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青柠》
1. lime bitter
《春日青柠》
文/若筱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2024.11.2
九月初秋,燥热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桂花香气。
初柠穿着白卫衣,浅蓝牛仔裤。
身后背着个米色的拼布包,前袋处,密密麻麻的针脚下,扎着两个牛角辫的小姑娘,欢快地在树下追着蝴蝶跑。
她两步并一下,下了车。
扎起的马尾也随之晃动,风吹过她脸颊边的碎发,一张小脸看着干净又舒服。
公交车的售票大姨,靠在门边,从里面递出她的行李袋。
洗得有些发白的老式军绿色帆布袋,袋子大大的,装着初柠秋冬的衣服和被褥,略沉甸。
大姨稳当放在路边。
她看了眼面前的校门,嗓音尖锐,话语间满是热情和蔼:“小女娃是一中的学生啊,考上咱们省重点的高中,真是厉害,未来前程似锦啊。”
初柠抬头。
瞧着校门口恢宏大气的四个字。
——江城一中。
这所传说中,考进就半只脚踏入名校,几乎是所有江城学子中考时的梦校,江城排名第一的省重高。
她平静的心跳,似快了几瞬。
初柠转身。
面对大姨的夸赞,她礼貌一笑,脸颊两边浅浅的梨涡,衬着女孩看着格外的乖。
她慢声道:“谢谢阿姨。”
说完,初柠双手提住行李带,身子微侧,使着力,一步一步,慢慢地往学校里走去。
林荫下,栅栏内,叽喳的鸟叫声中,混杂着几道口哨声和洪亮整齐的口号声。
大姨看着初柠一个人提着行李袋,瘦弱又坚强的背影,想到什么,不由纳闷。
“诶,我怎么记得一中已经开学好几天了,现在学生都开始军训了吧,这小女娃怎么才来报道?还一个人提着这么重的行李,家里也不说来个人送……”
-
许是班主任提前打过招呼的原因,门口的保安大爷见她穿着常服,拎着行李袋,姗姗来迟地报道,并没有阻拦。
反而给同事打了个招呼后,随手提起她的行李袋,领着还不熟悉路的她,往女生宿舍走去。
初柠攥着书包背带,说了声谢谢。
一路上,他不时给初柠讲着些有关一中的事。
路过操场。
高一新生军训,操场清一水的绿装。
教官吹了声长又亮的口哨,嗓音粗犷威严:“你们一个个的,别给我搞什么小动作,别想着装病、装晕来逃训。就算侥幸过了我这关,你们教导主任可是在全校巡逻,犄角旮旯都不放过,要是被逮住了,可别怪我没事先提醒过你们。“
“最后排的那个男生,给我把背挺直了,军姿站标准了。干什么呢,没吃饭啊!”
大爷指了指斜对面的一座教学楼,提醒道:“你们班主任现在盯着军训,你等会收拾完了,十点半去办公室找他。就那栋楼,三楼左边走廊的第一个办公室。”
初柠点了点头。
……
保安不能进女寝,他将初柠的行李放在门口,熟络地和宿管阿姨打着招呼,聊了几句。
“这小丫头是高一新生,家里有点事,报道来晚了。陈宇波他们班的,你看看她哪个宿舍。”
宿管阿姨是个瞧着有些严肃的中年女人。
她放下手上的毛线活,从抽屉里掏出本表皮发黄,页角起卷的册子,翻开。
她看了初柠一眼。
“名字?”
初柠:“高一九班,初柠。”
宿管阿姨从一大串钥匙里找了会,取出把:“楼上302,2号床。”
门没锁,虚掩着。
初柠轻手推开,提着行李袋在靠阳台的唯一个空床位停下。
其他三个床位都已经铺好床单,搭了蚊帐,因着军训,被子还都叠成方正的豆腐块。
初柠将早就叠好的衣服一件件取出来,放进柜子里。
随后,单手扶着梯子,小心爬上床。
用帕子擦拭前,她下意识用手摸了下床垫。
学校自带的床垫,有些硬。
她的床位一直空着,上面却没什么灰,就连床边的铁杆都很干净,像是有人打扫过一样。
初柠在垫子上放了厚厚一层棉絮,又铺好床单、被罩。
简单地将自己位置的垃圾收拾了下,还没来得及把蚊帐搭好。
初柠瞥了眼手表,不知不觉,她居然已经收拾了一个小时多。
担心迟到。
初柠将各种申请申请材料又检查了遍,确认没漏带后。
她拉好书包拉链背上,将宿舍门轻轻拉了过来,去办公室找班主任报道。
走到女寝门口时。
宿管阿姨包着头巾,翘二郎腿坐木椅上,磕着瓜子看电视。
桌子上还放着一台红色座机。
手腕处的老旧表滴答作响。
初柠慢慢走到小窗前,轻轻敲了下:“阿姨,我刚报道还没来得及去办电话卡,可以借用您这里的座机让我打个电话吗?”
-
简单一两分钟说清楚她在学校这边的情况,让奶奶放心后。
初柠便背着包往办公室走。
走到教学楼一处拐角,停车棚里停着各式各样的自行车。
一中允许骑自行车上学,学校走读生和住宿生也各一半,骑自行车上学的学生挺多。
为了方便管理,学校专门在校内划出一处给学生停放自行车。
另边的围墙旁,一排排桂花盛开。
清风拂面。
有安静淡雅的香味,萦绕鼻间。
初柠不由停下。
她伸出手。
刚刚好。
有一小撮桂花,落到她的掌心。
很轻。
她指节并拢,微弯。
初柠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没忍住更出神地盯着看了会。
耳畔,又是一阵呼呼的风声。
吹乱她耳后的碎发,眼睛有些痒。
初柠不由抬头。
风有些大,此刻,空中都是飘落的桂花。
阳光明媚,大片大片金黄,在地上拓下道道光影,好似下了场太阳雨。
她轻轻握住。
忽然,好似幻觉,树上兀地传来道清朗的男声。
“同学,麻烦让让呗,赶时间。”
初柠循声望去。
少年上身穿了件简约的字母白T,左肩搭着校服外套,一双脚,分别在踩在围墙和树上。
他眉峰挑起,眼尾锋利,微低头看着初柠,右眼下方依稀可见颗很浅的泪痣,黑眸里抻着股不羁劲儿。
身子半前倾,一只手随意地放在腿上,下颌微抬,他另只手晃了晃,唇边勾起似有若无的笑意,和初柠打了个招呼。
初柠愣怔瞬,很快,她下意识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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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退了几步。
没等少年再开口说什么。
围墙外又响起一道男声。
“简哥,怎么样,有人没?赶紧的啊,你怎么还不跳下去?快快快,跳啊,再等会,别龙哥来了,本来咱逃训就那什么,要是被逮住……”
少年闻言,偏过头向后看。
他轻蹙眉:“周一尧,你能不能说点好的?”
逃训?
初柠想,这两位同学勇气可嘉。
记得教官说,教导主任现在可是在全校巡逻抓逃军训的学生。
他们居然还敢顶风作案……
初柠不由又看了眼树上的少年。
微分碎发下露出的少年眉眼,淡定又张扬,丝毫没有顶风作案的慌张。
少年转过头。
看见初柠正在盯着他看,他挑了挑眉。
两人的视线不偏不倚对上。
初柠没有任何惊讶和好奇,平视着他。
翻墙的少年,违规犯纪。
树下的女孩,安静乖巧,
啧。
一看就是那群家伙喜欢得会天天拿来夸的典型乖乖女。
少年喉结滚动,正欲说些什么。
就见初柠又往后退了几步,像是再度回应他那句“同学,麻烦让让”。
留给他大片足以跳下的空间,十分的“贴心”。
似是误以为他觉得不想再被别人发现,女孩还很淡定的,恍若什么都没看见般,转身往别处走。
他没由来地笑了下。
而初柠刚走没两步。
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道夹着怒气的中年男声。
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微有些胖,他喘着粗气,朝他们的方向跑过来。
“简以寻,你给我站住!才开学第几天,就敢逃军训,还屡次违反校规翻墙出校!你眼里还有没有纪律了!你是要造反吗?”
初柠听见少年很低的一声,“啧,今天运气真不好。”
围墙外,听见动静的少年,惊地冒了句脏话:“我艹,龙哥?!简哥快跑,我先跑为敬,就先不回学校了。”
少年闻言,轻嗤了声,看向刘海龙。
他站在树上,背后天空澄澈,拓落灿烂的光影,眼眸明亮,笑意轻狂。
“龙哥,不好意思,下次我注意。争取下次……不让你知道。”
简以寻嘴上说着抱歉,语气却是漫不经心,说出来的话把中年男人气得不行。
甩下这句话,少年就轻飘飘跳到地上,身子微蹲,站起来时,还不慌不忙地拍了下手。
甚至背过身对着他们往前小跑时,还颇为随意地做了个打招呼的手势,笑着说道:“龙哥,再见。”
”什么下次?你还有下次?!简以寻,你小子是要气死我!你给我站住,听到没有!”说着,中年男人抚了下眼镜,随后脱下只鞋就朝简以寻扔过去。
少年伸手稳当接住鞋。
“龙哥,你的鞋……味道够酸爽啊。”少年看了下鞋,又转头看着刘海龙,笑得肆意。
他小臂一抬,好似抛物线般,将鞋精准扔回刘海龙手中。
刘海龙气得脸都红了,“简以寻!”
初柠看着桂花树下,跑得越来越远的少年。
她悄然握住掌心的一撮桂花。
简以寻。
她知道这个名字,江城今年中考的全市第二。
而第一——
是她,初柠。
2. lime bitter
九月的风很舒适,站在办公室的窗边,透过金桂的枝桠,一览无余一水儿的绿色军装。
初柠怀里抱着申请材料,安静地站在陈宇波办公桌旁,看着他给刘海龙倒水,顺气。
“主任,您消消气,消消气。我一定好好教训这小子。罚,必须狠狠地罚!”
陈宇波是个长相很斯文的青年男人,深灰色领子衬衫套在他些瘦的身板上,西装裤黑皮鞋。
他嘴上似怒状,挂着笑顺着刘海龙的话。
白色搪瓷杯“砰”地一下置在咖色木桌上,刘海龙嘴边还沾了些茶叶碎,他气得眉毛拧成八字:“这个简以寻,简直……简直是目中无纪,无法无天!初中就仗着成绩好,隔三岔五给我搞事情,高中还来?他家长不能再这样放纵孩子了,这事,必须得好好跟他家长说一说。”
陈宇波:“是是是,主任说得对。这小子,翻墙逃训就算了,居然还把师长的鞋子给扔了,这也太不礼……”
陈宇波话扯到一半,刘海龙突然有些不自然地咳嗽了两声。
他转头看向旁边一直温静没说话的初柠,想到什么,面色缓了缓,顺心不少。
“咳咳咳,行了行了,他的事等会再说。陈宇波,这是初柠,之前暑假出成绩的时候你就见过了。报道的时候她家里有事,所以跟学校请了假。初柠同学可是江城今年的中考状元,是我们一中的希望,你得给我好好上心!”
陡然被点到名夸奖,初柠谦声道:“主任好,陈老师好。”
跟刚才的气炸截然相反,刘海龙笑得和蔼极了:“好好好,初柠啊,这是你们班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陈宇波,也是从我们一中毕业的学生。”
看看,这才是他们一中的好学生,成绩好,懂礼貌。
不像那个简以寻!
陈宇波和善道:“初柠同学,欢迎来到一中,加入我们九班。以后有什么不懂的,或者不熟悉的地方,直接来问我就行。”
初柠:“谢谢陈老师。”
陈宇波瞥见初柠手里的材料。
他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签到表,又从最下面拿出几张申请表。
陈宇波:“材料都带过来了?你把这些申请表填完就行,剩下的我和主任来弄。”
初柠点了点头,双手接过。
刘海龙咕噜喝了几口茶,心里的火气总算是散了大半,见状,道:“初柠同学,你放心,学校之前答应你的条件,只有多的,绝对不会少。你要相信,我们一中对待优秀的学子,是绝对不会吝啬的。”
六月夏,江城中考成绩公布的当天,刘海龙就带着一中招生组杀到初柠家。
知道初柠家里的情况后,当机立断,一拍板,提出一系列丰厚条件,抢先附中一步,让初柠加入一中。
江城中高考状元,近十年来,都是被一中和江大附中垄断。
在中考成绩未公布之前,大家讨论的更多的,是一中简以寻和附中陈行,谁能摘下今年的中考状元。
以至于最终,初柠的名字和中考状元挂上钩时。
许多人,才第一次听说这个陌生的名字,才知道这所连市重点中学都算不上的小镇初中。
初柠,江城小镇中学杀出来的一匹黑马。
她的名字出现在众人视野的那一刻,成为一中争夺三年后的高考状元的强有力希望。
申请表有好几张。
初柠粗粗看了眼,除了最开始和她商量好的高中三年学杂费全免,助学金。
此外,倘若初柠之后每次大考能够保持在一定的排名,还会再有奖学金。
初柠从包里掏出支黑色水笔,打开笔帽,走到旁边空着的办公桌,俯身开始填材料。
女孩低着头,一笔一划,很专注认真。
刘海龙还惦记操场上那些不省心的新生,忙着搞突击。
走之前,刘海龙霎有其事地压低声音对陈宇波道:“这可是好苗子,好希望!你知道我废了多大劲才把她从隔壁附中手里抢过来的,你得给我上一百八十个心。”
“别让她被外界影响学习,特别是你们班简以寻,我都懒得说他了。”
陈宇波笑着应下。
不一会,初柠填完表。
陈宇波检查了遍,确认没有问题后,连着申请材料,一块放进文件袋里,夹在腋下:“没问题了,等会我就拿去给主任和校长签字。这会我先带你去楼下领军训服,然后再去教室。”
“哦,对了,还有这个……”陈宇波又给了初柠一张崭新的校园卡。
“一中的食堂和小卖部,都是刷校园卡,这里面有200块钱,也是学校给你的补助。”
初柠看着陈宇波手上那张崭新的校园卡,愣了下,“主任没说过还有这个……”
她刚刚也没有在申请表上看见。
陈宇波:“额外的,以后每个月都有。”
初柠没说话,捏着卡面的指尖,紧了几分。
她看着陈宇波,很真诚地温声道:“谢谢老师。”
陈宇波无所谓地笑了笑,对初柠道:“这没什么,都是你应得的。初柠同学,加油,高中也要好好学习。”
初柠:“我会的。”
-
初柠报了身高体重,负责的体育老师估了下尺码,很快从里面递给她套军训服和校服。
一中的新生军训为期半月,今天是第三天,等去教室找到座位,放好东西,初柠就得去操场参加军训。
陈宇波站在教室门口,往里面瞅了眼,桌面乱七八糟地堆放着书籍、书包,还有校服外套,黑板也没来得及擦。
陈海龙无奈地摇了摇头,走上讲台,自个儿擦着今早写下的早自习要求:“这群孩子真是。”
初柠扫了眼四处,目光定在教室里唯二没有摆放任何东西的课桌,她指了指:“老师,我是坐在那里吗?”
陈宇波回头看了眼:“对,就是那排靠墙的空位,过道位置有同学坐了。
初柠走到那处,从兜里抽出张纸,正要擦一擦,却发现课桌很干净,桌下的板凳也没有灰。
课桌里,开学时发的各科课本被一本一本地摆放整齐,高高一摞。
初柠下意识瞥了眼旁桌,和她一样。
唯一不同的可能就是,桌里还多了个黑色书包。
初柠想,她还挺幸运地遇上个好心的同桌。
陈宇波擦完,转过身,道:“哦对了,初柠,你同桌是……”
陈宇波话说到一半,被门外的一道女声打断:“陈老师,你们班简以寻逃训被刘主任抓到了,这会正教育着呢,你赶紧去办公室看看吧。”
陈宇波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这小子真是一点不让我歇着。”
他朝初柠说了句,“初柠,你等会弄好了直接去操场就行,每个班方队旁边都放着班牌的,我先去处理些事情,等会再去操场。”
说完,他急匆匆就往外走了。
初柠闻言,抬起头,写名字的手停了下。
脑海中不由浮现刚刚,少年张扬的模样。
他站在树上,痞笑着喊她让一让,身上是和校园规则格格不入的叛逆。
衣袋里,桂花的香气,淡淡晕在笔尖。
指节轻轻用力,高中历史课本第一页,清晰可见两个工整的字。
——初柠。
-
“简以寻!”
陈宇波刚到办公室门口,率先听见的就是刘海龙一声中气十足的点名道姓。
他赶忙上前:“主任消消气,我来说。”他朝简以寻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先道歉。
简以寻双手背在身后,先前被他随意搭在肩上的校服外套,这会已经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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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地穿在身上,眉眼间多了些少年的清朗。
他听见陈宇波的话,正了正神色,嘴唇嗡动,声音有些低,配着极具欺骗性的眉眼,乍一看,似乎真的知道错了。
“主任,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逃训,更不该说你鞋臭,还把你鞋扔了,我真的万分抱歉,我反思。”
办公室一时寂静。
刘海龙的脸红了又白。
陈宇波则是感觉太阳穴突突疼。
办公室里还有其他老师,不知道是哪位老师没憋住,和他旁边的猪队友周一尧一同不小心笑出了声。
刘海龙瞪了周一尧一眼:“周一尧你还笑!你逃训你还光荣是吧?这事,等会就打电话通知你们家长。”
周一尧顿时苦瓜脸,求饶道:“别啊,主任,我错了,我写检讨,一千字,哦不对,三千字!”
刘海龙:“检讨当然也得写!你和简以寻,你两写五千字检讨,明天交我办公室。”
周一尧蔫儿了,往旁边一看,他简哥丝毫不慌。
直到,陈宇波拨通简以寻父母的电话。
简以寻淡定的脸上,似乎有了些波动。
陈宇波:“喂,您好,是简以寻妈妈吗?我是简以寻的班主任陈宇波。”
“是这样的,简以寻今天是开学以来第二次逃训,翻墙出校,想和您沟通一下,您看看您在家也和孩子好好说说?或者您有时间方便来学校谈谈?”
“啊……没事?不用管?”
……
座机开着免提,老师们听完对话,面面相觑,不由腹诽这家长真是太宠孩子了,得亏是孩子成绩也还行。
电话被挂断。
陈宇波也没想到,都高中了,简以寻家长还这么惯着他。
周一尧小声地惊道:“简哥,你是不是早就料到了,所以一点不慌。”
简以寻偏过头,垂眸,低声一笑:“是啊,早就知道了。”
周一尧悄悄竖了个大拇指。
刘海龙本着眼不见为净,给周一尧家长拨电话的功夫,让两人先回去军训。
出了办公室。
瞧见刘海龙对着电话那边表情严肃地说着话,周一尧已经能预想到今晚他回家后的日子会多么“灿烂”。
周一尧语气羡慕道:“简哥,你爸妈真好,都不管你的。不像我爸妈,我回去估计得混合双打。”
简以寻没说话,单手插兜,转过身,长腿大迈。
他只淡淡说了句:“走吧。”
周一尧还自顾嘀咕着五千字检讨的事,一抬头,却发现简以寻的背影越来越远,独自往教室的方向走着。
周一尧问道:“简哥,操场在那边呢,你回教室干什么?”
简以寻:“拿军训服。”
-
终于在每本书上都写完自己的班级姓名,初柠又重新将课本放回桌子里。
胳膊不小心碰掉笔,清脆一声,落到旁边的桌子下面。
初柠低头去捡,起身时,头不小心碰到黑色书包。
“嗖”地一下,从里面滑出什么东西到脑袋上,很轻薄,像是纸本。
她伸手去摸,拿下来一看。
初柠怔愣住。
是一个粉色的信封,上面还有红色的小爱心和可爱的卡通贴纸。
初柠意识到,这似乎是一封情书。
她往旁桌瞅了眼,刚刚就是从里面掉出来的,应该是对方放在她同桌书包上,她刚给碰到了。
第一次碰到这种事,手里的信封莫名有些烫手。
四周无人,初柠慢慢将信封重新放回原位,佯装什么事都没发生。
可刚塞进去,还没抬头,视线落在桌内的一套军训服上。
背后传来道调侃的男声。
“同学,你这是在给我塞情书吗?”
3. lime bitter
初柠手一抖,情书差点又滑出来,她又往里塞了塞。
她听见声音,下意识抬头,直直撞上桌角。
她轻轻“嘶”了声,手捂着头磕到的地方。
转过头。
初柠看见简以寻单手抄兜里,低着头,好笑地和她对视。
初柠:“……不是我给你的。”
教室里就她和简以寻,少年闻言,好似相信了般,正声:“哦,我懂,不是你给我的。”
他挑了挑眉,嗤笑地看着初柠。
女孩着急解释的模样,在他看来,略带着点心虚的意思。
初柠:“……?”
这哪里是懂,分明就是还误会着。
以防越描越黑,初柠索性不再说话。
她侧过身坐好,把笔放回笔袋。
拉上书包的瞬间,初柠突然后知后觉地捕捉到简以寻话里的那句“给他”。
所以,她的同桌是——
发懵间。
简以寻刚好走到座位旁,他弯下腰,拽出自己的书包,来开拉链,从里面取出一套崭新的,还未撕开透明包装袋的军训服。
初柠默默看了眼搭在自己腿上,打开了有一会的军训服,没说话。
他的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很整齐,攥住衣服的手微用力,可见手背微凸显的青筋,像是阳光下的一点青叶。
简以寻将军训服放在桌上,又半蹲下,看了眼桌里,目光掠过堆一摞的课本。
最终,停在那封情书上。
熟悉的粉色信封,没有写名字。
还有熟悉的……某人。
他转头看向初柠:“好巧,这应该是我们今天第二次见面吧同学。刚刚,在栅栏那,这会儿……”
他顿了顿,上下打量了初柠一眼,戏笑道:“同桌?真巧啊。”
说着,他还晃了晃手里的情书。
她能说,真的很巧吗?
初柠本能地又重复了遍:“真不是我。”
简以寻点头:“嗯,我知道,我懂。”
初柠:“……”
他可真懂。
简以寻没有拆开信封。
“好学生,第一次写情书吗?”
初柠已经懒得解释了。
她干脆当作没听见,自顾自把书包拉链合上,想尽快远离某位想象力很丰富的同学。
简以寻站在过道旁,从他的角度来看,女孩偏过头,安静地整理书包,黑色发圈扎起的马尾,随着女孩的动作轻轻摇动,有几缕发擦过肩颈。
被抓包的慌乱掩饰中,又带着点莫名的淡定。
他想,这位同桌的心理素质蛮不错的。
不知道刘海龙知道后,会不会彻底炸成东海龙王,又或者上来便是痛心一句“多好的苗子,被带坏了”。
简以寻:“下次记得写名字,不然容易白写。虽然,写了应该也是白写。”
目光从初柠挪到信封上。
初柠没理。
初柠本以为,瞧简以寻这种习以为常的模样,会满不在乎地扔掉。
不曾想,余光瞥见,简以寻很熟练地,直接把信放进了书包的隔层里。
简以寻又道:“哦对,我的名字你知道,简以寻。那同桌,你的名字是?”
他耸了耸肩:“毕竟,之后可是要一块当同桌的。当然呢,就是同桌。”
初柠刚好收拾完,回过头,终于给了简以寻些反应。
简以寻盯着她看,等着。
初柠张了张唇,刚要说话。
教室里的老式风扇吱吱运转,吹动课本的一角,硬纸封面翻过,停在第一页,少女清秀的字间还残留着空气中的淡淡桂花香。
简以寻瞧见了一个名字。
——初柠。
与此同时。
他耳畔响起女孩清脆的声音。
她说:“初柠,初春的初,青柠的柠。”
简以寻重复了遍,一字一字,声音有点慢:“初柠?”
初柠站起身,抱着军训服,点了点头。
简以寻忽地笑了笑:“初柠同学,哦不,同桌,请多关照。”
初柠又轻轻点了下头。
她往后排桌靠,侧了侧身子,往前走了两步,示意简以寻让一让,她要出去。
简以寻往后退了步,腿倚着课桌,仍懒散道:“就是呢,同桌,高中了,我得好好好学习。”
简以寻说这话的时候,脸色特别平静认真,要不是亲眼所见,初柠差点怀疑先前翻墙逃训的人不是他。
“身为好学生的你,更得好好学习,是不是?”
他调侃道:“不然,我可怕龙哥撕了我。”
听懂言外之意的初柠在心中无奈叹气。
这误会短时间内怕是解不开。
初柠没吭声,简以寻也当女孩是害羞了,也没再说话。
陈宇波路过教室,看见简以寻和初柠都还在教室,两个人还面对面站着。
他忙喊了声:“初柠,还没去操场呢?简以寻,你换完军训服,等初柠,你两一起去。”
简以寻:“没问题,老陈。”
陈宇波:“什么老陈,没大没小,叫老师。赶紧的,你小子,别再给我逃了。”
简以寻冲陈宇波挥了挥手,笑:“不会的。”
少顷。
尺码刚刚好,初柠换好军训服,又将常服放回课桌,从教室后门口出来的时候,就看见简以寻已经在门口等她了。
很平常,甚至略老气的一款军训服,少年穿在身上却是意外的好看,让初柠想到商场橱窗海报里,气质高挑的模特。
他原本正在看手表,察觉到初柠在看他后。
他懒懒抬眼看向初柠。
女孩白皙的脸,在青绿色衣服的搭衬下,更加干净,就像雨后清新的小草,一双眼睛很灵动。
简以寻愣了下。
他眼中含笑,眼角的那点黑色泪痣愈发惹眼。
“走吧,同桌。”
少年身高腿长,步子很大,初柠跟在他身后,两人间隔了好一段距离。
因着先前的误会,初柠觉着对方应该和她一样,也不想牵扯太多。
她也就没有加快脚步,平速地走在后面。
可慢慢地,原本离她很远的人,似乎她再快两步,就能撞上。
校园里,林荫下。
金色的光线勾画着少年少女的影子,桂花飘落,剪影相映,微染柔光。
-
“教官,报道。”简以寻站在高一九班的方队前,朝着教官敬了个军礼。
教官瞅了简以寻一眼,道:“哟,这是什么风,把这位军训三天就逃训两次的同学吹来了。”
简以寻笑起来,说了句:“对不起教官,在主任的思想教育下,我已经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高中了,得好好学习,好好军训。”
简以寻的语气微不着调,教官也没当真,道:“行了,赶紧回队伍里站好。”
简以寻:“谢谢教官。”
四周瞬时传来几声哄笑。
简以寻人缘不错,好几个男生笑着和他打招呼,趁教官没注意,有个男生还碰了下简以寻的肩,和他说了些什么。
随后,简以寻似是看了眼初柠。
阳光有些刺眼。
许是她迟来了几天,今天第一次见,人群中不少投来好奇的目光。
教官的嗓门有些大:“你们班主任刚刚和我说过了,你是初……”
初柠提醒道:“初柠。”
教官严厉地扫了眼微躁动的队伍,估摸了下初柠的身高,道:“初柠同学,你就先站在第三排右数第二个。”
九班的男女比例是很典型的理科班,一队七排,就约莫两排是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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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生站前面,再是男生,初柠一米六五的个子,在九班的女生中算高的,自然站在第三排,男女混搭。
原先位置的男生一一顺着往后延了排。
初柠在位置上站好。
身旁女孩脸瘦瘦的,短头发齐刘海,面上看着有些冷。
初柠正犹豫要不要打个招呼。
总教官吹了声口哨,大喇叭传来他嘹亮的一嗓子“休息结束,军训继续”。
初柠迟来,落下不少进度,即使在教官示范的时候,她很认真。
但毕竟隔了两天,教官不会再很仔细地教,有细节不清楚的地方,她只能偷偷观察前后左右。
即使如此,也稍显笨拙,甚至因为初柠还有点同手同脚。
从后排来看,初柠略显突出。
周一尧看着初柠,笑道:“简哥,你看那女生,动作有些笨笨的。”
简以寻望着初柠的背影。
看得出来女孩很用力,极力想要快点做标准,但还是很生疏,有几次,手还不小心打到身旁的女生。
她扭过头,脸上充满歉意。
应该是在说着“对不起”。
简以寻语气嫌弃道:“周一尧,你自己动作就跟行走的板鸭没两样,还好意思说别人。”
周一尧反驳:“我哪有,简哥你怎么还说我……”
“最后排的那个男生,你叽里咕噜说什么呢,怎么,想来前面当示范?”
眼尖的教官看见周一尧的小动作,厉声道。
周一尧赶紧闭上嘴。
简以寻则是扫了眼初柠认真的侧脸,没说话。
良久。
教官开始让一排一排踢正步。
遇见动作不标准和敷衍的,当场就拎出来教育。
很快轮到初柠这排。
初柠昂起头,眼睛炯炯目视前方,随着教官的指令开始踢,自觉还挺顺利。
突然。
身旁的女生,小声地提醒道:“脚出错了。”
初柠愣了下,很快换了只脚。
终于,走到临界点。
本以为补救及时。
初柠却还是被教官点了名,让他们一排继续踢。
临近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
同排的女生有些不太耐烦了,毕竟别的排都已经休息了,只有他们在众目睽睽下,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练着,多少觉得有些丢脸。
不知是谁道:“自己踢得不标准,还连累别人。”
说这话的时候她是看着初柠的。
其实,同排也有其他人被教官说了。
但因为初柠是第一个被说,这会,倒成了矛头。
初柠抿唇未语。
她身旁一直板脸没说话的女孩皱眉道:“赵菲,你刚也没见走多标准,教官不也指了你的错误,你好意思说别人。再说,她今天才练,不熟很正常。大家抓紧时间早点练完不就行了?”
女孩口气不太好:“切,唐琦就你显着了呗。”
“也是,不在新同学面前装好人,谁还乐意搭理你啊。”
那个帮她说话的女孩,叫唐琦。
两个人似乎之前就认识。
唐琦没回她,撇过头,看起来不大想搭理对方。
初柠瞧见,她的指甲微用力地抠着另根手指。
初柠轻声道:“谢谢你,唐琦。”
唐琦没看她,隔了会,她才听见她闷闷地说,“没事。”
教官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了解了情况后,慢半拍反应过来:“是我没考虑到,这样吧,初柠,趁这会,再单独找个同学带你练。”
他又看向赵菲几人:“你们几个,也别以为自己踢多好,继续练。”
说完,他转头看向另边盘坐在跑道上,懒懒听着身旁人说话的男生。
“来,简以寻,你带着这个女生练一下。”
4. lime bitter
树荫下。
初柠又一次右手同右脚。
简以寻双手插兜,没忍住嗤笑出声。
听见简以寻刻意压低的笑声。
初柠咬紧唇,耳垂也被太阳晒得染上抹红。
初柠从小就没什么运动细胞,小时候,村小的老师带着他们打羽毛球,同龄的孩子至少能一来一回地打上好一会。
初柠最多撑住三个球,包括自己发出去的那个。
她能得心应手地做出一张张高分试卷,却控制不住手和脚的同步协调。
太阳很晒。
女孩的额间冒着细汗,脸也有些红。
踢腿,抬手。
一遍一遍,似是在跟谁较劲儿。
简以寻收住笑,他没再告诉初柠应该怎么踢。
他走到初柠身侧。
简以寻:“看我。”
少年站在她肩旁,抬起右手,踢出左脚。
初柠重复着他的姿势。
少年腔调懒懒的,尾音扬起,莫名有些正经:“一二一。”
伴着简以寻的口号声,初柠在第一次踢错后。
第二次,第三次……渐渐地踢出正确姿势。
慢慢地,耳畔的口号声没了。
简以寻也在她身后,和她隔着距离。
她却能仰起头,越来越熟练地做出动作。
简以寻:“教官说,连续踢对三遍就可以归队了。”
在心里的最后一个“一”字落下后。
初柠回头看向简以寻。
一时间,双目对视。
简以寻瞧见女孩看着平静的脸蛋上,嘴角有着些许没藏住的暗暗雀跃。
简以寻忽然想起,好像刚刚,初柠一直都没说过话。
在他喊口号,给她示范了两遍后。
他问她懂没懂,她点了下头。
随后。
她就一声不吭地,默默自个儿练着。
哪怕做得不好,也不恼。
被“发配”到这,也没表现出丢脸。
周围这块,都是各个方队动作做得不标准,被拎出来的同学。
四周不时有同学朝这处投来目光。
简以寻瞥见其他人被单训时,脸上或多或少都有些尴尬和羞恼,好像自己是被人观赏和打量的动物。
离开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其实那些人或许只是在看别处。
毕竟。
天这么蓝,阳光这么好,香樟树下也好乘凉。
和他们一比,初柠似乎有些有些格格不入。
简以寻眼眸闪了闪。
他挑了挑眼角,莫名想逗一下初柠:“同桌,好歹我也陪你练了这么久,这么辛苦,你不意思一下吗?”
