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心悦我多年》
2. 忘了?
应青舟随他视线看过去。
一辆陈旧的马车在灰白的天色下缓缓从远处驶来,车身也不知是否许久没擦拭过,没有一点光泽,车门前悬挂着两盏毫无工艺的纸糊灯笼,马匹像是没喂饱般有气无力,坐在车头御马的车夫也漫不经心的,分明已经快到上课的时辰,却依旧不紧不慢。
如果走在京城大街上遇到这辆马车,没人能想到里面坐着的是皇帝的亲儿子。
“二公子,要不我们先进去吧,迟了会被留堂的。”那马车就快驶到阶前,身侧一直没出声的小瑞子在这时突然道。
也不知这话有什么法力,授课的老先生真拿着教条走到门口,严肃地盯着应青舟和魏钦,“都到学堂了,站在门口干什么,迟到了散学后罚写一篇文章批完了才准走。”
“别别别,顾老我们这就去坐得端端的。”魏钦一听写文章,就像听到了洪水猛兽,也顾不上什么皇上的第九子了,拽着应青舟跑得比兔子还快。
应青舟根本来不及反应,跑得跌跌撞撞,“咚”的一声响,脚尖与膝盖传来钝痛,廊边一个没有摆整齐的花坛将应青舟绊倒在地,膝盖直直得跪下去,疼得脑袋都嗡了一下。
“诶,青舟!”魏钦吓到大喊一声。
小瑞子反应要更速度些,立刻去扶应青舟,搀起来坐在游廊上,将他的裤脚挽起来看伤口。
右腿膝盖直接青了一大块。
“竟然摔成这样了,都怪我,拉着你跑得太快,还能走吗?要不要叫大夫?”魏钦懊悔道。
应青舟靠着柱子缓过了最疼的那阵,摇了摇头半开玩笑地说:“没事儿的,就摔了一下,跟着你摔得还少吗,别担心,等散学回家抹点药膏就好。”
一直半跪在地看伤口的小瑞子从他自己带到箱子里拿出个小盒子,打开来对应青舟道:“二公子,这是专治跌打损伤的药膏,我先给您抹这个吧。”
早晨出门前,应青舟就看见小瑞子多背了一个箱子,但他没问是什么,这时打开一看,才发现里面都是些及时药物。
“你带这么多药?”魏钦也看到了,惊讶地说。
小瑞子恭敬地答道:“回魏公子的话,太子妃娘娘说二公子经常跌倒擦伤,所以出门时就带了这些能应急的药物。”
“青舟你这新换的仆从也太贴心了。”魏钦感叹。
应青舟笑笑,看了小瑞子一眼,没表明什么态度,这时他余光注意到不远处的动静,抬头不经意地看去。
只见顾老背着手表情不悦地朝他们走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面容俊秀,但脸色苍白,看起来很沉默的少年。
这少年长得高挑,但身材消瘦,衣着打扮与学堂其余弟子相比略显朴素,就像方才门口的陈旧马车一样,没有任何点缀装饰,唯有腰间系着一个绣工略微精美的墨绿香囊,将他这个人称得没那么单调。
应青舟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人,可却奇怪地发现那人的视线也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且紧紧地紧紧地盯着,拿视线无端让应青舟承受不住,下意识想移开目光。
一旁魏钦趁机悄悄对应青舟说:“那就是萧聿初,记起来了吗?”
应青舟避开那人直视的目光,对魏钦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魏钦给了他一个惊诧的目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顾老打断。
“你们两个怎么回事?”顾老看了眼应青舟的膝盖,语气严肃地问道。
应青舟老老实实道:“跑太快了,没留意到花盆,不小心被绊了一下。”
顾老没多说,只问道:“能走吗?”
若是在寻常学堂,必是要让应青舟回家休养的,因为他家境不一般,寻常学堂的夫子不敢得罪这样的家族。
但弘实学堂不同,它是由先皇创立的,只达官贵人子弟中招收学生,每期不过三十人,只要是能在弘实学堂五年内顺利完成学业以及当年最终考核的,皆能入朝为官。因此大家族们能把孩子送进学堂已是谢天谢地,不会因为一些小事便来学堂同夫子们找茬儿,更不提这里的夫子个个都是从高位官职退下来的,德高望重,连太子都会敬他们三分。
而这位顾老便是学堂学问最渊博的夫子,给当今皇上和太子都授过课,曾位至宰相。
学堂里的学生们都怕他。
应青舟也不例外,他虽然最擅长在长辈跟前撒娇,但在学堂里还是很收敛。
“能的能的。”应青舟把裤腿放下,忍着痛站起来,给魏钦使了个眼色,嘴里快速道,“快到授课时辰了,我们这就过去。”
说完便同顾老告别,火速被魏钦和小瑞子架着到学堂坐下。
应青舟好些天没来上课,一进屋又是瘸着的模样,让所有同窗都不免注意到他,应青舟人缘确实不错,好多人都向他投来询问关心的目光,只是碍于顾老就跟在他身后,不好直接开口。
两人落座后没多久,顾老便开始讲课了,应青舟环顾了一下,却没看到方才那位九皇子萧聿初。
“那个……九皇子呢?他来学堂不上课吗?”应青舟小声问坐在他旁边的魏钦。
魏钦还在惊讶应青舟想不起萧聿初这件事,道:“你果然真忘了,萧聿初吧,虽然他已经不受宠到得出宫上学堂的程度,但他始终还是皇子,以后有封地的,他学的东西和我们不一样,他是单独一个房间,单独的夫子授课,散学的时间也和我们不同。”
“原是如此。”应青舟沉思着,又问,“那我们应该不常见到吧?所以我会觉得陌生?”
魏钦想了想,“他和我们确实没有接触,但学堂就这么大,多少也是见过的,不至于让你陌生到认不出……诶,这屋子里还有谁你觉得陌生吗?”
应青舟挨个看过去,确认过后说:“都认识。”
“那你真单独把他给忘了。”魏钦道,“不过你要是真有啥撞到脑袋的后遗症,忘掉不熟悉的人也正常,没事儿,谁都有记性不好的时候,记得我就行。”
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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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说到最后一句,两人又开始逗趣,直到惹来顾老警告的眼神,才总算开始认真听课。
日落散学,魏钦本想邀应青舟去游夜湖,但应青舟膝盖还在疼,走路一瘸一拐的,只能作罢各自回家。
小瑞子同马车早早候在学堂门口,应青舟被扶着上了马车,掀帘进去发现小瑞子已经给他煮好了热茶。
小瑞子在伺候主子这事上确实比小星要细致很多,但他始终是长姐的人,尽管姐弟二人很亲密,可在用人这件事上还是从小与自己一同长大的小星要舒心得多。
若是小星在,今日应青舟一散学大概就能吃到食芳斋的炸鱼球。小星时不时就会给应青舟买些小吃,特别是食芳斋的,只要有新品就会第一时间给应青舟买来尝。
想到这儿,应青舟不免有些馋,这几日在家每顿都是清淡养生的菜品,早就厌了,今日倒是正好可以去买一份。
“小瑞子,去食芳斋,我去买点吃食再回府。”应青舟冲着马车帘外道。
“是,二公子。”
马车缓缓启程。
刚启程没两步,应青舟歪歪扭扭地躺在马车内正准备闭目养神,靠椅底下却一直有什么物件碰撞的声响,扰得耳朵有点烦,他起身掀起脚边的落地座垫巾,发现座椅底下设计了个他没有印象的内嵌小屉。
他将小屉抽出来一看,里面果然有一个充斥着药味的瓶子,还被张小纸条包着瓶身,想来一直发出碰撞声音的就是它了。
应青舟将小纸条扯下来,看到上面方正端庄的字体写着“红花油,回府记得冷敷”。
应青舟两道眉不自觉地皱起,谁会这般送红花油?还没个落款,字也看着不熟悉。
应青舟琢磨片刻,将字条收起来,掀起帘子问小瑞子:“今日你将马车停在哪里的?”
也不知小瑞子如何做到这么敏锐,听到应青舟这话,立马将马车速度压下去,问道:“二公子,马车里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我就是突然想起你没跟我来过学堂,学堂有个专门停放马车的马厩,早晨忘了告诉你。”
“二公子费心了,小星知道是我送您上学堂后,他便告诉我马厩的位置了,今日便停在那处的。”
“那就行。”应青舟又回到了马车内,盯着那瓶红花油陷入沉思。
学堂的马厩只有学堂的人和学生的车夫随从能进,那送这瓶红花油的一定是学堂里的人。
可既是学堂的同窗,又为何不当面将红花油送给自己?偏偏要塞进马车,还塞进了一个连应青舟自己都没印象的座椅内嵌小屉里。
如此隐蔽,到底是想让自己发现还是不发现?
