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继妹请接招,我是重生者!》 第114章 空落落的。 他们沿着山谷河流的走势一路向下,约莫小半个时辰后,才寻到一处合适的山洞。 距离地面有半人高,五尺深,容纳两个人绰绰有余。 程淮长手长脚,又身负武艺,轻松一跃便能进入,但对于谢惜棠来说便有些困难了。 崖壁光滑,四周也没有可以借力的地方,洞口最低处也到了谢惜棠的腋下,凭借着她的臂力,实在难以翻越。 于是等程淮将洞穴检查了一通,确认里面没有藏匿着蛇属毒虫后,一转身便瞧见了一个垂着头、浑身散发着怨气的身影。 像是一只被主人遗落在外,可怜兮兮的小猫。 程淮也不知为什么,莫名觉得有些好笑。 他唇边的笑容都显得真心了些,探出大半个身子:“手给我,我拉你上来。” 小姑娘不说话,只是拿一双含着雾气的眼睛看着他,眼眶还有些委屈的红意。 显然是方才他的‘忽视’,惹她伤心难过了。 明明在遇到危险、落入到险境时坚强不服输,就连被他逼到悬崖边上,也能冷静地筹划着反杀,偏偏在感情上出奇地脆弱。 程淮没遇到过这样矛盾又复杂的姑娘。 他喉结轻滚,正准备说些讨巧的话哄哄她,下一秒少女便抱住了他的双臂,借着他的力道进了洞穴。 在惯性的作用下,将他压在了石壁上。 谢惜棠半跪在他怀里,脑袋靠在他肩上,半天都没松开。 洞穴光线昏暗,四周寂静无声,只有两人的呼吸愈发滚烫鲜明。 程淮想要抽出手,少女毛茸茸的发顶在他下巴上蹭了蹭,声音闷闷的:“现在又愿意抱我了?” 轻飘飘的几个字,却如同定身咒般让程淮僵在了那里。 他第一反应是,她怎么气性这般大,这样一件小事竟然记到了现在? 她像是从他的沉默中感知到了他的想法,有些气恼地抬起下巴。 啮了他的耳垂一下。 程淮触电般地一抖,酥麻攀上脊柱,烫意滚向四肢百骸。 他下意识地要将怀中的麻烦推出去,她却手臂牢牢环住他的脖颈,黏上不撒手。 明明是寒凉的深秋,程淮的额头却逐渐有了汗,露出来的薄红嘴唇紧紧抿着,喉结剧烈滚动。 “......夫人,你这是在做什么?” 少女的声音还带着鼻音,软软地质问他:“你骗我!” 程淮只觉得像是抱了个烫手的火炉,丢又丢不开,灼得他发热发晕。 他还得打起精神去应对火炉的胡搅蛮缠,忙乱地制止她扭来蹭去、没有章法的小动作。 直至强硬地箍住她,手掌压住她后颈,这才好一些。 程淮的后背已然汗湿了一片。 他沉沉地吐出一口气,儒雅君子的假面被搅了个干净,唇角虽然还挂着笑,语气却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我如何骗了你?” 谢惜棠挣扎了一番,双眸同他对视,眼角含泪,目光灼灼。 “我昨夜问你,你我之间是否感情不睦,你推脱说是精神不佳,可休憩了一夜之后,你依旧不愿与我亲近,可见昨夜是瞧我失忆,编了谎话来糊弄我的。” “......我没有。” “好,那我问你,我们成婚多久了?” “半年有余。” “那你我二人可有圆房,行周公之礼?” “......” 程淮对上她的视线,竟隐隐感到头皮发麻。 他甚至开始后悔编纂了这样一段关系,明明是想拿捏她,却将自己置于这般尴尬的境地。 第115章 程淮勉力笑了下:“自然是有的。” 可少女直直望来的眼神却摆明了两个字:不信。 他不懂这位谢家大小姐为何在这种问题上这般执拗,却也明白不能再这般与她耗下去,只得快刀斩乱麻般闭了闭眸,凑上前碰了下她的唇角,又急速退回。 蜻蜓点水,一触即离。 谢惜棠有些愕然地睁大眼,本就圆润的猫儿瞳如今更圆了。 程淮呼吸乱得厉害,纤长的睫尾急促抖动着,桃花眼泛着水光,声调都有些不稳:“......别闹了。” 少女竟真的老实下来,红着一张面颊,扭扭捏捏地松开手,手臂环着双腿去了对面的角落。 许久,程淮才平复气息,眸色深深地看向谢惜棠。 ——果真是一个大麻烦。 谢惜棠抿了抿唇,抬眸瞥了他一眼,支吾道:“夫君,我帮你涂下伤药吧。” 程淮本想说不用,可又害怕自己拒绝,她会做出什么出人意料的举动,沉默半晌还是点了点头。 谢惜棠将药材捣碎,撕了内里的干净衣料做布条,细致地为他处理伤口,全程规规矩矩,程淮吊着的一颗心落了地,却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程淮拢好衣裳:“夫人你便待在此处,我去寻些食物回来。” 谢惜棠:“夫君可否垒些石块在洞穴外?夜晚寒冷,今夜又有雨,只怕会温度骤降,我可以就近找些干枝枯草,抵御冷风。” 程淮应了,谢惜棠在他离去之后却没有立即出洞穴,而是将剩余的药材挑拣分类,重新碾碎。 一部分涂抹到自己的四肢上,一部分揉成丸子吞咽了下去。 她展唇笑了下,眼底闪过一抹流光。 夜里风大雨大,若是有什么毒蛇慌不择路窜进洞穴中咬人也实属正常。 她步履轻松地踏出洞穴,拖拽了许多枯草回来,搭了个厚实蓬松的草窝,又将剩余的部分一点点理清,手指灵巧翻飞,开始编织。 上辈子在婆母的刻意针对下,谢惜棠为了省银钱、做一个贤惠的妻子,学了不少的手工活。 杂乱无序的干草在她的手中逐渐成型,错落有致、严密结实地勾成四四方方的形状。 她挑了许久的树枝,找出合适的长度,穿在织物的上方,正正好卡在洞穴的顶部,变成了一个可以抵抗寒风的草帘。 又忙不停地开始编织可以盖的草毯,足足有三层厚。 等到天色渐黑,程淮这才赶回。 谢惜棠听到动静,掀开草帘朝他招手,发丝上还挂着几根干草,眸光潋滟地冲他笑。 程淮表情未变,可眼中还是隐隐闪过惊愕。 他的目光从草帘扫到草毯,又落在编织了一半的草衣上。 没有人知晓,一个闺阁中的小姐为何会做这些物件,就好像她曾真切地吃过苦,捱过难熬的日子一样。 程淮眸光微闪,垂眸掩下眼底的不平静。 她能够提供的价值比他想象中还要多。 他这次外出收获颇丰,除了野果之外,还带回了几条半臂长的鱼。 