初柠瞥见塑胶跑道外圈,放满了水杯和矿泉水瓶,到嘴边的“我给你买瓶水”刚要说出口。
“当然,情书就算了。”简以寻语气促狭。
初柠:“……”
初柠抿唇,从简以寻身旁略过,往方队走。
就当简以寻以为初柠应该不会再搭理自己的时候。
风吹了下脸,他听见女孩说。
“谢谢。”
-
总教官一声长长的口哨声结束,操场上的学生顿时跟脱了缰的野马没什么两样。
全都一窝蜂往食堂和小卖部跑。
初柠顺着大部队往食堂的方向走,在小门前却被汹涌的人潮夹在中间,进退两难。
“不是,别踩我。”
“烦死了谁啊,没看见在走嘛,挤什么挤。”
初柠手和脚都没办法动弹,像是“一二三木头人”一样,有些僵硬。
汗味和焦躁的喧闹声混在空气中。
后面不知道是谁突然很使劲儿地往前推着初柠,惯力使然,她不受控地撞向前面的男生。
男生回过头,夹着火气,大声道:“同学,都说了别挤别挤,能走我肯定走。”
不少人看向初柠。
后背隐隐作痛,初柠干巴巴说了句:“不好意思。”
她轻垂眼。
忽然。
她的胳膊被人拽住,手掌很大,收着劲儿,却又能让她不至于被人群推着走。
不知不觉,初柠就被牵着走出了操场,站在小门外的小道上。
初柠下意识就要去找手臂的主人是谁,回过头,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匆匆从她身旁经过。
眼睫颤动,初柠在原地愣了瞬。
她转身往前面走。
-
周一尧:“简哥,你刚去哪儿了,一转眼就不见人了。”
简以寻目光从虚握的手上收回,手垂放在腿侧。
他平淡道:“做好事去了呗。”
周一尧来了兴趣:“啥?”
还想再追问,简以寻却不搭理他了。
周一尧挠头想了想,追上简以寻,指着一道背影,拍了下他的肩:“简哥,你看前面那个女生,是不是咱班今天才来报道的新同学?”
简以寻抬眼:“初柠?”
周一尧:“?”
“你怎么知道人叫初柠,你们之前认识?”
简以寻:“上午翻墙时……”
周一尧自顾猜测道:“你还有认识的女性朋友?我知道了!简哥,是不是她给你递过情书,暗恋你啥的,所以你有印象!”
周一尧想半天,他和简以寻从小学玩到现在,不是他吹,他绝对是简以寻最铁的哥们,实在想不起来简以寻还有哪号朋友是他不认识的。
不应该啊……
思来想去,他猜了这个答案。
简以寻想到课桌里的那封情书,女孩无措的否认。
他笑了下。
简以寻:“不是。”
周一尧:“那是怎么认识的?”
周一尧:“等等。初柠?我怎么感觉这个名字好耳熟?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简以寻:“江城今年的中考状元。”
周一尧:“!”
“就是那个干过你和陈行,成了中考状元的黑马?牛啊大佬!学霸中的学霸,巨无霸啊!”
简以寻脚步顿了下:“……”
是了。
简以寻忽然想到,查分的时候,他没什么意外,把分数发给陈行。
附上句。
【认赌服输。】
不曾想,对方回了条消息。
【江城中考第一,初柠。】
啧。
这是简以寻这么多年,第一次考第二。
-
“初柠?”
唐琦看着初柠翻开的课本,重复了遍那上面的名字。
初柠:“嗯。”
回到教室后,初柠才发现她和唐琦是前后桌,对方还和自己一个寝室。
不过唐琦家里是本地的,她父母觉得一中宿舍管理很不错,为了方便她学习,还是选择让她住校。
唐琦看着初柠,突然来了句:“我知道你。”
初柠:“?”
唐琦一板一眼,正经道:“我们这一届的中考状元,你很厉害。”
面对夸赞,初柠笑道:“谢谢。”
“刚刚在操场上,也谢谢你帮我说话。”
唐琦:“没什么,我和赵菲本来就有矛盾。”
说完。
唐琦脸色似乎不大好看,开始低头看书。
见此,初柠也没多问。
倒是赵菲路过初柠这的时候。
她话对初柠说,眼睛是看向唐琦:“好学生,你可别和她在一块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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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被她背刺了。”
学生时代的生活比较单一乏味,一有八卦,眨个眼的功夫就能传开。
一个午间。
高一年级几乎大半学生都知道,九班的初柠,是今年的中考状元。
初柠没说话。
唐琦有些冒火道:“你乱说什么。”
赵菲:“我乱说什么了,你有本事干,没本事承认是吧?”
唐琦:“你!”
眼瞅气氛不对,赵菲旁边的女生紧忙拉住她,初柠也随手翻开数学书,胡乱指了道题:“唐琦,能教我一下这道题怎么做吗?”
唐琦咬紧唇,动了动嘴,正要开口。
赵菲身后,响起一道男声:“这位同学,你让一下呗,别站在过道,挡路了,这我位置。”
赵菲回头,看见是周一尧和简以寻。
她又瞪了眼唐琦,不大情愿地跟着同伴走开了。
男生的声音有些耳熟,和简以寻站在一块。
初柠猜,应该是上午和简以寻一起逃训的男生。
男生看见初柠,自来熟道:“状元你好,我是周一尧。”
状元?
初柠:“我叫初柠。”
周一尧:“哦哦,初柠状元你好。”
初柠没应。
简以寻笑了声,踢了下周一尧的桌子。
周一尧忙改口,道:“开个玩笑,初柠同学你好,我是你同桌的后桌,后桌的同桌,周一尧。”
一长串废话介绍。
唐琦无语地“呵”了声。
周一尧听见后,也白了眼唐琦:“诶唐琦,貌似刚刚我是帮了你吧?呵呵呵,我还切切切。”
唐琦没抬头,另只手捂住左耳,继续做题。
周一尧嘲笑道:“朋友,新课才开始上呢,你就刷上题了?拔苗助长也不是这么拔的,别中途就枯了。”
唐琦:“……周一尧,你再叨叨,我就把你拔了,你信不信?”
初柠看两人这样,也明白他们应该认识,放下心,转过身坐好。
简以寻习以为常,坐回座位,手探进课桌拿外套,打算眯会午觉。
却意外地,摸到一瓶水。
他转过头,看向旁边的初柠。
女孩双手撑在板凳上,微低头,入神地翻看历史书。
简以寻看着她认真的侧脸,指节微屈,指骨停在她的桌上,抬起,轻轻敲了两下。
初柠侧眸,茫然地看着他。
简以寻将桌里的矿泉水挪出来点在桌外,晃了晃瓶口:“你给的?”
初柠轻轻点头。
简以寻挑眉,笑着说:“还说不是给我的?”
此给非彼给。
初柠几乎瞬间听懂他的言外之意。
初柠觉得这人真的很奇怪,不是他说,让她意思一下吗?
初柠:“水是给你的,谢谢你上午陪我练踢正步。”
简以寻恍然。
那句“意思一下”,他就随口一说。
没想到初柠当真了,还真意思一下谢谢他。
简以寻笑着说:“行,那同桌,要不再给我颗糖吃?”
简以寻看向初柠课桌,外侧放着两颗青绿色千纸鹤包装的糖果。
他摊开手。
初柠怔了下,手指放在一颗糖果上,似乎在犹豫。
徐徐。
她给了简以寻一颗,放在他的掌心。
简以寻攥住糖果,又夹在两指间,正要撕开。
前面的同学不小心撞了下他的桌子,胳膊撑在桌上,一个不稳。
糖果掉在了地上。
身后。
周一尧瞧见了,扯着嗓子,夸张地惊道:“简哥,人初柠好心给你糖吃,你不吃就算了,你怎么还给丢地上了!”
5. lime bitter
简以寻俯身去拾果糖的动作一顿。
他偏过头,眉心皱在一起,看着周一尧。
临近午休,教室本来就比较安静。
周一尧嗓门大,语气还贼夸张,面部表情丰富,简直戏精上身。
一时间。
周围的同学都朝这处看了过来。
纷纷好奇,小声议论着什么。
简以寻抬眼,正巧,对上初柠的目光。
女孩安静地看了他几秒,又垂眼看向地上的果糖。
顷刻。
她收回目光,手放进课桌,悄悄将剩下的一颗糖包在手心,放进书包里。
简以寻:“……”
果糖攥在手心,少年眼中罕见地浮现些尴尬的神色。
默了片刻,唇张张合合,简以寻欲解释。
耳畔,周一尧又很没眼力见地开口道:“简哥,不是我说你,你这样很伤同学的心的!怎么这样呢,是兄弟也觉得你过了。来,你不吃我吃,辜负人家初柠同学一片好心。”
说着,他伸手去夺简以寻手里的糖,对初柠道:“初柠同学,不好意思,你别介意,我们简哥虽然小有几分姿色,但是脑子不太好,时常抽点小风。我喜欢吃糖,我替他吃,感谢你的好意。”
初柠平声道:“没事。”
她扭过头,继续看着书。
简以寻微笑地看着周一尧想要拿糖的手,手上力气丝毫未减。
但凡有个眼力见的,都要松手了。
可惜,这人是周一尧。
最终,简以寻不耐烦地拍开周一尧伸过来的手。
周一尧捂着刚被简以寻打了下的手,夸张地吃痛,小声,但周围人又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简哥,你看看你,过分!人初柠同学都伤心了!你怎么还欺负新同学呢,开学第一天就和同桌不对付。唉,简哥,你以后可怎么办。”
简以寻:“……”
“我没有。”
周一尧叹气道,一脸看透一切的样子:“我知道。”
简以寻咬牙切齿:“我没……我不是故意的。”
周一尧狂点头:“我懂。”
“你放心,纵使你脾气坏,和这么温柔的新同学都能不对付,但是兄弟我必定对你不离不弃。不用太感动,我周一尧就是这么讲义气!”
简以寻:“……”
有一种一拳打在树上,树还蹦不起来的无力感。
忽地。
简以寻听见一声很低很轻的笑声。
简以寻眸子微挑,循声望去。
是初柠。
她低着头,抬手将风吹乱的碎发别在耳后,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课本,好似对他和周一尧的对话浑然未觉。
但简以寻分明瞧见,初柠的唇角轻轻勾起。
——我知道,我懂。
似曾相识的对话。
掌心糖果的包装纸触感明显,尖角微扎手。
简以寻没由来笑了下。
周一尧见简以寻心情突然又变好了。
他嘴皮子一动,惋惜的心痛之色又上来。
简以寻撇眼。
他冷笑着看向周一尧,暗示警告意味十足。
周一尧登时噤了声。
他转过头,开始对着初柠说:“初柠,没事。简哥和你不对付,我和你对付,我对同学是充满善意的。”
初柠侧头,笑着说:“好的。”
这算是间接承认,他和她不对付?
简以寻抬脚要踹周一尧的动作一滞。
他挑眉看向初柠。
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果糖贴着肌肤,淌着温热。
直到下午军训结束。
初柠和简以寻都没搭过一句话。
-
初柠没把这个小插曲当回事。
晚自习上课前。
初柠和唐琦一块去上厕所,她听见隔壁女生在和朋友八卦地谈论着:“我跟你说,我听九班的同学说,他们班的简以寻和他同桌初柠不对付!就是那个中考第一的初柠,和初中部就很有名的校草简以寻!”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
“听说很有矛盾,不然也不会第一天见面就不对付!”
门外。
唐琦面色古怪。
难怪说,“听说”是个神奇的词。
传着传着,听着听着,事情朝着一种诡异的方向发展。
唐琦看向身旁的初柠。
她神色平静,恍若未闻,见自己看着她。
初柠微笑着问:“怎么了吗?”
唐琦犹豫道:“你没事吧,简以寻他……”
初柠笑着说:“没事。”
一个误会而已。
但好像也不用太去解释。
-
小卖部。
周一尧双手来回拍打着篮球,激动道:“简哥,你刚刚简直帅呆了,你都不知道,你最后一局两个三分球逆转局势的时候,我都想抱着你转个圈,大喊一声‘简以寻,你是我的哥’。”
简以寻闻言,懒懒地在货架上挑了瓶矿泉水。
周一尧拿了瓶运动饮料,抽过简以寻手里的水:“赢球了我开心,我请客!”
周一尧腋下夹着球,拿着水,急冲冲往外跑:“阿姨,结帐结帐,我要渴死了阿姨。”
简以寻懒怠地走在后面。
路过摆满零食糖果的货架,简以寻脚步一顿。
抄在兜里的右手放在一包糖上。
手指停在包装袋上几秒。
门口的周一尧猛地灌了口水,纳闷地催促道:“简哥,你干嘛呢,怎么还不出来?”
回过神。
简以寻拿过那包糖,刷了校园卡付款。
周一尧好奇他买了什么。
凑过去想看。
简以寻却已经放进兜里,把周一尧甩在身后。
-
初柠回到教室。
简以寻正单手托腮,另只手转着笔,他手指修长,动作很有观赏性。
初柠看见他桌上放着一张白纸。
第一行正中,写着“检讨书”三个大字。
笔锋随意不羁,和少年身上的漫不经心如出一辙。
除此之外,余下几乎空白。
检讨书,就写了“检讨书”。
初柠站在过道。
刚要出声提醒简以寻。
少年就已经站起身,板凳踢到桌下,靠在桌边。
他低头看着初柠,没说话,挑了下眉。
简以寻个子很高,初柠和他隔了两步,抬起头,似乎和他下巴平着。
课桌里放着个篮球。
少年手臂线条利落,身上还穿着球衣,许是因着刚打完球,微愤张的血管上贴着层薄汗。
初柠回到座位坐下。
一中是省重点,哪怕刚开学还在军训,教学进度也不会落下。
白天没时间上课,晚上全给补上了。
讲台上。
物理老师讲例题,初柠认真地做着笔记。
简以寻看似听着课,眉间神色漠然。
像是在走神。
无人注意,他的余光似有若无地落在初柠的课桌。
似乎是坐实了两人不对付的传言。
一整个晚自习,初柠和简以寻都没有搭话。
放学铃声一响。
周一尧不带多呆一秒地扯出书包,单肩挂着,走到前排,拍了下简以寻的后背,从他桌里取出篮球,耍帅地在手里转着。
他乐道:“走了,简哥。”
简以寻起身,把书包拎在手里。
走的时候,他似是无意碰到初柠的课桌。
初柠正在收拾东西,听见动静,抬起头,却只看见教室门口,简以寻的背影。
初柠以为简以寻是不小心。
放在课桌里的手摸到样东西。
初柠拿出来一看,是一包糖果。
一整包的千纸鹤水果软糖。
初柠疑惑皱眉。
是谁放在她课桌里的?放错了吗?
她下意识看了眼四周。
放学有一会了,教室里没剩几个同学。
陡然,初柠的目光顿在简以寻的位置上。
是他吗?
愣神间,上厕所的唐琦回来了。
看见初柠手里的糖果,她惊讶问道:“你什么时候买了这么多糖?”
初柠含糊了句,把糖放进书包里。
回到宿舍。
同寝的另外两个女生正在洗漱。
一中分宿舍基本都是同班的同学住在一起,但是偶尔也会有混寝的情况。
初柠她们宿舍就是混寝,她和唐琦两人单出来了,和十班的两个女生混寝。
初柠爬到床上,继续搭着没搭好的蚊帐。
有东西落在下面,旁边伸过来一只手递给了她。
初柠这才发现,睡她旁边床的是唐琦。
初柠笑道:“谢谢你帮我打扫了床,很干净。”
唐琦正在铺被子,听见初柠感谢的话,她怔愣片刻,抿唇,面无表情地说:“没什么,顺便而已。”
唐琦给初柠搭手,摸到她的被子,表面缝着些花草,很清新的款式,很柔软,也很暖和。
唐琦:“你被子摸着好舒服。”
初柠眼眸弯弯:“是我奶奶给我缝的被子,我奶奶还会弹棉花,我的被絮都是她给我打的。我奶奶很厉害的,她还会织毛衣……”
提起奶奶,初柠眼里洋溢着幸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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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多了起来。
比起白日里的安静礼貌,这会的她更像是被宠爱着的小女孩,笑容也很明媚。
唐琦没应,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叮铃铃——”
唐琦放在枕边的闹钟响起,她转过身,关掉闹钟。
初柠看了眼时间,晚上九点半。
唐琦这个时间订闹钟做什么?
唐琦翻身下床,道:“我去给我妈打个电话。”
初柠点了下头。
原来是给家里打电话。
办电话卡的老师下班了,初柠打算明天办完电话卡再给奶奶打电话。
少时。
初柠抱着盆,刚洗完脸,眼睫上还沾着水珠。
寝室门被打开,唐琦从外面回来。
初柠看见唐琦的眼睛有些红,像是哭过。
初柠愣住。
唐琦呆滞瞬,别过头,带着些鼻音道:“我先去洗漱了。”
临睡前。
初柠看着书包里那包糖果,没有打开,重新把书包拉链拉好。
熄灯后。
初柠慢慢爬上了床,借着月光,她看见唐琦背过身侧躺着,把被子蒙在脸上,一动没动,像是已经睡着了。
宿舍里很安静,依稀还能听见另外两个同学很轻的呼吸声。
她从口袋里掏出样东西,轻轻放在唐琦枕边。
随后。
初柠盖好被子,也睡下。
-
钥匙插在锁孔,轻轻一扭。
打开门。
屋内是熟悉的黑暗。
简以寻在黑暗中沉默地站了会,才开灯。
宽敞的大平层公寓,轻奢风的装潢,明亮的灯光难掩冷硬的线条设计。
保姆已经走了,厨房里放着冷透的饭菜。
大理石餐桌平滑,菜肴很丰盛,还摆好一副碗筷。
简以寻一个人站在桌前,愣怔片刻。
随即,转身回到卧室。
深灰色的窗帘看着很简约,遮光效果也很好。
简以寻拉开窗帘。
坐在书桌前。
今夜云层厚重,遮住了星光。
从书包里取出信纸,简以寻打开柜子旁的纸箱,里面赫然有着许多这样的情书。
简以寻没有像往常般立刻放进箱子里。
脑海里浮现起女孩否认的模样,他轻扯了下嘴角。
徐徐。
他轻轻放进去,合上纸盖。
他没有打开看,也没有让它们沾上尘埃。
就像是藏匿着,不会去打开,但也不会去破坏的某种珍重。
半晌,简以寻终于搞定完五千字检讨。
简以寻甩了甩酸痛的手。
恰巧。
手机振动,响起短信提示声。
[我要死了,我爸那是真打啊,我妈是真不拦,我觉得我可以请个病假了。]
[简哥,还是你爸妈好,一点不骂你不管你的。你说,我爸妈不能学一学别人家的爸妈吗?]
[唉,伤心的我拖着病躯又要继续泪汪汪写五千字检讨。羡慕两个字,小弟已经说累了。]
简以寻盯着短信看了会。
[羡慕吗?继续羡慕吧。]
发完消息,简以寻莫名有些烦躁,他将手机扔到床上。
收到消息的周一尧估计在跳脚,手机的振动声响个没完。
看着漆黑的天空,简以寻的眼眸也不由得暗了许多。
胃也不合时宜地开始隐隐作痛。
简以寻拧紧眉骨,眼角的泪痣也跟着融了几分墨色。
他抬手捂着胃,有些难受。
但又不想吃东西。
忽地。
他摸到口袋里的一颗糖,拿出来放在掌心。
他轻轻撕开糖纸。
简以寻很少吃糖,也不太喜欢吃甜的东西。
但是这颗糖的味道不是那种很假甜的糖精味,不会让人觉得腻。
舌尖抵住上颚,齿间回甘。
——是酸甜的青柠味软糖。
简以寻忽然想到,他给初柠的那包软糖是不是也是这个味道。
她应该看见了,应该知道是他给的吧?
那颗糖掉地上,他确实是不小心……
算了,知不知道无所谓。
恍惚间,胃似乎也没那么痛了。
简以寻眉间松动。
他低头看着铺在桌上的炫彩糖纸。
瞧着有些幼稚,黑夜里一闪一闪的,像是会魔法的小精灵。
鬼使神差。
简以寻将糖纸折了折,不一会,他手上多了个千纸鹤。
是夜。
青绿色的千纸鹤安静地放在窗边,月光倾泻,莫名温柔。
6. lime bitter
次日早。
唐琦揉了揉胀痛的眼睛。
侧过头,唐琦瞧见了放在枕边的一颗糖。
她愣了愣,下意识看向初柠的床位,床上没人,被子被整齐叠放在里侧。
另外两个室友还在赖床。
唐琦压着嘴角,将糖果放手心攥了会,放进兜里。
翻身下床去洗漱。
身后,唐琦依稀听见有开门声。
嘴里的牙膏还没来得及冲洗,唐琦转过身。
猝不及防。
她和正蹑手蹑脚进门的初柠对视上。
初柠本以为这个点,她们可能还没起。
尤其是唐琦,初柠想起昨晚,寂静的黑暗里,女孩似有若无的抽噎声。
她搭在门把手的手悄悄放下,看见唐琦微红肿的眼睛,有些无措。
唐琦眼尖地瞥见,初柠手里翻开的那本“高考语文必背62篇”。
原来她起那么早,是去外面背书了吗……
莫名有种被状元鞭策的突然,连带着心里淡淡的尴尬感也少了许多。
唐琦佯装无事般,走到阳台继续刷牙。
初柠见状,回位置三两下收拾好。
想到唐琦刚才的状态,初柠背上书包,放轻脚步离开,经过唐琦的桌前,她顿了瞬。
下一秒,门把手扭动,
两个女孩刚醒,睡眼惺忪地下床。
看见唐琦已经洗漱完,她们习以为常。
抬头瞧见初柠的床位已经空了,连带着书包都不见了的时候。
唐琦听见陈茜很小声地说了句,“我是捅了什么学霸窝,这才刚开学,室友就一个比一个勤奋,开学考完蛋了。”
开学考。
像是触发了某个关键词,昨晚电话那边,母亲的再三叮嘱似是再次浮现耳边。
唐琦蓦地生出闷闷的感觉。
她面无表情地走到桌前,目光忽地定住。
唐琦伸手去碰,温热感贴在手指上。
一个还热乎的白水蛋。
-
初柠是第一个到教室的。
手按在一排开关上,她把灯全都打开了。
清晨的天灰蒙蒙,晨曦划破黑暗,朝霞隐隐约约。
往窗外探去。
明明暗暗的教室,长廊上三三两两吃着早饭的学生,上下楼的脚步声越来越嘈杂。
她在座位放下书包,把课本拿出来。
目光停在那包糖果上。
犹豫两秒。
初柠咬紧唇,瞄了眼四周,快速将那包糖放进简以寻的课桌。
正身坐好,余光能清晰瞥见一影。
初柠挪了挪板凳,面上平静,一只手翻着书,唇张张合合,似是在小声背书。
另只放在桌下的手,悄摸探进桌内,移了移糖果,放进最里侧,外面还有书挡住。
明明就是很正常的物归原主而已,初柠干完这一切,却莫名有些紧张,后背打了个冷颤。
兀地。
后门传来脚步声。
初柠背挺得笔直,来回翻书,目视前方,一板一眼地默背诵。
转瞬,还低头在书包里找笔,很是忙碌。
脚步声在后桌停下,有人唤道:“初柠。”
一回头。
是唐琦。
唐琦瞥见初柠翻开的英语单词表,她问道:“你早上起那么早背完语文,现在又继续背单词,你不困吗?”
许是睡前哭过的原因,唐琦这会子,眼睛依旧像进过沙子般难受,眼下淡淡黑青,胸闷打瞌睡。
初柠摇了摇头:“我习惯了。”
初中的时候,学校会要求寄宿生五点多就起来晨跑,很多人跑完会再继续回去睡回笼觉。
初柠清醒过后,在食堂吃完早饭,干脆直接去教室晨读。
一日一年,养成了习惯。
初柠试探地问道:“我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没有吵醒你们吧?”
唐琦:“没有。”
甚至,她们都不知道初柠起床了。
初柠松了口气,微笑道:“那就好,我还担心打扰到你们。”
唐琦摇头,从书包里拿出袋牛奶给初柠:“牛奶,给你的,谢谢你给我带的水煮蛋。”
初柠愣了拍,没有接过,摆手道:“没事的,我前几天没来,你帮我打扫了床铺,军训的时候你还……”
唐琦打断:“这都是顺手的小事,你不用不好意思。”
“拿着,你要是不要,我就给你钱。”唐琦身子前倾,手一伸,直接把牛奶放在初柠桌上。
听见唐琦的话,初柠动作顿住,她道:“不用给钱的。”
“那你也不用还我。再说了,我们也算是朋友了吧……朋友间互相分享,带好吃的给对方,很正常的。” 唐琦故作轻松道。
说到后面,唐琦的声音渐渐变小,话音掠过“朋友”二字的时候,她迅速瞄了眼初柠的表情。
见她神色如常,唐琦攥着书包肩带的手松了松。
初柠木然瞬,笑着说:“当然是朋友,谢谢你唐琦。”
唐琦觉得初柠太客气了,只是一袋牛奶。
况且,是她先释放的善意。
初柠将牛奶放到课桌里,打算等会早自习下课再喝。
隔了会,她担心别给牛奶挤破了,又小心地把牛奶放在桌面靠墙侧。
看着一个个英文字母拼凑的单词,初柠眸光扫向那袋牛奶。
就像唐琦说的,一袋牛奶而已。
可是,初柠双脚忍不住轻轻踩了两个节拍,读单词时,尾调扬着。
这是她在一中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应该也算是,她新生活的一点小种子。
浇浇水,等着发芽。
离七点还有十分钟的时候,原本略空荡的教室,一下子热闹起来。
特别是初柠这处。
周一尧是走读生,书包里全是给寄宿生带的早饭。
到教室,他板凳都没坐一下,掏出“菜单”小本子,过道上的同学排着队,从他手里接过包子、肉夹馍、煎饼……
味道很香,初柠觉得周一尧都可以支个小摊。
周一尧咬着本,翻着书包,皱眉地看着手上多出来的两个包子。
“什么情况,又多买了?服了。”
他顺手就递给唐琦:“呐,别说咱两不算同桌,请你吃了。”
唐琦:“不用,我吃过了,不饿。”
周一尧叹气:“免费的包子还送不出去。”
他看向前排的初柠,问道:“初柠,你吃不?”
初柠:“我也不用了,我早上吃饱了的。谢谢你周一尧,要不,你自己吃吧?”
周一尧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那啥,我不爱吃酱肉馅,有点甜。”
唐琦指着简以寻空着的座位:“你给简以寻?他估计又是踩点来,应该没有吃早饭。”
周一尧登时夸张道:“他比我还挑!他一点甜不沾!跟那个苦瓜本瓜似的。”
黑板正上方的墙面贴着一行红色的“求真求实,静思笃学”大字标语,中间挂着个有些年岁的圆钟。
秒针转向“12”的那一刻,黑色壁挂式校园广播发出“叮铃铃”的响声。
几乎是同一瞬,初柠旁边的座位有了人。
书包被随意放在桌上,简以寻拉开拉链。
初柠瞧见,里面就几张纸,最上面那张写着“检讨书”三字。
再然后,就没什么了。
简以寻把书包塞进课桌,又随便找了本书翻开。
初柠瞧着简以寻的动作,没忍住不时看向他的课桌两眼。
恰巧。
初柠收回视线的刹那,和简以寻撞上。
察觉到初柠在偷看,他挑眉,笑道:“同桌,你一直盯着我看,不会是又给我塞情书表白了吧?”
初柠语塞。
她掏出草稿本,笔帽打开,一边念着单词,一边写写划划加强记忆。
简以寻见状,板凳往后移了移,双手捧着本书,一双长腿随意打开,他转头看向初柠:“放课桌里了?”
初柠背单词的嗓音一滞。
简以寻黑眸闪烁。
他胡乱猜的,难道他课桌里真有什么?
简以寻单手放进课桌里,顷刻,他在一摞书后面摸到一袋熟悉的东西。
捏一下,发出细微的清脆摩挲声。
不出意外,应该是他给初柠的那包糖。
他给了她,她又原封不动地还给他。
他笑了下。
简以寻听见,初柠读单词的速度也快了不少。
简以寻用笔敲了敲初柠的课桌。
初柠扭过头。
简以寻语气吊儿郎当:“同桌,你这是故意吸引……”
话说到一半。
简以寻看见。
初柠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奇怪,对着他就读了个“abandon”。
与此同时。
教室里的早读声一下子变得很大,透着股心虚。
身后,周一尧咳个不停。
简以寻转身。
果不其然,看见刘海龙正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他看。
简以寻不自然地咳了声,摸了下鼻梁:“主任早上好。”
刘海龙登时收了笑,拔高声音道:“好什么好!简以寻,现在是早读时间,你搁这儿干什么呢?”
简以寻摊开手上的书,一脸坦荡道:“龙哥,这不是在读呢。”
刘海龙瞧见简以寻翻开的那页数学“数学常用逻辑用语”,火气蹭蹭就上来了:“英语早自习,你不背单词,你读数学?!简以寻!”
刘海龙重重拍了下桌子。
初柠都吓了跳。
简以寻仍旧挂着无所谓的笑,像是习以为常。
刘海龙指着初柠:“你看看你同桌,看看人初柠多认真?中考状元,认真,努力,勤奋……简以寻,你们两坐一块,这是多好的机会!”
简以寻嘴角翘起:“什么机会?”
递情书的机会?还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机会?
刘海龙气得嗓子都破音了:“学习的机会!”
特地让他和初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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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一块,就是为了让他知道好学生该怎样,像人家看齐。
结果给他搞这!
简以寻状似认真,慵懒道:“懂了,主任。我一定,好好向初柠同学学习。”
说这句话时,他眸光似在初柠身上停了瞬。
周围的同学悄悄探头看着这边的动静,刘海龙转过身,凶状地瞪了两眼:“一个个的,看我做什么?看书啊!读书啊!声音给我放大,没吃早饭吗?!”
教室里的声音登时喊破天,初柠觉得好像有几十个广播在她耳边播放。
刘海龙背过手,对着简以寻和周一尧道:“你们两个,给我安分点,早自习下课后赶紧把检讨书放我桌上。尤其是你,简以寻,要是这次开学考,你考不进前十,不对,前五,你给我等着!”
简以寻笑着回道:“主任,刚好第五行吗?”
刘海龙笑着,可是脸上的表情却像是架了把刀:“……你试试。”
简以寻佯装没听懂,笑道:“主任,那我试一试?”
眼不见为净,刘海龙看了眼专注记单词的初柠,似乎并没有受到周遭吵闹的影响。
他顿感安慰,长舒一口气:好孩子还是多的,他们一中还是有救的。
刘海龙在教室里又巡视了圈,才离开。
没一会。
隔壁班响起刘海龙大声训人的声音。
早自习结束。
周一尧急匆匆就要拉着简以寻去交检讨。
简以寻不慌不忙地从课桌里拿出包糖果,打开封口,撕开颗吃。
周一尧满脸惊讶道:“什么情况?你不是不吃甜的,还买这么多糖?还吃了?”
简以寻嘴角上扬:“糖甜得不腻。再说,这也不是我买的。”
周一尧顿时来了劲:“那是谁?”
简以寻意味深长道:“谁知道呢,说不定是某个暗恋者?”
