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青骨》 第255章 生死之战 白小缺化为梵行混出禅院,顺利下山。 离开浮屠境,她抽出体内血封中的一丝精血,借其感知到了伏青骨的方位,然后迅速赶往炎州。 途中,她遭到不少同类觊觎,反击后发现花鬘与封印并未作出惩罚,于是心安理得地将其吞噬,或是夺其内丹。甚至故意释放出自己的气息,引来妖魔,对其狩猎。 越靠近炎州,妖魔越多,待她行至炎州边界,原本干瘪的小兜子,已经变得鼓鼓囊囊。此刻,她正挺着圆滚滚的肚子,一边打嗝一边朝前走,方才吃了一群沙虎,有些撑得慌。 白小缺攀上一座沙岩,望向远方,一阵风卷来浓烈的血煞之气,差点将她冲翻。 前方有战场。 她咂着嘴,有些遗憾的拍了拍肚子,吃不下了,何况除血煞之气外,风里还夹杂着各种强势的灵力,若是自己冲上去,指不定会遭到那些修士的围攻,还是不去为妙。 忽然,她察觉一股魔气朝这边袭来,她嗅了嗅,发现是自己打不过的那个魔头,立即收敛气息,隐入沙岩当中。 待魔军过境,她从沙岩中钻出来,然后悄悄跟了过去。 巫危行来到青州,却见青州各城遍布结界,便知道蓬莱对自己的到来早有预料。他也不意外,席玉虽能力不及他师祖澹溟,可智计却毫不逊色,他既料定自己会夺取海晏图,必然会有所防范。不过,这些防范在他眼里,无异于一张薄纸,轻易便能撕破。 但他并不急在这一时,待夺回魔眼之后,整个青州和蓬莱境之中的生灵,都会成为魔神复生归位的祭品。 黑云漫过过青州,来到东海之滨,东海上大雾弥漫,不见蓬莱踪影。 巫危行一行落在岸上,魔使派出几只魔兽潜入海中打探,可魔兽刚一入海,便发出惨叫,化作了一滩黑水。 “水中有降魔阵。”魔使再派几名翼兽飞入雾中巡视,翼兽却一去不返,“海上有迷踪阵。” 云述沉默地站在巫危行身旁,见他目光扫来,缓缓走到海边,在手中结出一个黑色雷丸,然后将其拍入海中。雷丸在海底炸开,黑色闪电立即爬满整个海面,紧接着海底不断传来震动,降魔阵纷纷被瓦解。 海上的迷雾被闪电劈开,却又很快聚集在一起,甚至比先前更加浓重。 云述回到巫危行身边,告罪道:“属下无法破解这迷踪阵,还请尊上恕罪。” 巫危行淡淡道:“退下。” 云述退到巫危行身后,一旁的魔使冷眼盯着他,“废物。” 他也没给好脸,“有本事你上。” 巫危行余光扫来,二人立即息声,魔使欲派魔修再探,却被巫危行抬手阻止,“再探也只是耽搁时辰而已。”他化出幽人,被一团魔气托起,盘坐海上然后奏出一曲《破阵》。 琴曲荡开,茫茫白雾犹如海潮骤退,露出一望无垠的海域,蓬莱便浮在海天相接之处。 一曲终结,几只魔兽跳入水中,化为巨龟、海蟒浮在海面,巫危行抱琴落在一头黑蛟之上,驱使着它朝蓬莱而去,众魔也齐齐跳到巨兽的背上,跟随前往。 可行至不远处,海中忽然掀起巨浪,朝他们倒来。 琴音再次飞出,音刃化作长刀将海浪劈开,黑蛟刮起旋风,将海浪搅碎,众魔霎时被海水浇成了落汤鸡,唯有云述及时撑开结界,身上清清爽爽,滴水未沾。 魔使正想挤兑两句,却惊恐地发现前方的海面忽然断开,海水轰隆隆砸向海底,发出震耳欲聋的碎裂声。 “断海术!”云述怔然,蓬莱的禁术之一,已许久不曾现世。 他抬头望向断崖对面,只见一名白发老者孑然而立,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气势。随着老者双手印法变幻,他身后接连浮现八个阵法,此八阵随后又以他为中心,结成一个接天连海的大阵,挡在他们面前。 “遽魂大阵。”山海阁以断海术和遽魂大阵闻名的,唯有燕渡真人,传闻他早已经陨落,却不想今日会出现在此。 云述看向巫危行,却见他神色平静,似乎并未将燕渡放在眼里。 黑蛟在断崖前腾空而起,云述所乘的巨龟险险停留在断崖前,让龟背上的众魔虚惊一场,而旁边的海蟒却被海流扫落。海蟒背上的魔修、魔兽,纷纷腾空而起,却连同海蟒一起,被山崖下窜出的铁索穿透拽了下去。 惨叫声此起彼伏,最终被洪流淹没。 燕渡传声道:“要想渡海,先过我这关。” 魔使吹响骨哨,十几头魔兽化出真身朝燕渡扑去,燕渡双手结反天印,沉声喝道:“流金!”黑红交杂的岩浆化为麟兽挡在燕渡面前,张嘴朝扑来的魔兽喷出赤金色的火柱。 火柱中夹杂着岩浆,沾者即焚,十几头魔兽顷刻间被点燃,哀叫着冲进海里,却被海水冲下断崖。 上下皆难逃一死。 第256章 奔山赴海 在接连斩杀五名挡路的山海阁弟子后,巫危行与众魔终于抵达蓬莱岛海域。 驮行众魔的魔兽,在蓬莱护岛结界前驻足不前,魔使向前击出几道魔气,结界立即显现,将魔气震碎。随后,众魔头顶传来巨响,金色阵法带着强大的灵压和威胁在头顶铺开,让众魔打心底里升起一股畏惧。 “这就是山海伏妖阵。”巫危行不禁感慨,即便他知道山海阁通晓阵法咒术,也难免为这恢弘绮丽、威势逼人的阵法而赞叹。 众魔抬头望着那阵法,不由得向彼此凑近了些。 此阵威名无魔不知,传闻只要被镇压在这阵法之下,便永无翻身之日,想当初,羌烙趁山海伏妖阵衰弱之际带魔族围攻蓬莱,结果失败了不说,还让无数同族消亡于此阵之中。 消息传开后在魔族中掀起轩然大波,使魔族对山海伏妖阵畏惧更甚,而山海阁在那一战后,联合各派围剿魔族,成为了妖魔最惧怕,也最想除之而后快的门派。 如今他们的机会终于到来了。 众魔望向巫危行,忐忑的表情中夹杂着些跃跃欲试,今日有尊上亲自出手,覆灭山海阁定是手到擒来。 巫危行低头看着脚下深不可测的大海,感受着镇压在海底的妖魔因他的到来而发出的臣服的吼叫与求救。 山海祭那夜,被羌烙释放出的妖魔,只是山海阁所镇压的妖魔中的一部分,那些上古巨兽、大妖囚禁在更深的海底和蜃境之中,被加诸了重重封印,它们才是蓬莱境真正的威胁,也是澹溟设山海伏妖阵真正的目的。 当年仙门百家结成仙盟,山海阁司掌镇压与囚牢之时,澹溟便料想到蓬莱迟早会有被压垮的一天,因此才会踏遍十境寻找精石,炼制出山海印,创建出这山海伏妖阵。 因为只有凝结着上古神力的精石,才能威慑住这些继承了上古血脉的巨兽大妖,最先领略精石威力的就是巫危行。当初灵皋用精石所炼的海晏图印开辟出海晏秘境,将他体内的魔眼剜出封印其中。 灵皋死后他培植势力,派人潜伏在蓬莱境盗走山海印,本以为蓬莱会因山海印失盗而不攻自破,释放出东海内镇压的妖魔,谁曾想澹溟及其弟子竟不惜以性命为代价,让山海伏妖阵支撑至今。就像当年灵皋宁愿自断仙途,创造禁术活生生剥离他的天魔之躯与自己的肉身合练,在飞升之劫下与他同归于尽那般。 若不是当初他多留了个心眼,在灵皋剥离魔胎之前便夺了如今这副凡人肉身的舍,他仅存于世的一丝魔神之魂,恐怕也要烟消云散。 牺牲自己去成全所谓的大义,这种愚蠢且无谓的举动,一直让巫危行无法理解,因为魔族修炼所奉行的,向来是吞噬、掠夺还有摧毁。不过,也幸亏这种愚蠢之举将澹溟等人耗死,助他加速了仙盟的分裂和七大仙门的衰落,否则此刻他恐怕还不好对蓬莱动手。 如今的蓬莱只剩个席玉尚可堪入眼,但毕竟根基尚浅,在他面前还不够看。 巫危行化出山海印,以灵力将其催动,山海伏妖阵立即响应发出轰鸣,忽然,几道灵光自山海印射向结界,片刻过后,一个可供人出入的通道出现在众魔面前。 这么容易就开了?众魔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轻易进入。 魔使上前对巫危行道:“尊上,会不会有诈?” 云述双臂抱胸,斜眼讥讽道:“这么贪生怕死?” 魔使冷笑,“你不怕死你先进。” 云述看了眼巫危行,见巫危行也正盯着他,神色一僵,魔使见状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去就去,席玉那厮既然要请君入瓮,想必不会这么快动手。 他招来一头魔兽,驱使着它穿过了通道,刚入结界,一道符光便击穿了他和魔兽的身体。 云述和魔兽霎时化为灰烬。 “……”众魔目瞪口呆,连方才怂恿云述入结界的魔使也傻眼了,魔使结结巴巴地对巫危行道:“尊尊尊上!我们还进去吗?要不……改天?” 众魔也纷纷打起了退堂鼓。 巫危行淡淡扫来一眼,众魔顿时噤若寒蝉,巫危行视线停顿在魔使身上。 魔使咽了咽口水,说道:“属下失言,请尊上恕罪。” 巫危行收回目光,再次催动山海印,借山海印之灵力冲击山海伏妖阵,试图将阵法摧毁。谁知灵力反噬,震起惊涛骇浪,并将他身后的妖魔撞飞一片。 怎么回事?巫危行盯着手中山海印,再次注入灵力,结果却再度遭到灵力反噬。 众魔化为黑雾自海中冒出,重新聚集在他身后,魔使吐了口水,问道:“尊上,不是说有山海印便能破除山海伏妖阵吗?这又是怎么回事?” 巫危行眯起双眼望向头顶,有些出乎意料道:“阵法被人动了手脚。”他竟小瞧了这席玉。 魔使刚想问他怎么办,就见他朝结界中射去几道音刃,而音刃并未被阵法截断,巫危行饶有趣味地说道:“看来这是要本尊独自前往了。” 众魔闻言还没来得及暗喜,忽觉胸口凉飕飕的像有风出没,伸手一摸,竟真摸到了空缺。 魔使低头盯着没入胸膛的黑气,只觉得脑筋仿佛也被什么死死捏住无法转动,在黑气抽离魔使胸膛之时,他听见巫危行漠然道:“能够被选为魔神的祭品,是你们无上的荣耀。” 祭品?荣耀? 魔使脸上布满青筋,他张了张嘴,用尽最后力气,无力的骂出一句“你这个天诛地灭的狗贼”后,身形开始消散。 黑气汇聚在巫危行手心,凝结成一颗黑中带彩的魔元,他将魔元吸入体内,再拂袖一挥,众魔便化为烟雾消失在了海面。他掩去身上魔气,化作寻常修士的模样,凌波踏入结界,等他完全进入结界后,通道迅速在他身后闭合。 结界外,装死的巨龟探头正想掉头往岸上跑,却被一根鞭子套住了脖颈,两颗眼珠子不由得定住。 “想跑?”一道黑影落在他背上,正是方才被山海伏妖阵‘诛灭’的云述,云述勒紧鞭子望向结界,哼笑道:“好戏才刚开场,就这么跑了,岂不可惜?” 这厮竟是没死!它就说总觉得自己肚皮下粘着什么东西,原来是他躲在下面,拿自己打掩护。可恨自己修为不及他,否则必定将他嚼碎了,拿他的骨头磨牙。 正当它脑子里畅想着云述的几百种吃法,忽然察觉有股强大的魔气正朝这边袭来,云述显然也察觉到了,立即警觉回头。 “咦?”一道身影从天而降,精准地骑在了云述肩头,也将巨龟给淹进了海水中,“师兄,好巧啊。” 云述踩着露在海面上的一点龟壳稳住身形,然后愕然抬头。 “小师妹?” 白小缺揪着他的头发,低头冲他龇出一口小白牙。 蓬莱阁之上,席玉伸手抹去嘴角鲜血,却盯着指尖刺目的红露出得逞的笑容。 巫危行以为得到山海印便能控制山海伏妖阵,那是大错特错,山海印失盗后,山海伏妖阵全靠师祖元婴支撑,在那时阵法便已经有所变动。 山海祭那夜,原本的山海伏妖阵碎裂,师父与二位师伯三人以毕生灵力、元婴和元神为祭,助他重新布阵,阵法也因此再次变动,且因其中早已没了山海印残存的灵力,只要身为阵主的他不允许,即便巫危行手握山海印也无法操控阵法。 只是山海印中蕴含的灵力实在强悍,若是巫危行用其灵力强行破阵,也会对山海伏妖阵造成重创。 原本席玉只打算借用同样以精石炼制的海晏图印支撑阵法克制山海印,可当他想到天魔的复生之力,想起连灵皋借用飞升之劫也无法毁灭那魔神之魂,便知道光靠海晏图印和山海伏妖阵根本无法挡住巫危行。 因此,他才会用逆转山海伏妖阵这不得已而为之的办法。 山海伏妖阵被逆转之后,其原本以镇压为主的作用会转为诛灭,对进入阵中的妖魔进行无差别诛杀,如此一来,不仅能成倍地提高阵法的攻击力,诛灭闯阵的魔族,还能限制巫危行修为。 早在在浮屠境,席玉发现巫危行乃魔道双修之体时,便怀疑过他是半魔或是被夺舍之人,如今看来恐怕是后者。 其属下羌烙便是半魔,因此才能借用人族血脉瞒过山海伏妖阵混进蓬莱,但羌烙即便拥有天魔之心,修为却远比不上巫危行,这也是他身为半魔的缺陷和限制。 但巫危行似乎并没有这种限制,他能潜伏紫霄雷府多年而未被发现,只有夺舍一个可能,但按说被夺舍之人修为会停滞不前,可他无论是本体修为还是音修皆品,都远超羌烙和普通修士。 席玉猜测这或许与他那位双生子的兄弟有关,毕竟万事总有例外,何况有魔神先例在前。 但也正因如此,巫危行在明知道席玉是在请君入瓮 ,仍旧会压制魔性避免自己受到山海伏妖阵之攻击,以防在拿回魔眼之前,本体再次受创。 这便证实了席玉另一个推测,凌霄的炎州之行并没有白走,巫危行的本体遭受他难以复原的重创,这也就增加了自己的胜算,虽然这胜算微乎其微。 毕竟巫危行能只身入阵,说明他对战胜自己有很大的把握,或者他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中。 可他也愿意为此一搏,就像素月所说那般,不到最后,谁又知道什么是注定? 此刻,他能感觉到巫危行正在搜寻他的位置,只要他再次催动阵法,巫危行就会立即察觉,若是在别处他或许会先隐藏,再伺机而动。 可这是蓬莱,他的地界,他说了算! 第257章 沧海桑田 雷鼎之中,所有魔气挤入三郎体内,仿佛要挤破他的残魂,他的神志逐渐模糊,就在他最后一丝清明即将被吞噬之时,伏青骨腰间的玉佩发出青光将他的双眸照亮。 他告诫自己不能被这些东西控制,否则他和伏青骨不仅出不去,连带伏青骨一起也会被魔气吞噬。 三郎定神,试图压制和掌控体内的魔气。此念一动,四处乱窜的魔气,竟逐渐归顺,缓缓沉入他胸口。 他原本虚幻的身影逐渐清晰,身躯、四肢也不再轻盈漂浮,变得沉重有力。 三郎朝着伏青骨迈出步伐,脚踩在地上发出了脚步声,就像活着的时候那样。 他来到伏青骨面前蹲下,伸手抚向她的脸,清晰地感受到了她皮肤上的暖意。 “仙长。”三郎唤了一声,可伏青骨却并未回应,他微微叹气,随后看向洞口,喃喃道:“得快些出去才行。” 正在此时,雷鼎忽然颤动起来,入口处封印闪烁,光也变得忽明忽灭,他直觉这是出去的好时机,于是起身朝入口飞去。 三郎本不会术法,可吸入魔气后,就像得了某种天赋似的,无师自通地化出琴来,朝雷鼎入口挥出几道黑色的音刃。 音刃撞上封印,发出爆炸似的巨响。 海上,巫危行忽觉胸口翻腾,然后吐出了一口鲜血。 封印反噬?难道是灵晔醒了? 他分神查探,却发现攻击封印的并非灵晔,而是另有其人。 会是谁? 在巫危行分神之时,海晏图印的灵力强势突破山海印的防护,他瞬间落入席玉布下的阵法之中。 席玉趁机落下结界将山海印罩住。 巫危行的琴弦追绞而来,却被挡在了结界之外,只能眼睁睁看着山海印被吸入山海伏妖阵之中。 他转而攻向席玉,席玉立即催动身下阵法。 刺目的光芒震开琴弦,射入山海伏妖阵,与之上下连通,合二为一。空中顿时电光飞闪,雷鸣滚滚。 巫危行阴沉地望向席玉。 席玉脸色苍白如雪,嘴唇却鲜红异常,脑后的头发已经白了一半,他起身摊开手,山海印与海晏图印同时出现在了他手中。 终于拿回来了。 “阴阳生死阵。”巫危行看着脚下的阵法,冷笑道:“你还真以为自己能杀了我?” “不是以为。”席玉咽下嘴里的血,笃定道:“是必须。” 阴阳生死阵,对阵双方非死不得出。想要解开阵法,便必须死一人。 但困住巫危行,并不是席玉设下此阵唯一的目的。 海晏图印的灵力本就因支撑山海伏妖阵和封印天魔之眼而所剩无几,方才又被他用来对抗山海印,其中所蕴含的灵力已近枯竭。 席玉自知已无法封印天魔之眼,因此才以血为誓,将阴阳生死阵与山海伏妖阵连通。 他以元婴祭入山海伏妖阵,人与阵已融为一体,若他不幸落败身死,山海伏妖阵便会立即自毁。 届时,不止是巫危行、天魔,还有整个蓬莱和蓬莱底下镇压的妖兽,都会随山海伏妖阵消失在这个世间。 当然,这是最坏,也最不得已的结果。 如果他能诛杀巫危行,借用山海印将天魔重新封印,兴许能保下蓬莱,给自己留得一条残命。 “本尊竟中了你的计,倒是小看你了。”巫危行将幽人化为一把刀,正是断命,“不过想要本尊的命,你还没这个资格。” 说完,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现至席玉面前,一刀劈碎了他的护身结界。 结界应声而碎,巫危行的刀被一面灵盾挡住,是山海印。 席玉雪发飞扬,眼中杀气凛然,他一手掌印一手画符,然后对巫危行冷冷一笑。 “让你见识见识山海印真正的用法。” 说完,他在巫危行挥刀再次砍来之时,轻喝道:“玄甲!” 黑色的鳞甲立即浮现在他四周,随后飞速旋转,挡住了巫危行的每一次攻击。 席玉化去灵盾,自山海印中抽取灵力,借巫危行与玄甲所碰撞出炎火将其淬成无数锋刃,再以灵力将锋刃串联起来,炼成一柄灵器。 此灵器放可为鞭,收可成剑,名为玄鳞赤火,是他师祖澹溟的本命法器,一直藏在山海印中,除他和师祖外无人知晓。 解出玄鳞赤火后,席玉将山海印化入山海伏妖阵,阵法发出金色光芒,转动的速度也越发快了起来。 巫危行体内的魔气躁动,立即引来阵法的压制,使他的身法慢了下来,刀也沉钝了不少。 