三房的独女,有才有貌的,还有钱。”
沈家世代经商,天灾人祸也从没动过根基,沈家这一代四人也是出类拔萃,新朝初立时为商籍放开科举之路,新朝八年,那沈家第四子便一路考进了殿试被点为探花,如今尚在翰林院修史,幸好当时赐婚了国舅家嫡长女。
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嘿嘿。
是有钱,皇后想。
她大侄女婚后的钗环首饰都大不一样了,上次见侄女的时候头上那只金丝点翠蝴蝶步摇、锦鲤点翠流苏耳环和宝蓝点翠珠钗,漂亮极了,全是她没见过的,说是点翠阁新出的首饰。
宫里的东西也金贵,但经年累月的就是那么几种花样,看都看烦了。
一国之后,要简朴,要以身作则。
她也想逛逛点翠阁,没有点翠的新款式也行啊。
要被参。
想想新年时侄女给她的大红珊瑚摆件。
“陛下,我们再嫁个公主给沈家如何。”
“啊?”
2. 第 2 章
沈宅门前,两个门房昏昏欲睡,老爷夫人久不在京城,平日里没有什么人上门来,他们许久没有接过拜帖了。
急促的马蹄声打破门房的睡意,,马儿嘶鸣着扬蹄,马车精准地停在大门前,青色的人影跃下车架,大步流星地跨过门槛。
门房看着留下的空无一人的马车犯难,这马可不认他,老爷怎么自己驾车回来,车夫呢?
沈老爷径自入府,目标明确找到沈青桃。
三年不在京城,他女儿就让人欺负了。
沈父站在书房外,透过琉璃片镶嵌的窗户看着女儿模糊的身影,摸着满是胡茬的下巴思考,一会儿进去见面该说些什么?
他向来与女儿不甚亲厚,女儿遭逢这般变故,也不知愿不愿意开口同他说说,他才好安慰一二。
边城战事一停,他轻车快马不停歇的往京城赶,而后拿着信物求见中宫,生怕女儿后悔,就此将自己困在世俗眼光里,也困在马府。
当年女儿答应马书林愿意冲喜,对马书林有几分真心在的。
但现在此事呈到御前,再无回旋的余地,他又怕女儿后悔,区区一个马书林而已,他沈玉阳纵横商海,还拿不住一个毛小子?
还是先探探女儿的态度,要是后悔现在还来的及。
沈老爷袍袖一甩,大步跨进书房,他低头看着沈青桃:“青桃,爹好想你。这一路上……”
沈老爷絮絮叨叨的吐槽外出的不易,遗忘掉水土不服时病得奄奄一息和一路的奔波与匪徒,挑挑拣拣只将生活上的不便拿出来卖惨,再增加一些路上遇见的新鲜玩意儿讲给沈青桃。
“边关之地苦寒,主要是寒,不过那边有个偏僻的小村庄,一开始是路上泥泞难行耽搁了时辰,傍晚的时候还没到能借宿的地方,同路的好多人已经看不见东西了。”
“火把的能照亮的范围小,不知道谁带错了路就到那破地方了,一开始这么多人黑灯瞎火的摸过去,差点和当地村民打起来,但你爹我是何许人也…”
沈青桃仰头看着滔滔不绝的父亲目不转睛。
父亲平安归来了。
虽然胡子拉碴,目下青黑,发髻凌乱,衣袍发皱…
不过父亲还是比她高很多。
从她大婚回门后,父亲就一直不在离开京城,外出跑商,她不敢想平日只往南方走的父亲为什么在开始打仗后,突然就要去北方开辟新商路,亦不知这条商路有多远,是不是远到边关,远到突厥。
总之,父亲现在平安归来了,他没有怪她非要和离,回来的第一时间就是来找她。
父亲瘦了些,她嗅了嗅父亲身上的香味,这是圣上和中宫殿中熏的龙涎香。
沈青桃打断父亲的话:“父亲瘦了,路上不能好好用膳,女儿吩咐桂嬷嬷增添一份羹汤,父亲每日记得吃。”
桂嬷嬷会盯着你,不许挑食。
“父亲并无官身,回来就不必忙那些事,该好好休息,母亲回来看见该担心了。”
我也会担心的,父亲。
沈老爷被打断也不生气,他确实累了,他挺到现在全靠慈父心肠撑着:“你母亲不再府上,一切规矩还照从前来。”
女儿没有后悔的样子,他就放心了。
沈青桃目送父亲离去,向旁边一看,兰舟捧着墨条没敢动。
她眉毛一挑:“还怕父亲呢?”
兰舟娘亲曾经是母亲身边的大丫鬟,很早就放出府去当掌柜了,后来是所嫁非人兰舟送回沈家时,当天,兰舟就被沈老爷吓哭了。
兰舟面色苍白:“没有的,姑娘。”
老爷真得好像以前将她和娘亲打得半死的亡父,很难控制自己啊。
“姑娘!”彩云清脆的声音拯救了窘迫的兰舟。
她蹦蹦跳跳地来到沈青桃面前,红扑扑的小脸上满是笑意。
“姑娘,人点齐了,嫁妆单子也拿来了,明日什么时候去搬东西呀?”
沈青桃刚刚逗完一个,另一个就送上来了,她转过头笑眯眯地给兴奋的彩云泼冷水:“不知道,得等圣旨呢。”
圣旨?
彩云僵住。
好像是这样的,姑娘未犯七出,是以前姑爷更娶之名请的义绝,需要官府定性,但前姑爷明日随大军回京,打了胜仗立了战功。
所以老爷才到宫中陈情,现在只有等圣上和皇后娘娘下旨,姑娘才能摆脱马府。
彩云的笑容逐渐消失。
想到圣旨,兰舟也抛开身为姑娘身边最得力的大丫鬟,她竟然害怕面对老爷这件事,忧心忡忡地:“姑娘,明日便是论功行赏的时候,前姑爷才在战场立功,圣上肯定要给他升官的,真的会让你们和离吗?”
“我的话你们还信不过吗?”
沈青桃后仰靠在椅背上,胸有成竹,满脸自信:“这一仗打了三年,立功的,可不是只有马家。”
她不知道父亲是去做什么,也不知道那些只让她经手的东西去哪里了,但整个京城数的出名号的商人都在参与此事,那此事就不可能与陛下、中宫和边城没有关系。
边城太远,她想和离的信是提前好几个月传给沈父的,父亲没有回信拒绝,那就是没有问题。
确信!
“不过。”
沈青桃眉毛上扬,眼神示意兰舟和彩云,让她们搬了两个绣凳,凑过来围坐在一起,声音压低。
“父亲怕我伤心,没与我细说马书林与他那新妻,今日大军在城外驻扎,等待明日回京,我猜那女子定在随军的商队里,等明日便会去马家安置。”
大军回京路上,多有商队随行,一来安全,二来军队人多,拿了饷银总有人管不住手。
“春雨和夏霜明日会一起回来,让她们来见我先避开父亲,不然父亲是不会让她们告诉我的。”
春雨和夏霜都是她的陪嫁丫鬟,这次回沈宅,马家人并不知道她不会回去了,马府还需要一些人留守,用以掩人耳目,院子和屋里的东西也得有人守着,就只带了彩云兰舟回来。
要做的像回娘家暂住几天,不然她那小院会被搬空的。
彩云疑惑:“可是我们都听姑娘的,老爷拦不住呀。”
这不是夫人说的吗,她们只听姑娘的,不能听别人的。
“笨丫头。”
兰舟敲了敲彩云头上的丸子发包:“姑娘是不想我们为难呢。”那可是老爷:
“姑娘放心,明日我会留意那边的。”
————————
马府。
马夫人坐在花厅,眼前的荷塘只有满园的荷叶在随风起舞。
老夫人爱荷,烧着炭火催花,确实有点用,别处的荷塘满园绿色,这里偶而会有一两朵含苞待放的早荷,被花奴清晨划着小舟剪下,插在老夫人的佛堂前的大花瓶里养着。
还是只剩一池子绿色的荷叶看得她心烦意乱。
“那小贱人什么时候过来?”
婆子僵硬的站在那里,嘴角嗫嚅了几下。
马夫人见状火从心起,她辉手将茶盏摔在地上,温热的茶水和青瓷茶盏砸在地上,碎片飞溅,她犹觉不够,又将整个茶盘掀翻在地。
婆子吓得瑟瑟发抖,顾不得地上的碎瓷片直直的原地跪下:“回夫人话,大奶奶的院子奴才进不去,只听那院里的二等丫鬟春雨说,说夫人近日回娘家了。”
马夫人砸完东西气顺了些,听见这个消息也没怎么意外,她冷笑出声:“二等丫鬟?那两个大丫鬟是都带回去了?真是护得紧。”
不就是个丫鬟吗?能给书林做妾是她的造化,不识好歹的东西。
“不知是我重新掌家了那小贱人不乐意,给我脸色看?还是算准了书林明日回京,好让书林给她撑腰?”
女子大多十六议亲十八出嫁,那小贱人倒是会算计,借着冲喜的名义早早就进了门。
她嗤笑一声,怒火中烧,她向来不喜欢这个儿媳,娘家不过是个商户,放在前朝连绫罗绸缎都穿不得,满打满算在朝中也只有一个七品翰林,还是个隔房的侄女,对东林没有一点助力。
还勾的东林朝思暮想,生的一副狐媚子相,东林从小到大都孝顺,唯独为了这个狐媚子与她置气,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
“姜嬷嬷,扶我去安庆堂找老夫人,我这个当婆婆的管不了总有人能叫她回来。”
既是冲喜,那可得孝顺好老夫人,除非她不要孝道,不要名声了。
马夫人与姜嬷嬷对视一眼,姜嬷嬷心领神会道:“大奶奶无缘无故的回了娘家,是该让老夫人知晓一声,好让老夫人拿个主意。”
姜嬷嬷顺势扶马夫人起身往安庆堂走:“夫人无需动怒,大奶奶就是再不满您掌家,还不是交出了钥匙和对牌,她刚入门时就让她管理家中中馈,不过是老夫人病重您分身乏术,这才让她占了便宜,如今老夫人大好,她一个新媳妇如何能掌家?就是大少爷回来了也是这个理儿。”
姜嬷嬷简直说到她心坎上,马夫人越想越觉得自己没错:
“哼,等书林回来就让他先到我这儿来,不能让他去接那狐狸精,当年把我儿迷得五迷三道的非要娶她,我娘家大侄女不过是来陪我住几天他也不愿意,说什么怕她误会,哪个男人不纳妾?幸好我儿出去立功去了,不然还不知道那个搅家精要怎么生事。”
说起娘家,现在府中只有她当家作主,岂不是正正好让侄女们过来?
她想通这点转身往主院里走:“姜嬷嬷,先不去安庆堂,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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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取纸笔来,我给娘家写封信去让两个侄女都过来。”
“大侄女及笄两年如今也有十七了,二侄女倒是今年才及笄,先相看起来也是无妨的,让她们在我这儿安心住一段日子,也置办些姑娘家的行头,回头有什么宴请好让她们有得穿戴,也好相看相看,能嫁到京城总是比在那小地方找人家更好一些。”
至于老夫人哪儿?让东林回来自己去说,回头别怨怪到她身上。
“老夫人那儿等明日书林回来再同去。”
姜嬷嬷应下,取纸笔时暗地里吩咐丫鬟送了金疮药给那婆子:“务必让她明白,以后千万小心些,知道的是她自己不小心伤了膝头,不知道若是传了出去,该让外人以为是夫人不近人情了。”
马夫人娘家在京畿地,就是京城附近的县里,但实在偏僻了些,差人送信都得五六日才到,比不得京城八街九陌的繁华。
当年战乱时大军就驻扎在京畿,马夫人议亲就近嫁给了马老爷,老爷在世时家里也热闹过,来来往往的同僚战友,数不清的赏花宴马球会,连国舅爷都下过帖子来宴请袍泽。
马老爷重病去世后,陛下先是追赠官职,又开恩让大少爷子承父业去了京营,也是有个一官半职的,撑起了门楣,大少爷有出息也孝顺,只为大奶奶顶撞过夫人。
马家一封家书往京城外送,沈家两封家书刚到京城。
“姑娘,夫人的信,是给绸缎庄送货的商船从广陵府带回来的。”
房管家的媳妇桂嬷嬷在西院外停步,没看见守门的婆子只好大声喊人。
沈青桃闻声出门,快步越过兰舟亲手接信,等不及回屋直接拆开写着女儿亲启的信封。
这两年沈老爷忙着往北边跑商,南方原本的商路和京畿的一些产业自然顾不上,沈夫人已不是刚结婚时的闺阁姑娘,多年来跟着丈夫东奔西跑,颇有才能,她当机立断,将京城的铺面和京郊的田庄等东西尽数托给房管家,让他每半年让沈青桃对账,果断收拾东西出发了,如今也是三年不见。
沈青桃顾不得看路,闷头往屋里走,眼睛看着信纸目不转睛,兰舟在前面引路。
姑娘心无旁骛的看信,兰舟想了想吩咐彩云:“彩云,去追一下桂嬷嬷要四个丫鬟,两个守着院门,姑娘用惯的人手尚留在马府,近日无事也就没添人手,刚刚老爷过来也没人通报一声,不方便的很,明日等人手齐了再让她们回去。”
“好,兰舟姐姐。”彩云与兰舟虽然都是一等丫鬟,但彩云年岁小些,憨直可爱,满院人都纵着她天真烂漫的小孩心性,平日多是听兰舟的。
“你办好了回来先守着院门,等守门的人来,再领两个人去将姑娘给老爷夫人准备的东西理出来,分开放好,等姑娘处置。”
“姑娘不喜外人来这院子里,这两日你我多做些也就过去了,东西放好就去小厨房,让厨娘将申时茶配的糕点换成八珍糕,再加一碟松子百合酥。”
彩云听到自己爱吃的松子百合酥,欢天喜地的应了出去寻人。
“兰舟,母亲快回来了。”
沈青桃双眸发亮灿若春光。
“信上说上年的事情都处理好了,水路快些,信是七日前从广陵府寄出来的,寄信的当天就动身回京了,广陵府离京城不过一月路程而已,眨眼便过了,今日父亲也回来了,快将我准备的东西找出来,都在一个箱子里。”
虽然大多都是母亲的,趁母亲还没回来再给父亲那份添一些。
兰舟温和地笑道:“已让彩云去了,老爷回府了,再过几日夫人也回京了,姑娘,真好啊。”
“是啊,今日连天气也好。”
沈青桃激动的心情持续到用过午膳小憩后。
沈老爷勉强算休息过了,他看过信,算着申时茶的时辰过来蹭点心。
“怎么我那主院一天不是茯苓糕就是绿豆山药芡实桂花糕,你这儿就有八珍糕。”
他也没让人通报,端着一碟茯苓糕直接就进了西院。
海棠树下的美人榻换成了马蹄腿的小方桌,旁边散放着几个圈椅,兰舟和彩云一左一右的围着沈青桃,一个慢悠悠地打扇一个比手画脚地念话本。
看见闺女笑吟吟的听话本,沈父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
能吃能笑的就行。
他将糕点一放,大马金刀的坐下直奔重点:“说说吧,京城马家怎么回事。”
自己女儿自己还是了解的,若只是马书林一人有问题,女儿断不会书信一封直接要义绝。
沈青桃眨眼:“父亲,那边关马书林又是怎么回事。”
婚后忙了半载,一回头丈夫在边关另娶了,她从订婚到成婚也不止半载。
沈父挑了挑眉:“你先说。”
3. 第 3 章
她先说?那她得想想。
沈青桃低头转动腕上的镯子,这三年实在太过精彩,她在家十六年,也没有嫁人三年的故事多。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父亲,说来话长啊。”
“那就长话短说吧。”
沈老爷不慌不忙喝了一杯茶,还是闺女这里的茶好。
“老夫人佛口蛇心,马夫人挥金如土,姑妹小肚鸡肠,小叔子自视甚高。”
沈青桃为自己马府三年下了个总结,对别人的总结。
“咳咳咳。”
沈老爷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呛咳几声,好半天回过神来:
“不对啊,当年相看时为父托人打听过,马府人口简单,老夫人诚心礼佛,马夫人大方和善,二姑娘是姑娘家,打听不到什么,三少爷品学兼优,常得教书的夫子夸赞。”
虽说时间紧,但消息和事实也不能差这么大。
“你非要嫁的那马书林更是前途远大,官职低也只是一时的,房中没有通房丫鬟,平日里不去勾栏瓦舍秦楼楚馆,是个正人君子,也是好些人家看好的女婿。”
诚心礼佛?大方和善?品学兼优!?
沈青桃将这几个词在口中复述一边,笑出声来:“也算吧,怎么不算呢。”
只要不是嫁进去,离得远些自然是顶顶好的一家人。
“父亲,该与我说说那正人君子了。”
沈老爷沉吟,不能说得太详细,当年马书林勾搭女儿的时候就是这个手段,悔不该当年让女儿独自出门,看花灯时险些让人掳了,要是没有这件事,女儿未必会倾心马书林,
“英雄救美,而后假戏真做。”
等等,女儿是和他一起去看花灯才差点遭人毒手吧?
沈老爷满脸悔恨,找补两句:“为父发现时,已经晚了。”
他不是只去边城,他需要拿到足够的商品再过去,然后绕着圈将东西换成粮食运到边城。
那小子变心也太快了。
沈青桃出奇的平静,她知道这件事已经两年了,再多的不甘、怨恨,早已随着眼泪流走了。
“父亲,一个人会烂掉的话,多少手段也只是延缓时间而已,早晚还是会烂掉的。”
她想过很多次,什么原因能让边城军营里的人,认识清白人家待字闺中的姑娘,没想到是话本里用烂了的英雄救美。
也是她对她真正动心的原因。
她对假戏真做一词和中间的故事并不怎么好奇,整个人显得心如止水。
“原来,他也不是只待我好。”
沈老爷听得嘴角上扬,他用茶杯和袖摆遮住脸,勉力控制笑意,女儿还在伤心,不能笑。
沈青桃不瞎,她一眼就看见父亲微微抖动的肩膀:“父亲,想笑就笑吧。”
“啊,是吗?为父的喜悦已经到了这种程度了吗哈哈哈哈。”
沈老爷眉开眼笑,他一口吃掉最后一块八珍糕,噎得直灌水。
“咕咚,当年你一出嫁,为父与你母亲就后悔了。”
他只有这一个女儿:“青桃,要不然我们招赘吧?看。”
沈父从宽袍大袖的衣裳里掏出一卷厚厚的画册。
“这是近两个月我让人收集的画像,不止是京城,还有老家那边的儿郎,沈氏出了五服的也在这里,重金加急的,很是全面。”
他收到女儿消息之后立刻飞鸽传书,
“不过招赘是临时起意,不知道这些人里有多少愿意入赘。”
恐怕一个也没有,沈青桃想,明日一过,她就会站在风口浪尖上,稍有不慎粉身碎骨,想再嫁也只有向下,再向下找,要是入赘,只会招来一群豺狼虎豹。
她见沈父兴致勃勃地开始翻看画像下的介绍,试探道:“父亲,我能不能不成亲呢。”
就算运气好嫁给一个现在还可以的男人,万一是下一个马书林,或者李书林、卢书林,她该怎么办。
“女子为何一定要成亲,我并非乡野村妇无田无业,需要嫁人才能活下去,也没有兄弟,没有人会容不下我在家当一个老姑娘,我为何一定要有个丈夫。“
完了,沈父的心拔凉拔凉,他看向女儿。
沈青桃认真的与他对视,没有移开视线。
真的完了,夫人回来还不得打死我!
沈父轻咳几声,问道:“苏杭的丝绸锦缎天下闻名,那里的女人多有一手养蚕缫丝织布绣花的手艺,她们靠手艺也能养活自己,很多织户都是女人养家,你说,那里的女人为什么都嫁人了?”
傻丫头,不嫁比和离、比所嫁非人更加恐怖。
“她们都是自己想嫁人的吗?”沈青桃见过许多风景,也读过四书五经与许多孤本古籍,没有哪本书告诉她,女人为什么一定要成亲。
“恐怕,这天下的女子除了你这个胆大的,没有谁会想这个问题。”
沈父拿起画册继续看:“你若不愿成亲,只有两个去处,一个是城外山上的净心庵,另一个便是老家的族庙,否则,这天下人的口舌,读书人的笔墨,是杀人不见血的。”
还有身边的豺狼,每个人都盼着将你收入囊中,千般算计万种手段。
沈父的语气很随意,就好像再说今天天气不错,沈青桃听得不寒而栗。
好像有一个无形的囚笼在这天地间,囚笼里的铁索连接着天下女人,将她们紧紧的锁住,但她看不清楚这无形铁索锁住的到底是什么东西,竟让被锁的人一无所知却又动弹不得。
“来看这个,今年弱冠,刚出孝期清白的很,一家老小五年前回蜀地探亲时遇到地龙翻身,独留下年事已高的祖母和生来病弱的小儿子,老人惊闻噩耗一病不起,撑了两年跟着没了,我看这人也快了,若你真不想要丈夫,那我们就得快点,得赶在他病逝前把事儿办了。”
沈青桃愣愣出神的时候,耳边传来父亲兴致不减的声音。
她下意识道:“不至于吧?”
她好像看到什么枷锁,然后父亲就将枷锁烧掉了。
阳光透过花瓣,穿过枝叶,洒落在她身上,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暖。
沈老爷嘟嘟囔囔的抱怨:“我是说十两银子一个人,也没必要把什么歪瓜裂枣的东西都画给我吧?这种得扣钱,最多给一两银子。”
沈青桃回过神来:“父亲。”
“这个爱喝花酒的,这个有青梅竹马的,还有这个发达了就退亲的,都得扣钱。”
沈青桃深吸一口气,超大声:“父亲。”
“青桃什么事啊,要不要刚才那个病重的?”
“算了,我突然觉得也不是不能继续找找,招赘再嫁都可以。”
沈青桃想了想,又说:“父亲您和母亲琴瑟和鸣,除了二伯父,大伯父三伯父和小叔父也是如鼓琴瑟,我想再试试。”
不能因为马书林一个人就放弃尝试,找个能拿捏的就没问题。
有父亲母亲在,没什么不能试试的。
“哦,那他的画像也只值一两银子。”
沈父头也不抬,唰唰唰的翻回去用随身的印做了个标记:这些回头都得退九两银子。
城外京营
大军会在城外修整后再进京面圣,军中放眼望去都是结伴来往营外河道溪流的人。
马书林也在其中,他一路心不在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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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着袖口,走得极慢,同行的小将叫了好几声也没见他有个反应。
那小将笑呵呵的与旁边的青袍人打趣道:“咱们马兄弟想婆娘了啊。”
云沧海嗤笑道:“那不就在营外的商队里?别光想,可以过去找。”
马书林终于回过神来,他不在意云沧海的态度,对那小将抱拳:“石兄,在下突然想起有要事,不能与你同去商队,还请见谅。”
他扔下这句话快步离去。
石大磊倒不是很在意,他也是临时起意,不过,望着马书林走的方向,他有些纳闷的挠挠头:“不对啊,那边只有个小土坡,那里能有什么事?”
云沧海不屑:“嘁。”
石大磊有些恼了,他一巴掌拍在云沧海的肩上,半点没收力:“你今天吃错药了火气这么大?从刚才一起去河边,到现在一直怪声怪气的,马兄弟怎么得罪你了。”
云沧海吃痛一声,这个憨子脑袋不灵光力气是真大:“你没看见他昨日接了封信?。”
“看见了,马兄弟从接到信后也奇奇怪怪的。”
石大磊又挠挠头:“他的信跟我嘛关系,我跟他关系也不咋地,就是,他不是在边城娶婆娘了嘛,我婆娘也是边城娶得嘛,现在都在一个商队,我就想找他一起去商队,然后让她们一起走,我家那口子胆儿小,有人陪着她俺放心。”
想到自家婆娘,他黑黝黝的脸上硬是浮出了红晕:“她从来没来过京城,等俺领了银子,就带她先买房,俺娘还是租房住,再带她们买点插头上戴手上的东西,嘿嘿。”
她们一定很高兴。
云沧海看不上马书林,这憨子是很不错的同袍,他解释道:“我昨晚起夜看到他拿着那封信,信纸用的是桃花笺,笺上写的是簪花小楷。”
拿着半天不动弹,他不小心就看见了。
石大磊摸不着头脑。
云沧海沉默了一下,直接说石大磊能听懂的:“你的妻在商队,他的妻不在,莫让他身边那女子和你夫人结交。”
石大磊傻了:“他和他那婆娘连儿子都生了,他婆娘还不是他婆娘啊,我的天爷,不是他婆娘,肚皮头还揣起一个啊。”
云沧海被一堆婆娘摁没了接下来的话,一时竟不知如何跟这傻子解释。
他瞥了一眼马书林离去的方向又是一声嗤笑。
马书林一直走了很远才停下,这里是一片绿坡,旁边小溪顺流而下,水声潺潺。
溪流下游离营地近些,下游能看到有几个光膀子的军汉在水里搓洗,有人站起来欢呼一声,手上举着鱼,其他人看见俯下身子开始寻摸。
清澈的溪水被搅得浑浊不堪,更下游的人吵吵闹闹的沿着溪流上来,也跟着一起摸鱼,有人摸着摸着重新回到了下游。
谁都没摸到第二条鱼,他们又吵吵闹闹地一起出水,蹲在岸边用同样的手法搓洗衣裳,务求明日能干净整洁——一点点也行。
看见他们离去,马书林就地坐下拿出桃花笺细看,是沈妹妹常用的东西。
沈妹妹要同我和离?不可能。
她若是和离了,又能嫁给谁,不会有比他更好的人选。
他按捺住心中莫大的恐慌,不去想自己即将带回京的人。
马书林摩挲着信纸回忆,他们是两情相悦,沈妹妹不会变心的。
他安慰着自己,将花笺平平的展开用掌心磨平褶皱,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
这里离营地有些远了,商队还要远一些,明日再去吧,他站起身掸掸衣袍上的尘土,顷刻间想到了今日去不成商队的原因。
明日就能回家见沈妹妹了,他快乐的想。
4. 第 4 章
马府位于京城西方,这里没有商铺、行人、也没有摊贩吆喝叫卖,高高的院墙中嵌着铜黄色的大门,采买的管家仆人只从一侧小巷中的后门进出。
巷口不知何时停了一架青色的马车,清晨来来去去的奴才们并不理会它,马车车窗被同色的缎子遮的严严实实,路过的风也无可奈何。
彩云轻手轻脚地掀起一点帘布,从缝隙瞄一眼府邸大门,又慢慢的放下,谨慎鬼祟的模样看的兰舟和沈青桃乐不可支,兰舟闷着声悄悄地笑,沈青桃已经笑得东倒西歪,吓得彩云急忙将姑娘扶起来坐好。
青色的小马车抖动了几下又恢复平稳,前面的母马性情温顺,这点小打小闹没有扰到她。
太阳一点点爬升,日晷上铜针的阴影慢慢地指向巳时,车上特意多罩的一层帷裳起了作用,遮蔽住阳光让车厢一片漆黑。
沈青桃等得昏昏欲睡,马尾烦躁地甩来甩去,彩云安抚不耐烦要生气的马儿时,马府侧门迅速的开了一次。
彩云眼睛一亮,快了。
马府开正门摆香案时,已是巳时三刻,嘈杂的声音惊醒了沈青桃,她睡眼惺忪地揉揉眼,朝彩云掀开的一点光亮处看去,马书林回来了。
她示意彩云将帘布勾起,外面忙乱的很,没人注意远处与青砖融在一起的小马车。
沈青桃戴上幕篱,光明正大的欣赏她的前夫,要知道她愿意嫁入马府,他的脸是不小的因素。
圣上竟然允了他们骑马踏街。
银鞍白马明光甲,马上的人身姿挺拔,远远看着比之离京时高出些许,一身锦袍也掩不去边城吹过的风沙,沈青桃眯着眼看了又看,没看清脸。
沈青桃从荷包里掏出水晶片放在眼睛前面左右调了调。
还是看不清,不过近了不少,能看到他黑了很多,变黑必然变丑,离对了。
彩云本来忧愁地数着白马后面跟着的人有多少,盘算她昨日点的人手够不够,看到水晶片整个人都木了。
她结结巴巴地问:“姑娘,前日书坊的杨老先生和杨先生走得时候一个看不清路一个看不清书是您把他们的瑷叇抢了?!!”
沈青桃将水晶片收回塞了棉花的荷包里,隔着幕篱抛了个白眼:“这是我买的。”
这东西可不好拿,不是眼花的读书人过去,工坊老头就不卖。
她珍惜地捏捏棉花荷包,触碰到其中的四片水晶才放心地松手。
彩云惊讶:“他们竟然舍得卖?”
这东西又贵又难买,买一个排队等半年。
沈青桃骄傲地抬头:“本姑娘早就下了订单准备买两个不一样的玩儿,本来都排到我了,那老头一听我是拿来玩儿的不愿卖给我,所以我找杨家两位先生换个旧的,这瑷叇似乎隔几年会不好用,他们知道能做新的,都没问价钱直接送我。”
“老头那里愿意让他们去做新的,银子我照出。”
彩云:“那不还是姑娘您出的银子,买了两个旧瑷叇吗。”
沈青桃凤眼一瞪,恼怒:“别说话,宣旨了。”
皇恩浩荡,并不严管领旨的地方,这等加官进爵之事,马夫人让人将香案设在大门处。
小太监迈步,身后带着两个侍卫,门外是一路跟过来的好事者,看着马府众人依着辈分排队跪下。
圆脸笑面的小太监不理会他们,见东西准备完备,捧着圣旨骈四俪六地读起来:
天子诏:……马书林,乃………,………骁勇善战,沙场之上,奋勇杀敌,封尔忠武将军…领京营千户一职,望其勤勉奉公,不负圣恩。
钦此。
看热闹的人群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互相交头接耳发出嗡嗡声。
小太监道了一声恭喜,将圣旨递给新鲜出炉的马将军,马书林难掩兴奋接过圣旨。
而后,小太监笑眯眯地拿出第二份圣旨,笑眯眯的解释:“本来这份旨意是要沈姑娘在场才能宣旨的,但皇后娘娘听闻沈姑娘近日回了沈宅,吩咐让咱家便宜行事,索性两份一块儿宣,再转道儿将圣旨给沈姑娘即可。”
小太监瞟一眼新鲜出炉的马将军,见马将军喜悦的神情还留在脸上,又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他继续宣读:
天子诏:今闻……
马书林捧着圣旨,小太监的声音到他耳边只有一片混沌:第二份圣旨,为何有第二份圣旨?
镜破钗分,琴瑟不调。
心脏在胸腔怦怦跳动,像被紧紧攥住前最后的挣扎,没有的,他想站起来,想说他们没有琴瑟不调,明明他才从边关回来,为何就感情破裂了?
解怨释结,更莫相憎。
心跳声太大,赶走了他耳边的混沌,他听见了。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圣旨说,他与沈妹妹没有关系了。
钦此。
小太监拖着长长的语调念完了最后两个字,眼角余光观察着马家众人的反应:师父说了,回宫得回禀娘娘,可不能眼大漏神。
府门外的好事者喧嚷地人声鼎沸,马夫人垂着头用丝帕遮掩嘴角,谢恩的声音带着压不下的愉悦,她妥帖地将宣旨的人送走关上大门,吩咐姜嬷嬷亲自去取放圣旨的楠木匣子,将礼数周全了,才欢喜地打量儿子。
“书林黑了,也瘦了。”
马夫人心疼的左看右看:“幸好没受伤,战场刀剑无眼的,如今既是京营千户,往后我们就不去边城了。”
当初她就不想儿子去边城,奈何圣命难违,那个小贱人还想要诰命。
马书林呆愣半晌,此刻回过神来,他牵扯唇角勉强笑道:“母亲莫哭,儿子回来了,此次将突厥赶回了草原深处,,没个三五年不敢来犯,儿子在家给您尽孝。”
他想送沈妹妹一个诰命之身,为何回来却将沈妹妹弄丢了呢。
马夫人实在高兴得紧,将满府奴才使唤得团团转,前些日子就准备齐全,没什么可收拾的地方。
她又对马书林说:“刚才你也听见了,母亲实在没法子管束,自她进门后隔三岔五便要出府,不是说去看庄子,就是要去铺子盘账,时不时的还要出去照管娘家。”
既然丈夫不在身边,当妻子的就要安分守己在家等着,哪有天天往外跑的,指不定是在外头有相好,可恨那些不识好歹的奴才嘴紧,她没查出来,如今和离也不错,免得让她儿子做乌龟。
她观察儿子的神色,不像是很伤心:“你今年已到弱冠,既然和离了,母亲明日去寻摸些好人家,别人在你这个年纪,娃娃都会满地走了。”
马书林脸色复杂,他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
从大军在城外驻扎,他收到信后,沈妹妹要与他和离的消息几乎占据了他全部的心力,此时在母亲的关心下,他想起这几天被他无意忽略的两个人。
总是要带他们回家的,他的儿子总要有个身份。
“母亲。”马书林艰涩的开口:“儿子在边城救了个人。”
他不知怎样开口说,开始只是见不得地痞流氓欺负一个女子,尔后,他替她家还清那些地痞流氓追讨的钱款,再然后…
儿子神色有异,马夫人正准备细问时,有奴才过来禀报:“夫人,大少爷,沈姑娘身边的兰舟带人闯进来了。”
马夫人面上闪过一抹心虚,沈青桃回娘家就是因为她想要兰舟,不能让书林知道,她厉声道:“那还不拿棒子打他们出去,是要等我来吗?”
奴才畏缩地回话:“他们带着棍棒,说是来抬嫁妆的。”
嫁妆?她就这么迫不及待吗。
马夫人想到那些琳琅珠玉满心不舍。
沈家豪富,沈氏嫁过来那十里红妆全是实抬,她房里摆的那座珍珠琉璃屏,还有老夫人佛堂里供着的白玉观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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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她们房里的东西那贱人总不能来要吧?
马夫人用力扯着手上的帕子,顾不得询问儿子的心事,扭头吩咐姜嬷嬷:“将家丁都叫过去,把他们盯好,可别动了其他人院里的东西。”
“夫人放心。”姜嬷嬷心领神会:“奴才这就过去。”
马书林见母亲心中有数,犹豫地问道:“沈妹妹来了吗?”
不等奴才回话,他苦笑一声:“沈妹妹怕是不会来见我。罢了,你下去吧”
沈妹妹的性子他最清楚不过,她决定好的事九死未悔,坚定不移,就像当初答应嫁给他,哪怕他要她冲喜。
现在她决心和离,他又该怎么办?
他心不在焉地同母亲说了几句话便走了,不知不觉走到了曾经为沈妹妹准备的桃院,看见了兰舟。
兰舟正拿着嫁妆单子核对,将被拿走的重新誊抄一份,其中较为贵重的单独标记。
春雨提醒她回头看去,她端正地行礼:“马将军。”
马书林看着沈妹妹用过的东西一件件装在箱子里,就要抬出马府,心乱如麻:“不知沈妹妹可还好。”
兰舟察觉他失魂落魄之态警惕起来:“女子名誉何其重要,还请马将军慎言。”他在边城娇妻幼子的,还惦记着姑娘吗?
马书林不明白为何沈妹妹突然要与他和离,难道就为了一个女人吗。
‘自她进门后隔三岔五便要出府’
他突然想起母亲的话,上前抓住兰舟:“那你知不知道沈妹妹为何和离?为何就不要我了,是不是因为”
兰舟顾不得臂膀吃痛,急忙打断他的话:“将军,还请慎言,姑娘向宫中请的乃是义绝。”
“马将军,我朝律令,弃妻、更嫁、更娶,则夫妻义绝。”
兰舟眉头紧蹙,马书林慢慢松开手,心中涌起莫大的恐慌,喃喃道:“我没有更娶,我没有。”
兰舟几乎被他气笑了:“马少爷,您在边城以正妻之礼迎娶二妻,想瞒过谁?若不是老爷前段日子就在边城,待到今日,我家姑娘就是整个京城的笑话。”
“那只是礼制,没有过婚书!!”
“圣上给的也是和离,而非圣旨义绝,奴才倒是没想到,堂堂忠武将军是如此无礼之辈。”
春雨看见马书林动手,去库房寻了两个搬东西的‘家丁‘,她带着人回来听到这话,毫不客气的讥讽出声。
马书林眼中泛起红意,圣旨和离意味着圣上与中宫皆知此事,封他忠武将军又让他与沈妹妹和离,中宫也认定了他是更娶吗?
他盯着兰舟,这是沈妹妹身边最得力的丫鬟,若是带着她去见沈妹妹,沈妹妹一定会见他的。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最后看了一眼井然有序的队伍,转身离开了。
春雨上手揉了揉兰舟的伤处,简单判断:没伤到骨头,有淤青,回去找彩云妹妹替你揉开,她力气大揉得快,你也少疼些。
兰舟疼得吸气,到底是能当将军的,好疼:“来得刚好,东西差不多了,这页全是被拿走的东西,姜嬷嬷不会让我们去别的院子,唤夏霜她们出来,我们走。”
众人抬着嫁妆从正门鱼贯而出,街上人群早已经散去,这不是什么好消息。
巷口的马车也有了动静,彩云戴上幕篱钻出来,拿起缰绳轻轻敲打,马儿哒哒哒地走起来,不快不慢。
马府侧门被敲响,门房紧张的去找夫人禀报。
马夫人正在欣赏她的珍珠琉璃屏。
门房眼一闭快速说道:“夫人,门外来了一个女子,牵着个两岁的男孩,那孩童与大少爷幼时十分相像。”
马夫人眉心拧起:“人在哪儿。”
门房见夫人没有动怒,松了口气:“已将人带到花厅上了点心,那孩童瞧着萎靡不振,奴才擅作主张。”
“无妨,来人,去请大少爷。”
5. 第 5 章
何田田不着痕迹地整理衣着,哄着怀中哭得不停打嗝的幼子,忐忑不安地等着当家夫人来决定她的命运。
这世道真是不公平,为了好好活下去离开边城的苦寒,她算计自己委身于一个陌生男子,而他们一出世就能得到的一切,她连听都没听过。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她父亲一生都没见过的莲叶,就在他家的院子里。
马夫人带着姜嬷嬷缓缓步入花厅,轻蔑地看了眼低着头的何田田,随后将目光定在那个孩子身上。
一只妄想飞上枝头的麻雀,倒是会给她找麻烦。
她在太师椅上坐下,何田田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民女见过夫人。”
马夫人仔细打量她跪下后怀中露出来的孩子,书林幼时是她一手带大的,这张小脸她在熟悉不过,和书林一模一样,他两岁吗?这个身量小了些。
本想着过几日下帖拜访兵部侍郎家的李夫人,如今不成了。
何田田见马夫人和姜嬷嬷盯着孩子,她将孩子按住,让他也跪下,小孩子并不懂,扭动着身躯挣扎。
他委屈坏了,先是从边城到京城,没见过的地方,还有很多不认识的人,爹爹也不来看看他和娘亲,娘亲带他去了客栈说等爹爹来接,他等了好久,从黑黑的天等到太阳爬到头顶脑袋上,只等到来客栈的客人们讨论马将军回京当日与发妻和离。
马德才皱着小脸,他知道的,他爹爹就是马将军,爹爹说过他回了京城就是将军,爹爹身边就只有娘亲,爹爹不要娘亲也不要他了?
现在娘亲还按着他,要他跪一个不认识的人,娘亲是不是想将他送人,他见过的,以前隔壁的石头给人磕了个头就被带走了,再也没回来,越想越害怕,他大声哭嚎起来:“爹爹,爹爹…”
看见儿子哭成这样,何田田心中难受也没办法,这孩子是她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再帮娘亲一次吧,她眼角余光掠过马夫人,狠下心来一巴掌拍在儿子背上,他挣扎半天还是跪下了。
“快给夫人磕头。”
她知道儿子长得和他父亲十分相像,像到最初不过三五个月来看她一次的男人从未怀疑过这是不是他的血脉,她又一巴掌拍下去。
马夫人看得蹙眉,木扶手上精心养护的指甲掐在掌心留下月牙状的红痕,那孩子是她的长孙,她最得意的长子生下的长孙,她咬牙道:“这位姑娘若只是想训诫幼子,何必到我马府来。”
她赌赢了,现在她需要一个身份,何田田眼中闪过一抹几不可察的笑意,一手不经意地虚放在小腹前,她向前膝行几步,跪伏在地,目光落在马夫人缝着宝石的绣花鞋头上,哽咽着开口:“还请夫人怜悯,民女实在无路可走。”
马夫人低眉垂眼,漫不经心的品茶,这话今日可不能轻应,要是轻易让这不知道那个老林子里钻出来的狐狸精如了意,往后还不知会如何撺掇书林,可得好好立了规矩才行。
一阵风掀起帷帘,一旁的下人轻手轻脚的路过,不敢引起丝毫注意,无论那女子现在如何,就凭那小孩肖似将军,往后也是他们的主子,若是个心眼儿小的让她知道都有谁见过她这般…
快走快走。
“大哥明明答应了,若我说了就许我要一件东西,我就是想要你以前在家练箭时那个扳指嘛。”脆生生的声音飞过廊桥落在花厅众人的耳中,水红色的少女蹦蹦跳跳的围绕着一个英武男子。
马书林有些犹豫,他找妹妹是想知道她在这府中过的怎么样,哪怕她以及离开了,他想知道他错过了什么,但妹妹要的这个扳指——是她送他的。
马苏岚暗中气闷,大哥回来找她,只知道问那个女人,她偏要这东西:“大哥可是答应我了,大哥不会想食言而肥,会变胖的。”
她拉扯着马书林的衣袖挡在他前方倒退着走,眼巴巴地瞅着他,本就是自己答应妹妹的东西,马书林无奈的从荷包里拿出一个翡翠扳指扔给她:“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你怎么非要这个旧扳指。”
当然是因为这是她送的,马苏岚心道,她嘴上不理会大哥的问题,接了扳指脚步轻快的奔向花厅:“快些,我找母亲有急事呢。”
马书林跟着她加快步伐,他进了花厅才注意到地上跪了一个人,层层叠叠的帷帘垂下,阳光透过浅色帷帘投在她们的身上,他脚步一停,想起自己忘了什么。
马苏岚见状,尴尬地笑笑:“哈哈,母亲这儿既然有客人,女儿就先回去了。”她转身提起裙摆比来时走得更快,离开了花厅。
织金绣锦的裙摆飞扬而过,何田田无暇注意,她抬头泪眼朦胧地看着马书林,转眼间她已然熄了入府前的心思,没有顺势趁着马书林刚过来说些什么,马夫人敢让她和德才跪着等来他,是不会被擎制的。
马书林果然没说什么,只是将儿子抱起来,小人儿被打了两下现在连哭都不敢哭出声,看见爹爹出现一抽一抽的流泪,被抱起来就用小手死死地抓住爹爹的衣襟。
马书林犯了难,本想拿这小子哄哄母亲,他竟哭的厉害,他粗糙的大手敷衍地抹过孩子的嫩脸,将就着抱给马夫人。
他将哭成花脸的小孩儿递给母亲看,解释道:“母亲,儿子在边城救了个人,后来儿子受伤在城中养伤时也是田田悉心照料,儿子才好得快重回战场立功呢。”
马夫人见儿子出面,心中暗骂一句狐狸精,看着近在咫尺的大孙子哭得熟悉的小脸乱糟糟的,忍不住伸手接过,掏出手绢仔仔细细给孙子擦脸。
真像啊,抱着他就好像还在十几年前,那时候也是这样抱着书林,老爷摘了她养在瓮里的花欲给她插戴,被她看见笑骂几句。
马夫人回忆着,嘴角扬起,手上的动作越发轻柔。
马书林知道母亲态度软化,打蛇随棍上地将默默垂泪的何田田扶起来,没有多的椅子就从角落里摸了个绣墩出来,他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为何不等他来客栈接她,就这样闹到母亲跟前来,也不知有没有人看见她进府,还是先与母亲说说,他的孩子总得有个名分。
何田田坐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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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墩上泪盈于睫,在马书林准备去和马夫人说软话前,轻轻扯动了他的衣角,低声解释:“德才实在哭得厉害,我才带他过来的。”
不等马书林心中惭愧安慰两句,马夫人一声冷哼,当着她的面这小狐狸精就敢勾人:“书林,府上的情况你也知道,你准备给她什么身份?”