周一尧两眼放光,感慨:“啧啧啧,简哥,这才开学几天,可以啊,有面儿。”
听见最后一句话。
初柠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握笔写字的力气都重了些。
周一尧摸着下巴,思考道:“昨天我们走的时候还没有呢,那应该是今天早上放你桌里的。”
“欸,初柠,你今天好像是第一个来的吧,你有看见是谁吗?”周一尧问道。
冷不丁被喊到名字。
初柠默了瞬,慢声道:“没有。”
唐琦听见初柠否认的声音,又仔细看了看简以寻手里的糖。
她没说话。
简以寻眉眼扬起,眼角的泪痣也晃了晃:“初柠同学说没有看见,那就肯定是没有。”
“肯定”两个字,简以寻的尾音拖得有点长。
简以寻猜,初柠应该没怎么说过谎。
就一个否认,她的耳垂就红了。
初柠想说,她就是单纯觉得不管简以寻昨天是不是故意把糖果丢在了地上。
他都没必要特地买一包糖果给她,没关系的。
但很显然,此时此景,她说出来,恐怕会越描越黑。
初柠选择沉默,捂着耳朵背书。
见此,周一尧也没再问:“那就奇怪了。”
齿间甜味四溢,心情似乎也莫名好。
简以寻声音懒怠:“走了,交检讨。”
周一尧:“简哥,我也想吃了,你给我吃颗尝一尝呗。”
简以寻打开他的手:“一边去。”
简以寻将糖果放进书包里,还似是防着周一尧般,把拉链也拉上了。
随后,径直出了教室。
周一尧连忙跟上:“不是,简哥,你这样我很怀疑你是不是知道是谁送的欸。”
-
军训最后一天。
天气意外的好,出了个大太阳。
汇报演出结束,一个个渴得不行。
唐琦逆着人流,从小卖部挤出来,手里拿着两瓶矿泉水,给了初柠一瓶。
初柠愣了下,道:“谢谢。”
唐琦喝完一口,听见初柠的道谢,说:“就一瓶水,说什么谢。初柠,你什么都好,就是太客气了,搞得我们好有距离感一样,朋友之间不用这么客套。”
初柠闻言,拧瓶盖的动作慢了些,看向唐琦,眼神闪烁。
缓缓,她微笑道:“好。”
回到教室。
唐琦想到明天的开学考,拉着初柠给她讲题。
初柠顺手就把矿泉水放在临着简以寻的桌上。
她认真给唐琦讲错题。
简以寻站在座位前,看见桌上的水,以为是周一尧帮他带的。
他微微仰起头,脖颈修长,唇覆在瓶口,水润进喉咙,喉结滚动。
军训服贴在身上,涔涔薄汗在阳光下熠熠,少年爽朗中带着些性感。
初柠撇过头,看见这一幕,呆愣片刻,出声道:“这水是我的,我喝过的。”
简以寻仰头喝水的动作停住,和初柠冷不防对视。
听此。
刚回来的周一尧震惊地说:“天老爷啊,那你两不就是间接接吻了?!”
7. lime bitter
简以寻愣住。
他看着有些懵住的初柠,卷在舌齿的最后一口水没入喉咙,矿泉水的味道寡淡无味,但隐约又混着似有若无的清甜。
就像是,那颗青柠味的软糖。
周一尧的话音散去,初柠慢半拍地反应过来。
别在而后的发丝微扎耳朵,初柠感觉耳垂有些痒痒的,好似还晕着阳光晒后的红热,灼着心跳。
笔落纸面。
初柠恍若无事般继续给唐琦讲题,她声音温温软软的,就是语速稍微有点快,在草稿本上列式的时候,还不小心写错了几个数字。
周一尧还在那里捂着嘴嗷嗷“天老爷”,恨不得举个喇叭在嘴边,360度无死角教室循环播放。
唐琦踢了下周一尧的板凳,猛地拽住周一尧胳膊,往下拉,周一尧屁股顿时结实砸在硬板凳上。
“砰”的一下。
周一尧刚坐下,就揉着尾椎骨,面目扭曲地弹起站好:“我去,唐琦你干什么?我的屁股啊,差点先一步去见我太奶了!”
唐琦皱眉:“吵死了,没看见初柠在给我讲题吗?你能不能安静点,在那乱说些什么?”
周一尧下意识反驳:“我没乱……”
“嘶~”
课桌突然往后倒,桌棱微抵手背,磕了下。
周一尧摁着手背,望向罪魁祸首。
简以寻一只脚踩在桌脚,身子前倾,半抵在腿上。
手里拿着矿泉水,瓶身已经盖好盖子,许是他刚刚用力过,瓶内的水上下晃动。
简以寻挑着眼,看向周一尧。
不是,他啥也没说啊,他就是陈述事实了。
尾椎骨还隐隐作痛,周一尧很有眼力见地对着做了个“拉拉链”的手势,迅速坐好,翻开本书就开始看。
他一本正经道:“明天就要开学考了,我复习复习。”
讲完最后一道数学题,初柠放下笔,问道:“好了,就是这样,过程都在本子上列好了,还有哪里需要讲吗?”
草稿本上的步骤很详细,初柠的解题方法也很有技巧性,比起练习册最后面密密麻麻一堆,让人看得眼睛涩疼的参考答案,会让人轻松很多。
唐琦摇头:“没有了,谢谢你初柠。”
唐琦又扫了眼错题,由衷道:“初柠,你好厉害,你假期的时候也去报班提前学过吗?”
不少学生都会在初升高的时候,报班提前学习遍高中的知识,唐琦父母就给她报了的。
一中作为省重点,学子实力强悍,父母担心她开学后跟不上进度,成绩下滑,干脆笨鸟先飞。
初柠笑着回答:“没有,但我自学了的。”
唐琦不说话了,对初柠竖了个大拇指。
初柠见此,补充道:“我也有不会的,只是刚好你问我的这些我会。”
唐琦执拗道:“你就是很厉害,比我厉害,但我会努力赶超你的。”
初柠微笑:“好啊,一起进步。”
周一尧屁颠凑上来:“赶超谁?得了,唐琦,人初柠和简哥一样,都是天赋型选手。咱们这种,还是认清现实比较好。你说说你,一个开学考给你紧张成什么样子,你这样不……欸欸欸,唐琦你打我干什么?”
唐琦话刚听个开头,就不耐烦地抄了本书打在周一尧身上。
很快,周一尧又开始和唐琦吵吵嚷嚷。
初柠笑了笑,转过身。
兀然,撞上简以寻的目光。
初柠:“?”
简以寻半歪着头,侧脸轮廓清晰利落,别有俊感。
简以寻晃了晃手里的水:“刚刚周一尧的话你别放在心上,他那嘴就那样不着调。不小心喝了你的水,我等会再买一瓶还你。”
初柠摇头:“一瓶水而已,不用还。”
简以寻话音一转,笑得别有深意:“但那包糖你不也还我了?”
初柠怔了怔,说:“本来就不是我买的。”
简以寻勾起唇角:“给你的就是你的了,所以就是你还我了。”
“……”面对简以寻的偷换概念,初柠不知道回什么。
偏简以寻见她不说话,又继续说:“该不会,这是同桌你送情书不成,选择的另辟蹊径吧?”
简以寻声音刻意压低,少年音色低沉,语气半真半假,不免引人遐想。
初柠在这刻,是真觉得,简以寻这个人挺自恋的。
但好像也难怪。
长得小帅,成绩好,身上是少年气很足的拽,脸上又常挂着笑,看着也没那么难接近,男生堆里好人缘,女生堆里受欢迎。
虽然因为隔三岔五违纪挨训,惹得老师头疼,但是父母宠着,老师对他身上这股子桀骜劲儿,也偏爱居多。
称得上是,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
初柠没再像之前那样,还解释一句。
她将放在墙侧的课本挪到左手边,放在两人的课桌中间,书沿贴着桌缝,初柠又把板凳移了移。
随即,她翻开一本练习题,掌跟顺着竖线,摁平中间书脊,低头认真刷题。
同桌半月。
简以寻见到初柠干得最多的事就是看书,刷题,给别人讲题,再看书,再刷题。
说得最多的话就是“谢谢”、“没事”、“好的”。
再或者就是点头,摇头。
……
像是个设置好固定代码程序的机器人一样,安安静静地呆在教室一角,重复干着那几件事。
虽然,其实好像校园里,学生无非是这些日常。
但放在初柠身上,却好似形成一道合理又稀松平常的风景线。
就像是,一个人自成世界。
简以寻好整以暇地盯着初柠,眸子里拢了丝兴味。
两人同桌,之间隔着的距离本来就不宽,这会陡然拉出些距离,很是明显。
简以寻看着这本书,好似楚河汉界的“边界线”。
真是,好小学生幼稚的划清距离做法。
简以寻也来劲儿了,许是头一遭这么被人冷视。
还是对方一再“主动”。
简以寻也很一反常态地有学有样。
他故意把水挨着课本,又往旁边挤了挤。
书角碰到初柠的手,眼睫轻闪,她挪开手。
初柠没抬头,引手将书往桌缝推了推。
简以寻又挤,初柠再推,简以寻继续碰……
三回五次。
初柠愣是一个眼神都不给简以寻,依旧在那刷题,显得像是他在唱独角戏,成烦人地打扰别人学习。
简以寻正打算收手,胳膊抬起的时候,衣袖不小心掠过课本角,连带着将它推在地上。
“砰”的一声。
初柠的英语书掉到前排地上。
简以寻大掌握着水,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胳膊,一时间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他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个意外。
简以寻愣半拍的模样,在旁人眼里看着,很有种故意使然,却不小心被抓包的感觉。
初柠终于抬头,只是没看简以寻。
她抿了抿唇,轻轻拍了下前面的女同学:“可以帮我捡一下英语书吗?谢谢。”
女同学正在偷看小说,听见动静,以为教导主任来了,吓得手一抖,手里的小说就这样水灵灵地掉在初柠的英语书上。
花花绿绿的封面上,炫彩色“冷王子的迷糊小丫头”书名,十分吸睛。
四目相对,初柠怔住,对方也愣住。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尴尬。
女同学看了眼初柠,余光瞥见正望这看的简以寻,趁第三人还没看见之前,赶忙将小说捡起来,塞回课桌里。
初柠眼尖,瞧见她桌子里似乎有好几本这种封面炫目的小说。
女孩捡起初柠的书,心有余悸道:“没事没事。吓死我了,我以为是龙王来了,冷汗都出来了。”
初柠歉意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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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接过书本,听见简以寻出声道:“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吗?”
初柠转头看向简以寻,犹豫瞬,点了点头。
似乎是怕简以寻不信,又用力地点了两下。
简以寻:“……”
他嘴角抽了抽。
所以,当意外多起来,就变得不那么意外了是吗?
自觉卷入什么是非恩怨中的女同学,没忍住瞪大眼。
随即,转过身,用着自以为很小声的声音,对同桌兴奋地说:“我就说简以寻和初柠不对付吧!你看,都扔人家课本了!两大学霸,简以寻单方面宣战!天呐,一想到我坐在他两前面,可以每日观看现场,我就觉得刺激。”
简以寻:“……”
唇嗡动,简以寻:“我……”
初柠吹了吹英语书上的灰,放回了课桌,又重新拿了本地理书放在桌缝。
简以寻默然。
有种说干嘴都解释不清楚的无力感,明明不渴,简以寻下意识拧开瓶盖,仰头狂喝水,没两下,水就喝完了。
空瓶子捏在手里,瓶盖半合上。
简以寻用力捏着平底,黑眸静默地盯着瓶内气压一点点增大。
最后,“嘭”的一声,瓶盖喷出。
动静不小,简以寻瞧见,初柠随着写字动作的肩膀,停了瞬。
简以寻黑眸一闪,勾起唇角,透明瓶面好似倒映着眼尾漾笑的那颗泪痣,好像是恶作剧成功的小孩。
身后,周一尧看见桌面从天而降的那个白色瓶盖,惊呼:“我靠,简哥,你这是蓄意kill我啊。”
惊讶归惊讶,周一尧还不忘夸张又搞笑地来了个中英文混杂。
简以寻回过头,看着周一尧。
他捏着瓶子,语调透着股恣睢,扬唇笑。
对着周一尧说,但似又意有所指。
“对,我就是故意的。”
-
次日,一中为期两天的开学考试如火如荼地展开。
考场是根据中考成绩来分的,初柠和简以寻都在第一考场,座位号都是挨着的。
去考试前,周一尧霎有其事地握住简以寻的手,嘴里念念有词道:“哥们,借我点好运,求求了,孔子大老爷,青天大老爷,各路大老爷……我妈说我这次考不进前五十,下个月零花钱别想了。”
握了三秒后,简以寻没忍住嫌弃地推开:“差不多得了,一个开学考而已。”
周一尧没理会,仍在那里双手合十,一脸严肃。
唐琦难得没有刺周一尧,她有些紧张,迟疑道:“初柠,可以借你一支笔吗?我……也想蹭蹭学霸的考运。”
初柠闻言,扬眸一笑:“当然可以。”
她从笔袋里掏出一支黑笔递给唐琦。
唐琦顿时松了口气,紧张也散去不少,笑道:“谢谢你初柠。”
初柠轻声鼓励道:“没事的,别紧张,开学考而已,加油。”
四个人考场都挨着,上了五楼后,各自去考试。
初柠的座位在进门第一个,简以寻坐她后面。
初柠从笔袋里取出一支黑笔,随后,安静坐好等监考老师来。
忽地。
身后的简以寻喊了声她,说:“初柠,借我支笔呗。”
初柠轻蹙眉。
从昨天起,初柠和简以寻就没怎么说过话,这是两人今天的第一句交流。
初柠犹豫片刻,还是把桌上的那支晨光黑色中性笔给简以寻。
可转过身。
她看见,简以寻桌上分明放着一支百乐黑笔。
初柠觉得简以寻故意找茬。
她没说话,侧身要转过头。
手里的笔却猝不及防被简以寻抽走,下一秒,她的桌上出现简以寻的那支笔。
初柠懵然地看向简以寻。
简以寻唇角牵起笑:“没什么,我开学考太紧张了。跟你借支笔,蹭蹭同桌的考运。”
8. lime bitter
初柠不置可否。
她分明记得刚刚,简以寻对周一尧求神拜佛的模样很嗤之以鼻,怎么这会也来这套。
再说,他也不像是需要蹭考运的。
初柠没再细想。
广播响起即将开考的提示声,走廊传来监考老师的交谈声和脚步声,教室里的嘈杂退去,逐渐安静。
初柠正要转身坐好。
简以寻单手托着半边脸,手背青筋明显,两只手的手指夹着她给他的那支笔,懒懒地转笔玩,看着她笑:“同桌,马上就考试了,你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初柠拧了拧眉,疑惑之意溢于言表。
她该对简以寻说些什么吗?
简以寻也不再说话,就那样直勾勾地看着初柠。
初柠偏开眼。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急切,越来越近。
默了瞬,初柠试探地小声说:“别紧张,考试加油。”
简以寻瞬间坐直身子,收了笔,笑得很有少年的肆意:“同桌你也是。”
话音刚落。
广播里传出刘海龙中气十足的声音:“咳咳喂喂,各考场能听见吗?能听见就行,现在请各个考场的监考老师分发试卷,请各位考生诚信参考,不要出现违规作弊行为,我会在各个考场随机巡考。”
初柠对简以寻轻点头,端坐好。
讲台上,监考老师正在拆卷子。
初柠低着头看桌上的笔,笔芯是满的,应该还没打开用过。
她打开笔帽,在白纸上随便划了几下,粗细恰当,流畅感很足。
接过递过来的试卷,她抽出上面第一张,将剩下的,抬手传给身后的简以寻。
蓦地。
许是不小心,简以寻的手指轻轻掠过她的指尖,他的手指有些凉,指骨微突,像是习习秋风吹过绿叶,留下沙沙作响的痕迹。
初柠缩回了手指。
她在试卷上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初柠”。
当最后一笔竖钩落下时,初柠恍惚听见简以寻轻声笑了下。
右手握笔,左手平放在桌上,拇指侧靠近胸口,初柠清晰感受到自己“怦怦”的心跳。
门外的风抚过耳畔,轻柔又痒痒的,耳垂有轻微的酥麻感。
空气中是浓郁的桂花香,化作笔尖点点墨晕,填满空白的试卷。
“叮——”
一中教学楼回荡着一声长而响的提醒铃声。
最后一门物化生考试结束,监考老师按座次快速收好试卷,清点完毕试卷后,说了句“可以走了”。
教室里瞬时一片匆忙脚步声。
初柠将笔和草稿本收进书包,背好。
走出考场。
校园广播响起《goinghome》的放学铃声。
五楼很高,可以清楚地俯瞰大半校园。
两栋教学楼之间的连廊上,各层楼的走廊和楼梯口,穿着一中黑白相间的校服的学生,三两结伴或独行,手里拿着试卷或是拍着好友的肩膀,彼此脸上挂着笑在说话,校园里熙熙攘攘。
燥热的晚间,粉紫色的晚霞倾泻在白色的瓷砖上,落日余晖的光斑刻画着少年们隐绰的身姿,将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好似刚掀开一角的青春光影。
初柠抬头看向天空,舒适的晚风吹起她耳边的碎发,斜晖打在她的侧脸上,温柔了轮廓,她的眼里漾着清浅的笑。
“初柠。”
一道熟悉的男声,嗓音里漫着些不着调的笑,喊了她的名字。
初柠下意识回头看。
“咔嚓~”
简以寻双手比了个照相机,镜头对准她,他的唇畔勾着肆意的笑。
时间定格,她撞上简以寻的目光。
镜头里。
简以寻直晃晃地盯着她,他的眼睛很好看,眼尾上翘,黑眸分明,她的身影占据他瞳孔的缩影。
他笑的时候,眼神里带着点漫不经心,偏偏眼尾的泪痣又衬得那双眼蕴含几分蛊惑人心的深情。
初柠眼瞳微微睁大,无意识攥紧书包肩带。
简以寻见她呆住,脸上的笑容愈大。
他放下手,笑意飞扬:“今天的天气不错,同桌,给你拍个照,留影纪念一下。”
说着,简以寻又抬起手,双手拇指和食指展开,又比了个照相机,镜头对准初柠就又“咔擦”拍了几张。
天边的火烧云染红她的脸颊,初柠难得羞恼地说:“简以寻。”
女孩的性子一向温吞,以至于带着恼意直呼别人名字时,气势都没有那么足,反而显得有几分小猫发怒的可爱。
简以寻见状,嘴上连连说着“同桌别生气啊,我的错”,可丝毫没收敛脸上的笑。
初柠又气又好笑,本来想表现得更凶一点,意外的,自己也没忍住轻笑。
初柠别开头,不去看简以寻。
唐琦和周一尧走到两人身边时,见到简以寻笑得开怀,初柠很无奈。
周一尧率先懵逼地问:“简哥,你们怎么了?你是不是又欺负人初柠了?”
尾音还挂着几分没来得及收的笑,简以寻挑眉:“可能吧?”
忽地。
简以寻瞧见,初柠撇过头,微拧眉,睁大眼,惊疑地看着他。
简以寻猜,初柠可能在骂他不要脸,但依她的性格好像又不会骂人。
简以寻想了想,没忍住又笑了,他说:“是我的错,不好意思啊,初柠同学。”
道歉的话,没有一点道歉的诚恳,虽然好像也不至于道歉。
周一尧猛拍简以寻的肩,谴责道:“简哥你咋这样,不能仗着人初柠脾气好就老这样啊,一点不绅士,过分。”
简以寻闻言,双手环抱在胸前,单肩背包,挑眉道:“周一尧,你昨天找我蹭考运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我就这样,你想怎么样?”
少年吊儿郎当,态度很嚣张。
周一尧语塞,吞吞吐吐半天,叉着腰说了句:“我想考进前五十这样。”
简以寻懒怠地轻哼声:“呵,没出息。”
周一尧吱呀乱叫:“什么叫没出息!拜托大哥,这可是一中的开学考,咱江城的省重高!你以为谁都跟你……还有初柠似的,随便一考就是屠榜啊?给我们这些小卡拉米一点活路吧。”
简以寻没反驳:“就你话多。”
简以寻转过身,看向打开书包拿试卷给唐琦对答案的初柠,笑:“走啊同桌,一起回教室了。”
初柠愣了下,书包放在身前乖乖背好,点了点头。
楼梯间。
简以寻和周一尧走在前面,周一尧嘴碎,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简以寻闹着,大多时候简以寻都是左耳进右耳出,懒散得不行。
下到四楼楼梯转角时,简以寻的目光不经意扫向还停留在上一层楼阶处的初柠。
初柠和唐琦走在后面,她不时回应两句唐琦对答案时的疑惑。
他单手插兜,似是在对旁边的周一尧说:”走路的时候能不能别光顾着说话,好好看路,等会摔了,我可不会扶你回教室。”
周一尧戏精道:“简哥,没爱了。”
初柠听见,不由放慢脚步,另只手扶着扶手,快声同唐琦把最后一道题讲完后,低头认真看路。
回到教室。
唐琦和初柠借昨天的数学试卷,怕影响心态,她昨天就没找初柠对答案。
初柠不好意思道:“我数学没写答案在卷子上。”
唐琦:“那你把草稿本给我看看?我看你解题过程就知道了。”
初柠从书包里拿出草稿本给唐琦。
简以寻抬眸瞥了眼,同大多数人在草稿本上的潦草随意,哪有空写哪不一样。
初柠的字写得很好看,草稿本的页角也很平整,从每一面的左上角开始写,从上往下,从左往右,步骤也很清晰,紧密又能让人一目了然,不像是在打草稿,倒像是在作业本上认真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规矩得不得了。
周一尧惯来秉持“考完就解放,定局已经无法改变”的心态,在成绩出来之前绝不多看试卷一眼,但这会看着唐琦,还有教室里其他人都聚一块对答案,想到自己下个月零花钱,周一尧没忍住。
他知道简以寻向来不在卷子上写东西,每次考试结束,简以寻的试卷比脸还干净,跟刚印刷出来似的。
周一尧也简以寻借草稿本:“简哥,借我草稿本对一下答案。”
简以寻懒洋洋抬起手,从书包的角落里找到个页角满是褶皱的本子,跟大发慈悲似的递给周一尧。
周一尧仿佛惊掉下巴般,两根手指捏着“草稿本”的页角,瞧着上面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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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字迹,东一点西一块,好半天才拼凑道完整的题出来。
周一尧不由在心里感叹句“跟王八爬上岸,啃了又啃”有得一拼。
周一尧眼角抽搐:“简哥,你这也太潦……额随性了点吧。”
在简以寻一记眼刀下,周一尧很有眼力见地及时改口。
眼睛往旁边凑了凑,看了看自个儿手里这本,再对比一下唐琦手里的初柠的,周一尧实在没忍住吐槽:“简哥,你看看人初柠,只是草稿就是多么的赏心悦目!你俩简直一个南极,一个北极!”
简以寻下意识回怼:“哦,写得好能当饭吃吗?”
说完,意识到似乎语气有些呛人。
简以寻佯装随意地瞥了眼旁边的初柠,她神色平静,声音温和地同唐琦说着两人选择填空不一样的地方。
简以寻从周一尧手里抢回草稿本,“不看拉倒。”紧接着,他没由来地补了句:“行了,下次写好点,向我同桌看齐行了吧。”
周一尧捋了捋他下巴并不存在的胡子,欣慰道:“孺子可教也。”
简以寻:“……”
对完答案,唐琦脸色不太好,她和初柠有好些答案都对不上。
唐琦问道:“初柠,你觉得你这次考怎么样啊?”
初柠想了想:“还行吧。”
周一尧也问简以寻:“简哥,你呢?”
简以寻眼神都懒得给:“就这样。”
周一尧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两位大佬都这样说了,那看来这次开学考还是有点难度。
周一尧手一拍,心想,这把稳了。
-
稳个屁!
再信学霸的嘴,他周一尧就是愚蠢的鬼!
周一尧看完教室墙上贴着的成绩排名表,心碎一地。
他妈让他考前五十,他考了个零头,二百五。
完了,完蛋了。
而那两位说“还行吧”、“就这样”的。
一个全校第一,一个全校第二。
周一尧:呵呵。
骗子!
活脱脱一对雌雄双煞!
周一尧生无可恋地趴在座位上,撑着最后一口气看向前排淡定自若,和周围挤着去看成绩,悲喜各家截然相反,自成一道风景线的初柠和简以寻。
他想和这两学霸中霸拼了!
僵硬着转过头,他看向旁边的唐琦,对方脸色并没有比他好到哪儿去,一副考砸了的样子。
周一尧回忆了下唐琦的排名,全校第二十五名,他是她十倍的名次呢,咋还哭丧着个脸。
周一尧心碎啊,学霸们的世界他不懂。
初柠知道成绩和排名后,只是笑了笑,随后就很平静地继续刷题。
好似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一点不意外。
前排,相互无言。
简以寻忽扭头看向初柠,似是客套:“全校第一,总分比我多两分,同桌你很厉害,恭喜恭喜。”
初柠抬头,看着简以寻,很礼貌地笑着说:“全校第二,你也很厉害,恭喜。”
简以寻挑眉,半是开玩笑道:“同桌,你说这算不算你吸引我注意的手段?这确实比情书啥的有用多了是不是?”
“那个词叫什么,哦,咱两真是对……卧龙凤雏。”简以寻故意停了半瞬。
初柠:“……”
-
夜晚的女生宿舍,公用电话处排着长队。
初柠和奶奶分享了自己这次开学考全校第一的消息,又关切地问了些近况,“有没有好好吃饭”、“眼睛看东西还模不模糊”、“最近常下雨,老寒腿是不是又难受了”,诸如此类。
直到后面的同学再次催促,初柠才依依不舍地和奶奶挂断电话。
回到寝室。
初柠没看见唐琦,她问道:“陈茜,你看见唐琦了吗?”
正在看漫画的陈茜愣了下,道:“唐琦吗?好像刚刚说出去和她妈妈打电话,然后就一直没回来,可能还在打?”
初柠刚刚没有看见唐琦。
初柠拿上唐琦放桌上的外套,随即往外走。
推开消防通道的门,安静黑暗的楼道。
隐约可听见断断续续的低声啜泣。
初柠走进去,从背后关上门,轻声地说:“唐琦。”
9. lime bitter
哭声骤止。
初柠轻轻跺了下脚。
楼道陡然明亮,初柠看见唐琦坐在下方的楼阶处。
唐琦背对着她,初柠只能看见她穿着单薄的睡衣,弯腰蜷抱着双膝,似在幽咽。
初柠慢步走到她旁边坐下,给她披上外套。
地板很凉,墙上的窗户没有关紧,风刮在她们身上,初柠的手指贴过唐琦的肩袖,指尖皆是寒意。
外套将唐琦裹得严实,初柠不知道她一个人坐在这里哭了多久。
初柠没问。
唐琦把头埋在膝盖里,没有抬起来,哭声也越来越小,直至没有,只是环在腿前的手越来越紧。
谁也没说话,谁也没看谁。
沉默间。
初柠抬手捂住耳朵,顷刻,四周万物俱寂。
她盯着地面,小声说:“我现在什么也听不见。”
可许久。
旁边的人都未有所动作。
初柠放下手,扭头去看唐琦。
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唐琦抬起了头,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眼里还有没来得及收回的泪水。
她的眼神很复杂,也很懵懂,充满了探究,似乎并不明白为什么初柠要这么做。
相视无言。
唐琦率先开口,哭久了,风又太冷,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为什么你没对我说‘别哭了’?”
初柠本来以为唐琦是在质问,可她发现,唐琦的眼神异常的认真,隐约还有些执拗。
初柠温柔地笑了笑,轻声说:“我为什么要让你‘别哭了’呢?你哭是因为你现在很难过,你难过,所以想哭。你想哭,那就大声地哭出来。”
初柠语气平常,仿佛这样是如此理所当然。
唐琦却愣住,沾着泪花的眼睫轻颤,好像听到什么意外的答案。
初柠见此,说:“不对吗?”
意外吗?
不对吗?
唐琦没回答,她又张开唇,自顾自地说:“我哭,是因为我考差了,我只考了二十五名,我没有达到我妈妈的要求,没有考进年级前五,我让她失望了。但我好像一点也不坚强,一点也没用,考差了就只会哭。”
说着,唐琦不受控地哽咽住。
初柠没有打断她的话,只是看着她,用手轻轻地给她擦眼泪,然后,安静地倾听。
莫名的,唐琦感觉嘴边一下子涌现了许多话,她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急迫,她说:“就这样,我也配哭吗?”
初柠闻言,很肯定地说:“当然可以啊。”
她看着唐琦,很认真地说:“想哭就哭,想笑就笑,这都是你的权利和自由,没有什么配不配的,你想就可以。开心就笑,难过就哭,困了就睡,不是这样吗?”
不是这样吗?
是,又好像不是。
这和唐琦从小接受到的教育并不一样。
唐琦张了张唇,却发现自己无法反驳。
好半天,唐琦声音很低很低地说:“你是第一个——”
“第一个和我说,‘没关系,想哭就哭’的人。”
小学的时候,唐琦期末考试考了99分,她很开心地拿着卷子跑回家和妈妈分享。
可妈妈知道分数后,只说了句“那又怎么样,你又没考到一百分。”
初中的时候,唐琦考进年级前十,妈妈说,“别骄傲,你只是运气好而已,下次就没这么好运了。”
到了下一次,唐琦真的没考进前十的时候,妈妈却又摇头叹气,“连前十都考不进,你以后可怎么办。”
没有预想中的夸奖,只有妈妈一次次的失望,她好像怎么也无法让妈妈满意。
唐琦有些难过,她哭了。
可妈妈又说,“不许哭,哭有什么用,一点不坚强。”
爸爸也会说,“女孩子就知道哭有什么用。”
考99分没用,考不进前十没用,只知道哭没用。
她好像不配哭,她哭了就不坚强,就更没用。
可是唐琦真的很想哭,但是不可以。
所以,她只能忍住。
忍不住,就一个人躲起来,一边暗暗责怪自己没用,一边愧疚地偷偷哭。
好像这样,她就是坚强的人,是不会只知道哭的没用的人。
哭泣,好似也成了一种罪过。
明明是在释放她的悲伤,却成了勒住她的绳索。
初柠愣怔半拍,她没有追问。
初柠只是歪着头,用一种不符合她这个年龄段的成熟和温柔,笑着说:“那你很棒,辛苦了。”
初柠的声音低柔,像是在和朋友随口聊天:“所以呢,还想哭吗?”
唐琦撇嘴道:“总哭鼻子不坚强。”
初柠替唐琦拢了拢微滑下去的外套,看着唐琦,说:“哭泣不是衡量一个人是否坚强的标准,只是我们情绪的自由。而且不坚强也没什么的,没有人规定你必须一直坚强。”
唐琦眼神闪烁,又道:“可是,哭了又没用。”
初柠笑着回答:“但是不哭也没用呀。”
唐琦想了想,好像有道理。
初柠又问了遍:“所以,你想哭吗?”
唐琦有些忸怩地低声说:“你看着我哭,有点尴尬。”
初柠笑:“那我蒙住眼睛。”
说完,初柠真的用手捂住眼睛,她语气略俏皮道:“好了,我现在看不见了。”
唐琦一下子没忍住带着哭音笑出声,像是又哭又笑。
笑着笑着,她竟然真的又哭了。
只是这次,她突然没那么难过了,是一种很轻松的哭。
边哭,她边用手擦眼泪,擦着擦着,手背全是水,越擦,脸越花。
下一秒,她拽过初柠的袖子擦眼泪,状似凶巴巴地道:“你让我哭的。”
初柠没说话,没有挡住的唇角挂着笑。
过了会,初柠忽然说:“唐琦。”
唐琦闷声道:“什么?”
初柠一字一句,语气真挚地说:“其实,我觉得你说得不对,你不是只考了二十五名,你是全校第二十五名,是一千五百多人里的第二十五名。你不是没用的人,你很厉害的。”
初柠觉得,唐琦没有让人失望,她不是没用的人。
只是,优绩主义下,学生时代的大家似乎都习惯性地用成绩去评判一个人的优劣,总是去追求“别人”的更好,反而忽略了自己的优秀。
但其实,初柠认为不对,可偏偏她是优绩主义的既得利益者,是旁人称赞的好学生,是别人。
这些想法从她的脑海里冒出来,似乎格外的大逆不道。
可她仍旧在心里,默默地圈出一小块地方,把她的“叛逆”变成一颗颗种子,栽进去。
她想,或许有一天,种子也可以发芽,生苗,成树。
—— “你不是没用的人,你很厉害的。”
这句夸赞从年级第一的嘴里说出来,不自觉让人怀疑有些嘲讽的意味,可初柠的语气特别认真。
说这句话的时候,初柠手指张开条缝,露出一半眼睛,看着她。
那双眼睛,很清澈,很诚恳。
眼眶温热,泪水一下子又出来了。
她又抬起初柠的胳膊,将对方原本干净的袖子,擦得满是水痕。
明明嘴角扬起,可唐琦还是嘴硬道:“你这样夸我,说不定我就骄傲了,然后就不想向前走了。”
听出女孩语气里的开玩笑,初柠嗓音也轻快不少,她说:“没事啊,那你就往旁边走。不能向前走,你就朝东西南北,四面八方走,总有条路能走的。”
唐琦滞了瞬,原本堵着的胸口,有种说不上来的松快感,她调侃道:“你在旁边,挡住我了。”
闻言,初柠挪开手,露出一双完整的眼,她说:“没有哦,我和你一起的。”
唐琦忽然就笑了。
初柠也笑了。
不是平日里沉稳又礼貌的笑,是那种彼此都发自内心的很轻松的,和朋友间打闹愉快的笑靥。
少顷。
唐琦情绪缓和了,她清了清嗓子,压下喉咙里的不适感,又恢复成先前那副冷肃的样子,她说:“我好了,我们回寝室吧。”
坐久了,两人的腿都又冷又麻。
互相扶着站起来,初柠突然想到什么,拍了拍头,从兜里掏出颗糖,递给唐琦。
她说:“吃糖吗?”