玄鳞赤火入手,强大的灵力立即涌入席玉体内,他抬头看了看阵法,眼里燃起熊熊战意。 有山海印支撑,他终于可以放开手脚,毫无顾忌地与人大战一场了。 玄甲随山海印回归阵法而消失,巫危行眼底泛起血气,脸被阴霾笼罩透出死白之色,显得鬼气森森。 一道凌厉的风自左侧袭来,巫危行提刀侧挡,竟被强悍的冲击力给撞得倒退,他稳住身形将刀挪开半寸,就见席玉朝他掠来。 没了山海印,在阴阳生死阵中,席玉无法再使用别的阵法。但他此刻有利刃在手,巫危行又被山海伏妖阵所压制,心中并不畏惧。 这是要巫危行性命的好机会。 巫危行挥刀相迎,将玄鳞赤火挡开,可锋刃却拐了个弯自他背后刺入。他闪避不及,被刺中了心脏,立即喷出一口鲜血,随即反手将玄鳞赤火挑开,嘴中低念魔咒。 可就在此时,一道金符化作利刃自头顶砸下,将他击中。席玉趁势闪身至他面前,捅穿了他的胸膛。 断命劈向席玉脖颈,将他逼退,并在他肩上留下一道血痕。 席玉退至远处,看了眼肩膀上的伤,对巫危行道:“看来即便是魔神残魂,力量也有用尽的那一日。” 巫危行披头散发,胸前鲜血狂涌,表情却平静得十分诡异,“知道为何魔神为何被上界这般忌惮吗?” 席玉心头一沉。 “不是因为他吞噬兄弟,杀人如麻,而是因为他不死不灭。” 巫危行伸手沾了点胸口的血放在唇边舔了舔,“这个世上只要有人,就会有魔,哪怕只有一个。” 席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手却不由自主地握紧了玄鳞赤火。 巫危行低头看着脚下的阴阳生死阵,然后抬头朝席玉露出意味不明地一笑,“就像这阴阳生死阵中的你我。” 下一刻,他举起刀,毫不犹豫地斩落了自己的头颅。 席玉脸色惊变,脚下的阴阳生死阵随即碎裂,连带着山海伏妖阵也跟着震动起来。 与此同时,巫危行的体内忽然弹出一道封印,山海伏妖阵察觉到魔气,降下金符将封印击碎。 魔气自封印中飞出,滚落在海面。 金符再次落下,将那道魔气击散,一道人影显现而出,摔进了海中。 “小师叔!”席玉正要扑上前,巫危行体内却同时窜出几道黑气,飞别袭向他和伏青骨。 先前被打散的黑气再度凝结,护在伏青骨上方,与那两道黑气撞在了一起。 朝席玉飞来的黑气被他打散,然后化为无数琴弦,自四面八方朝他袭来。 山海伏妖阵降下数道金符,追击魔气,伏青骨被金符波及,嘴里流出鲜血。 席玉也没好哪儿去,他被金符误伤,琴弦趁虚而入,扎进了他的胸口。 幸亏他及时用怀里的海晏图印挡住,可那琴弦却顺势缠住海晏图印,将它自席玉怀里拽了出来。 “糟了!” 席玉挥鞭想去抢,却猛地吐出一口鲜血,紧接着一个阵法自他体内弹出,海晏图出现在了阵法之中。 琴弦将阵法击碎,海晏图印发出金光,图被金光一扫,禁制全开,两团黑色火焰立即自图中飞出。 琴弦正要将其缠住,却被一道龙吟震退,苍龙咆哮出画,两团黑火分散而逃,一团撞进了再次凝成形的三郎体内,一团被苍龙利爪抓住。 三郎对苍龙喊道:“白师兄,救青骨!” 苍龙看见海上飘着的伏青骨,立即朝她奔去,随后探出尾巴,将她卷出了海面。 黑气追袭而来,却被山海伏妖阵落下的金符逼退,于是折返回朝席玉冲去。 席玉躲闪不及被它撞个正着,黑气立即躲进了他体内。 山海伏妖阵一顿,停止了攻击,随后开始发出可怕的挤压之声。 苍龙立即化为人形,抱着伏青骨落下,他抬头看了眼阵法,然后对席玉吼道:“死狐狸,阵法要噬主自毁,赶紧让它停下!” 席玉狂喷出几口鲜血,随后稳住身形,颤抖地伸出右手结印,默念咒语后,朝阵法中射出一道灵力。 “归位!” 灵力催动山海印,山海伏妖阵发出‘咔咔’巨响,随后朝着原本该运行的方向开始转动。 席玉强行将逆转的山海伏妖阵给复位了。 一道轻微的碎裂声在席玉脑海中响起,紧接着,他的灵力飞速溃散,头发变得雪白,容貌开始衰老,连视线都开始模糊。 “死狐狸!”白虺闪身来到他面前,一手撑着伏青骨,一手将灵力注入他的灵台。 席玉溃散的灵力被逼回丹府,白虺继续给他输入灵力,为他续命。 可就在此时,黑气自席玉身上飞出,趁机夺下白虺手中的魔眼,卷走伏青骨,然后来到三郎面前,化为人形掐住了他的脖颈。 “妖道!”白虺此刻无法撒手,一撒手席玉便必死无疑。 他化水为龙,朝巫危行袭去。 “别动。”断命抵上了伏青骨的脖颈,水龙立即僵在海面不敢动弹。 伏青骨漂浮在空中,一无所觉。 白虺死死盯着伏青骨,随后将目光挪到巫危行脸上,冷冷威胁道:“你若敢伤她分毫,本君便将你一寸寸捏成灰,让你永不超生。” “你威胁不到我。”巫危行打量他,随后摇了摇头,“真是可惜了。” 白虺皱眉,“你在说什么屁话。” 巫危行道:“你既飞升成苍龙,难道还勘不破身上的机缘来自何人?” “干你屁事!” “你原本只是条不起眼的虺蛇,若不是遇上她,得她渡化,又怎会飞升化龙?”巫危行又笑了笑,“不过我得谢谢你,若不是你夺了她成神的机缘,我又何来今日的机会?” 白虺恨不得掐死他。 巫危行转向三郎,目光变得晦暗,“还有你,真是阴魂不散啊,我的好、兄、弟。” 第258章 漫漫红尘 “这死鬼可真能添麻烦!” 白虺嘴上虽嫌,却立即分出灵力催动水龙,将被打散的黑雾拢到一处。 稀薄的青色灵光在黑雾中凝聚,随后飞向伏青骨,没入了她的额头。 趁巫危行与魔眼融合之际,白虺操控水龙将伏青骨卷走,紧幽冥地火立即化为浪涛追袭而来。 白虺化出水泡将伏青骨包裹住,水龙张嘴将她吞进了肚子里。 幽冥地火冲天而起,火浪霎时将水龙包裹,水龙在水中一卷,搅起数丈高的海浪,将幽冥地火压进水中,谁知那火竟然不熄,反而越烧越烈。 这鬼东西难缠白虺早就有所领教,他皮糙肉厚尚能抵挡,但席玉和伏青骨却不行,可惜白小缺不在,否则还能拿她挡一挡。无奈之下,他只好先将席玉也裹入水泡,继续为他输入灵力。 “死老头!还不快醒醒,再不醒你这破岛就要被烧光了!” “……”老头席玉艰难地睁开眼,见四周已成火海,立即对白虺道:“别管我,先救小师叔。” “那你可别死了!”否则妖道该伤心了。 席玉点头。 白虺松了口气,随后化出龙身朝巫危行冲去。 巫危行结印,布下黑色魔阵,抬头望着苍龙,“既然你要掺和人间之事,那本尊便先拿你来祭天。” 嚯,真是好大的口气! 苍龙口衔闪电,朝巫危行喷去,而就在此时,一声怒吼响彻云霄,紧接着黑色魔气冲天而起,挡下了苍龙的雷瀑,撞向山海伏妖阵。 山海伏妖阵立即出现几道裂痕。 席玉猛然抬头,只见一只浑身冒着黑火、似马又似狗的巨兽,冲出魔阵对苍龙喷出火柱。 他神色一惊,立即对苍龙提醒道:“当心!这是犼!” 席玉未曾见过犼,只从蓬莱阁所收藏的妖典中探知过一二,妖典中曾记载,犼由旱魃修炼而成,善控火,性凶恶,喜食龙脑,乃龙之克星。 僵尸修为旱魃已是罕见,而旱魃要修成犼,更是万年难得,一旦降世,必召灾祸。 席玉不解,如此强悍的妖兽,即便是上界神祇,恐也难将其收服,怎会甘心受巫危行驱使? 苍龙躲过犼喷出的炎火,犼再次朝它再次发出怒吼,它立即感受到滔天杀气与威胁。它早在身为白蛟之时,便听说过此物之厉害,传闻此物曾同时斗杀三龙二蛟,令世间妖兽闻风丧胆。 可如今一见,虽觉这东西有些声势,心头却并不畏惧,于是便与它对吼起来。 犼见状,立即朝它扑去,苍龙竖起龙鳞悍勇应战,然后仗着自己尾巴长,一尾巴抽在了犼的丑脸上。 犼毫不示弱,扭头咬住它,将它从空中扯了下来。 一龙一犼相撞,产生巨大的灵爆,山海伏妖阵岌岌可危。 席玉的元婴早在他强行复位阵法时已经损毁,他感受到元婴即将消散,随即盘坐起身,借由白虺渡给他的灵力催动阵法,将山海印移进阵眼之中,彻底取代元婴支撑阵法。 山海伏妖阵再次转动起来,席玉吐出几口鲜血,倒在水泡之中,眼前彻底陷入黑暗,人世的一切逐渐离他远去。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空洞地望着虚空,喃喃道:“师祖、师父,弟子已竭尽所能了……” 恍惚间,他眼前出现了一条路,师祖、师父和二位师伯的身影就在前方,他奔跑向前,却始终都无法追上他们,于是喊道:“等等我。” 他的步伐变得短促,声音也透着稚嫩,像是回到了少年时候。 前方之人停下脚步,却并未回头。 他顿在原地,有些无措地望着他们,不敢靠近,又不敢离开。 终于,师祖转身,朝他伸手道:“过来。” 他立即奔上前,抓住他苍老而温暖的手,“师祖,别丢下我。” 澹溟慈祥地抚摸着他的头顶,说道:“回去吧,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席玉紧握住他的手不放。 他的师父谢晦回头,无奈道:“这么大了,怎么还粘着你师祖?” “师父。”席玉望着他,眼眶不由得发热,当初他离开时,他们都没来得及好好道别。 谢晦有些不忍,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苦了你了。” 两位师伯也转身看向他。 正言还是那般严肃,“你就这般甩手走了,要你师兄一人如何撑起蓬莱?回去吧,此处还不是你该来的时候。” “真想跟我们走也不是不可以。”则夷笑道:“就怕你放不下。” 席玉怔然,放不下什么?蓬莱、蜃境,还有……那个人,随即又想道,放不下又能如何?他已经竭尽全力了。 就在此时,不知从何处传来钟声,敲得振聋发聩,随后席玉仿佛听见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 澹溟抬头望向来路,说道:“你尘缘未断,心愿未呈,来此一会就当是为我们践行,快回去吧,有人正等着你呢?” 谁?席玉听着那声声呼喊,脑海中浮现一个女子的身影,她是……素月。 是啊,素月还等着他去相见,他不能食言。 谢晦捏了捏他的肩膀,“去吧,师父在天上看着你。” 正言表情温和下来,“也替我向你师兄带声好。” 则夷叹道:“各有各道,别再跟来了。” 少年终于落下眼泪,然后逐渐长大,与他的师祖、师父和师叔们比肩。 席玉抬手朝几人恭敬一拜,是谢恩也是道别。 几人欣慰一笑,随后同时并指,将灵力注入他体内。 席玉眼前一花,猛地下坠,耳边的钟声和呼喊越来越清晰,终于,他摔回俗世,重新感受到了水火交加的煎熬,听见了苍龙与犼激烈的嘶吼。 在狂风怒号与熊熊烈火中,一团光自山海伏妖阵落下,将他包裹——是几位仙长残存在山海伏妖阵中的灵力。这些灵力顺着席玉的灵脉汇聚到丹府,为他支撑起一丝生机。 他睁开眼,黑暗被天光驱散,他看清了空中的两道身影。 是枯禅大师和素月,他们被挡在了山海伏妖阵之外。 “席玉。”素月传声入阵,焦急唤道:“你快醒醒!” 席玉蓄力,缓缓朝她伸出手。 素月看见之后,狂喜地对枯禅喊道:“大师,他醒了,他还活着。” “阿弥陀佛,总算醒了。”枯禅收起心钟,对席玉道:“快打开结界,让我们进去。” 席玉转头看向海面,苍龙与犼厮杀得十分惨烈,双方都是鲜血淋漓伤痕累累,而护着伏青骨的水龙,已被巫危行打散,人眼看就要重新落入魔爪之中。 素月催促道:“席玉,快打开结界,不然来不及了!” 席玉为防止巫危行逃跑,也为避免师兄和弟子们返回,在巫危行进入结界后,便将结界彻底封禁,不许任何人出入。事实证明,他低估了巫危行的道行与狠毒,也高估了自己的本事和这条命的价值。 如今,他已无力阻拦巫危行,这结界的存在已无意义。 席玉艰难坐起,然后举起双手合到胸前,结印道:“开!”结界解开的瞬间,枯禅的释迦应身便化出无数佛掌,朝巫危行拍去。 “死秃驴!”巫危行只能放弃去抓伏青骨,躲开佛掌。 碎龙骨化为魔龙,朝伏青骨奔去,将她从海中捞起,随后飞向席玉。一道剑气劈开水泡,素月俯身抓住席玉的手臂,将他一把带上龙背,随后飞向空中。 见伏青骨脱困,苍龙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与犼搏杀,只是此处实在不好施展,于是它召回海晏图与海晏图印,将犼卷入了秘境之中。 魔龙将伏青骨甩到背上,素月立即接住,将她安置好后,才敢看向席玉。 这一看顿时心如刀绞。 席玉勉力支撑着身体,故作轻松地挤出笑容,“本来想让你记住我风流潇洒的模样,却让你看到了我最狼狈的模样。” 他的白发垂在素月手边,她轻轻握住,猝不及防地落下泪来,“你又骗了我。” 她本是无比坚韧之人,连在生死一线之际都没叫苦叫痛过半声,如今却为他落泪。 席玉里外犹如针砭,他伸手想为她擦去眼泪,却却看到自己枯瘦的手时顿住了,只道:“是我对不住你。” “不,你从来没有对不起任何人。”素月摇头,然后抓住了他的手,“你只是不该瞒着我。” 席玉怔住,随后反握住了她的手,问道:“你怎么发现的?” 素月道:“出青州后,我便遇见了枯禅大师。” 难怪。 席玉看向枯禅,枯禅身上带着血渍,想是也受到了海晏图内封印的反噬,如今苍龙被犼缠住,小师叔尚在昏迷中,他又已成为废人,光靠枯禅和素月恐怕压不住这魔头。 就在此时,无数阵法出现在空中,两人抬头看去,却见是本该在瀛洲的蓬莱弟子,他们在看到燕渡尸首后,便知道蓬莱出事了,于是立即赶了回来。 众弟子见席玉如此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让他们不禁想起山海祭那夜,心头升起阵阵惶恐。 “席玉师叔!” “仙君!” 他们来到席玉身旁,好些弟子都哭出了声。 席玉也不好受,却不便表露,他戏谑道:“留着眼泪日后再给我哭坟。”随后又对众人吩咐,“既然回来了,还不快帮忙控制火势。” “是!”弟子们分为十几队,奔赴各处各处设下屏障,阻止火势蔓延。 素月留下几人照顾席玉与伏青骨,然后对席玉道:“我去帮枯禅大师。” 席玉叮嘱道:“你要当心。” 素月点头,随后御剑而去。 席玉看向一旁的伏青骨,伸手探了探她的脉搏,却发觉她的脉搏十分平稳,就是不知为何不醒。 伏青骨识海,风平浪静,碧空如洗,丝毫不见之前的破碎与混乱。 一道灵光落在识海之上,化为人形。 有人在他身后唤道:“三郎。” 三郎回头,却见青衣的女子款款朝他走来,带着久别重逢的笑容。 他呆立良久,才讷讷道:“仙长?” “嗯。”绿髓来到他面前,问道:“你要走了?” 三郎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涩然道:“我该走了。” 绿髓歉然道:“是我误了你。” “不。”三郎摇头,然后露出笑容,“是仙长成全了我。” 绿髓微微一叹。 当初她在鲁县偶遇三郎,因察觉其魂魄不全,所以才跟去浮梦楼探个究竟,谁知却误打误撞替他解了围。过后她逗留鲁县,本是想弄清楚三郎魂魄缺失之缘由,却不想与他相交、相知,牵连得越来越深,最后将彼此搅进一场惨烈的因果。 后来,她师父渡劫失败,三郎也意外身死,她心境动荡,滋生了心魔,无意将附着在三郎骸骨中的残魂吞噬,又反因残魂之中所蕴含的执念越陷越深,失控在荒剑山屠杀了祸斗一族,犯下滔天杀孽。 她将自己囚禁于荒剑山,历经三年削皮挫骨之痛,才终于克服心魔参悟得道,将修为提升至了化神境大圆满,也是在那时,她才醒悟过来,这原是她的劫。 心魔劫,化神境修士突破境界的劫数之一。 她自觉愧对于三郎,所以才将他本该消散的残魂,以元神凝聚,封入玉佩之中,同他的残骸一起埋葬在神墟安养。 也因此,她迟迟无法飞升,才会给予封元虚和巫危行可趁之机,将她打落尘埃。 如今,三郎残魂中的魔气被巫危行吞噬,执念也已消散,所以才来还她这缕元神,回归自己的命运。 两人沉默对视,似乎都从彼此的眼中,看见了历历往事。 最后,三郎后退两步,朝绿髓一礼,不舍而郑重地道:“自来处来,往去处去,红尘一遭,得遇仙长,三郎无憾,万望珍重。” 绿髓万千心绪,最后都融为了拂面春风,回道:“望你从今往后,顺遂无虞,皆得所愿。” 三郎化出自己的琴,交给她,“此琴赠给仙长作为纪念。” 绿髓伸手抚摸片刻,将琴轻轻推了回去。 三郎愣了愣,却也没有勉强,只道:“那三郎再为仙长奏一曲《迎仙客》吧。” 绿髓含笑点头,“好。” 三郎盘腿搭琴,做膝上之鸣。 琴音飞过冗长又短暂的岁月抵达彼岸,三郎的身影,随琴音消散在了那漫漫红尘之中。 第259章 魔神现世 东海之上,枯禅大师与素月一人牵制一人攻击,与巫危行斗得天昏地暗。 自毁肉身后,山海伏妖阵和控制犼的魔阵消耗巫危行太多魔气,让他在对战二人之时有些力不从心。 枯禅察觉其弱势,以无上大悲心印将巫危行定住,随后对素月道:“攻击他的心脏。” “剑骨!”素月将灵力灌注在碎龙骨之中,魔剑长吟化为龙骨,随后被素月震碎炼化成无数锋刃。 席玉见状,对守在身旁的弟子道:“灵爆符!” 蓬莱弟子立即上前,将身上的灵爆符统统都祭出来附在了龙骨之上。 “破魔!”随着素月一声冷喝,龙骨重组为龙形,直冲巫危行而去。 魔气化为盾牌挡在巫危行面前,却在骨龙撞上来的瞬间被灵爆符炸碎,剩下的龙骨没进他的胸膛。 