没有正妻,如何纳妾?
马书林垂头看看柔弱地依偎他的田田,又看看母亲怀里的长子,迟疑的开口:“田田到底在边城照顾我两年多,又生下我的长子,且腹中还有一子,就让田田先在府中住下,等日后正妻进门,将她纳为贵妾。”
妾室也分三六九等,好出身的女子是贵妾,一般的良家女子是良妾,要是秦楼楚馆的、唱戏卖笑的贱籍,赎买回府中就是贱妾。
马夫人心头一跳,她细细端详这个何田田,一身细棉布的衣裳剪裁大了些,她原以为是衣裳不合身,不曾想是为了这肚子特意放开了身量,三年两胎,倒是好手段。
身上是过了几水就不鲜亮的细棉衣裳,头上插戴的簪子有些磕碰的地方已经漏了底色,一看就是银镀金,灰色的布鞋上面没有一点绣出来的花样,她扯动嘴角拉出一点笑意:“先前是我不知情慢待了,书林,不知这位姑娘家中可有长辈在,将军府不是那等没有礼数的人家,纳妾也是有聘礼的,也好叫我知道这聘礼往那家送去。”
何田田一听这话本来停下的泪又开始往下淌,哭得梨花带雨将目光投向马书林,马书林心疼坏了急忙开口,“母亲,莫再问了,田田早已是孤身一人。”当初只有他能帮衬田田一二,可见是没有亲人了。
马夫人有些无语,先前为了沈妹妹情深几许,现在看着又为这田田在这儿心急火燎,她儿子还是个情种。
不过娘家没有什么助力,贵妾是不成的。
马夫人和风细雨地对何田田开口:“我儿想将纳你为贵妾,我自是没什么好反对的,”她微笑着将看着马书林继续道:“如今书林没有正头夫人,只好委屈你照着书林说的,先在府中住下,待书林聘了正妻,由我这个当婆婆的开口,让你有个名分,只是这孩子要放在嫡母院中养着。”
要是让她当了贵妾,她就让那沈家女回来管家。
马夫人眼珠一转,纳闷道:“也不知那沈氏女是受什么刺激,在我儿回京升官这天和离,倒让我作难了。”沈氏商路消息灵通,想来是知道这女人的存在,才离开马府,那女人厉害得紧,不可能是因为她和老夫人。
也不知书林对此知不知情
何田田心中一紧,最大的考验来了。
她在客栈听见马将军与夫人和离的时候,便知道有这一关,自从商队到了京营附近,他便不曾来看她们母子,要只有她一人也无大碍,可她有孕在身还带着他的儿子。
当时只想是他要向正妻表态,好为她们母子三人谋个名分,现在想来,恐怕是早知道他夫人要跟他和离,他是心中怨怪她?还是不敢见她们母子。
事到临头,唯有往好处多想了。
6. 第 6 章
她随着马夫人的目光看向马书林,暗自祈祷他对那前妻没有多少真心。
马书林身体有一瞬的僵硬,他从桃花笺回忆到兰舟手中的嫁妆单子,每一件东西都表明了与他和离,沈青桃的心甘情愿,甚至是迫不及待,连他回府这一日也等不及,也不愿与他相见,只用桃花笺寄来心意,急切地在他回京的当天与他划断关系。
如今他走出那股难言的情绪,冷静下来问起马夫人。
“母亲,儿子三年未归,大婚之日也不曾到场,不知沈妹妹、不知沈家姑娘在府中如何。”是不是真如妹妹所口中那般,等闲变却故人心?
新朝七年岁暮天寒,雪虐风饕,风雪成灾,难得的天晴雪停时,城中许多富贵人家在城门处设棚施粥。
他与同僚巡逻时常常经过粥棚,看她围着雪白的围脖立在雪中,那一日他与同僚换班,到城外的粥棚站岗时,她回首看向远处白雪皑皑的苍云山,他也看见了他的月亮。
那时候,月亮眼里除了白茫茫的雪,便是熬得浓稠的白粥,那是沈家的粥棚,她是沈家的女儿,及笄之年,尚未议亲。
他央了母亲去下帖,得以与她相看,元宵灯会上,她赢了满手的花灯,带着他站在街口发给手上空空如也的垂髫小童。
她给他留了最漂亮的一盏灯,灯上画着嫦娥奔月。
他情窦初开后唯一喜欢的人,是不是将他抛诸脑后了。
马书林神思恍惚,马夫人脸上浮现笑意:“这马府又不是什么豺狼窝,她能有什么不好的,她那院子里全是在沈宅用惯的奴才在伺候着,她又掌着家里中馈,自然是什么都短不了她。”
“你若是仔细逛过她住过的那院子,还能看到一个小厨房,她回门第二天,沈老爷派人来加盖的,别看只是个小厨房,炭火用度和府里的大厨房比也差不离。”
马书林心中的明月被一片乌云笼罩:“听说妹妹那儿有个嬷嬷,她很是不喜,母亲为何不换个与妹妹合得来的?”
马夫人:“那嬷嬷是沈氏请来的,她掌着中馈,母亲不好动她请来的嬷嬷,苏岚与你说了什么?这傻姑娘,她今日与我说,明日我就将那嬷嬷换了,与你这个大男人说这些有何用。”
那沈氏一进府,便挑剔苏岚规矩不好,还专门请了个宫里放出来的老嬷嬷折腾她,苏岚私下对她诉苦,那嬷嬷厉害的很,做不好便要罚手板抄书,从月例开始扣到四季衣裳,苏岚自小娇惯怎能受得了。
马夫人低头喝茶,趁隙扫了一眼安分的何田田,要真是这个良妾逼得沈氏和离,倒也不亏。
她轻描淡写转开话题:“便让这姑娘住在荷香院?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她这个名字也是缘分。”可不能一日将儿子逼狠了。
马书林不再看向何田田,失魂落魄的应了声好,原来月亮总会西沉的。
————
往日寂静的沈宅热热闹闹的活了过来。
满载归来的队伍浩浩荡荡,许久未见的丫鬟婆子小厮们匆匆寒暄一回,抱着自己的东西先回了院子整理,然后到处都要洒扫归置,满院子人忙得晕头转向。
春雨和夏霜带着人将抬回来的东西入库,再给请来的临时‘家丁’们结算,兰舟将誊抄的清单交给姑娘,拿着算盘重新盘一遍,沈青桃桌上是兰舟誊抄过的单子,她将被标记的东西删减几样誊到另一张白宣上:
“兰舟,将这个交给父亲,都是不好估价的珍品,过了今天,那马将军府我等一介商户可不好招惹,这些东西只有劳动父亲了。”
解决掉最麻烦的,她拿着算盘,开始估价,算着被拿走的东西价值几和,算烦了就回头敲敲彩云的发包,这小丫头惯爱梳双螺髻,偏偏手笨总也梳不好,常常顶着两个圆圆的发包,敲着特别顺手。
“彩云,再想想,还有没有被拿了没送还的东西,只记十两以上的那些东西。”
彩云两眼发晕地点手指头:“去岁元宵节马二姑娘拿了一件狼皮大氅,紫貂皮滚边,还是定做的作价五十两纹银,端午节拿了三匹,不对,两匹散花锦,还有一匹是端午节节礼,两匹作价十四两纹银,不对。”马二姑娘一次拿了两匹布,绸缎庄一匹卖七两,那到底是算总的十四两记上,还是按七两算不记上。
一旁洒扫的奴才闷笑,彩云姐姐还没觉出来姑娘在逗她呢。
马府那二姑娘也不知是短了吃喝还是短了用度,自打姑娘嫁过去,总有由头来拿姑娘的东西,逢年过节的时候拿贵些的,平日里也不好好学规矩,每每挨罚便来姑娘院里假模假样的哭,再拿些不那么贵的,这般算来不知要到什么时候去,在马府连他们的用度都降了好几层,幸好回来了。
奴才想想在马府时的吃穿用度,再算算沈宅的月钱,手脚愈发麻利。
直到用过午膳,未时六刻,沈青桃才点清完东西,她眉眼弯弯的搁下笔,吩咐兰舟与夏露:“今日忙累了些,月底都增发一成月钱,走我的私帐。”
兰舟被纸面上的金额惊得目瞪口呆:“马府账面上一年进项也不过六百两,还得是年景好的时候,遇上铺子生意不好,庄子收成不好的,一年只二三百两的进项也是有的,这还是姑娘经手后的铺子,这几年她们竟动了姑娘三千两的嫁妆。”
姑娘自小在沈宅老家的金银窝里长大,入京后皇城脚下权贵多,四老爷又入了翰林,京城沈宅不能奢侈,吃穿用度不及老家的十分之一,总不能到了马府连这些东西都要削减,院里一应支出便走姑娘的私账。
院门拦不住有心人,老夫人要孝敬,婆母要孝敬,小姑子正当年,要几件东西撑门面,明面的东西她都入了账本,私下拿去的只记着却没算过。
人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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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知觉,而今一看。
兰舟:“他马府将新媳妇当冤大头吗。”
春雨心直口快:“就这?满府的进项不抵姑娘一半,还和姑娘比起用度来,银子哗啦啦流出去,入不敷出了还要撑场面,脸都不要满府摆着姑娘的嫁妆。”
马老爷和马夫人不善经营,除了一个好地段的府邸没攒下多少家产,原本伺候的人手也少,府中大部分院子都关着,一家子人却是没钱也要花,马老爷的赏赐花光后,就娶姑娘这个金娃娃回去扒皮,满府的二皮脸。
金娃娃并不意外,她挑眉:“你们忘了?光是一年四季绸缎庄拿给我看花样的各色绸缎,上午掌柜的送来,下午姜嬷嬷就带着那马苏岚登门了。”
彩云接话:“还有寻香阁的特调的香粉,新出的胭脂,点翠阁金玉坊的东西都不敢送来了,还得姑娘去铺子里看。”
沈青桃:“夏露,可以寻个车夫了,看我们彩云累的,这小嘴都能挂油壶了。”炎炎夏日寒冬腊月都要赶车,辛苦她了。
春雨作怪地伸手要去刮:“彩云妹妹不给姑娘赶车了,准备领个什么活啊。”
她们四人和姑娘一起长大,兰舟管着姑娘的私产,入账出账的东西她最清楚,是房管家一手带出来的,夏露平日里沉默寡言,与别的奴才不亲近,管着院里的人手,从不徇私,赏罚分明的奴才们也都服气。
春雨牙尖嘴利,在奴才里吃得开,一应话本都是她先打听了在去收罗,还管着姑娘的衣裳首饰,彩云的亲娘是姑娘奶娘,奶娘出了意外才过来的,比她们小两岁,姑娘出嫁前由着她混日子,到了马府,姑娘成了婚,男人却不在京城。
彩云咬牙学了赶车,姑娘出行她带着幕篱当车夫,不知给姑娘挡了多少闲话,现下姑娘和离,彩云不用当车夫了。
彩云傻了。
屋内一片欢声笑语时,守门的婆子领着桂嬷嬷来了。
桂嬷嬷精神抖擞:“姑娘,四老爷家差人来人递了帖子来,老爷请您过去一趟。”
沈青桃应声,坐到妆台前。
一个递帖子的奴才,桂嬷嬷不会特意唤她去见,想来是小婶婶悄悄来了,晨起时图方便,要见人便不行了。
春雨上前给她换了‘垂鬟分肖髻’,一缕青丝从右边垂下。
她看着铜镜飞快成型的发髻,是她未出阁前最喜欢梳得,春雨又快又稳挽好型,目光扫过妆台手上便取了合适的钗环给她插戴,宫中不喜奢侈,上行下效,很快插戴好,不会让人多等。
桂嬷嬷走在前头,带沈青桃往主院去,看姑娘梳着以前常梳的发髻,换上了常穿的襦裙,她眼眶一热,姑娘这样穿戴,好像从没有过那一桩婚事,没离开过家里一样。
桂嬷嬷想到午时出去采买,遇上隔壁林家的婆子阴阳怪气的诋毁,她就恨不能撕烂她那张臭嘴。
7. 第 7 章
想攀附将军府就使点力气去拉人情送礼,林三姑娘要是真心爱慕姑娘的前夫,自去找马将军自荐枕席就是,盯着她家姑娘说嘴有什么用。
四夫人这个节骨点来找姑娘,和姑娘情义深重,但愿能劝劝姑娘早日再嫁,能赶在马将军前面最好。
“姑娘,到了。”
这里不是接待常用的正厅,是母亲待客的西花厅。
沈青桃心中明了,让人都守在门口,她独自转进三扇松柏梅兰纹的屏风里,一直在屏风后的王辞月拉住她的手。
小叔父沈玉景是老来子,小婶婶王辞月比沈青桃大四岁,曾是闺中密友,她们自幼相识,分离后写信续交,她一路上给王辞月写寄各地的风土人情。
王辞月的回信则复杂许多:
兵部侍郎吃醉了酒擅自给女儿定亲,被夫人打青左眼羞于见人,告病三日,杨翰林学士的宗亲日日登门被打出去,圣上有意将昭荣公主下嫁崔家嫡子被拒,都是这京城不知真假的流言蜚语。
直到她玉树临风的小叔父进京赶考。
她的手帕交,看上了她的小叔父,闺蜜一朝变小婶。
王辞月一把将沈青桃拽进去:“你在马府时不见我,说是夫君不在家不好单独出门赴宴,如今连和离如此大事也瞒着我,若要给姑姑递消息,还能有谁比我更方便吗。”
她是国舅爷的女儿,她的姑姑便是中宫皇后。
她狐疑的扫视沈青桃:“莫不是为了不叫我婶婶,见都不见我了?”
沈青桃自知理亏,狡辩道:“正是因此才特意避开婶婶,这满朝文武谁不知国舅爷家的掌上明珠下嫁给了沈家的探花郎,若是让婶婶去,恐怕今日就要有人当面弹劾了。”
王辞月啐道:“你这妮子,既然知道我是你婶婶,当要懂得长幼有序的道理,这茶不好,快去,给我泡一壶明前龙井来配点心。”
当年她一眼看上了沈家四郎,图那张玉质金相的面貌,自己去求姑姑赐婚,不知怎地让这小妮子知道了,每每见面总要打趣她两句才肯正经说话。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正经。
沈青桃反手抱住眼前人的小臂摇了摇,也不怕她真的生气:“婶婶可是难为我了,这明前龙井可是贡茶,我这小小的沈宅那里有那等金贵货,就是尝也是没尝过的。”
王辞月翻了个白眼,赶紧开口,免得再被带偏了:“杨学士府上的芍药开了,杨夫人想办个赏花宴热闹热闹,托我务必将这请帖交给你,就在七日后,这可是杨夫人亲手现写的,你可得换上你最好的衣裳,光鲜亮丽地盛装出席,可记住了?”
“母亲不在京中,我独身一人怎么好过去。”沈青桃不想去,赏花宴多是各家嫡母带着家中适龄小辈相看的,她一个人过去也只能在底下逛逛。
她现在也不想相看。
王辞月知晓她的拧性,直言:“你可知外面都在传你与奸夫珠胎暗结不敢见马书林,才在他回京之际贿赂圣上下旨让你和离?”
那肯定不知道,沈青桃仔细思考这句话,点出不对:“圣上可不是我能贿赂的。”
这是重点吗?王辞月翻白眼,揪住她的脸用力:“谣言离谱是多正常的事,关键是半日功夫传得如此难听,马府那老虔婆肯定暗中推波助澜了,七日后,穿上你最好的裙衫,要束腰那种,听见了吗。”
“哎,哎,哎,疼别揪脸,”沈青桃惊恐地摇头晃脑企图摆脱:“我去我一定去,你陪我去。”
王辞月听见满意的回答松开手:“不去,我怀孕了。”
扔下这个消息将沈青桃砸得晕晕乎乎,她问道:“你认识杨夫人吗?虽然玉景与杨学士同在翰林院任职,但我与杨夫人并没有往来。”
她皇亲国戚的身份让那些自诩清流的顽固避之不及,生怕今日沾上一星半点,明日就被弹劾趋炎附势。
沈青桃决定先回答更容易的消息,她不认识杨夫人,不过姓杨的读书人她知道一个:“我记得杨学士有个独子,开国前走失了,后来长大成人进京赶考,因其长相与杨夫人一般无二认祖归宗,是也不是?”
王辞月最是了解这些:“是啊,就是玉景高中探花打马游街那一年,不过他没考上,不如玉景。”
自从这位高门贵女成婚后,每说几句话就提一次小叔父,沈青桃习惯了,她继续回忆:“那你还记得杨大人的儿子是被一个破落户收养。”
“是啊,当年杨学士找到独子,杨家族人算盘落空还闹到大理寺去了,告那杨少爷进京赶考的路费来源不明,家里出不起也不曾借当,咬定他是偷来的钱财,后来结案时,是同窗资助。”
这跟沈家有什么关系?王辞月反应过来:“同窗?玉景?他从未与我提过此事。”
她眼眶一红,眼泪蓄势待发。
“不是小叔父。”
沈青桃了解她,她平日不是脆弱的人,但只要哭起来就很不好哄,也不知小叔父平日里如何哄得住。
“沈氏在家财一道与众不同,大伯父在族中威望高,管着族业不负责这些事,资助囊中羞涩的学子,是二伯父的,二伯父吟诗作对八面玲珑,还画得一手好丹青,最能混进文人堆里。”要是贸贸然过去撒钱,会被骂的。
“小叔父读书好,运道也好,小叔父只要读书做官就好了,别的都不用管。”
“哦。”王辞月眼泪说收就收,这些告诉她没问题的吗?不对,她也是沈家妇了。
她恍恍惚惚:“好奇怪,历来都是嫡长子继承家业的,那你三伯父呢?”
沈青桃无言以对,她对上王辞月求知的目光,惊讶的发现她是认真的。
沈青桃坚强的转移话题:“为何是杨夫人现写的请帖?”
若有宴请,这请贴多是请人代写,只有亲近些和地位不同的才会拿到主家亲手写的请帖,但也没听过当面写的。
王辞月跑偏了注意力:“今日之前,也未曾听过杨夫人的赏花宴,想来是专门为你赏的花,没备好请帖。”
“那杨少爷至今未娶,这一回也不知是不是想将你聘去呢。”
沈青桃佯装生气:“好啊,竟敢乱议我的婚事坏我名节,看我不收拾你。”
厅中没有别人,门外有心腹丫鬟守着,笑闹起来比平日能放肆几分。
又过了三日,杨夫人的赏花宴广邀宾客的消息传出来,听闻消息的各家嫡母开始走亲访友。
早早拿到请帖的沈青桃在家无所事事。
从小婶婶悄悄来过后,她再没见过别人,出过家门。
好无聊,只是和离又不是被休,竟连出去逛逛都不行了。
她懒洋洋的坐在围栏的美人靠上看着湖里的红白锦鲤。
“彩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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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云一天被叫三次,鼓着个包子脸:“姑娘再忍几日,再过几日赏花宴就能出去,老爷也交代,等流言过去便不拘着您。”莫在无事唤她,她还忙着学东西。
沈青桃又看向夏露,尚未开口,夏露罕见地主动说话:“姑娘若是无聊,不如看看老爷上次留下的画像,解解闷?”
看来京城的流言确实难听了些,逼得夏露都说话了。
沈青桃:“没什么好看的,女子及笄议亲,十八完婚,男子最多放宽一两岁,今年末我便年满十九了,年岁与我相似且未定亲完婚的,可没有什么好人。”
彩云将画像翻出来,看的仔仔细细。
等她给姑娘找个好姑爷,姑娘就不会无事唤她了。
“姑娘,这个御史家二公子如何?”
沈青桃头也不抬:“有个青梅竹马出身不好的表妹,御史夫人不让聘为正妻,年近弱冠尚未成婚。
“那这个陈大人,与四老爷同年的进士,外放刚回京前程大好。”
“陈大人祖籍福建,有一契兄常年伴他左右,高大魁梧,孔武有力,不参军真是可惜了。”
彩云不死心地翻完了,也只看到这两个好的,大失所望,那日老爷明明拿了厚厚一踏出来,怎的只剩这些了。
“姑娘如何知道这些。”
夏露深藏功与名。
沈青桃偏头看了一眼不爱说话但最近消息格外灵通的夏露,意味声长地一笑,指使彩云:“去门房那儿将今早工坊送来的东西取来,小心些,若是摔了扣你一年点心。”
夏露不动声色的避开姑娘洞若观火的视线,彩云嘟嘟囔囔的离开,她担忧道:“姑娘,在马府时为马二姑娘看了人家,老爷也给了一份,可并没有与您相配的。”
沈青桃双手一摊:“莫急,车到山前必有路,还有赏花宴嘛。”那是肯定指望不上。
她玩味道:“二皇子年底大选,无心皇家富贵的人可是着急上火得很,想来杨夫人的赏花宴定然宾朋满座。”
她那前夫必然会去,有许多好戏看呢。
前夫马将军看着哭哭啼啼抹泪的何田田只觉头疼,又不好对孕妇发火,只能自己憋着气安慰:“母亲是喜欢德才,将他接过去教养一段日子,这是好事,你还怀着孕,别胡思乱想。”
何田田听不进去满心愤懑,她的孩子才两岁离不开母亲,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在哭,,眼前的人也靠不住,她进府这几日唯有今日才见到他,她不能放弃孩子,不能被夫人拿捏住,更不能让眼前这个男人忘记她。
何田田微微侧头,眼角一滴清泪划过白皙的右脸正落在他手上,她泣声:“妾身没有别的意思,平日里将军事务繁忙,便是德才陪着我,我怎会不希望他好呢,夫人那里只论伺候的人也多些,只是,只是…”
马书林有些愧疚,他想起来在边城时,他并不能一直在他们那个家,只是每次回去都有一大一小两个人过来迎接他,他不在的时候,也只有那一大一小两个人。
何田田慢慢靠在他怀中:“我想去看看他而已,只是看看,什么都不会做的。”
马书林环住她,低头嗅到熟悉的香气:“好,我带你去母亲那儿请安。”
马夫人在主院中看着两岁的孩童跑来跑去地踢皮球,一脸慈爱,虽然生身母亲卑贱了些,不过等书林婚后养在嫡母膝下,也是无碍的。
8. 第 8 章
只是,那狐狸精的肚子尚能藏住,但她贸贸然带着德才入府,必然有人看见,有心人一打听是瞒不住的。
书林有了庶长子,这娶妻一事便难了。
马夫人正思量自己知道的大家闺秀,男主年纪大个两三岁,也无妨碍,不像沈氏那个贱人,十九岁的怨女不知能嫁个什么人家,有钱又如何。
“姜嬷嬷,听说沈氏归家之后未出过府门。她也还年轻,到底曾与我婆媳一场,你若是看见她身边那几个丫鬟,就将陈大人的消息告诉她们。”
务必将这陈大人的好告诉沈氏。
姜嬷嬷听明白了,拍着胸脯保证:“夫人放下,奴才这就让人在沈宅后门等着,那个不识好歹的兰舟常常出来,这陈大人年少有为、才高八斗,是个如意郎君呐。”
马夫人一想到沈氏日后可能嫁给这陈大人,忍不住发笑,她定下神来,
“明日绸缎庄会送书林的衣裳来,让书林当面试一试,若有不妥,那裁缝当场就能改动,过几日赏花宴,这可是书林的终身大事,马虎不得。”
姜嬷嬷笑着恭维,
“大少爷身长八尺,英武不凡,这女儿家家的,最是喜欢了。”
马书林尴尬的问安:“见过母亲,儿子带田田来看看德才,德才…”
“德才今日晨起时哭闹过,用了早膳后便开始玩了,你看。”
马夫人对他们的到来心知肚明,也不点破,只让人看德才从踢到抱着那皮球在草地上迈着小短腿奔跑,偶尔绊倒在地上也是自己起来,追着奶娘手上的滚灯。
姜嬷嬷笑呵呵的介绍,
“那皮球是夫人让人用藤条编的,外头衬了一层上好的小鹿皮,针脚密实,小小少爷拿到就抱着不撒手,还有那滚灯,这些东西府里原是没有的,都是夫人让人赶着做出来的。”
马书林原想着是不是母亲不喜欢田田,才让人将德才抱走,现在心中惭愧,干干巴巴道:“劳母亲费心了。”
何田田已是一片冰凉。
她的好儿子,已经将她忘了吗。
不过一个破球加一个在地上滚得灰扑扑的灯笼,就将他收买了,真是个不争气的。
她满是恐惧,父亲病危时她遇上了这个一看就不是平民百姓的少爷,哄着他付了药钱后,她就想能不能嫁给他,那怕是妾,也好过她孤身一人在那漫天风沙的边城担惊受怕那一天被突厥掳走,父亲临终之际托付了自己,他是个善良的人,他将自己收下了。
可是还不够,他是有正妻的。
她又谋算了一个孩子,一个能让她不被留在边城,能让她在府中站稳脚跟、母凭子贵的孩子。
她们相依为命,她们母子连心,她们...
好痛。
何田田脸色煞白。
“书林,夫人,我肚子好疼。”
她还有一个孩子,还有一个完全属于她的孩子。
娘亲不会再哭了,娘亲会好好养胎的,求求你了,一定要平安无事。
一定要是个儿子。
何田田昏厥过去。
有下人去请大夫,奶娘抱起被亲娘晕倒吓哭的马德才轻声安慰。
马夫人镇定的让人将何田田抬回荷香院,又让人送了些上好的补品。
“将孩子给我抱抱。”
马书林跟去了荷香院,马夫人面上再没有丝毫关心,抱着马德才哄。
“奶奶,娘亲,娘亲。”
小小的人说不了全乎话,只能一直重复。
马夫人嘴角上扬:“娘亲没事,她是肚子里有妹妹了,等妹妹好了,她就会过来接你了。”
妹妹?是因为有妹妹了才将我送到奶奶这儿吗?
马德才有些伤心,姜嬷嬷赶忙道:“来看这儿。”
她手中突然出现一个拨浪鼓,摇来摇去的发出咚咚的响声,渐渐吸引了小孩儿的注意。
马夫人看着好笑,这老婆子也不知藏了多久,她要送东西难道自己还会不同意吗。
彩云捧着托盘上两个奇奇怪怪的筒状物回来,纳闷的问,
“小姐,这是什么,做木筒饭的东西吗?”
沈青桃眼睛一亮,接过东西顺手敲在这小丫头的发包上,
“这是本小姐的乐子,来人,去库房搬架梯子过来。
夏霜沉默地跟上去,彩云聒噪地也跟上去,小嘴叭叭地问,
“小姐,要梯子干嘛?”
“小姐,您这是要去那儿?”
“小姐,这是上次那两个瑷叇吗?”
“小姐,兰州姐姐和春雨姐姐什么时候回来?我托她们带了东西呢。”
夏露走在她旁边,额角青筋直跳。
她跟着前方的身影,不约而同地越走越快
但始终甩不掉耳边的魔音贯耳。
沈青桃停住脚步,耳边立刻传来一句,
“小姐怎么这么急呀,这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吗?”
沈青桃粲然一笑:“夏露。”
“扣掉彩云这个月的月钱,明日换成一道银耳莲子羹。”
她听着彩云的碎碎念变成哀嚎,笑颜如花。
夏露浅笑的跟上小姐的坏心思:“是,小姐,兰舟姐姐说明日江南的船便回来了,想来是有新鲜的莲蓬。”
正值五月,京城的荷花最早的也只是含苞待放。
沈青桃小心翼翼地将木筒拿起来试了试,地上的青草咻地出现在眼前。
她脑袋向后一仰,太近了,还有点糊。
“小姐,这梯子架在哪儿?”
彩云拿着另一个木筒摩挲几下,从较大的圆孔看去,另一侧的圆孔太小,什么都看不清楚。
只能看到小姐重金排队买的旧瑷叇的水晶片镶嵌在里面。
彩云将木筒塞给夏露,做西子捧心状,
“夏露姐姐,给你玩吧,这个太贵了。”
她才被扣了月钱根本不敢碰嘤。
沈青桃抬着头挑选,
大树,屋顶,院墙,若是能进司天台就方便了,观星阁很高的。
“将梯子搭在院墙上吧,这里翻过去是父亲的院子,外墙高上许多,外面也看不见。”
她一声令下,扛着梯子的婆子毫不犹豫地架上梯子,先试了试稳固,回头唤小姐来。
沈青桃小心翼翼地提着裙子上了墙,院墙宽约半米,她谨慎地向旁边挪步,直道抱住靠墙生长的树才松了口气。
彩云很快从梯子上探出头来,哇地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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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我还没爬过院墙呢,能看得好远啊。”
沈青桃举起据说能看到远方的木筒向远处的观星阁看去。
京城内除了皇宫,数它最高。
沈青桃小心翼翼地将木筒放下,紧紧抱住树干。
是近了些,但是好晕,这东西看远处眼睛晕晕地。
彩云灵活地窜了过来,坐在院墙上看向皇宫的方向,发出惊叹,
“小姐,皇宫金灿灿的耶,好漂亮。”
婆子将梯子跟着小姐移到树旁,这里并不平稳,婆子捡了些石头垫住尚不放心,守着梯子看不懂她们在干嘛。
夏露登上梯子,将手上的木筒递给彩云,示意她向小姐那样放到眼前试试。
彩云毫无戒心的拿起来,听话的尝试,她眉头紧皱不断地移动木筒,试图找到一个清晰的位置。
直到那木筒快戳进眼睛里,她才停下手上的动作。
“小姐,这东西好难用啊,不过能看得很远,这样您在家就不无聊了。”
沈青桃小脸严肃的重新拿起木筒,也坐在院墙上,将较小的一端凑的极近。
她神情恍惚地喃喃道:“真能看这么远啊,我还以为那老头吹牛呢。”
她一直好奇,同样的水晶,同样是磨成圆片,为何只是换个磨法,便能区分是让看不清远处的人用,还是看不清近处的人用。
买下这两对不同的水晶片后,她将两片不同的水晶片一前一后重叠起来尝试,调整途中眼前的东西突然放大了。
但她只是想维持放大的能力,当初并没有这么远啊,工坊那老头做了什么?
沈青桃很清楚,若只是放大眼前的东西,这便是她手中的商品,但若是能看清远方的东西,那就不是她能留下的。
彩云还在惊叹,她左望望右看看,差点扭成麻花试图看看身后。
“沈青桃!你们在做什么。”
忙碌了一天的沈老爷回到了家,家中的每个下人都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小姐带着丫鬟爬上了院墙,另一边就是老爷的院子。
看到的人很多,没看到的也听说了,他们在犹豫。
房管家和桂嬷嬷交换眼神:
现在告诉老爷还是等老爷自己发现?
现在说吧,老爷发现的话会更生气的。
那你说还是我说?
要不再等等?万一老爷没看见呢。
但是…
老爷已经看见了。
“沈青桃!”
房管家和桂嬷嬷同时低头,眼观鼻鼻观心。
但是小姐挑的位置在沈宅内很难不看见啊。
一旁的下人退避三舍。
不该看的不看,不该听得不听,不该说的不说,才对得起这份月钱。
沈青桃看见父亲,灵光一闪,
这烫手山芋
这好东西应该孝敬给父亲啊,父亲会解决掉的。
她撑着树干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挥挥手,在盛怒的父亲杀到前下了院墙。
将两个木筒妥当地放回托盘上,她亲手端起托盘向主院前进。
沈老爷正在主院等她解释。
他连灌三杯茶水,看向房管家和桂嬷嬷。
9. 第 9 章
房管家心虚道:“老爷,小姐这几日闷在家里,今日难得开朗一些登高观景…”
沈老爷气笑了。
“登高就是带着梯子去爬院墙?观景就是拿着个破木筒左右望?”
他就不该指望这两个老家伙能在这沈宅里管住那皮猴子。
桂嬷嬷机灵地拿着茶壶:“老爷,这茶有些凉了,奴才下去泡壶新的端上来。”
她飞快地退下去了。
沈老爷掀开眼皮皮笑肉不笑地看向房管家。
桂嬷嬷是他家夫人身边的老嬷嬷,他不好多管,但是这个:
“房管家,明日随我去城外南边的庄子吧,我这忙累许久也是该歇歇了。”
先让这老家伙忙起来,不能再让他在府上躲清闲了,等青桃来了也要好好说说她,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道理,早就学过的。
“父亲。”
沈青桃带着明媚的笑容雀跃地奔向沈老爷,木托盘上的两个圆滚滚的木筒被放在柔软的缎布中安安稳稳。
她将托盘放在桌上,献宝似的拿起一个木筒递给沈老爷。
“父亲快看,此物能看得很远,父亲常年在外奔波,若有此物,一路上便会安全许多,若有豺狼虎豹路霸水匪,远远的就能看见,这是女儿一片孝心,还请父亲收下。”
沈青桃笑如阳春三月桃花盛开,笑得沈老爷心底发毛,全然忘了刚才想训诫些什么。
吃错药了?
先看看。
他接过女儿手中的木筒,命人撤去屏风,按女儿所说的用法望向门外。
院里的抄手游廊连着花园,从门口看去,目光越过院门,越过两个海棠门便是一丛芭蕉,刚刚只能看见一点绿色的芭蕉在这木筒里,近在眼前。
沈老爷面无表情的放下木筒,命人将屏风搬回去,清退伺候的奴才,示意房管家在门外守着,才敢开口问。
“你何时拿到的?”
沈青桃自知兹事体大,乖巧地回答:“今天,已是加急了。”
“经手者几人?”
“工坊的李老师傅做的,水晶片金贵,我加了银子只让他做,原是一个玩乐的玩意儿,府里便只有我和身边这四个丫头知道,兰舟送去工坊,工坊的管事今日路过顺路送来,在门房那儿放了片刻,彩云便去拿来了,那搬梯子的婆子应该也听到一些。”
沈老爷只手撑着额角,感到头痛:“水晶片哪儿来的?”
沈青桃:“书坊的杨家大小先生一人一副瑷叇,我拆的,那框可硬。“
她补充道:“杨先生们只知是我好玩乐,并不知此物会做成这样的东西。”
“那你怎会知道能做成这东西。”
“我不知道啊。”
沈青桃理直气壮:
“我送去是想让那老头将不一样的水晶片放在一条线上,保持能放大眼前东西的距离而已。”
沈老爷移了移手的位置,按着太阳穴突突跳动的青筋。
是好东西,孩子大了,刚和离过,夫人还在回家的路上。
“青桃,将这东西的消息封了,等我回来。”
这个时辰好弟弟应该回府了,翰林院清闲,到了午时都回家用膳。
“房管家,备车,将温泉庄子的地契拿上,去沈翰林府上蹭个饭。”
京城东富西贵,沈府的宅院在东边,为了更大的院子选了较偏僻的位置。
因此哪怕沈玉景成婚后意图离兄长近一些,但为了兼顾上朝和上值的时间,最后定下的位置离沈宅还是远了些。
哒哒的马蹄声在青石路上响起,房管家被迁怒,为这一程路赶车。
翰林府的门房看见马车便有一人回府报信。
沈玉景为老来子,与最小的三哥沈玉阳沈老爷也相差九岁,他七岁读四书时,他三哥都给他添小侄女了,是以,他被兄长们当儿子养,供他读书科举娶妻置业。
他铭记于心。
听到三哥来看他,沈翰林很是高兴。
先让厨房添上几道兄长喜欢的菜,再去拿一坛好酒来,见夫人欲要回避,他伸手牵住王辞月笑意融融:
“三哥突然过来,想是来看看你我近日如何,若你不在,只有我一人,可叫我如何是好。”
王辞月疑惑,自她和玉景成婚后,只有第二日敬茶时见过三位兄长,也只匆匆过了一遍流程。
上次去看好友时她只身一人,沈三哥便早早出府回避,说起来成婚三载,倒是没有真正与沈家的长辈和妯娌说过什么话。
而且玉景这样说了,那应该是这样了。
她紧张起来,问身边的夫君:“你看我有没有什么不好,头发是不是太简单了,还有衣裳,太不稳重了,该换个月白的。
沈玉景顺着她的话看了发髻又看衣裳,模样认真并不敷衍:
“依我看,夫人并未有何不妥之处,这衣裳也是正正好的,三哥并不是外人,太过隆重倒显得生分了。”
他笑:
“眉黛夺将宣草色,红裙妒杀石榴花。”
“夫人今日格外美。”
成婚三载,王辞月看见夫君对她笑还是会脸红,她欲盖弥彰地低头,眼前是一件烟青澜衫,与她朱槿色罗裙相得益彰。
她顿时不记得紧张了,低着头被牵着向前走,一直到饭厅才回过神来。
沈玉景牵着人站在饭厅门口等待,见夫人眼睛有神了才放开一直牵着的手,嘴上告罪:
“夫人莫见怪,一时高兴失礼了。”
沈老爷凭着飘过屏风那几个字都知道他家老四在作什么妖,这小姑娘是被他弟弟吃死了,幸好他弟弟不是什么坏人。
他一边等人进来一边思考。
此物非得直接呈到圣上面前不可,如今太子殿下弱冠之年,二皇子与昭荣公主同胞兄妹,一出世便深得圣上欢心,二皇子今年已满十六,虽然都是中宫所出,但耐不住有心人挑拨,如今圣上身强体健,再过十年,谁更得圣心尚未可知。
三皇子才十岁,不也有人暗中送礼吗。
这东西真是个麻烦,若是找人代为呈至御前,那沈家与他的翰林弟弟,就要被迫站队了,不行不行。
要是压一压?圣上以后知道有此物沈家私藏,或者未立即上交,便不用等皇位之争了,灭顶之灾就在眼前,更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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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之计,唯有让他的好弟弟自己领这个功劳了。
最好是能避开朝堂诸公,让弟媳交给皇后娘娘也可以,姑侄关系在这儿呢。
无论如何,今日这个烫手山芋需得留在这翰林府上。
沈老爷打定主意,静候冤大头主动过来。
冤大头来得很快,可不好让兄长久等。
沈家自家人吃饭时并不太讲究规矩,沈玉景开了酒坛给沈老爷倒酒,沈老爷浅尝两碗直接说明来意。
“就是此物,最好今日便寻个由头进宫,你们夫妻谁都可以去,这可是大功一件。”
沈玉景直觉不对,三哥是待他好,可也没有将可能一步登天的机会让给自己,何况这东西一听便是武打仗用的,他一个翰林院任职的文官,跑去献上一个打仗能用的东西?
况且沈家筹谋几代,为谋皇商之名耗费甚巨,自他长大后唯一一次兄弟齐聚便是他进士及第之时,大哥二哥酒量浅,拉着他热泪盈眶,叮嘱他日后小心做官大胆散财,莫贪图官场上的三瓜两枣。
他官职越高,沈家便越安全。
“三哥不妨直说?你我兄弟二人何须藏着掖着?”
想不通直接问,他若出事第一个遭殃的就是沈家。
三哥不可能害他。
沈老爷很直白:“弟弟啊,这虽是大功一件,可也是福祸相依。”
“这东西唯有三个地方最堪用,一是那司天监,二是沙场上,问题便在这三上。”
“沈家海船队还有三月靠岸,这东西在海上,堪称神器。”
沈玉景醍醐灌顶,他并未见过沈家的海上船队,一时想不到这里:
“前朝禁海至今,前几年朝堂亦有开海运的声音,而海上倭寇海匪杀之不绝,若有围剿纷纷逃往海上,无处可循。”
“如今休兵止戈,圣上欲要重开海禁。”
他不再往下说。
沈老爷咧嘴一笑,叮嘱道:“绝不能牵连咱家的海船队,岸上的生意加起来都没有一条平安靠岸的船挣得多。”
沈玉景第一次听兄长说起家中生意,很是惊讶。
一旁默默吃饭不敢吱声的王辞月僵在座位上,拿着银著的手微微颤抖。
这么挣钱的吗?
她想说话。
让姐夫知道海船的利益,姐夫不会反对的。
沈玉景也想到了岌岌可危的国库,他道:“若是让圣上知道出海的利润,是不是就?”
沈老爷:“圣上会先知道出海的危险。”
“此事须等船队归来再议,若没有摆在眼前的东西,不足以取信圣上和朝堂诸公。”
主要是朝堂诸公,他们擅长一言不合血溅金銮殿。
“这木筒?”
沈玉景思索道::“三哥放心,景成婚三载,今日夫人查出身孕,甚为欢喜,然夫人忐忑,特携夫人入宫请教皇后娘娘。”
这么拼?
“交给你了,我回府看着那皮猴子,她务必给我老老实实的等到赏花宴。”
沈老爷笑得面目狰狞。
沈青桃在府中打了个喷嚏,顿感不妙。
10. 第 10 章
“彩云,你何时去学的新发式?”