唐琦撇了撇嘴,下意识一板一眼道:“糖吃多了对牙齿不好。”
初柠弱弱合上手掌,要收回手。
唐琦见状,伸手抢先一步拿走初柠手里的软糖,似是怕初柠反悔,她撕开包装就立刻塞嘴里。
随即,解释道:“偶尔吃吃没关系。”
初柠配合地微笑,没拆穿。
刚走两步楼梯,唐琦想到软糖熟悉的包装,倏地说:“那包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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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给简以寻的吧。”
初柠:“?”
很快,她记起来,那天她把糖放进书包的时候,唐琦看见了的。
初柠没有遮遮掩掩,很坦荡地说:“本来就是他的,物归原主而已。”
唐琦松了口气,说:“那就好,我还以为你暗恋简以寻呢。”
初柠扭头看向唐琦,眼里充斥诧异:“啊?”
这番话,她不由想到那个自恋的某人。
莫名其妙,一直到现在都还误会她暗恋他。
初柠否认,说:“我没有。”
唐琦若有所思地点头:“确实,你们一点也不配。”
初柠:“?”
唐琦很认真地回道:“简以寻才配不上你。”
初柠挽着唐琦的胳膊,思考了瞬,展颜笑道:“简以寻其实挺优秀的,但确实,我也觉得我挺好的。”
唐琦没应。
好吧,其实她也觉得初柠很优秀。
“你回去了不准说我哭了,不对,我才没有哭。”
“嗯嗯,我的袖子是被窗外的雨打湿的。”
“初柠!”
……
黑暗的楼梯间,纯白的月光将她们的身影定格。
十六岁的唐琦在这天,第一次知道。
原来,她可以想哭就哭,不坚强也没事,一切都没有关系的。
原来,她也可以听到直面的夸赞,没有“虽然”,更没有“但是”。
原来,她也很厉害的。
-
一中惯例,逢考结束的两天内都是评讲试卷。
次日。
英语课下课,英语老师突然喊初柠去她办公室。
九班的英语老师是个很靓丽的大美女,和年级众多老师们的“一看就让家长特别放心穿搭”不同。
她波浪卷,细高跟,英伦小洋装,很亮眼。
初柠带上答题卡,去到英语办公室,问道:“老师,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李书婷见初柠来了,明丽一笑:“你放心,没什么大事。你这次开学考考得很好,全校第一,是非常值得同学们学习的榜样。但是——”
她话音一转,接过初柠手里的答题卡,又指了指贴在桌上的一张成绩排名表。
“初柠,你看见了吗?你的英语成绩,拖了你的后腿。”
初柠望去,就只看年级前十里,只有她一个人英语刚好130分,其他人最低也有140+,确实很突兀。
李书婷指着她后面一名,也就是简以寻的成绩,说道:“就拿简以寻来说,他的英语146分,光是英语这一科你就比他低16分。你的总分比他高,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你的文综和理综一样,都极好。而简以寻,包括其他前几的学生,几乎都在文综吃了亏。但是这没关系,因为像你们这种学生,都是要选理科的。”
“你们都是要选理科的”,听见这句话,初柠眼神闪了闪,但是没多说什么,继续认真听着。
李书婷仔细地和初柠分析她的考情,陈述道:“对于你们这类尖子生来说,每一分的竞争都很激烈,英语是你很吃亏的短板,你要重视。”
初柠点了点头。
李书婷:“我看了你的答题卡,你的扣分主要是听力,几乎错了一半,失分太多了。我建议,你可以买个随身听,坚持听英语磁带练习,你的听力会提升得很快,对你来说,英语最后提高个十来分上140,绝对不是问题。”
见初柠眼眸中似乎有些懵住。
李书婷补充道:“就是其他学生买的那种,不算太贵,就一两百块钱就能买到。”
一两百块钱吗?
初柠背在身后的手不由自主地缠在一块,手指无意识地攥紧校服。
徐缓。
她礼貌道:“谢谢老师。”
李书婷温和地笑着鼓励:“加油,老师相信你。”
-
课间。
简以寻帮陈宇波抱班里的语文作业回教室,作业放在桌子里侧。
简以寻拿的时候,不小心碰到陈宇波放在桌上的书本,散掉一地。
他“啧”了声,弯腰去捡,一本一本放在另只手。
倏地,瞧见某张纸的时候。
简以寻目光陡然定住,不自觉拧眉。
纸张正中间,一行醒目的黑色标题“江城一中贫困生申请表”,下方第一个“姓名”处,字迹清秀熟悉。
——初柠。
10. lime bitter
简以寻盯着“初柠”的名字看了约莫半瞬。
他听见门外的脚步声,很快,他回过神,将申请表放在那摞纸的最末,整齐放好,没有再露出任何。
徐徐,放回原位。
陈宇波腋下夹着本语文书,手里拿着掉了些漆的保温杯,看见简以寻还没走,说:“你小子,还没把作业抱回去呢?是不是想在我这里磨蹭时间,拖延上课啊?”
简以寻闻言,将作业抱好,不置可否一笑,说:“波哥,你别拆穿我。”
陈宇波佯装怒道:“你小子,让你和初柠当同桌就是想让你向人家好好学习,改改你这性子,让我省点心。可你小子,是一点没变化。”
简以寻似是开玩笑,挑眉道:“变了那还是我吗?”
陈宇波无奈地笑着摇头:“你啊你,行了,快回教室吧。”
简以寻微点头,转身就要走。
忽地,陈宇波像是想到什么,喊住他,语气平常,似是随意道:“你和初柠是同桌,同学之间,还是要友好相处,互帮互助。”
很普通平常的一句师者对学生关于同学关系的嘱咐,希望彼此友爱互助。
但一下子,简以寻就想到那张申请表,那些匆匆一眼瞥过的话语。
简以寻回过头,看向陈宇波,笑得吊儿郎当,好似左耳进右耳出,说:“放心,波哥,我和同学一向相亲相爱,更何况是同桌呢。”
陈宇波笑着摆了摆手。
简以寻离开后,他目光落在那摞申请表,找了会,从最下面抽出初柠的:“咦,我怎么记得是夹在中间的?”
眼睛又快速扫了遍上面的信息,陈宇波不由拧紧眉,叹了口气。
余光瞧见路过的后勤处老师,陈宇波紧忙走到他旁边,笑呵呵地说:“徐老师,我正巧要去找你呢,麻烦你帮忙给我学生充值一下校园卡啊。”
听此,被称呼徐老师的中年男人,笑道:“小陈啊,你总这么惯着那群孩子不好啊,充校园卡这事也要你来了,你这个班主任当得也太尽心尽力了。”
陈宇波不好意思道:“没什么,学生忙着学习嘛。”
徐老师点了点头:“还是两百块钱?”
陈宇波:“对的。”
徐老师回忆了下:“那孩子是叫初……”
陈宇波笑得温蔼,应道:“初柠。”
-
教室里。
初柠坐在座位上,看着桌面上的英语答题卡,翻了又翻。
随即,她轻轻凝眉。
英语老师说得没错,她的扣分主要都是听力,听力讲究多听多练,培养语感系统,这是她所不足的。
素质教学的理念是美好但理想的。
现实里,像初柠她们这种小镇上的孩子,学生整体水平和应试环境的多重因素综合下来,学生想要走出去,考上镇重高、市重高、甚至是省重高。
最好最快的办法,就是一张张填满的试卷,日复一日的题海战术。
或许麻木,但却是无奈的有效之举。
初中的英语听力相对简单,每逢考前,老师们会把磁带机放在校园广播前播放,学生适当练习,但也终究是有限的。
更多的是哑巴英语,是将应试技巧烂熟于心,但显然,尚有不足,仍需进步。
像一中这样藏龙卧虎的省重高,尖子生咬分都很紧,通常大家都是几分之差,十几分真的太多太多了。
这样看来,一两百块钱的随身听确实很划算。
但是……
初柠不自觉将答题卡的页角折了又折。
原本平整的答题卡,瞧着有些皱皱的,尤显突兀。
愣怔间。
唐琦从后面拍了拍她的肩膀:“初柠,你给我讲讲这道题呗,老师讲太快了,我没听懂。”
初柠缓过神,说:“好,哪道题?”
唐琦给她指了指,说着,初柠就低头认真看题。
两分钟后,初柠给唐琦说完最后一个步骤。
她犹豫了会,还是问道:“唐琦,你知道哪里有随身听卖吗?”
唐琦:“随身听?”
初柠点头:“对的,可以听英语磁带那种。”
唐琦:“学校后街的音像店就有卖的,普通的一个也就两百多吧,更贵的大几百上千也有。”
大几百上千……
初柠下意识道:“最便宜也要两百多吗?”
唐琦:“也不是,我没买过,我看别人买好像差不多都这个价。主要是太便宜了,几十块一百的话,质量也不好的。而且,你还要买磁带,磁带也要另花钱的。”
唐琦在一中附小念书的时候,老师就会给他们看英语电影,或者放广播练习听力,一中的初中部也挺重视学生的英语听说,她倒不是很需要听磁带练习。
再加上她父母管得严,担心她买了随身听光用来听歌娱乐了,就不准买。
初柠无意识抿唇拧眉。
买完随身听,还要买英语磁带么……
唐琦:“你要是想买,我周末陪你去看看。”
初柠笑道:“也不一定买,我再想想。”
唐琦:“行。”
突地,一道男声插进来:“同桌,帮忙发一下作业。”
初柠扭头。
简以寻站在过道旁,桌面放了高高一摞语文练习册,堪堪达到他的胸前。
简以寻双手撑在作业上,颀长的身子半往前倾,他挑眉笑得明朗,黑领冲锋衣式校服外套搭在身上,格外扎眼。
初柠下意识要站起来。
却被一道火急火燎的男声打断。
周一尧嘴里叼着块面包,含糊不清地说道:“简哥,你别总让初柠帮你干活,对同桌一点不友好。我来,我帮你发。”
说着,就忙抢过一摞,开始在教室里到处乱窜,作业也乱扔:“李昭,你作业。欸那谁,刘峰你低头,别砸你头了,你同桌接作业,来,走你!”
某对同桌不友好简以寻:“……”
简以寻偏过头,也起身发作业。
余光似是随意一扫,他瞧见刚刚还皱着眉的女孩,这会和唐琦相视偷偷一笑,阴云似乎散开了些。
背对着她们的简以寻也勾起抹不明显的笑。
-
还没供暖,秋季的晚上有些冷。
初柠将手放在外套里取暖。
前面的女同学还在和家人撒娇:“妈,要是我下次考试进步了你就给我买把吉他当奖励好不好嘛,我就是喜欢嘛,不会可以学嘛,求求你了妈妈……好的!谢谢妈妈,爱你!”
电话里的妈妈同意她的撒娇请求后,女孩笑嘻嘻地挂断电话。
初柠也笑了笑,眼底藏着些羡慕。
拨通号码,片刻等待后,电话接通。
初柠含着笑,温柔地喊了句“奶奶”。
短暂沉默后,回应的是一道熟悉的男声:“喂,初柠,是我,林顺。”
“林顺?”
不是奶奶,而是发小林顺接的电话,初柠一下子就紧张起来,着急道:“林顺,我奶奶呢?她怎么不接电话啊?是出什么事了吗?她……”
林顺听出初柠的担忧,连声解释道:“初柠,你别太担心,奶奶没什么事。就是踩缝纫机给衣服压线的时候,手不小心碰到机器了,手指受了点小伤,已经处理过了,只是这几天没法用缝纫机了。没事,奶奶正好休息了。”
“真没大事,你不要太担心,我们学校这两天放假,我有时间帮衬着,你在学校安心学习就行。奶奶不让我告诉你,怕影响你学习,你千万当作不知道啊。”林顺补充道。
初柠听言,感觉喉咙像是卡了刺,涩涩的。
如果真的不严重,怎么会连缝纫机都不用了了。
明明平常她怎么劝奶奶注意休息,她都一边笑着应下,一边又开始踩缝纫机。
踩缝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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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是个费眼睛的活,根据衣服的不同程度来定价,一般缝补衣袖裤脚就两三块钱,做衣服要贵一些,约莫有个几十块钱,但是奶奶年纪大了,眼睛不好,她又实诚细致,需要花上挺多时间才能做完一件衣服,往往最后眼疼腰疼,很不容易。
初柠奶奶就是这样缝一件又一件衣服将她养大。
初柠重重咬了下唇,红润的下嘴唇留下道较深的齿印,微泛白。
强忍住眼里的湿意,初柠微带着颤音道,再三嘱咐:“林顺,麻烦你帮我照顾奶奶了,谢谢你。如果我奶奶严重了就一定要带她去医院,让她不要为了省钱舍不得去,不然我就请假回家。”
老人节俭,总是舍不得在自己身上多花点,觉得浪费了。
林顺:“好,我知道了,你放心吧。就当是为了不耽误你学习,奶奶也一定会听话休息的,你在那边也照顾好自己。”
又聊了两句,许是那边奶奶听见林顺打电话的动静,在问是谁,林顺匆忙挂断电话。
听见奶奶的声音,初柠眼尾润湿,睫毛沾着泪花。
一中的贫困生补助至少要期中才发下来,每月校园卡里的钱供她日常生活费,她希望自己尽可能地为奶奶减轻负担。
可是,她买一个两百块钱的随身听,再加上磁带,换算成奶奶要缝多少件衣服,费多少时间的眼睛。
初柠就怎么也没法开口,好似棉花压在喉咙处,很轻又极重。
没关系的。
初柠想,她可以再努力一点,以后学校听力练习的时候,她再认真一点就好。
一路上,她放在兜里的手握紧成拳,她不停地眨眼,有些不适。
终于,在回到宿舍前,初柠憋回了眼泪,又深呼吸一下,恍若一切正常,无事发生,再轻轻推开门。
初柠罕见地没有在熄灯前又继续复习,她洗漱完就蒙着被子睡觉。
唐琦察觉到初柠似乎有些不对,但还是忍住没多问。
深夜。
初柠做了一个梦,梦里,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她欢快地在桂花树下追蝴蝶跑,爷爷奶奶就坐在旁边的摇椅上笑呵呵地看着她,让她跑慢点,别摔着了。
天上的月亮高挂,梦很美好,眼角无意识的泪水打湿了枕头。
-
放学后的校门外。
周一尧本来想拉着简以寻去网吧开黑,结果对方不知道抽什么风,说要去后街音像店买随身听。
周一尧咬着手里的薯片没想通,家里不都有电脑了,买这玩意干嘛。
在架子前挑选半天,简以寻忽然问了句:“周一尧,你说,真的有人会拿不出几百块钱吗?”
周一尧刚咬开薯片,往嘴里塞了片,挠头想了想:“几百块钱,应该还好吧?”
周一尧爸妈都是双教师,不说多有钱,至少小康水平,又只有他一个孩子,平日里骂他归骂他,钱上面好像真没怎么差过他。
简以寻就更别说了,父母经商,家境优裕,零花钱多到周一尧红眼病犯了。
简以寻忽然想到一句无意间看到过的话。
——何不食肉糜。
他想。
或许,对他们来说唾手可得的简单日常和小事,对别人来说却无比珍贵。
人与人之间,一切的不同,使得互相都难以真正感同身受。
有些东西,重要又不重要,不重要也重要。
简以寻拿着walkman随身听的手指不自觉用力,莫名复杂。
过了会,他在旁边的架子上又挑了几盒高中英语磁带。
周一尧眼尖瞥见某专辑,拿起来开始嚷嚷道:“简哥,你送我杰哥的新专辑行不?我这个月零花钱没了,求你了,比你挑的那个随身听便宜多了,你那都要上千了,求你了简哥。”
身后周一尧磨叽不停,简以寻当没听见。
少年扬起唇笑了笑,抬头,朝着门口问道:“老板,这些多少钱?”
11. lime bitter
初柠第二天难得起了个晚,陈茜迷迷糊糊揉睡眼的时候,看见对床刚起在叠被的初柠。
她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睛,又用力揉了揉眼。
我去,什么情况,她还在做梦吗?
平常这个点,初柠早就晨背回来了,早餐都买好了。
可今儿个……
更让她震惊的是,宿舍门被推开了,她瞧见,进来的人是唐琦。
陈茜:“……”
初柠和唐琦灵魂互换了?
初柠刚好从上床下来,她反常地没有和唐琦对视打招呼,背过身去阳台洗漱了,只是从容的背影瞧着似是有些慌乱。
唐琦也没有说话。
过了会,等初柠擦脸回来的时候,唐琦已经不在了,她想应该是去教室了。
抬眼,她看见自己桌上有一个水煮蛋,还热乎着,有点烫。
初柠一时怔愣没反应过来,白水蛋像是调皮的小孩一样,在她手里打了个转,最后停在掌心。
徐徐,她沉默地合上手包住。
初柠撇过头,看向门面上挂着的那面镜子。
镜子里。
女孩穿着一中的秋季校服,一改夏季蓝领白T的老气,黑白冲锋衣式的校服衬得女孩很是高挑,她扎着马尾,眉眼干净,眼尾泛着并不明显的红血丝,但并不肿,一双眼睛如云般清澈。
背后是湛蓝的天空,清晨的朝阳自东方升起,霞光明媚。
另外两个室友忙着收拾,没人注意到她。
她对着镜子,努力扯了扯嘴角,直到挤出一抹僵硬的笑,脸上终于有了些温度的感觉。
一切似如常。
初柠松了口气,她背上书包,拉开门。
一打开,她看见的是手里抱着几本书的唐琦。
唐琦没走,还站在门口等她。
初柠打愣了瞬。
下一刻。
唐琦摊开手心,映入她眼帘的是一颗青绿色糖纸的软糖。
水煮蛋,糖果。
似曾相识的一幕。
初柠指尖泛热,口袋里的水煮蛋存在感莫名更强了。
唐琦笑着对初柠说:“要吃糖吗?”
说完这句话,唐琦就没说话了,只是仰头朝初柠轻轻一笑。
霎时。
初柠也笑了,很淡,却很真实。
她点了点头,接过那颗糖,轻轻撕开糖纸,糖果塞进嘴里,沁入丝甜。
甘甜回味。
是熟悉又陌生的味道,是青柠的酸涩加上秋天的桂花酿造。
唐琦侧过身,单手抱着书,另只手自然地挽过初柠的胳膊。
随即,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安静相伴往教学楼走。
秋天的清晨,即使太阳高照,空气里也好似有打湿的水汽,风打在脸上凉凉的。
梧桐树植于两侧,小道上铺着满满一层枯黄的落叶,一同踩在上面,好像糖果掉进玻璃瓶,清脆嘎嘣,莫名的轻快。
-
一如往常。
周一尧的早餐摊越开越大,已经发展到需要从他的位置排到教室后门,一个接一个的同学跟嗷嗷待哺等着食堂阿姨投喂的小孩一样,急不可耐地从周一尧手里接过热腾腾的早饭,再迅速回到座位翻开书挡在面前,在早读开始的最后五分钟狼吞虎咽。
初柠和唐琦都硬生生被挤在队伍外面。
初柠今天第一次来得比较晚,而简以寻同样意外地来得早。
初柠下意识抬眼看向挂钟。
——6点55分。
而且看他翘着二郎腿,懒懒散散地将书搭在腿上,百无聊赖地翻着,眉眼倦怠的模样。
初柠猜,他应该来了挺久了。
也不怪初柠有些惊讶,毕竟这位自打开学来都是踩点型选手。
风里雨里,简以寻准时来你。
今天却……
简以寻背倚在周一尧桌棱,将初柠进去的道挡住,初柠只好挤在连廊处静静站了瞬。
若是其他人,这种情况应该很快就察觉到旁边有个同桌要回座位了。
但就从周围喧杂,简以寻却好似割离开来般,自顾自地低头出神,修长手指懒洋洋转着笔来看。
简以寻很显然不是“其他人”。
也不知道简以寻想什么事想得那么入神,竟真的没发现。
最后,初柠出声前一秒,旁边吃包子的一个男生开口道:“简以寻,你让让初柠呐。”
初柠?
仿佛接收到某个关键词,简以寻动了动。
他撇过头,眉骨轻佻,上下扫了眼初柠,才恍然大悟般:“初柠,你什么时候来的?”
初柠:“……”
旁人:“……”
配合先前的传言,他们真的很有理由怀疑简以寻是不是故意装傻充楞。
初柠语气平淡,温笑说:“刚来。”
简以寻站起来,板凳踢进桌下,板凳和课桌碰撞,声音有些响,他背过身,半抄兜让了条路出来。
少年眼尾锋利,是比较锋利的长相,不笑的时候本就格外冷凛,淡淡笑着的时候也容易让人觉得带着股傲气的轻蔑。
这番动静,差点让人以为他是要冲上去揍人两拳。
一时间。
连周一尧都没吆喝了。
诡异的气氛下。
简以寻忽扬起唇,弧度有些淡,勾唇笑道:“我同桌,我当然得让她。”
其实是一句很平常的话,但眼下,配合着那张冷冽的脸,不自觉让人误会有些阴阳怪气的意思。
众人不约而同地在心里腹诽:年级第一和年级第二果然是水火不容。
初柠什么都没说,默默地走进去。
道很宽,她往里走的时候,简以寻似乎还往后退了下,连带着他的课桌也往前排推了推。
但初柠只当是自己看错了。
而相比于初柠的温和。
唐琦就简单粗暴多了,上去就是重重揍了周一尧胳膊一拳,皱眉道:“你能不能让让了?”
周一尧一边夸张地捂着胳膊无声吱呀,一边让路,小声道:“母老虎。”
唐琦耳尖听到,回头恶狠狠瞪了周一尧一眼。
周一尧顿时噤声,只能在心里默默吐槽:搞什么,怎么从小到大都这么野蛮。
-
“叮铃~”
早自习的铃声响起。
身后的唐琦放声背着文言文,周一尧则在激动的和后桌讨论着他新买的专辑,嚷嚷炫耀是简以寻送他的。
初柠也翻开书。
兀地。
她感觉课桌被旁边的桌子磕了下,初柠撇眼看。
简以寻的课桌不知何时往前移了不少,这会他抬起手,把桌子往后拉了拉,和初柠的桌沿对齐,彻底并成一排。
应该就是不小心。
初柠收回眼神时,意外的和简以寻的目光不期而遇。
简以寻牵唇一笑:“同桌,帮我个忙呗。”
简以寻找她帮忙?
初柠摸不准简以寻什么意思,迟疑地没应。
她看见简以寻将手放进书包,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很快,似是找到了,简以寻从里面拿出一个崭新的随身听。
深灰色的随身听,金属磨砂的表层,左上角是一行大写的英文字母“SONY”,中间是跳动的屏幕,左下角印着“walkman”几个字母。
看着有些酷帅酷帅,倒是和它的主人很符。
即使初柠不知道随身听的牌子,但是看这质感也知道应该不便宜。
简以寻将随身听递到她面前,抬了抬手,眼睛直直地盯着她。
一切不言而喻,简以寻是给她的。
初柠不解地看着简以寻。
简以寻笑着道:“同桌,这个随身听,麻烦你帮我保管一段时间。”
见初柠没接。
简以寻不慌不忙地解释道:“本来买个随身听是为了听歌的,但是家里管得严,认为耽误学习。而且,你知道的,龙哥最近时不时就来各个班随机抽查,要是被他翻到我带了随身听,以他对我的印象,我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你就不一样了,好学生,龙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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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把你当个宝,绝不会怀疑你的。”
少年好似真的很担忧,皱眉一副苦恼样。
有……有吗?
初柠怎么记得军训第一天简以寻就敢翻墙逃训,家里人惯着他,根本没骂过他来着,老师们对他也是无可奈何,简直又爱又恨。
初柠觉得简以寻在开玩笑。
可是,他的神色很认真。
少年晃了晃手里的随身听,嗓音含笑,尾调拖长,略带着些撒娇的意味:“就当是你的,帮我保管一下。同桌,拜托了。”
初柠惊了惊。
似乎很合情合理,她现在的确需要一个随身听,但是……
初柠迟迟没有接。
晨读的教室书声朗朗,声音盖耳。
初柠和简以寻却都很安静。
初柠:“不……”
拒绝的话还在口中,就见少年的身影陡然逼近,仿佛她的头再轻轻往上抬一点,就能碰到简以寻的下巴。
初柠一时僵硬不敢动。
顷刻。
耳机塞进左耳,指腹不经意擦过耳垂,简以寻把随身听放到初柠手上,他摁下播放键,初柠耳中立刻环绕清晰的英语单词声。
头顶,少年低沉的嗓音传入右耳。
“好了,归你了。”
余光是黑色的耳机线。
左耳和右耳,英文和男声,恍若同频。
初柠有些无措地攥着手里的随身听。
反应过来后,她想还给简以寻,对方却仿佛代入了角色:“同桌,你的给我干什么?”
简以寻转瞬又恢复那副不正经的模样,他耸了耸肩,调侃一笑:“早读了,年级第一,你不学习?”
初柠没回他,而是轻声但认真地说:“谢谢。”
简以寻好似听不明白,笑道:“谢我干什么?应该是我谢你帮我忙了才对。”
初柠动了动唇还要说什么。
简以寻先一步,挑眉笑道:“就是呢,同桌你千万别想太多,这可不是我给你的回应。”
初柠:“……”
美好的气氛一下子没了,初柠原本准备说出口的话也憋回去了。
初柠想。
简以寻这个人真的很奇怪,好像每一次故事要往煽情的方向发展时,他总是一反常规,好似并不在乎,什么都不懂。
但同样。
简以寻似乎也不是传闻中的那样“不好”。
初柠看着手里这个如从天降,巧合但是来得十分及时的随身听。
或许是无意,但他确实给了她一份善意。
无心善举,其实更为难得。
他可能算不上是个标准的好学生,总是隔三岔五违纪,惹得老师头疼不已。
但,什么是好学生,什么是坏学生。
好与坏也并非绝对,标准并不唯一。
君子论迹不论心。
至少这刻,初柠觉得简以寻是个好人。
-
放学后。
周一尧屁颠凑到简以寻面前,谄媚笑道:“简哥,把你随身听借我用几天呗。”
简以寻挑了挑眉,说:“没在我这。”
周一尧:“啥?你不昨天才买?怎么又不在你这了?什么鬼!简哥,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别人了!”
“……”
简以寻嫌弃地远离周一尧。
周一尧叨叨地问着他到底给谁了,简以寻懒得理。
周一尧:“你你你!你要是不需要,你给我啊,我需要!你给我的话,我能开心死!”
简以寻的脚步顿了顿。
简以寻眼前忽然浮现女孩明明需要且想要,但是犹豫之后还是决定拒绝的模样。
是啊,给初柠需要的随身听,他的理由还那么的无懈可击,她应该开心地接过才对。
居然会不要。
简以寻轻轻嗤笑声。
他想,初柠这人挺傻的。
免费给的还不要。
但——
简以寻眼神闪了闪,夹了抹深色。
姑且算是,傻得有趣。
12. lime bitter
说是不要担心。
可是回到宿舍后,初柠还是担心地跑到走廊去排队打电话。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那边传来的声音不是林顺,而是道慈祥的老人声音。
初柠还没有开口,奶奶就先笑呵呵道:“是乖乖吗?”
听见这个称呼,初柠眼眶莫名有些发热。
即使知道对方看不见,初柠还是紧紧握着电话,点了点头,嗓音温软:“奶奶,是我。”
许是林顺说漏了嘴,奶奶安慰道:“乖乖,奶奶没事,过两天就能踩缝纫机了,到时候给我们乖乖做件漂漂亮亮的新毛衣。”
初柠笑着说:“好。您别为了多缝点衣服就不顾眼睛,我在学校这边一切都好,也没什么需要花钱的地方,都够了。您最重要的,是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明明初柠才是那个小孩,可祖孙两的对话却像是反过来般。
奶奶好似一个老年叛逆的老小孩,初柠则是担忧念叨的家长。
奶奶笑蔼蔼道:“好好好,奶奶知道了,奶奶听乖乖的话。”
秋夜瑟瑟,寒风灌入衣袖,亲人的道道关切,驱散了黑暗和寒凉,携着春日般的暖意,隐隐记起晚间祖孙围在桌前烤火乐谈的温暖。
-
初柠的动作一向快,未免拖延,她几乎是在产生要做某件事情的五秒内就一定要开始行动。
唐琦刚换好睡衣坐在床上,转头就看见初柠背倚墙盘坐着,举起本英语书,似是在心无旁骛地背单词。
这几乎是她们宿舍每晚都会上演的一幕。
从前,唐琦会觉得初柠是天赋型选手,不然怎么能从小镇初中,以黑马之势考进卧虎藏龙的省重高。
可相处的这段时间,她觉得,仅用一句天赋来囊括初柠所有的努力,太过轻视,也太过平庸。
诚然,初柠有天赋,毕竟中考省状元和一中第一,也不是光靠努力就能做到,但不努力也绝不可能。
只是,大多数人都会用一句“人家那是天赋好”来轻飘飘地盖棺定论,某种程度上以此当作轻言放弃的借口。
唐琦想,就像是在那个夜晚,楼道间里,女孩对她说的那样,努力的她也很优秀,不是只有考进前十才配称之为优秀者,闪闪发光的是正在努力的自己。
或许,她们确实算不上天才,但努力做一个努力者也是优秀者。
唐琦陡然长舒一口气,她想她也是变了。
要是放在以前,她看见初柠这样,肯定会焦虑紧张得不行,一边挑灯夜读,一边自暴自弃。
这会,她虽然也会不受控的紧张,但已经坦然许多。
唐琦探出身子,取下挂在床头的书包,从里面掏出本错题本。
按动黑笔一按,一道轻轻的清脆声恍若按钮,唐琦翻开本子,皱眉沉思。
她往初柠的方向靠近,喊了声她的名字。
两人离得近,初柠却保持原姿势没动,好像没听见。
唐琦又喊了声初柠,对方还是没动。
唐琦疑惑地伸长脖子去看,余光骤然瞥见一条自初柠耳畔垂落到双膝上的黑色耳机线。
“?”
唐琦紧忙凑上前去看书后的初柠。
女孩脸蛋白皙,白日里梳起的高马尾,这会散开披在肩上,眼眸清亮,穿着件绣上些清新可爱图案的绿色睡衣,一手撑着本英语书,另只手握着笔认真地在上面写写划划,白炽灯的映衬下,看着格外的温柔,恍若春天的百合花。
唐琦等初柠看完最后一篇课文后,拍了下她的肩膀。
初柠放下书,取下左耳的耳机,对唐琦道:“怎么了?”她瞧见对方手里的错题本,习惯性地问道:“哪道题我看看。”
唐琦这下才看清,初柠身侧放了个黑色的随身听,很新。
唐琦好奇问道:“你什么时候出去买的随身听?”
初柠和她都是住宿生,除了周末,根本出不去。
似是想到某人的“请求”,初柠犹豫了会才道:“是简以寻……”
唐琦下意识道:“简以寻?你让简以寻帮你带的随身听?他不是和你不对付吗?”
初柠噎住了。
她组织了下措辞,小声地说:“不是,是他借给我的,额,是他担心被爸妈和刘主任知道他上学的时候玩随身听,就让我代为保管一段时间。”
唐琦惊讶地张大嘴。
简以寻会怕他爸妈和教导主任?
简以寻?
唐琦难以置信。
这不是她记忆里的简以寻。
唐琦和简以寻初中都是在江城一中初中部读的,简以寻初中的时候就是个传奇人物。
从成绩上来说,简以寻绝对算得上是一个好学生,但是他的所作所为简直是对规则条框的巨大挑衅。
全校唯一一个能发表完获奖感言,一分钟后又立刻上台进行前一天逃课违纪的公开检讨。
来来回回多了,每次简以寻检讨时的掌声比颁奖时的还要热烈,台下起哄声不绝,气得教导主任好几次都红温了。
这类“光荣事迹”放在简以寻身上数不胜数,她们当时私下里还讨论说,这也得亏是他霸榜年级第一,初中就开始在学科竞赛上拿奖,父母又宠着兜着,不然,谁敢在校规校纪的套子下当那个惹人注目的“问题学生”。
眼下,听见说简以寻会怕老师和家长,这也就是说的人是初柠,初柠不会乱说话,不然,她真怀疑对方是开玩笑。
其实别说唐琦,初柠也有些难以相信简以寻的理由。
但她也想不到别的原因了,总不能是他买个随身听自己不用,反倒编个理由给和他不对付的自己吧。
初柠觉得这个想法更加天方夜谭,赶紧摇了摇头,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甩出去。
父母管得严,唐琦没用过随身听,平常也就看同学用过,这会看见初柠有个,好奇地想借过来看看。
初柠把随身听递给唐琦,唐琦看了眼上面的牌子,有些眼熟,隔了会,她惊道:“这个牌子的随身听,过年的时候我姑姑给我表哥买了个,我听他说好像要一千左右吧。”
初柠愣愣重复道:“一千?”