程淮熟练地处理了鱼身,将它架烤在洞穴外的空地上。 两人饱餐了一顿,熄灭火堆时,细密的雨丝恰好开始落下。 雨势越来越大,冷风呼呼作响,惊雷劈开天幕,紫光乍现。 帘外风雨飘摇,谢惜棠往程淮的身旁贴近了些,手指拎着草毯的一角往他肩上盖,指腹不经意地抹过他的衣料,留下草药的汁液。 她柔柔地笑,眼中是对于丈夫全然的信赖与爱意:“别冻着了。” 程淮温声回应:“多谢夫人,多亏了夫人的巧手,才让我免于挨冻。” 谢惜棠靠上他的手臂,询问:“夫君下午又去了树林?” “嗯,”程淮现今对她的靠近已然没有那般不适应,“我隐隐看到了村落的轮廓,约莫三日可以走出密林。” 程淮垂首,密睫遮住眸中的暗色涌动,届时她的命也没有了再留的必要。 两人絮絮叨叨说着夜话,少女困意上涌,小小地打了个呵欠,眼皮子上下打架,程淮温声道:“睡吧。” 等到谢惜棠平稳的呼吸声响起,程淮上扬的嘴角绷直,面无表情地将自己的手臂从她怀中抽出。 同她拉开一臂长的距离,背对着她阖目休息。 半个时辰后,少女咕哝了一声,草毯滑落,大半个肩膀露在外头。 程淮睁开眼,定定地望着虚空许久,抿着唇,略显烦躁地坐起身,将草毯重新给她掖了个严实。 他只是担忧若她生病感染风寒,会拖他后腿罢了。 疲倦上涌,程淮闭上眸子,陷入睡眠。 又是一场混沌浑噩、寻不到边际、看不清路途的迷梦,程淮眉心紧皱,额上冒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深夜,暴雨滂沱。 一条通身漆黑,头型呈三角状的蛇嘶嘶吐着红信子,沿着岩壁,自草帘的边角游了进来。 它速度极快,似是受到引诱般,张开毒牙,目标明确地朝着男子的肩膀咬去。 雷声轰鸣。 黑蛇被一把匕首狠狠地插在了地上,剧烈扭动着,挣扎几瞬便没了声息。 谢惜棠被身旁的动静惊醒,听到男人的倒抽冷气声,忙揉了把眼睛:“怎么了?” 程淮唇色苍白如纸,狼狈地坐靠在石壁上。 第116章 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碎光,搅得程淮脑子发晕,耳边徒留尖锐的嗡鸣。 他能够感受到毒素自伤口处蔓延,自救的本能让他举起了另一条酸软的臂膀,试图去撕裂伤口,挤出毒血。 意识混沌间,他好像看到了一张布满了惊慌的脸。 少女嘴巴张张合合,似乎是在喊着些什么,可程淮听不清,恍惚间只觉得他的直觉的确没错。 ——自从遇上这位谢家大小姐,他便一直在倒霉。 是个不折不扣的麻烦精。 毒素麻痹了他的思维,让他变得迟钝,也忘了去掩盖本性,将最真实的情绪暴露了出来。 他想让麻烦精闭嘴,哪怕听不到她的声音,光是看着她喋喋不休的嘴唇也足以让人觉得吵闹;他想将她推远一些,让她不要凑到他面前,给他增加多余的阻碍。 可他实在是太虚弱了。 他嗓子发干发痛,说不出一句话来,四肢也无力软绵,连抬手都觉得费劲。 程淮怎么也想不到,他躲过了那么多次的追杀,最后竟然会死在一条毒蛇口中,身边陪伴着的也只剩下一个娇气难缠的世家小姐。 这样的落幕方式太荒诞,显得他过去经历的坎坷波折都可笑起来。 下一瞬,他的肩头陡然一凉。 麻烦精顶着一张哭得乱七八糟的湿漉漉的脸,张开微热的唇瓣,狠狠抵了上来。 所有的声音、画面,好像都在那一刻远去。 世界骤然褪色,只有窝在他肩头的少女轮廓还是鲜明的。 眼前杂乱的光影被剥离清去,他无比清晰地看到了她的一切。 ——从颦蹙着的远山似的眉,到被泪水浸湿晕着红意的眼,再到沾染着乌黑血迹、花瓣似的唇。 程淮近乎呆愣地看着她重复着吸/毒血又吐出的动作,灵魂在那一刻仿佛都抽空了。 洞外,风潇雨晦,雷鸣不歇,豆大的雨点急促又沉闷地敲在冰冷的崖壁上。 洞内,微凉与滚烫的吐息交织在一起,柔软与坚硬抵碰到一处。 少女仿佛也受到了毒素的影响,脸色变得苍白起来,但她却没有停下动作,手指紧紧钳在他臂弯上借力,固执地为他清理着余毒。 程淮对此感到不解。 他的眼神此刻甚至是冰冷嘲讽的,像是在观看一场荒谬的戏文,试图通过她突兀的行为,审视出她真正的所图。 程淮自小便知道,从没有什么不计得失的善意,这世上的一切,本质就是利益与价值的交换。 府上的仆从对他好,是因为家中给了他们酬劳。 母亲亲近他,是因为他总能轻而易举地从姨娘那里抢走父亲的关注。 父亲喜欢他,是因为他聪慧,能够带领着程家走得更远。 亲情?或许是有吧。 可父母对孩子的爱也不是全然的公平纯粹,他们总会偏心。 那些优秀的、讨巧的孩子,凭借着身上的特质,能够换来更多的资源倾斜。 凭借着这份敏锐,程淮成为了大将军府最受宠的幼子。 三岁那年,兵马大将军被皇帝盖章谋逆。 乌压压的黑甲军包围了将军府,他们手持刀剑,如同残酷无情的刽子手,见人就杀。 将军府内血气冲天,鲜血浸染了每一寸土地,四处都是残肢断骸,尖叫哭嚎声充斥着每一个角落。 藏匿起来的人被一个个揪出,母亲同后院的姨娘们一起,放了一把大火。 第117章 在混乱之中,他与几个哥哥被一队精锐救走,领头的是父亲麾下的刘副将。 他们开始了一路逃亡。 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前有追兵,后有贴满了数个城池的追杀令,几番折腾下来,活下来的只有他。 那几个哥哥都成了转移注意力的牺牲品。 刘副将说,这是大将军给他的最后一道军令:不惜一切代价保住小公子。 程淮没觉得多难以接受,他早就明白,自己的价值高于那些哥哥,父亲想要留住程家的火种,他是最好的选择。 最惊险的时候,刘副将献出了自己的儿子,亲自杀了他,划花了他的脸,只因为儿子与小公子年岁相当,身形相似,可以做替死鬼。 后来他们在偏远的山村落脚,靠着父亲遗留下来的势力更换了身份,刘副将成了他的叔父,另一个为了保护他而死去的将领遗孀扮成了他的母亲。 他们将在这场清洗中死去的人员名姓记在册子上,程淮每夜睡前都要诵读。 