还有那张纸条的字迹……
对!纸条的字迹!或许可以寻机会在学堂对一对。
“二公子,马上就到食芳斋了,您想吃什么?我去给您买。”小瑞子唤道。
应青舟又藏起红花油,道:“不必,我下去看看有没有新东西。”
3. 炸鱼球
食芳斋是老板一家三口经营的,门面很小,坐落在不算繁华街角的一隅,更不是生意火热的商铺。应青舟偶然一次路过闻到香味,尝过它家的炸鱼球后,成了这家店来得最频繁的顾客。
“老板,要一份炸鱼球,多撒点辣椒。”小瑞子扶着应青舟跨进店铺,应青舟熟门熟路地点菜道,那语气如同回自己家了一般。
“应二公子今天亲自来了?”食芳斋的老板正擦拭着桌子,瞧见应青舟,脸上顿时绽放出惊喜的笑容,然而,话锋一转,老板露出了无奈的神色,“但今天不凑巧,只剩最后一份炸鱼球了,被人提前预定了,您看要不明日我给单独留一份给您?”
闻言应青舟微感失落,道:“啊,今日卖得这么快,老板生意也越来越好了。”
“那还不是托您的福,这些年一直帮我们推荐,生意才勉强看得下去,不然早就关门大吉了。”老板笑道,“今日食材确实没有了,得明日赶早才买得到新鲜的鱼,我明日一定给您留着。”
应青舟不舍地看着那份包装好的炸鱼球,对老板道:“明日一定要留一份喔,我先把银子给您。”
老板爽快地应承下来,道:“好嘞,您明日这时候来,我掐着时给您出一锅新鲜的,得热的才好吃。”
应青舟道了声谢,恋恋不舍地离开,刚一转身,却见一眼熟的身影走进来。
萧聿初也看到了他,目光还在他膝盖处停留了片刻,但二人没有打招呼,像是不认识般。
应青舟瞧他径直走到老板跟前,声音低沉,语调却很柔和礼貌,他问:“老板,我是昨日订鱼球的。”
“诶,来,就是这份,按您说的撒了两次辣椒,包入味儿。”老板微笑着将包好的鱼球递过去。
“多谢。”说完付了银子,萧聿初便低着头离开。
两人再次慢慢靠近,应青舟这会儿才留意到萧聿初身上的衣物像是洗了很多次,衣尾都有些许泛白边。他低着头,没有一点天子之子的气势,就像是住在这附近随遇而安的寻常百姓。
“九……你也喜欢吃这家的炸鱼球么?”萧聿初就要从自己身侧走过,应青舟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及时地叫住了他,友好地冲他笑了笑。
萧聿初似乎没料到应青舟会喊他,脚步第一时间站住了,却没有立刻看向应青舟,藏在袖子里的手攥紧了紧,才对视轻声道:“有一个朋友爱吃。”
“喔,你是买给他的。”应青舟说道。
“你要吗?”萧聿初很突兀地来了一句。
“嗯?”应青舟奇怪地盯着他,“不是说买给朋友的吗?”
“他……今天不会来赴约了。”萧聿初的眼神微微一闪
应青舟看着他手上的炸鱼球,喉咙滚了滚,语气里有抑制不住的微微雀跃,问:“你真可以给我?”
萧聿初“嗯”了一声直接递给了他。
应青舟欢喜地接过。
“诶,不过你不赶着进宫吗?现在都这么晚了。”应青舟又问。皇宫每日戌时不得进出,现已酉时,怎么萧聿初还在此处,听他的话语,还经常同朋友聚会。
应青舟无心问出这句话,可萧聿初的眼神却变得更加复杂,深色的眼珠微微抖动,目光如同早晨那般像是要把他盯穿。
应青舟心头一跳,冒出一股尤为沉闷的感觉,叫他又一次无法回视萧聿初。
一旁自从见到萧聿初,便一直警觉的小瑞子察觉到两人的不对劲,忙出声提醒道:“二公子,该回了,若迟了夫人会担心的。”
小瑞子的话把两人的思绪都拽回此刻,应青舟看到萧聿初又重新低下头,待抬起来时,目光比先前要透彻些,像是说服自己接受了什么,淡淡回道:“我已许久不住宫里。”
应青舟一愣,许久不住宫里?因为不受宠吗?可是皇宫那么大,怎么会连一寸地都容不下他?
这时应青舟自然地以为方才萧聿初眼神那么复杂,是自己的问题戳到他的痛处,萧聿初不知道自己失忆,可能以为自己故意在言语捉弄他。
“抱歉,我不知道你不住宫里。”应青舟为自己解释。
萧聿初看着他,轻轻摇头表示无妨。
“我把银子给你。”应青舟从小瑞子那里拿过荷包,摸了几文铜钱给他。
“不用,七文而已。”萧聿初没接。
“啊。”应青舟愣了一下,“那我预定了明日的炸鱼球,你明日来取吧,我不能连续两日吃炸食,会被母亲责怪的。”
“嗯。”
“那就这样定了!”应青舟冲他笑起来,“谢谢你今日将鱼球让给我,我先回府啦,明日学堂见!”
说完,应青舟便瘸着腿上了马车,快走时,将马车帘掀起来,对萧聿初挥了挥手。
萧聿初站在原地没有作出反应,盯着这辆马车越行越远,直到在长街尽头拐弯,消失不见。
因着在食芳斋耽误了点时间,回府比平常晚些,夕阳的余晖洒在府邸的青石板上,府门前的下人告诉应青舟晚膳都已经好了,李如霏和应绾都在等他。
“长姐回府啦?”应青舟一高兴,顾不上腿上的伤痛,提起裤脚,瘸着腿走得飞快。
来到正院,李如霏坐在餐桌前,正与应绾商量着事情,瞧见应青舟瘸着的走路姿势,顿时慌了神,和应绾忙上前看。
“这又是怎的?早晨还好好的,去上个学堂腿怎么上瘸了?”
“上学跑太快被花坛绊倒,砰地一下就摔倒磕着膝盖了,您不知道那声儿有多大,把门口站着的顾老夫子都吓到了。”应青舟一回家便开始夸张,在李如霏面前语气委屈得不行,“母亲,可疼死我。”
“你这孩子,也不说小心点,上个病还没好呢,现在又磕着了。”李如霏将他搀扶着坐下,应青舟挽起裤脚,看到那片青紫后,心疼得忙招呼下人去请府医。
而应绾在一旁早看出应青舟的夸张,笑道:“母亲,别担心了,没有大碍的。”
“哪儿没大碍,你看看都磕成什么样了。”李如霏着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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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别伤着骨头。”
“母亲。”应绾拉长音调喊道,随后走上前,指了指应青舟藏在袖口里的东西,“你瞧阿匀手上提着什么?伤成这样还去买小吃。”
应青舟眼见瞒不住,顽皮一笑,“长姐眼神太好了,该让我多演一会儿,母亲再心疼心疼,我今夜便不必温书了。”
“你把母亲着急成这样,还好意思说?”应绾责怪道。
应青舟将炸鱼球放到桌上,伸手环抱住李如霏的腰,想耍无赖,“可是确实疼过的,母亲才不会怪我。”
李如霏佯装生气地捏了捏应青舟的脸,满是无奈,可话虽如此,看到自己孩子腿上那么深的青紫,总归心疼。
“待会儿好好上药。”李如霏叮嘱道。
“遵命!”应青舟答道。
一家人总算坐下来吃饭。
应青舟夹了一块炸鱼球,享受鲜嫩鱼肉与辣椒的混合美味在口腔中融合的味道,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道:“其实今日炸鱼球不是买的,是别人送的。”
“谁送的?”李如霏随口接道。
应青舟吃得腮帮子鼓起来,含糊不清地说:“九皇子。”
应绾和李如霏愣了愣,不经对视一眼。
“九皇子?”应绾笑问,在应青舟没看向自己时,盯了一下站在旁边伺候的小瑞子,眼神凌厉。
“嗯啊,萧聿初,在食芳斋遇见他……”应青舟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然后我就把明日预定的给他了。”
“长姐,母亲,怎么了?”应青舟看到李如霏表情的不自然,转向一边发现应绾也停下了筷子,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
只见应绾沉默了片刻,开口道:“阿匀,这些年你想交什么朋友做什么事,我们都没有阻拦过,一年后要不要入朝堂长姐也不会逼你,但是有一件事,长姐希望你能答应。”
应青舟直觉这件事不简单,不由得坐直了身子:“长姐,你直接告诉我就成。”
“长姐希望你……”应绾停顿了一下,而后的语气十分坚定,“不要和任何皇子来往,更不要和萧聿初往来。”
“……”应青舟看着应绾和李如霏,想了想试探道,“我可以知晓原因吗?”