磨砂质感的随身听,简约流线型的设计,外观很好看,很有个性,用着也很好。
初柠猜到应该不便宜,但是没想到……
这都够她五个月生活费了。
手里的随身听顿时变得有些烫手,初柠默默按下暂停键,一时感觉用也不是。
唐琦见状,道:“挺好的啊,他这人一看就不会亏待自己。既然让你帮他保管,作为报酬,你就安心地用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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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你不是需要吗?正好,省了一笔钱。”
初柠听到唐琦说的最后一句话,眼神闪了闪。
她低头看着自己身上这件,一针一线都是奶奶亲手给她缝的睡衣,初柠抿了抿唇。
随身听放在书脊中间夹着,初柠按下播放键,右耳环绕英语听力考试标准的发音,攥着页角的指尖紧了又松。
徐徐,她握住笔,不再言语。
熄灯前一分钟。
初柠盖好被子,本准备躺床上了。
可睡前,看着枕边的那个随身听。
某种疑云在心中发酵,鬼使神差,初柠取出英语磁带,把一只耳机放到左耳。
黑夜里,一切的寂静都是那样的明显。
初柠耳畔很安静。
手指无意识缠着耳机线,她微愣住。
随身听里没有一首下载的本地音乐。
有的只是——
一个崭新的随身听和一叠某人说“买随身听免费送的”的英语磁带。
第二天。
简以寻发现他课桌里多了一张纸条,下面还压着两颗糖。
纸条上写着很简单的两个字。
——谢谢。
-
简以寻最近太安分了。
安分到刘海龙总眼皮乱跳,生怕这小子下一秒就给他整出个什么大幺蛾子。
刘海龙干脆给简以寻安排活干,没事就让他到办公室来帮忙送材料或者帮老师批改下试卷。
谁叫这小子气人归气人,成绩着实好。
这不,高一年级的第一次期中考,简以寻考了第二。
每当刘海龙路过九班,看见简以寻吊儿郎当要学不学,而他旁边的初柠则是乖巧安静地听讲时。
刘海龙总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真是无了个语”。
当然,第一还是初柠,这让刘海龙倍感欣慰,不愧是他看重的好学生。
瞧瞧,多稳,多乖!
因此,每当初柠被夸一句,就有一个简以寻和惯着学生的陈宇波被点名教育。
这天,简以寻来办公室取练习卷。
正巧碰上年组老师在开期中考分析会,听见刘海龙就差点名道姓地批评自己。
简以寻很没皮没脸,似乎并不在乎地笑道:“主任说得是。”
刘海龙火气又要上来,英语老师李书婷见状,赶忙插话道:“主任,初柠这次英语进步很大,开学的时候,她英语才130,这才两个多月,就提高到140多分,很不错。”
刘海龙有被安慰到,要是他们一中多来点像初柠这样省心的好学生,何愁干不过隔壁附中那群小人!
背对他们的简以寻听见这句话,唇角轻轻勾起。
呵,进步还挺大,没浪费他的随身听。
简以寻准备离开时,忽听见一句老师开口说。
“这不刚好咱学校的贫困生认定也下来了,初柠同学身上很有值得大家学习的励志精神,不如……就让初柠作为学生代表演讲,激励一下大家?”
闻言,陈宇波皱了皱眉。
刘海龙没说话了,托腮拧眉,似乎在思考这个提议的可行性。
简以寻的脚步顿住。
沉默间。
他似是随意道:“主任,我觉得这样不太好。”
13. lime bitter
话音一落。
原本正在讨论着的老师们,不约而同都看向了简以寻。
简以寻把练习卷放在邻近的办公桌,漆红的桌面,叠放整齐的一摞白色试卷,还有疏懒地撑在上面的单手胳膊肘。
少年表情坦然随意,似乎并不觉得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刘海龙本来也没打算就这么做,尚在考虑,但是简以寻这欠欠儿态度,总让他觉得心里不得劲,有种被教着做事的感觉,好似应了简以寻的话,像是他这个主任认输了般。
刘海龙从椅子上站起来,眉毛拧成八字,大嗓门道:“不是,简以寻,你又瞎凑什么热闹,这关你事吗?老师们都还在讨论呢,你赶紧给我回教室上课去。”
要是旁人,恐怕已经被刘海龙这个架势给震住了,哪里还敢杵这儿,或者再说什么。
但是简以寻是谁?
从初中开始就跟刘海龙“斗智斗勇”,三天两头检讨的典型学生。
简以寻挑了挑眉,不卑不亢地看着刘海龙,又重复了遍:“主任,我真觉得不太好。”
顿了顿,简以寻忽然话音一转,说:“不对——”
刘海龙心里稍舒坦些了,这小子还算是会看脸……
简以寻扯了扯唇角,露出抹笑,一字一句,语气略重:“主任,不是不太好,就是不好。”
办公室一时寂静,气氛有些诡异。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学生公然唱反调,刚才提议的那位老师脸色也有些不好,夹着些怒气说:“简以寻,别说了,回教室去。”
陈宇波虽然也不太赞同这个提议,但是简以寻的态度确实有些让人不舒服,这小子要是能改改他那副嚣张的态度,会有老师缘多的。
陈宇波说了两句调节气氛的话,安抚了提议的老师,又对刘海龙道:“主任,就像刚刚徐老师说的那样,让初柠代表贫困生发言的本意是想弘扬优秀精神,激励学生们。简以寻态度是有点咳咳不对,但是他也是咱年级的学生之一,也是听众,不如听听他觉得不好的理由呢?”
刘海龙冷哼了声,没反对,也没吭声。
陈宇波暗道有戏,他放缓了语气,说:“主任,咱也都是为了学生好是不?既然如此,也不能光从老师的角度来思考问题,也可以听听学生的。”
沉默三秒,李书婷也劝道:“主任,既然简以寻说都说了,就听听呗,也没什么。要是这小子真是搁这儿故意闹事,就罚他写一千字检讨,长长教训。”
三言两语,刘海龙面色也松动了些,但嘴上还是撑着气势:“呵,这小子,写了估摸有几万字检讨了,要真是长教训了就好了。”
老师们笑了笑。
刘海龙冷着脸咳嗽了两声。
片刻。
刘海龙双手环胸,面色严肃地站在简以寻面前,说:“行,简以寻,我倒要听听你小子为什么觉得不好。”
简以寻收了收笑脸,冷硬的线条轮廓看着男孩有些严肃,他语气带着为不可察的正经:“主任,我只是觉得,家庭情况是每个人的隐私,贫困更是。”
“这样堂而皇之地让初柠揭开自己的家庭情况,然后在台上激情演讲,鼓励台下的同学要乐观励志,好好学习。是不是无异于自揭伤疤?是不是不太好?不太尊重?“
最后连续两问,哪怕男孩措辞稍委婉,仍能感受到莫名的强硬。
”触及伤心事,可能初柠一个女孩子说着说着还会忍不住落泪,然后台下的同学们再感动流泪?”
说着,简以寻忽地笑了笑,像是开玩笑道:“虽然这都是我的猜想,但是老师,我们这个年纪大多数人自尊心都挺强的。毕竟,可不是每个同学都像我这样违规违纪这么多次,还没脸没皮吧。”
简以寻没有说主任,他这番话是对教室里的所有老师们说的。
有位老师下意识说:“可以前咱学校也有这样的情况过,让初柠同学这样的优秀贫困生演讲。”
简以寻还是在笑,只是莫名有些冷:“一直都这样,就一定是对的吗?”
老师没说话了。
简以寻也没再说话,唇边的笑也并没有收回。
好似分享苦难,歌颂苦难已经成为一件习以为常的事,常见到似乎就该如此。
但,苦难并不值得被歌颂,也不应该被夸大意义,值得被称赞,被肯定的,从来就是那个坚强走路的人。
在没有人看见的地方,简以寻另只插在兜里的收悄然握紧。
或许是第一次被简以寻这样的学生回嘴,言辞还颇为犀利,那位提议的老师又道:“但是,简以寻同学,这跟你也没什么关系吧?还是得问问初柠同学。”
简以寻神色自若道:“确实不关我的事,毕竟我不是当事人。行,就算我多嘴,那就像是老师您说的这样,您问了初柠吗?老师们决定好了,然后再去问初柠吗?那要是初柠说她不愿意呢?”
听到前半段话,徐老师本来想开口说什么,可听到最后一句他张嘴半天,想说的话又憋回去了。
师者的询问,可能本身就带着某种天然的强迫,学生有时候所谓的“愿意”,也未必是自愿。
毕竟,可不是谁都跟他一样我行我素不是?
简以寻不置可否一笑。
他那个同桌,软性子,是个听老师话的好学生,八成想拒绝都不会拒绝。
可能,初柠唯一做过叛逆的事,就是开学第一天给他写了封情书表达欣赏。
想了想,就算初柠真的乐意,简以寻就当是给自己某个嘴硬的追求者多管闲事一次。
毕竟,万一呢?
反正这种“唱反调”的事,他也不是第一次干了。
老师们都默然不语的时候,简以寻都已经思考好今天该怎么去网上缝合千字检讨了。
可奇怪的是,就连先前那位提议的老师都没说话了。
最后,还是刘海龙皱着眉,罕见地用一种认真严肃的眼神上下打量了简以寻一眼,而不是从前那般看叛逆学生的无奈。
刘海龙嗓音浑厚,沉了沉,说:“简以寻,你小子还是有救的,至少还挺关爱同学。”
简以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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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了笑:“自然,老陈可是常常耳提面命我们要关爱同学,互帮互助。”
陈宇波听此,愣怔片刻后,有些欣慰地笑了。
刘海龙点了点头,说:“行,这事就这样吧。这群孩子,平常上课的时候,老师多说会,都好好学习得了。”
刘海龙是亲自去初柠家里将她抢来一中,自然也知晓她家中情况和成长环境,还跟她奶奶承诺会照顾好初柠。
人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这事是他们做老师的没考虑周到。
当了二十年的老师,十多年的教导主任,刘海龙还是第一次觉得被个屁大点的学生上了一课。
心里不太得劲的同时,莫名还有些欣慰。
简以寻还是懒散地靠在桌旁,单手抄兜,只是原本冷冷拧着的眉,这会,眼底莫名浮现些笑。
他想,这群无聊的大人,有时候勉强还挺有意思。
-
九班下节课是语文课。
散会后,其他老师都走了,就剩下简以寻和陈宇波。
陈宇波忽然笑了笑,意味深长地对简以寻道:“你是个好孩子。”
简以寻愣了半拍,很快,又不着调地笑了笑,说:“老陈,你怕是说错了吧,这种夸奖该是对好学生的初柠说才是。我吧,就是个常年违纪,给各位老师添乱的问题学生而已。”
说完。
少年仿佛满不在乎地抱着卷子,背过身离开。
他的脊梁挺拔,看着有些冷硬,阳光不偏不倚地照在他侧脸轮廓,莫名的,眼尾的泪痣好似也柔和了些许。
简以寻出了办公室。
转身时,他一愣。
他看见初柠靠着墙边站着,明亮的眸子直直盯着他,仿佛蒙上了一层水色,格外的亮。
她手里还拿着本英语练习题,卷成一卷握在她的手里。
瞧着,她似乎在这站了有一会了。
简以寻意外的不自在起来,他本想当作没看见地冷漠转身走。
但先一步的,是女孩诚挚的感谢。
初柠看着简以寻,很真诚道:“简以寻,谢谢你。”
简以寻默了瞬,转瞬,像是满不在意地笑,话语调侃:“多管闲事而已。同桌,你可别因此就暗恋我暗恋得更无法自拔。”
初柠这次没有沉默,也没有解释纠正,而是再次,很认真地看着简以寻的眼睛。
上课铃声响起,周围的纷扰转为肃静,空旷的连廊只有初柠和简以寻面对面站着。
快要入冬了,风吹着挺冷,一连几日阴沉沉的天,却在今天难得阳光明媚。
纯白的墙面映衬着两个人的影子,十六七岁的少年少女,身上是一中统一的校服,男孩约莫比女孩搞了个头,风吹过,他微微低下头,女孩和高挑的少年平视着。
初柠扬起笑,像是春天的栀子花,嗓音温和,挚诚道:“简以寻,谢谢你。”
谢谢你的多管闲事。
谢谢你对她,对“他们”那份可能没必要的自尊的尊重。
谢谢你又一次的随意的善意。
14. lime bitter
初柠是个慢性子的人,以前就有人对她说过。
她好像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周遭的许多事情的反应都很钝。
从前,初柠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毕竟每个人都是不同的人,在这个大大的世界,她们都有自己的小小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她可以专心地做着自己的事,没有纷纷扰扰,有着安静的安全感。
——就像乌龟的壳子,她在世界里保护着自己。
因为家庭和性格的缘故,初柠从小就比较独来独往,没有特别要好的朋友,身边除了奶奶,就一个一起长大的发小林顺,其他几乎都是普通的同学之交。
“只知道学习的书呆子”,这是初柠常听见同龄人对她的评价。
她就像是枯燥无趣的木头人,习惯性地安静着,重复地学习着。
因着一张张高分试卷成为老师家长称赞的“乖学生”,成为身边孩子总被家长用来指责对比的“别人家的好孩子”。
也因此,同龄人对“好学生”莫名的敬畏和距离感,常被比较导致的无辜迁怒,初柠的世界很安静。
而她似乎也并不在意,仍日复一日地扮演着“好学生”地角色,在身边人还在玩闹的时候,初柠却沉浸在枯燥的学习。
她似乎与众不同,似乎是个很装的小孩子,是个“小怪物”。
初柠虽然慢,但并不是不知道。
可她也并没有改变,她的想法很简单,她就是要好好读书,要考上自己喜欢的学校和专业,带着奶奶过上更好的生活。
初柠是什么时候觉得读书很重要。
是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在村小的某一次考试中,她考到了第一名,校长给了她一张奖状,还奖励了她一块猪肉,和几只小鸡仔,让她背在背框里带回家去。
初柠这才知道,原来她考得好,不仅有老师的奖励,奶奶的笑容,更能帮到家里。
回家的时候,要经过一条泥泞的土路,很窄,要是刚下雨,地上还有黏黏的稀泥巴,粘在鞋边很难洗刷掉。
平常的初柠觉得路很难走,想快点。
那天是个下雨天,初柠走得很慢,很小心,她身上背着沉甸甸的背筐,可她并不觉得路难走,也并不着急了。
小小的脚丫,踩在黄黏黏的稀泥巴上,脏了鞋,可小姑娘脚步又很轻快,奖状被拿在手里晃着,两个羊角辫在风中摇摇摆摆。
那一刻,课本上的话,老师告诉小小的她们,说“读书改变命运”,忽然具象化。
所谓改变命运,对于小小的初柠来说。
那是许久才能吃上一次的猪肉,是鸡仔长大后可以下蛋,鸡和鸡蛋都可以去菜市场换钱,是奶奶为她做上的一碗只有鸡蛋没有面的鸡蛋面。
而从那天,命运改变的齿轮也在悄悄地转动。
学习成绩的好坏对一个人重要也不重要,并非唯一的评判标准。
但至少对于学生时代的初柠,对于几乎一无所有的匮乏的她来说,如沙漠迷失者看见天上的北极星,如谈判桌上的商人终于有了对等的筹码。
年少的初柠清晰地知道——
这是她在一无所有的年纪,能够为自己杀出一条路来,改变命运的最好方式。
所以,一年又一年,她安安静静地待在这个小世界里。
可随着路越走越远,初柠安静的小世界忽然有了访客,他们带着阳光来到她的世界。
高中入学后。
初柠在熄灯前总会习惯性地在宿舍刷题背书。
其实,她对周围环境安静与否,并没有太大要求,她也没想过室友们要因为她在刷题就一定要很安静,她们也可以干自己的事。
可直到有一天,初柠合上单词书,起身捶了捶有些发酸的肩颈,转过身,她看见陈茜捧着本漫画和旁床的女生笑呵呵地讨论,但是笑声几乎微不可察,声音也很小,似乎在刻意压低。
注意到初柠的目光。
陈茜和另个女孩的笑容忽地顿注,短暂尴尬后,还有些歉意地朝初柠双手合十晃动。
她才恍惚发觉,她好像无意间给别人带去了麻烦,影响了别人,而别人则在默默地给予她善意。
最开始的初柠第一反应是太过麻烦别人了,她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于是。
她开始自己去到楼道待着。
她站在窗前,书本放在掉了些皮的窗台上,皎洁的月光洒落在黑色的文字间,一字一词映入眼帘,寂静间只闻笔落书页的沙沙作响声。
可随着桂香不再,凛冬将至,楼道的风越来越冷。
初柠常常裹着厚重的外套,站在窗台前不停地跺脚取暖,把衣服袖子拉到掌指关节处,包住掌心,手指紧紧蜷着,攥着笔,微用力地在纸张上留下痕迹。
小拇指在冷冰冰的粗糙纸面上擦来擦起,竟也意外地汲取到几分温暖。
初柠偶尔抬起头。
哈出的白气在冷硬的窗户上起了一层朦胧的白雾,初柠抬头看着雾中自己隐隐绰绰的身影,莫名的,这时,她的唇畔总会不自觉地牵起一抹笑。
就像是无声的世界里,有个小小的她,在给渐渐长大的她加油打气。
但这天,初柠看着英语书上的单词,瞥见一旁的黑色随身听。
窗户上,看不清的白雾里,她忽然看见了一道颀长的身影。
脑海中,少年的话语再次清晰可闻。
您问了初柠吗?
老师们决定好了,然后再去问初柠吗?
那要是初柠说她不愿意呢?
……
——好学生要有好学生的样子。
那,好学生是什么样子呢?
是要成绩优异,是要听话,要听老师的话,听家长的话。
初柠是好学生,是励志的贫困好学生,所以,她的经历再适合不过来演讲激励他人。
即使……可能她不愿意。
但是,好学生怎么会不愿意呢?好学生怎么会不听老师的话呢?好学生怎么会给别人带去麻烦呢?
所以,好学生的初柠是愿意的,是不会拒绝的。
因为好学生和夸奖是有条件的。
但简以寻。
那个有点自恋,似乎和她不对付,总是又认真又像是在开玩笑地说着,“同桌,你可别再暗恋我,没结果”的少年。
那个“归你了”的随身听。
那个不在乎地说“多管闲事而已”的他。
他是父母惯坏的孩子,是旁人眼中不符合好学生标准的问题学生。
可也是他,打破了世俗对于初柠的“好学生”标准,多管闲事地替她说着话,替她说出“不”,说出“拒绝”。
原来“好学生”也可以拒绝,原来贫困也是一种隐私,原来也都值得被尊重。
简以寻满不在乎般当个会扎人的刺猬,我行我素,却又坦荡,却又冷冰冰的释放善意。
他像是窗户上看不清的雾,是寒冬的夜幕。
可——
随身听里没有歌,简以寻的多管闲事,真的是多管闲事吗?
初柠再抬头去看窗,倏地愣住。
不知何时,满是雾气的模糊窗户,变得明亮,她能清清楚楚地看见远方夜空上的星星。
星星闪烁着微弱的光,释放着浅浅的暖意。
漆黑的夜色中,星星不及明月耀眼,却有着自己独一无二的光芒。
仿佛是在等,等一个人在寂寥的夜空,寻找它,发现它,看见它。
初柠眨了眨眼,黑眸里皆是那颗星星,微弱的光在她眼中格外的明亮,清晰可见,只此一颗。
-
夜色越来越深。
身后传来很轻的开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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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柠转过身,她看见唐琦站在她身后,朝她招了招手,搓着手,颤声说:“初柠,这么晚,这么冷,你在楼道里学习做什么,赶紧回寝室啊,寝室多暖和!”
见她愣住,唐琦三两下跑过来,收了她的书和笔,把她拉走。
回到寝室,陈茜和赵双玲看着她,也说:“初柠,你之后就在宿舍学习就行呗,宿舍多暖和啊。你学你的,我们我玩我们的,一点不耽误。”
赵双玲点头:“对的,都是室友,别那么见外。而且,有你这个大学霸在,我觉得自己都有学习的动力了,说不定下次考试还能进步二十名!”
初柠笑了笑,喉咙有些暖,说:“好。”
她想,寝室真的很暖和,比只有她一个人缩着取暖的楼道暖和多了。
这年的冬天,初柠突然发现。
小世界之外的世界,也有很多的风景,有趣的事,还有……很好的善意。
善意不需要回避,不需要感到紧张。
乌龟其实也可以从自己的壳子里探出头,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如果不想,小乌龟也可以依然笨笨地,慢慢地在自己的龟壳里活着。
但是,小乌龟也应该有勇敢地面对龟壳外的世界的勇气。
就像下雨天总会过去,等一场雨停,等阳光明媚,乌龟的世界也不会发霉。
-
日子有条不紊地过着。
期中考过后的隔周,初柠去陈宇波的办公室,陈宇波把刚充完下个月生活费的校园卡递给初柠,他和蔼地说,“补助已经发下来了,放心吧。”
初柠将校园卡放进兜里,笑着说:“谢谢老师。”
刚出办公室。
唐琦忽然急匆匆地朝她跑过来,着急地问道:“你没事吧?还好吗?”
初柠不明所以,疑惑地问:“我没事,怎么了吗?”
唐琦有些犹豫。
初柠懵然间,余光瞥见路过的一些同学似乎是在看她,那是一种打量和好奇的眼神。
距离有些远,初柠听得不真切,只依稀辨出似在说“她就是初柠吗”、“她真的装贫困生骗助学金吗”“那个随身听可贵了”……
唐琦显然也听见了,她平常本来就冷着个脸,这会有些恶狠狠地等着刚说话的人,那些人见被听见,都彼此推搡着跑走了。
初柠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本能地开口解释道:“我没有……”
可唐琦却抢先一步开口,语速略快,有些着急,但很坚定:“我相信你。”
初柠微愣,忽然原本有些发冷的手也没那么冷了。
初柠:“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唐琦迟疑瞬,牵过初柠的手:“跟我来。”
说完,拉着初柠就往一中校门口的公示栏跑。
公示栏靠着光荣榜,一中刚结束期中考,长长的大红榜上,初柠的照片和名字出现在最显眼的第一名位置,是当之无愧的聚焦点。
可这会,一中的学子却是围在公示栏前讨论着初柠的名字。
唐琦本想再说两句先安慰初柠,却发现初柠已经松开她的手,往前挤,走到公示栏前。
没想到当事人会忽然出现在这,原本讨论着的同学瞬时噤声。
公示栏上贴着一张正中间名为“举报信”的白纸,下面打印的正文,初柠简单看完了,知道似乎是自己被举报。
对方举报她挤占贫困生名额,拿着学校的助学金,却用着昂贵的随身听,贫困生身份存在不实。
初柠有些平静,至少没有唐琦以为的那样失控。
初柠没有理会耳畔的那些声音,她本想再细看一眼,面前却忽然出现一道背影。
挺拔的少年撕下了那张纸,攥在手里,转过身,身子微侧,半挡在初柠身前。
简以寻朝着众人,声线很冷地道:“造这种谣,有意思吗?”
15. lime bitter
简以寻个子很高,背影挺拔,站在初柠身前,替她挡住一道道打量的目光和似有若无的议论。
初柠抬起头,少年侧脸绷着,本来就带着些锋利的线条轮廓,这会子,瞧着似乎更吓人了,周遭好像都带着点怒气。
初柠眼睫轻颤。
这个说着“多管闲事”的人,好像又一次多管闲事了。
唐琦终于从人群里挤到初柠身旁,她低头关切地小声说:“没事的,我相信你。”
唐琦牵住初柠的手,站在她的身边。
就像那个寒冷的楼道,女孩牵起了她的手。
眼眸闪烁,初柠轻轻点了点头。
简以寻冷眼看着眼前忽然趋于无声的人群,他兀然牵出一抹笑。
少年本来就是长得好看的人,笑起来自然也很惹眼,可偏偏,这笑似乎含着说不出的冷意,眼尾的泪痣和黑眸闪过一般冷光。
人嘛,难免有好奇心,看见有人贴举报信在这里讨论无可厚非。
但……故意扭曲事实,造谣生事的那个造谣者,不可饶恕。
简以寻拖长声音,往四周扫视一圈,手中的举报信被他合成一半,旁人看不清信上的内容,只能瞧见攥紧举报信的那只手,手背青筋凸现。
再想到简以寻似乎初中就和人打架滋事,众人不由打了个寒颤,原本在窃窃私语的同学,这会也安静了许多,有人好奇想问,却在对上简以寻不善的目光后,也止住了。
但偏有那么个不会看人眼色的要冒头。
有个瘦瘦的,戴眼镜的男生说:“简以寻,这关你什么事,这种时候你也要出风头?”
简以寻蹙眉,忽地一笑,说:“不关我的事,但我喜欢多管闲事,不行吗?”
男生一噎:“你……”
话还没说完,简以寻就又笑着说:“我怎么了我?怎么,看不惯我出风头?你也想出风头?”他话音一转,摇了摇头,似是叹气惋惜,可话语中却是浓浓的嘲讽:“可惜啊,风头也不是谁都能出的,你就出不了。哦,对了,你谁啊?”
说着,简以寻微挑眸子,看了眼旁边的光荣榜。
期中考放大榜,简以寻的名字赫然前列。
初柠第一,简以寻第二,两个人的名字和照片好像三角形一上一下的两个角,稳定和谐,各占风头。
有些人,天生就是站在风光中。
而有些人,注定和他的心一样,藏在肮脏的井盖下。
简以寻的话挺刺耳,连句场面话都懒得说,和点名道姓也没什么区别了,最后一句话,更是杀人诛心。
男生愤愤地抬了抬眼镜,似是气急了要跳脚,唇张了又张,一个“你”字说了半天,也没有下文。
简以寻也就这样,昂着头,半眯着眼,冷笑地看着他,颇有些傲。
简以寻想了想,也只觉得是见过这个人。
当然,这会有印象了。
不知道这会在这里莫名其妙地上蹿下跳什么,看这样子,这份所谓的举报信很大可能和他脱不了关系。
啧,烦人。
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男生最后咬着牙,看着初柠道:“初柠同学,你一直躲后面不说话,是敢做不敢当吗?学校设立贫困助学金,是为了帮助有需要的学生,你用着上千的随身听,却挤占着贫困生的名额,不觉得很过分吗?不应该道歉吗?”
男生站在一旁,说得义正言辞,好似执笔的判官,一言一语,句句好似都是站在正义的审判上去说。
这话一出,有些不明真相的同学,用着很奇怪的目光看向初柠,许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的观念,总会有人听风就是雨,来不及判断,就下意识流言并非空穴来风。
他们中确实也有人看见初柠有在课间用随身听,但没想到会这么贵,也没想到初柠还申请了贫困生补助。
一下子,平日里安静乖巧的校园优秀生,好像沾了点黑色的尘埃,也没之前那么站在第一名的位置令人瞻仰。
——原来,她是这样的人啊。
简以寻感觉好像有苍蝇在他耳边嗡嗡的,烦得很。
一个破随身听,扯这么多事。
怎么,他买不起代表就代表别人买不起了吗?
又烦又装,演什么正义使者和理中看客。
舌尖抵腮,简以寻冷嘲一笑,眉间染着不耐烦,正欲出声说那是他送的。
站在她身后的女孩忽然走出来,走到他身侧,坦然地迎上周围探究的目光。
简以寻拧眉,看向初柠。
初柠对上简以寻的目光,对方挑了挑眉,似是示意她先往后靠。
初柠却笑了笑,面对这一切,她比简以寻想的要平静很多。
初柠眼眸清明,坦坦荡荡,没有丝毫的心虚。
见状,原本还在低声说着话的同学,也讪讪地收了声。
简以寻皱了皱眉,本来还想说什么,可对上初柠坚定平静的眼神,他到底没说什么了,也没往后站,就搁初柠旁边,两人像一行并排的大树,恍若两道同一水平线的风景线。
初柠清脆有声,对上男生审视的眼神,背挺得很直,她笑着说:“我当然敢作敢当。但是,不是我做的,我为什么要认?为什么要觉得自己过分?为什么要道歉呢?”
男生讥笑道:“你这会当然不会承认。但如果你没问题,别人为什么会举报你。”
初柠愣了半拍,忽地笑了,倒也不是气笑,只是觉得这人可真有意思,逻辑真荒谬。
嘴巴和手长在别人身上,她还能管住别人说什么,做什么了吗?
照这么说,是不是她也写一封举报信,将主人公从她换成他,就也可以造谣一张嘴,毕竟“如果他没问题,她为什么会举报他”。
但初柠不会这么做,她不是他,有自己的底线和原则。
见初柠没立刻反驳,他好似抓住了空口,又道:“初柠,你是不是申请了贫困生补助?”
初柠点了点头:“是。”
男生又说:“那你是不是也用着上千的随身听?”
虽然她事先不知道简以寻让她代为保管的这个随身听这么贵,但她一直在用着,也确实是事实。
初柠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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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要点头。
简以寻忽地开口打断:“随身听是我送初柠的,你有意见?”
男生怔愣瞬,迟声了会,又立刻道:“谁知道是不是你帮初柠开脱说的假话?谁会随便送这么贵的随身听给别人?”
简以寻气笑了,得,来劲儿了是吧。
简以寻:“我乐意,你管得着吗?”
简以寻眼眸深黑,抬起下巴,拧眉垂眼,居高临下地看着男生,瞧着很拽,周身是股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和傲。
一中的人几乎都知道简以寻家世好,学生党觉得很贵,不会轻易拿来送人的昂贵随身听,对于大少爷来说,也就是随手而已。
男生被简以寻这态度给呛住了,还欲再说,简以寻又道:“别跟我说什么我为了帮初柠开脱撒谎了,一中都知道我和初柠不对付,我有必要为了一个我不喜……”
说到这的时候,简以寻莫名觉得话有点烫嘴,这个时候说这种话,好像有点太给初柠添堵了。
他顿了下,换了句委婉点的,似是不屑地说:“和我关系不好的人,在这种事情撒谎?我简以寻,从来不会做这种事。”
简以寻说完这句话,周围人的眼神都有些变化了。
确实,一中谁不知道,九班的初柠和简以寻开学第一天就不对付了。
依简以寻这种我行我素,什么都不在乎的性子,不会还包庇和他关系根本就不好的初柠的。
虽然,和初柠不对付,又送初柠随身听,这种事有点奇怪,但是放在简以寻身上似乎又很合理。
听着似乎是有些前后矛盾,但大少爷的心思谁能猜准,或许就是简以寻说得那样,他乐意。
简以寻一点不给对方开口的机会,毫不客气地冷声回怼:“我就是乐意,我乐意的话,我送一百个随身听给初柠都行,管她和我关系好不好,你管得着?”
拽,太拽了。
这是众人现在对简以寻的一致评价。
一句“我乐意”,再配上这副态度,莫名让人有种信服感。
再看看旁边的初柠,从头到尾都很冷静,没有任何的心虚,比较之下高低立见。
这会子,众人再来看这件事,就感觉不对劲了。一封举报信,一封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的举报信,它真的是正义的一方,真的是真的吗?
好像仅凭一封信,和某些时候人们惯性思考问题的误区,就对一件没有任何证据的事盖棺定论。
初柠闻言,也怔愣瞬,心里有些莫名的暖意。
简以寻这个人好像一直都这样,面上冷冰冰的,嘴上也不饶人,拽得跟全世界他都不在乎似的。
但是在之前,在这种情况下,他都站出来“多管闲事”,搞不清这个人,很奇怪,但毫无疑问,他并不是他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不近人情,不好惹,他是个好人。
恍若西伯利亚的寒风中,厚厚的冻土层下,有一颗包裹隐藏的炽热的心。
初柠也再次开口,把话原封不动地还给男生,反问道:“你有证据吗?你说我挤占贫困生名额,做了这些违纪的事,那你有证据吗?”
16. lime bitter
刘海龙扫了眼聚一块的同学,眉毛紧紧拧起,喝声道:“怎么,这么喜欢在外面当标兵站?一个个的,还不赶紧给我会教室上课去!再不动,每个人都给我写千字检讨!”
瞬时。
同学们留下句异口同声的“主任再见”就一哄而散。
看热闹归看热闹,谁愿意写检讨,再者,热闹看到这份上,他们也看明白大半了,现在就是脚底抹油抓紧跑。
刘海龙对着唐琦和周一尧说:“你们两个也先回去。”
末了,他对简以寻说:“简以寻你……以后有什么事要先告诉老师,别一个人搞得那么冲动莽撞知道吗?”