怎么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端端正正的坐在妆台前,往日为她挽发插戴的春雨吃着点心在一旁观看,原本会在这时吃点心的彩云与她换了位置。
彩云不如春雨麻利,但也有模有样地慢慢将她满头青丝拧盘出一个‘朝云近香髻’。
春雨大加赞赏:“彩云很有一手啊,若在多学几个,以后小姐梳妆就交给你了。”
沈青桃新奇地左右侧头,看着铜镜中的自己。
是新发式哎。
好看。
彩云骄傲的昂头挺胸:
“这可是我找桂嬷嬷专门学的,早几日便用夏露姐姐头发练习了,小姐,赏花宴那日,我为你梳发挽髻。”
沈青桃平日不太注重这些,春雨也就一直只会一些简单便捷的发髻,她便笑眯眯的答应下来。
“小姐莫动,快好了。”
彩云按住她家小姐的脑袋,目光不停的搜寻妆台,企图寻找一支合适的簪子。
沈青桃无奈,草率了,竟没发现这不靠谱的小妞只学了发髻,没学插戴。
她算算时间只好开口:“今日先让春雨来吧,再耽搁下去该误了时辰了。”
彩云一脸失望地退下,春雨对小姐的首饰钗环了如指掌,三两下拿出了能配衣裳的抓紧时间插戴。
赏花宴还有半个时辰,从沈宅过去要两刻钟,可不能掐着点儿到。
夏露给沈青桃挑的车夫倒是个年轻的,赶车手艺也很好,快而稳当的抵达举办赏花宴的月苑。
这本是皇家私有的地方,自开国以来国库的现状在朝的各位大人有目共睹,是以,圣上为开源节流,将此地修缮一番开放租赁。
此次赏花宴本为私心所设,除了因女眷较多而设了很多护卫之外,并不严谨,若是有人拿着请帖带人入内巡逻的护卫也并不管束。
月苑内多植花木,陆陆续续的客人都顺着铺成十字金钱的路向里走,这条路的尽头是天心亭,建在水面上,一旁有水榭和不系舟,水边满是杨学士心爱的芍药花,层层叠叠、五颜六色,似乎要将水榭变为花榭。
不禁让人感叹:
“哇,小姐,杨大人忍痛割爱啊。”
沈青桃沉默的向春雨靠近,试图离彩云远远的。
这些芍药花摆一摆又不会死,最多焉个几日而已。
带路的丫鬟解释道:“小姐若是有意,可从右面上去那天心亭展示一二,若是无意,也可在附近逛逛。”
丫鬟行了礼赶去门口等候下一位客人。
春雨看明白了:“左边是男客,右边是女客,这赏花宴上赏的是什么花一目了然。”
一个在天水亭绽放,一个在水边映水成双。
“欹红醉浓露,窈窕留余春。”沈青桃笑道:“若人比花娇,倒也相映成趣。”
她们站在一丛芍药后方看向天水亭,已经有人上去了,鹅黄色的女孩跳了一支舞,引来喝彩阵阵。
彩云看得眼睛发亮,怂恿道:“小姐,您也上去试试?”
沈青桃又想敲她的发包了,可惜这小妮子学的发式多了,每日给自己换新的,今日出门挽了双丫髻。
她遗憾的叹气:“试试什么?展示打算盘还是骑马?”
沈青桃很有自知之明,她虽通读四书五经,也只是通读过而已,诗词歌赋一概不精,琴棋绣画略窥门径,唯有一手字还算拿的出手,这京城才女不知凡几,她还是别献丑了。
她们在连廊下不急着走,而是漫步欣赏一个接一个的才艺表演,左右各有人上去那天水亭,弹琴舞剑笙箫和吟。
偶尔有别的女客路过,长辈们齐聚在不系舟谈笑。
春雨突然将沈青桃向芍药边上的柱子后拉去,彩云不明所以的跟着藏起来。
“沈家女也来了?”
“她那青帐马车就在门口,自然也来了。”
沈青桃听见熟悉的声音,马苏岚?
熟悉马苏岚的声音不停的抱怨:
“那沈氏简直不知好歹,在我马府时不孝不悌,好几次气病了母亲,在我哥哥回府当日和离,不知是不是在外面找了奸夫,怕被我哥哥发现呢。”
另一个女声听起来犹犹豫豫:“不一定吧,也许她只是、只是。”
马将军虽好,不过从边城带回一女一子之事也不是无人知晓,若是她的话。
罢了,这天下男人有谁不纳妾呢。
马苏岚:“只是什么?她沈青桃要是没有奸夫,我哥哥立功回京,她要还是马夫人,就是诰命夫人了,那可是诰命。”
不过半月未见,她本就纤细的声音愈发尖利,刺得沈青桃耳朵疼,她知道春雨是不想她与马苏岚争执,一但涉及名声,女人总是更吃亏的。
京中才换了八卦,她这时与前小姑子吵起来无疑会重新点燃关于她的流言蜚语。
只是她懒得避开,马苏岚也确实烦人。
她一步从廊柱的阴影下走了出来,与马苏岚对上眼。
马苏岚僵着脸,仿佛空气都停滞了一瞬。
她先发制人的问道:“你为何会在这里?后悔和离打听了我哥哥要来是不是!”
“我告诉你,你这种不孝不悌不仁不义的女人不可能再进将军府,我哥哥早就把你忘了。”
沈青桃一言不发,她才不要大喊大叫地跟她吵架。
马苏岚想到自己被她训斥没有规矩,被逼迫着从头学习的羞辱,独自破防:
“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还以为自己是我嫂嫂吗?你再也扣不了我的东西了,你请的老虔婆也让母亲赶走了。”
一旁鹅黄色罗裙的女子连连拉扯,马苏岚声音太大引得好多人都望向这边,她劝道:“苏岚妹妹小声些罢。”
她们是来相看如意郎君的,不是来让人当热闹看的。
马苏岚被她提醒,察觉落在她身上的目光,羞得想逃开,但沈青桃还在这里。
她向若无其事的沈青桃,恨到:“我劝你赶紧离开,不要待在这里。”
沈青桃不动不避,她很好奇人为什么能自信成这样,不过当务之急是不能让自己与渣男牵扯到一起,她清清嗓子,刻意提高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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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
“我来这儿的目的自然与你相同,和离后当然要另寻一个如意郎君了。”
她余光瞥向四周,确认刚才这面听到尖叫的人都有些微动静,放下心来。
马苏岚气的脸涨红,刚要开口就被打断。
沈青桃:“我看苏岚妹妹头上的桃花簪子别致,手上的玉镯子也清透的很,不知是哪家铺子的东西,可好告诉我,让我也去采买一番?”
她的目光落在她手上,眼神意味不明。
马苏岚涨红的脸褪去血色,像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
“我不想说,也不想看见你,我们换条走,这条路晦气。”
她强撑着气势说完扯着鹅黄女子离开。
沈青桃轻轻一笑,还是那个色厉内荏的样子,看来那个老嬷嬷真的教不了她。
不过。
她看向已经离得不远的不系舟,想来马夫人也在那里。
独自赴宴就是这点不好,若是现在上去与马夫人这个长辈遇上,可能要坐实马苏岚那句不孝不悌的话了。
“走吧,我们去水榭坐坐,那里好像有些吃食,逛了这一会儿有些饿了。”
沈青桃果断地避其锋芒,她看了一眼人影憧憧的菱花窗,转身离去。
杨夫人在不系舟招待各府夫人,她们在二楼透过窗户看见了这场矛盾。
笑意鄙夷不屑可惜掩在手帕下,众人低语时传出嗡嗡的声音。
马夫人沉住气,笑道:“小女顽劣,不知世事,各位见笑了。”
“我看马二小姐倒是真性情,不过心直口快些罢了。”
马府出了个将军,尚无正妻,盯着的人不在少数,这位夫人话音刚落,另一人接话道:
“那沈家女与苏岚小姐做了三年姑嫂,再见竟是这般场景,可见不睦已久,听苏岚小姐的意思,沈家女做了不少错事,真真是心狠。”
杨夫人本来担心沈青桃吃亏,才放下心
闻言道:“你也说她们三年姑嫂,不知马二小姐大庭广众之下出言不逊败坏沈小姐名声是安的什么心?”
鹅黄色女子的母亲想要攀上将军府,她家虽是官职虽小,但马将军也是娶续弦,为避没有机会。
“马家小姐不过是手足情深,为马将军不忿,这沈家女独自在京三年,马将军一回京就急着请和离,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猫腻。”
不系舟没人再说话,毕竟很多事可以私底下谈论,却不能拿到台面上。
没人接话,她尴尬地脸上青青白白的变幻。
安静了好一会儿,气氛越发凝滞,天水亭里又有人持剑起舞,引来阵阵喝彩声,打破了安静。
杨夫人笑道:“不知是那家的好女儿,当真应了那句巾帼不让须眉。”
主办人开了口,不系舟重新热闹起来。
杨夫人说完静静听着,她有些担心,这赏花宴有些早了,可再拖下去这京中不知传成什么鬼样子。
沈家夫人不在京中,沈小姐一个和离之人不便出府,再没有个理由让她出来见见人,经过有心人的嘴上编排编排,恐怕…
11. 第 11 章
被担心的人正在回家的路上。
沈青桃早早离场,车夫只是沉默地赶车回府。
彩云兀自愤愤不平:“她们什么意思,小姐清清白白为何不敢出门?
她看见有人投壶射覆,就提议小姐也过去玩,当时小姐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反对,当小姐过去后她们就停下了,左右对视就是不看她们,原本欢声笑语的角落一片寂静。
小姐走的时候,她听见后面的声音,真是好生气。
当事人沈青桃毫不在意,她的目标已经不在京中了。
她看彩云气鼓鼓的样子还有心安慰她:“毕竟有些东西不是我们不听,就会真的不存在,逃避只能获得一时的安宁。”
就像她臭不可闻的名声,和无人问津的婚事。
虽然早有预料,但是在家中收到被曾经的好友退回的书信时,她也是伤心过的。
明知她们也只是保全自身而已,女子的名声为何这般重要?
春雨也有些无法接受,小姐甚少出门游玩,从没受过这样的冷待。
她道:“奴才知道小姐早有谋算,还请小姐告知一二,今日这般情状,奴才憋闷。”
沈青桃眨眨眼,决意将这个关子卖到底:“回府,磨墨。”
春雨憋闷地等到回府,进了书房,书房摆着一地东西,夏露正在清点。
沈青桃悬腕写信。
春雨看见信封上的表兄沈青栩亲启,恍然大悟。
沈青栩少爷是大老爷二子,沈家小辈中行五,在东林书院读书,去年八月初次下场,取得秀才功名后,山长看了五公子的文章,让五公子再压一压,是以没有参加今年春闱。
圣上开了恩科,如今正值五月中旬,五公子进京赶考也快到了。
小姐是想让老爷榜下捉婿?
春雨脑子乱归乱,一点不耽误嘴:“小姐是想嫁给今年的举人?”
“举人老爷们可不是好相与的,崔家的小姐去年嫁了崔老爷捉回来的举人女婿,成婚后那举人的寡母就从乡下过来了,带了个黑瘦的表妹和表妹的一双儿女,等崔小姐姐怀孕才知道,那表妹是举人老爷的童养媳,一双儿女是举人老爷的亲子亲女,明明一家人的吃穿用度都是崔小姐的嫁妆,还逼着要崔小姐站规距,粗鄙村妇!”
沈青桃停笔,从书架上取出一叠厚厚的回信。
她翻出画有桃花的那封递给春雨。
春雨好奇地接过信封,很厚,不是五公子的,是四公子的。
四公子沈青柌是二老爷的三子,上面只有两个姐姐,虽然也在东林书院,五公子是考上去的,四公子是大老爷捐了膳堂才去的。
四公子向来散漫,春雨做了下准备,打开。
小桃花展信佳:
春雨一顿,重新准备了一下。
耳闻小妹夫婿已去边关两年之久,兄恐其人心易变,特写此信,为小妹再嫁事宜。
兄虽不才,然,同窗有若干青年才俊,兄劳心费力为妹精挑细选,觅得几人,堪为良配。
其一:…
……
然,婚姻大事关乎一生,以小妹人面桃花之貌,兄请画师留像几张,随信寄。
……
春雨想,准备还是做少了。
四公子去年给小姐寄来的信,时隔一年能用上,二老爷果然消息灵通。
彩云好奇:“小姐,是四公子寄来的信,现在写信给五公子做何?”
沈青桃:“四哥哥是不会来京城的,他要接二伯的位置,东林书院是重中之重,今年有五哥哥一同进京赶考,有五哥哥在,沈家的宅子下人便没有什么避讳的。”
况且杨学士家独子由沈氏悄悄资助,得以进京赶考一事,圣上将沈氏查了个底朝天,若非如此,父亲也不用去北方开商队。
祸兮福所依,这是沈家的机会,是沈氏一族的机遇。
一切顺利的话,大船就不会再害怕风浪了。
她看向彩云这个傻丫头,扛不住风浪会害死身边的人。
“我要提前见见他们,只能在进京路上碰碰运气,给五哥哥写信自然是要点运气了。”
“小姐,五公子回信了。”
彩云捧着一只肥鸽子,喂它吃小米时旁边跑过一个身影。
兰舟难得‘不稳重’一次,她提起裙摆在廊下小跑,
“小姐,夫人快回来了,三日后。”
兰舟的母亲在夫人身边做事,她们都很久没见母亲了。
沈青桃顾不上那只很有东林书院特色的肥鸽子,她激动地蹦起来原地转圈,而后跑向库房,
“兰舟,打开,先将这几年京中流行的衣裳首饰拿到母亲房里去,再将那几匹珠光缎子送去,还有。”
沈青桃兴奋地翻来翻去,她在京中三年未见父母,准备了好多东西。
父亲的是不是忘记给了?
现在送来得及,父亲不会见怪的。
比马府老夫人拿去的观音像更大更好的白玉观音,南海的红珊瑚镶珠盆景,一斛海水珠…
马府?
“兰舟。”沈青桃从珠光宝气中抬起头:“马府的东西父亲拿回来了吗?”
“尚未,马府现下正得势,弱冠的正四品将军。”兰舟随口道来:“现在不能与他对上。”
沈青桃不感兴趣的埋头寻找,其实这些都是整理好给父亲母亲的东西,她是想寻一些特别地单独送。
不过她的嫁妆摆在马府给他们撑门面还是让人郁闷,朝中正四品将军确实不算什么,但马书林年方弱冠,军中还有他父亲的故交旧友,他手下掌兵千人,待到秋闱时他巡逻守卫,升上从三品也不是什么难事。
既然东西拿不回来,就折算成银子好了。
找到了。
她抱起一个不起眼的樟木箱子回了书房。
马府有两个小田庄,位置偏僻,产出不丰,鸡肋。
剩下的就是三家铺子,一家粮油,一家布庄,一家扇子铺,她接手时,除了粮油店尚有盈余,其余两家均是开一天赔一天,库房里积压着卖不出去过时的款式,是她从沈家商船上订了些南方的新款,将库存托商船运到小县城回本卖方才盘活。
“兰舟,将商船给马府供的货停了。”
兰舟一楞:“小姐,违约那不是给马府送钱吗?”
沈青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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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轻放下箱子:“马府仗着我是沈家女,订货连定金都没有,价钱一压再压,货款一拖再拖。”
哪儿来的违约?
“在商言商,我沈家可不是做慈善的。”
这是什么情况?
兰舟手上只有自家小姐的商铺,马府中馈是小姐经手,以前她不过是在一旁一起算账,马家那黑心婆子就指桑骂槐地讥讽小姐。
如果是这样,真的不是不想给钱怕被奴才们笑话吗?
不重要了。
兰舟喜滋滋的记上。
彩云和鸽子玩腻了,过来看小姐开箱。
樟木箱中是一个一个藤编的小筐挤在一起,彩云认出来:
“都是种子,是小姐每次拿回来的种子?”
管事们过来偶尔会带一小包东西,就是这些?
沈青桃笑着将小筐一一检查过去:“母亲喜爱奇花异草,可惜在我手上种不活,只好收集一些种子,有西域的,也有海外的,都是没见过的东西。”
她还是适合躺在榻上晒太阳,或者去京郊跑马,到庄子里骑牛。
“小姐,五公子的信,他们也是三日后进京呢。”
“是吗,那倒是巧了,可以先去偶遇五哥哥,在去见母亲。”
至于画像,等见了人再看吧。
官道上,一队马车摇摇晃晃,晃得车内的人晕头转向,赶车的领头汉子看着前方路旁停着一匹马,旁边支着的锅里不停地冒烟,他招呼着后面的车队将马车停在不远处修整。
汉子是走镖的镖师,这次可是接了个好活,护送沈家少爷并一些同窗进京赶考。
沈家可是个大方的,走这一趟比他平常两三趟镖挣得多不说,这可是马车,平日押货送人可见不着马,不是驴子就是牛,镖头养着匹马伺候的跟祖宗一样,要用这马送信的银钱都要翻上几番。
汉子跳下车架,翻出碗筷,沈家的公子哥儿养的就是金贵些,这赶路还单独有人骑马在前面煮吃食,能吃上热乎的。
马车里得书生陆陆续续出来,到处活动活动。
“这赶路可难受啊,天天在这马车里晃悠,书也看不成。”
“第一次上京吧?身在福中不知福啊,要不是沈兄于我们一同入京,那就得坐牛车,光是路上就得多走上一月,也不能做吃食,就烧锅热水,先吃自己带点干粮,吃没了就在路上的茶馆驿站买。
这路上要是耽搁了没赶上住宿,就靠着牛车将就,要想睡车厢啊,得加钱不说,还得赶早。”
同样经历过的人大吐苦水:
“有时候运气不好着了凉,到了京城也考不得,这乡试九天六夜,康健的人井区考了出来也有直接送医馆的,要是带病考试,不定能不能活着出来呢。”
唬得刚刚抱怨的人面如土色。
沈青栩在马车附近走了走,听到他们的话露出笑意,
一个人上路多无趣,四哥不提他也会做的。
顾南秋看见沈青栩过来,忙起身拱手:“沈兄,此次多谢…”
他话音未落便被打断:“莫谢了,一路过来每次见我都要谢一回,与我同行者不止你一人,无需多想。”
12. 第 12 章
顾南秋心里明白,同行人众多,可,只有他是一个铜板不出的,其他人都按牛镖的市价给了银钱。
他心中惭愧,因供他读书,家中本就银钱不丰,兄嫂借遍亲朋好友,都是地里刨食的人家,也不够让他进京赶考的,他都想放弃了。
他是秀才,要是愿意放弃科举,回村里开学堂也好,到镇上任教也行,养家糊口地也能过。
可他不甘心。
他寒窗苦读十几年,他想让兄嫂不再面朝黄土背朝天,他想下场试试。
沈氏愿意雪中送炭,沈兄当受他的礼。
沈青栩一看就知道他没听进去。
他在顾南秋不远处席地而坐,等着吃饭,顺便观察。
此人在书院中规中矩,观其文章脚踏实地、言之有物,倘若运气好遇上喜欢这类文风的考官,殿试也是可以闯一闯的。
沈氏供人进京赶考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他在其中也不足为奇。
但是,想起不靠谱的四哥,沈青栩头就开始疼,什么叫这几人都是他为小妹挑选的良家男子,要他一路上多多关照务必安全到达京城?
小妹花容月貌秀外慧中乃是良金美玉,京中又不是没有好儿郎,何需下嫁。
因此一路上他只关照一些顾南秋。
顾南秋此人,除了学问尚可之外,其人生得眉清目秀、朗目疏眉,家中父母双亡,仅有兄嫂两位长辈,可留待观察。
观察小妹会不会喜欢。
顾南秋对此一无所知,他匆忙进些饭食,从怀中掏出笔记复习。
赶车汉子过来看见,连忙问:“沈郎君要不要看看书,最后那架马车里装了矮凳,还是把车上的垫毯拿下来?我们粗人用不着这些东西。”
“不必麻烦,”沈青栩道:“修整不了多久,快到京城了。
吃过饭,煮饭的人收拾锅,又从专门装东西的马车里扒拉出下一顿的粮食,骑上马开始赶路。
他要赶在下一个修整的地方提前做饭。
车队又摇摇晃晃的开始赶路。
晃到所有人都觉得脑浆快晃匀时,赶车的汉子告诉众人:
“看到前面的大树没有?那下面是我们进京前最后一个茶摊,很近了。”
没有人捧场,他们太累了。
只有同样押镖的汉子嘘他:“又来这套,老爷们又不是头一次进京,就是第一次来这京城的,路上突然多了这老些车和人,他们还不晓得嘛。”
是了,离京城越近,官道上的马车,牛车和推着板车同行的人就越多,还有跟着车走的农户。
赶车的汉子瞪他一眼,接着道:“诸位郎君,我们最多只能送到那茶摊,茶摊那里也有车马行,郎君们可在那里雇车往京城去。
外乡人驾车进京,盘查地厉害,不能拖累各位郎君。”
沈青栩:“无碍,沈家有人来接,无需费心。”
赶车汉子轻轻敲马,沈氏不愧是沈氏,在这天子脚下里都有人哩。
马车刚停稳,就有小厮迎上来:“五公子,小姐吩咐奴才在这儿等着您呢。”
小厮拿出沈字腰牌恭敬地递给汉子,这是今天第二队挂着沈氏商旗的车队,应该是五公子了。
汉子手足无措,连连向后看去,后面众人都下了马车,小厮看清了人立刻转移目标,他将腰牌精准地递给了沈青栩。
沈青栩看过腰牌,吩咐他让人搬行李,小厮回去叫来数十人。
“公子别动。”
小厮回去叫人时,在书院习惯自力更生的书生们以及自己动手了,小厮大喝一声带着人抢先动手。
“五公子,这些粗活让奴才们做就好,不知郎君们有没有去处,沈家有一个空置的小院,环境清幽,周围都是进京赶考的读书人,离贡院也近,听闻诸位郎君同行,小姐差人收拾出来了,现在过去真好能住。
第一次与沈家人同行的书生十分感动。
不是第一次同行的书生暗自憋笑。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除了有亲友投奔的人告辞离去,其余人依旧同行。
小厮:“郎君们先在此处歇歇脚,这里拥挤,不能停靠车马,那边已经有人去叫了。”
顾南秋没有离去,既然已经承人恩惠,就不要惺惺作态扭扭捏捏,不是大丈夫所为。
他选了靠边的位置坐下,随大流地要了一壶清茶。
路上传来哒哒哒的马蹄声,在他旁边停下,清脆悦耳的声音仿佛在他耳边想起:“母亲要不要下去歇息片刻。”
他抬头,青帐马车的帘布掀起,车内的人没注意到有人在看她,毫无防备地拿掉幕篱看向茶摊。
是一个明艳的女子。
她好像意识到他的目光,侧头看他时顾盼生辉。
她对他笑了。
太冒犯了,怎能一直盯着闺阁女子不错眼。
顾南秋慌张地低头,这个位置离路过的马车太近了。
他提起茶壶坐进人堆里,再抬头向外看时马车已经不见了。
许是觉得人太多了吧,他并不失落。
“顾兄,顾兄?”
有同窗拍了拍他的肩膀:“想什么呢,叫你呢。”
顾南秋呆滞:“啊?”
同窗笑道:“啊什么啊,沈兄让我们自行安排院落,我们一个院落如何,你住主屋,我与林兄住东西厢房。”
顾南秋听明白了,忙道:“要论年纪,当是林兄住主屋,我如何住得。”
林兄上来按住他另一边肩膀:“就你了,还要请你为我们看看策论呢,可不许推迟。”
顾南秋还要拒绝,他是替他们看看策论,可他的算数诗词也是他们帮着看到,怎能如此。
林兄突兀问道:“顾兄刚才是想什么呢,耳朵都红了,也听不见人喊。”
小子,我还治不了你了。
顾南秋霎时闭嘴。
沈夫人刚刚掀开车帘,就听女儿问她,
“母亲要不要下去歇息片刻。”
沈青桃边说边探头:让我看看这底下有没有我的如意郎君呐?
她嫌幕篱碍事,一把薅掉,刚刚探头匆匆搂了一眼就感觉有一道视线在看她。
她向茶摊边上看去,哇哦:D
待她在车上坐稳,沈夫人简直没眼看。
她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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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女儿:“这里离京城也不远了,怎能随意拿开幕篱?”
沈青桃嘿嘿笑,她倚在母亲身上撒娇:“母亲,女儿嫌麻烦啦,那些臭男人都不用戴,还能在京城打马游街,女儿就必须戴上,要骑马也只能到庄子里,好不公平。”
好不公平!
沈夫人轻轻一叹,她回抱住女儿让她安稳地倒在她身上靠一会儿,拍拍女儿的背哄到:“这世间啊,本就毫无公平可言。”
男人可以眠花宿柳,娶妻抬妾,女人要相夫教子,不能抛头露面。
幸好,囡囡生在沈氏。
“青桃,有没有喜欢的?只要你看上,他中举当日母亲就带人将他绑来。”
沈青桃诧异,发生了何事令母亲这般急躁:“那些身材威武的,我不喜欢。”
读书人要学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科举一路艰难,没有好身体是走不下去,但她不喜欢,打眼一看像那马书林似的。
但也不是没有看上的:“母亲,女儿看上一个生得好的。”
一个?
沈夫人皱皱眉头,她在路上都知道,有人想纳女儿为妾,寻常人家不足为惧,但那襄王府上…
“多看几个吧,你四哥哥准备少了。”
沈老爷高高兴兴地盼到夫人回家,自己不用独守空房,沈夫人一到家就告诉他:“老爷,襄王妃有意纳青桃为襄王世子妾室。”
纳青桃为妾?
沈老爷觉得天都塌了。
当年夫人难产,他一辈子只得这一个女儿,竟然有人惦记着让她为妾?
“襄王府?当年襄王在宫中暴毙,惹得圣上不喜,襄王世子二十几了没能继承爵位,真是天大的胆子想纳沈氏嫡女为妾?”
襄王妃失心疯了不成?
沈夫人出乎意料的平静,她道:“京城中知道沈家底细的少,老家的可不少,财帛动人心。”
“听说襄王世子在赌坊欠下一大笔赌债,襄王妃走投无路,偌大一个王府早就掏空了她的陪嫁,这算盘打到我家囡囡身上了。”
沈老爷:“襄王府只有每年过年时进京,要赶在他们来之前让青桃成婚。”
襄王世子可不是个好东西,襄王在宫中暴毙一事实在突然,圣上的态度也明显有内情,没有那家勋贵敢与襄王府走进,现在的世子妃也是可怜,大年初一上山礼佛时被襄王世子得了手。
要不是老襄王是为圣上救驾而亡,这世间早就没有襄王府了。
不得不防。
夫妻二人安排好诸多事宜,携手同行去关照关照五侄儿。
五侄儿领着同窗来到‘小院’。
“沈兄,这就是你说的空置小院吗?”
眼前的院子单个是小,但构造特殊,十数个小院建在一起,围成一个特殊的院子。
沈青栩虽不是第一次来京城,却是第一次来这备考专用的小院。他也没想到这‘小院’构造奇特,一时也不知道它是大是小了。
小厮殷勤地带路讲解:“每个小院可住三位郎君,中间的膳堂与东林书院的差不多,就是小了些,厨娘和食材都是京郊的庄子每日送来,郎君们放心。”
13. 第 13 章
一转弯到了膳堂后面,小厮伸手一指:
“郎君们请看,这是沈家书坊后门。”
书坊…后门?!
“若是各位郎君要些笔墨纸砚,借书还书,从这后门过去方便极了。”
众人呆滞地跟着小厮转了一圈,曾经来过的人暗暗吃惊:
我怎么记得以前借住的地方不是这里?而且没有膳堂,也没有人浣衣洒扫。
他和同窗交换一个迷茫的小眼神。
沈氏开的书坊不是叫青云坊吗,什么时候把书坊开过来的?
小厮领着奴才们功成身退,骄傲地迈步走了出去。
看看,看看!
这就是为了迎接五公子和他的同窗们,特意改建的地方,恩科还是急了些,要是后年正科过来,他就能围着膳堂种一圈文冠花,,每个小院种一颗起码十年的桂花树。
如今还是美中不足,美中不足啊!
沈宅门口,沈老爷和沈夫人正要出门,遇上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马书林着一身明光甲,拱手拦在马前,车夫不敢冲撞将军,只能看向老爷。
房管家和桂嬷嬷一左一右护在沈夫人身边,沈老爷独自踏出几步,给将军见礼。
他并没有弯腰低头,匆匆敷衍了两句,问道:“不知马将军贸然来访,所为何事?”
马书林羞愧地唤了一声:“岳父大人,小婿想求…”
不等他说完,沈老爷截住他的话:“担不得马将军这声岳父大人,小女与将军有缘无份,既然已近拨乱反正,各归其道,还请马将军莫在误了小女清名。”
看来今天是走不掉了,让他听听这小子准备放什么屁。
“将军,此处不是什么说话的好地方,不如在下请将军上四君子喝两杯清茶。”
吃饭不行,和讨厌的人同桌容易肠胃不适,喝水可以。
马书林听到一半时亮晶晶的双眸满是期盼,听到只是去茶楼,他遗憾的盯着近在眼前的沈宅。
他想见的人就在里面,可沈青桃去赏花宴时躲着他,出城接人时躲着他,就连她身边那几个丫鬟都躲着他。
他等不及下帖,这才在沈夫人回京当天就过来堵人,可现在明明就在门口了,沈老爷也只邀他去茶楼。
他只好将殷殷期盼的目光投向沈夫人:“夫人,小婿想见一见沈妹妹,我只是想问她一些事而已。”
明明已经知道她不是曾经的明月了,但他实在想见见她,他想让她告诉他,母亲和苏岚说的都是假的。
沈夫人拍拍桂嬷嬷拦着她的手,站到马书林面前,她仰头看向这个丰神俊朗、气宇轩昂的——前女婿,嘴角噙着笑意温温柔柔道:
“马将军,小女和离之由是你在边城养的外室与私生子,而今正在重新议亲,不知道马将军还有什么想问的,我这个做母亲的,也许知道一二。”
不经正妻点头养在外面的是外室,外室生的自然就是私生子了,他一个前夫堵在沈宅门前自称小婿,安的不知道什么心。
马书林艰难的笑笑,沈妹妹要议亲了?
他落荒而逃,沈夫人也没了外出的心情径自回府。
马书林在偌大的京城游荡,他想,是不是一直没见到现在的沈妹妹,才一直忘不掉她,明明她在马府抢了母亲手中中馈,又给妹妹请了个老虔婆,为什么他心中还带着希望呢?
对啊,妹妹那里的老嬷嬷肯定知道沈妹妹现在如何了。
马书林回忆着偶然听到的那个嬷嬷的住处,一路问到一条清幽的小巷,他敲了半天门,隔壁的邻居开门了。
开门的妇人本来很生气,一直敲敲敲都快把她儿子敲醒了,她打开门看见隔壁门前穿着明光甲,顿时变了脸色。
她热情招呼:“这位将军是来找柳嬷嬷的吧,您来的不巧,早几日她就被人接走了。”
左右家中无事,孩子也睡着了,不等眼前人问话,她絮絮叨叨地继续说:
“这柳嬷嬷可是个能人儿啊,她可是宫里出来的老嬷嬷,听说啊,那是教过皇子公主规矩的,她一出宫门就有好些大户人家的管事在宫门外等她了,抢着要她去自己主家做事,家都没回呢,就被请去了。”
她又想到什么,左右看看,路上空无一人,这才悄声道:“柳嬷嬷家里不太好,这才独自住在这里,外人看她凶得很,她在的时候那家人可不敢来,也是我多嘴,要是让她家里人知道她不回来了,又要上门闹这房子了。”
她恶心地呸了一声,可见是很不想要这种恶邻了。
马书林找到空隙连忙问道:“不知是被谁家接去了。”
妇人倒是个热心肠,她道:“沈家哩,经常在城门口施粥那家,他家那粥棚都比别家的看着结实些,你是不知道,去岁雪下大了……”
“之前柳嬷嬷回来时我还纳闷儿呢,沈家来请她的时候是说要给养老的,怎么她一个人拎着个包袱就回来了,结果您猜怎么着,没两天沈家派了个好大的马车过来,那家伙大的都进不来这个巷子,一车就把柳嬷嬷和她家的东西都搬空了,也不知道是去哪儿享福了,听说沈家在江南也有铺子,江南可好啊,冬天都不下雪,浔阳也好啊,沈家老家好像就在浔阳呢,那家伙可是个临海的好地方……”
马书林一直到屋内传来哇哇的哭声才从和热情大娘的单方面对话中脱身,他从没见过这般热情唠叨的人,看着比沈宅门口更加狼狈了。
天色渐晚,今日是难得的休沐,该回家了。
他慢慢走着,梳理从热心大娘那儿得到的信息。
柳嬷嬷看起来是个很凶的人。
柳嬷嬷是从宫里放出来的。
柳嬷嬷是沈家许诺养老送终才抢来的。
所以,柳嬷嬷是、是沈妹妹费心给苏岚请的教养嬷嬷。
起风了,他提着一壶酒回到马府。
姜嬷嬷正在门口等他回家,一见到他就请他到马夫人那儿去。
母亲找他?那就去吧。
他跟着姜嬷嬷往主院走,路上落了些青翠的树叶,是风吹落的。
转过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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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弯,他看见何田田扶着肚子在路上等他,眼睛噙着泪,看见他望过去,像是再也忍不住,她眼泪咻就从眼眶中滑落。
他停下。
“田田怎么了?如今月份大了,要注意身子。”
他好像喝醉了,对姜嬷嬷说:“今日太晚了,田田是双身子的人,一直哭着对孩子不好,我先陪陪她。”
他搂抱着何田田回了荷香院,随手将手中的酒壶扔进荷塘。
姜嬷嬷拦不住他,只好独自回了主院:“夫人,荷香院那位今日哭得厉害,大少爷怕伤了肚中孩子,去荷香院了。”
马夫人端坐在正房,她笑着问道:“这是第几次了?”
这是那个狐狸精第几次在过来的路上截人了?
没指望姜嬷嬷回答,她又道:“今日终究是让她得逞了。”
为了书林房中不放通房丫鬟,那狐狸精真是不遗余力啊。
姜嬷嬷看夫人没生气,笑着接话:“我看大少爷未必多喜欢她,今日在外头吃醉了酒也没避着点,直接过去了。”
一个男人真心爱惜一个女人,是不会只关心肚子的。
马夫人顿了顿,重复道:“在外头吃醉了酒?”
她儿子虽然不是滴酒不沾的,可也从没在外头吃醉过。
姜嬷嬷知道夫人担心什么,立马道:“夫人放心,大少爷身上只有酒气,没有脂粉味儿,许是今日休沐与同僚聚了聚。”
马夫人摩挲着手中的青瓷杯子,愁眉不展。
她在家时只学了女子八雅,琴棋书画诗酒花,有些学得好,有些指挥了皮毛,老爷生前是个五大三粗的,只觉得她是个才华横溢的,可等她真的自己掌家后才发现,自己不会算账,不知道田庄的佃户、铺子的掌柜有没有欺瞒,老爷去后,短短时日马府就落得典当度日。
明明在那小贱人手里的时候好好的,怎么她一接手就不行了?
明日娘家的两个侄女到了,要置办些东西,苏岚看见得给她多备一份,又是一笔银子出去,月底了,该发月钱了。
先节流吧。
“姜嬷嬷,明日将雇来的下人都辞了吧,府中用不了这些人,那些有卖身契的,下月起,月钱扣减一成。”
姜嬷嬷满脸难色:“夫人,所有人吗?”
马府的待遇本就不上不下的,要是还扣,这些奴才可就不好管了。
马夫人看了看自己多年的老姐妹,手上一刻不停地转动茶杯,她道:“我也不瞒你,沈青桃刚离开的时候顺顺利利的,等到第二个这个月的时候三个铺子的利润就少了。”
她不知道是真的不景气,还是看那小贱人走了掌柜的胆子大了,但是。
“昨个儿布庄和扇子铺的来找,说是商船不给货了,没了南边的新鲜样式,以后生意更难做了。”
她安抚道:“你那一份,我私下补给你,跟我这么多年,我不会亏待你的,要是有人不愿意,就送到牙行去。”马夫人狠辣道:“要是看不上这些月钱,就让他们到牙行找个慷慨的去。”
14. 第 14 章
沈夫人回京之后,沈青桃快乐成一只小鸟,每日在沈宅飞来飞去,将所有事情扔给兰舟。
“兰舟啊,这是小姐对你的信任。”
她扔给兰舟一个坚定的眼神,抱着花盆向花房前进,轻快的脚步暴露她雀跃的心情。
母亲已经将所有种子都种了一份下去,挑了几颗看起来很好玩的给她当盆栽,已经三天没有发芽了,得找母亲看看。
兰舟抱着一叠账本,小姐是一心想当甩手掌柜,只能自己努力了,要是不行小姐总不会见死不救的。
她自己安慰好自己,开始埋头苦算。
小鸟已经飞到了母亲的领地。
沈夫人巡视着蔚为壮观的‘花房’。
一眼望不到头的‘花房’裸露着肥沃的泥土,一垄垄土地上肉眼可见浇灌地水痕。
“母亲,我的种子不发芽,它是不是被我养死了?”
沈青桃真心实意地在担问,她从小到大养过的树都会枯萎。
沈夫人看一眼身后毫无发芽迹象的种子们,告诉沈青桃:“只有萝卜能三天发芽。”
沈青桃很失望,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去?交给彩云吧。
她将花盆放在花房的入口,跟着母亲转来转去:“母亲,我可不可以明年春闱再成婚。”
父亲告诉她,要在八月秋闱放榜的时候去捉个女婿回来,现在已是六月初,时间真是太快了。
有亿点点恐婚。
沈夫人无奈,这丫头还是以前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上次不是看上一个吗?怎末现在又不愿意了。”
沈青桃振振有词:“上次那是为美色所迷,现在看不见美色我就清醒了,这男人啊长得太好,是不会安分守己的。”
她只是一时被美色迷了眼,不是被美色迷了心。
她已经好久没有和父亲母亲一起踏青了,要是嫁人,肯定要离开家。
想去。
“母亲,近日天公做美,不如去京郊游湖如何。”
“顾兄,近日天公做美,一直闷在这院中无甚诗意,沈兄言京郊有一岛湖,湖心处有一孤岛,不如明日出去散散心。”
顾南秋沉浸在书中再一次忘了用膳,已经习惯给他带一份的同窗狂敲窗户。
同窗的影子透过窗纸映在眼前,他起身打开窗,听到院外一片奔走相告相约京郊的呼声。
他道了谢应承下来,天子脚下易生事,自从进了这院中就没有出去过,出去看看也能开拓心境。
只是,他困惑地转头看向并没有锁上的房门,为何林兄他们每次找他——都敲窗户。
天光微熹。
沈青桃闭着眼睛被彩云抱到妆台,春雨端着铜盆,洗漱完她也没睁开眼,兰舟夏露一左一右将她扶稳,春雨快速上妆。她闭着眼睛直到一切准备妥当,被沈夫人揪醒。
“哎哎哎母亲等一下好疼疼疼。”
一双瑞凤眼刷一下瞪地圆溜溜的,沈青桃震惊地、控诉地看向母亲。
沈夫人身经百战不为所动:“昨日是谁提的要去踏青?”
是我!
沈青桃没能唤醒母爱,打起精神来欣赏街景。
清晨的街道慢慢活过来,一路的铺子小摊看得人眼花缭乱,冰糖葫芦们被扎在草垛上,在人群里醒目且诱人。刚出锅的小混沌撒上一撮葱花,热气腾腾地被端上简陋的小桌。卖胡饼的小店排满了人,拿在手里边走边吃,能节省不少时间。
她饿了。
“夏露,带点心了嘛?”今日跟她出来的只有夏露。
夏露从外面递给她一张胡饼,上面洒满芝麻,她感动地大咬一口。
夏露,话少但靠谱。
沈夫人不爱吃这些小事,提醒道:“小口慢吃,怕我抢吗。”
她见女儿三口两口地吃完,倒了杯递过去。沈青桃咕噜咕噜喝完,冲外面喊:“夏露,想吃小馄饨。”
在沈夫人的巴掌到来之前,沈青桃谄笑道:“母亲饿了吗?要不要也用一些?”
见女儿还能想起她来,沈夫人收了力道,轻轻拍下:“府里有早膳,是你自己起不来,莫在吃了,一会儿骑马胃会难受。”
沈青桃安分了。
她遗憾地目送小馄饨离她越来越远。
“老伯,一人来一碗肉馄饨。”
顾南秋被同窗拉着坐下,他环顾四周,一群读书人方巾儒袍的聚在一起,引人注目。
格外活泼两位同窗显然对这几条热闹的街市了如指掌,站在其中丝毫不受影响。
“我跟你们说,这京城的馄饨,就数这老伯摊子上的最好吃。皮儿薄馅儿大料足,香的头都抬不起来。”
“对的对的对的。”
顾南秋掂量着钱袋,从沈兄那儿借来的银子不多,进京的路费和京城的住宿伙食沈家没收钱,买了笔墨纸砚和借书用了些,剩下的省着点用。
一碗馄饨,可以吃。
他跟着众人吃完馄饨后上了沈家的车,跟随着出城的车流,路旁的景物一变再变。
辰时末。
一片碧绿的荷叶出现在路旁,岛湖形似一轮弯月,两个尖角处种满荷花,供游人泛舟采芙蓉。
满江芙蓉花未开,唯有菡萏出水来。
大片大片的荷叶遮住乌篷船,岸上的人只能看见撑船老汉来回穿梭。
沈青桃怀中抱着满满的荷叶,每枝荷叶大而圆,不见叮咬痕迹,是被人精心挑选的。
夏露从小姐开始摘荷叶,就地清洗荷叶,试图将荷叶完好无损地卷起来摘更多荷叶。
她忍不住接过:“小姐要荷叶何用?”沈宅是有荷塘的。
沈青桃减轻了负担,试图在路过的荷叶中再选一枝摘,她憧憬道:“荷叶叫花鸡,荷叶蒸排骨,荷叶糯米饭……”
夏露懂了,她跟着小姐一起盯着船边,出手如电摘下一枝才露尖尖角的嫩荷叶,给小姐介绍:“奴才知道一样吃食,用新鲜的嫩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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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汆水切碎,与鸡蛋液混合同炒,别有一番风味。”
踏青的乐趣在于新鲜的吃食——沈青桃
她兴致勃勃地找到母亲,献上荷叶。
知女莫若母,沈夫人一眼就知道她要干什么,叫来了厨娘,夏露和准备午膳的厨娘一起离开,沈夫人叫住准备换地方玩儿的沈青桃。
同在荷叶亭惨遭无视的沈老爷从怀中掏出了——几张画像。
沈青桃眼前一黑,又来!
沈夫人翘起嘴角:“今日确实是个好天气,看左边那条船上的人。”
他们在湖边最高的荷叶亭中,能看清中间整个湖面和两侧的绿角,沈青桃依言向下看,湖中心有好几条船,左边那条船上全是方巾儒袍的书生,画画的,吹箫的,还有在一旁捣乱的,她眯起眼:
“看哪个人?”