他们说,公子,你不是为了自己而活,你身上背负着上百成千条人命。 此仇一日不报,他们便在九泉之下一日不能瞑目。 请来各路夫子,教他各种本事,都是为了让他成长为一把更利的复仇的刃。 程淮从前并不觉得这样的日子有多苦痛难熬。 在同刘统领逃出将军府的时候、在看到哥哥们被当做诱饵抛下的时候,他都沉默着接受了,认可了这种利益交换。 ——他们保下他的命,他去替他们达成复仇。 可这位谢家大小姐太奇怪了。 程淮甚至没有允诺她什么,对她也算不得多好,她竟然愿意用嘴去替他吸出毒血,以命相救。 可是,为什么? 仅仅是因为一个编造出来的、夫妻身份的谎言? 她脑中分明连关于夫君的记忆都是空白。 就凭一个虚无缥缈的身份,一天不痛不痒的相处,便能让她做到这一步? 那她真是......太蠢太愚笨了些,活该被人骗得团团转。 程淮嘴角想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胸腔却莫名鼓噪起来。 四肢百骸的血液仿佛都在朝着他的心口涌动,叫嚣着、奔涌着......甚至盖过了直觉发出的远离她的指令。 猝然加剧的擂鼓般的心跳声驱散了耳鸣,他听到了洞外呼啸席卷着的风声,裹着少女低软的细语,送到了他耳边。 她说:“季驰,你怎么样了?” 滚沸的心火被浇了个凉透。 程淮垂睫,沉默地看向她。 少女柔软的墨发在肩背上散开,眉眼之间满溢关切与担忧,神情全然不似作假。 程淮冷淡地想,哦,这世上或许真的有不计得失与回报的爱吧。 只是,轮不到他程淮。 他今夜得来的这点儿温暖,都是偷自别人的。 彻底陷入昏迷前,程淮最后看到的是少女稍显薄削的背影。 他一面觉得果然如此,一面又诡异地觉得畅快。 ——她终究还是要弃之而走的,就算是季驰,在她心里也不过尔尔。 外头的雨势慢慢小了下来。 谢惜棠将编织的草衣披在身上,拉紧兜帽。 她趁着程淮不省人事,小心翼翼地踩着垒起的石块离开洞穴,开始善后扫尾。 首先在洞口放上一圈驱逐蛇虫的药材,避免再有不速之客造访。 随后借着零星的一点夜光,将今日处理鱼身时被她刻意留下的、用来吸引蛇类的鱼肠鱼泡等腥物处理干净。 第118章 最后借着雨水洗干净手掌,接了几捧漱口。 她提前吃了解毒的药团子,方才吸毒血也格外小心,并未伤到自身。 毕竟她只是想攻破程淮的心防,没想着将自己搭进去。 风雨飘摇,寒风冷彻骨髓。 谢惜棠深深地吸入一口凉气,疲累的头脑瞬间清醒了许多。 在程淮面前演戏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他没有季驰那般好糊弄,谢惜棠需要时时刻刻提起心神。 直到现在,这场由她安排的美救英雄戏也不过只唱了一半。 谢惜棠扶着崖壁,缓慢挪动着步子避免打滑,走到白日里她藏匿药物的地方。 这一批药物主要是用来治疗风寒发热的,既然决定了要用苦肉计,那便干脆虚弱到底。 谢惜棠站在外头吹了小半夜的冷风,直到确认自己开始隐隐发热,喉间有了痒意,她这才顶着一张苍白的脸往回走。 程淮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然大亮。 他睁开眼,只见草帘被卷起,洞口处点起了取暖的火堆,少女曲着双腿坐在对面休息,睡得很不安稳。 眉心泛起褶皱,脸蛋透出一种不正常的红晕,嘴唇干燥起皮,眼下也留下了一小团青黑。 她没走。 程淮看着她,眼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毒素被处理得很干净,伤口也已经上过了药,口腔中还残留着药材的苦涩气味,想必她照顾了自己一夜。 程淮试图起身,动作间带起草毯哗啦响,少女一下子就从睡眠中惊醒,眼中还未完全睁开,手掌却已经精准地摸到了他的额头上,无意识地呢喃:“终于没发热了......” 她人还未完全清醒,身形踉跄着就要往边上歪,程淮抿了抿唇,手臂僵硬着将她捞进了怀里。 这一捞,他便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身上滚烫得厉害,整个人如同一个冒着热气的小火炉,明显是感染了风寒发烧了。 谢惜棠脸色绯红,眼睫湿润,困倦地缓慢眨了几下眼睛,露出一个虚弱又饱含宽慰的笑:“夫君,你好啦?” 程淮扯了扯嘴角,眼神是冷的,唇边也难以绽出平日里的微笑,说出口的话也像是在斥责:“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谢惜棠像是被烧迷糊了,没回应他的话,只是缩着身体,试图远离他。 程淮平静地垂眸,淡淡道:“怎么,今日又不愿意让我抱了?” 少女懵然地摇摇头,声音很轻,嘀嘀咕咕:“夫君才生了病,身子不好,我不能传染给夫君......” 程淮的心像是被人撞了一下,蓦地一软,纷杂紊乱的情绪被搅成了一团乱麻,理不清,辨不明。 他屈从了本能,长臂一伸便将人揽进怀里,如同抱小孩一般让她坐在了自己的臂弯中,将她带到火堆旁坐着。 那里摆满了零零散散的药材,他低头,看向小脸贴在自己胸口,再度要陷入沉睡的少女,抿了抿唇,僵着手指笨拙地捏了下她的颊肉。 好软。 程淮瞳孔狠狠一缩,好似被烫到一般,飞快地收回了手。 他哑声:“醒醒,要吃哪些?” 谢惜棠呼吸灼热,迷瞪瞪地指了几样,等程淮碾好了又不愿意吃,皱着鼻子躲避。 生病中的人总是容易闹些小情绪,她本就爱撒娇,如今更是娇憨得不行,双眸一眨便有泪意闪烁,将他胸前的衣料蹭得乱七八糟,如同一只脾气不好的幼猫。 第119章 程淮喉结微微滚动,背脊紧绷,桃花眼颤着隐忍的光,额角都薄薄沁了汗。 “别闹,不吃药如何能好?” 谢惜棠嘴唇一瘪:“可是好苦。” 程淮:“良药苦口利于病。” 少女委屈地瞪大了眼,水色弥漫的眸里满是控诉的情绪。 “我想吃蜜饯。” 