应绾摇头,“朝堂之事太过复杂,若一年后你得了一官半职,长姐再细细告知你,现在只要记住不要和任何皇子往来就好。”
“阿匀。”应绾叫了他一声,“答应长姐。”
这不是商量的语气。
“你有很多朋友,你不缺萧聿初这一个朋友。”
……
夜深露浓,应青舟缩在被子里半宿没睡着,一闭眼就是萧聿初低着头将鱼球轻轻递给自己的画面。
应青舟觉得很神奇,明明和这个人完全不熟,可在长姐提到不要和他来往时,自己竟有犹豫的心理。
若是旁人,不来往便不来往了。
可方才与长姐聊天时,胸口就是闷闷的不舒服。
难不成自己是被今日一份炸鱼球收买了?
4. 第 4 章
晚上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心里本就有事的应青舟听着雨水砸在石阶上的声音更难以入睡,天还未亮便躺不住,起床披着个外衫推开门。
雨停了,清凉的空气钻入鼻息,院里静悄悄的,小瑞子也还未过来服侍。
这是个好机会,应青舟冒出这个念头,然后轻轻地掩上门,猫着步子离开自己的院子。
他一路避开清晨起床干活的仆从,来到一处僻静堆满潮湿柴火和废弃物什的小院。
这里是应府打发受伤或生病的仆从养身体的地方,环境不太好,但是比起外头某些一旦仆从生病,便不管不顾直接扫地出门的人家来讲,已经算是不错的待遇。
这个小院只有一间大通铺屋子,可以同时容纳近十个仆从,好在近来府里需要休息调养身体的仆从只有小星一个,这时不必避着其他人。
刚一推门进去,应青舟便闻到了很浓郁的药味,最边上床铺拱起的一道人影像是被推门声吵醒,刚睁眼还有些迷蒙,但在看清应青舟时,突然有神了起来,忙吃力地撑起身子,喊道:“公子……”
应青舟上前拦住他要起来的动作,坐在小星的床边。
都不必仔细打量,一眼就能看出小星从小就圆嘟嘟很红润的脸,现下遭罪瘦得下巴都尖了。尽管只是仆从,但好歹从小一起长大,应青舟难免动容:“不必起来,我就是来看看你的伤,可有好好敷药?”
“公子赏的药每日都在敷,已经渐好了。”小星感激地望着应青舟,指着枕边的一瓶快要用完的药膏回道。
“公子呢,听闻您昏迷了一日,可大好了?”小星又问。
应青舟点头,道:“无碍,倒是你因为我挨了板子,若我当时醒着,绝不能叫长姐这般罚你。”
“没照顾好您本就是小星的过失,公子不必自责,而且也快好了。”小星笑笑。
“难为你了。”应青舟道,“另外,我还想问一件事。”
“公子您尽管说。”
“我大抵是摔坏了脑袋,不记得那日发生过什么了,你可知我摔倒时你为何没在我身侧?”
小星好似愣了一下,然后皱紧眉头道:“公子,您不记得了?那日您在百味阁突然想起给皇孙殿下定做的生辰平安锁还未取,就提前离开了,只是走到半路看见坊市有烟火表演,便叫我去取,您说您在原处等我。可我取完回来,却发现您不见了,我四处寻不到您,想回府告知夫人,可哪知道刚一回府就听说您晕倒了,吓得我魂都没了,但我因着没照顾好您,一直被关在柴房等夫人处罚,没能见上您一面。”
小星话音落下,应青舟陷入沉思,跟着小星的描述努力回忆了好一会儿才道:“所以你也不知道我为何会晕倒……那平安锁呢?”
小星撑起身从床铺底下摸出个雕刻精美的木质盒子,双手捧给应青舟,道:“在这儿呢,您说是给大小姐的惊喜,我便没有给出去。”
应青舟接过来,轻轻打开,是一副用黄金精细雕琢了祥云瑞兽的平安锁,和印象里自己想送给皇孙小侄儿的生辰礼一样。
应青舟看了两眼便关上,揣进袖口,又问:“我是哪个时辰让你去取平安锁的?”
小星子回想了一下,回答道:“天刚黑没多久,戌时的样子,公子应是亥时晕倒的。”
“所以并没有隔多长时间,那我怎会没有等你自行回府了呢?”
小星对上应青舟的视线也是懵懵的,毫无头绪的眼神。
应青舟叹了叹气,一直以为小星会知道点什么,可如今看来小星也不了解。
那日究竟发生过什么果然只能靠自己再努力回想了。
询问无果,应青舟接着又嘱咐了小星几句。见时间不早,赶忙溜回自己的院子,装作刚起床的样子唤小瑞子来侍奉,用完餐便去了学堂。
去学堂的路上应青舟惦记起那份炸鱼球,他想如果今日也能遇见萧聿初的话,可以再提醒他记得去拿。
虽说长姐叮嘱过不要和皇子来往,但昨日自己吃了人家的那份,今日提醒提醒也不为过,若不然那么好吃的鱼球没人去取也太可惜了。
只是不巧应青舟来到学堂,魏钦便告诉他月试被安排提前了,这也算是弘实学堂的一种考试特色,会突然临时提前,给大家来个措手不及,更考验人。
于是忙着温习考试的应青舟这下一连几日都没见着萧聿初。
等月试结束,已是三日后。
应青舟和魏钦交了最后一门课的试卷,坐在学堂中庭的廊下休息,有同窗走过来邀应青舟在五日后皇孙的生辰宴上不醉不归。
只是那同窗话还没说完,就被魏钦打发了,等他走远,魏钦嘟嘟囔囔地道:“你可莫要着了他们的道,皇上如今最忌讳皇子皇妃与大臣家眷走得近。你长姐是生下了嫡皇孙的太子妃,父亲是大将军,若这次顺利收复边疆,你长兄多半也得加官晋爵,京城最风光的家族莫过于你家,这时来巴结你的很难分清是真心还是假意,还不醉不归,哪知道存了什么心眼子。”
魏钦虽然平时看起来不着调,但在这等子事上异常警觉。
应青舟笑笑:“你放心,我知晓分寸。”
散学时,夫子需要留人帮忙整理试卷,魏钦不愿在学堂多待,更不愿刚考完试就当面被夫子指着试卷批评,一溜烟跑得比谁都快。
应青舟捏了捏藏在袖子里的那张附在红花油上的纸条,思忖了一下,举手随夫子去另一间屋子帮忙了。
考试三天,前两天的卷子有些已经批改出来,应青舟要做的除了整理,还需要誊抄每个人的批语到特定的册子里。因为弘实学堂不是普通学堂,尽管只是普通的月试,也得做好记录,便于最终的测评。
因此对于应青舟来说,这是可以对照纸条字迹的最好机会。
可是一柱香后,等他誊完所有同窗的试卷竟都没有找到与纸条字迹相似的。
应青舟放下笔,愁眉苦脸地杵着脑袋,不解地想,不应该啊。
难不成字迹是托外人写的?但是送瓶红花油也不至于搞这么复杂吧?
可又为何不想让我知道?难道我们关系比较尴尬?但学堂里唯一关系尴尬的礼部侍郎嫡子金岳去年就已结业入朝堂了
那还会是谁呢?