沈老爷的声音如同旁白般响起:“怀安万松书院杨盛礼,年二十二。”
沈青桃知道他们来真的,严肃的叫来马夫,从马车的坐垫下面的樟木箱子里送来一个沈老爷十分眼熟的木筒——缩小版。
沈老爷惊呆了。
“你怎么还有这个?”
沈青桃:“兰舟去封口的时候工坊那老头给的,用的是他多年的私房钱,他不敢留着让兰舟拿回来给我。”
你就敢留着?
沈青桃用木筒仔细观察,对母亲摇了摇头,都不行。
她坦然开口:“母亲,他们不丑,也不好看。”
她只喜欢好看的,身边的丫鬟院中的树,出行的马车脚下的路,都得好看。
沈夫人早有准备,指向另一艘明显昂贵许多的船,船上人也少些,一个花里胡哨的紫衣公子和几个书生。
沈老爷:“江南东林书院许显扬,年十九,上届院案首。”
这个还行,身姿挺拔,肤白腰细。
沈青桃放下木筒伸手,沈老爷将第二张画像递给她:
江南东林书院许显扬,
今年十九,与她同岁,
寡母做针线供读,倒是殊为不易。
“这个也不行。”
沈老爷疑惑,沈夫人瞥向他,嘲笑道:“此人与寡母相依为命,青桃嫁给他,这个寡母就能将青桃搓圆捏扁。”
只看到此人院试案首,秋闱取中板上钉钉,明年春闱也可一试,没想过孤儿寡母相依为命之情旁人是碰不得的。
“这个也不要。”
沈青桃趁父亲沉思,拿过剩下三张画像一一点评:
“家中三个姐姐,嫁给他那是定要生出儿子,况且他由屠户家资助考取秀才功名,转眼认了屠户女儿为妹妹,此事有异。”
翻过一张:“这个也不行,是第一艘船上,我刚看见他身旁有一书童,面若好女,十分貌美。”
连她都知道貌美的书童不是什么正经书童。
最后一张画像。
好眼熟的人。
沈青桃满脸绯红。
15. 第 15 章
东林书院地处江南水乡,书院的学子撑船划水不在话下。
是谁提议的已经不记得,大家分散在荷塘之中,一叶扁舟两三人,试图在京城的六月初找到一枝莲蓬。
是的,不是荷花,是莲蓬。
顾南秋木着脸撑杆,他为什么要在初夏的荷塘中间找莲蓬?
回忆:
“接天莲叶无穷碧,可惜没有映日荷花别样红。”
“谁说没有,哪儿不就有一朵。”
“京城的荷花比起江南要晚些,此时书院里应该有莲子粥了。”
“谁说没有,既然有花早开,那有更早的花谢长成莲蓬也是合情合理。”
“你看见了?”
“没看见就没有吗?”
“那大家进去找找吧,船家那里有小舟,我们两三人一队,租六个。”
“可以。”
“没问题。”
“我都行。”
回忆结束。
赶在他们吵起来之前,沈兄提议的。
此事有什么好争的,要不是他们差点闹起来,沈兄也不会有此一言。
林兄站在船头,目光如炬,同院的李兄站在船尾,目光炯炯。
“顾兄,往南方偏一些,我好似看见了。”
顾南秋依言将小舟划过去,林兄仔细检查一番,长叹一声,又看错了。
他怅然道:“顾兄,我已经看错三回,心力交瘁,便让我来撑船吧,你年纪小些,找到莲蓬就拜托你了。”
他年纪大了,该服老了。
顾南秋欲言又止,还是去了船头,目光越过一枝枝荷叶,试图从一片绿色的荷叶中找到一枝可能存在的绿色莲蓬。
小舟在荷塘中穿行,途中林兄和李兄换手,二十三的李兄说二十六的林兄老了应该撑不动,接手撑杆。
顾南秋站在船头一动不动,小舟载着他行过,留下尾波。
眼前的绿色到了尽头,荷叶消失在眼前,被甩在身后,他们划出了那一片荷塘。
他们是最后一队划出来的,所有人齐聚。
身前湖光潋滟,身后碧叶连天,他们在这湖上笑成一片。
有同窗望见造型怪异的亭台,颇为稀奇:“沈兄,那是何物。”
沈青栩目光一闪:“是供人歇脚观景的荷叶亭,它由皇室工匠建造,外形似荷叶,得名荷叶亭。”
昨日三婶派来的奴才说,三婶今日与小妹在荷叶中,现在看来不是这个荷叶,难道是上面那个荷叶?
上面能看清吗?还是说,他们已经见过了?
他狐疑地扫视顾南秋。
顾南秋目不转睛地看着盯着那荷叶亭。
那上面是不是有人?还是个眼熟的女子。
女子!
他飞快得低下头,非礼勿视。
沈青桃从母亲口中知道那人会来后,一直在等待。
等待。
就是骑牛也该到了吧。
她有些恼,人不能仗着好看为所欲为。
她再一次拿起木筒寻找时,看见荷塘边划出一叶小舟,舟上站着三个人,其中一人很是眼熟。
像她好久不见的五哥哥。
她五哥带人进荷塘干嘛?
沈夫人稳如泰山,她看着沈青桃扭来扭去,暗笑,就知道她是个爱俏的,旁的都看不上,就喜欢最好看的。
沈老爷看出来不对,他拿过画像纳闷道:“这小白脸由什么好看的。”
面色苍白的一看就弱不禁风,还不如那个马书林,至少英武。
父母双亡兄嫂教养,没有公婆,还有几个小侄子,也行,女儿要是不想生就让他过继一个得了。
夫人生产九死一生,着实把他吓得不轻,他不愿找那些要传宗接代的人家,才被马书林那小人钻了空子,竟越过他去狐媚他的闺女儿。
沈老爷独自愤愤不平。
没有人知道他的小心思。
见女儿还是只看中那一个人,沈夫人心中忧虑:“青桃,可看好了?此人第一次下场,是否取中犹未可知。”
沈青桃围观了一群人莫名其妙对视后哈哈大笑,不自信道:“能拿到沈氏的银子进京赶考,不说八/九不离十,至少六七成把握是有的。”
东林书院的教育真得没问题吗?
母亲回来后,上门提亲之人络绎不绝,却是给家中不成器的次子提亲,不然就是纳良妾或是贵妾。
怕她的名声拖累未来丈夫的官途,还贪图她的嫁妆与沈氏三房的财产,沈宅内之事,又怎会瞒过她?
她一次任性,倒劳累母亲费心。
沈青桃脸颊微红,故作娇憨:“女儿素来喜欢好颜色,若他没能中举,女儿出钱给他捐个官身,请几个师爷出谋划策,未必没有好前程。”
他必须给我中举!
她早早将历年考题和前三名的答卷放在小书坊,还有今年恩科主考官的文章集,他只要凭真才实学让沈氏出的银钱,有这些东西,最次也是孙山。
她羞赧道:“还请母亲让我与他见一见。”
既然他大有希望,那就得他心慕自己才行,日子要两个人一起才能过好。
她能过好。
沈夫人:“此事不行,京中盯着你的眼睛可不少,万万不能让他人察觉一丝一毫。”
沈氏这两年木秀于林,京中消息灵通些的都知道沈氏底蕴丰厚,他们哪里是想纳女儿回家,是想吃绝户呢。
沈夫人眼中闪过狠色,若有人想断她女儿后路,就别怪她不客气。
“我刚回京那日,本来想去看看青栩小子,没想到马书林在府门处守株待兔,当众拦下我与你父亲,口口声声想再见你一面,丝毫不想你日后如何立足于世。”
“为长远计,你不可与外男私下接触。”
马书林!
沈青桃没想到他竟如此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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辱沈家,大庭广众下拦住长辈过问和离之人,这般小人行径,想在流言里添上一笔他情深不寿,好为他面上增光添彩吗。
还是记恨父亲为她进宫陈情,请下和离圣旨,母亲为她遮挡风雨,让她得以在府中安心度日。
沈青桃将泪憋回心中,笑道:“那在榜下捉人时我要去。”
“准了,但不能坐你的青帐马车。”
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找的大师傅,小小的马车做得不逾矩又方便,给她得意得去哪儿都喜欢架上。
沈青桃几乎解决了人生大事,午膳时毫无节制,振振有词道这是自己亲手摘得荷叶,吃起来更香,明明夏露的嫩荷叶炒鸡蛋她也吃了很多。
下午阳光炽热,满池荷叶垂头丧气,沈夫人见女儿像荷叶似的,早早回京了。
骨碌碌地滚动,碾过黄土路上前车留下的车辙。
车上众人闷得挨个儿出来透气,顾南秋占据车窗,并不争抢车架上的位置,有人羡慕地看向最前方的大马车:
“还是沈兄舒坦,上车时我看见那车上摆着冰鉴呢。”
他们五个人挤一辆车,沈兄一人一辆车。
此言一出,车内寂静一瞬。
下一刻,顾南秋清凌凌的目光锁定他,肃容道:“我等进京这段时日,食宿具是沈兄提供,这些马车也是沈家的东西,还请兄台说话前看看自己身上的儒袍,想想书院夫子教的圣贤书。”
看看那圣贤书上有没有教你忘恩负义、利令智昏。
他自顾自说完,不看那人青青白白的脸色,只扭头向窗外,像看窗外幽深的树林看入了迷。
“夏露,快点。”
沈青桃纵马飞驰,直直闯入他的眼睛,挡住后方的树林,幕篱遮住她的容貌,而他认得这个声音。
马上的女子正好将马停在他的车窗前,她回身呼喊身后的另一匹马。
顾南秋耳尖染血,目不转睛。
他将非礼勿视抛诸脑后,如愿看见夏风暴露她的容颜。
似乎比上次见她时圆润一些,更可爱了。
长风起,风又落。
一只手拍在他的肩上:“顾兄,看什么呢盯这么久。”
车内不复方才僵硬的氛围,又是一片和乐融融,林兄心里苦,他只是在外头透透气,回来就发现小顾兄孤立了整个车厢。
他三言两语解放了车厢,现在要哄住这个认死理的书呆子。
都是同窗,没必要,岁数还小,见谅见谅。
他打好了腹稿,却看见顾南秋拱手认错:“顾某言语冒犯,请诸位同窗海涵。”
其余人心虚,本就是他们贪心不足,连连拱手互相海涵。
林兄嘿一声,揽住顾南秋看向窗外,什么都没有。
但是这个书呆子居然会给人台阶下了,稀奇,稀奇。
书呆子移了移位置让给他,低头不语。
他也冒犯圣贤书了。
16. 第 16 章
沈青桃在母亲危险的注视下,乖巧地下马上马车,夏露也被她拉了上去。
她不能一个人被训。
等沈夫人停下喝茶时,沈宅到了,沈青桃如蒙大赦轻巧地一个跳跃。
马书林出现在她眼前。
他今日提前请了假,没再穿那身引人注目的明光甲,他端详着沈青桃。
她好像和从前一样,没有多大的变化。
一位男子当街拦下一位姑娘,很多人看过来。
沈青桃听见了被挡在府外的、关于她的流言。
“这是谁?如此行径真是无礼之徒。”
“沈家姑娘的前夫,你没听过啊?”
行人议论纷纷,她看见人影重重叠叠,他们伸手指向她。
沈青桃按住幕篱,匆匆回府,她不能留在这里,徒惹人非议。
马书林也知道此处不是谈话的地方,跟在沈青桃身后一起进了沈宅,
他在这里等了许久,门房好说歹说让他没有光明正大的在门口等,现在也不敢闹大,只好放他过去。
沈老爷扶着夫人,见他跟着进府眉头紧皱,以前没觉得这马书林这般没有分寸,不知廉耻。
看走眼了。
沈夫人安抚两句,她道:“青桃心中有数,让桂嬷嬷安排几个信得过的婆子陪着。”
看来不听见青桃亲口断了他们的缘分,他不会罢手,莫让青桃吃亏就好。
沈宅门前迅速恢复平静,但恢复不了已经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一会儿功夫,马将军不忿被绿,上前妻门口找茬儿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
沈青桃并没有回她的西院,而是带着身后的人来到花苑旁边的亭中。
四方通透,她看见桂嬷嬷带着人埋伏在附近,嘴角抽动。
“青桃妹妹。”
听见马书林叫她,这个称呼让她犯恶心,她不想理他,但他已经站在她眼前了。
沈青桃做足礼数,将关系重新拉远:“马将军久违,不知将军找民女何事。”
马书林并不满意眼前人一直戴着幕篱,让他看不清她的表情,他想看见她是生气还是…
他伸手想摘她的幕篱。
沈青桃后退一步:“将军,男女有别。”
马书林举着手僵在那里。
他只是想来问问为什么,能不能看见沈妹妹没有关系。
对,只是无关紧要的事,不能对沈妹妹生气,他会吓到她的,
会吓到她。
他想起曾经的海誓山盟,情绪激动起来:“男女有别这话与你我何干?你不是我的妻子吗?”
她应该是他的妻子,等他从边城回来就能圆房的、新婚的妻子,是他盼了一年,两头瞒骗才能早早娶回家的妻子。
要不是为了她,为了她!
沈青桃再退一步,这人好像不太对劲。
在外养女人的是他,为什么一副自己辜负他的模样。
她将刺激他的话咽回去,委婉地提醒:“马将军,您府中已有新人,何必对从前念念不忘。”
新人?只为那个没有名分的人,她就将从前轻易地忘掉吗?
是不是没有那个人,她就会回来。
原来他只是想她回来。
马书林一念通达:“要是没有呢?将她打发出去好不好,只要你高兴。”
沈青桃不为所动。
今天的风格外惹人,马书林看见幕篱下的人面无表情。
他沉默良久,艰难地开口:“你是不是与别人在一起了?”所以才回在我回京当天迫不及待地离开。
他想起刚才沈青桃的反应:“你有没有怀上别人的孩子?”
他低头看她的腹部,双眼逐渐布满血丝。
啪!
沈青桃忍不了了,不回家陪着他娘他奶他儿子,到她这里发疯。
真是好久不见把她当病猫了。
啪!啪!啪!
她左右开弓连扇几下,巴掌打得瓷实,马书林措手不及,没反应过来就被几个婆子摁住。
沈青桃一改方才的以礼相待,一针见血开门见山道:“马书林,你到边城头一年就养了外室让她下了个崽儿,就以为我与你一样卑劣是吧。”
“你移情别恋、薄情寡义,就要幻想我水性杨花、不安于室?”
沈青桃让人找了个凳子给他,待客之道嘛,然后让人将他摁住了:“还记不记得你曾经答应过我什么?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你骗我。”
三年,她为这样的小人耽误了三年,甚至辗转反侧。
她忽地落下泪来,抬手又给了他一下。
“是你骗了我,直到你回京我才和离,我对你仁至义尽。”
趁他在战场时提和离,中宫不会同意的。
瞥见夏露带着人来了,快速说完最后两句:“你猜对了一半,我确实找了新人,在你回京第二天。”
“将他从后门扔出去。”
桂嬷嬷不怀疑姑娘的任何吩咐,哪怕是扔掉一个将军。
以后还能跟隔壁林家的炫耀炫耀。
沈青桃打完人神清气爽,她将幕篱摘了随手戴在彩云头上,示意夏露讲讲。
夏露从袖口掏出一卷信纸,说起马府来直呼其名:“马书林回府当天,何田田带子上门,门一关就没见人出府。”
春雨:“看来是留下了,到底是他儿子。”
“小姐吩咐断马府货源那天,当铺收到三件姑娘曾经的摆件,都是活当。”
兰舟:“已从清单上划掉,还差十八件。”
“今日新到的线报,马府辞退了短契的奴才,有几个婆子被发卖到牙行了。”
夏露微笑道:“是往日倚老卖老那几个。”
彩云捧场:“好,大快人心,那个何田田怎么样了?”
“有孕在身,吃好喝好,那个孩子被马夫人要要走养在主院。”
沈青桃蹙眉,她耳边响起马书林的话。
‘要是没有呢?将她打发出去好不好,只要你高兴。’
彩云扳着手指头算了算,惊恐:“不对啊姑娘,那三件东西是当铺用银子换回来的,我们亏了。”
兰舟拿起腰间系的迷你算盘,快速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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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不会亏,马府的生意每况愈下,马夫人一个月摔碎三套杯盏,马二姑娘每月要做三件新衣,老夫人每顿饭四凉八热少不得,没有姑娘撑着,最多月底,我们又能收一件回来。”
“姑娘在马府时,习惯了沈家的东西,马府连青蔬都是沈家田庄出的。”
当铺给出去的银子兜兜转转还是她们沈氏的。
夏露补充道:“现在有孕妇在府上,每日一碗燕窝,半月一支人参;那孩童养得精细,马夫人花大价钱找了五位乳娘,每日用人乳做点心给他进补;马将军在京营要笼络人心,花销不菲。”
“如今马府月钱消减一成,平日里得伙食也差上许多,很多消息都瞒不住了。”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沈青桃一笑而过:“马夫人果然大方和善。”
马府与她没有关系了。
“夏露,马府那边的消息不重要了,明日替我送一方端砚给五哥哥。”
她注视着夏露:“你亲自去送。”
————
顾南秋与众人回了小院,大部分学子回房潜心备考,有见识了京城花花世界按捺不住的学子出去逛街。
相熟的学子来叫李兄,跨进院门,顾南秋正在院中踱步,李兄准备好了出来见此,笑道:
“顾兄,难得你没在屋中看书,不如我们一起出去涨涨见识?”
顾南秋踱步良久,仍然心绪难宁,他想出去逛逛也好,或许就能静下心来。
或许能忘记在他脑中徘徊的倩影。
李兄上下打量顾南秋洗得发白的儒袍,将他推回房间叮嘱:“换你最好的衣裳,莫穿这些旧衣。”
最好不是儒袍,不知道顾兄有没有别的样式,今天要去的地方若是一身书生样太过显眼,不过这个书呆子早去早回的,也没什么大事。
先敬罗衣后敬人,他要是这身打扮出去,可不会有人愿意搭理他。
顾南秋回房在箱笼翻了许久,才找到一件新衣,是嫂嫂新做的,还未上过身。
他不习惯地拉扯几下,自他有了秀才功名后,一直是儒袍不离身,还未穿过这种衣裳。
既然收拾好了,不可让人久等不出,他抿嘴走出去。
院中等待的两人看见房门推开,顾南秋着一身缥色直裰,衣领袖摆绣着翠绿色竹叶,腰间系着一只颜色暗淡的铜绿色荷包,除了往日的儒袍,头上的方巾也没了,换成银质小冠。
来叫人的学子用力拍在李兄身上:“顾兄这般样貌与我们同去,想来这顿酒可以省些银子,你二人那份就不用拿了。”
平日里没注意,要是以前就带顾兄一起,能省多少花销啊。
李兄双眼发亮,他用力拍回去:“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他一把拉过顾南秋,以防他后悔:“还没看过京城的美人呢,今日就去带你长长见识。”
不等书呆子反应过来,一行人兴冲冲地直奔目的地,踏进那条特殊的街道,空气中弥漫着脂粉的香气,大红轻纱装饰在楼外,穿着薄纱的女子向新客招手。
他们到了天香楼。
17. 第 17 章
晚膳时,沈青栩收到了来自三婶的报酬,送走桂嬷嬷,他转身走得飞快。
不知道是上次答应他的孤本还是三叔收藏的山水砚。
他正期待着,身后一人越过他,步伐凌乱,走得比他快。
是顾南秋。
沈青栩想起手中的木盒是卖了他的消息,不由关心道:“何事让顾兄这般慌乱。”都快慌不择路了。
顾南秋脑中闪过笙歌艳舞,僵硬一瞬,很快回身拱手:“沈兄,无甚大事,只是。”
有辱斯文,羞于启齿。
林兄摸着肚子从膳堂出来,心满意足,还是膳堂的手艺好,要是回了书院可怎么过。
他凑过来嬉笑道:“沈兄莫问了,顾兄怕是不能消受美人恩,这才逃命一般跑了回来。”
他下午未出房门只听他们说话,从那句京城的美人也能猜到几分。
沈青栩觉得木盒有些烫手了,他上下打量顾南秋不同以往的衣着,顾不得君子之风,追问:“顾兄可是去了天香楼?”
顾南秋定定神,他自认清白,无事不能对人言:
“李兄他们邀我同去,我从未去过那烟花之地很是好奇,便进去坐了坐。”
林兄:“看来顾兄很是期待,我可没见过你这身衣裳。”
他吸一口气理理紧绷的束腰,暗想,书呆子捯饬捯饬,一身绿意,也是惨绿少年,但不及他玉树临风啊。
顾南秋鬓角冒汗:“临行前李兄有言,让我换新衣,这小冠也是加冠礼时所用。”误会大了。
他买不起银质小冠。
沈青栩这才放下心来,能从天香楼全身而退,小妹眼光不错。
顾南秋直到回房也未真正从天香楼里出来。
他嗅着身上侵染的味道,去膳堂要了热水。
雾气朦胧,蒸腾而上,遮住他的视线。
朦胧的白雾中又出现了那座别致的楼宇,挂满了轻纱红幔,来来往往的客人被迎入楼中,风情各异的女子衣着清凉从茶室门前走过,对面雅座中有人抱在怀中的女子一起一伏,他毫不在意哈哈大笑。
而台上骑马的女子一颦一笑……
他猛地从水中起身,飞溅的水花沾湿地板,修长的躯体并不健硕,敏感的粉色被突如其来的冷意激起,白巾擦拭过残留的水痕,今夜已经无心看书。
顾南秋闭上双眼,早早入睡。
半梦半醒间,他坐在陌生的红烛软帐中,身侧多了一个人。
他转头想看清楚,眼睛却被薄纱束缚,一双柔弱无骨的玉臂将他勾住,明媚如花的少女双腿盘住他的腰,一身欺霜赛雪与他紧紧相贴倒在大红鸳鸯被上。
她在他耳边轻轻吹气:“哥哥喜欢我吗?”
他喉结滚动,来不及回应,右手深陷艰难地摸索。
身下的人好似嫌他慢了,刚刚遭遇挑逗的耳尖再次沦陷,被贝齿啃啮着无声催促。
他耳尖红得像沁了血,单手环过盈盈一握的腰,五指陷进白皙的软肉,稍稍用力,抱着怀中的人重新坐起来,她跨坐在他身上,一双瑞凤眼含春带媚,霜雪逐渐染上红晕。
他们紧密相连。
他抱着她坐着,嗅闻发丝的清香,她在他的怀里,让他想动又不敢动,毛头小子一样不得章法。
靠在他胸膛上的人轻笑,伸出淡红的舌尖濡湿了樱桃,含在嘴里。
不知道这是不是在催促,他不再僵硬,小心缓慢地试探,身上的人间或发出几声闷哼予以肯定,两棵粉樱桃被她舔舐得愈发红润。
眼上的红纱给她蒙上了一层红色,诱惑他低头亲吻时,大掌掐住腰上下颠簸,有水滴落在他胸膛上,怀中的人被刺激狠了,圆润的指甲无力地划过皮肉,好像带来些许痛意,又好像没有。
就是这样,他知道了。
他在那里见过这双眼睛?
顾南秋醒了。
他怔坐良久,一声吱呀将他彻底唤醒。
是送菜的人来了,膳堂师傅开了门。
昨夜凉掉的水还在,他偷偷摸摸的清理。
这样的被褥不能见人,幸好现在天气渐渐热起来,晾在房中就好。
他坐在书桌前,哪怕收拾好了也不敢开窗,东方泛白时这里一片黑暗。
这样可以更好得让他思考。
他自认不是登徒浪子,也不是好色之人,不过是见了姑娘两面。
不知是谁家的姑娘,他中举之后能不能…
“五公子,这是姑娘交代的东西。”
窗外飞来熟悉的声音,他故作镇定得开门出去。
院中并没有人,这个小院出去就是大院门,夏露将一方砚台交给沈青栩。
她余光瞥见一旁站着的‘熟人’,接着道:“姑娘现在名声有损,不好来见,特意吩咐奴才将这方砚台送来,请五公子见谅。”
沈青栩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
昨日拿到了孤本,今天到手了山水砚。
顾兄真是他得贵人,这方砚台他盯好久了,三叔一直不松口,还得是小妹。
顾南秋认出来了,这是昨日那位姑娘的丫鬟。
她叫沈兄五公子,那位姑娘是沈家的姑娘?
浔阳沈氏,富甲一方。
书院里不许用书童,浣衣洒扫都有专人负责,沈兄在书院时看着与他们没什么不同,只是吃穿用度好上几层。
直到出了书院,那一架前来接他的宝马香车才凸显出沈氏的富贵。
夏露离开后,沈青栩转身又看见了顾南秋,为这台名砚,他也得多出力:“顾兄,方才可是听见什么了?”听见我小妹名声不好没有?
顾南秋走出绮丽的梦境,清醒过来,他道:
“沈兄放心,顾某什么也没听见。”
沈青栩一噎,你不问我怎么往下说,自言自语吗?
他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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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观察,未到膳堂开饭的时辰,各院中传来朗朗读书声。
他将顾南秋带到膳堂说话:“顾兄一言九鼎,沈某自然信得过,只是小妹一事掺杂许多捕风捉影之人,小妹曾嫁给马府长子,奈何其人三心二意在边城养了外室并有一子,可怜吾妹在京城为他操家持业,她自幼娇惯,一朝听闻此事受不得,请了中宫与圣上明旨和离。”
“京中传言不堪入耳,若有人闲言碎语,还请顾兄帮我辩驳一二。”
他可真棒,这砚台合该是他的。
顾南秋不疑有他,以为沈兄是担心旁人议论让他误会,从而与他生隙,他只觉得自己成了一个小人,竟然为了沈家姑娘所嫁非人而欢欣雀跃。
他心中翻涌面不改色,应下沈兄所请,食不知味地用饭,直到看见满桌策论。
这是他唯一的路。
沈家的姑娘就是和离,也不是现在的他能配的,若是中举之后他厚颜议亲,不知能不能有一分希望。
愿书中真有颜如玉。
————
时间如流水,世人身在其中顺水而下,荷花谢后莲子青绿,膳堂多了一道莲子羹,当莲子换成莲藕时,桂花开了。
院门外终究种上了桂花树。
明日就要入场,所有人精神紧绷,来送东西的小厮敲开大门后,将一篮一篮的东西送到每个人手上:“主家准备的考试竹篮,东西全着呢,祝老爷金榜题名。”
他挨个房间敲过去,最后提着一个大些的竹篮离开,他走向一个普普通通的小轿。
“姑娘,五公子不愿例外,拿了统一的篮子。”
沈青桃注视着青砖院墙,将大篮子抱回怀中:“五哥哥没看里面的东西?那人如何?”
小厮:“五公子房中贴满写着字的宣纸,没看竹篮,奴才说这是特意准备的,五公子便拒了。”
这篮子可重,都是姑娘收集的孤本,希望五公子还有机会。
“那人也在房中苦读,只是不像五公子有那麽多书摆着,奴才搂了一眼,好几本书面上都有沈氏的印记。”
沈青桃知道,这是她能找到最合适的人,若是他不行,那就只能矮子里面拔将军了。
不能在这儿久留,她挥挥手示意轿夫回府,心烦意乱的翻看已经破损的画像。
母亲在准备大婚之事,父亲日日守着母亲不许她搅扰,明日入场,九天六夜,放榜之日就是她二婚之时。
若是顾南秋没考上…
现在她身上的流言已歇,转而盛传襄王世子又强纳了那家的好姑娘,先将人掳掠回王府呆上一夜,第二日大张旗鼓的送回家,真是好手段。
中秋节快到了,圣上有意在中秋宫宴上热闹热闹,襄王妃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她能躲过吗。
她将画像翻出两页,摆在身前,长得还行寡母在侧的许显扬,长得实在一般家庭和睦的杨盛礼。
其实也不是不行。
18. 第 18 章
小轿走后门回到沈宅,没惊动任何人,兰舟欢喜地来报:“姑娘,珍珠琉璃屏回来了,是死当。”这可是姑娘最喜欢的屏风,养殖的珍珠出数量少,通透些的琉璃烧制更是不易,单单是这两样都要攒上一年。
这么快?
沈青洮直觉不对,圣上赏赐马府虽没有真金白金,但城外的百亩良田价值不菲,原先二十一样嫁妆,只有商船断货的时候,需要赔付已下了订单的客人违约金,当了三件周转,这两月以来也只送来一件西洋钟,再如何挥霍也没有到当掉这屏风的地步,哪里出了问题?
近日马府无甚大事,这笔银子若不是用在京城,那马府不在京城的人,只有马书恒。
马书恒是马家最小的孩子,她上次见时才十岁,小小年纪倨傲得很,只见过那一回,还是马夫人领着他来要东林书院的推荐信,幼学之年便夸下海口,认定他以后大有可为。
姜嬷嬷送他到了江南东林书院拿着推荐信前去考试。
没考上,马夫人怪她的推荐信不行。
沈青桃想起这桩往事,怄得不行:“春雨,打听打听鹅湖书院马三少爷。”
虽然东林书院不要他,但南方文风鼎盛,大大小小的书院林立,二等书院也比北边的好上许多,他也算是没白去。
但这屏风她不想要了,膈应。
————
马夫人和马书林再一次不欢而散,马书林已膝下有子为由拒绝续娶,就牵了马出去说是散散心。
留下马夫人坐在房中,现在她无暇去想大儿子的事,一旁的小几上放着一副画轴,她的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新换的木制梅兰竹菊雕花屏风。
大红酸枝木的屏风精雕细琢,木头本身没有镶嵌多余的珠宝,清雅名贵,但不够,她想起之前摆在这里的珍珠琉璃屏,木框中填满圆润的珍珠,菱形的琉璃片透过阳光在地上照出七彩的光芒,富贵逼人。
南珠凋零,东珠是皇室贡品,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珍珠,全都镶在一个摆件上,没有穿成链子或是点缀在首饰上,可以戴出去惹人眼红地炫耀。
儿女都是债,是她上辈子欠的债。
江南多世家豪富,书恒想在江南书院拜个先生,这拜师礼就不能轻,有名的文人并不缺钱,缺的是心意,不知道这副白鹤图够不够表达她们的心意。
马夫人眨眨眼干涩的眼睛,将视线转到小几上:“姜嬷嬷,好事成双,只一幅画略显单薄了些,”她咬牙道:“送两样东西出去,购置些好颜料装好了一块送去。”
她心口一阵刺痛,仿佛心在颤抖着滴血。
姜嬷嬷有些犹豫,这么多银子要是留下,府里这两年就不用发愁了,她劝道:“夫人,三少爷的事要不要缓缓,荷香院那位的肚子已有七个月,今年就能生,大少爷需要尽早续房,二姑娘也到谈婚论嫁的年纪了,嫁妆也得准备起来,还有两位表小姐的添妆…”姜嬷嬷没继续说下去,窟窿太多了。
钱,样样都要钱,她能不知道吗。
“铺子亏损了两个月,就先关了,田庄是个稳定进项,还有书林得的良田,过段日子收成了就好。”马夫人:“多亏那沈青桃留下的东西,老夫人那儿的白玉观音和屏风不相上下,真要是有了大窟窿,就拿它填一填。”
她的心头好都没了,那老太太的也该拿出来才对。
“书恒的前程不能耽误,还有书林。”他不愿意娶她看上的人,那就想办法让他自己想娶一个人。
马书林正是桃花朵朵开的时候。
他一大早到京郊跑马,对母亲催他再娶心烦不已,不过一分心,眼前就出现一位被马吓到的姑娘,她跌倒在地,看起来是扭伤了脚踝导致动弹不得,却只带了一个丫鬟出来,搬不动她。
又来了,马书林心想。
不知道是谁传他喜欢英雄救美,一些小门小户的姑娘抱着宁可信其有的心态到他面前受点伤,期望能改变命运。
这位手段高明些,还能查出他的动向。
他坐在马上没动,也没有好脸色:“姑娘没事吧?”
地上的姑娘痛呼出声,直到丫鬟检查为了伤势掀开一点盖住脚踝的裙摆,几句话的功夫那里已经红肿起来,亲眼看见伤势,马书林急忙下马察看。
军中人跌打扭伤都是常事,他看扭伤严重,经不住心软:“这位姑娘伤势严重,须得尽快寻大夫,要是姑娘不介意,我”
丫鬟对他刚刚的态度不忿,想开口被自家姑娘拦住,林三姑娘飞快道:“不介意。”她小小声补了一句:“我不介意的,麻烦将军了。”
马将军要抱她去看大夫吗?嘻嘻。
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许是那年看花灯的时候,撞见他护着沈家姑娘,身手利落挥拳出腿的样子像极了话本里行侠仗义的英雄,以前他是沈青桃的英雄,现在他们和离,她有机会了,今天瞒着母亲悄悄溜出来见他一面,她想亲口问一件事。
马书林没有如她所想伸手抱她,他甚至没有伸手,而是让马儿跪下,又指点丫鬟正确用力将她抱起来放在马上,随着马儿站起来,她摇摇晃晃得害怕极了。
这时候马书林将丫鬟托上马背坐在她背后,指挥道:“将脚踩上马镫,手上可以扯鬃毛,抱稳你家姑娘,若是摔下来我只能接住一个。”
林三姑娘死死攥住马儿长长得鬃毛瘪瘪嘴,难道她还敢故意掉下去吗?
她身后得丫鬟明白姑娘脚上有伤,双臂紧紧圈住她:“麻烦将军了,送我们的马车望京亭。”
望京亭人少,马书林牵着缰绳慢慢走着过去,以免太快了将人吓下来。
一路上林三姑娘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直到进了马车她才鼓起勇气:“马将军,不知您现在心里有没有人?”
这是她最纠结的事情,他和离当天府中就进了别的女人,要是寻常妾室她并不在意,哪个男人没有妾室,但她不能接受他的心里有别人。
她要找的英雄只能爱她一个人。
“不关你的事。”马书林没有回答她,转身策马离去。
风在他耳边呼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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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叶堆被马蹄踢散。
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林三姑娘咬唇,她并不死心,沈青桃准备再嫁了,马将军的心里还会有她吗,还是那个从边城过来的女人。
丫鬟看着她的伤,心疼道:“姑娘,不管马将军心里有没有人,隔壁沈宅大红绸缎都挂上了,沈老爷要榜下捉婿。”
“奴才看他心里总之是没有你,姑娘,要是老爷他也,您可要早做打算。”
“父亲应该不会去的,”林三姑娘:“林家子弟也能科举,没必要像以前那样去捉婿,沈家也是昏了头,不论休妻还是和离,再嫁总是更难听,沈青桃是无路可走,但是我有。”
“姑娘怎么就看不清。”丫鬟急道:“姑娘与沈姑娘一般大,老爷夫人为何迟迟不议亲,老爷是将姑娘留作备选,去年和四年前两次正科,林家无人中举,若不是此次恩科,下次正科又是两年后,再过两年姑娘就二十一了。”
丫鬟顾不得其他,坦言道:“上次我听老爷身边的顺子说,明年春闱为姑娘捉婿。”
林家没有人能出仕,那姑娘就得嫁一个官身。
林三姑娘如遭重击,呆愣愣地一路无话。
————
打更人又敲过了几更天,雄鸡报晓旭日东升。
考场外熙熙攘攘,送考的人均被拦在门口,巡逻的侍卫腰间配刀,考场内肃然无声。
沈青栩一直和东林书院众人呆在一起,有些东西不好拿过去,只能在入场前给。
沈青桃将一件貂皮裘挂在沈青栩篮子上面:“五哥哥,考房不避风,冷了就披上,休息的时候也能盖着垫着,都可以。”
沈夫人递给他一包散药材:“提神的,防风寒的,还有野山参片,篮子里原来的是林下参,用这个更好。”
不是都准备好了吗,她们怎么带了东西不告诉他?
沈老爷摸到腰间的荷包,解下来倒出散碎银两,肉痛地塞给侄子:“有钱能使鬼推磨,在里面要吃好喝好多打点。”
沈青栩感动地收下小妹的貂皮裘,三婶的药材包,更加感动地拒绝了三叔的零花钱。
他只是去考试,不是去坐牢。
“三叔,考场里的伙食好坏都一样,侄儿身上有些银钱,九天考试够用了。”收回去吧。
他告别三叔一家,去和一旁等待他的同窗们一起进场,人群里的顾南秋只看了一眼沈青桃,转身一同走向考场。
十年寒窗磨一剑,今朝出鞘试锋芒。
考试的学子排成长龙,入口处有人搜身,将夹袄拆开,馒头糕点弄碎,一旁的墙根下站着一排检查出作弊的人。
沈青桃回到马车上。
现在她只能等,等考试结束,等到放榜之后,看谁能中举,她便嫁给谁,她讨厌这种感觉。
沈夫人上来了,她问:“母亲,为什么我不能自己去考,要等别人考上了再嫁给他?”
为什么她想以后过得好,就要这样机关算尽将后半生系在他人身上,而不能自己独自过好。
19. 第 19 章
沈夫人将女儿抱在怀里,一下一下地拍背:“女人一辈子在家从夫,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出嫁后你最亲的人会变成你的丈夫,他的荣辱就是你的荣辱,男人可以出去建功立业,女人要在家相夫教子,持家有道,开枝散叶,三年无所出要为丈夫纳妾,才是贤惠的好妻。”
她运气好,玉阳不是滥情之辈,对她一心一意,她生青桃伤了身子,他说这辈子好好养女儿,传宗接代的事交给兄弟。
女儿比她运气好,这是她最庆幸的事。
“青桃,别怕,你嫁给谁都能过好的。”哪怕是马书林,马将军可以亏待她的女儿,那么马将军不会永远是马将军。
“你的一生,可以读书明理,可以走马黄沙,如果所嫁非人,只要你不耽于情爱,你永远是自由的。”这是沈氏给你的底气。
青桃,流言蜚语困不住海东青,不要做囚在笼中的金丝雀。
沈青桃躺在母亲怀里,听着母亲安抚她的声音轻柔和缓。
骗人。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京城附近沈氏的生意大不如前,出嫁的女儿也多多地补了压箱银,都是父亲给的。
她想自由的飞,就要父亲母亲一直托着,举着。
她舍不得。
希望那个人能中举,他是最让父亲母亲放心的人选了。
被惦记的顾南秋紧张地寻找考舍。
他一个个号舍看过去,确认是一间看上去尚且完好的号舍,茅房不在这里,他松了口气。
院试时他运气不好分在臭号,交卷后是被人抬出去,勉强上榜,要不是恩师作保,万林书院的招生考试都不会让他考。
秋闱九天,希望他们都不会分在臭号。
顾南秋开始动手了,将满是灰尘的号舍檫干净,拿出油布遮住一看就漏雨的号舍顶,看似不大的竹篮内里很深,更能装,放着不占地方。
默默感谢了一遍沈兄,他闭目养神等待开考。
能不能回报兄嫂,去做他心中所想之事,就看这一回了。
沈青桃在马车轻微的晃动下,安心地闭上双眼,长长的睫毛在她眼下映出蝴蝶翅膀的阴影。
她不能一直呆在父母的羽翼下,她要有自己的力量,沈氏海船是她最大的助力,海外还有更多好东西,只要能带回来,找出来。
就像——望远镜。
“母亲,花房的种子们怎么样了?”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女儿从淹死那盆种子后再没来过花房,沈夫人喜欢这些东西,常常过去看:“有几种在长,还有一部分不是这时节种的,勉强发芽后就枯萎了,更多的种子没有发芽。”
“不过只有一种结了果实,长得也高,你要是喜欢等成熟了就给你送去。”金黄金黄的,给女儿玩玩。
沈青桃闭着眼睛声音闷闷地:“母亲收着就是,好看就种到庄子上,成片成片的更好看,不占良田,等冬天了使人开荒去,种在坡地上也使得。”
能活就行,看看是不是在哪儿都能活。
沈夫人失笑:“冬天怎么能让人去开荒,天寒地冻的不是折腾人吗。”
母女闲话时,沈老爷正在经历一场考验。
被妻女联手抛下的沈老爷独自上了另一辆马车,没注意车夫紧绷的身体和额头上的冷汗,他毫无防备地撩开车帘,被车中的人惊了一下。
圆脸小太监笑眯眯的将他拉上来,按着他坐到大太监对面。
大太监也笑眯眯的,给他递了杯茶。
沈老爷不敢不接,捧着温热的茶杯如坐针毡,他面见中宫的时候圣上也在,他认得这人,是圣上身边的赵公公,不知道是什么事又东窗事发,他不敢先开口。
尴尬的对视间,赵公公开口了:“咱家不好去府上拜访,出此下策让沈老爷受惊了,也没什么大事,前段日子沈大人向皇后娘娘送了东西,你可知情?”
坏了,那小子把他卖了。
沈老爷霎时想到不太靠谱的弟弟,实话实说道:“回公公话,那是我家中小闺女折腾出来的东西,沈某一看此物,就知兹事体大,当日便让幼弟想法子送进宫中。”
倒是知情识趣,赵公公:“沈老爷倒是个痛快人儿,可为何沈大人没有提起这东西出自沈氏三房?”
“小女为声名所累,沈某恐怕再起流言,自觉此事不好牵连到她,拜托幼弟将事情揽过去,是我一人的主意,此物经手的人少,都在沈府的眼睛底下。”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咱家回去如实回禀圣上,这东西乃是大功一件,沈老爷还有何事?”
赵公公见过那神奇的木筒,行军打仗堪称神器,只要沈家做这东西不是意图谋反,一点隐瞒算不得什么,功名利禄近在眼前,沈老爷这什么表情?
圣上面前莫挣扎,沈老爷决定坦白到底:“小女后来又拿出一个,我给她扣下了,工坊的老师傅做完前两个之后,对这东西感兴趣,水晶片价值不菲,他家中老妻管得严,只买得起小的,做出来的木筒也小很多,小女派人封口时他也没藏私,拿出来了。”
沈!青!桃!给我等着!!
“能寻一次机会送东西进宫已是不易,东西现在还在我房中,公公要是不忙,不如光临寒舍,让沈某招待一二。”
赵公公的笑容僵住了,还有小的?那工部这两个月的失败算什么,两个月浪费了多少水晶,只做出来一个。
“此事可真?”真有人一对水晶片就能磨出来?
“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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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万确,不敢欺瞒,小女年幼不知事,请公公见谅。”
赵公公喜上眉梢,脸上的笑容都真挚许多:“招待就不用了,给咱家说说那老师傅?”献给圣上,都献给圣上。
沈老爷一楞,介绍起来:“沈氏工坊养着不少老师傅,都是家传的手艺,李老师傅父亲生前是沈氏的大师傅,儿孙也在工坊,他年纪大了,在工坊也就教教徒弟,要不是小女开口还加了多多的银子,寻常是不动手的。”
为什么女儿加钱也要让李老师傅动手?