不等程淮回话,她便又小声道:“我知道此处没有,那等我们出去了,夫君再补给我双份可好?” 她双眸明亮如星,双颊也红红的,专注又期待地看着他。 拒绝的话已经到了嗓间,却像被一团棉花堵住,滞涩地难以吐出。 光影落在男人的侧颜上,纤长的睫羽在银质面具上落下剪影,良久,他盯着少女娇美的容颜,艰难地说了句:“好。” 她既救了他的命,那便再让她多活几天。 几天而已,碍不了什么事。 * 京城,谢府。 自从秋猎提前结束,谢府便陷入了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一行人好端端地出去,回来却少了两个小姐,一个失踪生死不明,一个直接被押进了大牢,谢恒简直头大如斗,书房的瓷器摆件都摔了好些个。 东边院门外,面容俊秀的少年冷着脸,他近来又长高了些许,脸上稚气褪去,愈发显得清隽逼人。 谢星凛质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流溪神色恹恹,显然是几天都没休息好,她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尽数告诉了少年,不由自主地就掉了眼泪:“他们都说小姐......说小姐她......” “不会的,”谢星凛打断她,神色坚决,“小姐不可能有事,我去找她。” “你要如何去找?”流溪红着眼拽住他袖子,“小姐在你身上花费那般多精力,你可不要做傻事,糟蹋了小姐的心意。” 谢星凛扯回了自己的衣摆,声音坚定:“我和小姐都不会有事。” 说罢,他循着来时的方向,几个跳跃间便没了踪影。 流溪神情恍惚,走回院子时看到了一个步履匆匆的身影,是管家。 流溪知道,这是管家又去刑部探询二小姐消息了。 “如何?”谢恒急忙问。 管家摇摇头,面色颓丧。 谢恒疲惫地闭了闭眼。 秦氏双眼肿得如同核桃,哀哀哭泣:“老爷,容儿身子娇弱,哪里受得了那般苦楚?再待下去只怕是命都要没了,老爷您就去求求情,为容儿开脱一二,她的性子您是知晓的,哪里会做出那般大逆不道之事?” “开脱?我如何能为她开脱?!”谢恒的情绪早就到了崩溃的边缘,再也维持不住文人的体面,对秦氏也没了好脸色,几乎是怒吼出声。 跟天家扯上关系的,哪里有小事? 那向来是奉行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的! 容儿也不知道是发了什么疯,竟然敢将手伸到膳房之中。 买通宫侍,就算放在寻常都不是小罪,何况是撞上了谋逆! 一个不小心,整个谢府都要因为她赔进去! 谢恒焦虑地踱步,脸色铁青,眼底闪过凶狠的光,咬咬牙,终于下定了决心。 折掉女儿固然让人痛心,可是跟整个谢氏比起来,那就算不得什么了!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谢恒转身,对着秦氏道:“你今日便去刑部探望容儿。” 秦氏与他夫妻多年,最是熟悉他的秉性,当即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老爷,那可是我们的亲女儿。” 谢恒不耐烦道:“这桩祸事是容儿自己惹下的,她若是个孝顺的,若还顾念着家里,便该自行了断!” 秦氏神色惶惶,谢恒拍了拍秦氏的手背:“世林才十岁,夫子总是夸他聪明机灵,你就算不为谢家,也该为他想想。” 第120章 秦氏嗫嚅了半天,终究是在女儿与儿子之中做了取舍。 刑部。 卫吾手中拿着一条通体漆黑,布满倒刺的鞭子,放在盐水中浸泡半晌,走到被绑缚在刑架上的少女面前。 谢映容面色惨白,被关在牢房的这两天她吃不好也睡不好,本就精神萎靡,情绪也到了崩溃的边缘,如今见到这样吓人的刑具,浑身都打起了哆嗦。 她来自于文明法治的社会,哪里承受得住私刑,三魂如今都要吓飞了。 穿着深色官服、端坐在桌案后的高大青年面无表情地瞥她一眼,语气冷淡:“说。” 只一个字,便给人带来无尽的压迫感。 谢映容毫不怀疑,只要迟开口一瞬,这骇人的鞭子就会落到自己身上。 她吞了吞口水,勉强道:“该交代的我已经交代过了,我同谋逆案没有半点干系......” 卫吾嗤了声,那张向来洋溢着和善笑容的蜜色面庞,如今显得有几分阴鸷。 他半点都没顾及面前的是一位如花年纪的可爱少女,手臂扬起,粗粝的鞭子发出啪地一声厉响,重重地落在谢映容身上,瞬间绽开一条恐怖的血痕。 伴随着凄厉的尖叫,鞭子抽回,倒刺狠狠勾住皮肉,带落一连串的血珠。 言彻拧着眉,手指在桌案上敲了敲,这是他不耐烦的信号。 卫吾眯眼:“别耍花招,老老实实交代清楚字条上写了什么,刑部的手段多得是,谢二小姐也不想多吃无谓的苦头吧。” 言彻起身,走出刑房外,卫吾招来审讯官,吩咐了句用心些,便跟着他去了角落。 三皇子的这桩案子,由刑部、大理寺、御史台共同审理,言彻担了个总负责人的职位,这几天几乎是住在了刑部牢狱。 卫吾面色阴沉:“也不知谢姑娘怎么样了......谢家二姑娘还有审的必要吗?明显是出于内宅阴私才如此行事。” 言彻:“你觉得是巧合?” 卫吾拧眉:“什么意思?她一个内院小姐,如何能掺和上谋逆?” 言彻摇了摇头,黑如点墨的眸子沉淀着晦涩的光:“她不对劲。” 言彻第一次注意到谢映容是在金吾卫营地的靶场。 那时他只是觉得这位谢二小姐言行举止有失分寸,明知长姐与季驰有婚约,还刻意接近,持心不正。 后来,他对谢惜棠上了心,便不自觉地想要多了解一些她的讯息。 在打探的过程中,无可避免地又频频撞上了谢映容的相关事迹。 有些事当时看不明白,但事后将种种证据摆放到一起,目的与动机便昭然若揭。 再加上秋猎行宫中,她那笃定又自信的笑,让言彻对她的怀疑再度冒了头。 这位谢二小姐很有些邪诡,她好像有一种类似于提前预知的能力。 这个揣测过于荒诞,是以在有明确的论断之前,言彻不打算说出来。 