他双目怒睁,随后被炸成了飞烟。 素月晃了晃,碎龙骨飞回她手中,光芒也暗淡不少。 枯禅解开无上大悲心印,见海中魔阵并未消失,提醒道:“诸位当心,这魔头并未被诛灭。” 果不其然,黑烟再次聚集,却并未冲素月和枯禅而来,而是朝席玉冲去。 碎龙骨及时挡在席玉面前,席玉却豁然变了脸色,“素月,小心底下!” 素月来不及低头看,连忙闪身躲开,却忽觉脚上一紧,随后被拽向海面。 海面是无边地火,她修为才刚恢复,且又耗费了大半灵力,一旦被扯进去,必定尸骨无存。 她挥剑斩向缠住脚的黑气,却根本斩不断,斩不尽。 枯禅大师欲上前帮忙,却被搅起的火轮缠困,守在席玉身旁的几名弟子结阵将素月托住,可由于他们灵力太过低微,阵法很快就被幽冥地火烧穿。 “素月!”席玉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拖入火海。 正在此时,一道矮小的身影从火中窜出,张嘴将缠住素月的魔气咬断,然后深吸一口气,将四周的幽冥地火全都吸进了肚子里。 “小缺!”素月惊喜道,“你怎么来了?” 白小缺打了个嗝看向枯禅,见他被烈火缠身,咧嘴讥笑。 “佛印。”金色万字符将幽冥地火震开,白小缺顿时笑不出来了。 枯禅见到白小缺并不惊讶,反倒露出几分赞赏的神情,“阿弥陀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白小缺一听他念阿弥陀佛就阿弥陀佛,赶紧捂着耳朵背过了身子,然后踮脚一跃来到了伏青骨身旁。 没见过她的几名弟子立即警戒起来,席玉却挥挥手示意他们让开。 白小缺盯着他的脸看,“老,狐狸。” 席玉皱巴巴的脸皮僵住,显得硬挺不少。 白小缺又看向伏青骨,对席玉问道:“她,怎么了?” 席玉也摸不准伏青骨的状况,听她这么一问,皱巴巴的眼皮下闪过精光,说道:“我们也不知她究竟如何了,不如你看看?” 白小缺嘴撅的老高,显然还在记恨伏青骨将她独自撇下的事,眼神却不住地往伏青骨身上瞟,忽明忽暗的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席玉担忧道:“巫危行虎视眈眈,她总不醒也不是办法。” 白小缺果然上钩,立即化为黑气,冲进了伏青骨体内,结果不过片刻,便被一道金光弹飞出来,撞在了素月的怀里。 素月扫了他一眼,他装没看见。 素月抱稳白小缺,关心道:“没事吧?” 白小缺晕得找不着北,答不上话。 素月来到席玉身旁,看着伏青骨道:“青骨这究竟是怎么了?” 席玉望向枯禅,枯禅却只念了声佛号,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忽然,海中的魔阵裂开一条缝,紧接着海晏图印炸开,浑身是血的苍龙绞着犼自海晏图中冲出,将魔阵撞碎一同摔进了海里。 强横的灵压四爆,将众人震开。 血水翻上海面,犹如火上浇油,让幽冥地火烧得越发旺盛。 魔气自八方涌向两只巨兽,低沉邪恶的咒语在海面响起,然后以二兽为阵眼,形成一个新的阵法。 见此情形,枯禅与席玉脸色同时一变。 白小缺被咒语唤醒,直接翻出一双血瞳,就要朝海面冲去,好在被头顶的花鬘压制,捂着脑袋摔回了素月怀里。 素月死死抱住她,盯着那阵法惊道:“地煞阵?” “不,这并非寻常的地煞阵。”以苍龙和犼之鲜血为引结成地煞阵,山海伏妖阵根本压不住,席玉沉声道:“他想以阵破阵,放出海底的妖兽。” 白虺察觉自己的灵力被地煞阵吸取,立即松开犼想腾出海面,谁知却被犼死死压住。 素月催剑前去相助:“碎龙骨!” 碎龙骨立即化为魔龙,冲上去咬住犼的脖子,白虺趁机摆脱犼的压制飞出海面,碎龙骨飞回素月手中。 白虺调头,落下雷丸将犼砸进海底,犼顿时发出狂怒的嘶吼。 席玉听着这吼声觉得有些不对,再看海中潜伏的兽影,却是变了个模样,有些像麒麟却又并非是真正的麒麟。 这是一只麋兽与麒麟混杂出来的四不像。 麋兽本是瑞兽,麒麟本也性情温良,但有一种麒麟却十分暴戾邪恶,那便是犼与黑龙所生之墨麒麟,这伪兽能修成犼之形貌,应当就是受其影响。 可伪兽毕竟是伪兽,终究不是真正的犼,妖典中曾有记载,上古时期曾现一犼,祸乱四方,后被伏羲女娲联手封印。若是真正犼,苍龙压根不是其对手,它也不会轻易为巫危行所操控。 难怪方才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既然知道这东西的来历,那就好对付了,席玉化出降龙令,让弟子转交给枯禅,“此物或可克制这妖兽。” 这四不像体内流着黑龙之血,以火石木所炼的降龙令便是它的克星。 枯禅接住降龙令,将灵力注入其中,降龙令立即发出金光。 白虺被降龙令的金光刮得难受,想起自己吃了这破木头不少亏,紧忙闪开以免被误伤。 四不像刚从海底浮出,便被飞来的锁链穿鼻,它仰头向枯禅喷火,却只喷出一股黑烟。 果然奏效。 枯禅将它拽出海面,随后念起了咒语,眼看它即将被收入降龙令中,几道魔气却钻入它的口鼻迅速将它吸干。 四不像转眼便成了一具兽骨,兽骨中包裹着的内丹,发出非同寻常的灵压。 枯禅察觉不对想撤手,却已是来不及了,四不像的内丹爆炸,将他瞬间炸飞,落入了幽冥地火之中。 其余人皆被震晕了过去,好在白虺反应及时,将他们卷在尾巴底下,替他们挡下大部分灵爆,否则他们定会当场毙命。只是它被这一炸,也炸得有些发懵,等它回神去搜寻老和尚,却已不见老和尚踪影。 难不成上西天了? 忽然,地煞阵转动起来,黑气与幽冥地火涌入其中,凝聚成一个长着两头、四手与四足的怪物。那怪物睁开一双血瞳盯着白虺,白虺顿觉毛骨悚然,心底竟生出畏惧之意。 以它如今的修为,能让它畏惧的,唯有上界之神。 这玩意儿……该不会就是那劳什子魔神吧? 魔神四手结印,双嘴念咒,地煞阵立即铺开,最后竟延伸至与山海伏妖阵同等大小。山海伏妖阵被引动,落下密密麻麻地金符,白虺被烫得直甩尾巴,随后开启传送阵,卷着伏青骨等人钻进了阵中。 眼见传送阵即将消失,白小缺却从传送阵中钻了出来,双眼无神地飞向了魔神。 她头上的花鬘被掀落,被吸入了地煞阵中。 第260章 背水一战 白虺听到她对自己道谢,俊脸一垮,推开她道:“你每次说这种话,总没好事。” 想起自己方才所见,他心头有些发慌,又伸手拉住她道:“不管你要做什么,休想再甩开我。” “不。”灵晔摇头道:“恰恰相反,此次我需要你的帮忙。” 白虺心头升起不好的预感,侧身拒绝道:“我不帮。” 灵晔紧抓住他。 “我不答应!”白虺两眼发红地看着她,低吼道:“凭什么你让我帮,我就要帮?凭什么又要你来承担这些?天下的人难道都死绝了吗?” 他如今身为苍龙又与灵晔结下魂契,能感知到灵晔身上被天道赋予的使命,也猜到青阳君在她体内落下的封印的目的,其实并不是为了魔种而是为了魔神。 灵晔将他拉回来,伸手抹去他眼尾的水泽,压下心头刺痛说道:“不止是我,我的师父、蓬莱的澹溟师叔和诸位师兄弟、武陵派上下、战死的仙门弟子,还有席玉、素月、枯禅大师、凌霄、小白、屿芳……不管是死去的或是活着的人,都曾为对抗魔族而拼尽全力,并且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这些人之中,有些不止是灵晔的师友同修,还有他的朋友、对手,她每说一个名字,就像有块石头往白虺心上压,最后堆成山将他压得喘不过气。 他早已不是那条没心没肺的四脚蛇,他已经懂得何为情,何为苍生。 “这场灾祸,没有人能置身事外,也没有人能安然无忧,除非将它彻底结束。”灵晔见他动容,继续道:“况且,魔神既已盯死了我,便不会善罢甘休,与其被追撵至绝路,不如化被动为主动把握先机。” 白虺狠道:“我去杀了他!” “你杀不了他。”灵晔一针见血地点明,“你接受封诰成为东方之主或可与之一战,可你拒绝了,如今你被堕神之劫褫夺神职,受限于天道,根本不是它的对手。” 可若接受封诰,他就会忘记她,两人从此再无交集,那他即便成神也绝不会快活。 “我不后悔拒绝封诰。” 灵晔看他的目光中多了几分热意,却仍旧硬起心肠对他道:“但做了选择,就要承担后果。” “什么后果?我若接受封诰,就要和你一刀两断,我若不接受,就要亲手推你去送死吗?”白虺落下悲愤的眼泪,烫得灵晔指尖微缩,他恨道:“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怎么就这么见不得我们好。” “对不起。”灵晔抱住他,叹息道:“对不起。” 两声‘对不起’说得白虺越发难受,他将头埋在她肩头,张嘴咬在她的脖颈上。 “我不答应。”他哽咽道:“我不答应……” 他嘴里如是说,可灵晔却知道他已经答应了,不由得又将他抱得紧了些,待他平复后,才继续道:“其实这并不一定就是必死之局。” 白虺沉默片刻后,抬头偷摸擦掉眼泪,“怎么说?” 灵晔松开他,然后伸手往空中一点,一道封印带着强烈的压迫感出现在识海上空。 白虺看着这封印便想起堕神之劫,身上阵阵发痛。 “这是青阳君赐予的封印,我们可以借它来困住天魔,再引飞升之劫将其诛灭。” “此法若有用你师父早就将他杀了,当初这魔神身受堕神之劫都还能复生,别说这飞升之劫了。”白虺不赞同道:“何况你师父便是陨落在这飞升之劫下,你有什么把握可以熬过此劫?” “我师父没能将其诛灭,并非他没有办法将他诛灭,而是差在时机。” 灵晔如的记忆已完全恢复,想通了许多曾经百思不得其解之事。 当初她被封元虚锁在雷鼎之中,被雷鼎破除封印,想起了当初与师父同往炎州遭遇天魔之记忆,由此而推测出师父陨落的真相和铲除天魔的办法。 融合之术。 此术并非封元虚所施展的噬元化神之术,而是近似于她所施展的融丹之术。 当初,师父试图以自身为界封印魔神,但却差点反被魔神吞噬,无奈之下只能抽出魔神之魂,并将其分裂、封印。且他在与天魔融合之时修为大涨,提前突破了化神境,从而引来了飞升之劫,又因其钻研之术有违天地之法,同时遭受了神罚。 他自知飞升无望,又不想让魔神祸世,因此将其肉身与凡人分裂,并将其神识禁锢在肉身之中,携其应劫,最终与其肉身共陨于天劫之下。 但魔神之神识并未随肉身消散,而是靠夺取三郎肉身,逃过了一劫,成为了如今的巫危行。 “我师父的飞升之劫来得太快,没有给他足够的时间让他彻底与天魔融合,所以只能先摧毁其肉身,给后人争取时机。但我不一样,我有这道封印。”灵晔收回目光,转头看向白虺,“我还有你。” 白虺承受不住她期望的目光,终于松了口,“你想让我怎么做?” “魔神力量太强,引魔入体后,我怕凭我一己之力难以将其压制。”灵晔伸手摸了摸他额头的魂契,恳切道:“为避免遭其反噬夺舍,我想借你的力量压制他,再与我同时施展融合之术,让他与我彻底融合,再无法逃脱。” “那你呢?”灵皋死于飞升之劫,难道她就能例外? “我会再次兵解,保留元神以待重生。” 白虺盯着她的双眼问道:“你不会再骗我?” 灵晔顿了顿,摇头道:“不会。” 四目相对,白虺心尖微微颤抖,他攥紧她的手,良久后终于答应道:“好,我帮你。”随后将她再次拥入怀中。 灵晔目光越过他的肩膀,望向头顶的封印,眼神却黯淡了下来,随后将他抱紧。 忽然,两人神识动荡,身影开始发虚,逐渐变得透明,最后消散在识海之中。 “去吧。” 灵晔的声音回荡在白虺耳边,他睁开眼看着她沉静的面容,随后发狠似的低头在她唇上咬了一口,直到尝到血腥味后才松开。 他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声音却被狂风卷去,也不知她听见没有。 顷刻间,山崩地裂,海倾水覆。 海岸龟裂出沟壑,无数妖魔从地缝中钻出重见天日,压抑了数百年的怨气随吼声直冲云顶,叫嚣着要以血肉来祭奠冤仇。 素月与席玉并肩而立,弟子们同时结阵布下结界,脸上皆毫无惧色。 白虺将灵晔小心安放在礁石之上,设下结界之后,转头看了眼众人,随后化为苍龙冲进云中呼啸奔走。 片刻后,一个青色阵法出现在众人头顶,本该在夜晚升起的星辰棋布于空中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七宿苍龙阵。”席玉抬头观望阵法后,对众弟子道:“设五行大阵,主东方。” 弟子们立即集结灵力,以东方为主位,设下五行大阵。 席玉转头对素月道:“借我一分灵力。” 素月二话不说,来到他背后,将灵力注入他体内。 席玉借灵力结印,然后默念咒语,召唤降龙令,片刻后一块灰扑扑的令牌自海中飞出,落入席玉手中。席玉抹去降龙令上的符咒,将其祭入五行大阵,再将其催动。 片刻后,令牌竟落地生根,长成了一棵黑枝红叶的树苗,正是东海神树火石木。 五行大阵上通七宿苍龙阵后不断扩大,火石木吸取灵力后,根茎深深扎入地缝肆意生长,所至之处皆燃起熊熊地火,将刚冒头的妖魔烧成了灰烬,作了肥料。 转眼间,火石木便长成参天巨树,苍龙盘踞其上发出龙吟,岛上的白虎立即呼应,几个起落跳出踞虎园与妖兽厮杀起来。紧接着,一只彩色火鸟自南方飞来,栖息在火石木树梢,啄食红色树叶,然后飞掠而出,朝海上喷出赤色火焰,将破阵而出的妖兽烧得四处逃窜。 一名弟子惊呼道:“神鸟朱雀。” 忽然,蓬莱岛发出巨震,众人连忙相扶站稳,有弟子惊讶地发现四周的海水正在退去,不,是整个蓬莱岛在上升。随后一只硕大的头颅冒出海面,张嘴将企图爬上岸的妖兽们扫进了嘴里。 “是玄武。”席玉目光扫过四兽,喃喃道:“原来火石木能召四方神兽的传言是真的。” 素月望着苍龙道:“多亏了白师兄。” 若无苍龙之灵力,火石木也不会重生,更不会召来其余三只神兽。 席玉叹道:“总算有点神明的模样了。” 只是即便有四神兽坐阵,围攻上来的妖兽却越来越多,素月对席玉道:“我去了。” 席玉点头,嘱咐道:“当心。” “嗯。”素月在他四周设下护身剑阵,随后对众弟子号令道:“蓬莱弟子听令,跟随我击杀妖魔!” 众弟子手持武器齐声喝道:“是!” 素月以碎龙骨开路,领着众弟子杀入了妖魔之中。 席玉望向海天之际,各处陆续升起杀阵,随后传来了阵阵灵爆之声,那是他看守在各处的师兄弟们。 海面上,幽冥地火犹如血脉,不断吸取着被战争碾碎的血肉,朝海中那双面四手的魔神汇聚,白小缺被幽冥地火缠绕着,送到了魔神的面前。 魔神打量她片刻后,用一道魔气贯穿了她小小的胸膛,她立即发出凄厉的嘶吼。 她本源虽来自于魔眼,却是由万千血肉重铸之躯,乃应劫而生之天魔,与魔神乃天生对头。因此,她才会在见三郎和巫危行第一面之时,便本能地去吞噬。 于魔神而言,应劫而生的天魔不仅是抢夺其机缘之潜在威胁,更是提升修为的难得补品,因此发现其存在后,也会设法将其吞噬、抹杀。 当初因她还有利用价值,加之魔神残魂并未齐聚,巫危行并未贸然对她下手,如今天时地利之下,她便成为了魔神复生的第一个祭品。 白小缺因剧痛而恢复了神志,见这怪物竟想吞噬自己,惊痛极怒之下竟生出一股蛮劲儿,伸手抓住胸前的魔气用力地将它往外扯。扯了半晌没扯动又张嘴去咬,却咬得自己满口鲜血。 挣扎之间,她的肚皮发出微弱的金光,那魔气被金光照射之后,竟倏地缩了回去。 白小缺‘扑通’一声落入了水中,然后迅速游走,魔气追击而来,她不要命的奔逃,忽然一道白影朝她飘来,她定睛一看,竟是她的花鬘。 她犹豫片刻后,伸手将那花鬘抓住,一声‘阿弥陀佛’在她脑海中响起。 是枯禅那老和尚! 白小缺想撒手已经来不及了,枯禅的神识挤进她体内,然后借其魔体化出西天魔罗之法相,将魔气逼退。 两尊巨魔在红黑交融的无边地火中对峙。 魔神盯着魔罗,冷笑一声,“不过是虚相而已,也敢与本尊争锋?”随即化出真正的魔刀断命一挥,海面立即被劈开。 随着一声钟响,魔罗手中多了根锡杖,他不徐不疾地将锡杖一横,便挡住了魔神的攻击,海面立即排开几丈高的浪涛。 白小缺吐出几口鲜血,脸上满是痛苦的神色,她想摆脱枯禅的控制,却根本无力反抗。 此时,她才真正领教了这老和尚真正的修为。 魔神被震得后退,枯禅乘胜追击,魔罗法相一跃而起,然后高举起锡杖朝他当头砸下。 魔神两手托刀抵挡,另外两手则化出血咒,打入魔罗法相之中,血咒炸开,法相立即消散。 白小缺被击飞在滑出海面数十丈之远后,沉入了水中。 她和枯禅虽落败,可魔神也没落着好,他先后遭受凌霄与席玉重击的心脏终于支撑不住,在魔罗一击之下彻底爆裂。 眼看魔体即将消散,他立即催动魔印,自千万妖魔之中找到云述,扼着他的脖颈将他给提了出来。 云述被其控制,并未挣扎。 他将人拉到自己面前,阴沉一笑,“养了你这么久,该派上用场了。”随后伸手插进云述胸膛,将他的心生生给剖了出来。 云述睁大眼睛,茫然地看着那颗跳动的魔心,然后被他随手抛进了地火之中。 他的躯体被焚烧,眼神却褪去茫然露出尖锐的锋芒,然后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化为了灰烬。 