“咱家想去工坊见识见识,不知道方不方便。”
一前一后的马车到达沈宅,沈老爷的马车没有停下,骨碌碌地走向前方,沈夫人诧异:“玉阳没说有什么事不回来,他这是去哪儿。”
沈青桃打个喷嚏,牵着母亲的袖摆睁开迷蒙的眼睛:“晚上父亲会回家的,我困了。”父亲不会有事,大概是被找到了吧。
眼睛闭久了真睡着了,没睡醒的时候好困啊。
马书林正在考场内巡逻,这份活不是人人愿意来的,在考场门关,就要一旬之后才会打开,京营中的人大多家境不差,多是和勋贵朝臣沾亲带故,不愿吃这份苦头,但他不想待在家里。
母亲日日催婚,他烦躁的同时总是不知不觉想到沈青桃,他的前妻。
‘马将军,不知您现在心里有没有人?’
那个莫名其妙的人问他的问题常常在他脑海中浮现。
以前是有的,自从沈青桃动手打他之后,好像就没有了,她以前善良柔弱温柔似水,现在却像一个泼妇,野蛮善妒,她为什么不能跟田田和平相处,她不管是嫁给谁都会有妾。
现在他心里还有谁?
————
沈宅挂满红绸,贴上喜字,沈青桃被拘在房里试嫁衣换了第五件,她无奈:“春雨别折腾了,母亲今日去迎五哥哥了,放过我吧。”
春雨:“姑娘,再有半个月可就放榜了,只剩半个月时间还不知道够不够呢,试完这套就好,剩下的明天再试,然后绣盖头,夫人有言在先,您必须亲手在盖头上绣个花样,夫人要看的。”不能再拖了,姑娘刺绣很慢的。
沈青桃想起那个绣了拆,拆了绣怎么也不好看的盖头,绝望的呜咽一声。
沈夫人不知道女儿刺绣的艰难,她和众多考生的亲朋好友一同等在考院外,路上顺便请来了安济堂的小大夫。
科举难,难在不仅要有足够的学识,也要有能扛过考试的身体,考场先出来往往是被抬着已经晕过去的考生。
小大夫严肃地支开木桌,清点药汤丸剂,做好准备,每次考完试都是这些病,药都能提前熬好带过来。
在众人的翘首已盼中,考院大门开了。
20. 第 20 章
先抬出来的考生被送到最近的医馆,有人哭天抢地的跟上去,姜嬷嬷虎背熊腰地挤在最前面,小大夫的木桌前很快排上了队伍,不少羸弱些的人一出考院,精气神一松就倒下了,小大夫有条不紊地诊断灌药。
顾南秋是扶着沈青栩出来的。
他家中贫寒,自幼时起,书院放假时也跟着兄长下地干活,沈兄就惨了,君子六艺最精礼乐,今朝一连九天,险些倒在号舍里。
“多谢顾兄,”沈青栩顺利交上考卷,放下一桩大事,险险倒地时正好被顾兄接住,他还有力气说上两句:“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奈何身无分文,待我归家许你,呃。”
顾南秋也算见识了,他一松手就能栽倒在地的人话还挺多:“沈兄与我之间何必计较这些细枝末节,任何一个同窗看见都不会袖手。”
“他们看见,”沈青栩有点喘不上气,坚强地说完最后两句;“怕也是有心无力。”
沈青栩脱力,顾南秋手上更沉了些,他索性将人扛起来快速穿过整体走得缓慢的人群,大步流星地带着人出去找大夫。
他一出考院,奇特的造型便引起姜嬷嬷的注意,姜嬷嬷认出人来吓得高声叫人:“五公子,这儿来。”
沈兄行五,顾南秋循着声音找到姜嬷嬷,来不及解释就被姜嬷嬷大力拉到小大夫那儿,直接在最前方插队。
排队领药汤的考生家人怨声载道,这里领药汤小大夫一个铜板不收,只要是能站着走出来的考生都能喝,怎么能让人插队。
小大夫脸一板,拿起脉枕啪地一声敲在桌子上:“我在这儿所有的出诊费和诊金都是沈家出的,按道理你们才是插队。”真当他出来做慈善吗,还不是沈家给的多。
安济堂是经常义诊,但义诊的人里没有这些家中供得起人读书的人,以后也不会有。
沈青栩的情况简单,他一口气将药灌下,看向准备离开的顾南秋:“顾兄,来都来了,不如跟我一起回去,这几天真是不好过,沈家环境好些修养得也快。”正好带你去看看小妹。
顾南秋:“沈兄不必见外,顾某有一个不情之请,还请沈兄帮我。”
————
雁有三德:长幼有序,来去有时,忠贞不渝。
夜幕临时,小院飞快地出现了一个马厩,第二日马厩中多了一匹黑马。
顾南秋没想到他只是想借匹马,沈兄如此大费周章,再想自己借马的目的。
以后无颜再见沈兄了,南秋惭愧。
顾南秋心中愧疚一瞬,用手拿起马槽中的青草,试探着与这匹黑马接近,好马不是人人都能骑的,这一看就是匹好马。
肌肉流畅,皮毛发亮的好马打了个响鼻,配合地吃草,旁观的林兄双眼发亮。
“顾兄,顾南秋。”他大力拍打顾南秋:“这是你的马?”
顾南秋:“不是我的,我找沈兄借的马,用完就还回去。”
李兄的表情难以言喻,他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逐渐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马,将傻笑的顾南秋叫到角落里,悄声道:“你与沈兄没事吧?”
顾南秋疑惑地回问:“我与沈兄能有什么事?”
“低声,低声,”李金圆一把捂住他的嘴,悄悄看向马厩外,没有人,只有他们考完出来还有力气走出房门,今日膳堂甚至添了两个奴才专门送饭。
李金圆放下手,深深发愁:“你与沈兄真无事?从进京开始,沈兄无故与你亲厚许多,现在连马都给你了,无事?”
他幽幽叹气,顾南秋与他是同乡同届的秀才,同时考入东林书院,天然多了一层交情,但这榆木、朽木,多好看的脑袋只在做学问的时候灵光。
怎么不在人情事故上面圆滑一些?
同乡同届同院,是他前世造的孽。
他揽过顾南秋压下他的头:“莫与沈兄走太近,他与我们不同。”
顾南秋莫名其妙:“君子之交,不尚虚华,李兄何出此言?”
“榆木,你平日无事的时候用铜镜照照你自己,要不是山长镇着,你连秀才都考不了。”李金圆气急败坏:“你可长点心吧。”
顾南秋听不懂,不过李兄好像生气了,所以他假装听懂了。
“李兄放心,我都明白,过几日我欲去京郊猎雁,不知李兄同去否?”
李金圆气了个倒仰,已经要送雁了,还明白,那沈公子家财万贯怎么会真心待他,他分明有望中举,简直自甘堕落。
“去!“
顾南秋早早起来刷马时,李兄在一旁围观,他上好马鞍,从屋内取出弓箭,李兄将林兄拽出来一起围观,他牵着马准备出发时,林兄动了。
林兄从门外小厮手中牵过另一匹马,与李兄同乘。
秋风萧瑟,北雁南飞。
迁徙的大雁变换着队形,领头雁落到后方恢复体力,地上的人弯弓如满月,调整着箭矢的方向。
“咻——”
离弦之箭划破空气,消失在视野中,化为遥远的黑点离大雁越来越近,一只雁从空中落下,林李叶看着落雁的地方快马前去。
李金圆在一旁阴阳怪气。
“哟,在书院最是精通骑射的顾秀才这是手生了?打雁只伤了翅膀在地上可不好捉。”
顾南秋全神贯注盯着这队大雁的动向,尚未飞远,还可一试。
李金圆撇撇嘴,拿布条绑好林李叶捡回来的活雁,活雁空手不好捉,要是拿外衫一盖,那就手到擒来了。
他两手用力系上布条,迁怒完无辜的大雁,顾南秋第二支箭落空了。
趁着林李叶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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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出发拾回箭矢的空隙,李金圆:“你一定要和沈兄在一起?”
顾南秋手一抖,第三箭落空。
他表情空白地转身重复:“我一定要和沈兄在一起?”
李金圆:“!”
他就这么坦荡荡地承认了?
顾南秋:“我与沈兄并无断袖之癖,李兄误会了。”
李金圆看了一眼远处,开始寻找第三支箭矢的林兄忙忙碌碌,他道:“要是误会,可不止我一人误会。”
他会这么想也是那一日同去天香楼,本想着这小子有望中举,先带他见见世面,省的日后三瓜两枣就让人骗走,谁曾想几个女人竟然将他吓走了。
不是断袖之癖哪能让几个衣不蔽体的女人吓走?
他回来听说这榆木与沈兄说过几句话之后,天天鬼鬼祟祟地在房中不知道干嘛,沈兄一反常态连续几日都笑意吟吟的,不是在一起了,他们在干嘛?
顾南秋面上闪过一丝羞赧,他与沈兄清白,但他对沈家姑娘的心思不清白,这如何能说。
林李叶在沉默中回来了。
他幽怨的看了一眼李金圆,他叫上他一起就是让他到处捡东西的?
忍了,自家亲戚,还能咋地。
顾南秋不能败坏沈姑娘名声,只好解释:“李兄,林兄,这次猎雁是为提亲准备,我已有心上人,然我与她差距甚大,如若此次能中举,有一对大雁在,也好厚颜上门提一提。”
“以你的学识,为何不等明年春闱高中后再去?若能得一甲,走到哪家都是乘龙快婿。”四下无人,林立叶肆无忌惮地开口,毫无避讳。
“两位兄长往日对我多有照料,不瞒两位兄长,她乃和离之人,这世道对女子多有不公,我不能,也不敢赌等到明年三月,她会不会已经嫁与他人为妇。”
“和离之女并非完璧之身是其一,她能和离而非下堂,想来也不是一般贤良淑德相夫教子的女子,你不后悔?”李金圆操心成习惯,榆木哪怕不开窍,也不能霍霍别人家姑娘,要是他娶了又后悔,那姑娘就活不了了。
榆木要是开窍了…
“不后悔。”他不是见色起意之人,也非两耳不闻窗外事,他知道他喜欢的是什么样的人,越是了解越是深陷。
“为兄还有些家底带在身上,至少给人家姑娘卖个首饰。”不能别人来问带了什么东西就将活雁放出来吧。
林李叶迅速接话:“这雁需得自己亲手打下来,才叫心意,为兄就不帮贤弟了。”
爽!
往日他们虽然与顾兄交好,但顾兄不通人情世故,他们也仰仗顾兄指点策论,一直客气互称,现在他先开口认下,以后就能叫顾贤弟。
顾南秋抬头看向湛蓝如洗的天空,要等下一队迁徙的大雁了。
21. 第 21 章
彩云拿着地契找到在院中躲清闲的姑娘:“姑娘,夫人让您给新姑爷挑宅院,挑这个近一些的吧?日后回来看老爷夫人也方便。”她将最近的宅院地契放在第一张上,递给姑娘
沈青桃接过地契翻看,沈宅是暗地打通几个三进院重修的,再找这种机会也没有了,四进院唯有二品以上朝臣和圣上封赏才能住,马府就是一座四进院。
她能挑选最好的也只有三进院,彩云属意的院落离沈宅最近,但位置不好,有一面院墙外就是一条街市,白日吵闹不说,三教九流天天看着也不安全。
最和她心意的院落——也不远,在那条街道的另一头。
无论她嫁给谁,他的家人都不会是富贵人,离街市近一些他们更适应,中间隔着一座一进小院也不会过于吵闹。
她将那张地契取出来扔给彩云:“这间,将旁边的一进院买下来,价格最高加三成,可以置换。”若是主家担心买不到住处,能够置换很多事就会迎刃而解了。
她又想了想:“再买一架新马车,简单的就好。”
彩云被拉着一块儿准备婚礼,毫不拖沓地去找兰舟,兰舟忙得晕头转向。
她要将姑娘曾经的嫁妆至少换掉一半,还有新姑爷的聘礼,榜下捉来的女婿,都是岳家买房置地准备聘礼。
修整姑娘选好的院子,五箱铜钱两箱银锭一匣金锭,好几套不同尺寸的婚服……
三进院焕然一新那天,放榜了。
沈青桃不愿等在家中,她和母亲坐在茶楼二楼的临窗雅座,窗外能看到贴榜的地方。
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几个护卫围着沈老爷在人海中挣扎前行。
沈夫人望着下方好几个穿金带银的富绅,眉头轻蹙:“自从商籍也可科举后,再没见过这么多捉婿之人了。”
沈青桃挥退了茶博士,提壶浇杯,神情平淡的眉眼淹没在热气蒸腾的水雾里:“商户科考已有四次,此次恩科是第五次,中举者寥寥无几,突厥打败边城能得几年安生,战事刚停就开恩科取士,嗅到腥味的老猫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马夫人又忧道:“青桃,若是他没中举,你又如何。”她本想让女儿多看几个,总有一个能中,偏偏那些人各有各的缺处,还真就只那一个好的,女儿信誓旦旦地保证,她硬着头皮准备,现在整座沈宅离婚礼只差一个新郎。
沈青桃倒掉洗茶的水,将热水再次冲入茶壶,白毫银针在其中翻滚。
“他不中,自然有别人。”那两个人母亲不会满意,只是如今箭在弦上:“昨日夏露已经找人盯着了,若是顾南秋能中自然最好,他不能那便退而求其次。”
事已至此,心无动摇。
“母亲,圣上有意于在中秋宴后到行宫秋猎,襄王妃与襄王世子不日到京。”
她们没有选择的余地,沈氏远在浔阳,京中唯有小叔父,正七品翰林编修不足以让襄王府忌惮,襄王世子蠢如鹿豕,她不想成为圣上发作襄王府的筏子。
蠢人是看不清形势的。
茶泡好了,沈夫人手心冰凉,她捧起热茶暖手,雾气遮住眼睛,香炉中升起一条白线,在空中散开。
她的女儿长大了,在她离开她的这三年。
顾南秋一大早拖着新认的兄长们来看榜——等着看榜,李金圆十分怨念,上次他开口叫了兄长,他的林兄顺势应下了,现在真不拿他两当外人呐:“现在离张榜尚有整整半个时辰,这大清早的哪儿有——我滴个乖乖。”
好多人,街旁的茶楼中坐满了人,二楼窗内也有隐约可见的人影,许多没有位置的人在张榜处,顾南秋见状拖着人寻空钻了进去,刚刚站定,身后的人群传来阵阵闹嚷声。
“小鳖犊子挤什么挤。”
“谁在推我?”
顾南秋摸汗,幸好他们过来的时候还有空缺。
林李叶和李金圆一左一右将他挤在中间,表情阴森:“我两都不急你急什么?现在要在这儿站足半个时辰。”
顾南秋眼见不好急忙讨饶:“两位贤兄,南秋心急什么你们也是知道的,若是在院中等人报喜,一时半会儿便脱不了身,实在是一时一刻都难熬得很。”
那对大雁都伤在翅膀上,几日好吃好喝伺候已然大好,甚至圆润了几分,他悄悄摸着荷包,里面有他刻的木桃坠子,沈兄富贵,沈家姑娘想来也看不上寻常物件,他们三人的银子加起来也买不到多好的东西,幸好他还有手艺,只要心诚,也能拿得出手。
“若能得中,我不想因为任何事耽误,我想第一时间去找沈兄。”
不知道沈兄会不会觉得唐突了?失策,或许昨日他会小院时该提前与他说说。
顾南秋心乱如麻。
李金圆饥肠辘辘。
这个天杀的力气实在大,他还没用早膳呢。
林李叶早已经看透,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白膜吭哧吭哧啃起来,李金圆眼睛都亮了,一把抓住他的手从袖口掏出两个白膜。
顾南秋不觉饥饿,一昧胡思乱想。
人群越来越密集,已经到了挥袖如云的地步,小吏抬着红榜出来了。
人群霎时一静,没有人敢冲撞。
小吏安安稳稳的开始张榜,从下往上贴,衙役开始报喜。
他们目标明确的找到茶楼一进门便高喊:“喜报,恭喜王寻安王老爷高中第七十八名举人。”
顾南秋的目光紧紧跟随着一点一点打开的红榜。
第七十名……崔永望。
……
第六十五名……李金圆。
他一拍身边的李金圆:“李兄,你中了。”他与李兄在伯仲之间,应该快到他了,快了。
心如擂鼓,耳边只有砰砰砰的心跳声,顾南秋听不见李金圆激动的高喊和四面八方传来的道贺声,眼中除了刺眼的红榜也看不见其他东西和人。
第五十五名杨盛礼。
身边有人身形晃动一下,挡住了他的视线,他不愿将目光移开偏头去看。
第五十一名……张士文
第四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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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顾南秋.
第四十名……许
他中了!
顾南秋心中欢喜不已,中了!他抬手抓向身边的贤兄,激动不已。
贤兄反手抓住他的手腕,力大无比,顾南秋心头一跳转过头去,李金圆和林李叶早已被人簇拥着离开,留下一个身高八尺的魁梧壮汉嘿嘿一笑:“兄弟,俺家老爷捉你当女婿。”
顾南秋想拱手,抽不出来只得勉强笑道:“可惜学生已有意中人,望你家老爷早日觅得心中佳婿。”放过他吧。
“那就是没有婚约在身,这位大人不如先跟小人去一趟,实在无意再婉拒老爷。”
“虽无婚约在身,但两家成亲当结秦晋之好,学生抱憾。”
“什么包含不包含的,俺是个粗人听不懂。”
他一手钳住试图逃跑的准姑爷,一手迅速挥动,从十面八方挤进来几个一样高大的壮汉,被挤的人怨声载道:“挤什么挤,踩我脚了。”
“唉我鞋呢?”
熟悉的抱怨再人群中响起,顾南秋汗毛倒竖:“你一直跟着我。”
他竟然早被盯上了。
壮汉不语,四人将他抬起举过人群,另有四人再前方开路,一旁同样来捉婿的富绅老爷有人叫好,有人遗憾。
怎么自己就没想到这个法子,现在最好看的被别人抬走了。
壮汉将顾南秋抬出人群后迅速散开,只留下三人,两人牢牢控制住顾南秋上马车,车帘垂下,最开始的壮汉在外面赶车,嘴上解释:“大人,俺家老爷没挤进去,本来在这车里等你,现在不知道去哪儿了,俺想将你送回府上等他回来,好好与大人说说。”
老爷不在不重要,将人带回去赏银就稳了。
骨碌碌地车轮声响起二重奏,旁边的另一架马车里,沈青桃脸上带着明媚地笑意倒在马夫人肩上:“母亲,我没看错人。”
沈夫人没好气道:“刚才不是说找奴才跟了三个人吗,现在又是你没看错人的时候了。”
“母亲~,事关重大女儿总要做好万全的准备嘛。”沈青桃不依,蹭着沈夫人肩头撒娇。
“幸好你提前准备了,不知道这沈玉阳突然往哪儿去了,也不让人跟着。”沈夫人心有余悸,她在二楼看见丈夫离开的时候心都要跳出来了,要是耽误了女儿的终身大事,她得跟他分房睡不可:“什么天大的事非得挑在今天?等他回来了我绕不了他。”
沈青桃乖巧的闭上嘴,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父亲突然被人带走与她脱不了干系。
这种直觉就像幼时贪玩爬树不小心摔下来,一瘸一拐回家的时候即将遇到母亲——和母亲手上的戒尺。
不敢说话,暗自祈祷。
沈老爷是被圆脸小太监带走的,一路带进了昭荣公主府,今天的公主府上没有公主,圣上和中宫并肩而立,一人拿着一个眼熟的木筒说说笑笑,赵公公瞥见徒弟带人回来了,咳嗽两声,圣上和中宫同时回头,一秒变脸。
“沈氏三房沈玉阳,你可知罪?”
22. 第 22 章
面对圣上的冷声喝问,沈玉阳当即跪下,两手触地,额头触碰到地上一片冰凉:“草民知罪,请陛下息怒。”
皇帝:“既然你知罪,那你知得是什么罪?”
沈玉阳不假思索道:“惹陛下生气,有违龙体安康,是罪。”
“不愧是浔阳沈氏的人,巧舌如簧,若朕说不是这项罪名呢?”
沈玉阳不敢抬头:“草民不知,请陛下明示。”
是什么东西漏了?暗地以金银资助有望高中的读书人一事已经过了明路,圣上并未追究,不会留到今日突然发难,那是海船队、突厥马,还是盐?
皇帝的声音不喜不怒,令人难以揣测:“你不知?沈氏勾结倭寇海盗,劫掠沿海一带的平民百姓,沾着血的金银珠宝在府中堆积如山,你岂会不知?”
沈玉阳惶恐地抬头,面色涨红大声喊冤:“沈氏从未勾结盗匪,家中每个铜板都是来历清白,望陛下明察。”
是海,不是船,圣上知道了多少?
“请陛下还沈氏一个清白,浔阳沈氏一片丹心,草民冤枉。”
皇帝和皇后坐在了赵公公师徒搬来的太师椅上,沈玉阳跪在他们面前,俨然是个审问现场。
皇帝喝道:“沈氏没有?那这木筒哪儿来的?宣政院有载,早在五年前就有黄毛蓝眼的夷人提出用水晶片望远了,来人。”
“赐座。”
赵公公搬出提前备好的第三把椅子,和徒弟一起将被吓的脱力的沈玉阳扶起来坐稳:“是福不是祸,沈老爷把握机会。”
他在沈玉阳耳边轻轻提了一句,躬身退到一旁。
沈玉阳整个人都是蒙的,果然是君心难测,他都在想墓志铭了。
轮到她了,皇后转了转手上的扳指:“沈老爷莫多心,这东西事关重大,若是在别国提前出现,唯恐战火重燃。”
沈玉阳丝滑地从椅子上滑下来跪好:“此物乃是小女兴趣所至,从头到尾具是工坊李师傅亲手做出,小女十三岁起一直在京中,未曾到过海边,何以勾结海外…”
他说着说着眼泪流淌下来,逐渐语不成句:“沈氏传承百年,从未行过伤天害理、巧取豪夺之事,请陛下、娘娘明察呀。”
没诈出来。
皇帝心中一叹,沈家的钱财绝对有问题,诺大一个沈氏,明面上这点生意看着唬人,遍布各个城池,若是挨个查过去再一对帐,和他们实际的利润中间可差了好大一截。
想要,师出无名。
他清清嗓,语气柔和下来:“朕也是一时心急,听闻海外另有国度,前朝时的海禁到了本朝,屡屡有人渡海而来,天下难得有几年和平,供百姓修生养息,实在是不愿再起战事。”
“赵公公,还不将沈老爷扶起来。”
沈玉阳连忙爬起来,只坐了三分之一的椅子,战战兢兢的等候下文。
圣上特意挑在今天,用放榜之日掩人耳目,应该不是为了吓唬他一下。
皇帝三言两语的走了个安慰的过场后,果然有所请:“这望远筒制作一事,有李师傅出山顺遂无虞,只是朕心中还有一桩大事未了,时常惶恐。”
“海外有夷人,有人就有国,倭寇之流盘踞小岛不足为虑,宣政殿那里却有几条黄发蓝眼之人的记载,虽然言语难通,但他自更遥远的陆地而来已能确定,那边有人能过来,朕确对那边一无所知,朕心不安。”
“浔阳临海,朕欲重开海禁,不知沈氏可愿为朕分忧,到新大陆为朕一探虚实,届时航路所得俱归沈氏所有,朕分文不取。”
沈玉阳懵在那里没有反应
皇后唇角微勾:“沈玉阳,还不谢恩?”
沈玉阳熟练地滑下来跪好:“谢陛下隆恩,沈氏万死不辞,只是海船…”皇帝心虚了一瞬,转眼理直气壮地想,朕是皇帝。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他猛咳一声站起来,大声道:“你沈氏要出海,海船自然是沈氏自己造,国事繁忙,皇后也不得闲,朕就先行回宫了。”
皇后跟着站起来:“听说沈老爷家中尚有一女,和离在府中?”
沈玉阳:“谢娘娘关心,小女明日成婚。”
皇后:“哦?真是可惜了,本宫还想过过媒人瘾呢。”
沈玉阳白毛汗都起来了:“缘分所致,未有预料,辜负娘娘美意。”
皇后微微一笑,看向赵公公,赵公公拂尘一甩,迅速窜出十来个人影。
赵公公:“起轿。”
沈玉阳麻利地磕头:“恭送陛下,恭送娘娘。”
————
顾南秋被牢牢抓住,说得口干舌燥也没得两人半句话。
赶车壮汉憨憨的开口:“大人,俺这两个兄弟不爱说话,姑、老爷交代了,你一中举就要把你带到府上,大人要是实在不愿意,那就等老爷回来了跟他说嘛,俺们几个不能做主哩。”
等回府?那得耽搁多久,万一沈家姑娘也去随便找了个中举的嫁了他上哪儿哭去?
顾南秋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没有半点作用。
赶车壮汉:“大人,要水不。”声音都哑了。
“咳,不用。”顾南秋挫败,看来只能等见到这家主人在明言相距了。
车内安静下来,马车很快停下。
“到了,老爷不在,先将顾大人带到姑娘的西院去。”
顾南秋重见天光,如坠冰窖。
沈宅大门贴着两个喜字,牌匾上缀着扎好的大红花球,两端多余的红绸布垂下遮住门匾,更多的被挽起挂在大门两侧。
他真的能离开吗?
房管家过来接人,看见顾南秋一副天塌地陷的模样,询问地看向赶车汉子,汉子挠头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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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笑:“房管家,就是他没错吧。”
沈老爷现在还没回来,房管家暂时顾不上新姑爷,总归人到手上没问题就行:“顾老爷,下人不懂事冒昧了,还请在府中稍等一会儿。”
顾南秋面上收敛,冷淡地拱手,并不言语。
他顺从地被带进府中,一路红绸挂满,红毯铺地,满府绿色的树上系着同心结和贴了喜字的红灯笼。
他暗暗记下府中弯弯绕绕的路,直到被带进书房:“大人先休息,里屋桌上备有茶水,若缺了什么东西尽管吩咐奴才。”
带他来的奴才没有离开。
顾南秋停驻良久,确定屋外没有传来离开的脚步声,敬业的奴才一直等候在门口。
麻烦了,他不走我怎么走。
他不准备坐以待毙,他要自己出去,这府中实际面积比外头看上去要广阔许多,他只要先离开这个房间再躲起来,有八成可能逃出去,他里里外外查看,这里书房连着客房,客房的窗户离房门有一定距离,只要他小心一点,别弄出太大的动静。
窗户是向外开的菱花格对窗,他伸手去推。
吱呀一声,很轻易就开了,他急忙提起袍角踩上窗框,左右观察四周,窗外正对着风雨连廊,四下无人。
天祝我也。
他不再犹豫跳出窗外,将将落地站稳,风雨连廊的拐角处传出说话声。
“兰舟,聘礼再添一份四时衣裳,也省了我做。”
熟悉的声音让顾南秋抬起的脚收了回去,瞬间他从赶快离开躲起来转为靠在廊柱后面以期不被人发现。
兰舟连熬几天,脸上带着浓重的疲惫和青黑的眼圈,“姑娘,姑爷就算有十几二十套衣裳,您也要亲手给他做一件。”
自古以来习俗如此,必须得做。
沈青桃哀叹一声:“那就送些今年的新棉花过来,等我做完了刚好能穿。”
她和兰舟没有转弯走过来,不知道有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她,灼热的视线视乎要将她烧起来。
两人消失在风雨连廊的尽头,顾南秋意识到好像发生了一件天大的好事。
他神情恍惚地攀上窗框,双手用力整个人一跃而上,重新回到客房内,坐在圈椅上灌下一杯冷茶,冰凉的液体唤回他的理智。
所以,他想迎娶心上人,只需要,等着就好
世上竟然有这般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顾南秋静坐良久,不动不语,直到房门重新打开,沈老爷被沈夫人打发过来。
“哎呀顾举人,下人不懂事,我让管家罚了他们三个月的月钱,还请原谅则个。”沈老爷路上听接人的下人说抢来的新姑爷有心上人,偏偏这是女儿指定的,他只好试探着问:“不知顾举人年方几何,婚配与否,沈某膝下有一女,和离归家已有三月,有意为小女捉婿,不知顾举人意下如何?”
23. 第 23 章 合卺交杯,
顾南秋没有如沈老爷所想拒绝或者是同意,他反问:“沈老爷贵姓?”
沈老爷呵呵笑着:“免贵姓沈,顾举人对小女意下如何?”都沈老爷了你说我贵姓?女儿抢回来的不是只会读书的傻子吧。
顾南秋心口怦怦直跳,澄澈的瞳仁中欢喜满溢:“多谢沈老爷厚爱,能得沈姑娘垂青,晚生求之不得。”
和离的沈姑娘,是她。
沈老爷看着顾南秋一口应下没有半点不甘愿,有古怪。
明明捉他来的奴才说顾举人一路上都在试图说服他们,让他们放他离开去找自己的意中人提亲,怎么他一来口风就变了。
沈老爷打量眼前这个看起来赤忱纯朴的新举人,会不会是贪图沈家富贵?
顾南秋两眼亮晶晶的直面未来岳父的打量,拿出自己最大的诚意:“晚生暂居在同窗的宅院,院中有一对雁,是前几日晚生亲手射下来的,沈老爷不妨随我同去将大雁提过来。”
不会跑的,绝对不会跑的,第一次成亲有点小紧张,他在京中尚无落脚之地,沈姑娘要是出嫁他该在哪里迎亲?
顾南秋思索之际,沈老爷已存了一分试探的心思,他哈哈笑道:“顾举人既然有这份心,当然不能辜负,只是不知顾举人这对雁原是给那家姑娘准备的?”
一对雁,明摆着是提亲用的,他那对雁是准备要送给谁?
顾南秋听到这番疑问,略一犹豫,坦然相告:“晚生有幸见过沈姑娘两面,这对雁是给沈姑娘准备的,此事若是不成难免坏了沈姑娘名声,是以没露出半点口风。”
“晚生自知此举有贪图荣华富贵之嫌,家中清贫难配锦绣繁花,但心中妄念难以自制。”
且看看这顾举人是一片真心还是另有所图,沈老爷:“顾举人恐怕误会了,小女自从和离之后甚少离家,若是明日拜过天地你才发现认错人,难道要抛弃我的爱女,去寻那正确的人?”
顾南秋想到自己翻窗之举,支支吾吾道:“方才晚生开窗透气,沈姑娘路过此处,晚生没有认错。”
那双眼睛他几乎天天看见,还有声音也。
他腼腆道:“明日便拜堂成亲吗?晚生在京中尚无家业。”是不是要他入赘啊,他不介意。
明日不成亲他的女儿就不知道会嫁给谁了,想到帝后二人,沈老爷汗毛竖起:“一应事物都准备妥当了,明日只差你这个新郎官。”
他唤房门口的人:“房管家,送顾举人回去收拾东西搬到他的新宅里去,将东西一并送去新宅。”
他又从怀里掏出喜帖:“府中不欲大办,沈氏在京中的人少,这些喜帖交由顾举人安排,同窗好友都可以来,若要送礼便带些自己的字画就好。”
他得去问问女儿,是什么时候溜出去见顾举人的。
他气势汹汹的冲进西院,不在西院。
他又去找主院找,这个时候不在自己院中待嫁,肯定又在夫人那里卖乖。
一如沈老爷所想,八月的秋风瑟瑟,沈夫人在照料奇花异草,沈青桃怕宁愿裹一身兔裘,也不回暖和的房间,白乎乎的跟在沈夫人身后转来转去。
“母亲,我选的小院很近,我会经常回来的。”
“母亲,你看这盆花要枯萎了。”
“母亲,我能不能不嫁,突然有点后悔了。”
“母亲,…父亲来了”
沈青桃缠着母亲一声一声喊,沈夫人句句有回应:“不可常回娘家,这盆花在准备越冬,不能不嫁,你父亲来就来…”
沈夫人停下手上修剪花枝的动作,森然一笑:“沈玉阳,解释解释放榜之前你去哪里了。”
沈老爷一回府就被沈夫人打发去和顾举人相谈,还没有说过这件事。
他将要问女儿的事情抛诸脑后,打发沈青桃回去别添乱,确定隔墙无耳之后才在纸上写给沈夫人。
沈夫人随他回房,坐在罗汉榻上,少见夫君如此谨慎,她也屏息认真起来:圣上已知海外夷国,有意开海禁,出海一探虚实。
她提笔写:“沈氏一介商贾,凡授官的商籍子弟均要脱离商籍,自立门户,便是四弟之事也牵扯不到沈氏身上。
圣上的事应由文武百官解决。
沈老爷:国库没钱造海船,沈氏有钱。
沈夫人:圣上想让沈氏出钱?
沈老爷:圣上想让沈氏出钱出人还出船。
沈夫人:圣上持国有道,沈氏能得到什么?
沈老爷:航线所得俱归沈氏所有。
沈夫人:若是有十分珍贵的宝贝?
沈老爷:献给圣上。
沈夫人:新奇的作物?青桃的心思瞒不过你我,她在京中能收到的种子都有很多,何况出海乎?
沈老爷:可能,沈氏培育好了献给圣上。
不能光拿种子献上去吧,得培育出足够的种子,记录好耕种方法、产量、适宜气候这些东西。
沈夫人顿笔良久,在纸上写:圣上持国有道。
沈青桃郁闷的回到西院,被春雨逮个正着:“姑娘,明日便要成亲了,您还能躲到那里去?”
春雨笑颜如花,清淡的面容硬生生笑出了一抹春色,沈青桃凝目一看,气出来的。
她走到妆台前坐下,任由生气的春雨在她脸上涂涂抹抹:“姑娘,这是我新学的妆面,再试试看,我保证这是最后一个。”
昨日你也这么说,沈青桃心中一叹。
新打磨的铜镜清晰地映出她的容貌,春雨给她上了珍珠粉,让皮肤变得更加白皙,描眉画目,胭脂点唇。
春雨停下时,镜中人依然是她,除了唇色的改变她看不出其它。
但不妨碍沈青桃大加赞赏,定下这就是明日的妆容,迅速解决掉这件事后,她好奇道:“为何上次成亲时未见你如此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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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妆容一换再换。
春雨想起上次成亲,如鲠在喉:“姑娘上次成亲都没有姑爷在,画得再好看也无用。”
柔软的巾子沾水,春雨又将沈青桃脸上的东西擦掉,重新敷上一层细细的珍珠粉:“姑娘今晚莫乱动,我守着您睡。”姑娘的睡姿不容信任。
在家的最后一日,过的真快。
沈青桃迷迷糊糊中被抱到妆台前梳洗时,还恍如梦中。
她又要成亲了。
沈夫人身后的全福夫人上前给她绞面,她被脸上细密的刺痛彻底唤醒。
“母亲,到时候了吗?”
熟悉的绞面、梳发,沈青桃害怕了,上次的丈夫没有给她留下任何美好的回忆。
这次的人真得可以吗?会不会让她早早起来给他更衣,会不会不让她出门,她以前就被马府看管着不能经常出去。
沈夫人看着女儿戴好了凤冠,穿上了嫁衣。
时候不早了,门外喧闹起来。
她上前拿过红盖头亲手盖在女儿头上:“莫怕,娘在这里,娘不会离开,你随时回来为娘都在。”
时候不早了,门外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五哥哥在拦门,催妆诗一首接一首,
彩云来来回回报信,送催妆诗过来,沈青桃眼前一片红色,喧闹中有人递了红绸给她,是红牵。
上次成亲时是马书林表兄代为迎亲,她握住红绸,另一端传来轻微的拉扯。
这次是她未来的夫君。
是她第二次给自己选的夫君,只见过两次,未说一字。
沈夫人紧紧握住她的手,手中接到了一滴泪。
新娘止步不前,红绸另一端的人耐心等候。
时候不早了。
沈青桃迈步,是第二次上花轿了,莫怕。
新宅很近,沈家没有绕城一周的打算,她是二嫁,一切从简。
浔阳沈氏没人来京城,没有多少宾客。
小婶怀孕了,也没过来。
顾南秋的兄嫂不在京城,高堂上摆着新制的父母牌位。
拜堂成亲。
天地,高堂,夫、妻。
她拜夫,他拜妻。
与人拜堂成亲是与鸡不同的,沈青桃想。
新宅有三进,不算小。
直到坐在喜床上,她才注意到跟了一路的喜娘,轮到喜娘说吉祥话了。
这一步不对。
是了,上次没有新郎,自然没有人揭盖头。
她又开始紧张了,上次成亲之前母亲给过她一些小册子,但这次没有。
快想起来,那里面的画。
来不及了。
珍珠粉也遮不住她绯红的脸,被看见了。
她抬头看向身前的人,顾南秋一脸镇定,耳尖沁血。
合卺交杯。
解缨结发。
礼成。
24. 第 24 章
顾南秋与沈青桃在大红的床帐下对视,满室寂静,只剩他们两人。
两面倾心,一厢情愿,中举之后毛遂自荐,只是一场心甘情愿的骗局,沈家四爷新朝八年探花,浔阳沈氏在江南远近闻名,他无论如何也配不上沈家姑娘,一个举人算什么,入朝为官不过□□品的县令,他做一辈子县令也买不下这间新宅。
她看上他哪里?
他明澈的瞳孔中照出了眼前鲜活真实的人,距离将呼吸交融在一起,这些都不重要,他是她的夫,这才重要。
沈青桃近距离欣赏这张脸,目不转睛,说一千道一万,诸多理由汇成一句话。
她就是喜欢好看的。
他就很好看,更好的是他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男人身上传出来的热意扑向沈青桃,她后知后觉羞涩起来,太近了。
沈青桃率先移开目光,这人、这人的眼神好陌生,像一头择人欲噬的猛兽遇上了心宜的美味,她不确定地将眼神瞟过去,是不是哪里不对。
有人敲响了房门,打破古怪的静谧:“姑爷,前厅在催了。”
春雨再想多留些时间让姑娘和姑爷多熟悉熟悉,新郎官也得去待客了,沈氏人少,宾客多是姑爷同窗。
顾南秋垂下眉眼,片刻后呼吸平稳道:“夫人先用膳梳洗,松快松快,不必等我。”
两次见面夫人都未施脂粉,她不喜欢这些东西。
沈青桃有了已为人妻的自觉,尚未起身就被按住,他眉眼舒展,越发好看:“夫人不必做这些,等我回来。”
姑爷总算走了,姑娘还没吃饭呢。
春雨连忙进来取下凤冠:“姑娘先吃饭,一会儿就送水来。”
沈青桃站起来退下喜服,脑中不断回忆曾经看过的画册。
第二次成亲,第一次洞房,她还不太会。
新的沈宅就像她的西院一比一放大,满府都是沈家的下人,沈青桃没有丝毫不适,她只吃了个七分饱就在房中绕来绕去,最后只寻到大红床帐和鸳鸯绣被与西院不同。
奴才抬水倒水的间隙,夏露进来禀报:“姑娘,方才姑爷说不用丫鬟服侍,小厮也只留下俩个,这些小丫鬟?”
朝廷对签活契的奴才没有太过管束,沈家历来是一个院子配两个丫鬟两个小厮,院中四个粗使婆子并四个洒扫的奴才,书房减半,加上两个大丫鬟,姑娘的西院共二十人。姑爷与姑娘同住西院,身边配上两个丫鬟两个小厮,再加书童和护卫。
“姑爷还说他与姑娘共用一个书房,无需单独布置。”
沈青桃楞了一下,笑起来:“他是你们的新姑爷,也是这宅中的老爷,往日如何待我,往后如何待他。”
“是,姑娘。”夏露领命,这是她分内的活,如今没有桂嬷嬷在,宅中的奴才归她管束。
真好啊。
沈青桃沐浴完,舒坦的斜靠在罗汉榻上,懒懒散散的模样毫无规矩,不用听婆母立规矩,不用面对‘笨手笨脚’‘天真烂漫’的小姑子。
这样的我他会喜欢吗?
她可以做她自己了,他会喜欢真正的她吗?
“姑爷,当心。”
顾南秋面色酡红,被小厮搀扶着一路跌跌撞撞,到了门口,彩云刚刚扶稳就被挣脱开来,顾南秋靠在门边努力站直,无神地看向彩云身后的沈青桃:“这位姑娘,男女授受不亲。”
他嗓音里藏着一丝委屈:“我今日成亲,你看见我夫人了吗?”
暮云合璧,最后一抹余辉落在他的肩上,月与日交替。
沈青桃被蛊惑着走向前,他倒在她身上。
“夫人,我回来了。”男人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扶着他并不费力,就好像。
好像他是想骗一个拥抱。
“姑娘,姑爷还没沐浴,浴室备好水了。”彩云提醒道。
沈青桃狐疑地嗅嗅:“他身上没有多少酒气,他。”
他好像醒酒了。
顾南秋依然面色酡红,勉强直起身来:“我没醉,我可以自己沐浴。”
据说有钱人家的公子少爷都是丫鬟服侍,他不喜欢。
隔壁水声响起时,彩云默默松了一口气,不能让姑娘服侍姑爷,但她们谁都不想服侍姑爷。
幸好姑爷不用服侍。
水声消失时,屋里的丫鬟们点亮灯烛,嘻嘻笑着退了出去。
顾南秋清醒了,他站在门外犹豫着。
他新认的两位贤兄昨日得知他今日成婚时,让他学了几本薄薄的画册。
画册而已,他素来学东西很快,现在,画册中交叠的人影不合时宜的出现了。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
沈青桃坐在罗汉榻上,他坐在另一边,屋内陷入寂静。
“我…”
“我…”
原来他们都在紧张,沈青桃略略放松了一些:“我曾经和离过,你…。”
“我知道,夫人不用介怀。”顾南秋:“夫人可唤我名。”
“顾南秋?”
“嗯。”顾南秋看见沈青桃嫣红的嘴唇张合,借着倒茶的动作掩饰几分:“我家中情况沈兄应与岳父大人说过,明年春闱我欲下场。”
还会给她倒茶呀,沈青桃眼睛亮了几分:“我直到你家里还有兄嫂,既然我们成亲了,那就是一家人了,一家人哪儿有分开住的道理,明日去信,让人去将他们一并接来?”
顾南秋迟疑几分,应下来,窗外悄悄暗了下去,龙凤对烛照的屋内这一片亮煌煌。
该歇下了。
沈青桃想。
她犹豫着怎样开口,放在小几上的手被包裹住,顾南秋牵着她走向大红的床榻。
“夫人,我可以吗?”