或许这位谢二姑娘有着遍布整个京都的线人也说不定。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谢映容都不是个可以轻拿轻放的人物。 刑房内频频传来女子的惨叫,不过半刻钟,审讯官便带着录了口供的状纸出来,毕恭毕敬道:“言大人,都招了。” 卫吾冷笑:“还真是个软骨头。” 言彻匆匆看过口供,嘴唇绷直,明明神色未变,但任谁都能感受到他情绪的冷寒。 卫吾接过扫了眼,同样脸臭得不行。 竟是因为争风吃醋这样可笑的理由。 都说红颜祸水,季世子倒好,成了蓝颜祸水,自己惹了风流债,反倒让谢大小姐陷入了险境。 言彻道:“勿要外传。” 他顿了顿,又道:“取一份引香来。” 引香是刑部常用的一种手段,点燃后会让人的神智陷入混乱,更容易破开心防,探询到一些隐秘之事。 它对于意志坚定之人无甚效用,但对于谢映容这样的娇小姐却是再合适不过。 审讯官连忙应声去办,半炷香后,刑房便缭上了烟雾。 言彻瞥了卫吾一眼:“无需跟来。” 卫吾的神情有些微妙,他斜乜了下被挂在刑架上昏迷不醒的谢映容,耸了耸肩膀:“行吧,我总会知道的。” 第121章 这场审讯的时间长得出乎卫吾的预料。 言彻的问话手段,没有人比卫吾更清楚。 当年他们还在边境军营的时候,时常会有地方细作混入城池,不少将领卫兵抵抗不住重金的诱惑,被其收买,将边防情报泄露出去。 可往往还未形成气候,便会被小将军察觉。 战场上的铁血小煞神并不是一个只懂得舞刀弄枪的莽夫。 他是无可置喙的军事天才,天赋远胜其父,更为难得的是,他善于洞察人心,再硬的嘴也能被他撬出一个缝来。 那时的小将军尚且还有几分少年人的顽劣,审讯手段多得出奇,将细作们折腾得苦不堪言,恨不能一死求个痛快。 后来随着年岁上涨,言彻越来越稳重,已经许久未亲自动手了。 如今重新出手,哪怕生疏了些,也不至于应付不来一个十六七岁的闺阁小姐。 这都一个多时辰了,便是从小时候拉裤兜开始说起,也该交代完了。 卫吾有些坐不住,担忧言彻一个没注意将人折腾死了。 杀人的方式有千百种,没必要在刑部的地界上落人口舌,凭白沾上条人命。 ……好歹是谢姑娘的妹妹,虽说言彻嘴硬不肯承认自己动了情,但万一他往后想开了呢?拜见岳父岳母的时候还背着一条谢家的人命像什么话! 他们都未曾想过谢惜棠已然殒命的可能性。 在这件事上,他们与季驰的想法出奇得一致——尸身都未找到,凭什么断定人死了? 谢姑娘那般心善,老天但凡长了眼,都该护佑她周全。 卫吾急匆匆上前,正准备敲门询问一二,下一瞬,身穿玄色官服的高大男子便推门走了出来。 衣料上还裹缠着浓郁的引香气味。 卫吾探头一看,那谢二小姐已然神智不清,嘴里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一会儿笑一会儿哭,神情狰狞状若疯癫,怪骇人的。 卫吾忽得扯了扯嘴角,引香这东西用过量了会伤脑,就算效用过去了,也难以恢复如常,多半会成为一个易怒易躁的疯子。 循规蹈矩、恪守条陈的言彻有了私心,下了重手。 也终于恢复了些少年时期的锋芒,多了人味儿。 还怪让人怀念的。 卫吾:“问出什么了?” 言彻英挺的面容上出现了些许疲色,他鹰目沉沉,周身气场凛冽,即便言彻有意压制,卫吾也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一股杀意。 言彻回想起方才在刑房中问出的话。 小说、穿越、剧情、男女主…… 每个词都让他感到陌生,在谢映容颠三倒四的描述之下,他也猜到了大致的意思。 言彻一方面觉得荒谬,认为她是发了癔症,胡言乱语。 但另一方面,她所说的内容也恰好解释了她那些古怪不对劲的行为。 世界是虚假的?未来是既定不变的?所有人都如同傀儡般被人操控着往前走? 言彻抿紧唇,漆黑的眸中划过一抹坚定。 ——无论谢映容所说的有几分真几分假,她都不能留了。 一个能知晓预见未来的人,对上位者的吸引力太大了,谢映容只需要说出几件未来会发生的小事,一旦应验,她便会被皇族奉为座上宾。 只是谢映容一心沉迷于情爱,完全没往这方面想。 可谁又能说得清以后? 变数太大了,言彻不会拿它来赌。 第122章 谢映容视谢惜棠为眼中钉肉中刺,手上没有权力都能够凭借着先知设下无数绊子害她性命;若有了权力,谢惜棠只怕插翅难飞。 卫吾看他脸色越来越冷,没忍住问了句:“什么都不打算跟我说?” 谢二姑娘说什么了,把他气成这样? 言彻脚步微顿,言简意赅:“她疯了。” 卫吾:“?” 卫吾:“你少拿这种没边际的话糊弄我。” 两人走出刑部大门,一副官上前,压低声音道:“统领,言夫人派人来传话,说是有贵客约见,如今已在府上等着了。” 言彻:“可知来者的身份?” 副官摇头,又道:“但看言夫人紧张的模样,只怕来头不小。” “我知道了,”言彻同卫吾交代了些军务,打发他先回金吾卫营地,转身同副官策马并行,“回府吧。” 自从因房中事与家中闹开后,言父言母收敛了许多。 他们害怕唯一的儿子同他们离心,对言彻基本上是放任不管,由着他爱如何便如何。 特意让人传信唤他归家,只怕是来了推拒不得的大人物。 如今这个关口,谁会来找他? 一路上,言彻将可能的人选在脑中尽数过了一遍,等进了府中,看到站在廊亭里,一身白色僧衣,头戴帷帽的镜明时还是无可避免地惊了一下。 年轻佛子身形清瘦,宽大的袍袖被风吹得鼓起,神清骨秀,容色清冷,恍若随时要羽化归去的仙人。 雍朝尚佛,静安寺是天下万寺之首。 镜明天生佛心,信徒众多,是皇寺下一任的住持,也是下一任的国师。 他身份特殊且贵重,难怪母亲会这般紧张。 只是言彻想不通,镜明缘何会来找他? 言彻是不信佛的,也从未到寺中上过香供奉过香火,唯一一次与镜明碰面,还是在秋猎围场的祭祀上。 想到秋猎,言彻内心倏然一痛,他敛下情绪:“此处不是适合说话的地方,大师请随我来。” 