……
应青舟一思考就入了神,没注意到外头的天都快暗了,等反应过来,赶紧把手上的事收尾,匆匆向夫子告别。
回到家,应青舟觉得自从摔到脑袋后醒来就一直不顺,既想不起究竟为何会摔,又想不通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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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会这么隐蔽地给他送红花油。
一天天的,尽被这两件事牵绊住思绪,而时间一晃眼就又到了小皇孙三岁生辰的前一日。
小皇孙每年生辰,东宫都会在前一天施粥布善,为皇孙积德积福。
应青舟每年都会去帮忙,今年也不例外,一大早便起来收拾规整去慈善堂。
应青舟到时,应绾已经开始第一轮施粥。应青舟也不耽误,挽起袖口便加入大部队。
这间慈善堂是京城最大的一家,也是唯一一间由朝廷扶持开办的,专为京城流离失所的百姓以及乞丐提供临时住所与吃食的地方,如今登记在册有三百余人。
应青舟忙活了一上午,等着喝粥吃饭的队伍还望不到尽头,可手臂手腕已然酸得不行,应青舟坚持不住让小瑞子过来接替他,好让他去旁边休息片刻。
应青舟刚坐下就喝了一整碗水,活动活动后终于舒畅不少。休息得差不多,他转头看到应绾还在一刻不停地为百姓发馒头包子,一口水都还没喝过,于是又另沏了一碗温热的,把应绾拉了过来。
“长姐,我怎么感觉今年慈善堂的人比往年多了许多呢?”等应绾喝过两口后,应青舟望着不远处的百姓问。
“因为今年京城里的流民比去年多了近两番,而慈善堂只收留了三百余京城百姓,但从外地路途迢迢来到京城流离失所的百姓怕是有近三千人。”应绾平静道。
应青舟听到这个数字有些惊讶,问道:“怎会这么多流民?印象里今年没有大旱洪涝啊。”
“因为姑雁族。”应绾看了应青舟一眼。
“那个年初皇上下令灭族了的孤雁族?”应青舟道,“我记得姑雁族的世子章翩在京城当了三年质子,我还在宫宴上见过他,是位人如其名很儒雅的君子。”
“嗯。可姑雁巫术盛行魅惑人心,在边疆策反了不少将士官员,想颠覆皇权,皇上只能下令攻打。那世子章翩得知消息想阻止这场战争,希望皇上给他一个机会,回姑雁调查真相。可皇上如何能相信一个质子的话,当场便叫他人头落地。”
应绾说的这些应青舟都有印象,听说章翩死的时候,他还曾觉得可惜,章翩不仅长得温润待人有礼,还琴棋书画骑射样样精通,脱口成章,在京城能与之相较的没有几人。
只可惜世事难料。
“那京城的难民和姑雁有什么关系呢?”应青舟问。
“这事我也是听太子说的,姑雁虽只是小小一族,可人口不少,且武器装备精良,人人身体素能极强。为了攻打姑雁,朝廷向周边借了不少人力物力,又遇到无耻的贪官,导致周围城镇的百姓生计困难,只能北上一路乞讨来到京城。”应绾道,“如今城外每一处寺庙都聚集了不少难民。”
听得越多,应青舟眉间的褶皱越深,他问:“那朝廷不解决这些百姓的困难吗?”
应绾笑笑,说:“要吧,这些事就不是我们能干预的了,施粥布善已是我们能尽的最大力。”
“……长姐,你说还有城外的寺庙,我们为何不去哪里施粥?”
“太远了,准备的这些也不够。”
“那就再去添置些,我们只是花了一点银子,可城外是实打实地比京城难过,长姐,我带一队去城外如何?”
5. 第5章
得到应绾的同意,应青舟带着一队人马马不停蹄地去各大酒楼店铺购置相应的食物和棉衣棉被。
京城门口好心的守卫大哥告诉他们,流民都聚集在城外往南走十五里的破弃寺庙里。
应青舟道了谢,驱车前往。
他对那座寺庙有点印象,在应青舟幼时曾香火旺盛过一段时日,他还跟着长辈一起去上过香,后来由于寺庙里的老主持卷走香火钱用来吃香喝辣,慢慢地便再无人去拜了。
来到寺庙门前,这里还和应青舟记忆里一样,只是庙门斑驳蛛网遍布,走进去更感受到一股荒凉没落的气息,潮湿腐朽的味道在鼻尖萦绕。
饶是有心理准备,在看到破庙里各处都挤满了流民时,应青舟还是为这庞大的人数感到惊讶。
他们面色青灰头发凌乱,衣服上打着各种各样的补丁,或坐或卧地挤在一起节省空间,有些瘦得都能清晰看见胸口的几根肋骨。整个破庙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空洞无神,仿佛接受了命运的安排,没有一丝打算反抗的想法。
应青舟一行人走进去只得到片刻的打量,便无人再看他们,直到在庙门前支起帐篷将吃食从马车上搬下来,流民们闻到味道才慢慢站起身往外张望。
先跑出来的是几个衣衫褴褛饿极了的小孩,明明已许久未吃过饭,但这些孩子并没有一冲上来便伸手抢,而是在跑近时,停下了步子,小心翼翼地等待有人表现出同意他们过去的表情。
应青舟拿起一个热乎乎的馒头,冲他们微笑点头,孩子们见状,立刻兴奋地跑到帐篷前,一个挨着一个乖巧地等应青舟为他们发食物。
庙里一直望着这边的流民,见孩子们分到了馒头,一窝蜂地都冲了出来。
应青舟早安排妥当,由侍卫们维持秩序,仆从们分发食物。
“大家都别急排好队,因着明日是皇长孙小殿下的生辰,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特意在各处施粥,东宫保证每个人都能领到馒头包子和棉被!”小瑞子喝道,“不用挤不用抢!”
本以为维持好秩序还要些时候,没想到流民们听到小瑞子的话后,竟全部奇怪地安静下来,停下动作,一时间庙前鸦雀无声面面相觑。
一灰头土脸的妇人见孩子们还在狼吞虎咽,直接拍掉他们手上的馒头包子,拽着孩子们的后领,态度尤为不好地边嚷边拉着孩子们离开:“别吃了!什么破太子太子妃,假惺惺的皇家!装什么好人!”
有了这位妇人开口,周围的流民也都跟着转身离开,嘴里骂骂咧咧的,全是对皇家的不满以及怨恨。
生在京城长在将军府的应青舟还从不知外头普通百姓对皇家竟是这样的态度,一时间不由得愣住。
看着流民们对食物毫无留念地转身回破庙,小瑞子捡起刚发下去就被丢弃的棉被棉衣,走到应青舟面前,问道:“公子,这该如何是好?这些流民竟敢对天子皇家如此不敬。”
应青舟思忖片刻,看了看满架子还冒着热气的吃食,说:“罢了,先随我进去问清情况吧,普通百姓不会没有缘由地对皇家不满。”
“是。”小瑞子道。
破庙里流民们重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除了那几位小孩子,其余人看应青舟和小瑞子的目光充满了排斥。
应青舟左右搜寻,走到方才对他们意见最大的妇人面前,可那妇人斜眼看过来,表情不善。应青舟刚要开口,妇人立马起身换了个位置,分明就是不想同应青舟说一句话。
有了她的冷淡态度打头,接下来应青舟每靠近一人,那人要么躺着直接翻身闭目,要么蹲着将衣领笼住嘴低头不看他。
无人理会。
应青舟还是头一回这么不受待见。
就在他有些束手无策时,留意到一个小男孩孤单地蹲坐在破庙的角落,双臂抱着膝盖,他不似别人看也不看应青舟,而是将目光一直停留在应青舟身上,那样子像是认识应青舟般。
发现这点,应青舟缓步来到男孩身边,轻轻蹲下,温声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男孩缩了缩手,怯生生但很乖巧地回道:“轩轩。”
“多大了?”
“五岁了。”
“饿不饿?”应青舟又问。
轩轩点了点头。
应青舟从怀里摸出个干粮递给他,轩轩犹豫了一下,咽了咽喉咙,伸手接过,小口小口地啃起来。
过了会儿,轩轩似乎没忍住好奇般,乌黑的大眼睛眨了眨,怯怯地开口:“你是那个大哥哥吗?”
应青舟摸了摸他的头,说:“你可以叫我大哥哥,但我应该不是你说的那位大哥哥。”
“喔……”轩轩低下头,又咬了口干粮,“那个大哥哥也喜欢摸我的头。”
应青舟笑问:“那个大哥哥是谁呀?”
“不知道,他和另一个大哥哥每次来都戴着面具,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也不知道他们的名字……”
“他们来庙里吗?”
“嗯,给我们送吃的,还有药。”
“他们经常来吗?”
轩轩回想道:“唔,反正我每次数过十五次天黑,第二日一早他们便会来。”
应青舟了然,原来有好心人每半月就来给破庙里的流民送吃食,难怪他们不怕挨饿。
“那轩轩这次已经数到多少次天黑啦?”应青舟又问。
轩轩回头数了数他在墙上画的横线,有些高兴说:“十四次啦,还有一次,大哥哥们就要来了!”