顾南秋想起一日比一日荒唐的梦,现在梦中人在他的身边,是他名正言顺的妻。
然后呢?画册上没画如何开始。
他们对坐在床帐的笼罩中,两厢沉默。
沈青桃恼了,这么好看的人,就这样看着吗?
她循着记忆中模糊不清的画册,坐到了他怀里。
顾南秋本能的伸手环住夫人的腰肢,是不是要先解罗裙?
他不得章法地摸索沈青桃身上的衣扣,这里离红烛远些,黑暗给了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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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桃莫大的勇气,她自己解开衣扣,又将顾南秋的系扣扯开。
衣物还挂在彼此身上,顾南秋在昏沉的夜色中看见了两朵小小的粉莲,莲心颜色更深一些。
原来她坐在怀里时,能吃到的人是他。
沈青桃被突如其来的异样捕获,她闷哼一声,十指揽住顾南秋披散的青丝。
怀中人的反应给了顾南秋莫大的鼓励,他回忆着新学的知识,抱着沈青桃倒在床上,牙齿无意中擦过,沈青桃压住温热的身躯,陌生的触感让她无措,随之而来轻微的疼痛激地她不由自主地将背部拱起。
顾南秋领悟到这生涩地回应,最后的阻碍被扔开,沈青桃双手捧住滚烫的面颊,迎合下去,柔软光滑的躯体在身上扭动,他循着梦中的记忆将手向下探去,在黑暗中寸寸寻觅。
找不到,到底是什么。
沈青桃难耐的哼出声,眼中被逼出泪来,陌生的欲望和渴求折磨着两个人。
太暗了,她看不清身下的人。
她将床帘打开一条缝隙,红色的烛光投在雪白的肌肤上,身下的男人并不像被衣袍包裹时瘦弱,反而。
沈青桃转移目标,任由找不到路的大手一点一点骚扰,她用手按住他块状分明的腹部感受不一样的肌肤。
有些硬,还烫手。
在烛光照亮黑暗时闭上双眼的男人逐渐泛红,雪面染上烛光的颜色。
“你看看我呀。”
她轻声诱哄:“顾南秋,你看看我呀。”
男人经不住哄,他睁开被烛光沾满的双眼,透着浓郁的欲色,放弃寻觅的手掌贴住沈青桃纤细的腰肢,轻轻掐住,很软,而且有肉,散发着热气的掌心贴在后腰,烫了女人一下。
他们对视,眼中有相同的东西。
沈青桃试图在雪面上画上一些痕迹,修剪圆润的指甲无功而返,她在浅浅隆起的雪丘上找到两颗樱桃。
粉色的樱桃尚未成熟就被发现,在原地颤抖。
他试着将蹂躏樱桃的人慢慢移动位置,在下一次不安分的扭摆中,找的了该去的地方。
“疼。”沈青桃握着樱桃,另一只手去扳后腰的大掌。
“好疼。”
顾南秋不敢动:“不怕,夫人,青桃。”
“青桃。”
雪地在颤抖,沈青桃不叫疼了,她轻轻舔舐眼前上下滚动的喉结。
顾南秋浅浅试探起来,欲望找到了正确的地方,不安于现状。
欲望蛊惑初通人事的夫与妻,吞咽愈来愈快。
微弱的烛光下,梦中欺霜赛雪的姑娘被染上别样的颜色。
他一下一下的轻啄,细密的吻堵住沈青桃难以承受的哭声,
鸳鸯枕边的锦囊中放着两人的发丝,紧紧缠绕,仿佛早就预示了现在。
云歇雨散,一片狼藉。
顾南秋将昏睡的人改好,去看浴室有没有热水,房门外的嬷嬷回应道:“一直备着呢,奴才进去服侍姑娘?”
顾南秋眼中晦暗不明:“我抱夫人去,不用你们。”
他想了想补充一句:“让所有人都下去。”
25. 第 25 章
由俭入奢易,吩咐奴才做事并不难。
他只是不想将这些假手于人,是梦吗?
明天醒来会不会只有他一人。
顾南秋环抱怀中未着寸缕的人,斑斑点点的痕迹揭示了他的兽行。
他不舍地闭上眼,,一夜无梦。
马书林从梦中惊醒。
“你们还不知道吧,咱们的马将军戴上绿帽了。”
“他不是休妻吗?”
“什么休妻,是别人不要他,人家今天成亲了。”
梦中看不清面貌的人三五成群,他走过去,人群霎时安静下来,只在他背后嘻嘻笑。
沈青桃今天成亲。
他看见俊秀的新郎官迎娶他曾经的妻子,十里红妆的最后,是一抬夫妻棺椁。
现在他是错过的洞房花烛夜吗?
天光熹微,时辰尚早,他索性起身,听到动静的丫鬟进来服侍他更衣。
院中还残留着昨日落下的枯叶,踩过时发出沙沙声,马书林大步流星来到主院。
“母亲安好,儿子有事相求。”
马夫人近日烦闷府中的吃穿用度,日日早起,忽然在清晨看见大儿子不免意外:“母子之间何需这般生分,书林有事尽管开口。”
马书林想起母亲上次向他提起再娶一事,分明是为他着想,他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甚至三天未回府中,害怕母亲留在家中的两位表妹是为他来的,窘迫起来。
“昨日沈宅办了喜事,还请母亲为我再寻一门好亲。”
曾经的情窦初开,已经是过去的臆想,马书林冷然一笑:“母亲打理府中家业,殊为不易,不如取贤妻进门为母亲分忧解难。”
马书林松口,马夫人眼中闪过一抹精光,而后忧虑起来:“荷香院那位的肚子也有七个月了,新妇这时候进门难免生事。”
若是早几个月肚子没了就没了,只要何田田不死,书林与她的情谊消磨干净也是早晚的事,现在月份大了反叫她投鼠忌器,毕竟书林与她还有一个长子,要是新妇一气之下让荷香院一尸两命,书林必然对新妻心怀芥蒂,闹得家宅不宁。
“书林啊,不知有没有倾心于你的姑娘,只要姑娘品性好,门第上面不用计较。”
倾心于他吗?
马书林不期然地想起那个崴了脚的姑娘。
她会在意他心中有没有人,应该是对他有意。
“有。”
“三姑娘,莫要与老爷置气,是不是这个贱婢背地里挑拨?”
林家嬷嬷动作迅速的扇在小荷脸上,肿起一个掌印。
林乐惜尚未来得及反应,小荷已经跌倒在地:“你干什么?来人,来人将她按住。“
没有人理会她的喊叫,林家嬷嬷哼笑一声:“三姑娘,昨日沈宅的姑娘便嫁给了沈老爷捉回来的女婿,您是老爷的亲闺女,老爷不会害你的。”
三姑娘可不是个好的,天天看话本将脑子都看坏了,妄想嫁一个盖世英雄?这世上哪有什么英雄,马将军可不是能托付的人。
夫人交代了,这次务必让三姑娘清醒清醒:“三姑娘,夫人让您考虑考虑,什么时候考虑清楚了,什么时候出这个房门。”
三姑娘当真糊涂。
“你糊涂了吗?”
沈夫人面无表情地看着沈老爷:“让女婿去做这件事?那你不如让女儿去,女儿还知道沈氏海船一事。”
“夫人听我解释,这也是逼不得已,沈氏与朝廷有关之人,只有玉景和女婿,玉景万万不能沾手此事。”沈老爷愁容满面:“只剩下那顾南秋了。”
开国十一年,并非只有沈氏有人改换门楣,中举之人自立门户后,暗地里谁不与家中勾连?
官商相护,丰了国库。
“脱离商籍授官之人并非只有玉景,可如今尚在官场的人只有玉景,夫人,玉景被无数双眼睛盯着呢。”
进了官场,难以独善其身,出了差错,连累亲人赴死,他想见弟弟一面都要带上温泉庄子。
沈夫人自然知道,天下安稳之后处处要钱,军饷几乎都是抄家抄出来的,但:“沈玉阳,你说的轻松,女婿出了事青桃怎么办?”
“再离一次。”沈老爷脱口而出。
嘭。
沈老爷被砸了。
“夫人息怒,听我解释,我能解释。”沈老爷:“沈氏一旦被查,至少是夷三族的大罪,女儿横竖是逃不掉的,但是她若及时和离,女婿是可以的。”
“日夜相处的枕边人如何瞒得住?”
沈夫人攥紧拳头手上青筋暴起:“夷三族的罪名?你们又干了什么?”
沈氏什么都好,唯有一点。
沈氏爱财如命,任何能挣钱的东西他们都很难放弃,据玉阳描述犹如剜心割肉之痛。
沈老爷讪讪一笑:“夫人,为夫去北方开拓商路,途中遇上风沙,迷路到了草原上,恰好有一个小部落救了我们,他们沿着草原边界生存,平日为两边互通有无为生,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为夫将他们带回来了,他们十分感动啊,送了几匹突厥马聊表谢意。”
“哦?”沈夫人:“你去北方开拓商路时,借着风沙遮掩,找到走私的商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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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他们的路子买到上好的突厥马,自己私藏了几匹种马,还将他们绑回来给你养马?”
沈老爷立刻感觉到了面对帝后时的威慑:“夫人慎言啊。”
沈夫人牵起唇角皮笑肉不笑地看向四周,一片平坦视野开阔:“又不是昨日人来人往,现在难道还怕有人遁地不成?”
“明日三朝回门,你自己去与女婿说。”
到往日起床的时候了,沈青桃惫懒的不愿睁开眼,她好像抱着什么人?
她动了动缠在另一具躯体上的手脚,听到耳边的闷哼声,恢复了些微的神智。
这是谁?她的丈夫。
她安稳下来,今天好困。
心脏隔着两层皮肉在胸腔共鸣,同时跳动的声音在安静中吵嚷,柔软的肌肤贴在一起。
沈青桃猛然惊醒,为什么感觉这么奇怪?
顾南秋看着半夜自动攀上来的夫人,主动开口:“时候不早了,青桃要起吗。”
沈青桃手忙脚乱从他身上下来,扯过唯一的锦被缩到床脚:“你你你先起。”
怎么会这样啊春雨没给她换上睡袍吗。
锦被下光裸的男人仿佛感受不到新妻的窘迫,他无视身体的异样,起身穿衣,沈青桃羞窘之余目光跟随男人的身影。
好看,爱看。
顾南秋衣冠整洁后,回到床前:“青桃要我帮忙吗?”
沈青桃感受了一下,确认自己彻底回归自然,身上没留下任何布料,扯出一抹笑容:“不用了,我自己可以,你先出去。”
顾南秋尊重夫人的意愿,只道:“叫我名字。”
沈青桃一愣:“顾南秋,你先出去。”
春雨看见姑爷出来立刻窜进来:“姑娘没事吧?”
昨夜姑爷叫水时很晚了,还不让她看姑娘。
沈青桃动了动手脚,除了昨日吞咽的地方,没有其他的不适,锦被滑落,春雨惊呆了:“姑娘,您的睡袍呢?”
“我也想知道。”沈青桃目光幽幽的看向春雨。
春雨:“昨夜姑爷为您洗浴后,甚至不让奴才看您。”
沈青桃脸色爆红。
她磨磨蹭蹭地来到主厅,虽然已有夫妻之实,但她对新婚丈夫本人了解甚少,他们总要多相处相处。
她来了。
顾南秋放下书卷,起身去迎。
昨夜孟浪了是他的不是,现在要好好照顾夫人。
沈青桃接受他细致的照顾,心中古怪起来,她选择他一是为当下最好的选择,二是贪图美色,可寥寥几面,他竟然情深至此?
26. 第 26 章
有些念头一起,就在心里扎下了根,厅中只有他们两人,平日伺候的奴才为他们腾出了空间
顾南秋为她布菜端汤,她疑虑越来越深。
“顾南秋,你喜欢我吗?”沈青桃:“只见过几面而已,你喜欢我什么呢?。”
既然有疑惑,问出来就好,她紧盯着眼前人,看他会做出什么反应。
在新妻的目光下,他耳尖肉眼可见染上红色:“我喜欢你好看。”
承认自己贪慕美色不是一件轻松的事,这是她最开始吸引他的地方,可能是他见识短浅,那一天她出现的时候,仿佛天地唯有那双瑞凤眼闪烁着星光。
“南秋自幼寒窗苦读,第一次见夫人这般的女子,自然难以忘怀,夫人骑马时与其他女子大不相同。”
在书院时他也去过花街柳巷,见众生百态,虽然不可体众生疾苦,也比埋头苦读要强得多,那时去过的地方并没有天香楼大胆,即便是天香楼中的媚态横生,亦不能让他魂牵梦萦。
二十年第一次为一人梦醒,他承认自己的心。
“夫人的眼睛里,有不灭的星星。”
沈青桃眨眨眼,她的眼睛里,有星星?
这是什么哄鬼的话,她不信。
顾南秋又道:“不知夫人与马将军?”昨夜的床榻他一并收拾了,夫人为何还有落红?
沈青桃不再纠结星星,坦诚是亲密关系中最重要的事:“马书林成亲之前离京,回京当日和离,他没碰过我。”
“你很介意?”沈青桃吃饱了,不紧不慢地拷问对她‘真心’相许的丈夫。
“我知道夫人和离过,”顾南秋:“在秋闱之前就知道,很高兴夫人只有我一人。”
他不曾在意夫人的情史,现在得知夫人只有过他一人这件事几乎让他失态。
桌布的遮掩让他大胆许多,他道:“夫人想知道我家的事吗。”
会不会有他的过去?沈青桃是有点好奇心在身上的,她双手撑着下巴:“我想听,在这儿说吗?”
顾南秋:“边走边说吧,正好逛逛这院子。”
三进院并不大,至少沈青桃是这样认为的,她草率地答应了。
在这个院中,他们住在主院,主院一出门对面就是垂花门,分隔内外院,内院中种着常见的花木,与母亲院中的奇花异草相差甚远。
顾南秋:“我父亲是猎户,打猎的时候伤了腿成了瘸子,也因为瘸腿逃过了兵役,母亲是逃难来,被父亲救下,她生下我时难产,拖了五年无药可医,大夫只能吊命,需一味三十年的野参,父亲进山寻参第二天,母亲跑进了深山,找到她的时候,她抱着滚落崖下的父亲同样断了气。”
村人讲古时常说起他们,病重的女人回光返照般冲进深山,找到她刚刚去世的丈夫,他对父母的记忆却很少,大多是兄长带着他长大。
“兄长大我七岁,那年他十二,拿着父亲留下的东西,他也开始进山,兄长运道好,他挖到一株五十年的参。”
就在父亲滚落的路上,兄长去祭奠时找到的,离父亲很近,也很远。
“它来得迟也不迟,兄长用它置办了家业,送我启蒙,兄长十五岁那年遇见了嫂嫂,用它付了一笔彩礼,嫂嫂父亲在躲避征兵时,征兵的人失手将他打死。”
那是最疯狂的一年,上面的大人们只要人,下至十四上四十五,,街上到处都是官府的人,兄长每日扮作哑女才敢出门。
这就不用和夫人说了。
顾南秋轻咳一声,继续道:“嫂嫂是家中独女,父亲一死,母亲被娘家接走改嫁,家中被…”
被沾亲带故的人洗劫一空,这要如何与夫人开口?
沈青桃早已没了笑意:“吃绝户了,是吗?”
分明不是他做的,顾南秋依然感到一丝羞耻:“嫂嫂当年十一二岁,被叔伯争抢时发觉无人愿意出钱让她父亲入土为安,她用破席带着父亲到街上插标卖首,兄长让我出面买下,迎娶嫂嫂进门。”
这世间,女子总是比男子更加不易。
“然后我就一直读书,直到遇见你,兄嫂膝下共有三子,你…”
你能不能不生?他想这样问,可他不能剥夺夫人做母亲的权利。
“等他们来了,你莫嫌吵闹。”
沈青桃看向东西厢房,三个,住得下:“能有多吵闹,地方大呢。“
顾南秋张口欲言又止,三个男孩老大九岁,是真的很吵。
“顾北文顾北学顾北礼给我滚过来!”
一片狼藉的菜地让浇水的女人怒发冲冠,她咆哮着拿起一根木材就去追罪魁祸首,惹怒娘亲的三个皮猴子急忙逃跑:“爹,救命,娘要打我们,救命啊爹。”
顾南冬随手关上大门,轻声哄着妻子:“这次就算了吧,孩子以后就懂事了。”
“以后?我现在就能被他们气死,拿我辛辛苦苦挑过去的水乱泼,该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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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菜没浇上,不缺水的都要让他们淹死了,在地上踩出泥汤弄得全是泥巴,家里哪儿还有衣裳给他们换,都给我光着出去,看看到时候丢谁的脸。”
三个脏兮兮的猴子已经躲到父亲身后,笑嘻嘻地不以为意,顾南冬将躲在身后的儿子握着手腕拉出来,嘴上道:“一会儿我起个火笼烘干就好了,那至于光着出去,好了,来打吧。”
听着鬼哭狼嚎声中夹杂几句娘我不敢了,爹你不讲义气,是二哥提议的不管我事啊娘。
顾南冬觉得幸福就是这样了。
除了弟弟不在。
那就更幸福了。
晚上可以将几个挨了揍的皮猴撵进弟弟的房间,自己和妻子单独住一起。
“冬青累了吗?休息休息吧。”眼看妻子动作慢下来,他适时递了个台阶:“昨天秋闱放榜,不知道南秋中了没有。”
他使了个眼色让哀嚎卖惨的傻儿子赶紧走,递了个话头转移妻子的视线:“他中不中的,我们都会搬离这里,这些鸡鸭菜地总要提起处理好。”
“最好是现在就搬,万一南秋中了,村里人可不会轻易放我们走。”李冬青对村里人十分厌恶,她男人不知道哪儿来的钱,趁着战乱在镇上买了一个带院子的瓦房,一直也没敢住:“南秋说过,这次不中他就不考了,这房子不用留着卖钱,早早收拾了搬东西过去。”
“不知道南秋现在怎么样,等他回来给他说上一门亲事,他也老大不小了,以后不能指望侄子养老,他这三个侄子都靠不住。”
没一个省心的。
沈青桃:“我怎么感觉你刚才想说的不是这个?”他刚才的停顿太可疑了。
好一个浑身疑点的男人。
“夫人误会了。”顾南秋:“明日回门我需要带点什么吗?”
沈青桃看看院子又看看他,除了这个人所有东西都是沈宅搬过来的:“带上你自己就好。”
“那夫人平日会做些什么?”
沈青桃回忆:“睡觉吃饭打算盘看东西,以前我不好出门,大多数都是兰舟过一遍手,我只看最后的总账,兰舟是腰上挂着小算盘那个,现在应该在库房,你要多的银子和送人的东西找她就好,奴才犯了错找夏露,平时站在角落不说话那个。”
“往日她们在我身边就是做这些的,现在扩大一下范围而已,我身边人很少。”
“那夫人现在想出去就可以出去,夫人想做些什么?”
27. 第 27 章
她想做些什么?
沈青桃想,她以前想做什么?
昔日云英未嫁时她想救济天下,小叔父进士及第,她生为沈家三房独女,她以为曾经的梦想就要实现了。
幼时曾经遇见干旱逃荒的队伍,饥饿的灾民爬上了她的车架,满是老茧的粗手拽着她,嘴唇上裂开暗红的伤口不停嗫嚅,枯草掩盖下一张耷拉着皮的脸,像被虫子钻进皮里将肉吃干净,只剩下骨头挂着人皮。
更多动弹不了的活人躺在地上,像一群暴晒的干尸。
她想改变些什么,那是一条及其艰险,有可能毫无回报的路。
待字闺中多有不便,她满心以为嫁人能带给她自由。
她被困在马府后宅三年之久。
一双双眼睛看着她,看这个守活寡的新妇有没有耐住寂寞。
一张张血口对着她,说这个守活寡的新妇又出门做了什么。
沈青桃直愣愣看着顾南秋:“我可以有多少自由?”
连母亲都说嫁人之后不要常回娘家,他能给她多少自由?
“不作奸犯科,不违背律法,不离开我。”顾南秋:“然后,夫人想做什么就做些什么吧。”
除了他这个人,他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夫人给的,他怎能对夫人有要求。
沈青桃双瞳水润地牵住温暖的手掌摇晃:“要是会花很多钱呢?可能会用掉所有的钱,也可以吗?”
顾南秋心神一荡,乘机十指相扣:“可以等春闱之后再将钱花光吗?现在的我没有自信养你。”
“明年春闱我会下场一试,要是不中便去吏部选官,能得夫人相伴,金钱于我就算不得什么了。”
“我要一日三餐,三日一沐,一月做一件新衣,每一季要打几件新首饰。”沈青桃有意逗他:“这样也可以吗?”
夫人金枝玉叶,他要是养不起夫人,夫人会不会不要他?顾南秋顿生些许危机感:“我会努力的。”
“南秋会努力养得起夫人,请岳父大人放心。”
三朝回门,顾南秋迎接来自岳父对爱女的关心:“你这么有自信明年春闱能取中?要是没中,青桃又能如何。”
顾南秋言语肯定道:“自然不会蹉跎光阴,举人可去吏部选官,以南秋的学识开班授课也好,选官做官也罢,青桃都会欢喜的。”
沈老爷暗中捏紧了拳头,开口劝慰:“南秋啊,你今年才满二十,一次不中下次再考就是,没必要轻易放弃,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你能甘心?”
“南秋幼时启蒙的夫子,是一位屡试不第的秀才,他掏空家财赶考,长子病重时无钱医治,心智宛如稚子。”
“南秋只是明白凡事莫要强求这个道理。”
他不愿兄嫂砸锅卖铁举债供他,也不想为科举成疯成魔。
这就难办了,沈老爷作难,这小子中举名次居中靠下,明年春闱难以取中,他本想让他一直考下去,顺便接手海船一事,他有功名在身,由他经手一旦功成,圣上定然给他加官进爵。
五侄子沈青栩第三名中举,春闱有望,脱商籍授官之人逃不掉朝中大员的眼睛,必须劝动他不能放弃科举。
顾虑女儿恐怕快过来了,他直接道:“你虽然并非入赘,但家中人员简单,沈氏族老商讨后决定将一些东西交到你手。”
沈氏族老是指他代替他大哥决定。
“朝中放出风声欲开海禁,都是一家人我也不瞒你,沈氏老家便在沿海一带,我们有海船。”
顾南秋面不改色,沈老爷接着道:“京中有贵人委托沈氏造船,兹事体大,在京中需要有人接应消息,我与你岳母时常出京,青桃又是女子,不能经常出门,你若是读书备考,便能帮忙与那位贵人传话。”
顾南秋:“青桃可以经常出门,岳父大人有没有问过青桃?”
沈老爷皱眉,良久。
一阵风吹过树叶,干燥的叶片悄无声息落地。
‘嚓’
沈青桃提起裙摆一脚踩在落叶上,叶片发出碎掉的声音:“父亲,还没聊完吗?”
度过了愉快的昨天,天色微亮时她就被紧张兮兮的顾南秋抱起来,早早就到了沈宅,父亲有什么话要与顾南秋单独说得?
还把她交给母亲看着,她又不会偷听。
沈老爷看见女儿精神抖擞、面色红润,脸上浮出笑容:“还差点,走路不能蹦蹦跳跳的,让人看见该说你规矩不好了。”他一边说话一边撇了顾南秋一眼,言下之意溢于言表。
她像一只调皮的小鹿,脚下不是落叶是他不安分的心,顾南秋浮想联翩时接到岳父的眼神。
顾南秋没听清那句话,不明所以:“岳父大人何事?”
沈青桃无所谓地放下裙摆,依旧不肯好好走路:“父亲,五哥哥中举你怎么跟我说,现在送贺礼会不会晚。”那一篮孤本正好给他。
沈老爷:“哈哈,他能收到礼就行了,哪儿还会在乎晚不晚,你成亲耽搁一天而已,你母亲没过来?”他夫人呢?
沈青桃对此摸不着头脑:“母亲说海船一事你自己开口,海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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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啊?”
“海船啊,海船没什么事哈哈。”
“圣上有意开海禁,有消息灵通的贵人委托沈家造海船,贵人在京中,岳父大人想让我经手此事。”
沈家的家业自然该让沈家人接手,顾南秋不想隐瞒夫人,左右都圆房了,岳父大人生气就生气吧。
青桃能做她想做的事,岳父大人合该先问青桃。
岳父大人已经僵住,他女儿可不好糊弄,真是显你长嘴了。
沈青桃站在父亲背后,咀嚼着贵人这个词。
只给一家一派造船而不得罪别家别派,是不可能的,那么,多贵的贵人能让沈氏无法拒绝?
“父亲,”她低头,双手按在他肩膀上:“放榜那天,你忽然去哪儿了?”
谁能让父亲放下她的终身大事离开红榜呢。
沈老爷冒出冷汗,难怪夫人让他自己来说:“青桃,这不能说。”
沈青桃挑眉:“不能说的人?是住在天上的人吗。”
“那,这个‘贵人’知道咱家有海船吗?”
沈老爷:“这个,他知道还是不知道呢?”
他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啊!
沈青桃已经拿开手,走到沈老爷面前:“父亲,此地无银三百两?”
他不能说,就是说了。
“您要交给顾南秋的事就交给我吧,他一个书呆子什么都不会。”
“他一个只读过书人能会什么?”
沈族长沈玉宴接到一只信鸽,沈氏祠堂很快坐满了人,拄着拐杖的老人十分愤怒:“想玉阳所说让他女婿来办这事?一个刚刚中举乳臭未干的小儿,二十年只读书的书生,我看,不行。”
“沈青桃已出嫁,沈氏的事情与外嫁女无关,倘若事发,他们夫妻能留一条命在。”
一旁的老妇人冷静些:“玉阳和时安都忙,咱家的生意太过分散,他们不能长留在京,族长不能离开浔阳,二小子玉樟又是个风流的,人情往来可以,要他欺瞒贵人不如自首干脆。”
“最好说留在京中的人,无缘无故派人上京,惹人生疑,事关全族性命,容不得丝毫差错。”
沈族长分析道:“海船一事圣上不知情,贵人要治沈氏的罪名不用如此大费周章,现在要找个人妥善地暂时隐瞒,船队还有十天靠岸,要尽快找到能取信贵人的理由。”
“我们可以假做一条海船,剩下的就说试航的时候在海上抢的。”
“是啊,这样我们养的水手和船长也能让贵人看见了,你是傻子吗?”
28. 第 28 章
“你这老匹夫,是非要将青桃拉下水吗?”
“当下大局为重,她享了沈氏的富贵本就在这摊浑水里。”
“她夫妻不去,难道要将玉景和青栩小子搭进来吗?”
“老不死的贼,瞻前顾后难成大事。”
“无知妇人,鼠目寸光…”
眼看已经快气死一个族老,沈族长截过话头:“除了青桃和那举人,有没有更好的人选?”
问题不是青桃和侄女婿能不能行,而是除了他们,族中有没有别人能去。
“玉景和青栩从未沾手沈家的生意,无知者无罪,若真有那一天,他们是最容易被贵人网开一面的人。”而不是什么外嫁女。
“官场比海洋水深,他们掺和一样就够了。”
“旁支的人不行,分量不够,贵人定然生疑。”
祠堂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老妇人看向族长:“玉宴小子,玉阳只有一个后人,顾举人又是出身农户,将他在家的亲人接来同住,这般,可信得过他?”
“青桃丫头,老身也见过,可惜是个女儿身。”
拐杖老人:“那书生不行,青桃可以,就将那举人当成入赘的,青桃还是沈家的姑奶奶。”
这般,可行。
酉时末,沈青桃恋恋不舍依靠沈夫人:“母亲,女儿不想走嘛,留女儿住一晚,就一晚上好不好。”
沈夫人慈和地拒绝:“于理不合,天晚了,回吧。”
沈青桃嘟嘟囔囔地不撒手,沈夫人悄声:“明日我们过来看你。”
三朝回门按理不能在娘家留宿,当父母的去看看新婚的女儿不会落人口舌。
至少火不会烧到青桃身上。
沈青桃满怀期待爬上马车,顾南秋默默跟在后面,他无所谓这些陈规旧俗,只是这样一来,今晚需要些了。
朴素的马车套着一匹普通的驿马,平常的走在不宽不窄的石板路上,面对迎面而来的雕花马车时,被挤到一旁紧靠院墙险些刮蹭。
这条路上出现这样一架马车不是寻常事,直到回府,沈青桃才从车厢内探头。
“方才那是谁府上的马车?”
车夫:“回姑娘,奴才在京中并未见过那样的款式,不过拉车的四匹马满身疲惫的样子,像是跑了很长一段路。”
车夫不是会赶车就能上岗的,他要记住京城所有大人的车架,该避让的时候不能含糊拖延,宰相门前七品官,不及时让开被记恨上,在主家面前说你一嘴,自己死到临头了还纳闷呢。
四匹马套着没见过的车?
沈青桃冥思苦想,四匹马不是寻常人家能用、敢用的,陌生疲惫说明是刚刚回京,谁家会在回京这天特意从城门绕道这条路来?
车夫:“姑娘,奴才眼拙,那架马车虽然一路带着香气,但车内好像是个男人,路过沈宅的时候里面的人挑开了车帘,驾车的速度也慢了。”
男人,沈宅,香车?
沈青桃悚然一惊,下意识握住顾南秋的手。
顾南秋不明所以:“夫人怎么了?”
“没什么。”握着他的手,沈青桃心绪缓缓平静下来:“应该是襄王世子回京了,特意绕道来沈家看看有没有办喜事。”
“我已经嫁给你,襄王世子不会对有妇之夫下手。”
他祸害过三个良家女子,一个五品京官留在老家教养的嫡次女当世子妃,一个镖骑将军的庶女和当地八品县令的女儿,都是侧室。
都是云英未嫁的女子,坏了名声入的襄王府。
香气扑鼻的马车出了小路,光明正大走在主道上,晚归的行人纷纷避让,赶车的马鞭故意做得很长,能甩倒不小心挡路的行人身上。
‘啪’
“滚远点,碍着我家爷的路了。”
车夫毫不留情,马鞭破开空气发出让人战栗的声音。
“小德子,可看清了?”
马车中只有一个人,把玩儿着精致的香囊,偶尔拿到鼻尖深深嗅闻,鼻尖一怂一怂,满脸陶醉:“沈氏门上有没有贴着大红双喜?沈家有人中举,只挂了红绸缎子可不能蒙蔽小爷。”
要不是王府最近缺了银子,他不会看上沈家的女人,满身铜臭味儿,若非有一张好脸,他是不愿意将就的。眼下青黑的男人猥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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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笑:“沈家男人都长得好看,沈家的女人肯定更好看,快说,看清楚没有?”
小德子停下挥鞭的动作,一对乞儿慌忙滚向路边,他缩缩道:“世子爷,沈家不止挂着大红绸缎贴着喜字哩,门匾上还挂着大红牵哩。”
“当真?没看错?”
“奴才的眼睛爷还信不过嘛,奴才看的真真的,沈家小娘们肯定嫁人了。”
“废物东西。”香囊被突然发怒的人砸向小德子:“拜堂的时候牵着的才叫红牵,那门匾上顶多就是个破红花球,明天你再过去一趟,给小爷看清楚了,有没有贴喜。”
小德子接过香囊利索地揣在腰间,得了世子的赏下的香囊就能去做香囊的丫鬟屋里一亲芳泽,今天真是捡着了:“世子爷息怒,奴才见识短浅,刚才好像是没有看清,明个儿一早奴才就去看。”
他闻了闻拿过香囊的手,真香,是世子妃身边的大丫鬟做的才有这个味儿。
什么时候世子妃愿意做香囊就好了。
襄王世子暗骂一声,什么东西,下贱的破落户,放在前朝商乃贱籍,皇帝失心疯了让贱籍的人科举,别以为他不知道沈家着急忙慌嫁女是为了什么,竟敢嫌弃他。
一个和离的贱女人,他阴阴一笑:“小德子,这女人要是真的和离才三个月就再嫁,可见是个无情无义的婊子。”
“明天要是看见喜字,你知不知道怎么说?”
小德子知道世子爷的脾性,道:“世子爷放心,这种女人当然要让人知道她的真面目,三个月这么着急,不知道会不会是害怕显怀瞒不住肚子。”
襄王世子做起来揽镜自照:“母亲明日回京,那边先瞒着,爷这么风流倜傥,只要她一出门看见小爷,保管是小爷的囊中之物,不就一些赌债,天天念叨,烦都烦死了。”
沈家没嫁女,他就上门将人抬回来,要是嫁了,也得给他搅黄,都是和离,一次两次的没什么大不了,反正他要的也只是沈家的钱财而已。
想到襄王妃,小德子心里苦,世子爷这次欠的太多了,不然爷也不会非要娶沈家三房的独女,不掏空半个沈三老爷,恐怕是还不起的。
29. 第 29 章
王妃挂念着这事,愁得整晚整晚睡不好,如何能瞒过去。
“淑然,王爷离去后人走茶凉,要你父亲照拂一二了。”
襄王妃倚在软枕上,头痛欲裂:“你身为世子妃,要好好为王府打算才是,王府与朝中旧故断交已久,这次回京,一时之间恐怕难以打开局面,难为你了。”
钱淑然唯唯诺诺道:“是,母亲。”
襄王妃长叹口气,王爷在宫中离去,皇帝会给王府留一些薄面,只盼着儿子别闯太大的祸事出来,这点薄面不经用啊。
“陛下,昨夜襄王府开了正门。”
赵公公整理着陛下身上龙袍的褶皱,快上朝了。
皇帝闭着眼嗯了一声:“朕知道,明日中秋宫宴,九月九重阳的时候又有秋猎的行程,他们抓住机会回来,也是寻常事。”
老襄王一死,襄王便有不臣之心,要说没人挑拨他是不信的,这几年襄王府日渐式微,没露出半点蛛丝马迹。沈三机灵,赶在他们回来之前嫁女,别机灵过了头就是,海船一事还没消息,不像他家以往的行事。
襄王府欠下的赌债能抵三个国库,没有沈氏填窟窿,不知背后的人坐不坐得住。
还有沈翰林,修了三年史书,也该往上提一提位置了。
看过睡梦中的皇后,皇帝走向金銮殿。
“皇上驾到。”
文武百官在自己的位置上站定,皇帝还没坐稳龙椅,户部尚书滑跪开场:“陛下,今年国库不丰,宫殿修缮一事需得延后,还有工部上书研发新弩一事……”
反正暂时不打了,这笔钱省下来正好发年礼。
听到后面,兵部尚书眉毛倒竖,好个老小子,抢着开口在这儿等着呢,这哪里是不给工部银子?这分明是对准他们武将来的。
他大跨步到户部尚书身边并排跪下:“陛下,趁着突厥元气大伤,正是与他们拉开距离的大好时机,下次突厥再敢来犯,有新弩在手就用不了三年了。”
户部尚书:“国库空虚,还要拨钱出来兴修水利,拿不出这笔钱来。”
“那就再修一年堤坝,撑一撑等到年底税收上来就好了。”
工部尚书急了,能不能研发新弩无伤大雅,这水利可是他的命根子:“你怎么不撑一撑?陛下,夏天暴雨时已经有一条河决堤,明年修就来不及了啊,水患一出后患无穷,陛下!”
陛下本人木着脸,所以他漏雨的宫殿无所谓是吗。
“好了,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子。”
“修水利的钱不能动,新弩一事等国库宽裕了再说,朕的寝宫都开始漏水了,宫殿今年也必须修缮。”
兵部尚书嘀咕,国库什么时候宽裕过,看守国库的太监天天打开库门,把地板拖得像镜子一样反光。
“诸位爱卿,国库不能光想着节流,关键还是要开源啊。”
“不知哪位爱卿能为朕解忧?”
皇帝高高在上,十二冕旒将他遮住,满朝文武一言不发。
“陛下,再增发盐引?”
户部尚书:“不行,今年已经增发四次,在增发盐引有害无益。”
“那增加税收?”
兵部尚书虎目圆瞪,他们都是跟着皇帝打天下的穷苦出身,当官了又跟着国库穷了这些年,听不得增税:“谁说的增税?站出来我看看。”
皇帝:“税收不能动,盐引不能增发,诸位爱卿竟然没有一个人能为朕解忧吗?”
他偏头示意,礼部尚书立刻站出来:“陛下,近几年宣政院发现大海之外有新大陆,海上走私屡禁不止,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海上肯定有极大的利润,不如将海禁打开,光是来往商船交的税都不是小数目。”
礼部司务紧随上官身后:“陛下,与其让商人出海,不如朝廷携带商人组织出海,现在边城安稳,派个空闲的将军领兵保护,更安全些。”
礼部尚书暗搓搓瞄他一眼,看不出来啊,还是个心黑的货,保护?是看管吧。
礼部司务八风不动,任由四周同僚打量。
尚书大人为官谨慎,不可能自己提出开海禁,宣政院又不是今年才发现夷人,八成可能是陛下授意,剩下两成,他愿意赌上一赌。
皇帝果然大喜:“你叫什么名字?”
礼部司务嘴角微勾,以头触地:“回陛下,微臣李立风。”
“好,此事若无人反对,拟圣旨,越快越好。”
户部尚书冒出来:“陛下,此法行不通,寻常楼船造价不菲,能在海上航行的大船,国库连木头都买不起。”
皇帝噎住,他暗地让沈氏造船这事儿,好做不好说啊。
堂堂皇帝,私下勒索一个商人,怎么能让这船过明路呢。
沈玉景及时开口:“陛下,海禁未开,当派人领兵清查私犯海禁一事,将海上走私的海船扣押下来,充作罪证。”
昨天接到大哥的消息,让他在合适的时候将海船走私的事拿出来说,现在应该是合适的时候了。
陛下正好能截获海船用。
皇帝眼睛一亮,对啊,现在海上的船,那可都是走私的证据。
沈玉景神清骨秀,走出队列后格外拥有辨识度。
“沈翰林如此大才,呆在翰林院修史可惜了,明日去户部任主事一职。”
正七品到从五品连升三级,他明天就要听到新船的消息。
“清查走私一事,有没有那位爱卿毛遂自荐?”
众多武将纷纷低下头,他们这辈子都没见过海,兵部尚书大声咧咧:“陛下,我们都不会水啊,海上咋打仗?”
“朕要是知道不就自己领兵去了吗?要你们何用?”
从沈玉景出来的时候,马书林就一直盯着他,听到他直接升任五品官瞳孔一缩。
如今他比沈家好的地方只有官职,历来文官比武官值钱,从五品文官反倒压了他一头。
户部可是好地方。
他不再犹豫:“微臣愿意为陛下分忧,水性不好臣可以去学。”
皇帝还在和‘刚直’的兵部尚书大眼瞪小眼,看见他站出来眼神闪了闪,马书林他认识,能放弃沈氏泼天的富贵,是条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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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他做不到,梦里都想把沈氏抄了。
“既如此,马爱卿调任南方水军,即日赴任。”
“马书林调任了?”
沈青桃的笑容消失了。
沈夫人指挥奴才用自己带来的名贵花草换掉院中普通的花木,沈老爷拿着累瘦几只鸟传来的消息念给她听:“是啊,今日早晨的大朝会上,别的将军不会水,他说自己可以学。”
不知道别的将军下朝后有没有骂他。
“你小叔父连跳三级,升任从五品户部主事,这是你大伯示意的。”
将玉景和青栩从沈家分隔开,他们可以用沈家的利益去立功,换取圣上的赏识,东窗事发的时候才有机会为沈家留下一条血脉。
一条诗书传家的血脉。
“圣上决定等水军练好之后去海上清查走私的海船,目前是要扣押,不知道真的扣下之后能不能用钱赎回。”
要是可以,沈氏的海船队就能过明路。
沈青桃:“圣上图财,只要给的赎金够多没什么不可以的。”那个天才想的主意,先把东西扣下,然后等人来赎,这比拦路抢劫来钱快多了。
“你大伯和族老商讨后,决定将海船一事交给你。”
沈老爷淡淡说道:“他们嫌弃顾小子只会读书,觉得你出面更好些。”
他可以接受的,家族为重,不就是将女儿拉进来吗。
沈青桃的笑容回来了:“多谢大伯和族老对我的信任啦,父亲,这是好事啊。”
“南秋要是考中进士,我肯定得跟着他外放,他没考中,我的嫁妆也就这些,不能和以前一样大手大脚了。”
“现在大伯将南秋囊括进沈家小辈的范围,他考中之后是外放还是留在京中,至少有条路了,不用全然听人摆布。”
“父亲在担心什么?女儿与沈家的关系,可不是凭嫁人就能轻易抹去的。”
沈青桃盯着沈老爷的眼睛,做了个口型:
望远筒。
她早就知道。
沈老爷满眼复杂,女儿,长大了。
“顾小子呢?他今日没在家读书。”
女儿一向嘴紧,她不想说的事谁也别想知道,沈老爷重启话头:“襄王世子刚回京,他不在家守着你?”
“襄王世子还能冲进来强抢民女不成,”沈青桃:“南秋的同窗来找他,我在府中他便将人约在外面。”
“顾南秋,好小子,悄摸地就攀上了沈氏这棵大树,老实交代,什么时候开始的。”李金圆嫉妒地锁喉:“放榜之后怎么都找不到你,要不是沈兄回来与我们解释,官府的登闻鼓就要响起来了。”
林李叶和沈青栩和谐地坐在一旁看热闹,沈青栩不嫌事大地补充:“我只知道家妹有意榜下捉婿,妹夫为何心许家妹,亦是不知内情。”
李金圆更来劲了,那天揭榜后,他们被涌动的人群挤出来发现丢了人,在密密麻麻的人群里来来回回地好一顿找啊,就是找不到,要不是林兄拉着他就去报官,结果呢,当天下午沈兄告诉他这小子要成亲了。
30. 第 30 章
就是不去看在他们多年同窗情谊,那这兄弟情分呢。
果然不是亲兄弟注定被伤害。
李金圆为自己掬了一把心酸泪。
既然成亲了,不用考虑名声问题,顾南秋坦坦荡荡:“我对沈姑娘早有男女之情,在看榜的时候运道好,被沈老爷瞧上捉去做了沈家的女婿。”
早有男女之情?
林李叶离沈青栩近的半身如有针刺。
运道好?