镜明颔首,同言彻进了内院,取下头上的帷帽,露出一张清冷如神佛的脸,他声音清润,吐出的话语却有如石破天惊。 “谢家二小姐不能死。” “啪——” 盛了热茶的茶杯滚落在地,碎片四溅。 言彻目光如电,声音冷沉:“静安寺如今也插手凡尘事?” 他将茶壶重重地放在桌上,语气直接,毫无转圜的余地:“谢二小姐有罪在身,如何审理是三法司的事,大师若是为此而来,恕在下不能奉陪,请回吧。” 镜明不言,只是隔着袅袅升起的白雾看向他。 那目光太空灵,像是一面镜子,能将人的所有私欲私心都照个通透。 镜明说了来此的第二句话:“谢大小姐平安无虞,施主毋需担忧。” 话音落,言彻彻底稳不住了。 他强撑着筑起的屏障在此刻有了溃败的迹象。 没有人知晓,向来沉稳冷静的金吾卫上将军在夜里是如何孤衾难眠。 他不敢让自己停下,只能用无尽的公务填充自己,惧怕自己一旦有空闲,便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 他知道季驰带着凌王府的府兵,将围场附近的山头给翻了个底朝天。 他知道季驰今日又领着人去了下游的村落,天子对季驰的大动干戈分外不满,念着他传信有功,这才没有多加追究。 一直没有她的音信传来,言彻暗暗安慰自己: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他早就打算好,等这一阵的风头过去,他便暗中带一队人马去找。 第123章 可到底,言彻心底深处还是害怕的,惧怕她真的出事,光是想到那种可能性,他便心口抽痛。 言彻甚至痛恨自己之前的犹豫,若他能像卫吾所说的那般,不管不顾将婚约抢过来,她又怎会被自己的妹妹暗害? 连日来的难安、纠结、痛苦都在此刻落了地。 言彻甚至顾不得去询问镜明是如何得知的,他本能地就认可了这句话,而且深信不疑。 言彻眼眶微红,指尖都在颤。 他重新取了茶杯,认真细致地做了一杯茶汤,递到了镜明跟前。 言彻从不信神佛,可如今看着眼前白衣出尘的佛子,他愿意信一信。 镜明很轻地叹了一声,只是道:“将谢二姑娘交给我吧。” “……为何?” “受人所托,忠人之事,”镜明瞥了他一眼,“施主宽心,我会看好她。” * “醒了?” 一只宽大带着凉意的手覆上她的额头:“没那么热了。” 他们已经在此处停留休憩了两天。 谢惜棠懒懒地睁开眼,人还未完全清醒,露出一个懵然的笑:“夫君。” “……嗯。” 程淮将她扶了起来,递给她一个中间凹进去的薄石片,里头装着温好的水。 “你若好些了,今日我们便出发。” 谢惜棠忙点头。 在崖底求生的日子实在难熬,她也不愿意再没苦硬吃。 两人将洞穴内残余的食物和药材用草毯裹起,循着密林的方向而去。 这两天程淮在照顾她之余,来踩点了不少次,标记出了一条可通行的路。 得亏有她辛苦刷出的救命情谊撑着,否则按照程淮的脾性,只怕要先捅她几刀,再丢下她自行离去。 两人走了许久,中间停下来简单对付了午饭,等到申时的时候,忽然听见了些不同寻常的声响。 谢惜棠眸光微亮,小声道:“是不是姑母派人来寻我们了?” 按照程淮的说法,他们此次来京城探望的姑母嫁得不错,又提前送了信告知,耽误这么多天没到,姑母但凡打听一二便该知晓他们遇上了山匪坠了崖,于情于理都该来寻一番的。 只是不知道这个所谓的姑母,是不是前世的婆母。 除开穷书生的身份,他还有多少别的身世套路。 程淮只道:“我去看看。” 他说罢便几个腾跃上了树的高处,谢惜棠隔得太远,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在树下干等。 程淮远目眺望,面色微僵。 不是他的人。 百来号身穿侍卫服的强健青年手持刀剑,从东北方向朝此处而来。 他们劈砍着多余的枝桠,小心谨慎地开着路,而在他们身后,站着一个箭袖赤袍的少年。 程淮眯了眯眼,手指不自觉地攥紧。 ——季驰。 他忽得泛起冷笑,意味不明地瞥了窝在树下的少女一眼。 真痴情啊。 这么些天了都没放弃,还能寻到这里来。 啧。 程淮从树上跳下,谢惜棠忙凑了上来,一双眼黑白分明,亮莹莹的:“怎么样?” 程淮:“你很期待?” 谢惜棠不假思索:“那当然。” 程淮:“呵。” 他嘴角冷冷勾了下,拎起地上的草毯,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 这行为突兀又古怪,谢惜棠细眉微蹙,追上去:“夫君为何突然改了路线?标记不是在北面吗?” 程淮脚步顿住,手背青筋鼓起,他压下莫名其妙翻涌出来的不悦情绪,僵硬道:“还有另外一条路。” 的确是有的,只是更远一些,还藏着个大麻烦。 谢惜棠从他的不对劲中看出了点什么,小跑着跟上去,牵住了他的衣袖,声音软甜:“夫君当真是厉害,竟能发现两条路。” 他这般避之不及,应当是朝中派来搜寻的兵马吧。 谢惜棠固然可以朝他们求救,但如此一来她这段时日的辛苦便白费了,她自然不会自毁长城。 程淮垂眸,目光落在少女拉在自己衣袖的手上。 他忽得加快了脚步,少女完全跟不上,只好拎着裙摆小跑,她顾忌着朝廷的兵马,不敢出声呼喊,只能扒住程淮的手臂,整个人都贴了上去。 她平缓着有些急促的呼吸,仰着泛着霞色的一张脸,小声:“夫君为何不等我?” 见到朝中军队心情不好也能迁怒到她头上? 她是了解程淮的,同他全然不熟的时候他还能做出一副温润公子的假面,端得一副好脾气。 稍微走进心防一些,便能窥见他的喜怒无常。 程淮看了眼两人紧密接触的地方,嘴角不动声色地往上翘了翘,只一瞬,便又恢复如常。 他道:“前面有岔路,你动作慢,就在此地等我,我去查探一下便回来。” 不等谢惜棠答应,他便没了人影。 她总觉得事情不像程淮所说的那么简单,果不其然,随后密林中便传来了沉闷的熊吼。 程淮快速折返,语气冷肃,拉着她就跑:“不好,有黑熊。” 