“轩轩这么高兴呀。”应青舟忍不住笑起来,又揉了揉轩轩的脑袋,边揉边看墙壁,墙上被轩轩画了七八组横线,那两位好心人已经连续为流民送了四个月吃食了。
这边轩轩连连点头,说:“两个大哥哥每次来都会带给我们好多好多东西,够我们吃好久。”
说到这儿轩轩从袖口捣鼓出一颗糖果,说:“因为我没有爹娘,所以两个大哥哥还会悄悄塞给我好多很甜的糖。”
应青舟看着轩轩手心里被宣纸包裹住的糖,微微一怔,这庙里确实每个孩子身旁都有大人能让他们依偎着,只有轩轩是一个人。
“轩轩的爹娘呢?”
“不知道,有一天我在家里醒来,爹娘就躺着不说话,应该是睡着了,怎么摇都摇不醒,他们身上还都硬硬的,后来有人把他们装到一个特别特别大的大盒子里,不知道去哪儿了。”
应青舟眼神一凝,夫妻留下个还不到六岁的孩子同时离世。
“轩轩还记得爹娘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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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前发生过什么吗?”
“记得有好多人来家里抢东西,家里的小鸡小鸭被抢走了,还有我最喜欢吃的绿豆糕也全被他们抢了,他们还推我娘爹,我娘一下撞在墙上,父亲被他们用脚踢,我一直哭一直哭,不知道哭了多久,哭累就睡过去了。”
应青舟眉头皱紧,轩轩这样的描述……难道当时缺粮动荡,各地不单单是流民变多了这么简单,而是治安都出现问题,已经严重到入户抢夺粮食的程度?
应青舟立刻又问:“后来轩轩又是怎么到这里的呢?”
轩轩回忆着,道:“家里什么东西都没了,我太饿了,就到处找吃的,在路上问大人们哪里有吃的,他们说’再走到前面就有了’,然后我就跟着他们来这里了。”
“轩轩很厉害。”应青舟夸赞他道,接着问:“轩轩有听到过’皇上’这两个字吗?”
“嗯嗯,听过,这里的叔叔婶婶们经常提,他们不喜欢’皇上’,说我们吃不饱穿不暖都是因为他,我也讨厌他。”
轩轩的话语太稚嫩,倒让人听不出不敬的意味。
“那轩轩最喜欢那两位大哥哥对吗?”
“对!”每次提起两位大哥哥,轩轩都很高兴。
“我呢,轩轩喜欢我吗?”
“你长得像那个大哥哥,所以我喜欢你的。”
应青舟哈哈笑了几下,握着轩轩的手道:“不过哥哥要走了,庙门前有馒头包子热粥,还有棉衣棉被,轩轩要是饿了冷了都可以去拿。但是最多最多过了两次天黑后,就不能再吃那里的馒头包子和粥了,如果吃了的话会吃坏肚子,很难受的。”
轩轩听话地点头,像是记住了。
“还有,轩轩要少吃点糖,小心长虫牙。”应青舟说。
“这个我知道!”轩轩说,“虫牙就是吃太多糖会有小虫子来吃我的牙,等吃没了我就没有牙,不能咬东西了。”
应青舟笑:“这是那两个大哥哥给你说的吗?”
“嗯!”
“那就听两位大哥哥的话。”应青舟站起来,和轩轩挥手,“哥哥走了喔。”
轩轩问:“哥哥还来吗?”
“来,下次再给轩轩带别的好吃的。”应青舟答应道。
“好诶!”
出了庙门,应青舟指挥侍卫随从们将吃食都搬进庙里,无所谓流民们吃不吃,反正就放在那里,紧接着启程回城。
在应青舟道马车开始行驶时,有两人翻上破庙的屋顶。
其中一人道:“殿下方才干嘛躲起来不见应二公子?想知道应二公子到底忘没忘记您,方才就是最好的时机。”
被称呼为殿下的人,面容英俊双目忧忧,身着素雅的灰白长袍,腰间系着他从未替换过的墨绿香囊,手里握着一副不甚精致的银质面具,正是萧聿初。
“他已经不记得轩轩了。”萧聿初看着不远处朝着京城驶去的马车队伍。
“万一是装的呢?太子妃的人一直跟着应二公子,应二公子总得演出戏应付应付。”
“他看向我时的眼神演不出来。”
“可……”
“好了。”萧聿初戴上面具,“把干粮搬到庙里吧,庙里的流民不会吃那些馒头的。”
6. 第 6 章
回到慈善堂,时辰已经不早,应绾早已回东宫忙明日皇孙生辰宴的事务。应青舟只得回家,等生辰宴过去,再同应绾说破庙里的事。
翌日,应青舟一早便起来收拾得体,带上为小皇孙打造的平安锁,与李如霏一同出门。
今年小皇孙的生辰宴依旧在京城最大的皇家园林长乐苑举行。长乐苑位于皇城东南方,坐落于金叶岭山脚下,有成片成片的枫林。皇孙生辰正值秋日枫叶飘落,景色宜人,故每年东宫皆安排在此庆祝。
应青舟和李如霏到时还早,宾客都还未登门,仆从直接带他们到长乐苑后苑。
应绾与太子正在花园里逗着小皇孙玩耍,小皇孙远远的就见到应青舟和李如霏走来,小不点兴奋地蹦跳着扑到应青舟身上,奶声奶气地喊了好几声“小舅舅”。
说来奇怪,东宫不似宫外王府,无召不得入,故小皇孙长到三岁,见过应青舟的次数掰着手指头都数得清。但小皇孙就是能把应青舟记得牢牢的,一句句“小舅舅”能把应青舟心都喊化。
应绾与太子萧宣也走过来,萧宣说笑道:“礼儿总把青舟记得住,时不时还会在东宫喊上几声小舅舅,问他小舅舅在哪儿,他又不知道了。”
应青舟跟着李如霏给萧宣应绾行礼,但膝盖浅浅一弯便被萧宣扶起来。
萧宣道:“岳母与青舟不必多礼,今日是礼儿的生辰,就当是家宴。”
“是啊,娘和阿匀今日来得早,多陪礼儿玩会儿。”应绾附和说,然后吩咐人多添了两杯热茶,四人一同坐下。
萧宣问了李如霏许多诸如“岳母身体如何”“近来可好”此类的问题,还提到了远在边疆的昭武侯应国钟和长子应游,十分关切。
应绾与应青舟插不上话,在一旁同小皇孙玩起来。
礼儿自见到应青舟后就不肯放手,坐在应青舟腿上,谁伸手来抱他都不好使,只让应青舟抱。
应青舟索性拿出平安锁和几颗临出门前在桌子上抓的一把糖果,开始逗礼儿,他问道:“这两样东西礼儿只能选一个的话,礼儿要哪个?”
只见礼儿看也没看两眼价值不菲的平安锁,一把就将几颗糖果攥在手心,稚嫩可爱地回头望着应青舟道:“谢谢小舅舅。”
几人被逗得大笑。
正是吃糖年纪的小皇孙,看着大人们突然笑得这么开心,虽什么都不懂,但还是要跟着乐。
应绾边笑边代皇孙收下平安锁,细细将上面精致的纹理打量了一番,微微侧身同萧宣道:“殿下瞧,阿匀这番去打造的这枚平安锁,仔细看比宫中的手艺还精细。”
萧宣接过,正反转了两下,也夸赞:“不知青舟这是在哪家店铺打造,你长姐如此喜欢,孤也去订几枚,待哪日你长姐生气的时候,孤好拿出来哄她。”
闻言,应绾没好气地拍了一下萧宣手臂。
李如霏也将远在边疆的昭武侯为礼儿准备的礼物与她自己给礼儿亲自绣的厚绒外披拿出来。
礼儿一眼就喜欢上用金丝绣成的小老虎,当即披在自己身上,来回蹦跶飞奔。
“小心别摔了。”应绾唤着。
“无事,男孩儿就应该这样活泼一点才好,小时候多摔摔,长大了才能不怕疼。”萧宣道。
不料话音刚落,礼儿果真一个趔趄便扑在了石板地上,额头当即磕红,“哇”地一声就哭了起来。
应绾色变,反应迅速赶紧上前,着急地把礼儿抱在怀里,看他的伤势,对仆从厉声道:“还不快叫太医。”
两个仆从匆匆赶去。
“还好还好,礼儿穿得厚,就是额头红了,待会儿等太医来看,但愿没撞到骨头。”李如霏也是满眼心疼。
礼儿疼得一直哭,应绾哄了好一会儿才堪堪止住哭声,顶着通红的鼻子和眼睛,一抽一抽地慢慢缓了过来。
这时太医也来了,仔细观察诊断后,让应绾放心,没有伤到骨头,养两天就好了。
应绾松了松气点点头,挥手让仆从带太医下去。
“礼儿。”萧宣突然开口,“爹爹一直如何教导你的?”