这次,刘海龙倒是没有过多指责简以寻,只是嘱咐他以后不能这样暴脾气,上来就像是要跟同学打架了一样。
听此,简以寻虽蹙眉,看着似是又和以前样不着调,却还是点了点头。
齐昭平脸色有些难看,许是这事闹大了,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些事情的严重性,心中不禁担忧后怕。
刘海龙说了句“赶紧跟上”,随即转过身往教学楼走。
齐昭平犹豫了会,对上简以寻冷厉的目光,他还是跟在刘海龙身后走了。
唐琦有些担忧,初柠拍了拍她的手,轻声道:“没事的,放心,你和周一尧先回教室。”
唐琦迟疑瞬,点头说:“好。”
周一尧走之前,对着简以寻佩服地竖起大拇指:“简哥,牛逼,太帅了!”
简以寻挑了挑眼,见初柠走了,他也抬脚跟上。
周一尧以为简以寻都不会搭话了,耳畔忽传来对方一句淡淡的“还行”。
周一尧:“……”
简以寻什么时候少装一点会更帅。
简以寻身高腿长,三两步就自后和初柠并排走。
两个人全程都很安静,谁也没开口说话。
上楼梯的时候,初柠的脚先一步抬起落在上一层阶梯处,简以寻慢了一拍,侧眸好似看向别处在走神。
下一瞬,初柠听见简以寻一道很低的安慰,恍若错觉。
他说:“会没事的。”
-
办公室。
刘海龙坐在椅子上喝了口茶,抹掉嘴边的茶渣,缓了缓后,他又站起来,看着站在他旁边低头不语的齐昭平,和站在另边同样安静的初柠和简以寻。
刘海龙忽觉一阵头疼,叹了口气。
涉及到齐昭平和初柠家庭情况的一些隐私,刘海龙本来想让简以寻也先离开,但一想,这事都闹成这样了,好像也没必要。
刘海龙斟酌道:“齐昭平,刚刚周一尧和我说了,简以寻先前在学校后街的音像店买随身听的时候,他就在一旁,发票都还有。随身听上千是事实,但是确实不是初柠的,而是……”
简以寻出声道:“是我拜托初柠代为保管的,在这期间她可以随意使用。”
简以寻耸了耸肩,调笑道:“没办法,谁让初柠好学生呢,要是我下满歌在随身听,主任一抓一个准,我可不想写检讨。”
即使这番说辞刘海龙已经在周一尧那里听了遍,但这会再从简以寻嘴里听到,他还是没忍住嘴角一抽。
难得啊,难得简以寻也会担心他罚他检讨,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家长都不放在眼里吗?
齐昭平“切”了声,声音很小,但是还是被初柠听见了,在他旁边站着的简以寻自然也听见了。
简以寻凝眉,抿唇,似有若无地抬眸看了眼齐昭平,目光有些危险。
刘海龙喊了声简以寻的名字,眼神制止。
他看了眼初柠,目光温和了许多,似乎是在示意她放心。
虽然本来就没有多紧张,可真切感受到师者信任的那一刻,初柠忽的轻松许多,嘴角露出抹微笑。
刘海龙转而看向齐昭平,皱了皱眉,微不可察地叹气,眼中夹着些失望。
齐昭平他知道,这孩子的成长经历和初柠很像,家庭条件都不是很好,齐昭平也是从江城下面的县级市普通初中考进一中的,入校后也成绩优异,从表面上看,也算是贫困励志学生的代表了。
在这之前,学校的老师,连带着他对齐昭平都是赞赏和心疼居多。
但可惜……
刘海龙继续道:“并且,初柠的家庭贫困情况也属实,早在开学前,我和其他老师前往初柠家中时,就已知晓她家里的具体情况,她的贫困生申请材料也是齐全合规,没有任何问题。”
刘海龙盯着齐昭平,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却能一眼让人感觉到眼中的严肃:“齐昭平,你维护自己利益和监督贫困生助学政策的公平性,这本是好事。我们老师也绝对不会在这种事上有失公平,也欢迎你向老师监督举报。但初柠,确实是被冤枉的。”
“你没有验证事情的真假,就跳过老师,冒然举报,使得初柠被其他同学怀疑议论,这事是你做得不妥当。学生的品德也是贫困助学申请的重要考量标准,齐昭平,你要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
刘海龙话止于此,但仍面色肃然地看着齐昭平。
听到这,知道是自己做错了事,一般人也应该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了。
初柠看了眼咬紧唇,避开她的视线,白了脸,眼中似是暗含不甘。
可许是刘海龙的最后一句话。
沉默几秒后,齐昭平看着初柠,快声说了句:“初柠,对不起。”
说完,他又很快看向了别处,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好像不太情愿的样子。
就仿佛,他只是做了一件公平正义的事,只是很不恰巧,这次的举报是个乌龙,但他可没错,如果没有人敢跳出来勇于质疑,万一以后真遇到有失公允的事怎么办。
可这其中到底夹杂着多少私心,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刘海龙见状,皱紧了眉。
简以寻狭长眼眸中闪过瞬嘲讽之意,余光瞥见身侧的初柠脸色淡淡,好似没有追究的意思。
简以寻在心中冷哼声。
得,瞧他这善良大度的同桌,估计不会计较了。
初柠说:“我原谅你——”
听见女孩的这句话,简以寻似是早有预料,喉间发出无奈轻呵声。
可转瞬,她又听见女孩铿锵有力,含着点冷意强硬的话语。
“但是我不接受你的道歉。”
齐昭平愣住,刘海龙也不知道初柠这是什么意思。
简以寻看向初柠,静待下文。
初柠看着齐昭平的眼睛,话语很温和,很慢,但是她的眼中透着冷静,有股说不出来的劲儿。
她说:“你和我道歉,无非是因为这件事闹大了,牵扯到主任出面了,很多同学也都知道了。你不是知道错了,觉得真的对不起我,你只是因为结果害怕了,你并没有愧疚和后悔。”
她原谅齐昭平,因为她本来就没有任何错,她无惧无畏,她只需坦荡地继续往前走就好,对方和这件事都不重要,都只是她生活的一个小插曲而已。
但她不接受他的道歉,因为她不需要不真诚,只是权衡利弊下“妥协”的歉意。
这种道歉,何尝不是他的再一次错,对她的再次伤害。
原谅和不接受道歉,是两码事。
初柠又慢慢地重复了遍:“我原谅你,但不接受你并非真心的道歉。”
齐昭平怔了瞬,脸色变了变,不知道是愧红还是羞红。
他张了张唇,好半会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刘海龙揉了揉眉心,让齐昭平写三千字检讨,下周一开大会的时候在全校师生面前公开检讨。
齐昭平点了点头。
初柠倏地开口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被认定有一等助学金资格的,学校还没有公示通知。”
初柠相信学校老师是尊重他们的隐私的,但也确实疑惑齐昭平怎么会知晓。
刘海龙也严肃地看向齐昭平,认定结果是校领导们昨天才定下来的,每位学生的家庭情况他们也是尽量越少人知道,保护学生的隐私和自尊,齐昭平是怎么知道的。
在三人的注视下,齐昭平颤声道:“我昨天来找主任,在他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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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看见了……”
剩下的话他没说了,但大家都懂了。
刘海龙摇了摇头,说:“初柠,简以寻,你俩先离开吧。齐昭平,你留下来,我还有话和你说。”
初柠点了点头。
简以寻背过手,也缄默侧身。
离开的时候。
简以寻突然转过身,没有看向主任或齐昭平,他说了句意味不明的话:“如果道歉就有用的话,我也可以写检讨,然后‘公平’地举报齐昭平同学,反正也没什么大事不是吗?”
-
站在空旷的连廊上。
一切恍若上次,初柠发现简以寻替她作为贫困生代表发言而说话的那次,她靠墙站着,简以寻身子松松垮垮地立在她面前,两个人又都相对无言。
仍是初柠先一步开口,她说:“其实,这事我自己也可以解决的。”
简以寻:“……”
啧,真就是他多管闲事了呗。
得,这个世上总有那么些“费力不讨好”的神经和“不识好人心”的高度近视。
虽然简以寻总嘴上说自个儿就是个多管闲事的,但是这会听着初柠这么说,简以寻莫名觉得膈耳朵,哪哪儿不舒服,就像是听到根刺扎耳朵。
他简以寻以后再多管某个眼神不好,不识好的追求者的事,他名字倒过来写。
他挑挑眉,抿唇未语,不虞。
简以寻单手插兜,懒懒散散地转过身要走。
就在这时,简以寻又听见初柠道:“但是,很谢谢你,简以寻。”
简以寻脚步顿了顿。
他在心里冷呵,这是打了个巴掌又给甜枣?
行吧,也还不是无药可救,还是有点能识好。
就是吧,能不能换句话,总是这句客气得不得了的谢谢,好像成了他两交流的口头禅了似的。
某人不是开学第一天就敢给他塞情书?
之前的勇气去哪儿了?
简以寻抬眸看向初柠时,瞧着却是挺平静不在乎的,说:“你怎么只会说谢谢,不过也无所谓,我也就是多管……”
闻言,初柠看着简以寻,罕见地笑着打断:“我知道你是多管闲事,但是你也可以不管这个闲事,可你还是多管了。”
简以寻瞳孔微动,眼中闪过暗芒,没说话,只是面上看着仿佛人一下子认真起来。
初柠一字一句,声音很清脆:“简以寻,即使‘谢谢’可能是一句很单薄的语言,但,简以寻,真的很谢谢你。”
初柠的眼神很认真,很专注地盯着简以寻。
简以寻莫名觉得有些烫,心中浮现些异样,眼睫轻颤,长长的睫毛划过眼睑,他不自然地偏开些视线。
初柠又很肯定地道:“简以寻,你远比你表现的要善良很多,你是个好人。”
从天而降的一张好人卡,一句很平常的夸赞,甚至可以说是了无营养的废话。
简以寻却愣住,他抄在兜里的手悄然握紧成拳,眸子里闪过翻涌的暗芒。
就像是一个自以为很聪明的小孩,终于被旁人看穿他的伪装,面具被揭下。
小孩子惊讶,但似乎又没那么不愿,仿佛孤零零地蹲在树下,戴着面具凶巴巴地用树枝戳泥土时,他其实一直期待有个人来和他一起玩。
——他是个善良的人,是个好人。
简以寻牵起嘴角,抹上些微不可察的苦涩,他没由来地笑了下,似是自嘲。
从他有记忆起,他好像有很多年没听见别人这么夸赞他了。
或许,应该说,是几乎没有。
依稀记起,很久以前,乱糟糟的哭声中,男人沉默凝重的面庞,女人痛苦恨意的眼神。
以及,贯穿他脑海,久久挥之不去的一句话。
——“简以寻,你怎么会这么恶毒,死的人怎么不是你!”
一样的冬天,一样的阴沉沉,一样的窥不见厚厚云层下的光亮。
他却听见了不一样的话。
简以寻忽然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一样又不一样了。
17. lime bitter
初柠和简以寻回教室的时候,上课铃声早已打响。
李书婷戴着小蜜蜂,右手两根手指间握着根粉笔,左手拿着英语书,撑在讲桌上,目视台下的学生。
初柠喊了声“报告”,简以寻紧随其后,甚至是同一时间的异口同声。
瞬时吸引了教室里众人的目光。
初柠余光瞥见有同学抬眸颇带好奇地打量着她。
举报信也算是闹出了不小的动静,现场还有好些其他年级的学生,连教导主任都出现了,就八卦的传播速度而言,九班的学生知道也很正常。
但看过来的人很少,他们的目光也只是短短几瞬,没有过分的注意,很快就又抬头看向李书婷,专注地听课。
李书婷也只是平静地扫了两人眼,什么也没多问,朝他们笑了笑,温声道:“赶紧回座位吧。”
初柠轻微点了下头。
简以寻站在初柠左侧,本来是比初柠走得快半拍,可转角的时候,似是无意,简以寻慢了瞬,初柠先步走到座位里侧。
她低头去找课桌里的英语书,目光瞥见放在上面的那个随身听时,愣了愣,下意识瞄了眼旁白的简以寻。
好巧不巧,简以寻居然也刚好看向她,两人的目光猝不及防对上。
初柠眨了眨眼,攥着耳机线的手颤了颤。
正欲挪开视线,却发现简以寻先一步撇开眼,随意翻开页书,按动笔不轻不重地在桌上碰了下,笔尖骤现。
他的背挺得很直,甚至是有些僵硬,带着点奇怪的紧张,鸦羽般的睫毛一动不动,眼睛直直看向黑板,侧脸轮廓格外认真。
初柠眼眸微圆,转溜了瞬,瞥见前桌的书籍页码,翻到正确的那一页。
看题的时候,初柠无意瞄了眼简以寻的英语书,却看见他不仅翻错页了,书还倒过来了。
初柠轻蹙眉,简以寻好像从办公室出来后就有点心不在焉。
简以寻面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黑板,好似专心得不得了,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乱糟糟的心绪,以及脑海里怎么都压不下去的那句话。
那句女孩平静温柔的话语,那句平日里他一定觉得是傻不拉几的虚话,但此刻像是糖果黏在喉咙里,难受又甜得慌。
——“简以寻,你远比你表现的要善良很多,你是个好人。”
握着笔的手指微泛白,简以寻看着黑板上的白色粉笔字,眼神却不自觉放空,回忆的漩涡定格在那封纸箱最上面的情书。
粉色的信封,一个又一个可爱的爱心,以及藏在里面诉说心意的信纸。
不都说人只会喜欢美好的事物。
他是个好人。
或许可以再理解为——你是个很好的人。
他不是糟糕的,恶毒的,该去死的。
是美好的,善良的,被喜欢的。
小男孩带着面具,拿着树枝又凶又冷地赶走了所有小朋友,是个坏脾气的小孩,他看不起别人,才不要和他们做朋友,他也才不需要有人陪他一起。
可是当真的只有他一个人站在树下,孤独地看着泥地上的蚂蚁搬家时,他其实也会忍不住去看身后,暗自期望会有小朋友回来找他。
握住他的树枝,告诉他,“简以寻,虽然你又凶又坏,但我还是想和你一起玩。”
起——走,己,只有他自己走。
可多了一个“一”后,原本他一个人走的路上,却慢慢地多了一个人,一个陪他走路的人。
这一刻,简以寻感觉心里好似空落落的,但又仿佛充斥着果糖的甜味,无形无色,弥漫在心房各处,塞得满满当当,甜得让人在一遍遍回味时,忍不住上瘾。
手指无意识地动了动,简以寻心里乱着,笔在书本上乱画着什么,可他毫无察觉。
-
下课铃声终于停息。
初柠放下笔,瞧着欢欢闹闹地往教室门外跑去操场,准备上体育课的同学。
一切好似和平常无异,按部就班,无事发生。
初柠眼波轻晃动,顿在“静思笃学”这四个大字上。
初柠忽地想起,初中时,老师一直告诉她要好好学习,考出去,考到好学校,考上这所江城学子无不向往的省重高。
从前的她以为是因为省重点强悍的教学师资,广阔的平台和机会。
这一刻,她好像终于有点明白老师的意思。
好学校不仅好在好平台,好机会,还有好的人。
一中的学生自然也有这个年纪的学生该有的八卦和玩心,但大多数人更清楚眼下最重要的是什么。
——静思笃学。
社会的关系无非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遇见好的人,身处好的氛围,这三年,她所遇见善意和温暖的概率也要大得多。
好学校,好同学,好老师。
这个“好”才是她成长路上的一场甘霖。
一次又一次,多年来,老师告诉她的那句“好好读书,相信自己,以后的你会感谢现在的你”。
兜兜转转,恍恍惚惚。
至少此刻的初柠真的很感谢过去的自己,年少的她对得起自己。
合上笔帽。
唐琦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下节课体育课,去操场了。”
初柠点了点头。
她起身,还没开口,简以寻就自动把板凳往前挪了挪,给她让道。
初柠走到他背后的时候,眼角余光落在那本仍旧倒着的英语书上,简以寻握着笔的手半覆在某行单词处,指缝露出些许痕迹,初柠依稀可见似乎是写了两个中文字,莫名眼熟。
唐琦又喊了声她的名字,初柠没再细看,匆匆走了出去。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简以寻才慢慢抬起头。
微冒汗的掌心缓缓偏开,指间不经意摩挲,恍若珍珠滑过蚌壳,了无痕迹,但触感明显,无法否认。
清薄的唇抿紧,简以寻低眸,沉默地看着书本。
眼中有困惑,迷茫,懵懂,以及他尚未察觉到的,随着心跳声一帧一帧烙印在脑海里的那个名字。
风吹动页角,没有淡淡的桂花香,也不是少女清秀的字迹,而是少年硬朗的一笔一划,笔锋凌厉又坚稳。
冬日的一缕暖阳拨开云层,透过梧桐树光秃秃的枝桠,落在他的眼前,停在指腹下的字里行间。
——初柠。
原来,小男孩背过身的时候其实有在偷偷地哭泣,只是他倔强地抬起眼,谎称是阳光太刺眼,他才没有在乎。
原来,小男孩才是那个被抛弃的,那个planB,那个不知道会不会被选择的待定。
眨了眨眼,小男孩看见蚂蚁搬完了新家,去到了远方。
小男孩的视线里,突然出现一只小乌龟。
小乌龟实在是太慢了,太笨了,傲娇的小男孩有些嫌弃,它慢悠悠地出现在他的世界里,像个过客。
小男孩撇了撇嘴,用树枝挡住了它面前的路,它也依旧慢吞吞地朝前走,好似一点没察觉到小男孩的用意。
小男孩收回树枝,乌龟还在走,小男孩的视线紧紧跟随着它,小男孩有些犹豫,他要不要主动敲响乌龟的壳,告诉对方。
——“喂,我想和你一起玩。”
-
自由活动的时候。
唐琦和初柠坐在塑胶跑道旁的台阶上。
唐琦:“所以,就只是让齐昭平下周一在开大会的时候念检讨吗?”
初柠点了点头。
唐琦皱起眉头,似乎是替初柠愤愤不平,毕竟这得亏是幸运,万一没解释清楚,初柠可能就要被误会指点。
但是见初柠对这个结果似乎没什么异议,也没开口再说。
初柠察觉到,挽住唐奇的胳膊,笑着说:“我知道你替我不平,但我这不是没事嘛。明眼人都知道真相是什么,如果还有人只愿意相信毫无实据的谣言,那么就随便他们咯。反正我的朋友,我在乎的人相信我就好,他们又不重要。”
初柠歪着头,略俏皮地朝唐琦眨了眨眼。
唐琦细细地上上下下看了初柠一眼,发现她是真的不在乎,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后,这才松了口气。
唐琦叹了口气说:“你没事就行。不过应该也不只是检讨,我听他们说,老师们可能还会取消齐昭平的助学金资格,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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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这事可见他的品行也有点问题。”
唐琦继续自说自语,言语中不乏担忧和慰藉。
初柠见状,看着唐琦,嘴角的笑容忽地放大。
唐琦不明所以地看着她,有些疑惑:“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说着,唐琦不确定地用手摸了摸脸。
初柠笑着摇头:“没有,我只是在想,你现在和我最开始认识你的时候不太一样了。”
大抵是好朋友间都比较好奇对方对自己的第一印象,唐琦有些好奇道:“你最开始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初柠想了想,笑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板着个脸,看起来冷冷的,我觉得你挺高冷,不太好相处的样子。”
唐琦本想说“有吗”,但是回想了下自己之前的模样,又默默收回了质疑,好像还真这样。
唐琦看向初柠,说:“那你知道我对你的第一印象是什么吗?”
唐琦回忆道:“军训第三天你才来报道,那个时候你踢正步都不会,我看见你偷摸摸观察前面同学怎么踢的,有点紧张害羞,被赵菲她们迁怒,也只是安安静静的,也不反驳,看着有点像是个嗯……好欺负的?”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唐琦对着初柠开玩笑般笑了笑。
原本因为前面的话,还莫名微触动的初柠杏眼微睁,似是微惊,眉毛向内挤,撇了撇嘴,佯装生气地看向唐琦。
唐琦嘴角的笑容更大了,过了会,她收了收笑容,看着初柠的眼睛,很真诚地说:“但现在呢,我觉得你像是一株蒲草,看着软软的好说话好欺负,但其实心里有着韧劲儿,这股劲儿,这份力量也感染到了其他人,比如我。你不是好欺负,你只是温柔又善良,是个很好的人。”
唐琦永远记得那天的楼道间,女孩蒙着眼睛,轻声安慰着,鼓励着她的模样。
哭泣不是不坚强,奖杯和掌声也不是只属于第一名,唐琦也很厉害。
那颗糖,是唐琦迄今为止,吃到过的最好吃的一颗糖。
好吃到,期中考,她依然没有满足妈妈的期望,考进前十的时候,她第一次在电话里对着妈妈说出,“可是妈妈,我考了全年级第二十名,比上次进步了五名,我觉得自己也挺厉害的。”
唐琦对自己给予了肯定,承认了自己的优秀。
唐琦想——
她遇见了一个好的朋友,一个好的人。
初柠愣怔住,唐琦的眼神很认真,语气挚诚,这番都是她的心里话。
一段真诚的话,猝不及防的夸奖,初柠好像一下子被触到心中的柔软,暖流涌上心头,晕在眼角。
她无措地眨了眨眼,倏地也笑了。
初柠笑着歪了歪头,说:“蒲草吗?或许是野草呢?”
长在田野边,随风肆意生长的野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唐琦手撑着脑袋,若有所思地笑了笑:“是野草,一棵蓬勃生长的野草。”
-
同一片操场,有人欢声笑语,有人无聊得快发霉想自闭。
他看着旁边微失神,沉默不言的简以寻,心里那叫个惆怅啊,愁得比酸奶还稠,但酸奶还能吃,他只能懵逼地看着简以寻。
周一尧抱着球,手握成拳,托着半边脸,话音略含糊道:“简哥,咱去打球行不,我等体育课打球等好久了。简哥,你干嘛呢,你这从上体育课开始就一句话没蹦,咋了,你真玩沉默是金那一套吗?简哥?简以寻?”
简以寻没反应,仍是一脸沉思状。
周一尧抓狂。
咋回事,被夺舍了吗?
怎么去趟办公室,初柠一点事没有,简以寻反而沉默了,好像经历了一遭大事的人是简以寻。
周一尧想要晃着简以寻的肩,仰天长啸一句“简以寻你到底肿么了”。
但他没这个胆子。
周一尧随意乱瞟着,目光忽定在不远处有说有笑的唐琦和初柠身上,他翻了个白眼:“唐琦那个母老虎和初柠搁那儿笑什么呢,笑这么开心。”
蓦地。
周一尧面前恍若雕像的简以寻,突然动了动,侧头看向某处。
18. lime bitter
简以寻忽地起身,似是随意地往四周瞟了眼,最后幽幽停在侧前方,与唐琦笑谈的初柠身上。
徐徐,他似后知后觉道:“那是初柠……和唐琦?”
周一尧循眼看去,懵然点头:“对啊,我刚才不就说是她两了吗?”
简以寻嗓音淡淡道:“哦。”
“……”
周一尧实在没忍住问出心中的疑惑:“简哥,你今天怎么回事,心不在焉的。这不知道的还以为被乱举报的不是初柠,而是你。跟方寸大乱似的……”
最后句略带吐槽的话语,周一尧放低了声音。
他说完,眨眼功夫,手上的球就被简以寻夺走。
简以寻:“不是说要去打球,走。”
周一尧一听,登时精神了,摩拳擦掌,兴奋地原地小跑,做着伸展预热。
周一尧:“我已经准备好了简哥,我们是跟谁打?是跟隔壁班的,还是就是我们……”
末了的“班”字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周一尧就眼睁睁看着,简以寻手里的球就那么水灵灵地被抛向侧方,半空落地,缓缓滚落在初柠她们坐着的方向。
见此,简以寻拍了拍手上压根不存在的灰,扭过头,挑了挑眉,看着周一尧,轻飘飘道:“手滑了。”
周一尧:“……”
沉默是今晚的周一尧,不懂,他真的不懂,也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手滑?这叫手滑吗?
哥们,你不是号称“一中流川枫”,上框就是三分球?
周一尧微张大嘴,还搁那儿愣怔着,回过神,发现简以寻已经慢条斯理地往初柠她们的方向走去,悠闲得跟个晚间在外面散步的大爷似的。
留下句“我去把球捡回来”。
周一尧虽然有点摸不清眼前这状况的发展方向,但还是紧跟上简以寻。
得,且容他老周一探究竟!
-
初柠原本正在和唐琦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些之前彼此都不知道的心里话。
突地。
一个篮球,快转慢地朝她的方向滚过来,像个傲娇的小孩似的,停停顿顿,初柠以为就要在她脚前停下的时候,它又忽地像是鼓起勇气,发了最后一道猛力,停在了她的脚边。
初柠低头,伸手想要捡起球。
唐琦见状,看向周围,嘴边喃喃道:“这是谁的……咦,简以寻?”
初柠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手指顿在篮球上,视线里陡然出现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少年的手掌很大,两人的五指都微并拢,直直相对。
有一瞬间恍惚,好似初柠的手被对方紧紧包住了一样。
但再眨眼,此时此刻,又是相并的。
初柠抬眸,瞧见简以寻也在看着她。
不偏不倚,不知是偶然还是刚巧。
两个人对视的刹那,气氛莫名有些奇怪。
简以寻的喉结微滚动,手指微不可察地轻颤,眉眼冷峻,绷着张脸,莫名有种欲盖弥彰的感觉。
而初柠的眼神清亮,很平常,浑然无他。
简以寻仿佛对上了一面镜子,对方的心灵清明,而他似是掺了私心,并不纯粹,好似再多看一眼,他隐藏的那层幕布就要被揭开。
他好像哑了般,先前自若地想的一堆话,这会全都没了,想说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简以寻蓦地挪开眼,可手依然放在篮球上,两人手指间仅咫尺之距。
初柠正在犹豫是缩回手,还是把球递给简以寻的时候。
周一尧刚好走过来,他一把伸出手插在两人中间,捡起球。
周一尧看了看简以寻,又看了眼初柠,最后有些累腾地道:“不是,简哥,你走那么快干吗?初柠又不会把球给你乱扔,要是唐琦还有可能。”
唐琦:“?”
“啪”的一声,唐琦重重一拳抡在周一尧胳膊上:“周瑶瑶你又发什么神经!”
“??!”
听见这个绰号,周一尧足足愣了三秒,最后边双手交叉挡在胸前,边往后退躲着,他大声嚷嚷:“母老虎,你能不能别叫我这名!”
周一尧小时候长得白白净净,个子又比同龄的男孩矮,周母给他穿的衣服也比较卡通,一听名还以为是“瑶瑶”,直到上幼儿园,还有很多小朋友和大人误会他是小女孩。
唐琦也不例外,唐琦从小个子就比较高挑,第一次见周一尧的时候,还以为是个小妹妹,非常义气的把“瑶瑶”当作自己要保护的妹妹。
结果后面某次,唐琦带着周一尧去上厕所,对方说什么都不肯去女厕,捂着肚子又羞又恼地跑向男厕,唐琦这才反应过来这个大乌龙。
唐琦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周一尧被错认为女孩许久,觉得被大大嘲笑了,两人学着电视剧断交放狠话“以后老死不相往来”。
谁能想到,两人后面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同校同班,唐琦成绩优异,是父母家长眼中的听话好孩子,完全和他形成鲜明的对照组。
就这样,唐琦几乎成了周一尧的童年噩梦,两人谁也看不惯谁,在父母面前还能装一下,平常见面非得呛对方两句,打两下,周一尧将这称之为孽缘。
“母老虎?你礼貌吗周一尧?你是不是故意找打呢?”
唐琦一点没客气,周一尧疼得龇牙咧嘴,为了躲,手里的球不小心掉地上,往远处滚。
周一尧一边躲,一边去看球:“不是,母老……唐琦你别打了,我球掉了,我先捡球。”
说着,周一尧弓着身子跑去捡球,唐琦穷追不舍。
渐渐地,两人跑到了操场的另一方,离初柠他们好些距离。
吵闹过去,霎时,就剩下初柠和简以寻两人,彼此都有些沉默。
初柠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偏简以寻今天也很奇怪,挂着张冷脸,一声不吭。
简以寻这会也有点乱,没过来之前他还挺随意的,这会他看着被阳光晒着的红色塑胶跑道,红色的心脏好似也被暖阳交缠着金色丝线,原本就乱糟糟的,更理不清了。
偏生他还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简以寻直觉应该是和初柠有关,但眼神又下意识地不敢对上初柠。
就像是,小男孩终于决定伸手去敲乌龟壳的时候,临到头,又收回了手。
小男孩在犹豫,小乌龟真的会停下来吗?
从初柠的视线来看,简以寻低沉着脸,长长的眼睫划下一道阴影,辨不清少年眼里的神色,只是他紧皱的眉眼,依稀可让人瞧出几分纠结和犹豫。
犹豫?
初柠被自己心中的这个猜想惊了下,回想起简以寻几乎目中无人,堪称校园小霸王的模样,有什么事会让他犹豫呢?
她轻摇了摇头,笑了下。
徐徐。
简以寻手抄兜里,看着似乎又如之前那般懒散,薄唇动了动,要开口说什么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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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耳边传来一声口哨声,体育老师大着嗓门道:“那边那两个男生和女生,是九班的吧,你两把这些球还到器材室一下。”
喊的是初柠和简以寻。
初柠走过去,简以寻也跟在她后面。
是一箱排球,初柠俯身,伸出手正要去抬另一边。
眼前兀然出现一只手将端口握住,再一看,简以寻已经自个儿把箱子抬起来,稳稳抱住,随即转过身,径直往器材室的方向走。
初柠的手停在半空瞬,反应过来后,她转身走到简以寻身边。
简以寻步子很大,但是走得并不快。
初柠就快走了两步就跟上了,她把手放在箱子一端,简以寻登时顿住。
初柠率先道:“不是说一起?”
简以寻的眼神颤了颤,话语中的某个字眼令他心中的那团乱线,有些许清明。
初柠握住一端,简以寻也松开一只手,走到另侧,单手抬住另端。
两个人此时都很安静。
走在洒满阳光的校园跑道上,穿过长长的林荫小道,耳边沙沙风声作响。
他和她一起走着。
-
回家的时候,简以寻路过一家书店。
初冬的夜晚。
暖黄色的灯光充斥在木屋书店,寒风凛冽中,成为沿街一处静谧的风景线。
简以寻忽地想到某个总是安静地坐在窗边,安静看书的女孩。
她的神情很专注,沉浸在书中的世界时,眼睛也总是亮亮的。
简以寻记起,她曾捧着一本书,难得激动地和唐琦说:“我觉得文字是有力量的,很多时候,我都能从文字里找到答案和方向。”
鬼使神差,简以寻走进了这家他从前从来不会感兴趣的书店。
书店里的书很多,多是文学书籍,胡乱走着,简以寻停在某个书架前,随手翻开一本书。
书页快速翻动,好像一本杂乱无序的人生剧本,最终,恍若按下暂停键般,停在某页。
万籁俱寂,简以寻看向那一页,目光定在一句话上。
——凌晨四点钟,我看见海棠花未眠。
瞬时,他的脑海里浮现女孩的身影。
海棠,开放在初春。
初春,初柠。
——“初柠,初春的春。”
这一刻,简以寻看见下一句。
——总觉得这时,你应该在我身边。
简以寻久久伫立在书架前,盯着那行话失神。
小男孩恍然大悟,小乌龟不会停下来的话,他难道不能追上去吗?
树枝挡不住小乌龟前行的路,也不应该去阻拦小乌龟,小男孩可以站在小乌龟想去的那条路上。
走啊走啊,然后敲响龟壳,对它说,“喂,你想和我一起玩吗?”
如果不想……
如果不想,那小男孩可以继续走,和小乌龟一起,然后一遍遍地再问,“你现在想吗?”
如果小乌龟烦了,如果……
可这些如果也得他先去敲响乌龟的壳,才会有之后。
小男孩扔掉树枝,他没有取下面具,但是终于想要试着从那棵树下,那块原地,勇敢地走出去。
他想试试,试试能不能和小乌龟一起看看面具外的世界。
即使不能,可至少这时,小男孩就是想要在小乌龟的身边。
既然想,那就勇敢地一起。
19. lime bitter
某年某月某日,晴空万里,阳光明媚得不要不要的。
周一尧却觉得阴云密布,大雨将至,他即将gameover了。
不然,他怎么会从简以寻嘴里听到这样一句话。
“你如果想和一个人一起当朋友的话,应该怎么做?”