谢惜棠:“……” 她配合得做出害怕慌乱的神情,心中只盼着来的这队人马够多,不要造成什么伤亡才好。 风声呼啸,在愤怒的吼声中,杂乱的人声跟着响起。 “是黑熊!” “护卫!保护世子!” 谢惜棠骤然一惊,下意识回头,模糊间只瞥见一个红色的俊挺背影。 下一瞬,她的脑袋被人摁进了宽阔的胸怀里。 谢惜棠抬眼,只瞥见了程淮绷紧的下颌线。 第124章 谢惜棠没想到会碰上季驰。 她对他太熟悉,哪怕只是惊鸿一瞥,她也能从模糊的身形中辨认出他。 可季驰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还带着一大群凌王府的府兵来搜山? 高高在上、向来被捧上云端的季世子向来厌恶麻烦,他绝无可能自发地来清扫漏网的叛军。 余下的可能性只有一个——他是特意来找她的。 谢惜棠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纤长的睫羽掩盖住了眸底的意味不明。 她已经坠崖失踪五天了。 对外界来说,她早就成了一个死人。 能寻到密林中来,想必这段时间季驰披星戴月、昼夜不停。 他好像......比她想象之中要在乎她多得多。 谢惜棠有几分恍惚。 没有感受过爱的人,对爱的触知是迟钝的。 上辈子的她面对的都是虚情假意,被反复放在‘不重要’的位置上,随时可被人弃如敝履。 哪怕人生重来,哪怕她反复筹谋,踏出攻略的一步步......她的内心到底是不自信的。 季驰的失态有如一汪清泉,蕴藉滋润了她看似平和的表面下,不安躁动的那颗心。 胸腔酥酥麻麻地火热了起来,谢惜棠眸光明亮,脸颊都控制不住地染上了兴奋的绯色。 再为我多伤心失控一点吧,这样我才能知晓自己的筹码到底有多少。 感受到怀中少女急促的呼吸,程淮压在她腰背上的大掌力道稍松了一些。 形状优美的薄红唇瓣微抿,银色面具之下,浓密而修长的眉也拧了起来。 他方才在做什么?斗气?吃味? 未免太幼稚可笑了些。 一定是与她单独相处的时间太长,给了他两人相互依伴、密不可分的错觉。 好在今日便能离开此处,走偏的情绪也会回到原来的轨道。 直到月上中天,两人才走出林口,顶着伸手难辨五指的漆黑,前往零星透出烛光的村落。 说是村落,其实不过是七八户人家,房屋矮小,墙上挂着铁质榫头的长枪。 应该是靠山吃山的猎户。 谢惜棠走上前,敲了敲门,直至十多声后,才响起一道苍老沙哑的声音:“谁在外面?” “婆婆,我们是路过的行商,天色已晚,想在您这儿借宿一晚。” 木门被推开一个缝,露出半张皮肉松垮,遍布皱纹的脸。 谢惜棠抿出一个柔和的笑,她眉眼弯弯,人又生得漂亮,一看便知是好人家的姑娘,难以让人生出抵触之心。 婆婆眼中的戒备之意消去了许多,人却依旧没有让开。 谢惜棠继续道:“婆婆,我与夫君是来京城投亲的,只是人生地不熟又遇到了山匪,这才误打误撞来了此处,我们只歇一晚,明日一早就走,不会给婆婆带来麻烦的。” 说着她便从荷包中拿出几颗银锞子递了过去。 只是中途却摸到了草木一样的黑灰。 她眉头一皱,暂时放下了将荷包仔细翻看检查的念头。 婆婆盯着银锞子看了好一会儿,他们这里的人一年到头忙活下来也难赚几两银,即便婆婆心中还有怀疑,仍是咬咬牙答应了下来。 见婆婆几次三番回头看程淮,谢惜棠柔声解释:“夫君面上有伤疤,这才戴面具遮掩。” 婆婆点头,佝偻着身子给他们收拾出来了一间房,铺上了褥子。 期间,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听到动静,揉着眼睛出来看。 据婆婆所说,他们一对老夫妻带着孙子在此处生活,儿子儿媳是走南闯北的货郎,鲜少归家,给谢惜棠他们收拾出来的这间屋子,正是儿子儿媳的卧房。 村中条件简朴,谢惜棠就着热水简单擦洗了身子,换了身婆婆递过来的没用过的干净里衣,钻进了被窝里。 褥子的布料很粗糙,填充的也是芦花和棉布,保暖效果一般,但比起洞穴的日子要好得多。 趁着程淮去厨房烧热水清洗还未回来,谢惜棠翻出荷包仔细检查了下。 黑灰来自于之前镜明给她的那道护身符,竟不知怎的烧掉了一半。 难不成她坠崖能保住性命,还与这道符有关系? 想不明白她便不再多加琢磨,只是暗道若有机会,她还是要去感谢镜明一二。 等到被窝中的手脚有了变暖的迹象,程淮这才姗姗来迟。 他手长脚长,猎户家儿子的衣裳穿在他身上短了一大截,粗糙的布料被男人结实有力的肌肉线条撑起,在昏黄烛光的映衬下,莫名显得有几分色气。 他目光落在床榻上的鼓包处,谢惜棠听到推门的动静,也拢紧被子转过了身。 巴掌大的白净脸蛋藏在艳俗的红被褥里,一双圆而上翘的眼睛如同被水洗过一般,流淌着融融的春意,墨汁一般的绸缎长发拢在雪腮边上,清丽得让人不敢直视。 她弯起眸子朝他笑了笑,手掌拍了拍床榻:“外头冷,夫君快些上来。” 烛火摇晃、红被藏佳人,莫名让人想起了新婚之夜。 程淮‘嗯’了声,嘴角挂着温柔的笑,掀被躺了进来,语调柔和,身体却不动声色地与她拉开了半臂的距离:“怎么还不睡?” “在等夫君呀。”她仰着脸,手臂十分自然地搂上了程淮的腰,手掌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他的头发。 今夜竟然没穿金丝软甲。 这样好的机会,可惜她没有趁手的武器。 比起攻略,自然是直接杀掉程淮来得更直接更让她安心。 她想的太出神,手上动作没注意轻重,一个不小心扯痛了程淮的头发。 男人闷哼一声,反手按住了她不老实的手指,抓到身前来。 谢惜棠眨了眨眼,可怜巴巴地同他对视:“对不起,夫君。” 程淮扯了扯唇角:“没事,已经很晚了,明日还要早起,夫人该安歇了。” “可是我还睡不着,”谢惜棠挣脱开他的钳制,在程淮渐冷的目光下,手指摸到了银质面具的边缘,顺着冷硬的线条缓缓摩挲,“夫君的模样,连我都不能看吗?” “夫人真的想看?”