沈青栩低头观摩茶叶沉在杯底的姿态。
李金圆仰天怪叫,他道:“你是说你还没去提亲就是沈老爷的准女婿?难怪你回来拿大雁的时候奇奇怪怪的。”
双目发直时不时傻笑一声,谁见了都得怀疑鬼上身。
“好贤弟,苟富贵,勿相忘。”可叹,他顺势认下的贤弟还没来得及进行帮助,就自己找到了后路:“至少每月帮为兄看一篇策论。”
李金圆苟苟祟祟得看了一眼在一旁神游天外的两人,背过身悄摸从怀中掏出两本书册。
不等顾南秋看清一闪而逝的书册封皮,做工精美的两本书册已经塞进他手中,李金圆:“那天来得突然了些,为兄手上那本不是真正的好东西,粗制滥造不说,还有胡编乱造的。”
那日,沈兄告诉他实情不久后,顾南秋便回来收拾行礼,他行礼少,最麻烦的是那对大雁,来不及寻摸,贤弟的亲长不在身边,他这个做义兄的当然要负起责任来。
奈何时间太紧,他只找到一本胜过没有的。
好歹没让贤弟因为洞房花烛夜不行被退回。
“这是为兄上天香楼寻摸的真正的好东西,先看千字文,再看三字经,就当你与为兄论策的报酬。”
顾南秋双目清朗。
顾南秋疑惑不解。
顾南秋后知后觉。
顾南秋呆若木鸡。
“李、李兄,”他结巴道:“这书册我、我…”
轻薄的书册在袖袍的遮掩下恍如一方磨盘,沉重磨手,又像一方丝绢缠在手上,难以放下。
“你们在干什么呢?”
沈青栩纳闷,他两背对着他们悉悉索索地,实在让人好奇。
李金圆一惊,他回头,林李叶和沈青栩共同站在他们身后探头,林李叶忍不住:“元宝干啥呢,拉着顾贤弟搁这儿说小话?”
元宝一出,李金圆放开顾南秋转身擒住林李叶,林李叶顺势后退两步伸腿绊人,面对脚下的陷阱,李金圆看也不看一脚踩上去,林李叶暂时落在下风,他没有气馁,再度反击……
元宝是李金圆乳名,林李叶母亲是李金圆的姑姑,表兄弟从小玩儿在一起,关系亲厚。
对李金圆而言,再亲厚的关系也不能当众叫他乳名。
确定李兄动手之前对他眨眼,顾南秋呆滞一瞬,双手抬起试图拉架的霎那,儒袍宽大的袖口轻轻一沉。
沈青栩作为‘众’中的一人自然被吸引了视线,他与李林两人相熟日短,不知晓他两的官司,只从林兄的名字来看,可隔岸观火。
迅速做出了判断,他退回座位上看第二场热闹。
晚间,顾南秋狼狈地回到家。
沈青桃哼着不知来处的民谣,悠哉游哉地看话本,一旁的八仙桌上摆着简单的三菜一汤。
“回来啦?”
她心情颇好,顾南秋莫名晚归她不见恼怒:“晚膳用了吗?今日盛菜用的温盘,还热着呢。”
顾南秋愣怔,月色照耀下,他归家的路明晃晃,妻子藏在房中避过月光皎皎,在灯笼和烛火的温暖下,显出一股别样的味道。
袖子变沉了。
他迈步向前,走向他的归宿。
“夫人,今日李兄被林兄叫了一声乳名,闹了些许不快,是以,我回来迟了。”
一开始他以为李兄是为他打掩护,好让他藏好书册,后来他发现,他错了。
大错特错。
今年秋闱林兄落榜,林兄是他们四人中年龄最大的,也是唯一落榜的。
这几日林兄不愿扰了他们的兴致,故作洒脱,他和李兄打起来后郁气发泄出来,一人喝了一坛烈酒。
“元宝,我不想学了,你能不能劝劝我娘。”
“顾贤弟救我,你是怎么考上的教教我。”
“沈兄家大业大见多识广,沈家有没有不逼晚辈科举的家长给我娘引荐?”
林兄不是自己想科举的,是被逼的。
世上竟然有不想读书的人?真奇怪。
沈青桃不甚在意,她笑意吟吟地看着他:“顾南秋,大伯答应我,让我管海船一事了。”
“大伯还派人去接兄嫂他们,他们很快就会到了。”
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顾南秋一念闪过,并未多心,只道是两个消息同时过来。
“看来是双喜临门,只是,我虽不知晓海船哪里能造,但猜测是需要在海边,夫人在京城如何能管。”
从一开始岳父向他提起此事,他便心有疑虑,当时只道车到山前必有路,现下换成青桃,他的疑虑也换成忧心。
沈青桃只手撑着下巴:“当然不在京城,那边会有人看着造船的事,技术活儿还得是老师傅看着才放心,只是要船的贵人在京城,那边有进展了,我去向贵人回禀就是。”
“这般简单?”
“这般简单。”
区区面圣。
“诸位爱卿,中秋佳节,共赏明月,…………,能得诸位爱卿,朕之幸也,…………,从前打天下,如今治天下,……………………,但愿朕能同诸位爱卿年年共赏皎皎明月,…………,让我们共饮此酒,祝愿这天下海晏河清、四海承平。”
中秋来得很快,陛下讲得很慢。
在座的大部分文武百官、勋贵公爵都很理解。
只有近三年回京或留京任官,因为打仗没参加过的官员不理解,沈玉景举杯饮酒时,抬头看向天上明晃晃的太阳。
身边是和他同届的状元榜眼,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
下午申时初,陛下在哪里看见的皎皎明月。
早就参加过下午‘中秋夜宴’的前辈们默契地将这件事瞒到今天,就是为了此时此刻。
交好的同僚们纷纷用眼神交流,漫天飞舞的无声对话充斥着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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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人’的嘲笑。
看过笑话,好心的老臣解释道:“陛下认为中秋节应该是与家人团圆的日子,特此下令将中秋宫宴改到申时,吃喝一场看些歌舞,晚上回家陪家人赏月更好。”
‘老子辛辛苦苦这么久,连一个中秋都要和你们这些老帮菜过?’
‘规矩?什么规矩?老子一个造反的人你跟我谈规矩?不就是宫宴,下午办,晚上谁都不能打扰我。’
有人迟疑道:“这样会不会不合规矩。”
老臣:“那时候陛下刚登基,不看重这些。”
这样吗?几人面面相觑,前方有人从桌后出来:
“参见陛下,臣妇久久不见陛下,今日有此良机,臣妇有一请,望陛下恩准。”
皇帝:“你说罢,朕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不出所料,襄王妃会抓住这次机会,为了让她儿子继承爵位。
他压下所有为襄王府求情的奏折,皇后闭门不见,就是为了今天。
襄王妃穿着诰命服制,头上、身上都是积年宫里赏赐的物件,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他家圣眷正浓呢。
她不是独自赴宴,钱淑然温顺地跪在她身后,垂眸敛目,听见在王府众人面前永远高贵的王妃低声下气:“王爷逝世已久,世子今年二十有四,请陛下开恩让世子承爵。”
襄王是功封的爵位,论理,继承爵位的嫡子不用降爵承袭,只需在襄王爷去世后守过百天热孝,再上奏朝廷,朝廷便会派遣礼部的人行册封之礼。
但她一次次上奏,毫无回应,昔日交好的勋贵家不再接她的拜帖,年节时分出去走礼的奴才将一份份精心准备的年礼、节礼,怎样拿出去的怎样拿回来,有些甚至裹满了灰尘。
她不是没有去想过。
公公在战场立下汗马功劳,又是为陛下挡流矢引动旧伤去世,无论如何,襄王不该是这样的待遇。
只能是王爷做了什么,他是在宫中暴毙,死不见尸。
活着的时候文不成武不就,靠着公公当上了将军,死了反倒给她、给王府留下这样的罪。
不能认,要装作不知道,王府是清白的,无辜的。
襄王妃定神,继续道:“我儿不是个成器的,王爷在世时也没能为陛下做什么事,臣妇向陛下求个恩典,让我儿降爵承袭。”
王、公、候、伯、子、男。
王爵太高,陛下不会同意,降爵承袭的希望更大。
皇帝没有说话,食指叩击桌面发出哒哒哒的声音.
不够。
王爵又如何,抄家灭爵寻常事。
他的目光移向武将的方向,兵部尚书被侍郎拉着,一个小将在桌子底下抱着他的腿不让他上前,云家的小子随手拿个白馍堵住他的嘴。
兵部尚书身后的躁动太远,他看不清了。
他也老了。
风推来一朵乌云,不偏不倚停在襄王妃头顶,为她投下一抹荫凉,兵部尚书没能突出重围,文官那边站出来一个人。
“陛下,襄王离世五年,襄王世子早就该承爵,不知是谁暗地瞒下襄王妃的上奏,此举有违情理,请陛下严查。”
31. 第 31 章
严查?
襄王妃滚汗如珠。
她让钱淑然回家时透漏一些事,好为今日谋个助力,但为什么?
压下她五年请封是谁授意,从她一次次被拒绝就能看出来,这人是想害死她么。
襄王妃银牙紧咬。
皇帝哼笑一声:“钱大人还有何高见?”
钱大人上前一步,不卑不亢:“臣请按律让世子承袭王爵之位。”
他几不可察的余光扫过安静地跪在王妃身后的人。
发髻简单,衣着清淡,像一座没有生命的木偶。
他在另一侧站直身体,挺拔如松。
高位上的帝后久久不言,没有人敢继续吃喝,场中乐师在不知不觉中停下乐声,跳舞的宫娥重复简单的动作。
“钱大人此言差矣。”
大人们扭头寻找勇士
是那位礼部司务李立风。
他曾见过襄王妃请封的奏折,在襄王刚去世那一年,一月一次定时定点,上报之后了无音讯,回头看襄王在宫中去世一事,大有猫腻。
这是陛下默许的事情。
既然是陛下想办的事,李立风眼中精光一闪:“钱大人,世子可立亦可废,据臣所知襄王世子不止是不成器,而是作恶多端,”
“按律,襄王世子早该褫夺世子位,流边三千里,陛下圣明,念在老王爷只留下这一条血脉,不曾发作,何来有违情理。”
“襄王世子进京当晚便纵容马夫随手伤人。”李立风:“臣请陛下褫夺他世子之位。”
他新朝元年科举入仕,勤勤恳恳用了十年,堪堪爬到司务的位子,如今他想拼一把。
“我儿没有。”
不能让陛下抓住把柄,襄王妃尖叫出声:“你血口喷人,我儿近日才道京城,你张口诬蔑,难道你还能看见他在封地的时候吗?”
尖声刺耳,指尖敲在桌上愈来愈快,皇帝思索着。
兵部尚书这个糊涂老头和老襄王一起带过兵,有些情谊在,他想出面意料之中,这位钱大人娇养在家的女儿被襄王世子不光彩地娶进王府,这般莽撞行事是想借他的手?
要不要让他如愿呢?
“这几年天下不安生,此事是朕疏忽了,襄王妃莫忧,着礼部按律办,李爱卿要弹劾便递折子,朕会仔细看。”
算了,这废物世子,他留着有用。
一大早,沈青桃带着顾南秋出城了。
“今日之内,我允许你后悔,今日过后,我做什么你都不能有意见。”
早起的沈青桃罕见地不困,精神奕奕:“之前你不是再问我想做什么事吗,这就带你看看。”
顾南秋失落一瞬,他还以为是他们二人出城游玩,夫人对他动过心吗?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南秋没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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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后悔的。”他转而想起什么:“今日过后,我能不能回房睡?”
前几日李兄暗地给他的东西确实不错,孟浪过头,夫人将他撵出来了。
可惜,可叹。
沈青桃瞥向满脸正经的男人,警惕起来:“不行,你白日读书辛苦,晚上还是好好休息,我睡相不好会打扰你,你继续睡书房吧。”
顾南秋“书房榻小了些,伸不开手脚,夫人不会打扰到我。”
沈青桃“出发时我吩咐兰舟了,趁着今日你不在家中读书,让她打通书房隔壁。”
她贪图美色,但也惜命:“再加个床,更为舒适。”
回房无望,还有常住书房的可能,顾南秋长叹一声:“夫人可是恼怒我了?”被富养得更加清俊的男人伤心道:“夫人曾问我对你是否真心,现在想想,我竟不知夫人对我是什么心思。”
他眼眶发红,似要落下泪来:“不知晓夫人与那将军成亲时,有没有与他互许真心?”
美人蹙眉,沈青桃一下心软了,她靠过去安慰他:“我不是,没有,我以前是被他蒙蔽了,那时候我才十六岁而已。”
这话也不算骗人,她确实是被金玉其外蒙蔽了,瞒下当时那点真心,她哄道:“我待你独一无二,你知道的。”
毕竟马书林连洞房花烛都没赶上。
香软的桃子靠在他身侧,他忽然忘了准备好的话。
32. 第 32 章
成功混过去的沈青桃松了口气,连忙转开话头道:“要不要猜猜今日我会带你去哪儿?”
顾南秋暗道一声可惜,依着她猜测:“夫人所想之事需要常常出门,是也不是?”
所以她想要自由出入见客,未嫁的闺阁女子不行,嫁为人妇后若是没有夫家同意,也不行。
“我想,夫人或许是个巾帼女子,心系这天下吧。”
沈家豪富,他想不到还有什么东西是夫人得不到的,除了胸怀抱负。
沈青桃眼睛慢慢亮起来,原来他真得会懂她啊。
她笑意难掩,顾南秋便知自己没说错:“只是不知夫人欲要如何行事?”
“天下这个担子太重也太沉,我只能做些力所能及之事而已,”马蹄渐渐离京远,沈青桃打起车帘,远远望着成片的荒山:“你看,十三岁那年,我刚随父亲到京城的时候,在这里能看见那边一块一块正在开荒的人影,他们肮脏无礼、粗鲁愚昧,一个村也找不出几个能写出自己名字的人。”
“他们的名字也很难听,二狗、丑娃、铁头,女孩儿们连这些难听的名字都没有,她们都叫大丫二丫,或者大妮二妮。”
那些逃荒过来的人团团聚堆,官府将他们安置在这里,重新落户,小孩儿们脏兮兮的脸上淌着口水,盯着她手上冰凉的米糕。
只要将食物抛出马车,就会引起骚乱和争抢。
“后来他们不见了,那年的雪很大,也很冷。”
沈青桃吸吸鼻子,转头看向安静倾听的顾南秋:“帕子给我,沙子迷眼了。”
顾南秋掏出洁白绣竹的丝绸手帕,看着夫人拿去擤鼻子。
“青桃。”
沈青桃顿了顿,背过身继续。
“青桃,”顾南秋忍不住探手去触碰,他好像配不上他。
沈青桃将手帕扔回他手上:“刚刚想起来我自己带了,还给你。”
她用用都不行,小气鬼。
顾南秋失笑,将手帕揣回怀中,他重新伸手,直接攥住柔荑:“如果我不像你预想中那般好,你会后悔吗?”
他不如青桃,读书时他只想改换门庭,遇见她后他想改换门庭的同时还能迎娶心上人,现在什么都有了,他又想更进一步,能够金榜题名,想她能妻凭夫贵,也让那有眼无珠的将军知道。
青桃值得更好的人,曾经眷顾他,是他的福分。
他就是比他更好的人。
他早早为此事下了定论,如今才发觉,他枉读圣贤书,眼中只有己身私利。
明明青桃所言,他也是见过的。
学院中有专人抄录官府的邸报,张贴在学院各处,蝗灾疫病、大水暴雪,邸报上寥寥几句,是让天下黎民百姓挣扎求活的苦难。
天下没有安生的时候,黎民的苦难没有尽头。
他读书科举,却只念自身能得富贵,能娶佳人。
他是个伪君子,青桃会后悔吗。
沈青桃情愫平复下来,有些诧异,她预想?她想过顾南秋父母双亡只有兄嫂在世,亲缘简单,还有其人芝兰玉树灼灼其华。
能得真心相许都是意外之喜了,一开始刻意出现在他眼前,只是想让他对捉人不抵触而已。
以后他的真心能维持多久暂且不论,现在算来她是不亏得。
“顾举人突然不自信,是想到自己哪里的短处吗?”她反握回去,揉捏着与她截然不同的大手:“不趁着我不知道的时候改掉,要准备坦白吗?”
顾不得被把玩的手,顾南秋:“只要改掉就可以么?”
“当然,”沈青桃扬眉:“你我已成夫妻,当思白头到老。”
她还没爱上他这事儿被看出来了?
当思白头到老。
可他不是她第一位丈夫,上一个没做好,不就被抛弃了吗。
马车停下,车外传来问询的声音,顾南秋压下纷纷扰扰的思绪,先下车再回身扶着沈青桃:“夫人当心。”
他做好就可以了吧。
这个偏僻的田庄,住着很多人。
“沈姑娘来了。”为首的庄头爽朗大笑。
“沈姐姐?你好久没来了。”垂髫幼童躲在大人身后探出大头。
“沈姐姐,这就是你嫁的人吗?”抱着破旧纸张的女童明显胆子大些。
“沈姑娘,沈姑娘。”状似疯癫的人跌跌撞撞冲过来。
顾南秋将沈青桃护在身后,目光警惕。
沈青桃踮着脚趴在他肩头一一认人:“石叔,好久不见,身体硬朗啊。”
“田婶,这是铁头还是铁蛋?”
“大丫,这是我的新夫君。”
“李老头,你……”
‘李老头’撩开乱糟糟的头发:“沈姑娘,我成功了。”
沈青桃目光一凛:“什么东西成功了?”
“水车。”
顾南秋被激动的沈青桃带着在田庄中飞驰,普普通通的小田庄后面藏着许多良田沃土,沈青桃解下拉车的马在田间小道上奔向阡陌的尽头。
气势汹涌的瀑布砸在水面上,水花飞溅,造就一条不小的河流。
“吁。”
沈青桃停在河边一排小屋前,顾不得身后的顾南秋会不会下马,冲进一间建在水上的木屋。
木制水车被水流带动,不停转动,水槽随着转动将河水扬到高空,没有沟渠,水无奈地落回河中。
顾南秋进来后看见沈青桃目不转睛,顺着她的视线,他注意到这架与众不同的水车。
二人呆立许久,‘李老头’被庄头带了过来。
“沈姑娘,怎么样,”‘李老头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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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马,风骚地倚在门框上:“对得起你给我的银子吧。”
他十根指头梳过油腻的黑发,勉强将乱遭头发后理,露出一张年轻的容貌:“我就说那些靠人力转的水车不行,看看这东西。”
无人理会他的得意。
沈青桃看向庄头:“石叔,什么时候的事?”
“嘿嘿,”石叔:“这小子早两天就说能行,结果试试就坏了,就没和你说。”
“正好你今天过来,他可能才修好吧。”
“什么叫坏了?”‘李老头’不满:“都说了是卡住了。”
石叔嫌弃地看他一眼:“姑娘在这儿你就不能洗洗再除了见人?”
他年轻的时候走商路上都没这么邋遢过。
‘李老头’浑不在意:“我是靠本事吃饭的,男人嘛,不拘小节,怎么样?架上引水的东西就能用了。”
“很不错,”沈青桃:“一架水车造价几何?一日运水几方?能不能改变大小?”
‘李老头’悻悻闭上嘴,石叔又笑起来:“他那里知道,天天只管要木头要人手,上次转了两天才坏的,我那里都记着呢,回去的时候带上,也给老爷看看。”
‘李老头’嘟囔:“都说了没坏,那边的瀑布打下来的石头卡住了才停的。”
顾南秋看着沈青桃眼里亮起的星子,又看向那个不修边幅的人,问道:“夫人带我来看的就是这个吗?”
“这个多好啊。”沈青桃想起刚才落下顾南秋,心虚地牵手:“你看,这可是纯水力转动的水车,来得正是时候。”
‘李老头’撇开眼,不屑地哼声,石叔乐呵呵地拖着他出去找图纸和记录本。
没有外人,顾南秋失落地垂头:“我骑术不精,给夫人添麻烦了。”
沈青桃更心虚了,沈家喂养的马都认识她,可顾南秋才来几天,和他不熟,方才单独留下他在马上是不应该。
“我骑术尚可,我带你逛逛吧。”
沈青桃握着缰绳,直挺挺地骑在马上,腰间环绕着一圈手臂,顾南秋声音里满怀歉意:“夫人莫怪,马上有些不稳,只能如此。”
方才过来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沈青桃疯狂回忆。
顾南秋低头说话,温热的气息打在沈青桃耳尖:“水边那一排木屋是做什么的?”
“专做水车的,”沈青桃:那邋遢人以前是个公子哥儿,做得一手木匠手艺,他离家之前看过不少收来的技书,画出图纸来找石叔混口饭吃。“
“这是个利国利民的好东西,我便让他做。”
顾南秋随口问起:“能收闲书的家境,他为何离家?为何找石叔?”
“他家里不让他做木匠,饿晕了让石叔捡回来的。”
原来是石叔捡的人,顾南秋又问:“那边呢?”
33. 第 33 章
他说话时几乎凑在她耳边,沈青桃顺着他的话扭头,想摆脱这股痒意:“路边那小院?住了些女娃娃教识字,大丫边和石叔学,边教着剩下的女娃娃。”
读书的女娃娃?
顾南秋抬眼看去,小院门口进去了一个眼熟的女童,一只苍老的手牵她跨过高高的门槛,短腿的女童还是被拌了一下。
他有些纳闷:“既然都是孩童在住,为何门槛砌得高?”
沈青桃勒马停在门口,守在门口牵娃娃的老婆婆看见马蹄,高兴地招呼:“是沈姑娘来了吗,要不要进来看看?”
沈青桃弯起唇角:“这次带了夫君来,下次吧,院里有没有缺的?”
老婆婆略微遗憾地摆手:“不缺嘞,有吃有喝不缺东西嘞。”
沈青桃打马离去时才解释道:“门槛高些,里面的孩童不会乱跑,石婆婆守在门口也有份活干,以后要是你一人来,便不能靠近这里,这里面都是女孩,除了石叔不能有其他男人过来。”
她想起什么,声音冷下来:“男人不能过来,知道吗?”
顾南秋收紧手臂,不问这些女孩的来历,不管这个奇怪的规矩,他道:“都听夫人的。”
顾南秋骑在马背上游览了这个不像田庄的田庄,没有那个田庄会要求种地的人都识字,留种,还要造水车。
太阳开始西落时,沈青桃带着顾南秋回到马车上。
“石叔,将那水车拆了,连带李师傅一起送到京城来,明天能到吗?”
“能,这咋不能,”石叔:“那东西拆了好几遍了,都是熟手拆得快,晚上我亲自带几个汉子连夜送,一早就能到。”
他搓搓手:“这东西做出来了,剩下的银子能不能给女院添上些书本?笔墨纸砚的我都不想,这娃娃们读书总要有书吧。”
沈青桃疑惑:“没有了再买就是,银子够吗?”
“够是够,但女院的采买不是在我娘手上吗?她老说有吃有喝还有穿够了,女娃不用读太多书,没有用。”守着女院的婆婆是他亲娘,他不能强硬行事。
他娘以前也是请了女先生读过书的,不知道为什么总说女娃不用读书,糊涂着好。
读书才能明理,咋能是糊涂着好。
“以后婆婆只管衣食就好,剩下的辛苦石叔了。”沈青桃思索道:“我信石叔,这些娃娃命苦,总要读书识字才能好好活下去。”
总要先活下去,才能想以后快不快乐。
石叔得了准话不再耽搁,目送沈青桃离去,今日轻车快马,她不能久留。
沈青桃颇为郁闷:“失策,早知道至少得带上春雨的。”以往都是她骑马悄悄来,看一圈就得走,浑然忘记这次带了男人,若是带上些行礼,未尝不能留宿几日。
顾南秋将她揽在怀中:“你想来我便陪你来,几次几日都可以,这田庄就是你想做的事吗?”
教女童识字?教农人读书?还有奇奇怪怪的木头堆?
“差不多吧,”沈青桃干脆地倒在怀抱中,意外地安心:“石叔很能捡人,只是有些东西不是我能碰的。”
顾南秋稳稳接住她:“这些东西可轻可重,赶在圣上心情好的时候,不是什么大事。”
沈青桃:“要是教女童读书的院子不止这一个呢?“
她仰头看他,她今日带他看的最主要的,其实就是他不能去的院子,论其根本,那就是一个女学堂。
顾南秋将她抱紧:“夫人有教无类,大善。”
沈青桃:“别的也很贵,这个小院要花很多钱。”
“这不是有成果了,”顾南秋示意一旁木盒装着的纸张:“这个东西总不会留在沈家,是要献上去的吧。”
圣上会出钱的。
翌日,沈青桃捧着木盒跟着小叔父见到了贫穷的圣上。
叔侄俩跪地行礼:“参见陛下。“
“免礼,起来吧。”皇帝平静地看着沈翰林身后的明艳女子。
这就是皇后口中不一般的姑娘?
沈家要让这个小姑娘来做事?
“沈爱卿,你说有要事相告,却带个姑娘过来,不怕皇后误会了,让朕摘了你的帽子?”
“陛下,先看看这个,”沈玉景转身接过木盒,欲要上呈,赵公公连忙接过:“沈大人,让奴才来。”
他先将木盒打开检查过,才呈递给皇帝,皇帝看见放在面上微微泛黄的复杂图纸,不知其所以然,他道:“朕懒得看,爱卿直言就是。”一看就是木匠东西,他哪懂什么木工。
看起来不像船,难道沈家不是随便找个理由来禀报海船的吗?
沈玉景后退一步,将沈青桃露出来:“陛下,此物是微臣侄女献出,微臣不敢冒功。”才被发现一次,做人还是要谨慎。
不敢冒功?
皇帝直视有前科的沈爱卿,沈爱卿默默低头。
沈青桃深吸一口气吐出来,学着小叔父的样子弯腰拱手:“陛下,民女名下有一田庄,几年前,庄头捡回一男子,在庄里吃住,他画出这图纸言能做出无需人力的水车。”
“民女观其不像大话之人,能识会写,便信了他,昨日这水车做出来了。”
皇帝身形微微晃动:“无需人力的水车?”
沈青桃:“不敢欺君。”
皇帝:“可有实物在?”
“田庄偏远了些,民女让人将东西拆了,并造水车的人一起,正在宫门处。”
皇帝险些站起来,他按捺住激荡的内心,向赵公公使了个眼色,赵公公心领神会退出殿中。
这要是真的,便是一件大好事,皇帝转了转扳指:“赐座。”
宫里有没有能装水车的地方呢?
圆脸小太监顶上师父的位子,艰辛地搬来两个圈椅。
沈大人一来,陛下就将人都打发出去,只留下他和师父,这是陛下的信任,他得做好喽。
小太监擦擦汗,悄无声息退到一旁
赵公公很快回来了:“启禀陛下,宫门处确实有几架马车拉着一堆木头,奴才不认识那东西,领头的人说和沈姑娘一路,宫中没有合适的地方,奴才做主让人领着车马往工部去了。”
“工部的大人也在改良水车,早年引水做了条沟渠,上头有一架人力水车放着呢,刚好能试效果。”
重要的是工部有懂木匠的大人,是骡子是马,他们一看就知道。
皇帝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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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亮,工部除了要钱没拿出过什么成果,他都忘了此事:“摆驾,”他看向沈家叔侄:“你们和朕一块儿过去。”
京城中心是皇城,皇城外还有内城,六部办公在均在内城,工部尤其偏远。
沈家叔侄跟着御辇一路走走走,沈青桃不动声色地偏头看向年轻的小叔父。
‘还有多远?她快走不动了。’
沈玉景精准接收,他看向前方大路尽头的转角眨眨眼。
‘快了,转个弯就到。’
沈青桃‘前面就是?’
沈玉景‘前面转弯再走这么远就到。’
工部嘛,天天打铁刨木头,还要试新武器和新农具,吵闹的很,以前和其它五部挨在一起时天天被弹劾。
现在就好多了,工部和皇城工坊挨在一起,平时根本见不着工部的人。
沈青桃失望地目视前方,她和小叔父没有默契这东西。
工部前面一片乌泱泱,人头攒动。
石叔面对一群大人,手脚僵硬。
‘李老头’毫无察觉,指挥人搬东西得心应手:“那边那位大人别看了,先搬东西进去,带我看看安在那里。”
他怎么没看出来哪里有地方装水车?
工部水务屯田司长闻声而动,他挤开水务司长抱着一块木头往里走,一路开道。
老天爷显灵得太突然了,水力水车能屯多少良田出来?今年的考评稳了。
原来改良中的人力水车被留守的大人拆了个七零八落,人工开凿引水的沟渠勉强装下大一号的水车。
匠造司的人全程围观,指指点点比手画脚。
“依我看这块是放在这里的,李师傅您说对不对?”
“放屁,这一看就是架在上头的,你给它放中间哪儿能行,让我来,我看会了。”
“这块木板和别的部件材质不同,木料更差做工粗糙,不知是何用意?”
石叔拘谨得两手互握,谨慎开口:“大人,这块是不知道谁把板车拆下来一块。”
沈姑娘早晨有交代,带着东西在宫门等人领他们进去,然后把李小子留下,他们自行离去,他想走的时候才看见板车让人拆了围栏。
这块真的不是水车上的木头,他还要拉布匹棉花回去,没有围栏会颠下来的。
大人脸一僵,飞快将木板扔给他。
石叔带着找回来的几块木板,正准备离开,远处帝王仪仗转过弯,明黄轿辇中若影若现端坐的人影,长长的队伍逶迤而来。
来不及了,石叔瞳孔紧缩,带头跪在墙边,同行的汉子跟着他跪下。
跪到仪仗在眼前停下,闹哄哄的工部安静下来,大人们纷纷跪地迎接圣驾。
皇帝下了御辇眉心一跳:“你们聚在这里干什么?”
屯田司匠造司都能理解,虞部司工程司凑什么热闹?
场面气氛紧张起来,唯恐圣上问他们玩忽职守之罪,工部尚书挺身而出:“陛下,匠造司一直想改良水车,奈何有心无力,今日听闻改良成功了,本着同僚之情,大家就来看看。”
是吗?皇帝高深莫测地看他一眼:“平身,既然这么关心,爱卿陪朕一起看吧。”
34. 第 34 章
“仪仗队也撤下,人太多了。”
他大步往前,走到装水车的地方,赵公公灵光一闪,耳语道:“陛下,工部曾几次上折,想将水车搬出去,填平沟渠。”
皇帝转头看了看四周,水车安在正中间,原本宽阔的工部被一架水车和引水渠挤得难受。
原来如此。
大人们不愧是大人,除去少数几个捣乱的,有真本事的人更多些,屯田司司长举起一个水槽木件:“李师傅,这个什么时候装?”他可以,他会了。
李师傅很暴躁:“你先放下,那是最后装的水槽,龙骨才立起来,暂时轮不到它。”
进度加快了没错,但他时不时摸不到自己想要的那一块简直烦人。
冷静,不能骂人,这些人他得罪不起。
“这位大人,请把木辐条给我。”
工部尚书候在皇帝身边,两眼恨不能钻进人堆里。
皇帝的到来就像在水中滴落一滴水,迎接圣驾后,热火朝天的众人无人关心,满心满眼都是慢慢成型的水车,皇帝瞥了眼躁动的工部尚书:“想看就进去看,朕还能治你罪不成?”
工部尚书犹豫一瞬,谢恩进去了。
“陛下,”赵公公寻来一把椅子:“奴才挤进去看了,还差一半呢,陛下坐着等。”
沈家叔侄艰难地挤进来,在一个角落看得瑟瑟发抖。
沈青桃:“小叔父,朝中的大人们都这样吗?”这就把不管圣上了?
沈玉景:“我也是头一回来工部。”不知道啊,他一直在翰林院。
赵公公:“工部大人们心系水车才怠慢些,平时不这样。”
太监略显尖细的嗓音毫无预兆在近处响起,沈家叔侄寒毛直竖,咔咔转头,赵公公不知何时移到他们身边站着,全程悄无声息。
赵公公微微一笑。
沈青桃脸上挂起微笑:“赵公公,民女有一请,还请公公回禀圣上。”
皇帝幽幽道:“朕在,说吧。”
沈青桃咔咔转向身后,赵公公不知何时将椅子搬到了这个角落,沈家叔侄进来后刚好站在这里。
陛下什么时候来的?沈玉景回头看向赵公公。
赵公公还是微微一笑,咱家还能离开陛下不成。
沈青桃眼一闭一睁,假装刚刚无事发生:“陛下,改良水车之人并非沈家人,本就与民女无关,民女想将水车就此交由官府。”
皇帝眸光闪烁:“如你所言,当是千里马与伯乐,赏识之恩,何来无关一说。”
“陛下圣裁,庄头捡回他时,他手上已有成型的图纸,无论谁看都会是他的伯乐,若是一匹人人能看出的千里马,自然没有赏识之情。”
的确是个不一般的姑娘,皇帝暗衬,人终究不是马,千里马永远是千里马,而人却可将别人的千里之行,安在自己身上,这么简单的道理她不会不懂。
不图一事之功,只是想取信朕,还是另有所图?
皇帝不再开口,赵公公笑道:“现在说这些为时过早,沈姑娘不如等等,这水车快装好了。”
“水槽都是一样的,一样的。”
李师傅小发雷霆:“这些水槽一模一样,哪个在前哪个在后都没关系,不影响转动。”
他长叹一声,让出位置:“只剩水槽没装,想上手的大人都可以试试。”
七手八脚装好的水车顺着流动的水转起来,一旁准备的木槽搭好,接住被带上高处的水。
“不对,这水车不如人力水车带上来的水多。”匠造司人火眼金睛。“全靠水流带动这水车转得慢,引出的水少。”
李师傅:“水流太小,这架水车大而重,本就不是给小河沟准备的。”在庄子里的时候转得可快了,在旁边站一会儿都会被浇一身水。
水务司反驳:“人力水车再好,也需要人上去或踩或转,一时可以又岂能一世?此物便是水流小些,却是一日十二时辰不停得引水入渠。”
李师傅:“大小是可以改的,小河流可以架小水车。”
“这东西大而沉重,不知晓需要多贵重的木头才行,不如现在的水车便于推广。”
“只要龙骨结实些,外层的木辐条和水槽哪里需要多贵重的木料?”
“不用好木头,水车遍布天下时隔三岔五坏了谁去修,你去还是我去?”
“你都说是遍布天下时,天下的木匠还少吗?非得你我去修。”
……………
不管大人们吵得沸反盈天,水车一刻不停地转动,李师傅盯着水车双目无神。
天下没有工匠不想入工部,这代表他技艺高超,还能让家里冥顽不灵的老头知道,他不用读书习武,靠这奇巧淫技也能出人头地,但是,他回头看向开始动手的大人们,这就是他向往的地方吗?
开始后悔。
“甚妙。”皇帝走过来蹲在他旁边:“你做的?你师父会不会做?”
李师傅目光发直:“没有师父,我自己做的。”
“还会不会做别的。”皇帝循循善诱:“像这水车一样,可让万民受惠的东西。”
“不知道,”李师傅回答地干脆,不需要思考:“我在家时老爷子不让碰这些东西,我只看过水车改良的匠书。”
“图纸画出来之后被发现了,书也被烧了。”幸好图纸他才画过,还记得个大概:“我是偷跑出来的,上有长兄在,也无人寻我。”
皇帝眼中闪过一抹精光,除去沈家,这小子暂时是个孤家寡人,看起来人也年轻,能毫无顾忌离家,未婚。
皇帝笑容更亲切了:“你既然让沈姑娘将水车和你一起送进宫里来,是想做官?”
孤家寡人年轻未婚的李师傅毫无防备:“是啊,谁说我一定要榜上有名或者战场立功才能入仕,制造水车一样能让我入仕。”
皇帝:“你想过自己能做什么官没有?”
沈青桃看着皇帝哄骗涉世未深年轻人的一幕,有什么崇高的、伟大的、光芒万丈的东西在她眼里碎掉了。
“你问这么多干嘛,”李师傅很奇怪,他扭头看向身边搭话的人,眼中触不及防闯入一袭明黄,他咚一声跪在地上:“参见陛下,草民失礼。“
“莫惊慌,”皇帝笑呵呵地站起来:“随朕走吧,朕不会亏待你的,你是要衣锦还乡还是想入朝为官,都好商量。”
无人为师,自学成才,一本匠书能学到这个地步,何止是千里马。
沈家姑娘给他送了份大礼啊。
李师傅犹豫道:“承蒙陛下看重,可草民受沈家恩惠…”
“陛下,民女僭越,代李三谢恩。”沈青桃扬声压下李三的声音,替他接下皇帝的看重,她上前一步:“陛下,民女有要事回禀。”
“是吗?”皇帝看向她:“该看的也看了,李三?你跟着赵得粮走,摆驾回宫。”
赵得粮公公领走李三,顺便带走沈翰林。
既然沈氏决定让沈姑娘接手造船一事,沈大人就别在这儿碍事儿了。
回宫路上,皇帝大发慈悲赏赐沈青桃乘坐小轿,拯救了她颤颤巍巍得小腿。
少了小叔父和赵公公,殿中比来时安静,沈青桃反而更加冷静,她开门见山:“陛下,民女前来交代海船之事。”
终于来了。
皇帝:“你说。”
“沈氏祖籍浔阳,在沿海一带,有沿岸航行的小船,海匪倭寇更是一张舢板便敢下海航行,但曾有大船从海洋中过来,言明这些船无法再海中航行,是以,一开始沈氏不知那般大的船是如何做的。”
“后来族长有言,为陛下分忧不计金银,如今沈氏从海外人手中购置了一些海船,通过拆船造新船。”
不对,皇帝:“既然如此,沈氏为何不直接用买的海船?”先用着买的船,新船可以慢慢造。
“好船无人肯卖,”沈青桃低着头,让人看不清表情:“夷人要靠船回去,能买到的只有经过大风大浪,侥幸靠岸,却无法再出海的破船,海外的船并不都一样,沈氏大量购置无法航行的僵船。”
大伯说要为沈氏现有的船找个理由,至少明面上说得过去的理由。
“沈氏正在改建这些船,龙骨未损便可修补,只要拆得多些,修补得多些,沈氏很快就能造新船,献给陛下。”
沈氏:快,将这些木板拆下来,换上新的多打些补丁,重新捻缝再刷一遍桐油。
皇帝脑中一堆船晃来晃去:“既然这样,为什么不用修好的旧船出海?”他也不是非要新船。
沈青桃:“陛下,沈氏没有出海的人手。”才怪。
“海洋广阔,不像河流有道可循,沈氏用小船试过,一旦远离岸边,不分东西北南,这般出海,恐难回故土。”
“沈氏已经派人向海外夷人学习航线,他们在两边大陆往返有固定的航线,老船长能通过天上的北极星认路。”
沈氏:船长,多教一个出来,就一个,万一陛下要也能拿出来人。
“你说海上有海匪倭寇?”皇帝盯着殿中跪得端正的女子,不对,他总觉得哪里不对:“沈氏如何得知海上有匪?”
“陛下,沈氏是商人,”她知道陛下在看她,她并不胆怯:“海外的人千辛万苦过来,是有利可图,沈氏接手他们的货物,自然有些交情在,打听一二便知。”
还是不对,皇帝眉头紧蹙,指尖无知觉地敲响桌面。
哒、哒、哒…
太顺利了,皇帝深沉地凝视沈青桃,这一切太顺利了,短短时日真得能做这么多事吗?
“沈青桃,沈氏动作很快啊,”沈家是不是早就瞒着朕出海了?皇帝开始思考。
沈氏明面上的收入对不上花销,但也没有大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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售卖舶来品的消息,偶尔几条船的货也对不上帐啊。
“陛下口谕,沈氏自当全力以赴。”
不能对圣上隐瞒地滴水不漏,东窗事发是迟早的事,届时只有陛下能在满朝文武中保全沈氏,或者反过来,让得到利益的满朝文武,在陛下面前保住沈氏。
现在的沈氏无足轻重,甚为肥硕,要是有机会光明正大抄家,没人会放过沈氏。
加快进度,让圣上和诸公早日参与航海大业,海外无数真金白银,届时沈氏这三瓜两枣便无人惦记了。
“请陛下安心,”沈青桃在心中细数,水车能保住陛下现在的猜疑,望远筒能让武将为沈氏说两句话,暂时够了:“下次没有水车,若有进展,民女便求见皇后娘娘。”
“善,”沈氏先献出能望远的木筒,现在又拿出水力水车,主动与那造水车的人划清关系,这般人才拱手送上,便是有些私心…
那就有吧,他们给朕免费造船,有私心在所难免。
“听闻沈姑娘前些日子成亲,朕没什么送的,这对同心扣你拿去吧。”皇帝想了想,虽然水车的功劳全划在那木匠身上,但沈家姑娘在其中所做之事是抹不掉的,总要让人带点什么回去。
早知道沈家姑娘有这本事,当初该压一压那马书林,皇帝:“沈姑娘才德兼行,知书达理,秀外慧中,怀瑾握瑜,这对同心扣,贺沈姑娘新婚之喜。”
陛下送的同心扣?沈青桃大喜,叩头谢恩:“谢陛下赏赐,民女愧受。”
“就是这个?”
顾南秋在家等到一只喜出望外的青桃,沈青桃高兴地拿出两个一模一样的同心扣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就是这个,你挂一个,我挂一个,有了陛下的金口玉言,谁也不能再拿我和离说事。”
陛下亲口赞她才德兼行,谁敢在说她红杏出墙,品德不端?
顾南秋看着她手中挂在腰间的同心扣,摸了摸自己手中紧握的木桃坠。
一个木头雕的东西,她会不会嫌弃?本想今日等她回来送的,如今好像拿不出手了。
得了消息的沈夫人和沈老爷进来,看见她兴奋地在院中打转,沈夫人当即红了眼眶:“青桃。”
“母亲。”沈青桃扑过去,显摆道:“看,圣上赏赐的同心扣,赏给我的。”
沈老爷看过东西,问她:“这是你禀报的时候送的,外人如何能知道?”
这件事暂时见不得光,圣上不可能大势宣扬,可不现在流传开来,等到出海后,无人会信。
沈青桃亮晶晶的眸子看过去:“女儿带着水车去的呀,水车做好了,还有原公公在场呢。”
原公公人如其名,沈青桃分析道:“若是只想赏赐东西,圣上大可不必特意夸赞我。毕竟圣上正值不惑之年,按前朝来看,还是会选秀女的年纪。”
“何况第一句便是才德兼行。”那些人传的不就是她无才无德吗:“原公公会传出去的。”
无才,说她没有才貌留不住男人的心。
无德,说她没有德行容不下男人纳妾。
呸。
她的才貌、德行,一定要围着男人转吗。
沈青桃愤愤不平时,顾南秋悄悄递给她什么东西:“青桃莫恼,圣上金口玉言,为你证了清名,是好事才对。”
沈青桃看了一眼父亲母亲,下意识将东西藏进袖子里。她瞪了捣乱的男人一眼,去和父亲说话。
“父亲,那边的船到了吗?”算起来应该到岸了:“女儿想要一个珊瑚当摆件嘛。”
沈老爷白眼一翻:“我看你像个摆件,没有。”
沈青桃咯咯笑:“那就是到岸喽。”
难怪大伯突然飞来好几只鸽子让她尽快进宫。
“你的嫁妆呢?拿回来完没有?”提起摆件,沈老爷想起马府还有一个观音像:“兰舟呢?最近怎么不见你几个丫鬟在身边伺候?”