第261章 转瞬生死 在夺取云述的魔心过后,魔神操控地煞阵开始吞噬其他妖魔,妖魔们不要命地往岸上逃。 素月浑身浴血,灵力几近枯竭,剑锋也变得滞顿。 蓬莱众弟子所设之阵法,破了又补,补了又破,被妖魔蚕食过半,剩下的也危在旦夕。 包括苍龙在内的四兽,亦是伤痕累累,其中白虎因修为最低不敌妖魔围攻,最后被咬中致命之处,倒地后被妖魔撕咬分食。 蓬莱岛尚且如此,不难想象其它地方的战况又该何等惨烈。 这些年各派送往蓬莱关押的妖魔实在太多了,经上次山海祭过后留下的基本都是高阶妖魔,单个都难对付何况群起而攻。 魔神魂体逐渐稳固,他望向蓬莱岛,见四兽与素月等人负隅顽抗,随即结印低吟咒语。咒语传开,越来越多的妖魔争先恐后地钻出海面,犹如奔涌的浪潮向四面八方涌去,吞噬所遇到的一切。 包括同类。 整个东海掀起腥风血雨,海潮将沿岸沙土染红,然后卷走更多的血肉。 素月斩杀近前的一头妖兽之后,灵力彻底用尽,手抖得连剑都举不起来,妖魔们见状蜂拥而至,危急之时一道结界挡在她四周,却又很快被凶残的妖魔撕碎。 是席玉。 素月透过妖魔瞥见了他飞扬的白发,随后露出笑容闭上了眼睛,妖魔的咆哮将她淹没,但预想中的结果却并未到来。 一把神剑携着无数剑气横贯东海,斜钉入她前方的地面,爆发的剑气,将蓬莱岛上的重重妖魔瞬间削成了肉泥。 紧接着,神剑拔地而起,再收回剑气后,直冲魔神而去。 魔神提刀一挡,剑被震开,随后化为一道墨色身影,落在了岸边的礁石之上。 “掌门师兄!”素月惊喜地望着那道身影,“你还活着!” 凌霄侧头朝她一笑,“高兴吧?” 素月点头,她当然高兴。 凌霄看向结界内的席玉,微微一愣。 素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席玉端坐在结界中,手还保持着结印的姿势,却垂着头一动不动,她的心顿时一空,随即拄着剑挣扎着站起来朝他扑去。 “席玉。”她来到他面前屏住呼吸轻唤了一声,席玉却没有答应。她蹲下身撩开他的白发,却见他双目轻阖,嘴角噙笑,已然没有了生息。 素月伸手抚上席玉的脸,席玉栽倒在了她怀中,她抱着他手足无措地朝凌霄喊道:“师兄!” 凌霄闪身来到两人面前,将灵力注入席玉体内,却发现他灵脉枯竭,内府破损,已无半分生气。 其实方才那一眼,他便看出席玉已经死了。 “是师兄来迟了。”他伸手按在素月的肩膀上,劝慰道:“师妹,你节哀顺变。” 素月想起最后挡在她面前的那道结界,一颗心也仿佛随着那道结界碎成了粉末,她紧紧抱着席玉,却觉得怀中一片虚无。绝望而压抑的眼泪自眼眶跌落,天地在她眼中只剩黑白两色,这瞬间,她也跟着怀中之人一起去了。 幸存的蓬莱弟子跑过来,呆立半晌后,纷纷伏跪在地哭了起来。 苍龙俯冲而下,化作人形来到几人身旁,见此情景也不由得变了脸色。平日里他‘死狐狸、死狐狸’的叫,没成想如今这狐狸真给他叫死了。 就在此时,五行大阵中的火石木忽然震动起来,火红的树叶发出‘呼啦啦’的响声。 白虺抬头,却见树叶在刹那间挣脱树干,化作灵光洒向大地。 五行大阵中,东方之木主生发繁衍…… 白虺眼睛一亮,从素月怀里捞起席玉,飞掠至火石木之下,将席玉放在阵眼之中,他设下聚灵阵,火石木飞散的灵力立即朝聚灵阵汇聚,没入席玉体内。 凌霄去扶素月,发现她浑身无力,立即为她调息,半晌素月才缓过气来,然后撑着他的手站了起来。 她来到白虺身旁,望着聚灵阵中的席玉,干哑着嗓子问道:“白师兄,席玉他能活过来吗?” 白虺摇头,“我不知道。”见素月身子晃了晃,他又连忙安慰道:“这死、这老狐狸命硬着呢,没那么容易死。” 素月的神色却并没有因他的安慰而好转,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席玉,没有再说话。 凌霄正想削白虺一巴掌,却察觉海面传来异动,白虺也发现了,两人同时转身,却见数不清的妖兽争先恐后地从地煞阵中钻出来,如海浪般向各处海岸涌去。 兽潮。 白虺对凌霄问道:“仙盟的其他人呢?” 凌霄道:“我已传信求援,应该在赶来的路上。” 只是照这情形等援兵赶来,青州恐怕早已沦为炼狱,凌霄招来一名蓬莱弟子问道:“我记得你们本派弟子的传送符可能互通?” 弟子点头道:“可以,只要知道对方的符语,同时开启传送阵,就能来往互通,但只能在短程之内,隔得太远就不行。” “这可不一定。”与其说传送阵局限于距离,不如说受限于开阵之人的灵力,凌霄对弟子问道:“你身上可有传送符?” “有!”弟子连忙从身上翻出一张传送符交给凌霄,然后将符语告诉了他。 凌霄立即化出传讯符,将符语传给了夙重。 弟子猜到了他的意图,心头不禁打鼓,炎州与青州相隔几千里,即便凌霄修为再高,想要互通传送阵招来援兵,恐怕也是难如登天。 这办法能成吗? 没过多久,夙重便有了回音。 凌霄将传送符射入空中,然后斜眼扫向白虺,“别干站着,还不帮忙?” “使唤谁呢?”白虺一边翻白眼,一边走到凌霄身旁,与他同时催动内息,将灵力注入了传送符中。 随着两股磅礴的灵力灌入传送符,一个传送阵立即弹开,犹如一张网占据了大片天空。 第261章 以身为炉 海面传来雷声,訾藐回神,问道:“他怎么死的?” 白虺答道:“被魔神挖心吞噬而死。” 訾藐心头刺痛,眼中却并无泪水,她望着海中魔神,化出裂缺握在手中,掠向了魔神。 “师父就交给你了。” 云述即便不是她的道侣,也是她的同门,她不能让他白死。 白虺并未阻止。 凌霄看了眼灵晔,抬头望着头顶的七宿苍龙阵,对白虺问道:“你知道灵晔为何不醒却瞒着她的弟子,是想做什么?” 白虺拿眼斜他。 凌霄拿手指虚描了描他的脸,“脸上都写着呢,秘密。” 这厮是在拐着弯儿骂他蠢?别以为他听不出好赖话。 在白虺变脸之前,凌霄勾唇道:“我可以帮你。” 白虺冷笑:“放心,少不了你。” 凌霄是仙盟盟主和剑阁掌门,诛杀魔神他本该责无旁贷,且他是化神境的剑修,有他相助成事的机会也会大大提升。 凌霄问道:“说吧,要怎么做?” “他不是想夺舍重塑肉身吗?”白虺看着灵晔,“那咱们就将计就计,来个瓮中捉鳖。” 瓮中捉鳖之前,自然要先得请君入瓮,这会儿鳖还在海里泡着呢,得先将它给赶上来。 “明白了。”凌霄点头,随即化作剑光,扎进海底。 海中妖魔瞬间被掀翻,白虺凝望灵晔片刻,化为龙形冲入七宿苍龙阵中。 白虎已陨落,朱雀敛翅落在火石木上引吭长鸣,玄武缓缓挪动,驮着蓬莱岛往七宿苍龙阵中最亮的那列星斗所指引的方向游去。 魔神号令妖魔围追堵截,却被浩瀚剑气所逼退,剑光扫过海面,荡平妖魔,直逼魔神门面。 他被谪戌等人牵制,只得化出魔气抵挡,剑光与魔气相撞,顷刻间天翻地覆。 太阳西沉,阴阳交割,被烧成一锅肉汤的东海,阴煞之气蒸腾而起,熏得天地变色。 眼看剑光即将被魔气吞没,谪戌结印道:“五雷正法,水雷!” 随即,海面上出现了一个五雷阵,紫霄雷府众弟子将灵力注入阵中,谪戌双锤一擦,电光落在阵法北方之位,电光立即被海水包裹形成水龙。 水龙自阵法中飞出没入地煞阵,随地煞阵搅出的旋涡游动,将阵中妖魔纷纷卷入,然后化其肉身、存其魔元、内丹,再将电纹没入其中。 “五雷正法,天雷!” 水龙自地煞阵中窜出,带起龙吸水将魔神卷入其中,随即冲入云层引动雷元。 震天惊雷以龙吸水为界砸向魔神,原本与魔神对峙的剑光迅速撤开。 魔神被惊雷砸中,同时龙吸水中的魔元爆炸,刺目的光芒霎时将万物掩盖。 犹如盘古开天辟地时撼动山河的霹雳,响彻整个东海,地煞阵被灵爆震碎,灵波携着电光冲刷着海面,将幽冥地火冲散,把兽潮劈得四分五裂。 凌霄化身停在半空,眯眼看着雷光中隐约的魔影,咋舌道:“可真耐揍。” 忽然,细微的羽震传入凌霄耳中,紧接着一道白光穿透双身魔影的心脏。 訾藐的身影在百丈之外,手中的裂缺发出弦响。 魔神低头看着胸前白色箭羽,伸手将其捏碎,訾藐喷出鲜血自空中跌落,被凌霄隔空托起,扔给了钟遇。 钟遇唤道:“訾藐!” 訾藐睁开眼,半晌才摇头道:“我没事。”她低头看向右手,天裂化为灵光消散在空中。 短期内恐怕无法再凝形了。 “这样都不死!”谪戌擦去鼻下鲜血,望着消散的五雷阵,双眼中透着不甘,然后抬头对凌霄问道:“凌霄掌门,你可有法子对付这魔头?” 不等凌霄回答,被冲散的幽冥地火陆续绽放出无数黑莲,自海上飘起。 凌霄对望着莲花发愣的众人道:“还看呢?嫌命长了?赶紧跑啊。” 谪戌赶紧下令:“快撤!” 众弟子赶紧飞身离开,因受伤而落后的弟子被黑莲沾身,即刻化为了黑烟。 凌霄弹出一道剑气击向其中一朵,剑气在挨着莲花的刹那化为灵光。 谪戌见弟子遭难,又惊又怒:“那是什么东西?” 凌霄思忖片刻后,凝眉道:“我若是没猜错,此乃幽冥地火之火精,也是魔神精魄之本源。” 他话刚说完,海面上的黑莲便开始收割残存妖魔的性命,然后凝聚成一朵,没入了魔神体内。 “幽冥地火永远不会熄灭,就好比人心之欲望永远不会消失,因此由它而诞生之天魔,也就拥有不死之身。”凌霄与抬头盯着他们的两双眼睛对视,“拥有不死之身的魔并不可怕,可怕的他修炼成神,魔神现世,会给天地间带来最盛大的灾难。” 谪戌被那两双眼睛盯得发毛,想起自紫霄雷府起所遭受变故还有各大仙门所经历的灾祸,可不就是因这祸首而起? 凌霄继续道:“据传,咱们眼前这位的前身,成神后便掀起人间战争,然后率领魔族屠戮了几万凡人,也因此而招来了堕神之劫。” 魔神身下浮起莲花,将他从海面托起,幽冥地火自莲座下喷涌而出,将天地彻底烧成一片漆黑。 魔气随隐没的天光大涨,空中七宿诸星发出微弱的光芒。 凌霄剑指凌空一点,幽冥地火随即被一面剑盾挡住,可众人却仍旧感受到灼烫。 “堕神之劫虽毁其肉身,却无法灭其元神,也就是这幽冥地火之火精,所以他才会死而复生。” 眼见剑盾就要被烧穿,谪戌提心吊胆地催促:“别废话了,到底有没有办法可以克制他?” “有。” “什么办法?” 凌霄看了眼远去的蓬莱岛,提高声音道:“杀了你师妹灵晔。” “什么?”谪戌以为自己听错了,“关灵晔什么事?” 魔神也倏然抬头。 “魔神肉身已毁,想要真正复活又断去与其双生兄弟丹羽之羁绊,唯有夺舍一途。他潜伏紫霄雷府多年,在仙门各派安插耳目,便是为了寻找适合他的肉身。” 凌霄看了他一眼,“你、我、灵晔,包括你师父,都是被他选中之人,但最后符合他要求之人,唯有灵晔。” 原来竟是如此,谪戌随后不解道:“为何唯有灵晔?” “因为她是唯一一个与巫危行同样拥有魔道双修之体,并且修为达到了化神境之人。” 凌霄对谪戌大声密谋,“所以只要毁了她的肉身,让魔神残魂无所依托,便能集仙门百家之力,像你师父一样,封印这魔神残魂。” 谪戌:“啊?这……不太好吧?” “牺牲她一人换得天下太平,是最不得已,却也是最好的办法。”凌霄痛心道:“虽然这对她个人而言并不公平,但对修道者来说确是责任。” “不行!”两道声音异口同声地响起,是钟遇与訾藐。 凌霄摆出盟主的谱,晲视二人道:“这不是在跟你们商量。” 就在这时,剑盾被火舌烧穿。 凌霄召出剑阵,将魔神困住,随后化作剑光飞向蓬莱。 “师父!”钟遇和訾藐立即追了上去。 谪戌略一思忖,也领着弟子们追着跑了。 魔神粉碎剑阵,化作黑气袭向蓬莱。 等众人都离开后,一对牛角戳出海面,硕大的牛头冒出海面,紧接着露出宽阔的牛背。 牛背上白小缺死死抱着一朵黑莲,两眼发直、肚皮朝天的躺着,任由头上的花鬘如何威胁,都没有松手。 第265章 飞升之劫 没等魔种做好准备,魔神之魔气已闯入丹府,并瞬间向它和元婴袭来。元婴身上爬满金色符纹,魔气触之即散,于是只好先转头去拿捏那个软柿子。 魔种冷不防被揪个正着,被魔气扎进婴体,直取魔元。 魔神之力使它不由自主地想臣服、献祭,让它无力反抗,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魔元被一点点抽去。 难道就这样被吞噬?它心底忽然浮起不甘,这么多年它好不容易混出点名堂,难道就是为了给魔神当祭品? 吞噬……那妖道既引魔神入局,必然有所把握,反正顺从和反抗左右都不过是个死,不如再信这妖道一次? 万一真成了,它不仅能保住性命,说不定还能…… 心念一动,魔种对魔神的畏惧散去不少,随后竟滋生出一丝大逆不道、不知死活的野心。就在此时,一道电光抽在魔种后背,它立时痛得蹦了起来,被魔气控制的魔元,竟被松开了些许。 趁现在,说干就干! 求生的本能和见风就长的野心驱使魔种催动魔元,对探入婴体进行反噬。魔神显然没料到竟有魔种敢反噬自己,一时竟有些措手不及, 随即大怒,将更多的魔气灌进灵晔丹府之中。 就在此时,魔神的胸膛忽然传来灼烧般的刺痛,使其魔气大乱。 好机会! 魔种趁火打劫,将魔神乱窜的魔气尽数吸入了自己的魔元之中,不多时,它便摸到了突破的边界,顿时欣喜若狂。 它还需要更多的魔气! 贪欲是魔的本性,魔种已经不满足于灵晔体内魔气,它催动魔元上冲灵台,化身于灵晔体外,将魔气扎入了魔神胸口。 “啊!”魔种忽然发出惨叫,随后,探入魔神胸口的魔气被腐蚀断开,它立即缩回了灵晔体内,“什么东西?” 灵晔道:“岩魔之毒。” 当初在驿站,云述吞噬了被他击败的岩魔,并将其吞噬,因此获得了岩魔之毒。 他应当是早就猜到巫危行留他在身边的目的,才会将岩魔之毒炼入魔心之中,只要巫危行将他的魔心吞噬,便必遭岩魔之毒腐蚀。 巫危行眉心浮现魔印,试图压制心毒,却发现魔印根本无法再控制魔心,他神色狰狞地捂住胸口,气急败坏道:“连你也敢反抗本尊!” “为何不敢?”灵晔冷道:“魔神又如何?我的徒弟,除了他自己,谁也别想左右他。” 她话音一落,巫危行忽然发出痛苦的吼叫,紧接着其前胸被腐蚀,出现一个拳头大的血洞,青黑色血液自血洞中淌出,落在莲台上犹如水溅红铁,发出滋滋声响。 灵晔朝巫危行的额头击出一道灵力,魔印霎时碎裂,一道灰色的光立时从魔印中脱出,朝她飞来。 这是云述残存的魔元,即将消散。 毕竟是自己的弟子,灵晔不能见死不救,何况他迷途知返,便该得此机缘。 灵晔催动元婴之力将魔种逼出丹府,魔种被电纹抽得在灵晔体内乱窜,“哎哎,这是要干什么!” “让你打哪儿来,回哪儿去。”魔元被逼出灵台,灵晔立即将其捉住,然后把它与云述的魔元,用以元养元之禁术,将二者融合。“等云述魔元完全恢复,去留由你。” “本魔才不要跟这软脚虾绑在一起!” “我飞升之劫将至,难道你想留下来跟我同生共死?” “……”那它还是走吧! 这妖道不止一次违逆天道,又与这魔神纠缠不清,能安然渡劫才有鬼,它可不想受牵连。 灵晔聚幽冥地火,淬炼两颗魔元,魔种痛得破口大骂,就差没将云述的祖宗十八代给都拎出来骂一遍了。 没想到兜兜转转,它竟又和这废物软脚虾拢在了一块儿,这是什么鬼命数、烂机缘? 禁术引动神罚,海中凝出冰花,奔腾的海浪变得迟缓,随即被冻结。冰原迅速铺开,原本黑沉、血腥的海面被雪白的冰原所取代,整个东海转眼便被冰封,来不及上岸的妖魔,瞬间被冻成了冰雕。 神罚不止雷劫一种,尤其是化神境修士触犯天道而造成的神罚。 眼见灵晔也即将被冰封,七宿苍龙阵飞速转动,然后落下雷瀑,将袭来的坚冰粉碎,让灵晔不受其干扰。 经九幽地火淬炼,两颗魔元渐渐合二为一,灵晔将其送出结界,递到了訾藐面前。 做完这一切,她吐掉嘴里鲜血,对巫危行道:“接下来该算算咱们之间的账了。” 灵晔眼中金光散开,一股强大的神力骤然爆发,莲台上的金色符纹瞬间压过幽冥地火结为禁神封印,将她与巫危行都困在了封印之中。没了封印禁锢,她的灵力大涨,发丝、衣衫无风自动,犹如一只展翅的仙鹤。 第266章 不渡神明 灵晔盘腿坐下,结拙火印。 她嘴唇微启,轻吐道:“白虺,借法。” 拙火乃三昧真火,为东方‘震’卦之相,又称雷龙真火,正对应东方七宿之主。 她与白虺结契,便能通过灵契通其炼火之法,只是白虺此时还并非真正的七宿之主,无法御使三昧真火,想要炼出真火便只能燃烧她自己的元神。 正当她准备抽取元神之时,痛苦的龙吟在耳边响起,随后一道龙魂飞到她面前。 这条蠢蛇! 灵晔来不及拒绝,天雷便再次落下,只好将白虺的龙魂收进掌心。 她借极雷炼化之体,本为元神外化,比寻常肉身坚实,加之白虺逆鳞护体,经此道雷劫后并无太大损伤。 底下的凌霄见状,悬着的落下了一半,另一半被不甘吊着,不上不下委实不是滋味。 有一种人,能在绝境之中参悟天机,从而抓住机遇,逆转自己的处境,这种人往往会被赋予天命,担负起平衡天地之责。 此刻,凌霄便在灵晔身上,窥视到了这份天命。 此乃大业亦是大德,若是能堪破天命顺而达之,便能得证大道,前途无限。 只是,天命并非人人都能皆可背负,被天道选中之人,必将经受千磨万凿和无数艰难困苦,其过程常人难以承受。就好比此刻,灵晔肉身看似无损,元神却在极雷的淬炼下痛苦不堪。 不过,被困在火精丹体之内的魔神残魂,也没好到哪儿去,但二者都没吭声,仿佛谁吭声,谁就落了下乘似的。 