“你是不是答应过爹爹要勇敢?但礼儿今日是勇敢的小孩儿吗?摔一跤便哭成这样,传出去是会被弟弟妹妹们笑话的。”
不待礼儿作反应,应绾抱着他,立刻不赞同地反驳:“礼儿刚三岁,太子殿下是想叫他如何勇敢?摔得那样大声,便是成人也会疼。”
萧宣无奈道:“孤是想让他学会成长,他皇祖父在他这个年龄已经即位成为一国之君,经史骑射样样不落,五十余年夙兴夜寐励精图治,才造就了如今的盛世,他身为嫡长皇孙,该学着懂事了。”
应绾没有表情接着说道:“陛下与太子殿下身体康健,礼儿还无需三岁即位。”
“绾儿,你莫要太过宠溺他。”萧宣显然被应绾这句话气到,语气严肃了些。
应绾不再接话,周遭的空气一下就冷了。礼儿似乎知晓父母亲吵架是为他,眼珠子转溜着,没敢作何,小心地拉了拉应绾的衣袖,像是在说“礼儿没事,娘亲不要生爹爹的气”。
应绾感受到他的小动作,安慰般对礼儿笑了笑,将怀里的小不点搂得更紧了些,但面对萧宣时依旧冷脸。
见状,萧宣似乎还欲说什么,但碍于应青舟和李如霏还在,话到嘴边又放弃了。
气氛一直僵着。
没隔多久,萧宣的小厮从后苑另一侧跑来,凑到萧宣耳畔说了什么,萧宣看了眼应青舟和李如霏,起身微有些歉意地道:“岳母青舟,当下还有政务需处理,孤先离开片刻,稍后正席让绾儿带你们到前苑入座,绾儿,你照顾好岳母与青舟。”
说罢便离开,应绾抱着礼儿头也没抬。
“长姐,还好吗?”应青舟来到应绾身侧蹲下,方才他们夫妻二人争执不方便开口,而此刻应绾的神色还未恢复如常,应青舟不免担心。
应绾嘴角强牵起一抹笑,告诉应青舟:“无事,青舟你带礼儿去玩吧,我同母亲说些话,云芳你随青舟去。”
应青舟就这样被应绾支走,随意来到一个花园散步观景。
礼儿总归还小,忘性大,见到一地金黄的落叶,又兴奋地玩起枫叶来。
应青舟跟在他后头,询问云芳道:“长姐与太子殿下总是这样闹别扭吗?”
云芳是将军府的家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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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侍奉应绾,后又随应绾来到东宫,是应绾最放心信任的身边人。
云芳道:“回二公子的话,太子殿下这年不常来看娘娘,他们闹别扭的机会很少,今日小殿下生辰算是例外。”
“不常来看长姐?什么意思?”应青舟心感不妙,应绾与萧宣成婚后说不上恩爱非常,但也至少相敬如宾,否则礼儿不会出生。在他印象里,萧宣对应绾和将军府也是礼数周到,方才瞧着也没有奇怪的地方,可如今听云芳的话,怎么像是应绾早就受了冷落。
云芳叹了声气道:“二公子可知太子殿下在年初纳了位侍妾?”
“长姐来信时说过,是因为这个侍妾?”
应青舟记得应绾年初确实送过一封日常家书,里面提到太子纳妾一事,那侍妾是歌坊里的一名舞姬,贱籍身份低微,永远也只能是个侍妾,所以他与李如霏都没放在心上。
“正是,这侍妾名叫万姣玉,是在前朝没落了的世家庶女,迫于无奈入了贱籍成为歌姬。自她入宫,大部分时候太子殿下都唤她伺候,只偶尔因小殿下的缘故来看望娘娘,一月能有五日已算不错,所以不怪方才娘娘不悦,这一整年太子殿下连看小殿下的次数都很少,如今倒又指画上娘娘太过宠溺小殿下了。”
“那侍妾能有如此本事?长姐可是名冠京城的才女。”
“那万夫人生得艳丽,性子,性子也放得开……”云芳说得足够委婉。
应青舟听了,蹙起眉头,问:“你们称她是万夫人?”
“是太子殿下吩咐的。”云芳眼神晦暗。
在各户人家,侍妾的待遇与仆从别无二致,没有伺候过主子就高人一等了的说法,洒扫净衣的活安排到你依旧得干,除非是有了身孕或极其得宠。
而如今太子殿下竟让仆从唤一名舞姬侍妾为“夫人”,直接从称呼上把这万姣玉抬成了主子。现下这万夫人还未有一儿半女,等日后有机会诞下皇孙,太子殿下再一即位,那还了得?
应青舟眉间的纹路愈来愈深,他又问:“长姐对此如何反应?”
“二公子您知道的,娘娘从前在将军府也是掌上明珠,不屑于去争抢,也不愿家中得知她如今的境地,只能自己忍了。”
“太子殿下为一侍妾如此对待嫡妻,皇上与皇后娘娘也不提醒?”
“如今皇室孙辈只有小殿下一人,皇上与皇后娘娘大抵也希望孙辈们能多些,可以绕膝承欢吧。”
应青舟算是听出来了,皇上皇后娘娘早知此事,却依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长姐在这东宫的日子不好过。
难怪,难怪近来母亲一直劝说自己入仕……
“二公子也不必担忧,娘娘一向坚强有主意,区区一个舞姬侍妾还奈何不了娘娘,况且娘娘还诞下了嫡长皇孙,小殿下机灵讨人爱,现下还不必太过紧迫。”云芳见应青舟神色不佳,开口宽慰道。
云芳都如此道了,应青舟只得点头,迈开腿朝礼儿走过去。
大概过了一炷香,一仆从来到正与礼儿玩闹的应青舟跟前,行礼道:“二公子,娘娘说时辰差不多了,宾客们该陆续到了,请二公子与小殿下移步前苑。”
8. 第 8 章
宴席缓缓拉开序幕,繁复的恭贺礼仪后,就是些寻常千篇一律的布菜观艺流程,更多的是萧宣与宾客高谈阔论。礼儿由奶娘和仆从的精心照料下,吃饱后便困了。应绾着人将他带去后苑睡午觉。
招待外宾的宴席只有正午,傍晚应绾与萧宣须带礼儿回宫,皇上皇后还要再单独为他办生日家宴。
应青舟和李如霏吃完后又去后苑看了看熟睡中的礼儿,和应绾聊了会儿天后,也回府了。魏钦本想叫应青舟去游湖,但被应青舟以要温书的名义的拒绝了,他大为震撼,一口一句“你抛弃我背叛我了”。
痛心疾首的模样叫应青舟以为自己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回府途中,应青舟告诉李如霏,自己要好好读书,争取明年考核达标能入朝为官。
闻言,李如霏先是一愣,随后很是欣慰,但带着一丝忧虑,她叹气道:“我们阿匀也长大了,你能入仕是最好,可也不要因此累着自己,你尚且年轻,不急,慢慢来便是。”
应青舟乖顺地点点头,回府后便钻进书房,一直学到戌时,月上柳梢,才放下书本回屋歇息。
次日,应青舟比往常更早地醒来,心里盘算着要早些到学堂,将今日要学的文章先看一遍。
他唤人进来服侍穿衣洗漱,屋外小星走进来,躬着身,向应青舟请安。
听到熟悉的声音,应青舟欣喜地掀开床帘,关切地问:“小星,你身子康复了?”