兰舟?嫁妆?沈青桃想了想:“女儿独自开府住,原来管西院的丫鬟现在要管整个宅子,她们都在忙呢。”兰舟最忙,连彩云都拉过去用了。
“只有春雨空闲些,每日晨起时还能过来,夏露在采买人手了,等过段日子就好。”
沈夫人嗔怪道:“没有大灾大难的,有没到年关抄家的时候,人手哪里好买,为何不找桂嬷嬷从大沈宅分派些过来。”
沈青桃默默看过去:“母亲,你那边的人手也在采买呢。”主家三年不再京城,签活契的奴才大都到期回家了,现在想寻好的人手可不容易。
“现在这样也不错,女儿用不了多少人伺候。”沈青桃不在意奴才多少,反正也没耽误什么事。
“是吗?”沈夫人看了一眼站在一旁插不上话也不愿离去的男人:“以前你每天晨起时,都要她们四人合力将你抱到妆台前,怎么现在就不需要了?”
沈青桃腾一下红了脸。
35. 第 35 章
“女儿、女儿已能早起,自然用不上。”沈青桃越说越顺:“每日晨起时,女儿已经不用人唤了。”
沈夫人看着腰背挺直的女儿,若不是生养她近二十年,她几乎被眼前人脸上笃定的神情说服。
“哦?”她目光扫过沈青桃日日新画的眉眼,唇边噙着一抹笑意:“是吗,青桃不在我身边的日子,竟然懂事了,只是春雨这丫头离了府,手艺退步许多,这远山眉画得,手重得很。”
“要不要母亲重新为你寻一位妆师来?”
沈青桃低头逃避,顾南秋正欲上前解救她于水火之中,被沈老爷抢先一步。
夫人和女儿说了好几句,该理会他了,沈老爷想。
他粗枝大叶惯了,看不出什么不同,试探道:“夫人,依我看这画的还行啊,以前我想给你画得时候你就不乐意,要不要我再去学学?”
嘿嘿,昔日张敞画眉,如今他也想给夫人画眉。
沈夫人无语地瞥他一眼:“算了吧,老爷就差将眉毛画到头发上去了。”
“姑娘,夫人,老爷,姑爷。”被拉去干活的彩云雀跃地奔进来:“马府将那座白玉观音像送去当铺了,掌柜的使人来递了信儿,正回去搬呢,兰舟姐姐说,这事儿该早叫姑娘知道,好让姑娘高兴高兴。”
沈青桃啊了一声后,便觉这是个转开话头的天赐良机:“仔细说说,那边才当掉屏风不久,哪里要用这么多钱?”
她一问完,沈夫人就剜了眼沈老爷一眼,后者看向沈青桃:“马书林要成亲了。”
“哪家姑娘这么倒霉。”沈青桃条件反射般回了一句。
两个男人暗中送了口气。
“就是之前隔壁林家的姑娘,”沈夫人道:“你父亲影响你心情,没主动提,没想到。”
没想到女儿放下的这般彻底:“你身边的奴才没人告诉你吗?”
“母亲莫怪,”顾南秋解释:“青桃近日忙碌,奴才便报到我这里了,只是马府与青桃和离之后,再无瓜葛,总不会要上门赴宴添妆的,小婿便没放在心上。”
“南秋说的没错,”沈青桃浑不在意:“如今,马府与我之间唯一的关系就是他府中还摆着我的嫁妆。”
顾南秋满怀歉意道:“青桃不怪我自作主张就好。”
沈青桃安抚道:“没有,你做得很对,我有什么可怪你的。”
沈夫人打断小夫妻:“记得沈宅旁边的林家吗?”
林家?
沈青桃理清思绪,数着林家有几人未曾婚配:“是林三姑娘?林家不是想等明年春闱吗?”秋闱的举人林老爷是看不上的,他要的女婿是春闱榜下的贡士。
殿试不会黜落人员,春闱取中的贡士只等殿试赐个出身,至少也能得三甲同进士出身。
沈夫人纠正:“林三被林老爷留到这个岁数,轻易不会动摇,这次嫁给马书林的,是林四。”
“林老爷知道三姑娘心意吗?”沈青桃问出口,就知道这是句废话。
果然,沈老爷冷哼道:“那林三倾心马书林,你我都知道的事情,他林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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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不知道?”
沈青桃:“那为何不成全了三姑娘,让四姑娘去嫁个读书人?”
沈夫人道:“往日你未出阁,林家的内里不好说与你听,林老爷可不像你父亲洁身自好,他后院除了正妻,还有几个妾室。”
“三姑娘是嫡出,林夫人怀她时,林老爷从府外接了最后一个妾室回来,那妾室原是天香楼的清倌人,生的花容月貌,很得林老爷欢心。”沈夫人:“林四便是这个妾室所出。”
“不管明年春闱捉来的女婿日后会不会飞黄腾达,发迹前都过得清贫,林四养在亲娘院里,她若出嫁,林夫人不仅不会私下添妆,还会盯着林老爷不许越限。她亲娘是个妾室,不会有多少东西给她,嫁妆少,是扛不住那段苦日子的。”
高门大户规矩多,每个子女的聘礼陪嫁,公中是有数的,要想多只能私下贴补,她们这样的富户也不能免俗。
“所以,”沈青桃呐呐道:“林三会有母亲贴补丰厚的嫁妆,嫁给清贫的书生,林四只有规矩的一份,林老爷便安排她嫁给年少有为的马书林?”
“不止,”沈老爷:“林耗子这趋炎附势的人,最会钻营,圣上今后要重文,长脑子的人都猜得出。”
“想让圣上看见,就得木秀于林,不想被风摧,免不了孝敬打点,林耗子算盘打的好啊。”
“要是林四下嫁,铺路的钱可就得他出,林三便不同了,她有林夫人给的钱为夫君铺路,他就能省下这笔钱。”
算盘打到自家夫人的嫁妆上,嘴脸何其丑恶。
36. 第 36 章
“马家倒是挑了一门好亲家,”沈夫人唇角微勾:“林家去年就开始走下坡路,不然林老爷可舍不得他的掌上明珠林四姑娘。”
她脸上浮现一抹嘲意:“也不知道林老爷,知不知道马家求娶他家姑娘,是为的什么。”
马府典当了观音像,做出这般声势浩大的阵仗,也不知内里藏着多少算计。
沈青桃插话道:“林三是个傻姑娘,她不适合嫁给马书林。”
马家是个虎狼窝。
她曾经与林三有些交情,只是后来她们学的东西有差异,便渐渐没来往了。
“林三被林夫人保护得太好了,我读四书的时候,她再看话本,我随着母亲您打算盘盘账的时候,她还在看话本。”
“日日就知道看话本,想嫁个话本写的男人。”
沈青桃不屑:“话本里有什么好男人?不是带人私奔的穷书生,就是隔三岔五惹出祸事,还有三妻四妾的英雄。”狗熊还差不多。
“就这样的话本,还有好多人看呢。”
沈夫人笑道:“话本多是男人写的,寒门学子贴补家用,抄书画画写本子,写得当然是男人喜欢的故事。”
男人写的?
沈青桃抚了抚袖口,眼角余光瞄向自家的读书人。
沈老爷突然道:“马家知道林四是庶女吗?马夫人能愿意?”
女子出嫁后荣辱系在夫家,生母的嫡庶不算什么,可马夫人不一样。
“以前青桃都被她挑了不少毛病,林四还没有养在嫡母身边,。”马夫人能高高兴兴地迎一个肖似生母的林四进门?
“书林,林家姑娘当真这么说?”马夫人蹙眉,她打量着儿子的神色,盘问道:“抬去林家的聘礼加了又加,先要浮光锦的缎子做新衣,后要指肚大的珍珠镶凤冠,现在你说她给你带了信来,要些正红的珊瑚珠子串手串?”
这也要那也要,林家嫡女就这点见识?
马书林面上毫无破绽,他正色道:“母亲,林姑娘在家中待嫁,不能出门,带信是林家的丫鬟。”
马夫人:“聘礼前日已经下过了,若是你得了东西,要怎么给她送去。”
马书林牵起唇角:“林宅后面有一处院墙,去年被雪压塌后重修的那一段较为低矮,她说虽然成亲前不能见面,但从那院墙处说说话,是使得的。”
马夫人紧皱眉头,手中盘转着一串佛珠:“你是再娶,的确委屈了她,可这聘礼已经是不能更重了,能车成珠子的珊瑚,只有南边沿海才又有,她还要正红的。”
她哀哀一叹:“不是母亲不舍得,这珊瑚珠子不好寻啊。”
马书林愣怔,他只想着珊瑚不贵,却没想到难得这一点:“母亲,那怎么办,儿子已经答应她了。”
“儿子和离过,她说有个姐姐嘲她,是儿子不好,不该贸然答应。”
马夫人眼眸晦暗一瞬,顷刻间又笑起来:“这样吧,正红的珊瑚珠子匆忙去寻,的确难寻,我这儿有个小摆件,也是珊瑚的,就是小了些,不过要是给她的话,刚刚好。”
“啊,”马书林纳闷道:“为何说给她刚刚好?”
马夫人微笑道:“这次的东西是要你亲手拿出去,递过那矮墙给她的,要是打了不好拿,当然是小一些的好。”
马书林恍然大悟:“还是母亲想得周到。”
看着书林少爷欢喜去找管家取东西,姜嬷嬷担忧道:“夫人,这林家姑娘这样行事是不是不太好?”
哪里有未出阁的女子私下约人去说话的,这不是私相授受吗。
“而且,书林少爷几日前都曾宿在荷香院,想来荷香院那位也会听到消息,她月份也大了,这个当口上书林少爷成亲……”
万一出什么事怎么办?
同样看着马书林离开,马夫人表情逐渐变冷:“荷香院在马府,只要消息捂得严实,不怕她出事,书林不知为何突然对荷香院避之不及,看来是腻味了,他还年轻,这天底下有的是女人能给他生。”
府中已经有一个庶长子了,第二个还是正妻生的更好。
“书林难得这样殷勤,他耽误不得,府上也耽误不得,本来府上就捉襟见肘,中秋的走礼险些出大错。”
老爷在世时只有他一人在朝为官,他去后,书林更是熬了几年,才熬出头来,在这京城里还算新贵。
“这时候愿意和府中走礼攀交情的人家,万万不能得罪、怠慢分毫,你我不善经营,再拖下去,等新妇进门未必愿意接手府上的营生。”
马夫人心中复杂难言:“沈青桃在府中的时候,桩桩件件大事小情从没错过,不知怎么到了我手上就不行了。”
若早知如此。
她语中恨恨:“她定是故意的,故意留下这些棘手的事务。”
姜嬷嬷几度张口,换了个说法道:“夫人,苏岚小姐带着两个表小姐不是做得不错吗,为何这般急躁。”
原来夫人是想让林姑娘进门之后掌事,可是:“要是让林姑娘一进门就接中馈,我们会不会被她擎制?”
“也只是勉强维持而已,她们终究是要嫁出去的。”马夫人慢吞吞地转着佛珠:“女人呐,这一生都是牵在男人身上,只要书林向着我,她又能怎么擎制我?”
况且,她突兀地笑一下:“府里那点子营生养活不了现在的马府了,我们富贵过,过不了以前那种日子了。”
马府也是穷过的,可贫穷后又富贵的人往往分两种,一种珍惜当下,一种恐惧贫穷。
他们是后者。
“沈青桃是书林自己看中的。”马夫人喃喃道:“林家姑娘也是书林看上的,错不了。”
她下定决心,吩咐姜嬷嬷:“将府中上下打点好,别让林姑娘知道小珊瑚摆件的来历。”
“母亲怎么有这样的小玩意儿?”马书林摸着精致的摆件,问道。
管家语调夸张:“夫人定然是和少爷心有灵犀,才能收着少爷喜欢的物件。”
马书林一顿:“不是我喜欢,拿去送人的。”
完了,拍错地方了。管家心中咯噔一声,府里少了好多奴才,他日子也难过起来,难得有机会,得把少爷哄好了:“夫人连少爷需要什么都能知道,怎么不是母子连心。”
马书林嘴角翘起,加快脚步,他记得从这边绕过去更近一些,管家看见他脚步的方向顿时着急起来:“少爷,不是那边,从这里出去。”
转过弯,游廊下堆满的落叶将他绊住:“怎么没人打扫,负责的奴才呢?“
管家冷汗直冒,这段路平时连奴才都不过来,更不用说主子们,奴才们被消减用度降了月钱,因为人少活还多了,一些平日不用的地方他便做主不管了,现在怎么办?
“少爷,这里,这里是因为……”
“是我不让他们扫走的。”何田田捧着肚子,哀怨地站在路口:“书林,你这是要去哪儿?”
自从德才被主院遣人抱走,她再也没去见他,所以,在肚子里这个平安落地之前,她必须将男人的心抓在自己身上。
马书林目光游移,不肯将视线投过去,何田田心中愈发着急“书林,你看看我好不好?”
哪里出了问题,明明前几天他还会来她的院中,不顾天色上她的床,现在怎么会是这个态度,难道?
何田田想起什么,瞳孔紧缩:“你是不是看见了?”
该死!她怎么就忘了!
马书林目光闪躲,自从她月份变大,大夫说能同床后,他就经常过去荷香院,只是从不曾白日宣淫。
直到沈青桃成亲那一日,他吃醉了酒。
他从来不知道女人生育是一件这么恐怖的事情。
何田田语调哀婉:“书林是嫌弃我卑贱之躯不配生育和你的孩子吗?”幸好她来了,不然等他成亲,看他避之不及的态度,她死在荷香院他恐怕都不会知道。
管家早早识趣地退了下去,她扶腰靠在墙上,泪水涟涟:“当初在边城的时候,我也是这样独自怀着德才,天天盼着你能回来看我一眼,好叫我知道,我没出世的孩子有父亲在。”
“明明你现在就在我身边了,为什么我觉得自己就像树叶,秋天一来,就要枯黄的飘落在地,被人扫走呢?”
“我…”马书林难免有些愧疚,眼前人在边城陪了他两年多,独自给他点起一盏回家的灯,现在这样也是因为怀着他的孩子。
他心中闪过往夕,经不住开口道:“以前有德才的时候也这样?“
何田田心中一喜,捻起袖子拭泪,袖口精致的云纹刺绣让她的眼角迅速发红:“对,后来生了就好了,是孩子将肚皮撑大。才会变成这样的。”
马书林追问:“只要怀孕,都会这样?”
何田田咬牙温柔道:“对,都会这样,都会变回去的。”我为你怀孕生子,你却只在乎我会不会变丑。
她又落下泪来,这次的泪水带着真心实意的伤悲:“无论你娶谁,只要怀孕月份大了都会这样。”
她强调着。
马书林打三步作两步来到她身旁,伸手拥著她:“田田莫哭,都是我的错,你是不是吃醋了?”
他安慰道:“你也知道,沈青桃成亲了,我要是落后太多,京中就该编排我了,你放心,我不会不管你的,等她回门后,一定让你有个名分。”
他将珊瑚随手放在一旁,轻柔地抚摸着自己未出世的孩子:“你看,就算是为了他,我也不会不管你。”
只是为了他吗?何田田心中悲怆,那她又算什么?
沈夫人携夫离开后,沈青桃呆在顾南秋的书房里,手中摇晃着某人塞给她的廉价的小木桃吊坠:“南秋,你看这是什么?”
南秋不语,捧着孤本专心致志。
沈青桃走到另一边,将木桃放在桌上,用掌心碾压着滚来滚去:“相公,你看这是什么呀?”
相公转身,准备提笔誊抄孤本。
沈青桃撇嘴:“你写不写嘛,我要闹了。”
顾南秋轻叹一声,无奈道:“可我不会啊,怎么给你写?”
沈青桃理直气壮:“那你就去学啊。”
顾南秋:“你不是要看和市面上不一样的话本?”
沈青桃气焰嚣张:“对呀,快答应我。”
顾南秋扶额:“那我拿什么去学?”
沈青桃嚣张的气焰逐渐熄灭:“对哦。”
要想看和市面上不同的话本,好像是不能看市面上那些话本学?
她沮丧道:“可是我想看啊,话本里都是男人建功立业,我想看女人建功立业。”
她声音闷闷地,仿佛带着哭音:“我不能,我看话本里的人都不行吗?”
她有再多的自由,也不能像顾南秋和马书林一样,踏上金銮殿,功成名就。
顾南秋转过头来,见她用手捂住脸,自己亲手磨出来的木桃一晃一晃,他无奈道:“我答应你了,写不一样的。”
他顿了顿,又道:“得等春闱之后。”
嘿嘿。
沈青桃将手拿开,脸上满满的全是笑意:“多谢夫君。”
“姑娘。”
心知姑娘和姑爷独处时不好搅扰,夏露只敲门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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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有客来。”
沈青桃回忆着自己手上还有什么事,她道:“你安心在这里看书,我去去就来。”
顾南秋看她离去,低头看自己半天未翻一页的书籍。
她刚离开,又想她了。
沈青桃一路思索着随夏露来到偏厅,刚踏进去,眼前就跪了一个人。
是方才他们讨论过的林三姑娘。
“沈青桃,你能不能帮帮我?”林乐惜是偷跑出来的,她被锁在房中好不容易才逃出来,却想不到能帮她的人,只有沈青桃。
她顾不得沈青桃是谁的前妻,一心想摆脱眼前的困境:“你帮帮我,马府求娶的人是我才对,凭什么我爹娘都让林四嫁过去。”
沈青桃没想到竟然是这件事,她可不好插手。
她蹲下,看着她肿成桃子的眼睛:“你想嫁给马书林?”
那种男人这么抢手的吗?
提起马书林,林乐惜面带羞涩:“是,我想嫁给他,他是个英雄。”
她敢私下拦人,但真真正正亲口说出这件事,还是让人难为情的。
沈青桃无语:“你知不知道我和他和离,并且再嫁了?”
什么英雄,他连狗熊都不是,还英雄。
“我知道,”林乐惜:“你们的事情全京城都知道,我娘经常向我提起你。”
沈青桃好奇:“林夫人都跟你说我什么了?你竟然还敢来找我帮忙。”
难道成亲嫁人用处这么大,短短时日就洗涮了她的名声?
林乐惜一脸莫名其妙:“我娘说你做得对。”
沈青桃刚和离那会儿,她娘出门在外附和其他夫人的鄙夷,回家关上门后,告诉她要像沈青桃学习学习。
“所以我来找你帮我了,”林乐惜正色道:“我娘身边的丫鬟悄悄告诉我,本来只有我爹想让我嫁个穷书生,因为你,现在我娘也这样想了。”
之前悄悄去看马将军,被吓到崴脚,因为崴脚被母亲发现,关起来让她想通,好不容易听到马府上门提亲,不等她高兴呢,她爹一口咬定最近几个月家中崴了脚的姑娘只有林四。
她的命,苦啊。
“傻子。”
沈青桃毫不客气地给出评价。
“你娘简直救你一命,你还在这儿叽歪。”
“她对她对,所有人都告诉我,她是对的,”林乐惜恼怒:“你就说帮不帮吧,你骂我干嘛。”
这是纯傻子。
沈青桃明白,和林乐惜说话,不能委婉,不能曲折,最忌讳话里有话:“马书林和你看的话本里的英雄,基本只有一个共同点,都是男的。”
“你还嫁吗?”
林乐惜眼睛睁大,惊恐道:“你怎么知道我看话本?”
不对,好像重点不在这里。
她脑筋转了转:“你说不是就不是?那年花灯节,他英雄救美的可是你,你就没有一点点动心吗?”
“没有。”
沈青桃坦白:“我不可能独自出去,身边是跟了人的,当时他再慢一点,周围的护卫就冲上来了。”
“那里为什么嫁给他?”
“看他好看。”
林乐惜震惊地看着沈青桃,沈青桃无辜回望:“怎么了?”
不管以前是怎么鬼迷心窍,反正现在她不会承认的,和这种男人有过一段真丢脸。
林乐惜吓得跪坐不稳,歪在地上,沈青桃起身:“先坐吧,我沈家的待客之道礼数周全着呢,你可别给我抹黑了。”
沈青桃提起茶壶,倒出正适合入口的茶水:“先说说,你喜欢他什么。”
林乐惜被带偏了思路:“他打退那些地痞救下你的时候像个英雄。”
她憧憬着:“他才弱冠,就是个将军了。”这样年轻帅气的将军,怎么不是话本里走出来的英雄呢。
最了解一个人的,永远是他的前任,沈青桃嗤笑出声:“你话本里的英雄也有三妻四妾?”
“当然有啊,”林乐惜奇怪地看她一眼:“只有那些没本事的穷秀才才会轻易许诺生生世世,再随口承诺一些珠宝首饰,都是骗人的。”
她又不傻,比起被穷秀才用甜言蜜语骗去吃苦,当然是嫁个功成名就的将军更好。
“哦~”沈青桃幽幽道:“那话本里得英雄也置外室,还纵容外室生下长子吗?”
她不容夫纳妾是不贤惠,她明白,她懂。
但这一条马书林总是逃不开的。
林乐惜反驳道:“英雄心怀正义,私德有瑕算不得什么。”
沈青桃默然,看来着傻子给自己洗脑很久了,这话都能说出来。
她突然道:“你见过我的相公吗?”
“他进京后机缘巧合之下对我一见钟情,放榜前特意为我打了一对活雁预备上门提亲。”
人为的巧合也是巧合,没毛病。
“他没有用甜言蜜语哄骗我,他用功读书考上了举人,才来提亲。
“不会。”林乐惜严肃脸:”他是沈老爷捉回来的。”
沈青桃知错就改:“对,他是被我父亲从榜下捉回来的。”
才怪,他是我让人捉回来的。
“不过他对我一见钟情是真的,那对大雁我还养着呢,不过现在肥得像鸡一样。”
林乐惜提出质疑:“你怎么知道就是准备向你提亲,万一他是准备对谁都这样说呢?”
沈青桃慢悠悠地拿出木桃坠子:“他与我五哥哥相识,这是他为我做的。”
她笑吟吟道:“你说这京中,有几人芳龄待嫁,名中带桃呢?”
37. 第 37 章
林乐惜看着那个廉价但圆润的木头吊坠,一看就知道这只是一块边角料子,却被人精心雕刻,磨去所有毛刺变得光滑,在沈青桃手中捏来捏去,看起来就是任人揉捏的样子。
“我如何知道别家姑娘的闺名?他竟敢找上你家兄长去问你的名字,简直孟浪。”她抓住了错处:“他不知你当时正在风口浪尖吗,若是传出去岂不是火上浇油?”
沈青桃俏皮地眨眼:“谁告诉你是他问的我兄长?”而不是五哥哥得了她的授意,不经意间顺口说出来呢?
她意味深长:“女大当嫁,出嫁从夫,嫁的人对不对是件及要紧的事。”
“要是一个人功成名就、名垂青史,偏偏好美色,养着满院的伶人戏子,他算不算一个好人?”
林乐惜咬唇思考,一个名垂青史的男人,一个功成名就的男人,为什么不能算一个好人?
沈青桃为什么要这样问?
她皱眉苦思不解,迷茫的目光投向沈青桃,后者缓缓微笑:“你能接受自己的丈夫,有满院子的伶人戏子吗?”
抛却所有的外物,名声、功绩、家产,甚至是容貌,抛开这些东西,你能不能接受他。
“抛开那些你能看到,不能得到的东西,只去看他那个人。”
她运气不好,前后两嫁匆忙得很,来不及仔细看看,拖个三年五载来看看他是不是对的人。
这傻丫头运气不错,林老爷不靠谱,还有林夫人待她好。
只是人傻了些。
林乐惜放弃思考:“你成亲之前,与那人也只是匆匆一面而已,就这么相信他是个好人?”
沈青桃淡然反驳:“我与他匆匆一面没错,可他与我两位兄长同在东林书院,你忘了?”
“几度春秋同窗过,我信兄长。”
五哥或许与南秋相识日短,但四哥绝对是蓄谋已久,毕竟四哥的信来得太早了些。
林乐惜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惊悚地指着她:“你你你,你爹捉婿之前还特意调查过?”
榜下捉婿不是看见谁中举了就带走吗?放榜之前谁也不知道能不能中,还能提前选人?
沈青桃看着她过度惊吓的模样,纳闷道:“旁人或许是乱抓,以你我的家世,多多地撒些银子出去,只要时间足够,什么消息收不到?”
就像顾南秋,与他交好的有两人,其中叫李金圆的也在榜上,另一人叫林李叶,这名字一听就知道与李金圆关系匪浅,这次名落孙山。
“总之,你少看些话本,或者看些不那么情情爱爱的话本,真是不懂你,山野游记这些不比花前月下来得有趣味?”
其实她们当初渐行渐远,更多是因为她总来找她聊她喜欢的才子佳人、英雄救美。
而她不喜欢,次数一多,渐渐地就会不耐烦,然后厌烦。
林乐惜还是想不明白算不算好人,问问沈青桃吧,她这样想,便这样问。
沈青桃有些无奈,她直白道:“这种人算不算好人,端看你处在什么位子而已,譬如你和你妹妹,在你妹妹看来,你父亲应该是个处处周全、有求必应的好父亲。”
这样她总能听懂了。
“你若是放弃马书林,就回去让你母亲给你好好挑一个,明年春闱还有好几个月,慢慢寻摸你喜欢的,你要是真的非马书林不嫁,就回去和你母亲寻死觅活,林夫人待你很好。”
这傻丫头偏偏在这件事上执拗。
“别去找你父亲,这样的招数向来只有在待你好的人身上有用。”
妹妹的处处周全、有求必应的好父亲,那她呢?
林乐惜听懂了,眼圈泛红:“是这样啊,原来是这样啊。”
她识字以后,忘了是谁带了一本闲书给她看,她本就学的吃力,又因为和林四年岁相近,一个夫子给她们两人教书,爹和夫子常常夸赞林四,她更加学不进去。
后来,闲书换成了话本,她看得越来越多。
少年慕艾,哪里会有比话本里用字写出来的更好的人。
可是现在,眼前人告诉她,就连话本里的人都不好。
就像英雄身后的妻子,看着他救下一个个美人,充入后院。
想明白了,林乐惜又为难起来,她可以不要马将军,但是:“那个,青桃,我还是想你能帮帮我。”
“马夫人看不上林四,我爹假装是给我和马书林议亲,准备等到大婚那日,瞒着马府送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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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上花轿。”
猝不及防之下,沈青桃被这个劲爆的消息呛住。
知道林老爷偏宠林四,也没有这个宠法吧。
知道这事儿上不得台面,林乐惜越说声音越低:“他让林四在成亲前多和马将军相处,事发之后马将军也会给林四留些情面。”
“届时,便说林四仰慕马将军已久,情不自禁做下错事,反正都是林家的女儿,这一个还是那一个,没什么要紧的,可是我不想这样。”
她只能看着林四冒着她的名义不知廉耻地约人私会。
沈青桃耳力好,一字不漏地听见了。
她问道:“那林夫人呢?她答应了?”
林乐惜闷闷道:“起初我娘没有答应,但是她拗不过我爹。”
她想找沈青桃帮忙,便是想借沈家之礼,好让她能顺利出嫁。
现在她不想嫁了,也不想林四顶着她的名义嫁过去,林乐惜怯怯地抬头,看向沈青桃。
沈青桃沉思片刻,道:“的确不能如此,现在说的好听,让林四承认她情不自禁,可这件事不好说也不好听,到时候她还能有什么好名声?”
“届时她若反咬一口,说是你临到头嫌弃马书林和离过,她是替你出嫁,你又如何?”
“林老爷现在能为了林四嫁进马府,让她顶替你的名字,焉知日后不会为了保全爱女名声,将脏水泼在你头上?”
林乐惜越听越慌乱,真要是这样,那她怎么办。
她下意识求助沈青桃:“我有一匣子翡翠珠子,都给你,你快帮我想想办法呀。”
办法?沈青桃想到一个逼得她匆忙嫁人的人,脸上浮出微笑:“要将这一池水搅乱,这样才好浑水摸鱼。”
她脸上的笑容逐渐放大:“襄王世子你知道吗?”
摸什么鱼?林乐惜没听明白,听到襄王世子点头道:“知道,我娘告诉我,襄王世子没离开前,我不能踏出家门一步。”
“襄王府中几乎举债度日,我娘说,万万不能让他抓了我去,要是坏了名声,就送我出家当尼姑。”
左右是不能给家里添麻烦,也不能让林家声名有瑕。
难道她就是青灯古佛的命?
38. 第 38 章
“先前有奴才告诉我,近日常常有人在附近徘徊,贼眉鼠眼的样子像是襄王世子身边的奴才。”
“连你可知那襄王世子,欠下多少赌债?”
沈青桃看向林乐惜:“如今我已成亲,你说,他的奴才还来这里是打探谁的消息呢?”
浔阳沈氏固然富甲一方,但林氏能在京中置办下这般家业,也并非池中之物。
“更何况。”沈青桃提醒道:“我没记错的话,你是林夫人的独女,对吧?”
母亲与她说过,林夫人生出两个儿子后,才有的幺女,不然林乐惜不会蠢成这样,林老爷也不会非要林乐惜去嫁给一个才踏入仕途进士,以此踏入官场。
她暗暗嫌弃一下,又道:“依我看,襄王世子像是将目标转移到你身上了,这样一来,你母亲对林四顶着你的名义去和马书林幽会一事不管不问,倒是合理了。”
林夫人与林老爷门当户对,她在林府的确那林老爷没办法,但她不回娘家寻人,实在可疑。
要知道,让宠妾的女儿冒名正妻嫡女一事,可是往林夫人脸上扇巴掌。
只可能是有比这点颜面更重要的事,比如,她蠢姑娘的安危。
林乐惜听傻了。
她娘将她骂的狗血淋头,又让人看着她不让她出门,是为了躲襄王世子?
“可是这是京城、皇城,襄王世子再是胆大妄为,也不会这这皇城脚下对良家女子下手吧?”林乐惜不信,辩驳道:“襄王世子后院的妻妾,均是在封地下的手,天高皇帝远,这才让人忌惮,屡屡得手。”
“他敢在京城动手,圣上不会放过襄王府的。”
“所以呢?”沈青桃语调不急不缓,左右现在被盯上的人理应不是她了,她慢声道:“你是指望他是个聪明人,等到临走的时候以邀你做客的名义悄悄带走?”
“那他要是个蠢材,等你被他‘请’去做客,同在一处庄子或院子里空坐一天,第二日被林夫人找回来?”
她看着惊出冷汗的林乐惜:“届时,圣上将他满门抄斩,对你又有何用处?”
人心中的成见庞然若山,到那时,最好的便是什么都不说,暗地里将这傻姑娘处理了。
林乐惜打着哆嗦,上下两排牙齿不停碰撞:“那我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她今天好像不该出门来找沈青桃,乖乖被关在家里不好吗?娘是很凶,娘身边的嬷嬷是不喜欢她,可。
可那到底是她娘,总是不会害她的,为什么以前没想到这一点?
她悔得很,依然只会问怎么办?
沈青桃有些无语:“慌什么,现在谁是林四姑娘林乐惜?”
谁是?林乐惜不明所以,眨巴着眼睛无辜地看着沈青桃,她险些吓出泪来。
沈青桃无奈:“现在与马书林定亲,私会的人才是林乐惜,你忘了你为什么被困在家中不许出门吗?”
林乐惜秒答:“为了躲襄王世子。”
“不是这个,你父亲为何不许你出门?”
林乐惜茫然,关着她的不是她娘吗?她爹才不管她呢,他爹只喜欢林四,林四!
她想起来了。
“是因为,我爹要让林四做一段时间的林三,林家不能同时出来两个不一样的林三,”而她明显的不愿配合:“现在林四才是林三?”
孺子可教也,沈青桃满意的点头,那现在只有一个问题:“你不是不想林四冒名林三嫁给马书林吗?襄王世子虽然是个蠢材,但襄王妃不是,他不会贸然动手。”
“除非让他看到林四。”
林乐惜难得灵光一次:“襄王世子流连花街柳巷,其人好色到甚至男女不忌的程度。”
沈青桃精神一振:“什么男女不忌?”
“我娘告诉我的,她说早年襄王还在的时候,现在的襄王世子在那时已是舞象之年,读书识字只学到了食色性也。”
“现在的户部尚书在当年,也不过弱冠之年,据说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恍如画中人也。”
沈青桃:“然后呢?他看上户部尚书了?”
林乐怡严谨道:“那时还不是户部尚书,只是户部侍郎。”
沈青桃回忆着自己看过的邸报,她记得开国的时候因为某些难以启齿的原因,六部只设侍郎,左右侍郎共同决定重大公务。
所以那时的侍郎和现在的尚书区别不大,她感叹道:“襄王世子很有勇气啊。”
那可是唯一一个敢骂圣上的尚书大人。
“是啊。”林乐惜也在回忆,她娘一次说了太多襄王世子的罪行,她不太记得住:“我娘说,他当街骑马拦人,将侍郎大人带回府中。”
沈青桃眼睛一亮:“得手了?”
“没有。“这段她记得,林乐惜得意起来:“侍郎大人是陪着圣上打天下的能人,不是现在诸多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能比的,被拦住时侍郎大人单手扯住马鞭,险些将襄王世子生生拽下马,后来听襄王世子身边的随从道破他的身份,侍郎大人才跟着回襄王府的。”
“一路上他对襄王世子不假辞色,到了襄王府见了襄王爷,更是冷笑连连,只听他道:‘陛下开国艰难,如今为天下黎民百姓更是日日案牍劳神,可笑你这襄王府不思食君之禄、忠君之,纵容小辈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男,你可知罪?’襄王爷看见来人心知大事不好,当机立断……”
林乐惜停住,眼神示意,沈青桃倒出一杯茶,供她做足姿态。
林乐惜假模假样地喝茶,继续讲道:“襄王爷好气魄,好手段,当着侍郎大人的面差人痛打世子二十军棍,而后更是狠心打断了亲子一条腿,又留侍郎大人在王府小住,每每换药之时便邀请侍郎大人在屋外下棋。”
沈青桃拍手:“好,怎么不打断他三条腿,王爷还是不够狠。”
林乐惜脑袋一卡,欲言又止。
再怎么说,那也是襄王爷的独子啊。
沈青桃问道:“然后呢?尚书大人这就放过他了?”不对劲,户部尚书出了名的‘贪财练拳’,睚眦必报。
“当然没有。”林乐惜尽职尽责讲完这一段风流逸事:“侍郎大人在王府小住了整整一月,不说这一个月襄王世子的伤不敢好,也不提他离开时带着大包小包的歉礼,只说侍郎大人离开后的第一个大朝会,金銮殿中五品以上半数朝臣一同弹劾襄王府。”
沈青桃被震住。
大朝会,五品以上,半数官员?
她不禁问道:“圣上能让尚书大人私下联络这么多朝臣,不治他结党营私之罪?”
“圣上早就知道,他默许的。”林乐惜端起做样子的茶水一饮而尽,清清嗓子继续道:“老襄王早已去世,没了老王爷兜着,襄王行事愈发不得人心,更何况,很多东西都是侍郎大人住在王府时找出来的,一桩一件都没冤枉了王府。”
“后来,我娘便没说了。”
林乐惜自己斟茶又喝一杯,说的她口干舌燥的。
沈青桃心底算了算,笑道:“既然襄王世子好色是真,让他见到林四就方便多了。”
林乐惜险些忘了,她懊恼地拍拍自己的头:“对啊,我都忘了一开始说啥了。”
林四肖似生母,林四的生母,年轻时容貌出众到被她爹从天香楼赎买的清倌人。
“林四要和马将军私会,好让马将军为她倾心,那她肯定不会遮掩容貌,要是襄王世子真的对我图谋不轨,那只要将林四出行的消息透给他,不愁他不上钩。”
“你心中有数便好。”沈青桃道:“你离开得越久,越可能被发现,我让人送你回去吧。”
回去?林乐惜撇嘴,她知道归知道,但一回家就会被关在屋子里真的很难受。
她到底是站起来:“多谢沈姑娘,麻烦你了。”
有事沈青桃,无事沈姑娘。沈青桃失笑,看在她给她带来的消息的份上,沈青桃大度的决定不与她计较。
送走不速之客,她想了想,并没有派人去请父母过来商议,而是走向书房。
父亲母亲一直很忙,她能自己解决的事,解决了再和母亲说吧。
既然她已经成亲,真正拥有了一个丈夫,与他做夫妻,那她要在心里将他放在丈夫这个位置上。
至亲至疏夫妻,她不想与他至疏。
妻子不在眼前干扰,顾南秋定下心神后,心无旁骛地做着往日在书院先生给的课业,开国十一年,战火才熄不久,这天下还有许多机会与可能。
他能看懂夫人既想黎民果腹,又想女子入堂。
这些事情很难,他要比往日更加努力。
他想夫人能够得偿所愿
沈青桃站在门边,看他埋头用功,吩咐了门外的奴才一句,带着夏露离开。
看见一如既往沉默的夏露,沈青桃突然问道:“夏露,为何是你带着林乐惜过来?”
夏露滴水不露地回道:“回姑娘,门房来找的时候,姑娘与夫人和老爷说着话,他不敢搅扰夫人和老爷,只好出来寻我们,彩云和兰舟都忙着,春雨近日也常常在外,他只好来找奴才。”
她是管着人手的,难免严厉些,奴才们平日有事不爱寻她,姑娘问问不奇怪。
沈青桃:“是吗?我记得你平日不爱出门,最近倒是消息灵通得很。”
襄王府中的人好几年没来京城,她身边哪里有人认识襄王世子身边的奴才?这话是夏露私下告诉她的。
那就不得不信了。
夏露依旧稳如泰山:“回姑娘话,奴才平素虽然不出门,但府中采卖的人出去打听了消息都会互相聊聊,奴才常在府中听到的事多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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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露是真稳得住,要不是上次马车夫一事时,她选人选得太快,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啊。
又看了一眼夏露,沈青桃不再追问,夏露就在身边,来日方长,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
虽然告诉林乐惜的是襄王世子转移了目标,但凡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要知道襄王世子连户部尚书都敢招惹,她很难想象还有什么事情他做不出来。
林乐惜人傻了些,林夫人透漏这么多,她还是不知道后续。
但她大概懂了。
不知道林夫人从何得知这般隐秘的事,但此事至少八成可能为真,算算年月,尚书大人弱冠之年,襄王世子舞象之年,不就是襄王爷在宫中无故暴毙的前夕吗?
也是朝中重设一品大员的那一年。
半朝文武弹劾,他能有好?也不知那时候尚书大人在王府找到了什么东西,本来国库空虚到圣上连高位官员的俸禄都发不起,一波弹劾之后连一品都敢设了。
看来襄王府犯得事不小啊。
襄王世子伏在王妃膝上熟练的撒娇卖痴:“母妃~,你就依儿子这一回,我不想娶林家的人。”
蹲着太累,他索性直接坐在地上:“母妃不是说等我们回去的时候,礼部的人回跟着吗?要我说,这事儿简直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我们就在京城,不能在京城册封吗?”
“马上我就要当王爷了,我不想娶个商户女子,浔阳沈氏也就罢了,那林家是个什么东西啊,他家的姑娘也配的上王府吗。”
沈家的名声他也听过,那林家算个什么东西。
襄王妃无奈,当年的事情影响太大,若不是她提点,儿子现在连正妻都还没着落,现在的情形,哪里还有挑拣的余地。
是不是她太惯着他,这么大人了怎么还是不知事。
“儿啊,不是母亲非要轻贱你,只是你欠下的那笔钱,靠我们是还不起的。”
襄王妃深深叹气:“一开始我为你看中了沈家姑娘,可现在,他家已经没有合适的姑娘了。”浔阳沈氏与其他富商不同,沈氏传承几代人,天灾人祸战乱都会出钱赈济,堪称广济天下,给自己邀卖了一个好名声。
要是纳沈家和离的姑娘,既算不上掉价,也不怕她不愿意。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儿子,你听母亲的,母亲不会害你,林家虽然不显山漏水,但林氏也是安稳几代,稳居京城的人家,是个好岳家。”
“况且林姑娘的母亲,林家夫人,当年出嫁时也是十里红妆,她的女儿出嫁,陪嫁不会逊色于她,如此一来,王府的债便可全清干净了。”
以后府中的生计有林家陪嫁的生意贴补,回封地后朝廷的册封也会下来。
她也能松一口气了。
襄王世子不屑道:“赌债?等我继承王爵德位置,谁还敢找我还债,以前说我们襄王府上没有王爷,封地的税收全让朝廷收去了,等我当上王爷了,那些债务全当他们给我交的税。”
他的封地,当然要收高高的税。
襄王妃却不这么觉得,以前老王爷在世时,封地的税收也是先送到京城,再由朝廷赐给王府,之前为承爵一事当众求上陛下,陛下必然不喜,襄王的封地早已名存实亡,只剩下将他们困在那里,这一点用处而已。
“你听为娘的,我们必须尽快动手,不能再迟一步,林姑娘已经和马将军府定亲,等到他们成亲,一切就晚了。”
襄王世子本来还想继续缠磨母亲,听到马将军府,他眼中晦暗,脸朝下地趴在母亲膝上闷闷道:“哪个马将军?是不是之前与沈家姑娘和离那个?”
襄王妃面上闪付一丝不自然:“就是那个马将军。”
襄王世子抬起头看向一贯疼爱他的母亲,本来晦暗的眼神透着委屈:“娘,难道儿子就非得和他抢人吗?”
该死的马府,既然都姓马了就该好好让人骑在身下啊。
襄王妃无奈道:“这样吧,你寻机先见见林家姑娘,林夫人相貌不俗,她的女儿不会差的,或许见她一面你就改变心意了。”
坐在地上的人一直仰头看着端坐的母亲,闻言他表情有一霎那扭曲,母亲疲惫的眼睛看着他,他最后还是应了声好。
马将军?他知道了。
顾南秋写完最后这篇策论放下笔时,桌旁已经摆上明晃晃的烛火,窗外并未完全黑下去,奴才见他盯着烛火,笑道:“姑爷,这是姑娘吩咐的,姑娘说姑爷读起书来不知光阴,怕姑爷伤了眼睛,特意叮嘱奴才看见天开始黑了,就将灯火点上。”
“姑娘还吩咐了,说今日会等姑爷您用饭,这天也晚了,没见姑娘身边来人催您,姑娘怕是还在等您吃晚饭呢。”
顾南秋看了一眼天时,现在约莫是酉时末,青桃还在等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