这才第四道天雷。 灵晔竭力忽视痛楚,盯着手心的龙魂半晌,才将其合进拙火印中,闭上了眼睛。 极雷一道皆一道的落下,毫不留情地劈在灵晔、魔神、苍龙身上,并击穿海面,将冻结的冰原劈开,融成了冰川。极雷余波冲入海底,扫过蓬莱设下的阵法,原本叫嚣的妖魔顿时傻眼,还没等它们回神逃跑,便被接二连三的极雷粉碎。 蓬莱多年沉疴,一朝尽解。 真是时也、运也。 白小缺与青牛躲在花鬘设下的结界中,目瞪口呆地看着四周景象,手里捧着的魔元滚落坠入深海,随后被电光击中爆炸,发出刺目的光芒。 海中魔元、妖兽内丹纷纷炸开,照亮深海,映在白小缺眼中,犹如一场盛大的花火。 这般声势,那妖道还能活吗? “阿弥陀佛。” 枯禅发着金光的身影出现在白小缺前方,随后盘坐在青牛背上,念起了超度咒语。 佛光普照,将魔元、妖丹爆炸后的怨气净化,然后散作灵光汇入暗流,向四周漂浮而去。 白小缺盯着他的背影,听着他念的咒语,竟不由自主地拉开了肚子上的小兜,将里头的魔元、妖丹都抖了出去,最后只剩下她死拽住的那一簇火精和几团功德。 这老和尚也太狠心了!跟妖道一样狠心!竟一颗魔元也不给她留! 白小缺拿眼刀子直戳老和尚脊梁骨。 老和尚的咒语微顿,随后从怀里摸出一个散发着清香的馒头,用金光包裹送到白小缺面前。 白小缺瞪着馒头,这就把她打发了? 老和尚没再理她,继续念往生咒。 白小缺咽了咽口水,最后还是没忍住伸手将馒头摘下,塞进了嘴里。 老和尚露出笑容,随即想起总是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和尚,眼神流露出几分怅然。 此一别,应是天人相隔,再无相见之时了。 妖魔被清扫,看守各境的蓬莱弟子与前去援助的仙盟各派,纷纷折返蓬莱,却被飞升之劫的威压阻拦在远处。 金丹以下的弟子,直接被强大的灵压震晕,金丹修为弟子虽还站立却是寸步难行,唯有元婴以上的修士能勉强顶住压力,缓缓朝灵晔历劫处缓缓靠近。 各大仙门掌门、仙长,吩咐金丹以下弟子原地等候,元婴以上的长老、弟子,结伴前去观劫。 众人来到通神之域外,见此声势浩大的雷劫,无不露出震撼之色,对上界、天道所展露的神威,皆情不自禁地产生敬畏、恐惧之心。 白藏盯着极雷之下的灵晔和苍龙,喃喃道:“这便是飞升之劫,道之极致。” 他会有这么一天么? 忽然,灵晔在经受一道极雷之后,喷出鲜血,众人皆是一惊。 白藏不由得喊道:“伏师姐,撑住!” 灵晔额头龙鳞契印灼烫,紧接着周身浮现一层犹如羽衣的透明鳞甲,她听见鳞甲发出细微且清脆的破碎声响,立即抬头朝苍龙看去。 苍龙被天雷劈得鳞甲斑驳,浑身裂口,鲜血自裂口喷洒在海面,化作金色粼光,随波逐流而去。 “白虺!”灵晔借魂契通神,关切道:“你怎么样?” 良久,白虺有些虚弱的声音才在她脑海中响起,“我没事。”他知道,这妖道又想赶他走了,于是顿了顿补道:“我不走,你休想再甩掉我。” 灵晔心头刺痛,“你会死的。” “堕神之劫我都挨过了,这区区飞升之劫又算得了什么?”白虺声音发虚,语气却无比坚定:“我并不怕死,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哪怕同化一捧灰、一絮烟,我也乐意。” 这些话,若是放在平日,他定羞于启齿,可眼下他怕再不说往后就没机会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你想的,并不是我要的,我要的只有你。”他的声音有些许哽咽,随后又故作凶狠地威胁道:“你这次如果还敢丢下我,我就立马自毁内丹,散去龙识,必定先死在你面前。” 灵晔轻轻抽气,脸颊竟不知何时被泪水浸湿,“好,我不丢下你。”她深吸一口气,飞快撇去那丝愁绪,定神对白虺安抚道:“我也不会让你死,咱们都得活着。” “好!”白虺心头大定,胸中委屈霎时烟消云散,“这可是你说的!” “嗯,我说的。”灵晔轻抚掌中滚烫的龙魂,望着前方魔神丹体,在经受这么多道极雷后,其表面竟无一丝裂纹。 还有九道极雷和六十六道荒火,她已然熬不到最后,渡不过这飞升之劫了,若她身死之时魔神尚未被诛灭,有朝一日魔神必定会卷土重来,继续为祸世间,而她、青阳君还有众同修所做的一切都将白费。 必须尽快做出决断。 夜空浓云密布,遮星蔽月,最后的九道极雷所蕴含之力量,显然非同寻常。 巫危行也感受到了危机,他传声对灵晔道:“你我并非死敌,又何必将彼此逼至绝路?分明各退一步,便可柳暗花明,你可跟你的龙君双宿双飞,而我只求残喘一息,求个转生成人。” 灵晔眼眸微垂,没有应话。 “即便你今日杀了我,难道往后天下便无魔了?魔由心生,而心长在人身上,除非你将这世上的人都赶尽杀绝,魔才会彻底消失,所以你又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巫危行见她不为所动,继续道:“即便你能将自己置之度外,可龙君呢?他一片赤子之心,对你忠贞不悔,你难道就忍心看着他为你我陪葬?” 灵晔神色微动。 巫危行声音忽然起变,化为三郎的声音,幽幽道:“三郎已为你死,难道你还要搭上他?”他语气变得阴沉而讽刺,“哦?他好像已经为你死过一次了,你猜这次他会不会有这么好的运气,在你的飞升之劫下捡回性命?” 他话刚落音,夜空猛地被闪电撕开,一道黑色玄雷直冲灵晔而来。 龙之逆鳞瞬间被击碎,苍龙发出痛苦嘶吼,鲜血四处飞溅,有一滴恰巧落入了灵晔眼中,随后又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犹如血泪。 “白师兄——!”白藏的嘶吼传进灵晔耳中,她却不敢抬头去看白虺的模样。 魔神丹体也被玄雷击中,好半晌才重新挤出一句话,“你若停手,还能为他博得一线生机。” “你说得不错。”灵晔终于搭了句话,“我亏欠他委实太多,是该为他搏一丝生机。” 她终究是个人,只要是人就会有弱点,以前是三郎,如今是苍龙。 巫危行正得意自己抓住了灵晔的漏洞,谁知下一刻,禁神封印竟倏然收紧,连带着魔神丹体一起,收进了灵晔体内。 “你要做什么!” “做你一直以来都想做的事。” 一直以来想做的事?夺舍? 巫危行惊觉她想做什么,立即催动幽冥地火,想脱离其控制,可却被禁神封印禁锢,动弹不得。 “当初师父为将你封印研习出这融合之术,此术经你之手被改造为噬元化神之术,被献给封元虚使他与我反目。我因此落入荒剑山,阴差阳错地又将其改造为融丹之术,如今将此术用在你身上,也算因果相就。” 当初,她师父灵皋研习出融合之术,是用在肉身之上。封元虚所习噬元化神之术,主吞噬元神之力,而她所演化出的融丹之术,则是将内丹融合。 她原本肉身已毁,如今本就是元婴化体,要成此术简直手到擒来,最重要的是,此术与夺舍之术最根本的区别在于,主导之人是她,而不是巫危行。 只是未到最后时候,她并不想施行此法,因为她知道,即便施展此术将她和魔神合体,却不能完全保证能诛灭魔神。 因为一旦施展禁术,使用融丹之术,以元养元,她便极有可能飞升,从而诞生真正的魔神。 “融丹之术并非吞噬,而是将施术者与受术者融为一体,同生共死。” 灵晔将‘同生共死’几字咬得很重,昭示着她自打参悟天命后便下定的决心,一个不可动摇的决心——飞升之劫,不渡神明。 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飞升成神。 灵晔结印,默念禁咒,片刻之后,她周身浮起青色电纹。 飞升之劫下,竟还敢施展禁术,这女人简直是疯了!但是……但是若她施展禁术成功,凭此渡过飞升之劫,那么他将目睹这千年来第一个飞升的神。 凌霄目光牢牢锁紧灵晔,不由得热血沸腾,不过转瞬间,他又想到巫危行那厮,若是灵晔成功飞升,他岂不是也会跟着飞升? 灵晔难道没想到这层?不,依照他对这女人的了解,她既做此决定,便必然算到了所有结果。 那她为何还要这么做?凌霄看向苍龙,难道是为情所困?想起这两人腻歪的情形,也不是没有可能…… 轰——! 凌霄差点被天崩地裂的雷声给震落,他回神一看,好家伙!两道比天柱还粗的玄雷朝灵晔和苍龙当头砸了下来,瞬间将二者吞没。 他赶紧设结界护体,谁知却依然被掀飞,并滑出海面好几里。连他尚且如此,何况其他旁观者?众修士顿时跟下汤饼似的,摔进了海中。 凌霄稳住身形,啐了口血沫,然后飞身掠去,将海中扑腾的‘汤饼’们,挨个给提上来,抛在了浮冰之上。 “咳咳,掌门师伯!”白藏被提着衣领揪起来后,连吐了几口腥咸的海水,然后赶紧问道:“掌门师伯,快看看伏师姐和白师兄如何了?” “你就不知道先看看你师父?”一个硬邦邦的声音从白藏脚下传来。 白藏低头一看,连忙伸手去拉人,“师父!我拉你上来。”若不是师父给他垫背,他早就撞在坚冰上,不死也重伤。 夙重冷哼一声,随后窜出水面,将海水溅了白藏和凌霄一身。 凌霄召出命剑,载着两人御剑靠近通神之域,打探里头情形,只是还没等他们看清,玄雷又砸了下来。三人同时结阵,挡住了玄雷余波,也看清了里头情形。 只见灵晔被青色电纹包裹,似乎并无损伤,而苍龙则不见了踪影。 白藏哭丧道:“白师兄呢?该不会尸骨无存了吧?” 夙重也皱起了眉头。 凌霄修为高,眼神好,循着苍龙的气息,在灵晔手腕上发现了它缩小的真身,“没死,还有口气儿呢。” 白藏看不清,但他家掌门说什么他便信什么,他迅速收起哭丧的表情,盯着盘坐于空中的灵晔,期盼地问道:“掌门师伯,伏师姐能渡劫飞升么?” 凌霄沉默片刻后,答道:“不知。” 白藏有些失望,随即合手祝祷道:“希望伏师姐和白师兄能安然渡劫。” 至于能不能成神,于他们而言,或许并没有那么重要,所以他只希望神明保佑他们平安就好。 第267章 相生相克 “还剩最后一道雷劫与神罚。” 众人目不转睛地望着盘坐于空中的灵晔,皆是神情肃穆,心如雷鼓。 谪戌终于赶回,他看向灵晔,一颗心也骤然悬起。 海上人声俱静,只剩下海浪推挤着浮冰的尖利声响,这声响令人心慌。 来了! 大鹏挥动双翼,卷起黑云,云中电光疾走,随后汇成两道黑色玄雷,在几声鹏嘚地号令之下,劈向了被青色电光包裹的灵晔。 在玄雷与青色电光相接的刹那,雷声接踵而至,整个天地犹如被巨斧重开,霎时天摇地动。狂风倒灌入海,将刚从海里爬起来的修士们,吹得犹如枯枝残叶,四处乱飞。 凌霄将催动灵力,化出巨剑直插海底,挡住风涛,这才让师弟和师侄没被吹跑。 他跃上剑柄望向灵晔,却愕然睁大了双眼,那两道玄雷竟被灵晔的雷元缠住了! 灵晔睁开双眼,竟是一半清眸,一半血瞳。 她合手结印,青黑交杂的电纹穷凶极恶地顺着玄雷,缠上了大鹏的双翼,随后扎进了它的背脊之中。 大鹏死命挣扎,发出尖锐的爆鸣,随后‘嘭’地化身为圆滚滚的雷元,滚入了云中。 灵晔散去电纹,混杂着灵力与魔气的内息震开,撞在通神之域的结界上,发出嗡鸣刺得众人的耳朵生疼。 融丹成功了。 灵晔无视体内疯狂反噬的魔气,抬起左手深深凝视手腕上半死不活的四脚蛇,随后从额间契印中抽出一缕青光,点在了它额头上。 四脚蛇身上的伤迅速愈合,并开始长出鳞片,不多时便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灵晔额头的契印化作灵光消散。 她叹息一声,将四脚蛇小心取下凑到唇边眷吻其龙角,又低声对它说了句什么,随后用灵力将其包裹,送出了通神之域。 白藏见一道青光飘到自己面前,连忙伸手将其接住,却见里头包裹的,正是他的白师兄。 他赶紧将四脚蛇捧到巨剑前,对凌霄道:“掌门师伯,快看看白师兄怎么样了?” 凌霄化去巨剑,落到白藏面前,将一道灵力注入四脚蛇体内,良久后说道:“元神和魂体受损,一时半会恐怕醒不过来,先揣着吧。” 白藏有些无措地将白虺捧在手心,一时不知如何安放。 他看向灵晔,心头惴惴难安,忍不住喊了声:“伏师姐!” 灵晔望过来,传声对他道:“小白,烦请你将他带回药王谷,替我好生看着,别让他生事。” 白藏心头一跳,忙问道:“那你呢?” 忽然风起,似乎要将灵晔化去,她的声音随风渺渺传入众人耳中:“三千界中光与尘 ,同归人间八万春。” 浩浩天地,她也不过是一束幽光,一粒微尘。 白藏不懂,只觉心慌,嗓子也像塞进了一团棉花,什么也说不出来。 眼泪无知无觉地爬满脸颊,他低头看着白虺,不敢设想若是白师兄醒来不见伏师姐,该是怎样的绝望和伤心。 众修士闻此言,神色各有不同,有的茫然不解,有的似有所悟。 凌霄和谪戌便是那似有所悟的两个,可没等二人想明白灵晔这话是什么意思,空中便忽然降下天火,将漫天黑云给点燃。 一人惊呼道:“是荒火!” 夜空烧得通红,流火如星坠落,将魔气燎开,炼成一片火海。 修士们忙不迭地逃窜,个个被烟熏得灰头土脸,好在火势并未持续太久,便朝通神之域聚拢,随后上下相通,卷起火舌将灵晔包围。 一头青牛破海而出,身上被烧得斑驳不堪,白小缺小脸黢黑,唯有头上花鬘熠熠生辉。 她拉开自己的小兜子,里头却只剩下一簇黑火,积攒的功德半点不剩。方才若不是这些功德和花鬘相护,她此刻已经被荒火给烧成一撮灰了。 白小缺盯着兜子里的黑火,心中自我安慰,好歹还给她留了个压底儿的。 想着这东西还是放自己肚子里最稳妥,白小缺将那黑炎掏出,‘啊呜’一声吞进了肚里。 谁知刚将黑火吞下,她肚子里就像是开仗了似的,几股气在里头斗得翻天覆地,痛得她直打滚。 这是怎么回事! 白小缺痛苦难当,化出原型,在海面上横冲直撞起来。 “什么东西?” “牛妖!” “快躲开!” 白小缺冲到凌霄面前,凌霄一个闪身,它便‘嘭’地一声撞在了通神之域的结界上。正当它晕头转向之时,一道火绳自结界中射出,将小青牛缠住,拖进了荒火之中。 小青牛被烈焰焚身,发出难听的牛叫,它抬头看见灵晔,随即化为人形,朝她伸手喊道:“救、我。” “白小缺?”灵晔看到白小缺,无奈道:“就知道浮屠禅院困不住你。” 白小缺脸上冲刷出两道凄惨的泪痕,看起来很是可怜。 灵晔感知到她体内的火精,冷道:“贪心不足,自作自受,如今又做这副模样给谁看?” 白小缺哭道:“小缺错了,再不敢了。”随后委屈地呜咽:“谁、谁让你们都丢下我。” 灵晔叹气,随后唤道:“神霄。” 一道剑光闪过,将白小缺身上的荒火斩断,然后托着她来到灵晔面前。 灵晔探手在白小缺肚子上一点,白小缺的五脏六腑立即翻腾起来,随后张口‘哇’地一声,将吃进肚子里的魔元、妖丹还有那簇火精,统统都吐了出来。 魔元、妖丹在荒火中化为灰烬,那道火精却仍旧摇曳不熄。 灵晔伸手,那簇黑火落入她手心,她盯着黑火喃喃道:“为何会独独留下这一息?” 她抬头望向空中,不知天意何为? 吐出火精之后,白小缺好受许多,她盯着灵晔,心头蠢蠢欲动。 灵晔感受到她的目光,垂眸问道:“想吞噬我?” 白小缺僵住,随即点头,“嗯。” 灵晔朝她伸出另一只手,“来吧,试试看。” 她来真的?白小缺被她诓怕了,一时有些犹豫。 灵晔扬唇,“怎么,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 白小缺盯着她白皙的手,缓缓伸出了自己黑乎乎的爪子,可就在她的小黑爪即将搭上灵晔的手时,却顿在了半空中。 吞噬了她,这个世上是不是就没有妖道了? 妖道虽然可恶,经常教训她,惩罚她,还将她自己一个人丢在禅院,却从未真正对她动过杀心,就在方才,这妖道还救了她。 白小缺又想起妖道和四脚蛇给她取名,带她游历人世,教她如何积攒功德,体会复杂的人情……她想起在封县吃到的第一颗糖,虽然那糖是坏的,可嘴里竟不由自主地回出一丝甜来。 但嘴里越甜,眼睛却越胀痛,白小缺的泪水扑簌簌落下,止都止不住。 “哭什么?” “没哭,火熏的!” 灵晔盯着她,眼神软了下来,方才白小缺若真吞噬自己,她不会让她走出这通神之域。 但是她并没有。 她伸手抹去白小缺的泪水,然后摸了摸她的脑袋,低声说道:“你走吧。” 走?白小缺抓住灵晔的衣袖,心头升起恐慌,绷不住地哭道:“你别不要我,我听话,不闯祸了……” 独自在浮屠禅院的日子,白小缺幻想过妖道和四脚蛇会回来带走她,可他们却没有,她在芙蕖堂等了很久,越等越心慌,越等越愤怒,才趁老和尚下山偷跑出来找她。 她想找到她,并不是真的想吞噬她,只是不服气她就这么把她丢下了,只是……想继续跟在她身边。 灵晔笑了笑,正想将白小缺送出通神之域,谁知胸口却忽然翻腾,魔气直冲天灵。 她脸色倏地变得阴鸷,一手攥紧火精,一手死死拽住白小缺,嘴里不受控制地吐出森森魔语:“既然来了,就别走了。” 这是……巫危行! 危机感袭来,白小缺眼泪一收,张嘴就往灵晔手腕咬去,她这一嘴没留情,尖利的獠牙在灵晔的手腕上扎出深深的血洞,差点没将她的手骨咬断。 剧痛使灵晔的神志迅速恢复,重新掌管肉身,随后将白小缺一掌推开,“快走!” 谁知此时,一道荒火从天而降,两人霎时被火吞没。 白小缺发出惨叫。 