教学楼的连廊上,简以寻倚在白色墙砖上,偏过头,他说话的语气听着似是很平淡,可对上那双眼,周一尧发现简以寻黑寂的眼很认真,字音也咬得有些重。
周一尧一脸震惊地看着简以寻,两只手捏着薯片袋的角,用力一扯,“嘭”的一声,他好似被劈得外焦里嫩。
这句话不可谓不惊悚。
简以寻……有生之年他周一尧居然听见,简以寻问该怎么和别人做朋友?!
要知道,他周一尧全靠流鼻涕泡的时候就屁颠跟在简以寻身后,这才成为简以寻最铁的兄弟。
额,可能也是最真的兄弟……
简以寻这人吧,瞧着吊儿郎当,桀骜不羁的,朋友遍交,但其实真的被他当作朋友的太少了。
他这人相当于给自己设了道门。
他不想放进来,或者看见门就望而却步的人,干脆就不搭理,不过,面上还是会过得去的。
而被他放在门内的人,少之又少,但一旦他愿意打开,对方随时可以敲响,甚至是踹开都行,他护犊子没话说。
毕竟,简以寻不讲理,一中没天理到处闹的头号“问题学生”。
周一尧登时转换了张脸,好似路边被抛弃的大狗,嚎了一嗓子,哇哇道:“简哥,你背着我在外面有其他狗了?不对,你要抛弃我去找其他狗了?!不!!!”
周一尧拉长最后一个字的尾调,那模样,好似一百八十袋薯片同时从它面前消失得无影无踪一样悲伤。
路过的两女生被他吓得手一抖,身子一颤顿住片刻,手里的保温杯差点扔出去,最后相依着匆匆离开。
简以寻:“……”
是他脑子抽了,竟然问周一尧。
他现在撤回这句话还来得及吗?
简以寻嫌弃地推开周一尧,眉眼染上些烦闷。
闹归闹,周一尧很快还是恢复正经样。
周一尧塞了片薯片在嘴里,不明所以,大大咧咧道:“你怎么对我,就怎么对他呗,这有啥需要怎么做的。”
周一尧以为简以寻嘴里的“交朋友”是交男生朋友。
男生间的友情格外还要怎么来,打个架,打场球,或者一个眼神,不就是一起当朋友了吗?
这还需要什么纠结的,搞得跟表白准备工作似的。
周一尧莫名有点感慨和酸,唉,这兄弟到底是个怎样牛逼的人物,竟然让简以寻这个拽得跟个王八翻天的人想要主动交友。
肯定是势均力敌的大佬友情!
好!
周一尧单方面宣布,这桩友情他承认了!
以后他有两位大哥,有两位大佬罩着了!
薯片在嘴里咔哧响,周一尧美滋滋道:“以后咱三就是全年级最亮的三剑客!”
简以寻闻言,挑起眸子,上下打量了眼周一尧,皱眉道,语调中夹着些凉气:“谁要和你三人行了?”
周一尧:“……”
古有桃园三结义,今有他一中三剑客,这个三人行不行吗?
周一尧很懵逼,他简哥是有了新友,就忘了这个曾经大明湖畔的他吗?
懵然间,周一尧听见简以寻微不耐烦地又问了遍:“你还没说应该怎么做。”
周一尧:“?”
这还需要怎么做?
周一尧:“约出来打个篮球?”
简以寻回想了下某人那看着瘦弱的身板,别到时候打球的时候把她给伤到了。
简以寻:“不行。”
周一尧:“夜宵撸串?”
她住宿生,而且她很三好学生,不能跟着他一起翻墙违纪,简以寻再次摇头:“不行。”
周一尧:“……约出来打一架?说不定打着打着就有友情了?”
“打一架”这三个字刚说出来,剩下的话还没说完,周一尧就接收到来自简以寻的一记言刀,那模样,好似周一尧说了一个多么丧尽天良的事情。
周一尧默默闭麦。
怎么了,打一架怎么了?
男生间切磋一下而已,又不是去打女孩子,打女人的男人那肯定该死。
周一尧绞尽脑汁连着说了三个,都被简以寻当即否了,甚至说出最后一个建议的时候,对方直接冷冰冰的来了一句“滚”。
得,他这就变个皮球滚,第一个就创飞今天抽风的简以寻。
周一尧索性不说话了,哐哐就是炫薯片。
沉默了会。
周一尧还是没忍住嘴皮子一痒:“那送东西吧,俗话说‘拿人手软’,送对方礼物,对方肯定能感受到你的善意。”
简以寻想了想,眼尾一挑,颇自信和肯定地说:“她本来就觉得我是个善良的好人,已经感受到我的善意了。”
周一尧:“……”
这天没法聊了。
咱就是说,要不简以寻把他自个儿洗洗刷刷,送对方当贡品得了。
周一尧拒绝交流。
终于,在上课铃声敲响的前一分钟。
旁边的简以寻有动静了,他嗓音低冷,恍若在雨后的青叶上滑过,他说:“送什么?”
周一尧:“……”
简以寻今天是化身“十万个什么”了吗?
周一尧:“礼物当然是投其所好,送对方喜欢的啊!”
简以寻不假思索道:“英语磁带?高考作文满分?还是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周一尧嘴里即将蹦出的“游戏机”、“随身听”、“杰哥专辑”,统统卡在喉咙里。
周一尧要崩溃了,谁家好人喜欢学习啊!
谁家好人想和人当朋友是送英语磁带和五三啊!
以为谁都是年级第一啊!
周一尧沉默了,他薯片都不想吃了,他绝望地说:“简哥,或许交个朋友,不用这么复杂吧……”
简以寻想到什么,下意识道:“不是说需要仪式感?”
周一尧满脸问号:“仪式感?咱大老爷们儿交个朋友还需要整什么仪式感吗?你当你这是谈恋爱啊,还得一束鲜花,穿得人模人样,面对面正式表白说‘我喜欢你’?”
周一尧边说边有模有样地给简以寻演了下,脸上表情和语气极度夸张。
周一尧原本只是脱口而出的吐槽,却没想到,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
简以寻的表情似乎有一瞬间的僵硬,原本随意垂放在腿侧的手,略不自然地插进兜里,身子动了动,脸朝侧边偏了偏。
气氛诡异的沉默三秒。
简以寻低下头,轻蹙眉,像是在认真思索着什么,过了会,他清了清嗓子,抬头看向别处,莫名有几分别扭和不自然道:“什么表白,就是一起当个朋友而已?才不……”
才不是喜欢。
周一尧:“?”
他有说是吗?
不是……这是重点吗?
苍天,简以寻想一起的那个朋友到底是何方大佬啊!
-
下节课微机课。
去另栋教学楼的时候,周一尧从教室后门溜进去,匆匆将薯片塞回课桌。
瞥见唐琦的座位早已空空,他小声地“切”了声。
走出教室,他拍了下站在门口微心不在焉的简以寻,说道:“都已经走完了,我们估计是最后了,赶紧的吧。”
边走,周一尧边碎碎道:“这个唐琦真是的,她同桌我上课了都没回来,也不知道喊一声,找一下,问一嘴。我一个妙龄少男,万一出事了可怎么办!太太太没良心了,一点不一中好同桌!”
简以寻一路都很沉默,好似压根没听周一尧在说什么,周一尧见他似乎还是在想先前“交朋友应该怎么做”。
周一尧随口句:“嗨,大不了你等会微机课,在贴吧发个贴问一下呗,贴吧大哥大佬多,保准你……”
话刚说到一半,周一尧就看见简以寻忽然从他身旁走到了他前面。
前后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而已。
周一尧瞧着简以寻略显急切的背影,没忍住在心里吐槽:知道的是你要去问怎么求朋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去求偶。
大圣都没你这么猴急,孔雀开屏都得等一下。
到了微机室,周一尧和简以寻果然是最后两人。
微机课老师很好说话,两人喊了声“报道”,随口捏了个“拉肚子”的理由,老师就让他们回座位。
微机课的座位是按照教室的座位依次坐的,简以寻旁边还是初柠。
他依旧坐在右边过道。
许是老师刚刚布置了作业的原因。
初柠这会按着要求,坐在电脑前,单手托着半边脸,微歪头,轻拧眉,撅嘴。
阳光照在她身后,脸侧一缕碎发轻轻拂过她的脸颊,初柠眨了眨眼睛,有些说不出来的可爱。
简以寻看了约莫几秒。
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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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
简以寻兀地愣住,他看见,黑色的电脑屏幕前,自己的嘴角竟然微微上扬。
余光瞥见,初柠双眸仍专注地盯着屏幕,手放在鼠标上左右移动,一点没察觉到旁边多了个人。
简以寻默默抿平唇,抽出桌子下面的板凳时,不知道是不小心手滑还是什么,板凳突地掉到了地上,发出一道挺大的声响。
不少同学都往简以寻这处看了眼,原本一直安静的初柠也不例外。
她挪了挪视线,看向旁边不知何时出现的简以寻。
初柠语气很平常地陈述:“简以寻你来了,你刚刚是去陈老师办公室了吗,我看快上课了你都没回教室。”
实在是简以寻三天两头检讨和办公室跑,初柠下意识以为他又是什么原因被老师喊去办公室了才迟到。
简以寻没说话,把板凳放平,缓缓坐下后,他才不慌不忙地从喉咙里发出句,“嗯,刚有事。”
简以寻的语气很淡,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见状,初柠也没再多问,转头继续做微机课作业。
她扭过头的瞬间。
简以寻面前的电脑屏幕亮起,恰好遮挡住他悄然翘起的嘴角。
简以寻想,周一尧以偏概全了。
他同桌才不是他同桌,他同桌可会关心他刚刚去哪儿了。
-
从小学开始,微机课的作业来来回回就这些,不一会儿的功夫,简以寻就搞定了。
前排,常年混迹网吧开黑的周一尧三两下搞完作业后,很显眼包地凑到唐琦面前说,“同桌,要不要你周哥教你?”
唐琦冷笑声,毫不客气地踹了他一脚,顾忌着还在上课,她看着疼得直抱腿呼气的周一尧,唐琦压低声音,皮笑肉不笑道:“想死就直说。”
简以寻看着有些歪了的电脑,他偏过头往左边看了看,伸手去把电脑显示屏扶正,余光非常顺理成章地自然瞧向旁边。
简以寻瞥见初柠还在盯着老师发的提示操作发呆,似是在思考,徐徐,略显笨拙地,用食指一个一个地敲着键盘,似乎是很不习惯,对一切的操作都很生疏。
想到什么。
简以寻探出身子,初柠的手离开鼠标的刹那,简以寻的手放在了鼠标上,将键盘移向他的方向。
光滑的黑色鼠标表面,还尚有女孩指尖温热的温度,简以寻感觉掌心都暖了不少。
他手指灵活快速地在键盘上敲了几下,鼠标也跟着移动。
初柠不过愣怔片刻,反应过来简以寻是在教她后,很快就目不转睛地观察简以寻的操作。
简以寻放慢了些动作,一个步骤一个步骤地示范了遍后。
他放开手,右手胳膊肘弯曲,托在桌面,翘着二郎腿,状态很随意不羁,看着初柠,微挑眉。
他没有帮初柠把作业做完,只是稍加示范,剩下的,他相信初柠自己就能做到。
毕竟,她可是初柠。
果不其然。
初柠简单回忆了遍刚才的过程,就专心地上手操作,动作虽然还是有些慢,但这次,终于成功把微机课作业做出来了。
火柴小人在路上蹦蹦跳跳,恍若初柠此时上扬的唇角。
女孩的眉眼染上笑,眼尾挑起,她侧过头,嗓音含笑,轻而柔地对简以寻说:“谢谢你啊简以寻。”
简以寻无所谓道:“顺手。”
但转过身,切换电脑界面,他面见女孩若隐若现兴奋的侧脸时,眼底漾着他自己都尚未察觉的笑。
周一尧说要让对方感受到自己的善意,这不,他只略微出手,初柠就又对他说“谢谢”,分明就是感受到他的善意。
当然,某人一开始就对自己心有欢喜,他一靠近,自然就更雀跃。
只是简以寻苦恼,他才没有像初柠那样,是那种喜欢,想当那种朋友。
他就是单纯地想和初柠一起当朋友而已,她可千万别误会。
嗯,他有什么好紧张的,她暗恋自己,自己的善意她刚就又感受到了,她肯定会愿意的,可能还迫不及待,肯定的。
就是,某人可千万别误会。
此朋友非彼朋友。
简以寻想着想着,眼睛虽盯着电脑屏幕,大脑却早已放空,修长手指不自觉敲动键盘,再抬眸,他看着打开的电脑贴吧界面,那个自己刚发出去的新帖。
他黑眸闪过惊诧和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茫然。
简以寻的左手顿在键盘上方,放在键盘上的食指轻颤。
[想问问,该怎么和别人交朋友?]
20. lime bitter
简以寻愣了足足有三秒。
余光忽地瞥见初柠托着右脸颊的手动了动,似乎要张望四周,简以寻莫名紧张,看也没看就随便点了电脑右下角的广告弹窗。
左腿随意地搭在右腿上,他若无其事地微侧头,恰好对上初柠错愕的目光。
简以寻:“?”
初柠唇微张,看了眼简以寻,又迅速地瞄了眼他的电脑,眼中闪烁诧异,欲言又止。
徐徐,她收回视线,挪了挪板凳,背挺得直直的,仿佛是在说“我刚刚什么都没看见”,颇有种欲盖弥彰的感觉。
简以寻疑惑地转头看向电脑屏幕。
下一秒,他看见电脑上显示着一个分外夺目的小说标题——“霸道顾少狠狠宠,夫人哪里逃”。
简以寻:“……”
简以寻转脸,嘴唇嗡合,到底什么也没解释。
虽说被误会,但是心里却说不上来地松了口气。
手指在鼠标上移动,微不适的湿粘感自掌间传来。
简以寻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他的掌心竟然蒙上一层细汗。
再回过神,鬼使神差,简以寻将手放在心房处,突突的心跳声顺着筋脉血路,根根密密,交织错杂,充斥耳膜,分外清晰。
简以寻后知后觉,他刚刚貌似很紧张。
紧张么……
好奇怪又陌生的感觉,为什么呢?
简以寻不知道,带着点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躲闪心思,抬眸转移视线。
他不着痕迹地移了下电脑的位置,更偏向自己这边,四周的人想再看他电脑界面,几乎是要伸长脖子。
简以寻指尖轻按鼠标,切换界面,目光定在自己刚发出去的贴子上。
简以寻再次迅即扫了眼那行贴子名。
很快,视线移到下方。
不得不说,贴吧的活跃人数真得很高,就刚一会功夫,贴子下面就有了很多楼回复。
[1L:交朋友?怎么感觉楼主年龄不大的样子,现在小孩交朋友都这么真诚隆重了吗?]
[2L:估计是个小妹妹,女孩子间的友情可真美好。楼主,这边建议可以送水晶球或者可爱的小熊玩偶!]
[3L:会发贴了,楼主至少应该上初高中了吧。妹妹要不用零花钱请朋友去吃顿肯爷爷,喝杯奶茶,或者约着去游乐场玩一次?放轻松,友情这玩意都是真心换真心,只要楼主是真诚的,对方感受到了肯定会和你一起玩的。]
[4L:或者聊聊喜欢的小说,偶像之类的,这个年龄的女孩子应该都比较喜欢这些。]
……
网友们都很热情地教简以寻这个“小妹妹”该怎么交到好朋友。
眼看着误会越来越深,简以寻到底敲下一行字解释。
[楼主:我是男生。]
[8L:……]
[9L:是哥们我老了吗?这年头,男生交个朋友这么复杂了?遥记当年,我和我哥们因为上课开小差,然后在门口罚站一节课,革命友谊就此开始。一切是如此的简单丝滑……楼主这是?]
[10L:楼上们都好单纯,很明显,楼主的此朋友非彼朋友。]
[11L:哇哦,原来是男生啊~或许,楼主打错了,应该问“怎么和喜欢的女生当朋友”,或者就是“该怎么追女生”~]
喜欢的女生……女朋友……
简以寻盯着这几个字愣怔几秒,在心里不屑地反驳,这群人真是会多想,他怎么可能是想追求初柠?
要是他们知道给他递情书的人是初柠,恐怕自己都会觉得自己的这些回复很离谱。
双手顿在键盘上会,转瞬,他抿紧唇,敲了键盘。
即将点下发送键的时候,简以寻的手指僵住。
他看见回复框里,他打下的一行话完全语句不通,甚至可以说就是一些字随便乱组,可见主人的情绪有多么烦乱无章。
“……”
默了会。
简以寻直按删除键,就像是在消灭什么证据,一眨眼的功夫就把那行字全都删除。
看着一层层楼的回复,面前空白的回复框,简以寻仍旧感觉胸口似是有些闷,喉咙说不出来的堵。
十指放在键盘上,却不知道该敲下什么。
承认肯定不会,这才不是事实。
那……否认吗?
怎么否认……
简以寻僵了会。
他想,他应该是被这些回复无语到了,才不知道该回复什么。
隔了会,简以寻回了句[没有]后。
他干脆退出贴子,把唯一的贴吧界面关了,再给电脑关机。
盯着黑幕前面无表情的自己,他啧了声。
他真是脑抽了,居然真听信周一尧的话发贴问,还仔仔细细把每一楼的回复都看了。
网友们也是疯了,什么叫应该把贴子名改成“怎么和喜欢的女生交朋友”,他是想和女生交朋友,是某人应该发贴“怎么和喜欢的男生交朋友”才对。
他才没有喜欢,明明被喜欢的是他。
他就是想正儿八经地交个朋友一起玩,压根不是那群人的想入非非。
可脑海里那些网友们的调侃,恍若一行行挥之不去的咒语,在他眼前重复闪现。
恰逢下课铃声响起,简以寻猛地站起身,稍显烦躁地用脚将板凳踢回桌下。
初柠听见声响,语气带着些关切地说:“简以寻,你……”
少年没头没脑地语气略冲道:“我没有。”
初柠微愣。
简以寻凝眉,撇过头,压下心中的烦闷,声线却仍透着些冷:“和你没关系……”
话音落下,或许是觉得这话也挺凶,他又补了句:“没有对你发火。”
这句话说完,简以寻眼底浮现复杂的暗光。
少年索性抿紧唇,没再开口解释什么,他眉眼冷烦,在众人微惊又夹着探究的目光下,径直就往门口走去。
周一尧瞧见了,一脸懵逼,他朝初柠问道:“简哥怎么回事,怎么上个微机课还给自己上急眼了?”
初柠也茫无所知地摇了摇头。
周一尧挠了挠头,自言自语道:“可能是朋友没交到,在那儿发火?”
唐琦听出不对劲,问:“什么交朋友?约人打架吗?”
最后半句话里,唐琦有些调侃的意思,符合一些平日里旁人对简以寻的刻板印象。
周一尧却难得肃了神色,一字一句解释道:“简以寻没那么暴力的,他就是看着凶,他的拳头都是对准坏人,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他是个很好的人,对朋友也很好。”
素日嘻嘻哈哈的他,这会模样板正。
初柠见状,也不禁抬头,认真地倾听。
周一尧自顾自地说道:“我当初最开始见到他的时候,也以为他这人就是电视剧里那种一拳打两,很凶狠不好惹的坏孩子,老师们也说不要太靠近他,和他一起玩。”
“但是我一年级的时候,长得矮,又因为假期吃多了,比较胖,放学后被高年级的学生堵在回家路上,威胁我给他们零花钱,是简以寻帮我赶跑了他们,还说顺路,把我送回了家。”
甚至第二天,那一行人再次围住他,嘴里还嚷嚷着要报昨天的仇时,简以寻竟然再次从他们身后出现,举起拳头,不屑地朝他们竖了个中指,一挑三地把那群人打得嗷嗷哭喊“大哥”,不仅把钱都还给他了,还发誓以后再也不回来找他麻烦。
周一尧永远记得那天,就像是奥特曼从天而降替遇到危险的人类打跑了怪兽,再不谙功与名的轻飘飘离开样。
周一尧很主动屁颠地成了简以寻身边的“小弟”,哦不,是朋友。
周一尧仰起脖子,摇头故作高深地感叹道:“我早就说过,我们简哥是个挺不错的人的。你们呐,就是赤裸裸的偏见。”
周一尧说完后,初柠思索状地在座位上呆了会。
回想起简以寻的那些“随手之举”,那些口不对心的闲事。
初柠脑中突然蹦出一个昂起头的傲娇猫猫大侠形象,身披斗篷,头戴草帽,手中的拳头就是他的剑。
只是猫猫太傲娇了,他留给人们更多的是高傲的身影,或许明明做的好事,给大家的印象却是不好惹的,理当远离之人。
她蓦地笑了下。
迟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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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语含赞同地附和道:“是的。”
周一尧“咦”了声,片刻,像是找到同道中人了一样,他说:“还是初柠慧眼识英雄!”
唐琦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打了个转,最终定在初柠身上。
唐琦双手环胸,揶揄道:“你两唱二人转呢?得,简以寻是个不错的人,遇见简以寻,你就嫁了吧。”
周一尧翻了个白眼:“那还不至于哈,简哥脾气差也挺真。”
唐琦“切”了声。
初柠清浅一笑。
-
回教室的路上。
唐琦和周一尧玩起猜拳,三局两胜,周一尧输了,请吃零食。
唐琦拿了好几袋薯片,路过糖果货架,初柠放在兜里的手攥着校园卡,正在心里算这个月卡里的生活费余额,犹豫要不要买的时候。
唐琦说了句,“初柠,这糖果不是你最喜欢的嘛。”
随即,也放到了满当当抱一手零食的周一尧手上。
唐琦:“周一尧请客,别客气。”
初柠摇了摇头,抬手要拿回那袋糖果,说:“你俩猜拳,周一尧输了也是请你吃。”
不曾想,周一尧身子一动,也躲开了,他大方一笑:“嗨,你平常还给我讲题抄作业呢,我都请这个母老虎吃了,你也别客气了。”
初柠手还没收回,周一尧已经在唐琦听见“母老虎”三个字脸色不对时,麻溜就抱着零食往收银台跑:“我先去结帐。”
路上,初柠接过周一尧递来的糖果,轻声道:“谢谢。”
周一尧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多大点事儿,都朋友。”
初柠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她撕开大包装,从里面抓了一把糖果给周一尧。
周一尧摆了摆手:“我不怎么吃糖,初柠你自己吃吧。”
但见初柠似乎还是有些在意,周一尧就象征性地拿了两颗,说:“够了。”
初柠稍显轻松地笑了笑,她又递给唐琦几颗。
回到教室。
初柠将糖果放进课桌前,看见旁边脸色不太好的简以寻,她从里面拿了颗糖给简以寻,说:“吃糖吗?”
简以寻抬了抬眼,没说话,初柠想起周一尧似乎说过简以寻不爱吃甜的,正要收回。
简以寻却把糖果拿走了。
他不咸不淡地说了个“嗯”字。
转瞬。
不知道是不是初柠的错觉,她居然觉得简以寻的嘴角上扬了一个像素。
他心情似乎……变好了点。
简以寻看着手里的糖果,熟悉的包装,某人喜欢的口味,简以寻心里的阴云蓦地散了些。
眼角上挑的瞬,他瞧见周一尧手里也拿了两颗一模一样包装的糖果。
再往旁边看,唐琦也塞了颗糖放嘴里。
眉顿时拧住。
简以寻看着糖果,语气意味不明的对周一尧道:“初柠给你的?”
周一尧不明所以地点头:“对啊,我们都有。初柠硬塞给我一大把,但我不爱吃糖,就只要了两颗。怎么,简哥你要吗?”
“……”
简以寻气笑了。
要个屁要。
得,都有,还给别人一堆,他就一颗是吧?
还什么硬塞。
呵呵。
上课铃声响起的瞬。
简以寻兀地把周一尧手里的糖果都抢过来塞自己口袋里。
周一尧十分茫然。
简以寻还很莫名其妙地把桌子朝过道移了点,再又用力拉回,重重碰了下初柠的桌子。
使得初柠疑惑地看向简以寻。
初柠不知道这人的心情怎么比天气还难捉摸,刚收到糖果的时候,不是心情还不错吗?
这会怎么像是晴天来了道霹雳。
简以寻没看初柠,留给对方一个他自觉很冷漠的侧脸,放在兜里的手却用力捏着三颗糖,像是在较着什么劲儿。
可缓缓。
他又像是无可奈何,烦闷地松开手,将糖果放进口袋最里处藏好。
简以寻想,他才没有很想吃糖果。
也不过是某人硬塞给他的。
21. lime bitter
弦月如钩,繁星闪烁,几许光辉涂抹在漆黑的夜幕上,令人一眼就能瞧见,卷起些许心绪。
简以寻坐在椅子上往后仰,双手搭在脑后,脖子昂起,侧脸冷寂,黑色的瞳孔恍若融入夜色里,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
简以寻细数了自己今天做的那些离谱事,一桩桩一件件,感觉真是幼稚和傻得不行。
难以想象白天的他到底是以怎样的心情做出那些事,他这会怎么也想不明白。
可令他更左思右想不清楚的是,他一点没后悔白天的行为,甚至这会居然还跟大半夜犯失心疯一样,再度把电脑打开,搜索浏览自己今天发的贴子。
界面加载的几瞬,简以寻将手揣进放了三颗糖的兜里。
天很冷,冷得风刮在脸上似和刀子没什么两样,简以寻搭在桌上的右手的指关节都僵了,冷白肌肤微红。
可左手掌心的三颗青绿色包装的软糖却贴着温热的温度,仿佛寒夜里的一点星火,点燃了夜色,温暖了肌肤血液。
简以寻抿平唇,他想,如果不是初柠非要给他,他也不会要的。
比他多两颗就多两颗吧,那有什么,他本来就不爱吃糖,她暗恋他,肯定也知道,所以就只是试探,自己接受了,她肯定开心得不得了。
越想,简以寻的唇角不自觉微微翘起,拧起的眉稍放松。
糖纸略硬,褶皱明显,简以寻在指尖摩挲,动作轻柔,来回往复。
糖果握在手心,简以寻移动鼠标,看向电脑屏幕。
眼眸快速浏览贴子下的回答。
简以寻的眼里是他自己都尚未察觉到的认真和紧张。
少年侧脸紧绷,深邃的黑眸目不斜视,倒映着微弱的电脑屏幕光,显得他格外的严肃。
简以寻从小到大好像都很少有这么“不耻下问”的专注时刻,他脑子聪明,在学习上很有天分,就算努起力来都比别人少费很多劲儿,大多时候都是令人艳羡的顺风顺水。
这会,莫名让他觉得比攻克数学难题还让人难解,需要很耐心地一点点虚心求学。
简以寻忽略掉众多不靠谱的“追女生十八式”,毕竟他才不是那种心思。
剩下的回复,几乎都不约而同地说让他送礼物。
送礼物?
简以寻想到周一尧说的投其所好。
他啧了声,这人还是没那么不靠谱。
但初柠喜欢什么呢?
简以寻在脑海里回想了下,下意识打开笔,在本子上落下痕迹。
1.平常,她喜欢在窗边安静地刷题,除了他们,很少和其他同学交谈,但是她人缘很好,经常把笔记借给同学,还会很耐心地给同学讲好几遍题。
2.大课间的时候,她经常和唐琦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双手托腮,面朝蓝天绿树,放松地眯上眼微笑,静静地对着太阳发呆,像一颗在汲取阳光养分的蓬勃小草。
3.午休的时候会窝在图书馆,他撞见过她经常站在文史籍书架前捧着书看,看完后会回来写读后感。
4.虽然他总是对她挺冷淡,说话好像也不是很好听(主要是怕她更沉溺于暗恋他),但有时在他上课走神被老师盯上,或者讲题翻页不及时的时候,还是会用笔轻轻地敲一下他俩课桌桌缝提醒他(上课都在关注他,真的不要太明显)。
5.她喜欢吃食堂三号窗口的清蒸鲈鱼,不喜欢吃芹菜(会偷摸放到最下面藏起来),喜欢超市小卖部的青柠味软糖(唐琦今早给她带了一瓶草莓牛奶,她好像也挺喜欢,喝的时候眯着眼睛笑)。
……
冷白得有些沉郁感的纸张,在书写下一句句黑字,满满当当占据一整页纸后,字里行间是说不出的煦暖。
好似透过文字就能描绘出一幅画面。
画面里——
林荫下,葱郁的大树,灿烂的阳光,窗边穿着校服很安静的女孩,她的眼睛很亮,侧脸很清丽,阳光打在她的眼睫上,覆上一层灵动的光影,整幅画面是说不上来的浅色系温暖调。
好似光是回忆,就觉得在漆黑的寒夜里朦上层暖洋洋的春意。
“……”
笔在桌上划出道痕迹,最后顿住,似是要在桌上戳出一个洞,深深地扎在里面。
简以寻从下往上再看了遍这页“投其所好”,这哪里是初柠喜欢什么,这分明是在记录初柠一天在做什么。
他有病吗?他是摄像头吗?
他肯定是被初柠的暗恋影响太深,担心她太关注自己而耽误学习,这才观察得多一点。
简以寻忽地盖上笔,他拧紧眉,笔帽上上下下戳着桌子,黑眸里倒映着纸张上的字。
下一秒,他没去看又更新了回复的贴子,略带慌乱地关了电脑。
简以寻倒不是觉得烦,但可能是天太冷了,他心跳得有点快,他顺手就撕开颗糖塞嘴里,目光却并未移开纸张分毫。
一下子,唇齿间席卷着丝丝密密的甜,可心里就像是被羽毛轻轻刮过,痒痒的,躁动不安,怎么也静不下来。
手无意识地摩挲糖纸,轻微的哗啦声响清脆,好似一首小夜曲,说不上的安抚人心。
简以寻深邃的黑眸里掀起微弱的涟漪,很淡很淡,依旧隐藏在平静深幽的潭面下,只有吹过的风察觉了动静。
脚边就是垃圾桶,简以寻并未将糖纸揉成一团当作垃圾扔进去。
目光定在斜前方窗台,一个糖纸折成的千纸鹤随着微风轻晃。
简以寻把卷出些褶皱的糖纸摁平,慢慢折成一个千纸鹤。
电脑旁放了个空空的透明色糖果罐子。
附近新开了家糖果店。
简以寻路过的时候只是看了眼,就又往小区里走,可走到楼栋里后,简以寻又折返回去。
拒绝了导购的推荐,店内各式各样的糖果令人眼花缭乱,简以寻找了好几圈,终于在一个货架的最上层,找到那包与周围糖果格格不入的,老式青绿色包装的糖果。
付款的时候,瞥见另旁货架上孤零零一个的糖果罐,简以寻连着一起买下来了。
依稀记得,有段时间很流行折千纸鹤。
见班里女生折的时候,听见她们似乎说。
——折一千只千纸鹤就可以许一个愿望。
在简以寻看来,这种把希望寄托在外力上的“求愿”方式无非是自我心理安慰,没什么用,想要什么自己去争不就行了,要是许愿就能成功,那人人都能得偿所愿。
哪怕是现在,简以寻依然这么觉得,但是偏偏内心有道很陌生又很强烈的声音,促使他不自觉地将糖纸折成千纸鹤。
再与另一个早已折好的第一个千纸鹤,一起放在空零零的透明糖果罐子,它们待在一个世界里,安静地相依着。
简以寻趴在胳膊上,沉默地盯着两只千纸鹤,手指隔着玻璃,轻轻拨动千纸鹤的翅膀,似是在鼓舞它勇敢地飞出去。
还剩下两颗糖,简以寻却有些舍不得吃了。
简以寻把将笔记本合上,同糖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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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罐罐子一起放进抽屉里,四周放了些其他东西,好似一道防护墙,将它们围住,好似这样就可以保护谁重要的珍藏。
简以寻躺在床上,闭上眼,可刚刚自己写下的那些字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最后,简以寻模糊的印象里只有两个依偎着的千纸鹤。
它们,静静地一起。
-
睡前。
初柠翻身下床放书,唐琦看见初柠手里的随身听。
唐琦说:“这个随身听,简以寻还放在你这里的吗?我还以为这事以后,主任会给他收走呢。”
初柠把耳机线缠好,说:“主任本来是这样打算的,但是……”
初柠话音顿住。
她不禁想起,办公室里,简以寻面对主任要没收随身听的话,他笑了笑,最后半句话带着些不着调地打趣说:“这个随身听我交给初柠保管,就是她的了。人用着是有正经事的,主任你别耽误好学生学习啊。”
刘海龙当时被这句话呛住了,许是想到李书婷说的,初柠的期中考英语成绩直线上升,稳住年纪第一的宝座。
刘海龙虽然对简以寻的态度很不爽,但是简以寻说的话很有道理,而且初柠可不是简以寻,交给她,他放一百个心。
他到底是同意了,还嘱咐初柠该用用,免得被简以寻拿去娱乐,那就是暴殄天物,再又给他添堵。
简以寻听到这些话,不置可否地笑了。
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初柠还什么都没说。
简以寻就率先说了句,“我说了,归你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
不在意的态度就好像一开始,这个随身听就是为她准备的。
唐琦:“但是什么?”