程淮忽地笑了下,主动地将面具贴到她的掌心,露出来的那双桃花眼晃动着破碎潋滟的波光,长而翘的睫毛如同小扇子般挠刮着她的指腹。 他攥着谢惜棠的食指与中指,带着它们按上温热的下颌,抵住皮肤与面具相接的地方。 他声音微沙,带着引诱:“夫人想看,为夫莫有不从。” 第125章 谢惜棠敏锐地嗅探到了危险性。 她敛眸,掩盖住了惊疑不定的神色。 她的本意是想刺探一二,看程淮是否会露出马脚,可万万没想到他会这般平静。 甚至平静到了有恃无恐的地步。 为什么? 是因为早就打定了主意,一旦被窥见真容,就毫不犹豫要了她的命吗? 即便程淮之前答应过她,会带她到城里去买蜜饯,可程淮本就反复无常,话语可信度并不高。 说不定他巴不得看她犯错,如此一来就有了光明正大、提前杀她的借口。 谢惜棠脊背有些泛冷。 她三脚猫的招式在程淮面前是完全不够看的,此处也只住了两个年迈的老人加一个七八岁的孩童,程淮杀他们不比杀鱼难多少。 她定了定心神,竭力平缓着有些失序的心跳。 不要自己吓自己,或许,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依男人警惕的性格来看,或许面具之下还有面具,他才这般泰然。 可无论是哪一种,谢惜棠都处于下风。 既然二者都不利于她,那不如从中跳出,创造第三条路子,偏转程淮的注意力。 她心思微转,瞬息间便做出了决定。 嫩白的指尖如同飘忽的蝶,从面具与下颌相接的边缘挪开。 少女仰着一张柔白的面容,发丝散在颊边,自下而上地睇着他,眼尾轻颤,唇珠饱满,湿红的唇角微微上翘,莫名流露出一种妩媚。 这股妩媚并不带风尘气,在她专注的、仿佛盛满爱意的眼眸里,只留下一抹令人心燥的纯澈。 两股气质杂糅在一起,莫名令人移不开视线。 程淮唇角笑意微僵,喉结轻滚了下。 明明是寒凉的秋夜,身上的被褥也并不保暖,他的手心却沁出了湿濡的汗。 少女的眼眸中仿佛生出了细软的勾子,在男人又一次滚动喉结时,柔软的指尖顺着程淮流畅的脖颈线条轻轻往下滑。 恰如其分地压在了凸起的喉结上。 她如同拨弄琴弦般揉了揉。 手下的肌肤急速升温,带着炙烫的热度,脖颈渗出细汗,喉结失序般急促滚动着。 微重的呼吸落在谢惜棠的头顶,单薄的里衣也全然阻隔不住从程淮身上散发出的热意。 他胸膛起伏不定,掐在谢惜棠腰上的手也控制不住地收紧。 不知从何时起,陈旧的红被褥滑落到了腰身之下,程淮背脊抵着墙,衣襟在少女地几次折腾下散开大半,露出蜜色的、充满力量感的肌肤。 程淮看向半跪在自己身上的少女。 她那样柔弱,如同一只能随时被人关起来的鸟雀,可却又那样具有蛊惑性,轻易便能挑动人的情绪。 程淮沉沉地吐出一口气,眸光幽暗,微微咬紧了牙。 他下意识地偏转开视线,目光落在地面上,却在看到烛光倒映出来的影子时怔住了。 高大与娇小纠缠不清,仿若世间最亲密最契合的爱侣。 他被突如其来冲进脑海中的想法弄得失笑,什么爱侣,充其量不过是猎人与他的猎物罢了。 程淮神情微冷,一把揽住她的腰肢按向自己,似笑非笑:“夫人不看了?” 谢惜棠摇了摇头,亲密地用自己的脸颊在他银质的面具上贴了贴。 “是我不好,忘记了这是夫君的伤痛。” 少女的语调柔和极了,像是阳春三月的风,轻轻地扫过耳畔,眸子在烛火的映衬下流出蜜糖一样的光泽。 “我会等,一直等到夫君解开心结,主动揭下面具的那天。” 柔情百转不过如此。 她即便有再多的好奇心,也会为了夫君的心情让步。 俨然一副全心全意爱慕夫君的小妻子作派。 程淮沉默了很久,谢惜棠靠在他肩头,有些紧张地听着他的心跳。 良久,他弹灭了桌上的蜡烛,语气辩不清喜怒:“睡吧。” 谢惜棠松了口气:“嗯。” * 季世子受伤了。 这次的伤情本可以避免,只是季世子不愿听从护卫们撤退的劝诫,一心一意往里冲,与黑熊对上,被一爪子划透了肩背。 长公主震怒不已,勒令他在府中休养,消息甚至传到了皇帝耳边。 天子再怎么防着凌王府,长公主名义上也是他的皇姐,加上季驰此番护驾有功,总不能视之不管。 说到底,季驰这段时间以来的冒失都是谢家那失踪的大小姐闹的。 天子对她有印象,确实是个容貌绝佳、才情过人的姑娘,可再出色,也不过只是个女人,何必鸡飞狗跳至此? 皇帝抿了一口茶,看向神色憔悴的长公主,开口道:“谢侍郎家的大姑娘既已失踪这么些天,想来是遇了险,既如此,不若解了二人的婚约。” 长公主嘴唇嗫嚅了一下:“只怕驰儿不愿。” “婚姻之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年岁小,一时看不开也正常,待到日后朕亲自为他指一门更好的,他总能解开心结。” 皇帝顿了顿,又道:“你总不愿看着他为了一个死人耽误一生吧?” 长公主心底还是挺喜欢谢惜棠那姑娘的,但再欣赏,也不可能越过了自己的儿子去。 这段时间以来,季驰的狼狈失魂落魄全都落在她眼里,为人父母怎会不痛心? 长痛不如短痛,与其让他沉浸在没有希望的指望里,不若斩个干净。 再者,谢府如今自己还陷在风波中呢,算不得好亲家,之前是有祖上的婚约压着,被迫结了亲,如今有帝王亲自下旨解除婚约,也累及不到凌王府的名声。 长公主出宫门时,碰上了巡逻的言彻。 “姨母。” 身穿轻甲的高大男子缓步走来:“姨母脸色不佳,我送姨母回府吧。” 长公主疲倦地点点头,靠在轿窗上揉了揉额角,言彻问:“姨母可是为表弟的事而烦忧?” 长公主点头,忽而想起了季驰与京中其他同龄子弟都算不得亲近,唯有对这位从小待在军营中的表兄有几分钦佩。 言彻回京以来,驰儿还主动寻了言彻好几回。 长公主道:“圣上要下旨解除驰儿与谢家姑娘的婚约,只怕驰儿犯了轴,一时想不开,彻儿你是他表兄,他对你向来敬慕,要多劳烦你帮着劝劝了。” 言彻手中握着的缰绳微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