痛、痛死她了! 一声鹤唳响彻夜空,鹤神法相手持神霄,将荒火斩开,白小缺立即化为魔气,裹着火星子不管不顾地撞入了灵晔胸口。 灵晔脸色顿时一变,“出来!” 出去就是个死,白小缺哪里会听?可灵晔体内的巫危行也不是好惹的,白小缺的到来正中其下怀,于是立即对其围堵,企图将她吞噬。 这祸首魔心!灵晔后悔放过白小缺,就该早早将这祸精给捏死,一来就作死闯祸! 两道魔气在体内乱窜,使灵晔内息大乱,法相难以维持,很快,第二道荒火落下,鹤神法相被击溃,火再次将灵晔淹没。 域外众人看得心惊肉跳、口干舌燥,皆情不自禁地握紧了拳头。 灵晔能撑住吗? 众人目不转睛地盯着通神之域,屏息以待。 等到第二道荒火褪去,灵晔的身影出现在了通神之域中。 白藏忍不住松了口气,可当他看清灵晔的模样时,神色顿时僵住,“那……那好像不是伏师姐!” 凌霄冷笑,“那是巫危行。” 众人顿时如临大敌。 谪戌目不转睛地盯着通神之域里的‘灵晔’,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巨锤。 通神之域中,‘灵晔’双眸如血,向来温和的神色,变得狂肆而冰冷,她展开双臂,低头审视自己的肉身,似乎也有些意外。 “居然成功了?” 神霄自空中落下漂浮在她面前,却并不靠近。 她歪头盯着剑,忽然将其隔空抓过,然后并指擦过剑身,留下一道血痕,阴森道:“噬主的滋味如何?” 神霄立即颤动起来,发出愤怒地嗡鸣。 ‘灵晔’猖狂大笑,笑声冲入云霄,引动荒火,她神色一敛,血红的双眼透着阴鸷,以剑指天道:“这千年来,你们几次三番想诛杀本尊,可惜都失败了,此次本尊差点就着了你们的道,谁知峰回路转,竟让本尊重获肉身,得以与天抗衡。” 她面露讥讽:“知道这叫什么吗?” 荒火落下,她挥剑抵挡,剑峰爆发出青黑交杂的灵力,竟与荒火势均力敌。 “这叫定数!” 神霄斩断荒火,剑光切入火云之中,留下一道黑色伤口。 众人哗然。 “没想到,他竟能斩断荒火。”夙重凝重道:“若是他真扛过六十六道荒火,岂不是真要成神?” 白藏急得原地打转,然后扑到凌霄面前,问道:“掌门师伯,难道咱们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 凌霄抱胸斜视道:“你能如何?” 不能如何。 白藏泄气,眼下别说阻止魔神,就连通神之域他们都进不去,即便能进去,谁又能挨得住那荒火? 凌霄哼道:“安心等着吧。” 凌霄是什么意思?难道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谪戌将目光投向凌霄,却见他从白藏手中抓过四脚蛇,有些急躁地拿它的鳞片磨手,脸色也说不上好看。 “……” 这人的话靠得住吗? 凌霄表面镇定,内心却十分焦躁,指甲差点将四脚蛇好不容易长回的鳞片抠秃。 灵晔这究竟在搞什么鬼?那劳什子融丹之术,难道是花架子,这么容易就被反噬了? 白藏望着凌霄手中被盘得甩头摆尾的四脚蛇欲言又止,最后只能强迫自己将目光投向通神之域,观望里头的情况。 ‘灵晔’之狂言显然引发天怒,数道荒火同时落下,将其紧紧缠住。她挥动神霄,欲斩荒火,谁知神霄却自她手中挣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了云层。 居然敢违抗她,再落入她手中,必叫它变成破铜烂铁! ‘灵晔’重新化出一柄魔刀劈向荒火,却被荒火焚毁,他化出剩下那簇没被灵晔炼化的火精,以魔气将其催发,幽冥地火瞬间在她周围燃开,将荒火隔离。 “多亏了那小魔星,留下这道火精。”只要幽冥地火还在,这荒火便奈她不何,她仰头道:“本尊早就说过,这一切都是定……” 她话还未说完,喉咙却似被堵住,再发不出声音,而更令她惊恐的是,四周的幽冥地火,竟逐渐由黑色变为了赤色。 紧接着,她的嘴再次动了起来,却是不紧不慢的腔调。 “禁。” 灵晔! 灵晔收拾完闯祸精,催动禁神封印,将魔气压回体内,重新掌控肉身。 她盘腿坐于烈火之中,重结拙火印,赤色火焰飞入她手心,最后只剩下那簇黑色炎火,炎火颜色逐渐浅淡,最后竟化为了淡青色,湮灭在了荒火之中。 那簇炎火,乃是三郎被巫危行吸取之魔气,炼入幽冥地火所化。而三郎是她的心魔,与她本源相通,因此她才能借拙火印,将其转为三昧真火。 巫危行有句话说得不错,世上只要有人,魔便会永远存在,但他却未参悟另一句,那便是:人与魔既然相生,那么便必然相克。 就好比三郎之于他,又好比她之于白小缺。 灵晔变幻手印,一朵赤色火莲自她座下绽放,赤色火焰瞬间将她包裹,与此同时,荒火再次落下。 她闭上眼,沉缓地吐出两个字:“火解。” 第268章 孽债尽消 东海之上,火光通天。 金、红二色火焰交融,仿佛要将天地皆焚为焦土。 灵晔独坐烈火之中,以元神为引,催动三昧真火,她衣发鼓动,眸底流光,非是神祇却胜似神祇。 焚身火解,她并未用白虺那缕龙魂,而是以其修复逆鳞,将它还了回去——因为舍不得。 这四脚蛇已经够蠢的了,若再失一魂,还不知要蠢到何种地步。 想到白虺,灵晔的脸上不禁浮起笑容,随即又涌起一丝怅然。 魔神遭受三昧真火与大荒之火灼烧,疯狂地冲击封印,企图逃脱桎梏。 灵晔察觉后,回神道:“死心吧,你已无法逃脱。” 当年面对堕神之劫,魔神都未曾感受到恐惧,因为他知道自己死不了,可此次他却感受到了命运的虚无与未知,自心底生出一丝惶惑。 他不懂灵晔,也不懂灵皋,不懂他们为何情愿舍弃一切,也要跟他同归于尽。明明只要顺从他,便能跟他一起成神,成为这世间的主宰,他们为何不愿? “为什么?”魔神不甘地问道:“究竟是为了什么?” 灵晔不答反问,“那你又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自己。” “我亦是为自己。” 魔神语气阴郁,“你在愚弄本尊?” 灵晔懒得分辩,“你当是便是吧。” 她透过火光看向海上众人,目光掠过他们的面容,最后停留在白藏手上。 魔神与她五感俱通,感受到她心头的眷恋与不舍,既愤怒又不解,“你心中分明有所欲、有所求,又为何要违背它?” 灵晔收回目光,解开印法,一只坠子随即出现在她手心,这是那蠢蛇给她的信物,她一直随身携带。 她珍视地摩挲着坠子上系的白色龙鳞,满眼温柔地说道:“你错了,我从不违背自己的心。” “既如此,你又何必放着与他相守偕老的日子不过,来造这一场生死别离,辜负他一腔深情厚谊?” 辜负。 她确实有负于他。 灵晔想起与白虺的点滴,想起他的固执和血泪,压抑的情潮自眼角溢出,又被环绕周身的真气吹散,化作灵光被火舌舔去。 “你既不舍,你既喜爱,便应当将他牢牢握在手中,将他占有,让他永远属于你,永远逃不出你的手心。”魔神感受到灵晔剧烈波动的心绪,心底燃起一丝希望,蛊惑道:“眼下后悔还来得及,只要你与本尊联手,便能解这天劫、飞升上界,从今往后与他长相厮守,永不分离。” 长相厮守,永不分离,多么隽永而美好的愿景。 “你说得不错,我心中却有所欲求,想与他长相厮守。”灵晔握紧龙鳞,将其融进自己的元神之中,神情温柔而坚定, “也正因如此,才不得不先将你诛灭。” “……”魔神在被火烧死之前,差点先被她气死,“你是不是有病!” 灵晔淡淡道:“如果爱与仁慈于你而言是病的话,那我必然已病入膏肓。” “爱与仁慈?”魔神极怒反笑道:“可笑,简直太可笑了!你以为 你为天下苍生与我这个魔头同归于尽,他们就会记得你、颂扬你?”他憎恶道:“你错了,人都是自私的、虚伪的,他们表面为你哭,可实际只会庆幸,去送死的不是自己!” “那是他们的事。”灵晔不为所动地道:“我只求问心无愧。” “愚蠢!”感受到自己的魔气和灵晔的灵力都在溃散,魔神终于慌了,“只有活着才能拥有一切,死了万般皆成虚无,为这些庸碌之辈,值得吗?” “原来你也怕死。”灵晔讽刺一笑,“我以为你犯下如此多杀戮,早已经勘破了生死,看来是我高估你了。” “放肆!”魔气在体内暴动,灌入灵脉后,浮出体表在灵晔身上显现出斑驳的纹路,张狂道:“本尊乃魔神,生于幽冥地火,不死不灭。” 灵晔嗤道:“那你怕什么?” 魔神沉默。 四周的火光不熄反盛,燃烧得越发炽烈,空中的星辰越发的暗淡,灵晔问道:“知道你今日为何会一败涂地吗?” 魔神痛苦嘶吼,“本尊让你停下!” 灵晔继续道:“枉你修行几千年,自以为能操控人心,却根本不懂人心,所以注定失败。” “住嘴!” 魔神彻底失去耐心,试图引爆魔气,冲破封印与灵晔肉身的禁锢,“住嘴!住嘴!” 元婴化体的灵体上出现裂纹,灵晔表情却无悲无喜,十分平静,她说:“人有所欲,亦有所爱,人有所求,亦有所舍。所欲所爱,所求所舍,相克相生,相辅相成。” 灵体片片碎裂,裹挟着魔气,在烈火中化为飞灰。 “你只知求而不知舍,只知欲而不知爱。因此,即便一朝成神,却仍旧视众生为草芥,并不惜为一己私欲犯下滔天杀孽,为天道所不容,只能永远沉沦于魔道而不得超生。” “好在你遇上了我。”灵晔双手结印,闭上了眼睛,“今日,便让我送你一程,助你脱离苦海。” 她的灵体彻底破碎,被火点燃,犹如飞舞的火蝶,盘旋而起飞入无尽荒火之中。 低沉的往生咒,伴着魔神痛苦而尖利的啸叫,回荡在通神之域,最后淹没在了熯天炽地的大火中。 远近观劫之人,皆鸦雀无声。 “师父——!”远处传来訾藐与钟遇的嘶吼。 白藏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伏师姐……” 谪戌眼中,灵晔的身影与师父重叠,带着他的屈辱和恨意,烟消云散,“了了。” 凌霄双目布满血丝,不由自主地收紧手掌。 这女人,真就这么死了? 他手心传来刺痛,低头一看,原来是被竖起的龙鳞扎破了。原本昏睡的四脚蛇睁开了眼睛,然后费力地从他手中飞出,跌跌撞撞、起起落落地飞向通神之域。 “白师兄!”白藏立即追上前,将坠落的白虺拦住。 白虺化作人形,双眼空洞地盯着通神之域,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师兄!”白藏的手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他哽咽道:“别去,已经来不及了。” 白虺却像是没听见似的,越过他朝通神之域掠去。 “白师兄!”白藏御剑再次拦住他,对上他的双眼,这才发现白虺双眼无神,根本没有神志。 白藏心头顿时大恸,扑过去一把将他死死抱住。 白虺被白藏抱住无法向前,只能无力地朝通神之域伸手,嘴里模糊地吐出两个字:“青……骨。” 火焰倒映在他无神的双眼中,刺得他流出眼泪,半晌后,他沉沉闭上眼睛,栽倒在了白藏怀里。 “白师兄,白师兄!”白藏连忙接住他。 却感觉他身体越来越轻,最后重新化为巴掌大的龙形,将自己蜷缩在一起,变成了一颗夜明珠。 六十六道荒火接连落下,直到将黑夜烧尽,才渐渐收势。 暗蓝的天幕之上,忽然划过一红一黑两颗星子,其尾光在空中拖出长长的痕迹,然后坠入天际炸出绚烂的彩云。 一轮金光自彩云中冉冉升起。 天亮了。 众修望着那轮金日,皆眼含热泪。 突然,剧烈的灵爆自通神之域炸开,其能通天达地,上冲火云,下灌愁海,最后竟冲破通神之域的结界,横扫四面八方,在海上掀起滔天巨浪。 “不好!”凌霄见势不对,连忙灌注全部灵力,摧剑破浪,对众人嘶吼道:“开结界!” 夙重与仙盟各派掌门、长老,则联手撑开结界,试图阻拦灵爆余波侵袭海岸。 但他们低估了化神境大圆满期修士与魔神灵力余波的力量,纷纷被震得七窍流血,就在结界即将被灵爆余波击碎之时,一道白光冲天而起,随后向四周蔓延,结成结界向东海四周蔓延开去。 夙重望向那白光升起的方向,正是被玄武驮走的蓬莱。 紧跟着,海岸四处与蜃境也升起白光,在灵爆余波与风浪抵达之前形成完整的结界,将整个蓬莱境都罩在了其中。 护境结界,重新开启。 只是此次开启并非为了护岛,而是为了保护周遭的百姓。 就是惨了结界内的众修士,因被灵爆波及或轻或重地都受了伤,好在凌霄及时出手挡下大半冲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这个盟主真是当之无愧。 待风波平息,凌霄收剑落入海面,一时竟没站稳,差点摔进海里。 “师兄!” 夙重闪身来到他面前将他扶住,他摆摆手,正想说没事,眼耳口鼻中却淌出了鲜血。 “师兄!”夙重赶紧运气,替他输入灵力,凌霄没忍住喷出一口黑红的淤血。 “够了。”他卸去夙重的灵力,顺了顺气道:“暂且没事了。” 方才那一挡,差点没将他当场震碎,灵晔这个死女人,临到头还要坑他一把。 夙重眉头紧皱,“真没事?” 凌霄胡乱擦了擦脸上的鲜血,站稳道:“死不了。” 通神之域解开,众修不再被限制,纷纷御器而来。 訾藐与钟遇抢先抵达,望着空空荡荡的海面,呆滞半晌才回过神。 泪水划过訾藐苍白的脸颊,她身子晃了晃,被钟遇扶住,“师父她……” 钟遇红着眼,沉默不语。 谪戌寂然望着空中,半晌后,才对赶来的紫霄雷府弟子宣告道:“本派灵晔仙尊,为诛灭魔神而殉道,乃宗门之光耀,众弟子叩首恭送!” 众弟子怔愣在原地,许久才回神,齐齐朝灵晔渡劫的地方,俯身叩首行了三个大礼。 各派正要跟随,却忽听一人呼道:“快看,那是什么!” 众人抬首望去,却见几道金光落下,穿云破雾,照在了海面之上。 凌霄正欲探究,却发现自己无法动弹,亦无法出声,不止是他,所有人,连浪涛、海风、海鸟,甚至是朝这边飞来的修士,皆被一种莫名的力量定住。 仿佛时间,也在这一刻凝结。 这是…… 一声鹤唳自九霄传来,被金光照耀的海面上浮起点点青荧,青荧越来越多,最后凝聚在一起,化为透明而模糊的人影。 凌霄看不清那人的样貌,心却忍不住狂跳,脑海中冒出个疯狂的猜想,且越想某种预感便越强烈。 突然,振聋发聩的天音在空中响起,霎那间彩云汇聚,天花乱坠,以大鹏为首的五色神鸟朝这边飞来,盘旋在那道人影四周,拥着那人往空中飞去。 一道金色大门出现在空中,然后化出金色阶梯,层层铺展至那道人影面前。 那人的样貌终于清晰起来,其身袭山色,袖挽云绦,风姿端如飞鹤,体态渺似云波。 不是灵晔,又是谁? 她渡劫成功了! 这是要飞升了?凌霄死死盯着灵晔,眼珠子差点脱出眼眶。 白藏、訾藐、钟遇等人,更是僵着一张脸涕泪横流。 灵晔睁开双眼,眼眸竟是黑、红两色,她惊讶地望着面前金阶,愣神片刻后,抬脚跨了上去。她缓缓走向那道金色大门,每走一步,身后的金阶便化作金色灵光洒向人间。 直至走到金色大门前,她才停下了脚步。 万众瞩目之下,她将手伸向门环,却只是摸了摸又收了回来,然后朝大门俯首一礼,便义无反顾地转身,跳下了台阶。 “……” 众人目光瞬间呆滞,天地陷入一片死寂。 天音不知何时停止,在空中巡飞的大鹏、朱雀等五色神鸟,没头没脑地撞在一起,齐刷刷掉落在海上,砸碎了凝滞的空气。 凌霄猛地倒抽一口气,然后凶猛地咳嗽了几声,手颤抖地指着灵晔,不住地虚点:“你、你、你……” 灵晔根本没看他,径直朝白藏奔去。 白藏傻愣在原地,难以从这样的惊天之变中回转,待到灵晔凌空而至,他才结结巴巴地喊了声:“伏、伏师姐?” 灵晔朝他一笑,随后隔空抬起他的手,并撑开其手心。 可正当她触碰到那颗夜明珠之时,一道金光追来打在了她身上,将她的身形打散了。 灵晔的手指轻轻揉了揉夜明珠,带着深深地眷恋,消散在了白藏手心。 “小白,告诉他来……” “轰隆——” 一声雷响淹没了她的声音。 “什、什么?我没听清!”白藏赶紧揉了揉耳朵,追问道:“哪里?去哪里找你?” 可惜,他再没听见灵晔的声音。 灵晔被打散的灵体重聚,化作青光往南方奔去,谁知半道却被禁神封印拦住,然后随封印一起,消失在了空中。 白藏看得目瞪口呆,拉着身旁同样呆滞的夙重问道:“师、师父,这是怎么回事?” 还没等夙重回答,凌霄先气急败坏地开了口,“发什么愣?还不快跑!想挨雷劈还是怎么的?” 他话刚落音,一道天雷就劈在了他身上,将他劈得灰头土脸。 “……” “……” 凌霄指着天骂道:“她跑了,你他娘的劈我干什么?关我什么事!还有没有……唔唔唔!” 夙重和白藏一人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巴,然后御剑逃窜。 突然,海面上出现一个传送阵,众人连忙逃入阵中,待他们再睁眼,却是落到了一艘楼船之上。 楼面的牌匾上,刻着飘逸地三个字——艳妖楼。 待众人都散尽,一只花鬘被大青牛顶出海面,朝太阳升起的方向飘去。 日光中,佛影幽现。 “阿弥陀佛,前尘孽债,已尽消矣。” (正文完,番外待续。) 番外 一、万物复苏 白虺苏醒之时,只觉天旋地转,耳中一片嗡鸣。 他这是在何处? 刚冒出的疑问被碾飞,他又转起来了。 有点想吐! 转了半晌,乾坤才大定,他晕晕乎乎地睁开‘眼’,却发现四周阴暗潮湿,像荒废了几千年的老坟。 