小星笑着回道:“回二公子,已经痊愈了,可以回来继续伺候您了。”
这对应青舟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
两人自幼一起长大,小星对应青舟的生活习惯了如指掌,熟门熟路地将他伺候着洗漱换衣,过程里两人一直嘻哈打趣,不似主仆更似朋友。
直到要出门用早膳,应青舟才发现寝屋外还静侍着一人。
小瑞子恭敬地向应青舟行礼。
这屋并不隔音,小瑞子必然听到应青舟主仆二人在屋内闹腾的声音。
当初说的是,小瑞子会伺候应青舟直到小星恢复,现下小星已经回来了……
应青舟在小瑞子身旁停留片刻后,边走边道:“走吧,随我去给母亲请安,一起去学堂。”
然而他走了两步,却发现小瑞子并未跟过来,应青舟回头看,发现他还保持着行礼的姿势。
“小瑞子。”应青舟叫了叫他的名字。
小瑞子抬起头。
“站那儿做甚,今日我想提前到学堂,日后你不必一直驱车了,可以和小星换着来。”
闻言,小瑞子惊讶的神色一闪而过,忙忙跟上。
应青舟很清楚小瑞子是长姐派来看顾他的人,他历来不喜被人监督,但这些时日下来,他发现小瑞子是很称职的仆从,比小星更稳重细心。他身边有了小星这样贴心的伙伴,也该有一个做事周全的人时不时提醒他,加上小瑞子若离开,便只能回前院继续干洒扫的活,总觉得有些被埋没。
所以应青舟觉得将小瑞子留下也未尝不可。
清晨弥漫着淡淡的雾气,马车滚轮缓缓压过还较为安静的街道。应青舟今日是第一个到学堂的,他静静坐在课桌前,将要学的文章看过两遍后,同窗们才陆续到来。
昨夜魏钦与友人喝得有点多,一上课便趴了,等他醒过来时,应青舟的课本上已经认真勾画了许多内容。
魏钦支着脑袋看他,还是晕乎乎的样子,道:“你果真打算入朝为官?”
“嗯。”应青舟仔细地誊抄自己的笔记,头也不抬,“我想清楚了,只有做了官才能有底气护住长姐和母亲。”
“你长姐是太子妃,未来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怎么想,都是她护你吧?”魏钦不理解道。
“你不懂。”应青舟说完便转移了话题,“好了,该放学回府了,你今日可又要去游湖?”
见应青舟没有说出缘由,魏钦也不追问,伸了个懒腰,打完哈欠道:“今日不去游湖,我家老爷子叫我早点回去陪他下棋,罢了,那我先回了,你也早点回府吧,快入冬了天黑得早。”
“放心,明日见。”应青舟微笑着回应。
“公子,您瞧。”站在马车旁等应青舟散学的小星捧着一大袋炸鱼球,看到应青舟出来,高兴地将鱼球递给他。
应青舟笑着接过,坐上马车。
今日的天一直雾蒙蒙的,应青舟学了一整日,在马车里闷着有些头晕,他刚掀开窗帘想透透气,却看见街上多出好些乞丐,在转凉的初冬他们光着脚在街道来回乞讨,有些独自一人,有些还抱着不大的孩子。
应青舟心头一酸,他向来见不得这样的情形,放下帘子唤了一声:“小瑞子。”
“公子怎么了?”小瑞子立刻应。
应青舟道:“去城外破庙。”
马车的速度降下些许,小瑞子以为自己听岔了,再度确认问:“不回府吗?”
“去破庙转一圈就回。”
小星在听到应青舟说“破庙”这两个字的时候,表情突然有些不对劲,不过他和小瑞子一同在帘外驾马车,应青舟看不见。
“什么破庙啊?”小星试探地问。
“前日小殿下生辰按照惯例布善施粥,听闻城外还有许多流民,二公子便带着些吃食去了那座破庙。只不过破庙里的流民似乎对朝廷有怨言,得知是皇孙殿下生辰施粥后,并不肯理我们。”小瑞子向他解释。
“那公子为何今日又去?”小星朝帘子里问。
应青舟道:“心里惦记着,想去瞧一眼。”
“可是公子,天快黑了。”小星不由得出声提醒。
“无事,耽误不了多久,天黑之前赶得回来。”应青舟安抚道。
小星很了解应青舟,知晓扭转不了他的想法了,只得应着:“……是。”
小瑞子看了眼有所思虑的小星,抿了抿唇,娴熟地将马车提速出城。
破庙前,三五个小孩子正聚在一起玩耍,他们瞧见有马车来,远远地便望着。等应青舟掀起帘子,孩子们似乎都认出他是前日来送馒头的那个哥哥。
这方应青舟也注意到,孩子们身上穿的衣物和他前日看到的不同,是崭新的。而他让人布置在破庙前的食物已经空了。
孩子们虽认出应青舟,却并没有理会,只有轩轩主动上前喊了声应青舟。
应青舟蹲下揉了揉他的头,问道:“这两天过得还好吗?”
“嗯。那两个大哥哥来过了。”轩轩说。
应青舟了然,问:“你们身上的衣裳是他们带来的吗?”
轩轩点点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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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大哥哥还把馒头换成了干粮,能够我们吃很久了。”
这倒是应青舟没考虑周到,只想着做一日的施粥,没顾及到他们长期的口粮。
“今日太匆忙,下次给你们带好吃的点心。”应青舟说,随后往空旷安静的破庙里头看了一眼,问道,“大人们怎么不在呢?”
“都去城里了。”轩轩回道,“那两个大哥哥说,大人们可以去城里找个活计填饱肚子,告知了几个招工的地,今晨大家便都去了。”
“原来如此,是件好事。”应青舟说。
在京城做工并没有门槛,只要肯干都会有糊口之道,若干得好了,做工的老板还可替他们解决吃住的问题。
轩轩口中的两位大哥哥不只是随便发发善心,而是真有在替他们考虑。
这下应青舟是真想见见那两位善人了,如果能加入他们出一份力也好。
可这两位善人来破庙间隔的时日似乎也不像轩轩数得那样准确,会提前也会推后。若日日都来破庙蹲守,耽误的时间就太多了。
应青舟思忖片刻,回到马车,将一支刻有自己名字的笔取出来递给轩轩,又把自己还未吃的炸鱼球分给了孩子们。
他对轩轩道:“待那两位大哥哥再来,便将这支笔给他们,告诉他们昭武侯府愿出一份力,可以吗?”
“好。”虽不懂昭武侯府是什么,但轩轩还是认真记下,懂事地应道。
太阳已经落山,再耽误的话回府太迟会让母亲担心,应青舟对轩轩和那群被他一袋炸鱼球便收买了的孩子们挥挥手告别。
等坐上马车,小星没忍住钻进帘子里,劝应青舟道:“公子,方才我大概看了一下那间庙子,似乎住了很多流民,您帮他们是帮不过来的。”
应青舟给自己沏了一杯热茶,喝了口说:“小星,你这话不对,若天下所有人都这样想,便不会有人在别人遇到困难时施以援手,同样,当自己遇到困难时,也不会有人来帮忙,人与人之间会变得非常冷漠。我不喜欢这样,所以我既看到了他们的遭遇,便不能坐视不管。”
“只是您还不清楚这些流民的底细,有些流民尽管受人恩惠也不懂感激,甚至会倒打一耙。其实您资助些银子,把这件事交给慈善堂来做,也是很好的办法,省时省力,您要准备学堂明年的考核,没必要让这件事分心。”小星道出自己的顾虑。
应青舟似乎被他的话说动了,认真思索道:“交给慈善堂确实是个好办法,他们比我更有经验,考虑更加周到。”
“是啊,您……”
小星迫不及待地想接着劝,却被应青舟还未说完的话打断。
“可是,只有亲自来亲眼看,我才会知道原来还有这么多人过得不容易。小星,我做官不是全然为了保护母亲与长姐,我也希望我能为自己的家自己的国出一份力,让更多人过得好。要想做一名好官,光在朝中挥墨是不成的,得知百姓疾苦并为此做出改变。”
闻言,小星一阵沉默,片刻后不自觉地喃喃:“您从来都是这样,尽管……也没有变过。”
中间一句话小星的声音实在太小,马车行驶的声音盖过了他,以至于应青舟没有听懂小星这段话的意思。
“什么?”应青舟问。
“无事。”小星一笑。
9. 第 9 章
马车刚走,孩子们便围着轩轩,个个新奇地想把玩应青舟给轩轩的笔,轩轩非常有使命感地紧紧将它护在胸口,眼里满是坚定与执着,不给任何人碰,仿佛护着什么不容任何人侵犯的宝贝。
有个年纪较长的男孩子看不惯轩轩这般,满脸不屑,伸手就想抢,轩轩没有他高也没有他壮,推搡间,一个趔趄就要脸着地摔过去。
轩轩吓得脸色苍白,压根来不及反应,以为鼻子马上就会被撞出血,害怕地紧闭着眼睛。然而片刻后,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降临,替代而来的是一个温暖的怀抱。
轩轩眯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带着银质面具的脸,露出来的深邃瞳孔里倒映着轩轩的脸。
“大哥哥!”轩轩突然激动,双眼都在放光,他没有想到大哥哥竟这么快又来看他了。
这男子身着一袭裁剪合体的深色长袍,腰间缀着一墨绿香囊,散发着淡到可以忽略不计的香味。他将轩轩扶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揽着轩轩面对那群小孩,声音低沉而有力道:“朝夕相处同甘共苦了这么长时日的伙伴,是能因为一个小物件就随意欺负的吗?”