难道他已经死了? ‘死’前的记忆冲破阴暗的墓穴砸进他脑海,那场毁天灭地的雷火重燃于他眼前,令他魂飞魄散。 妖道! 白虺猛地一惊,然后又转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他聚拢灵识,想要稳固元神,却发现自己的元神安稳无虞,且魂力充沛,就是不知道为何头这么晕。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原因了。 因他灵识苏醒、龙威外泄,将把他当做圆球推得四处乱滚的小神蜗们吓得纷纷缩进了蜗壳。 “……” 白虺这才发现自己此时是一颗夜明珠,而并非龙形或人身,身处之地,不是别处,正是蓬莱蜃境的蜗冢。 他静卧良久,在小神蜗们颤颤巍巍伸出触角,准备继续推着他玩儿之时,凝神化形变成人身,将小神蜗们吓得边震蜗壳边慢吞吞地逃窜。 “别怕。”他开口安抚,却发现自己声音干哑难听,将小神蜗们吓得再次缩进了蜗壳。 真是胆小。 他微微叹气,随后以凝丹术化出颗海碗大的夜明珠放在地上,又在穹顶布下聚灵阵,朝蜗母说了声“多谢”后,才整衣走出了蜗冢。 待他走后,小神蜗们再次聚拢,将新的夜明珠推得满冢乱滚。 冢外花尽,正值杪春。 白虺被日光晒得恍惚,呆立于残春之中,茫茫神思不知该寄往何处。 “你终于醒了。” 一道声音自旁边传来,他循声望去,却是席玉与素月。 席玉满头雪发,坐在一把素轮之上,裹着厚重的裘袍,脸色比死人好看不到哪儿去。 他被素月推着来到白虺面前,仰头打量道:“看来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白师兄。”素月望着白虺,关切道:“你觉得如何?可有哪里不适?” “我很好。”白虺往两人身后扫了一眼,轻飘飘的目光随之落在席玉身上,淡淡道:“倒是你这副破落身子,恐怕没几日好活了。” 素月扶着素轮把手的手倏然收紧,看向席玉的眼神变得黯淡起来。 半年前那场大战,席玉元气大伤,若不是靠着火神木保其灵识,重塑其元神,恐怕早已魂飞魄散。好不容易捡回条命,却又因强行开启护境结界,而致使他浑身灵脉断绝、丹府损毁,将一只脚塞进了坟墓。 乱局初定后,罗华火急火燎地前往药王谷,请来楚绾一为师弟诊治。 楚绾一只看了一眼,头便摇得跟陀螺似的,称席玉的灵脉已断尽无法再续接,丹府已残也无法再修补,往后只能做个短命的病秧子。 罗华忍着将他踢出岛的欲望,低声下气地求告大半天,连带着听了他满腔子自吹自擂的废话,才等得他出手替自家师弟稳住了伤情。 “好生在蜃境养着吧,等哪日本谷主再炼制出扶体丸,兴许还有得救。” 末了,楚绾一在岛上连薅带掳,最后心满意足地压着吃水过重的肥船,扬长而去。 罗华想起此人便咬牙切齿,却拿他没有丝毫办法,不仅拿他没办法,还得四处为他搜罗仙草仙药,好声好气地供养着,助他重炼扶体丸,为师弟求一丝生机。 可大半年过去,扶体丸却没有丝毫消息,席玉的身子却越来越衰弱。 察觉素月的担忧,席玉拍了拍素月的手背,朝她安抚一笑,素月心头却越发难受。 “喂。”白虺唤了席玉一声,然后趁他回头时并指点在他眉心。 席玉闷哼一声,猛地抓紧素月的手。 “白师兄!”素月脸色席玉脸色微变,惊慌地望向白虺。 白虺不慌不忙道:“想救他就别打岔。” 素月立即闭嘴。 纯净磅礴地灵力劈开席玉灵台,浸润着他孱弱的元神,待元神渐壮,这股灵力便引起元神之力,冲刷其被震断的经脉,涌入他破损的丹府。 席玉青筋直冒,冷汗沾衣,白虺霸道的灵力在他破损的灵脉之内横冲直撞,撞得他气血翻涌,最后喷出一大口淤血。 “席玉!”素月死死握住他的手,蹲在他面前,焦急地盯着他的双眼,问道:“你怎么样?” 席玉被白虺定住,无法动弹,只能冲她张了张嘴,无声地说了句,“没事。” 素月望向白虺,终是忍不住问道:“白师兄,你可有把握?” “有没有都得一试,否则他只能等死。”白虺没有停手,继续以灵力扶助席玉元神。 就在此时,一道绿光自蜗冢内飞出,没入席玉胸口。它落入席玉丹府,犹如一颗鲜嫩的种子,借由白虺之灵力生发,争先恐后的将根须扎入干涸龟裂的土壤,企图将其缝合、填充。 蜗母在替席玉重塑丹府。 白虺对素月道:“设聚灵阵。” 素月连忙松开席玉退至旁边,以二人为中心设下聚灵阵,源源不断地灵力涌入聚灵阵中,然后被白虺炼化,灌注到席玉体内。 干涸的丹府被浸润,滋养种子破发,撑开一片盈盈生机。新的灵脉复苏,由丹府延伸至四肢百骸,最后汇聚于灵台,融入元神之中。 元神立即反哺,将元神之力经由灵脉注入丹府,又沿着全身灵脉运转几个周天后,与白虺和蜗神的灵力融合,凝结成一颗碧绿而透明的丹体。 成了。 白虺小心撤回灵力,长舒了一口气,席玉衣沾血污,满身冷汗,脸色却比方才要死不死的样子好上不少。 素月解开聚灵阵,奔至席玉面前,摸上他的脉搏,经反复确认后,才终于红着眼睛露出笑容。 “你的内丹重塑了。” “嗯。”席玉伸手擦了擦她的眼尾,“吓到你了。” 素月贴着他的手掌,摇了摇头,随后转向白虺,谢道:“白师兄,多谢你。” 白虺刚醒便耗费大半灵力,半晌才缓过气,却死绷着面子,故作轻松地摆了摆手道:“这算什么,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席玉深知其秉性,扯了扯嘴角道:“那我便不跟龙君客气了。” 这死狐狸还是这么讨人厌! “本君好歹救了你的小命,你却连句谢都没有,跟那妖……”白虺忽然住了嘴,眼神晦暗难明。 席玉同素月对视一眼,瞧见了彼此眼中的惊讶。 素月问道:“白师兄,你可知青骨如今……” “我不知,我也不想知道!” 白虺打断她的话,然后化作道光,气冲冲地跑了。 素月凝望无言,片刻后才回神对席玉道:“他难道就不担心青骨?” 席玉拉了拉她的手握在掌心,轻笑道:“放心吧,以他如今的修为,定然早已算到小师叔尚在人间。” “那他这是?” “赌气呢。” 素月叹气。 席玉捏揉着她覆着层薄茧的指腹,见她心思仍旧挂在四脚蛇身上不理自己,便佯装地咳嗽了两声。 素月闻声,果然一脸紧张地凑了过来,关切道:“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席玉虚弱一笑,“有点冷。” 方才又是吐血,又是流汗的,能不冷吗。 素月赶紧替他拢好裘袍,然后掏出手绢为他拭去唇上的鲜血,“好些了吗?” 席玉一双桃花眼可怜地望着她,“还是冷。” 素月皱眉,“我马上送你回云庄。” 云庄是席玉在蜃境的住所,大战之后,席玉便一直在此静养。 席玉暗暗叹气,真是不解风情啊。 他手上微微用力,素月低呼一声,扑在了他的裘袍上。 她怕将人压坏了,欲挣扎起身,却被他扣住腰拥进了怀里。 “如此就不冷了。” 素月听见他贴在耳边如是说,才后知后觉地察觉,两人相贴的手心滚烫异常。 紧接着,她的心也跟着滚了、烫了,一张秀美的脸颊被熏得通红。 她没话找话地问道:“就真不管白师兄了?” 席玉微微一笑,将她拥得更紧,“不用管,最多三日,他必定回来。” 三日都算是他高估这四脚蛇了,依照这四脚蛇浆糊精似的德性,怕是一日也难熬过。 良久后,素月又问:“这会儿还冷么?” 席玉弯起眼睛,笑眯眯地答道:“冷。” 素月双臂环上他的脖颈,红着脸无奈地想道:那便再抱会儿吧。 番外 二、春意萌动 如席玉所料,不说三日、一日,白虺刚冲出蜃境便后悔了。 自蜗冢醒来后,他便应感到的妖道的气息,知道她并未死在天劫之下。只是她的气息零落四处,又过分稀薄,让他无法确认她的行踪。 可就这样回去追问,又显得他太便宜掉价,于是辗转于蓬莱四周,找妖兽们打听那负心妖道的消息。 这会儿,一群妖兽围着他,聚集在座小岛上,七嘴八舌地讲起关于灵晔的传闻。 一只三头鸟说:“灵晔仙尊定然是跟魔神同归于尽了。” 海狸反驳道:“放屁,仙尊明明是飞升了!” “飞升?是何神职?为何没有封诰,也无人立庙?” “这……” “仙尊就是死了!”三头鸟嘴比别人多两张,说起来滔滔不绝,“连命星都坠毁了,炸红了大半边天,你们难道不记得了?” 一只鱼妖不服地问:“那天阶,还有天音、神鸟报喜又怎么说?” 三头鸟三张嘴反驳道:“你鱼目昏花,看错了。” “东海三天三夜的神罚你是半点不提。”。 “就是,如果真飞升了,怎么没见布施功德?” 叽叽喳喳,话没一句是龙想听的!偏他们还争执不休,吵得口沫横飞,让白虺无比心烦。 三头鸟最后下定论道:“就是跟魔神一起被火烧死了。” 话刚说完,它便飞了,被龙尾抽飞的,其余妖兽见龙君发威,纷纷跳进水里跑了。 被抛弃的龙惹不起,惹不起! 耳根子终于清净,白虺以半人半龙之身懒躺在光滑的海石上,望着晴天白日发愣,那场毁天灭地的大火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他抬手摸了摸额头,那里有枚淡淡的闪电纹印,他将灵力注入其中,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也不知这妖道境况如何,身处何地?这些妖兽们啰嗦半天,却连半点有用的线索都没有。没入水中的龙尾烦躁地搅动,在海面掀起层层海浪,将朝这头来的渔船给颠得团团转,好似撞上了鬼打墙。 一只小船乘风破浪而来。 “龙君!” 殷勤的呼喊传入白虺耳朵,他恹恹地支起眼皮,打量片刻后才认出是艳妖楼的银环,“你来干什么?” 因艳妖楼改整,银环不再做妖精装扮,一身黑白衣衫,干净俊秀,瞧着顺眼不少。 银环用尾巴卷住水中礁石,将小船靠岸,然后直起身子朝白虺一拜,“龙君,听说您在此处,银环赶紧来拜见。” 白虺假寐,不大想搭理。 银环抬头瞧了瞧,大胆地凑近,低声道:“龙君可是在打听灵晔仙尊的下落?” 白虺睁开两条缝儿,“你知道?” 银环摇头。 海面的浪陡然升高,“那你问什么?找抽是不是?” 银环皮子一紧,赶紧道:“但小的知晓有一人知道仙尊的踪迹。” “谁?” “剑阁的白藏少侠。” 小白?白虺怀疑地打量银环,“你认识他?” 银环自是不认得白藏,可他不认识自有人认识,见瞒不过白虺,他老实交代道:“是席玉仙君命小的来告诉龙君的。” “……”这死狐狸该不会一直在偷摸瞧他笑话吧!白虺一个甩尾,将海中打转的渔船送到了岸边,“他还说什么?” 银环小心翼翼道:“他还托小的问龙君一个问题。” 白虺皱眉,“什么问题?” 银环清了清嗓,学着席玉的语气,漫不经心地问道:“我小师叔本已渡过天劫,只差一步便可飞升成神,最后却放弃了,你可知道为何?” 白虺愣住,久久不得回神。 “龙君……哎呀我的娘嘞!” 银环正想唤他,冷不防被窜天而起的巨龙掀翻,摔在小船之上,跌了个七荤八素,等他惊魂归位再看,哪儿还有白虺的身影。 蜃境,云庄。 园中,席玉盖着裘袍歪在素椅上,边剥枇杷边看素月练剑。 忽然,一道传信符忽然浮现在他眼前,他用湿淋淋的指头戳开,看了两眼后轻嘲一笑。 素月收剑问道:“可是银环的复命?” 席玉点头,将传信符挥散,然后朝她招了招手。 素月过来,又问:“信上说什么?” 席玉继续朝她招手,示意她再近些,素月俯身贴近,一只剥好的枇杷凑到唇边,沾了她一嘴的甜。 “……”在席玉潮热的目光中,素月有些不好意思的将枇杷咬进了嘴里。 温热的嘴唇碰到有些发凉的手指,犹如冰底生暗火,个中滋味令两人心旌摇曳。 席玉的声音又轻又低,“银环传信说,白师兄已离开蓬莱。” 素月咽下枇杷,顶着两抹红霞,强自镇定道:“希望他能早日找到青骨,同她团聚。” “嗯。”席玉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目光流连在她唇边,忽问道:“枇杷甜么?” 素月点头,反问道:“你要吃吗? ” 她正欲伸手去够盘里的枇杷,却被席玉截住,随后便是清香袭身,两相厮磨。 良久,席玉松开她,悄问道:“还吃吗?我给你剥。” 素月沉默片刻,声音有些发哑,“吃。” 席玉轻笑。 蜗冢之中,蜗母的灵力向四周扩散,驱走暮春之凄色,重新萌发生机与春意。 武陵境,武陵派。 当初封元虚闯境被武陵派拦阻,因此大开杀戒,清风掌门殉于封元虚掌下,武陵派包括周檐在内幸存下来的弟子不足三成,且大多重伤。 过后局势大乱,变故频出,以至于殡礼丧祭搁置,直至风波平定,楚绾一回归,药王谷才着手司理。这场大葬整整持续了一个月,直到昨日才结束。 因顾念旧情与同盟之谊,白藏忙前跑后,楚绾一使唤起他来毫不见外,给他累得够呛,不过只要武陵派能重振旗鼓,这点辛劳也算不得什么。 只是,这一个月没回药王谷,不知道少谷主如何了。白藏心头念得紧,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小黄已是少年模样,跟在白藏身后,眼睛直发绿——他想吃鸡。这些日子持斋守戒,差点将他给饿成虎皮。见白藏越走越快,他索性化为黄皮猫,跳到了他肩膀上。 “懒得你。”白藏已习以为常,掏出令牌通过结界,直入谷口。 楚绾一正好出谷,两人照面,楚绾一问:“武陵派的善后事宜都妥当了?” “妥当了,谷主这是要去哪儿?” “出诊。” “……”确定是去出诊,不是去打劫?白藏又问: “去何境何派?” 楚绾一道:“雷泽。” 白藏有些惊讶,“不知是何人病重?” 楚绾一撇起眉毛,“你过问这么多干什么?”这还没上门呢,就管起他来了,真是岂有此理! 白藏见他两眼飘忽,又见他并未带医侍药侍,觉得蹊跷,可又怕将人问恼了,只好把好奇心压下,转问起楚屿芳的情况来。 “那少谷主如何了?” “还没醒。”提起妹子,楚绾一神情温和不少,“我配了新药方交给嬷嬷,如今时节渐暖,只要按时服用,她很快就能苏醒。” “当真?”白藏难掩喜色,恨不得立刻飞到楚屿芳身边去。 见他如此,楚绾一也露出笑容,“正好你回来了,帮我好好照看她。” 白藏点头,“谷主放心便是。” 楚绾一自然放心,这些日子白藏的作为他都看在眼里,此人年纪虽小,品行却高,行事也颇为稳重,十分可靠。 且其心地醇厚,坦荡无垢,又被他妹子迷得神魂颠倒,想来也生不出花花肠子,辜负和欺负他妹子的。 最重要的是,白藏是剑阁的人,还是夙重的得意弟子,只要有他在,往后谁想动药王谷都得好好掂量掂量。 真是越看越满意。 楚绾一拍了拍白藏的肩膀,越过他美不滋滋地消失在谷外。 白藏目送他远去,随后对小黄问道:“你说是谁邀他去雷泽的?” 小黄道:“訾藐。” “你怎么知道?” “你没看他都快浪出花儿来了?”小黄胡须抖了抖,补道:“按咱们妖兽的说法就是,他发情了。” “谷主和訾藐仙子?”白藏将两人提溜到一块儿比了比,“总觉怪得很。” “你管那么多作甚,快走快走,本大爷快饿死了!”趁楚绾一不在,它好去捉几只鸡。 白藏收神,想到心上人,也急急忙忙地入谷,朝若耶溪而去。 苍龙腾云驾雾来到武陵境,直奔药王谷,所过之处白云滚滚,风叶涛涛。 清水镇,一名绿袍道人被吹翻斗笠,眯起眼望向空中。 她身旁的小道童提着裤脚去追那斗笠,结果却跑过了头,被斗笠绊了一跤,摔了个狗啃泥。 小道童也不喊疼,将斗笠捡起来举在头顶,跑到道人面前,将斗笠递给她。 道人接过斗笠盖在自己头上,黑红的异色双瞳对上她殷切地小表情,然后大发慈悲地解开了她肚皮上小兜子的封印,警告道:“这次便罢,下次再敢私藏不干净的东西,封的便是你的嘴了。” 小道童拉开兜子,掏出颗金灿灿的糖果扔进嘴里,然后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走吧。”道人扶了扶斗笠,朝前方一间客栈走去。 小道童跟在她身后,边吃糖边打量她,暗忖道:看来魔神大人今日心情不错,不知道能不能允许她多吃两颗糖…… 番外 三、清风明月 白虺入武陵境,经鹤鸣峰,察觉有大祭,便折返化为人形,落在了厚德殿门前。 满殿素缟,一怀悲风,清风的灵位赫然立在大殿中央,十分醒目。 周檐与几名弟子正在为其守灵,见白虺前来,皆是又惊又喜。 “龙君!”周檐领着弟子上前拜见,随后问道:“您怎么来了?” 白虺道:“我来祭拜。” 周檐眼神一暗,随后侧身让行道:“龙君这边请。” 白虺来到灵堂前行祭礼,众弟子齐跪两旁回礼,礼毕后他抬头望着清风的牌位,心头颇不是滋味。 清风老儿虽资质平庸,却仁厚坚定,急公好义,无论是对妖道,对自己的徒弟,还是对境内百姓,皆是鞠躬尽瘁,不藏半分私心。 他不该这般惨淡收场。 白虺抬头望着祭幡上的经文,运灵力于指尖,化出真龙符将其烙于祭幡之上。祭幡发出金光,随后飞出大殿,悬于鹤鸣峰顶。他再结印,一个金色阵法以祭幡为中心铺开,罩住了整座鹤鸣峰。 “神龙赐福。” 白虺敕令,一道青色龙影飞出大殿,没入阵法之中。 阵法被催动,旋转着向人间布下灵光,山林水泽受德,凝出无数灵胎,又反哺一方水土,使原本便灵力充沛的鹤鸣山,霎时成为仙山福地。 白虺出殿,举目望向四周,随后结祭魂印,再借祭幡将被封元虚屠戮而消散于四方的残灵召回。 清风与死去弟子们的身影出现在上空,神情由茫然变得清醒,随后纷纷朝白虺一拜,化作白光奔向四方。 “师父!”周檐追出来,见到清风后涕泪长流,“师父,是弟子对不起您。” 如果最后关头不是师父护住了他,他恐怕也早已死在了那场屠杀当中。 “武陵派就交给你了。” 清风慈爱地看着活下来的众弟子,留下嘱托后,投向了东方。 “拜送掌门。”众弟子纷纷伏地泣别。 不多时,东方升起一片紫霞,将天空映得瑰丽无比。 待众灵归入各处灵胎之后,白虺才解开赐福阵法,收起了祭旗。 他将祭旗交给周檐,说道:“总有一日,你和他会再度相见的。” 周檐泪眼婆娑,“龙君何意?” 白虺却不肯再说,“天机不可泄露。”随后,对众人告辞道:“我还有事,这便走了。” “龙君。”周檐叫住他,询问道:“不知灵晔师祖如今在何处?” 白虺的目光越过他,落在殿内横梁上的降魔图上。 “我也在找她。” 清水镇,盐道客栈。 向来热闹的客栈,今日却十分安静,掌柜、堂倌,还有店中旅客,视线齐聚堂中某处,神色逐渐由惊奇转为惊恐。 那是一道一童,两人一桌,桌上挨挨挤挤摆满碗碟,大半已经被吃空。 这些饭菜道人半点未动,都进了那小道童的肚子,她此刻正埋头苦吃,丝毫瞧不出饱的模样。 这可是七八个壮年男子的饭量! 掌柜拨算盘的手停在空中,死命瞪着那小道童,经由以往离奇古怪的遭遇自忖:这哪像个人?莫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化身来吃白食的吧? 他又将目光挪向道童对面的道人,道人抬头看过来,朝他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怪事,这道人他分明不曾见过,怎么却觉似曾相识? 一转眼,那小道童便将满桌子的菜都扫干净了,半颗米都没剩,她意犹未尽地放下碗,舔了舔油乎乎的嘴唇,期盼地望着道人。 道人问:“没吃饱?” 小道童点头。 “还想吃?” 小道童双眼亮晶晶。 “掌柜。” 掌柜回神,手胡乱地拨了拨算盘,小心问道:“客官还有何吩咐?” 道人勾唇道:“结账。” 小道童双眼一熄,小脸立马垮了下去,嘴嘟得老高。 “等你替我收回最后一道精火,我便任你吃个够。” 实则是这吃货再吃下去,她钱袋里的银子就不够了,总不能又拿夜明珠抵吧? 就知道吊着她!小道童气呼呼地别开脑袋。 掌柜抄着算盘来到桌前,噼里啪啦地拨弄了一阵,结道:“多谢客官照拂,一共五百文钱。” 道人有些惊讶,“这么便宜?” 小道童的脑袋又转了回来,巴巴地望着她。 掌柜笑道:“瞧您这话说的,咱这儿是过了官府明路的客栈,做的是方便路客的正经买卖,价钱向来公道。” “向来?” “额,呵呵……我开的又不是黑店。”掌柜压下心虚,端了端算盘又重新拨打了一遍,“这桌菜是五百文钱没错,客官是给铜板、银子还是灵石?银子的话半两,灵石一颗。” 道人掏出钱袋,摸出块碎银给递给他,“不必找了。”随后看了一眼小道童,又道:“装一笼馒头给我带上。” 掌柜掂量几手,这块碎银赶足一两了,除开一笼馒头都还有余,于是乐呵道:“好嘞,那便多谢客官赏赐了。” 说完,便让堂倌去捡了一笼馒头来。 “客官,您的馒头,刚出炉、热乎着呢。”堂倌将用裹着馒头的布包递给道人。 “多谢。”道人接过之后,起身招呼眼巴巴盯着包袱的小道童,“走吧。” 小道童溜下凳子,揣着满座落在她肚皮上的好奇目光,亦步亦趋地跟在道人身后往客栈外走。 刚走到门口,一人兴冲冲跑进来,差点撞上道人。 “哎哟对不住。”他胡乱扯了个揖,敞开嗓门儿冲掌柜吼道:“周掌柜,好事,好事啊!” “厉家小子,你慌慌张张的也不怕冲我的客人。”掌柜嘴上虽怪罪,但表情却很和悦,问道:“什么好事啊?” 那人大声道:“你就要当爹了,算不算好事!” “什么?”掌柜愣住,随后上前一把抓住那人,急问道:“你是说,我娘子、娘子有孕了?” “我师父亲自断的脉,那还能有假?”那人抓着掌柜晃了晃,将他拉至面前,眉飞色舞地比道:“更奇的是,刚诊出喜脉,一道彩霞就从医馆的窗户外飞进来,钻进了你家娘子的肚皮里,把她衬得跟圣母娘娘似的,那场面可神了!” “啊?”掌柜已然被喜讯砸傻了,不知他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哎哟,快,跟我去看看就知道了!” 那人拉着掌柜便走,堂里的客人听得稀奇,也跟上去看热闹。 道人对小道童说:“咱们也去看看。” 话还没落地,就见小道童已经背着她的馒头包袱,跟着人群跑了。 道人不禁失笑,“凑热闹倒是跑得快。” 来到医馆,已是里外围了三层。 “让让,让让。” 掌柜被报信的医馆学徒拉进门,道人与小道童借光跟了进去,来到了掌柜娘子身边。 待她看清掌柜娘子的面貌之时,不由得惊诧,此人竟是武陵境青竹坳那农妇。 她何时竟与这客栈掌柜成亲了? 道人不动声色地打量,农妇不会说话,喜悦之情却是溢于言表,全然不见当初心如死灰之模样。 掌柜亦是喜不自胜,待她轻声细语,关怀备至。 道人再看农妇,并未见所谓的霞光,却察觉其身上透出非同寻常的灵气。 有些熟悉。 她暗中以灵力探寻,怔愣片刻后,露出动容之色。 小道童被灵气吸引,贴上去摸了摸农妇的肚子。 农妇微愣,见到是个小童子,又露出了笑容,摸了摸她的头。 道人将小道童扯回,随后对夫妇二人道:“恭贺二位六甲之喜,贫道观夫人孕相,腹中所怀乃天生灵胎,往后自有一番福缘。” 掌柜夫妇二人一听,自是欢欣不已,掌柜忙拜礼答谢,“多谢道长吉言赐福。” 道人化出一枚令牌,在令牌上落下一道平安符,赠道:“小道将此令赠与他,待其年满十八后,若有心向道,可叫他持令前往武陵境拜山门。若无意修行,此令亦可保他不受邪气侵扰,终生无忧。” “这怎么好?” “这都是善因善果,机缘造化。” 这是好事,掌柜不再推辞,双手将令牌接了过来,“那我便替妻小受了。” 农妇摸了摸肚子,又听她说起武陵境,眼神黯然不少,武陵派之事她也算亲历,幸亏当初清风掌门和伏青骨留下的护身阵,才保下她一条命。 过后,她逃出武陵境来到清水镇寻事谋生,因她先夫在世之时与掌柜有所来往,所以才来求掌柜给口饭吃,给份差当。掌柜碍于几分旧情,加之那时客栈正缺人,便将她收下做些杂务。 两人都是孤家寡人,踽踽无依,同病相怜,自然而然地便搭伙过起了日子来,原本以为,这辈子也就如此了,谁知竟有了身孕。 掌柜将那令牌转给农妇瞧,农妇不认得字,却认得上面的徽纹,这是武陵派掌门所用的徽纹,她在清风身上曾见过。 农妇再去看那道人,那道人对她露出笑容,她心头蓦然一动,却只是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 道人辞别夫妇俩,牵着小道童离去,小道童忽然回头,从口袋中掏出颗被舔得失去光泽的夜明珠,扔给掌柜。 掌柜最初还以为是颗石头,可仔细端详后,不由得瞪大了双眼,再抬头去寻,却哪里还有二人的身影? 原来是她! 清水镇码头,道人化出一叶扁舟站了上去,小道童将装着馒头的包袱甩在身后,纵身一跃,落在了船舱之中。 小舟离岸,她盘腿坐定,自包袱里掏出个馒头来啃。 啃着啃着,却想起浮屠禅院和那个老和尚来,嘴里就忽然没了滋味。 道人见她揪着馒头喂鱼,揣摸其心绪过后,说道:“大师已涅槃,待出中阴界后,会再度降世,普度众生。” 小道童抬起头,“真的?” “……”道人额角抽紧,真是听不惯一个小丫头嘴里冒出男子的声音,尤其这声音跟某人如出一辙,让人听了手心便发痒。她耐着性子道:“大师功德圆满,自该成佛渡世。” “哦。”小道童抱着馒头继续啃了起来,“那我们这是去哪儿?” 道人叹了口气,撑船离岸,“荒剑山。” “然后呢?” “闭嘴,别让人以为我载了只妖怪。” 小道童叼着馒头,委屈地看着她。 会变成这样,都怪谁啊! 番外 四、失而复得 药王谷,若耶溪。 楚屿芳自混沌中挣扎出一丝神志,随着五感逐渐复归,身上传来的阵阵如蚁噬般的刺痛,使她低喃出声。 几声焦急的呼唤由微而明,她分辨出那是嬷嬷、兰覆、莲衣还有几名近身医侍的声音,她想睁开双眼、发出声音,却始终难以掀开压在自己身上的病气。 在纷杂的声音中,一道急促的脚步声朝她靠近,很快熟悉地气息将她笼罩。 “屿芳,屿芳,你醒醒。” 那人自嬷嬷手中接过她,以掌心抵住她的后背,为她输送灵力。温暖的灵力将其体内寒气驱逐,暖意直抵四肢百骸,使她终于蓄积力气睁开了双眼。 莲衣喜极而泣道:“醒了!少谷主醒了!” 嬷嬷也不禁抹泪,“芳儿,你终于醒来了。” 楚屿芳晕眩良久,才稳住神魂,将目光定在嬷嬷脸上,朝她露出一丝笑容,喊道:“嬷嬷。” “哎。”嬷嬷眼泪止不住地流,拍着她的手安慰道:“芳儿别怕,醒来就没事了,往后都没事了。” “嗯。”楚屿芳只觉得做了一个漫长而幽深的梦,如今梦醒这些人依然守在自己身边,她见众人泣涕涟涟,安抚道:“别哭,伤身。” 刚说完,两滴滚烫的泪水便落在了她脸上。 楚屿芳微微抬头,对上一双通红的眼睛,顿时愣住。 嬷嬷见状,连忙朝众人挥手,示意大家退下,莲衣有些不情愿,最后被兰覆拉着依依不舍地出了房门。 这双小儿女受尽磨难,终于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嬷嬷望着两人,心头既酸楚又欣慰,随后擦干眼泪悄声出门,顺道替二人带上了房门,以免被人扰了清净。 楚屿芳靠在白藏怀中,两人四目纠缠,痴痴惘惘,腹中攒的千言万语,一时竟半句都说不出口。 白藏一手横在她腰间,一手替她输送灵力,宽大灼热的手掌贴在她腰腹和后心,使她已全然不觉寒冷,甚至有些燥热。她两颊被熏得泛红,额头也冒出了几颗细汗,显得既可怜又可爱。 “小白。”她终于开口唤他。 “嗯?”白藏满心满眼都是她,连忙将她搂得更紧,切切关怀道:“可有哪里不适?” “没有。”楚屿芳的脸越来越红,“只是……不用再给我输灵力了,我有些热。” “啊?哦、哦, 好。”白藏慌忙收回灵力,谁知却因心绪繁乱致使灵力走岔,扯得五脏六腑揪痛不已。 楚屿芳见他变了脸色,神情也紧张起来,待手一摸上他的脉搏,便知是怎么回事了,忙嘱咐道:“快稳定心神,引气入府。” 白藏依言照做,心却难以平静,他多看她一眼心便乱一分,心乱一分痛便深一分,简直不知如何是好。 楚屿芳明白过来,既好笑又心疼,只好捂住他的眼睛,安抚道:“好了,别慌,我在这里,哪里都不去了。” 白藏在她的安抚下逐渐平静下来,将体内乱窜的灵力压回丹府。 楚屿芳松了口气,正要挪开手,却被他的手覆上来压在了眼皮上。她没有抽开手,而是倚着他坐起,将另一只手绕到白藏背后,轻拍着问道:“好些了吗?” 白藏将头抵在她掌心,挪开手摸索着将她环住,“好多了。” “那就好。”楚屿芳头微微靠近,隔着自己的手掌与被蒙眼的他相贴,有些脆弱地呢喃道:“你吓到我了。” 白藏想起那日神农塔前令他魂飞魄散的景象,鼻头不由得一酸,“你才吓到我了。”随后又将她搂紧,自责道:“都是因为我。” “嗯。”楚屿芳点头,“都是因为你,我才会醒来。” 心头自责被她一句话消解,失而复得的欢喜涌上心头,使白藏眼眶发烫,“往后再也不要离开了。” 楚屿芳答应道:“好,再也不离开了,你也一样。” 白藏的眼泪沾湿了楚屿芳的手心,她退开些许,将他的眼泪擦去,随后凑上去亲吻他的额头。 这一吻抚平了白藏心头余悸,也压实了他不知所措的狂喜,让他真正的平静下来。他缓缓睁开眼,对上她温柔如昔的目光,悬着大半年的心终于落到实处,随即又生出几丝羞臊来。 身经百战的大好男儿,却在心上人面前哭哭啼啼,想起来就没脸。 好在此处并没有外人……白藏痴望着楚屿芳,回味着方才那个吻,心头不由得蠢动起来。 楚屿芳被他滚烫的视线重新勾起燥热,羞涩地垂下了眼眸。 白藏正想靠近心上人,却听‘砰’的一声,门被撞开了。 一道青光在两人呆滞而惊讶地注视中飞入房内,落在床榻前化为人形,没头没脑地对白藏问道:“小白,你伏师姐去哪儿了?”待看清楚榻上两人此刻的情状过后,这冒失鬼又厚脸皮地问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楚屿芳:“……” 白藏:“……” 白藏连忙跳下床,将楚屿芳塞进被窝里,用被子将她盖了个严严实实,然后挺胸上前挡住了白虺探寻的视线,顶着张冒热气儿的脸问道:“白师兄,你怎么来了?” “来问你伏师姐的下落。”白虺见他眼眶红肿,又带着哭相,问道:“怎么,你哭鼻子啦?” “……没有!”白藏赶紧拿袖子抹了抹眼睛,找补道:“是被灰迷了眼。” “哦。”白虺瞄了眼床上沉默僵硬的鼓包,了然地点了点头,“看来是喜极而泣。”随后又朝楚屿芳贺道:“恭喜少谷主病愈,望你此后身康体健,万事无忧。” 真龙赐福,还是赐到了人心坎上,楚屿芳也不觉尴尬了,她从被子里冒出半张脸,弯了弯眼睛回道:“多谢白师兄。” 白虺摆了摆手,示意她别见外,随后对杵在旁边装柿子的傻小子捅了一拐子,催促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告诉我,你伏师姐现在何处?” 白藏回神道:“我也不是很清楚。” “什么?那死狐狸还让我来找你?”白虺声音一扬,咬牙切齿、摩拳擦掌地说道:“这死狐狸分明是在戏耍我,看我不去扒了他那身狐狸皮!” 说着就要往外头冲,白藏连忙将他拦住,“白师兄,你误会席玉仙君了。” 白虺瞥眼看他。 “伏师姐确实嘱托我转告你她的下落,让你去找她,可是我当时并未听清,还没等追问明白,她就被带走了。”白藏解释后指了指头顶,委婉猜测道:“也或许是天机不可泄露。” 天机不可泄露? 白虺磨牙,“好个天机不可泄露!”这些上神就是见不得他跟妖道在一处! 他端起表情,对白藏问道:“妖道真让你转告我,让我去找她?” “我还能骗你不成?”白藏见他面露喜色,觉过味儿来,问道:“师兄莫不是以为,伏师姐在最后关头将你送出通神之域,是不想与你同生共死,没将你当成真正的道侣吧?” 还真被他给说中了。 白虺别开脸,委屈又愤慨地抱怨道:“谁让她每次都扔下我?” 白藏小声嘀咕:“那还不是因为你太爱闯祸。” “你说什么?” “没什么!”见他眼刀杀来,白藏连忙挑开话头,续接前话道:“师兄不妨细想,伏师姐若真想扔下你,又何必以火解之法引真火焚身,留存一息?” 白虺脸色稍霁,可再一想起那场大火和那个‘负心人’,眼底又忍不住浮起痛色。 白藏回想起白虺失去神志,却仍然挣扎着朝伏青骨走去的情景,胸口也有些发闷。 他拍了拍白虺的肩膀,安抚道:“火解之法,乃尸解大法之一,可助修士避生死劫数。当初那般境况之下,师姐唯有靠此法,才能在天劫和神罚中觅得一丝生机。你那时已受重伤,跟着她熬不过天劫,她不得已才将你送出来交给我,让我好生看着你。” 白虺沉默不语,眼圈却已经红了。 见他如此,白藏心中平衡不少,随即暗自感叹,看来只要沾上‘情’之一字,无论是谁都免不了为此而心痛流泪。 他望向楚屿芳,屿芳亦动容。 “伏师姐乃心怀大义之人,她在决定用禁术与魔神融合之时,便已存了舍身成仁之志。但在最后关头,她却甘愿承受焚烧元神之痛,冒着功亏一篑的风险,苦寻这一线生机。” 白藏深吸几口气,压下喉头酸楚,严肃而庄重地盯着白虺的双眼,沉缓道:“白师兄,这丝生机她不是为自己求的,而是为你,你是她唯一的私心,她想跟你长相厮守。” 白虺阴暗的世界仿佛劈入一道电光,耳朵轰隆作响,脑子里不断回响着白藏那句,‘她想跟你长相厮守。’ 妖道记得他们成亲时的诺言,她没有辜负他。 他豁然转身冲向门外,“我要去找她!” 白藏追上去问道:“可你知道她在哪儿吗?” “不知道。”白虺驻足,回头冷笑道:“但我知道是谁不让我见她。” “谁?” “青阳君!” 说完,白虺又化作一道青光飞跑了。 白藏回头对楚屿芳问道:“方才白师兄说的是谁?” 楚屿芳摇了摇头,她也没听清,“应当是天机……”一股困意骤然袭上心头,她倦倦道:“不可泄露。” 白藏连忙上前,摸了摸她的额头,紧张道:“是不是累了。” “嗯。” “那你睡会儿,我就在这儿陪着你。” 楚屿芳眼皮如有千斤重,却强撑着不想睡,她有些害怕,怕自己会再度陷入那个孤独而漫长的幽梦之中。 白藏伸手遮住她的眼睛,安抚道:“别怕,睡吧,过会儿我叫你。” 楚屿芳忽然就安下心来,她微微一笑,“好。” 不一会儿,她的呼吸变得均匀而悠长,白藏轻轻挪开手,蹲在床边盯着她沉睡的容颜瞧了许久,然后红着脸在她额头落下轻柔一吻。 他何尝不害怕她一睡不醒?可总要有人撑着。从前她总是独自承担一切,往后便让他替她分担,与她相守相携,直到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