男子在这群孩子见似乎具有极大的威信力,尤其是年长的男孩,立刻噤声,头埋得极低,看也不敢看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敢嘟囔:“是他不给我们看的,又不是什么特别值钱的东西,至于吗?”
轩轩听了这话,并没有生气,他拉了拉男子覆着一层薄茧的手,道:“大哥哥,这是给我们送馒头和热粥的哥哥叫我给你的。”
轩轩将笔递给男子。
男子从他手中接过,拇指轻抚过那雕刻得七歪八扭的名字,眼底闪过一丝温柔的光芒,将笔攥在手心,蹲下身子对轩轩道:“轩轩做得很好,别人托付的东西本就该好好保管,这样才是有诚信的好孩子。哥哥收下了,今日还有别的事,改日再给你们带好吃的。”
“我们会等大哥哥的!”轩轩乖巧道。
男子与轩轩告别,又将其余几个孩子口头教育一番后,转身走进不远处的树林里,林中微风吹拂带起沙沙作响的树叶声,男子摘下面具,露出一张剑眉星目的脸。
一人从隐蔽的树干后走出来,见自家主子举着那支笔看不够的样子,忧心地问道:“殿下,待会儿真的要去昭武侯府吗?”
萧聿初点头,道:“嗯,小星看到了暗号,他会出来的,我想见见他,问一问……那夜究竟怎么了。”
“殿下……”韩忠闻言,心中五味杂陈。
自皇上病重那夜,太子妃应绾趁主子入宫侍疾,叫将军府二公子应青舟喝下那碗忘情水后,自家主子便处于明知事实却又不肯面对事实的状态。
一面是内心深处很清楚姑雁族的忘情水一旦喝下便即可起效且不可逆,可一面又满是期冀地多次试探应家二公子究竟有没有忘记自己。
每当韩忠提起若不然直接与应二公子当面交谈,看看反应时,自家主子又会很清醒地道:“他已经忘了,不过是多此一举。”
可还不是会细细观察应二公子的一举一动,看他是否真忘得那么彻底。
看着主子如今拥有应二公子一支笔都如此宝贝的样子,韩忠心中实在不忍,道:“我陪您。”
昭武侯府里。
应青舟回府后便一个劲地闹冷,想吃烤肉与暖锅,李如霏只能将一桌子菜肴赏赐给仆从,叫厨房在院里准备好食材和锅子,母子俩坐在露天的小院子里,边吃边聊趣事儿,一时倍感温馨。
今夜适合聊天的机会很多,但应青舟没有将自己打算一直帮助破庙流民的事告诉李如霏,因为他知道李如霏一定会以安全为由阻止自己,与其到时候发生争执,不如自己偷偷地,只要不被发现就好。
很是享受地用了一餐后,李如霏擦了擦嘴角就要回房。她每日作息很规律,一般吃完便要回屋绣绣衣物写写字,到时辰便入睡。
她温柔地嘱咐应青舟别睡太晚,应青舟一边应着一边钻进书房。
小星和小瑞子替他点着灯研好墨,便掩上门守在书房门前,刚守没多久小星忽然道自己肚子疼,对小瑞子说:“若待会儿公子唤我我还没回来的话,帮我替公子解释。”
说完便急不可耐地捂着肚子跑去茅房。
小瑞子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跑去的方向。
昭武侯府有个供客人居住小院子叫墨风阁,院里有三间房,一间主室两间偏室,寻常很少有人在此处走动,只有客人入住时才会有人来打扫。
就在小星跨进墨风阁的那一刻,墙头翻进两个人,郭忠一点不生分地拍了拍小星的肩,笑道:“好久不见啊。”
小星苦笑地摇了摇头,转头对一身夜行衣的萧聿初行礼:“小星见过九殿下。”
“不必。”萧聿初微微颔首道,“近来可好?”
小星自不会以为萧聿初这句关心的是他,他道:“二公子一切安好……”
“只是,九殿下,可容小星说几句话?”小星的面色变得有些为难。
萧聿初道:“你但说无妨。”
小星咬了咬牙,道:“请九殿下先恕小星唐突之过,我家公子如今忘了很多事,已不记得当初的约定,还请九殿下日后不必再以马车灯笼为暗号了,公子不会再前来赴约了。”
饶是做足了准备,在听到他身边人如此说道时,萧聿初的心口还是不免刺痛了几下,他的目光瞬间黯然。
应青舟所乘马车上的两盏灯笼是萧聿初亲自为他所做,只需拉一拉灯笼上缀的细绳,便能将灯笼纸上原本的兔子图案变成另一张烟火图案。
二人曾约定以此为暗号,若散学时灯笼上的图案变成了烟火,那亥时便在墨风阁相聚。
从前萧聿初想见应青舟了,便会在午间仆从们去用膳小憩时,吩咐郭忠去拉应青舟马车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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笼的细绳,应青舟散学一眼就能看到。
原本那两盏灯笼是萧聿初做着逗应青舟玩的,应青舟一见便喜欢,骗李如霏说是从小摊贩处买来的,转头便将它们挂在了马车上,一来二去成了两人之间的小秘密。
回想起曾经的美好,萧聿初胸腔里涌出阵阵难以言喻的酸楚,他问出心中最想知道的问题:“那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小星神色纠结,但见到萧聿初的眼神如此伤怀,想到他与应青舟的种种,有所不忍,他吐出一口气道:“那夜公子与您赏完烟火回到府中,大小姐与夫人早已端坐在正院,就等着公子回去,公子还未请安,大小姐便叫公子跪下,直接质问公子与您的关系。公子不知大小姐已然知晓了,还想糊弄过去,大小姐见公子不肯说实话,便点我来说,可我又怎敢说。”
说到此处,小星声音自己,有些哽咽:“于是挨了板子,公子为护我同大小姐争执起来,我本还有劲儿,想劝公子别为难,可几十板子下去也没什么意识了,只恍惚之间听到公子的哭声,后来便什么都不知道了,再醒来就是大小姐警告我不准在公子面前提起您以及那晚的事。”
“如果我不说,还能照旧在公子跟前侍奉,否则,否则大小姐会在那夜便要了我的命。”
小星回想起那晚便止不住地心悸,身子也跟着颤抖,他是第一次见到应绾如此狠绝的一面。
他闭了闭眼,缓过心头的情绪接着道:“大小姐还将小瑞子安排在公子身边,只要公子见到您,小瑞子便会写信回禀。公子并不知此事,甚至现在还很器重小瑞子,今晨公子本可将小瑞子安排去别处,可公子将他留下了,现下正候在书房外。”
“有小瑞子在,殿下想见公子的风险实在太高,我可能,帮不了殿下。”小星说着说着就行了个大礼,看得出他实在不好办。
“殿下没有这个意思。”郭忠见小星如此,忙替自家主子解释道,“殿下不过是想知道你家公子那夜有没有受苦罢了。”
小星苦涩道:“受不受苦都已尘埃落定了。”
话音落下,萧聿初出神了般,面无神色,让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知道站立了多久后才又道:“你回去侍奉吧。”
语气似乎淡淡的,捉摸不透,但仔细听,会听出那尾音处细微的颤动。
小星看了看他,虽不至于非常了解萧聿初,可他们几人也认识了十来年,小星清楚应青舟与萧聿初之间的情分,最后没忍住道:“姑雁族忘情水,忘的是自己的意中人,至少至少,殿下知道了公子曾对您有意……”
原本萧聿初还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至于失态,可小星这话就像一把锋利的忍,直接了当地让他所做的掩饰全部破功,当即背过身,双手握紧成拳。
郭忠见状,忙比了个让小星快走的手势。
小星不敢耽误太长时间,怕被小瑞子怀疑,很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