初柠摇了摇头,轻笑:“没什么,反正目前,这个随身听暂时归我用了。”
末了,她补了句:“挺谢谢简以寻的。”
唐琦说:“这有什么的,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简以寻都不在乎。他给你了,你就用呗。”
唐琦拉好书包拉链,双手放在初柠的肩膀上,半是认真半是开玩笑地说:“初柠,我知道你很厉害,很独立,但是呢,偶尔接受一下别人的好意,别人的帮助没什么的。就像是嗯……”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借力而已,很正常的。”
唐琦对着初柠竖起个大拇指,笑道:“你呢,依然是这样式儿的!棒极了!”
初柠愣了瞬,笑道:“你说得对。”
初柠双手也对着唐琦竖了个大拇指,半是调侃道:“唐琦,我觉得你现在越来越这样了!”
唐琦挑了下眉:“那是,也不看看我唐琦是谁,我可是棒极了的初柠的好朋友,我怎么会差呢?”
初柠闻言,看着眉间染着自信的唐琦,她粲然一笑。
而且……
他们也不算是别人,大家都是同学,或许也算是……朋友?
-
初柠来教室一向早。
可今天,有个人比她还要早。
素日里都是踩点到的简以寻,这会居然坐在座位上,瞧着似乎还在认真复习,不可谓不令人诧异。
初柠身边的唐琦,小声地碎碎念,“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简以寻都来这么早了?”
简以寻很主动地让了道,初柠走进去坐下,俯身放书包,取出留在桌子里的笔袋。
打开。
初柠的动作一滞,她看见笔袋里放了一颗糖。
22. lime bitter
初柠困惑地将糖攥在手心,抬起头,下意识四处张望。
初柠记得她把糖都放回宿舍了,课桌里并没有,更别提笔袋里怎么会有一颗。
但这颗糖和她买的那款一模一样。
初柠不觉得是自己记忆错乱了。
她微皱眉。
唐琦把昨天找初柠借的笔记本还她,看见她对着一颗糖发呆。
唐琦调侃道:“初柠你这么喜欢吃这款软糖呐,你不是刚才从宿舍走的时候就拿了颗吃吗?”
初柠握着糖果,摇了摇头:“这不是我放教室的,额,我刚打开笔袋就看见了,不知道是谁放在我的笔袋里的。”
初柠犹豫地猜测道:“可能……是放错了?”
闻言,唐琦陡然精神:“你说你一打开笔袋就看见了?”
初柠点了点头。
唐琦说:“给我看看。”
初柠递给了唐琦。
两人谈话间,并未注意旁边的简以寻。
因此也并没有发现,从初柠打开笔袋,拿出糖果开始。
简以寻整个人往那一坐就跟雕像似的,背挺得笔直,有种说不上来的僵硬感,感觉很紧绷。
听见两人的对话,简以寻并不明显地往初柠的方向移了移,眼睛依旧盯着桌面上的书,手上的笔略快地转动着,只是耳朵却高高竖起。
唐琦接过糖左看右看。
的确和初柠喜欢的那款糖果毫无区别。
但是,初柠说这不是她留在笔袋里的,一打开就看见。
放错了?
恐怕不是这么回事吧。
唐琦朝初柠意味深长地一笑,随即,拍了拍初柠的肩膀,笑着叹气道:“真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八成是某个暗恋你的男生,知道你喜欢吃这款糖,专门放在你笔袋里的。”
初柠:“?”
初柠本能地摆手否认:“不会吧,怎么可能。”
唐琦立即反驳:“怎么不可能了,你这么好,性格好,人又好看,被喜欢是多么的正常。”
“不然,怎么偏偏是你喜欢的这款糖?还这么巧放错在你的笔袋里?这分明是知道你喜欢,对方在投其所好呢!”唐琦很肯定地道。
初柠喜欢的这款糖是很老式的,比起其他样式的水果糖,小卖部都没什么存货,除了初柠,她都很少看见别人买过。
唐琦看着这仅有的一颗糖,咂了下嘴,表情复杂:“不过……这个人怎么追人还这么小气,就送一颗糖。怎么说也得一整袋,然后用糖果罐子重新装好,再用礼盒包装一下,一点不郑重。”
一颗糖。
唐琦第一次见。
不大理解。
简以寻背对着两人,听见唐琦的话,他转笔的动作一顿,凝眉抿唇,眼中闪过一瞬不解。
为什么不送一颗?
这是他给初柠的,又不是给其他人的,是只属于她的唯一一颗。
不好吗?
逢年过节,同学朋友间会送礼物,从小,简以寻总是收到的最多的那个。
周一尧每次都很眼羡,说简以寻东西多得家里的柜子都塞不下,还吐槽他有这么多,给他一个都不乐意,是个小气鬼。
而礼物每次被来家里的其他小孩看见,也都会找他要,想把他的东西拿走。
简以寻不给,亲戚长辈就总会说,“弟弟妹妹喜欢,就给他们呗。你有这么多,给他们几个又怎么了?做哥哥的别那么小气自私,要懂得分享。”
——“你有那么多,分给别人又怎么了?”
多吗?
一点不多。
分给别人又怎么了?
有怎么,他就是不想分。
明明都是他的,为什么要分给他们?
他提前替初柠避免这个烦恼,一开始就只送了一颗。
这样她就不用担心被抢走了,因为就一颗,就是初柠的。
但是……
唐琦的话让简以寻迟疑了,初柠会不会也觉得他只送一颗很小气。
简以寻的眉越拧越紧。
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
他想说,他其实把店里所有的青柠味软糖都买了,糖果罐子也有,包装盒没来得及买,是他没想到,他今天放学了就去买。
简以寻难得懊恼,他的确应该把那颗糖放进罐子里,再用礼盒包装好放进初柠的课桌里,不该就那么简单地放进初柠的笔袋里。
只他只是想,初柠的笔袋放在课桌的最里面,别人看不见,也不会拿走。
他又是放在了她的笔袋里,这样她肯定知道就是只给她的了。
想到贴子里说“交朋友是真心换真心”,初柠别真觉得他一点不诚心……
他该不会把这事搞砸了?
沉思间。
简以寻突地听见初柠的声音。
初柠温声道:“一颗糖也是心意嘛,礼物贵在用心而不是数量,只要是对方喜欢的就好。”
简以寻听此,夹着笔的指倏地更用力了些,紧抿的唇角微翘。
行,某人不愧是他想交的朋友,不愧是在暗恋他,果然懂他是真心的。
她懂就行。
虽然唐琦的话意外的有道理,但初柠还是觉得不太可能。
初柠倒是见别人经历过,但从小到大,她没收到过任何情书或所谓追求者的礼物。
她也不觉得这种事会发生在她身上,她的生活基本上都被学习充斥,也自觉学业为重。
唐琦把糖果还给初柠,指了指旁边的简以寻:“你还不信?不然你问问简以寻,我初中和简以寻当同桌那会,他课桌里,书包里,还有笔袋啊,经常有暗恋他的女生送的情书或者礼物。”
听此。
初柠下意识看向简以寻。
她也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才她和唐琦胡乱推测的时候,还有个简以寻一直在旁边。
但可能是少年全程都很沉默,她两居然都没什么感觉。
初柠这会莫名有点尴尬。
见初柠没问,唐琦率先问道:“简以寻,你觉得是不是?”
简以寻听到唐琦的问题,似乎才回过神,握着笔的手收回些,慢慢转过头,语气淡淡地说:“我觉得应该……不是。”
唐琦睁大眼,一脸惊讶:“?”
唐琦有点懵,简以寻的回答出乎她所料。
初柠也有点意外,她原以为简以寻也会这样误会,毕竟,之前她不过就不小心被他撞见往他课桌放情书,就被他一直以为是暗恋他。
没想到这会,他竟然没有多想。
唐琦:“你俩怎么回事,怎么都不信我。”
唐琦拧眉想了想,想到刚才她和初柠来教室的时候,只有简以寻在,那就说明他是第一个到教室的。
唐琦发问道:“简以寻,你今天不是最早来教室的吗?你有看见是谁放初柠笔袋里的吗?”
简以寻和初柠同桌,初柠坐里面,别人要是往初柠桌里放东西,简以寻肯定最先察觉。
简以寻随意道:“没有,就我,没看见其他人。”
没有?
简以寻的表情很正经,不像是说谎的样子,他也没必要乱说,但唐琦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初柠见状也道:“没事,说不定就是放错了,不用想那么多的。”
唐琦还想再说什么,刚好周一尧从门口走进来。
他胸前挂着书包,手上还拿着个葱油饼啃,三两下咽完最后一小块,吧唧着嘴,顺手就把袋子放兜里打算等会扔。
一抬头,吓了跳,发现唐琦若有所思地盯着他。
破天荒的,连初柠都没早自习。
周一尧来劲儿了,事出反常,必有大事发生。
瞅见简以寻也在,他手搭在简以寻肩膀上道:“哟,今天发生什么大事了,简哥竟然也来这么早?活久见啊。”
唐琦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凑热闹你倒是挺厉害。”
周一尧没理会唐琦的吐槽,见自己猜对,他激动地说了句“nice”。
周一尧忙问道:“跟我说说呗。”
初柠本想解释就是个误会而已,唐琦已经先一步道:“初柠今早一来就发现她笔袋里多了颗糖,是她平常最喜欢的那款和味道,但不知道是谁放的。我猜是……”
唐琦话还没说完,周一尧登时兴奋接话道:“这还用猜吗?这肯定是初柠的哪个暗恋者送的!”
结果没想到,他这话刚说出口。
就听见两道异口同声的否认,只是其中一道男声的反驳声更大,略微还透着点不耐烦。
“不是。”
“你胡说八道什么。”
说话的是初柠和简以寻。
初柠就算了,但简以寻……
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简以寻。
简以寻脸上很平静,好似就是附和初柠的话反驳,并没什么异常。
只是,在对上初柠的目光时,他微不自然地撇过些头。
气氛逐渐变得诡异。
鬼使神差,初柠不觉这一幕似曾相识。
默了瞬,周一尧打哈哈道:“简哥你看看你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给初柠的。”
“……”
周一尧莫名感觉周围寒颤颤的,瘆得慌。
见此,简以寻脱然道:“别乱猜了,谁说送糖就一定是暗恋,说不定就是想交个朋友而已。”
周一尧脱口而出:“交朋友?想交男女朋友吧。简哥,你之前可没少遇见这种‘交朋友’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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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是亲身经历者,你居然会看不出来?!”
唐琦赞同点头。
难得,周一尧也有和她英雄所见略同的时候。
简以寻:“……”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周一尧这么烦人呢。
不是他说送朋友礼物要投其所好,怎么这会一个个地都在这儿曲解?
什么叫他暗恋她?
要不是要保护某人的自尊,他才不会帮她保守她暗恋他的秘密。
周一尧瞧见简以寻正微笑地看着他。
只是这笑容怎么看,怎么有点令人感觉有把刀架在他脖子上。
初柠出声道:“应该没这么复杂,可能就是放错了。或者,就是简以寻说的那样,对方就是想和我交个朋友呢?”
蓦地被点到名,附和了他的回答。
简以寻愣怔瞬,对上初柠澄澈的明眸,简以寻不觉躲闪,心跳忽地快了几瞬。
他想,初柠还是挺正常的。
看吧,正常人都会觉得只是想交朋友才送的。
简以寻自动把周一尧和唐琦划为“想太多”那一类。
唐琦本来想说,普通朋友怎么会偷摸送她她喜欢的东西,绝对有问题。
但见初柠不想过多猜测,就没再说话。
临早读的时候。
周一尧忽然暗戳戳地和唐琦说:“就送一颗糖,这也太小气了!也不说多买点好吃的,然后初柠肯定会分我们,到时候我们也算是过上跟着大佬混,连带着能喝口汤的日子。”
本来听第一句觉得有点道理的唐琦,听到后面觉得有点无语。
唐琦:“那是给你的吗?那是给初柠的。”
周一尧:“害,我就说说而已。”
周一尧叹了口气:“说真的,我想到了简以寻,这人跟他一样小气。之前我去简以寻家玩,看见他的游戏机我贼喜欢,贼想要,他有两个,但是我求了他好久,他都不肯给我一个。明明是财主家的儿子,却铁公鸡一毛不拔!他俩的小气程度有得一拼,但是简以寻更小气,明明有两个,却一个都不愿意分给我!”
唐琦:“……你想要别人东西你还有理了。”
周一尧义愤道:“我可是他最铁的哥们!这要是我,我肯定眼睛都不带眨地给他!哎,但可惜,我们简哥不是一个爱分享滴人,但我周一尧是不会嫌弃兄弟的!”
唐琦:“……”
眼见话题似乎有些偏了,周一尧又道:“我猜,那个人明天肯定还会给初柠送,之前就有女生给简以寻送了一学期的早餐。”
唐琦无语:“那是明恋,那个人暗戳戳地送,来得最早的简以寻都没发现,应该是不想别人知道,明天可能暂时不送。之后嘛……不好说。”
“暗恋的人都比较胆怯,不太敢被喜欢的人知道自己暗恋着的事情。”唐琦推测道。
周一尧和唐琦自以为两人的讨论很小声。
但是一直注意身旁动静的简以寻却听得一清二楚。
简以寻更加确定,他只给初柠一颗糖是对的。
至于他小气,他铁公鸡一毛不拔。
呵呵,行,他以后真就一个都没了。
而且——
什么叫他胆怯?
不对,什么暗恋?
本来还在想明天要不要再送的简以寻,这会坚定了,明天必须送,他天天都要送,就只送一颗。
本来就是给初柠的,为什么要给那么多,到时候被别人抢走很多,她自己都吃不到几颗她最喜欢的糖,凭什么?
那都是她的。
简以寻不由看了看旁桌的初柠。
初柠很专注地背着单词,一点没察觉到周围的动静。
虽然本来也没什么,可看见旁边的初柠一点没什么反应。
松了口气的同时,简以寻又忍不住思索。
一颗糖就一样礼物,是不是真的少了点。
快期末考了,初柠最近特别用功。
要不然明天英语磁带和五三也一起送?
-
下课的时候。
初柠前桌的女生趴桌上,有气无力地和同桌道:“我要死了,饿死了。起来晚了,食堂的包子又好难吃,我早饭都没吃,这会我连去小卖部的力气都没有。”
同桌的女生:“我今天也没带吃的,有糖吗?别低血糖了。”
女生摇了摇头。
初柠听见了,找了找自己的书包,最后只找到那颗不知道是谁送的糖。
她想了想,拿起糖,拍了拍前桌的女生,递给她:“吃颗糖缓一缓吧。”
前桌的女生欣喜地转过头:“谢谢你初柠,你真好!”
可女生正要接过的时候,初柠手里的糖却被从旁边探过来的一只手拿走了。
23. lime bitter
初柠看着空无一物的掌心,转头看向手的主人。
见糖果被简以寻攥在手里,她眼中露出不解。
前桌的女生笑容尬在脸上,被简以寻这猝不及防的一出,搞得很是茫然无措。
初柠瞧见女孩微白的嘴唇,她摊开掌心,放在两人的桌缝间,示意简以寻把糖给她:“这颗糖是给赵燕玲的,你要是想吃的话,我下午给你带。”
简以寻没什么反应,只是合上掌,把糖攥得更紧,就像是一个小朋友毫不妥协地在保护着自己心爱的物品。
少年薄唇抿紧,拧紧的眉彰显他此刻的心情并没有多好。
他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初柠,诡异的,初柠竟然从他的眼眸中看出些生气和不解的意味。
初柠虽然不明白简以寻的行为,但她知道简以寻虽然看着不着调,却不是那种会随便抢别人东西的人。
他这个模样,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即使不知道原因,初柠也没有生气和质问。
初柠稍凑近简以寻,压低声音,语气很温柔,仿佛是在哄小孩子一样,耐心地说:“赵燕玲有低血糖,她今早没吃早饭,别低血糖犯了,你先把糖给她吃,我大课间的时候就去给你拿糖好不好?”
其实初柠的嗓音很温和,话语间也没有任何指责他的意思。
可简以寻闻言,黑眸愈发深幽,瞳孔上下晃动,看着初柠,却又微微失神,仿佛被勾起些什么回忆。
——“弟弟都哭成这样了,你把玩具让给弟弟又怎么了?后面再给你买不就行了吗?你怎么这么自私不懂事。”
为什么他要把他的东西让出去?
为什么每次都是他先让?
为什么后面再给他就行了?
……
想抢他东西的人是可怜的,需要的,而不肯把东西让出去的他就是自私不懂事的……
只因为有附加条件,只因为他们似乎更需要,而他恰好拥有,所以他就得让,他就得分享。
可明明那是他的,再给他也不是他的了……
明明……他有的也并没有那么多,他也需要的……
大人们每次都骗人,告诉小男孩分出去了会再给他,却总是将这类小小的事抛到脑后,一点没把自己的话当作承诺,或许就是压根不重视。
到最后,小男孩分出去了就真的是失去了。
而每到下次,他们依然会要求小男孩大方地分享,却忽视小男孩的手里其实也空空如也了……
简以寻不懂,这分明是他给初柠的,别人不来抢她的东西不是很好吗?
为什么她还要主动让出去?
简以寻眼神闪烁,眼底染上层执拗,皱眉盯着初柠的目光不解愈深,脸色也蓦地变得不太好看。
简以寻嗓音很低,像是在磨砂纸上滚过番:“不行,这是你的。”
简以寻每一个字都咬得很重,尤其是后半句话,很用力地强调。
她的。
糖的确是她的。
所以,她都愿意分给赵燕玲,但是简以寻为什么会反应这么大,会这么的不愿意呢?
初柠心下疑惑,可现下也知不是询问的好时机。
僵持不下间,周围弥漫着尴尬的气息。
虽然没太听清两人到底在说些什么,简以寻的反应也很令人不解,一副好像她抢了他的心爱物品的模样。
但见状,赵燕玲很有眼力见地摆手说:“没事没事,我其实不能吃糖,我虫牙可多了!哎呦哦,有点牙疼!啊额对!桌桌,我这会特别想吃小卖部的烤肠,你陪我去买吧!”
罪过啊,谁都知道初柠和简以寻不对付,可别因为她,阴差阳错加剧了两人的矛盾,给初柠添麻烦呐。
赵燕玲的语速很快,略带着些掩饰的急切,蹭一下就挽住同桌女生的胳膊站起来。
同桌的女生愣了半拍,扶了下眼镜,很有眼力见地应声点头。
初柠见此,好看的眉凝住。
一直看着她的简以寻,自然也没错过她眼里一闪而过的不好意思。
默了下。
前桌的两名女生都起身要走的瞬间。
简以寻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高大的身躯顿时覆盖初柠眼前的一切光影,他的眼睛仍投注在初柠身上。
见对方似乎有些被他吓到。
简以寻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最终都归为沉默。
少年身上的冷峻不自觉淡去些许,眉心动了动,往后退了些。
转瞬。
简以寻扭头看向赵燕玲和她同桌张雨涵。
少年冷着张脸,周身气势莫名有些骇人,眉眼锋利,眼眸流露着一股冷厌之意。
赵燕玲和张雨涵登时身子往后微倾,互相揽住对方的手,紧紧依偎着,脸上都浮现呆滞和害怕之意。
什么情况,简以寻不会想打人吧……
简以寻收回目光,侧眸看了眼初柠。
女孩的眼睛很明澈,也很平静,没有任何的惊惶,对上他的目光时,简以寻恍若在她眼里看见担忧之意。
她的唇无声地动了动,好似在叫他的名字。
担忧?
担忧他会打人吗?
还是在……担心他?
攥紧糖果的那只手揣进衣兜,简以寻的右手伸进课桌里,抽出书包,动作微凌乱地从里层掏出块巧克力。
随即,递给赵燕玲。
简以寻表情还是有些凶巴巴的,说出来的话却让人没想到:“既然不能吃糖,那就吃这个。”
说完,也没理会赵燕玲眼里的震惊,见赵燕玲很懵,没有伸出手来接。
简以寻干脆直接放到她桌上。
随后,简以寻什么也没说地转身走出教室。
他走的时候动作有些大,板凳向后倒,和后排的课桌重重一撞。
本来正趴桌上眯觉的周一尧顿时被惊起,他双手撑在桌上,迷糊中,他看见往外走的简以寻,疑惑出声:“简哥,你干嘛去啊?”
简以寻头也没回,没搭理他。
周一尧扭头问初柠:“他怎么了?”
初柠迟疑瞬,摇了摇头。
周一尧醒了醒神,再往四周一看,发现周围不少人都往他们这看,脸上的表情很是微妙。
赵燕玲和张雨涵则是一脸劫后余生感。
周一尧茫然又好奇,他说:“发生什么了?我怎么感觉我错过了一集关键剧情?”
但没有一个人应他。
他下意识想问同桌的唐琦,却发现她课代表去办公室交作业还没回来。
赵燕玲看着桌上的巧克力很纠结,她微不知所措地问初柠:“这个巧克力……要不我还是还给简以寻吧。”
初柠想到简以寻刚才的话,温和地说:“没事,他给你了你就吃吧。你不是没吃早饭吗?快吃,别低血糖犯了,那就得不偿失了。”
到底是真害怕低血糖,到时候直接两眼一闭晕过去,那可就糗大了。
赵燕玲还是打开巧克力包装,咬了块在嘴里,黑巧,有点苦,但吃着吃着还挺甜的。
她心里的紧张散去不少,虽然没太搞懂简以寻的前后操作,抢走了初柠给她的糖,却又塞了块挺好吃的巧克力给她,好像也没那么凶戾?
赵燕玲莫名觉得,她好像是沾了初柠的光,虽然传言两人并不对付……
周一尧瞧见赵燕玲吃的巧克力,诧异道:“什么情况?小气额……简以寻怎么会把自己的东西分给别人?真是活久见……”
初柠见到周一尧似乎格外震惊,问道:“简以寻给的,有什么不对吗?”
周一尧挠了挠头,说:“也没什么不对,但是简以寻……呵呵,我之前让他给我口他的薯片吃,他都不给,宁可给我重买一袋,非说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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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他的,我的,绝不把他的东西分别人!奇怪得很。”
哪怕是认识这么多年,周一尧有时候还是搞不懂简以寻。
明明就是分他一点就可以了的事,简以寻却莫名很犟,只会给他重新买一份一模一样的,但是绝对不会分他一丝一毫,就像是皇帝守着自己的领土,寸土不让。
初柠听此,想到什么,忽问道:“那会把自己的东西借给别人吗?”
周一尧不假思索地肯定道:“不可能!至少没借给我过,我也没见他借给别人什么东西。”
周一尧绞尽脑汁地想了想,他记性不错,在他记忆里,他应该是没见简以寻把东西借给别人过吧,一支笔都没有……
反正他这个铁哥们找简以寻借随身听听专辑,他都不借,其他人肯定更没可能。
余光瞥见桌角放着的那个黑色随身听,初柠眸中闪烁诧异。
旋即,她也从座位上跑出去。
周一尧喊了声:“欸,初柠,要上课了,你又去哪儿?”
周一尧小声地自言自语:“怎么回事,一个两个的今天都这么奇怪……”
奇怪,太奇怪了,周一尧揪着头发百思不得其解。
怎么他就眯了个几分钟的觉,简以寻和初柠一个比一个奇怪。
周一尧望向赵燕玲两人,眼里写满了“求告知”三字。
但或许是吃人嘴软,赵燕玲拉着同桌,默默地转身坐下,任谁好奇地问或不问,都一句话没说。
周一尧:“……”
唐琦回来的时候,看见初柠的座位上没人。
她问周一尧:“初柠呢?”
周一尧顺嘴道:“追简以寻去了。”
唐琦:“?”
-
初柠一出教室,下意识往右边一看。
果不其然,她看见简以寻一个人静静地趴在走廊上。
少年低着头,双手搭在白砖上,手上似乎拿着什么,阳光下,他的手中折射道炫彩的光,映在少年的脸上,如梦如幻,平添上些脆弱感。
简以寻微失神地垂眸。
许是注意到有谁在盯着他看。
少年闷闷地抬头。
初柠对上他的目光,她瞧见,简以寻的身子仿佛滞了滞。
临近上课,走楼上的同学陆陆续续都在往教室的方向走。
初柠逆着人群,慢慢朝简以寻走去。
俄顷。
初柠走到简以寻身旁,终于看清他手里拿着的东西是她的那颗糖。
觉察到初柠的注视,简以寻微慌张地转过身,和初柠面对面站着,攥着糖的那只手默默地背到身后。
初柠安静地看着简以寻,没有立刻出声。
简以寻瞧着女孩没什么表情的脸,看不出到底是生气还是其他,简以寻心里莫名有些慌。
上课的预备铃打响,两人谁都没开口说话。
糖果埋在掌心,简以寻心头浮上懊烦,不知道怎么回事,事情的发展和他最开始设想的完全不一样。
初柠没有他预料的惊喜,转瞬的疑惑后就是不觉有他的平和,其他人却又误会他的心思,到最后,初柠还要把他给她的糖给别人。
简以寻倏地有股破罐子破摔的冲动,责备就责备吧,当不成朋友就当……反正某人不是一直暗恋他,他装傻充愣点,某人笨笨的,估计巴不得他这样,好一直和他当朋友。
简以寻也不觉得自己哪里错了,相反,他还很不理解初柠的做法。
但她该不会……她好像真的生气了……
藏在身后的那只手,拇指和食指指腹无意识地,不断轻轻摩挲糖纸,动作越来越快。
沉默纠缠着两人。
迅即。
彼此的声音同时落入耳畔,只是那道女声到底快了一步。
“对不……”
“你还好吗?”
24. lime bitter
女孩轻柔的嗓音灌入耳中,并非指责,而是意外的关切。
蹦出去的半句道歉的话,硬生生卡在壳子里。
简以寻木然地看着初柠,眉心动了动,眼里闪过惊诧、疑惑、不确定……
似是难以置信初柠的话,简以寻张了张唇,却一句话没说出来。
初柠见状,以为是简以寻没听清楚,又耐心地问了遍:“简以寻,你还好吗?”
他背身离开的时候,脸色有些难看。
这会儿好像好了些,但是为什么看着很震惊……
简以寻抿了抿唇,他没有回答初柠的话,转而问道:“你为什么没有指责我?”
惊讶的人变成初柠,她没明白简以寻的话。
——为什么她没有指责简以寻?
她应该指责简以寻吗?
奈何简以寻的语气很较真,仿佛小孩子缠着非要一个答案的执拗劲儿上身。
初柠笑了笑,嗓音柔和地说:“你又没有做错事,我为什么要指责你?”
简以寻:“如果做错了呢?”
初柠说:“那我也没有资格和立场去随意指责你,除非我是受害者。”
简以寻没说话了。
他盯着初柠的眼睛,她的眼眸平和又温柔,她没有说谎,她的眼里的确没有指责之意。
没指责吗?
但是,受害者……
简以寻又试探地问:“那你原谅我了?”
初柠眼中透着疑惑:“?”
简以寻的手动了动,挪到身前,摊开掌心。
他的手掌很大,掌纹深刻清晰,糖果很小,小小的一颗却占据了他一整只手。
就仿佛,披着坚硬外壳的小刺猬,收敛了浑身的刺,慢慢袒露它的世界。
“这是你的糖,你想把它分给别人,我却抢走了,不让你给,你应该很生气对吗?”
简以寻放慢了语速,虽在疑问,但话语间皆是陈述,仿佛已经肯定初柠生气的事实。
想到女孩曾说的那句“我原谅你了,但我不接受你的道歉”。
她没有指责他,但并不一定没有生气,也不一定真的原谅他了。
末了,简以寻顿了瞬,垂下眸子,有些生疏地对初柠说了句,“对不起。”
虽然内心深处,简以寻仍不觉得自己哪里有错。
但,此时此刻,简以寻觉得,自己就是做错了,他应该道歉。
没有因为所以,即使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彼时的简以寻下意识觉得该这样。
初柠被简以寻的一番话砸得愣了片刻。
她不清楚简以寻的反应,也没料到他会给自己道歉。
简以寻犯了很多“错”,被老师们责备了很多次,他也不着调地“认错”过许多次,但这是第一次,初柠见到简以寻很认真地道歉。
他真的在道歉,似乎真的很在意她是否生气,是否原谅了他。
但他分明没有做错什么……
初柠摇了摇头。
瞧见初柠摇头的动作,明明简以寻站在阳光下,辉光和煦,他却感觉周遭陡然冷了下来,有股说不上来的,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凉意。
手有些僵硬,仿佛摇摇欲坠,有什么即将碎落满地。
兀地。
简以寻听见初柠说,“你又没有做伤害我的事,不用和我道歉,自然,我也不用原谅你。”
垂下的眼睑颤了颤,简以寻抬眸看向初柠,眸中讶异之色不掩。
就这么短短的一小会,简以寻却觉得自己“意外”太多次了,有种脚踩虚云的不真实感。
她居然没有怪他吗?
初柠缓声道:“这颗糖是我的,但是它也是别人送我的,虽然我不知道是谁,但是对方送的是我最喜欢的东西,是很用心很真诚的。我把别人真心送我的心意再给别人,我这样做,对那个人来说,其实也并不尊重,并不好。”
初柠停了下。
她笑着继续说:“你说得对,这是我的,是别人只给我的一份真心,我应当珍惜。你拿走了那颗糖,我没有将糖送出去,我没有伤害到别人的真心。其实,应该是我谢谢你简以寻。”
初柠并不觉得这只是一颗糖,对方愿意花时间去知晓她的喜好,投其所好,鼓起勇气送给她。
虽然事出有因,但她想,如果对方知道她把这颗承载真心的糖果送给了别人,或许,也会难过。
她分出去的不是糖,而是对方给她的,独属于她的真诚。
简以寻的行为看似奇怪,但是也对。
阴差阳错,他守护了一份别人对她的真心。
简以寻的眼中闪过异样,他没有出声,很安静地听着初柠说话。
看着像是在走神,但是简以寻平放在两人中间的那只手微微颤抖,他的目光移向糖果,转瞬,又盯着初柠。
初柠也温静地看着简以寻。
简以寻似乎想说什么,但是终归等着女孩还未说完的话。
初柠微俯身,摊开一只手的掌心,放在简以寻的手掌旁边,她尾调轻松,微笑地说:“简以寻,可以把我的糖果还给我了吗?”
她的糖果,还给她。
物归原主,独属于她。
刹那间。
简以寻颇有种云开雾散见月明之感,就在刚刚,好像下了一场雨,但也就在上一瞬,天晴了。
凛冽的寒风中,他听见了一句来自春天的问候。
简以寻笑了,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如释重负,恍若恢复到先前的懒怠,从喉间滚出句话,尾音似是格外的不在乎:“行,还你。”
如果小男孩有披风,想必此时,他一定挥舞着宝剑,扬起头,很骄傲地看着天空,似是在得意洋洋地说:“看吧,我就说我没错。”
简以寻合上掌,糖置掌心,他挪了挪手,停在初柠掌心上方,随即,糖果落在她的手中。
他的手指不经意弹过她的腕骨,很轻的一下,就像是糖纸缓缓擦过,最后,千纸鹤停在她的手间。
大片大片的阳光映在两人的掌心,青绿色糖纸好似一道玻璃,恍若有郁郁青青的绿意在他们之间肆意生长。
穿着校服的女孩,温和宁静地注视着手里的糖。
单手插兜里,看似毫不在意的男孩,唇畔扬起肆意,他的目光恍若都聚集在手中的动作,可余光却落在一旁的女孩身上。
阳光惬意,光影柔和。
-
走在回教室的走廊上。
长长的光影斑驳在他们脸上,两个人并肩走着,不过是咫尺之距。
响亮的上课铃声中,倏地混杂了女孩一道真诚的感谢。
初柠说:“简以寻谢谢你,谢谢你给我随身听。”
闻言,男孩的步子微不可察地慢了半拍,他微侧头看向身旁的女孩。
女孩的脸蛋干净白皙,细而密的睫毛扑轻轻扑朔,发丝拂过她微泛红的耳垂,耀光的映衬下,他似乎能看清她脸上的分分毫毫。
谢谢他给她的随身听,给而不是借。
从一开始,随身听就是给她的。
初柠不知道简以寻为什么会这么做,但就像是她之前说的那样。
简以寻是个奇怪的人,他没有那么的高冷倨傲,没有那么的凶巴巴满身“问题”,他远比他所表现的要善良得多。
十几岁的少年肆意飞扬,他不是总是犯错,他只是没有满足规则条框的要求。
顽劣的底色下,是少年挚诚的心。
他格格不入,又因为身上的那股劲儿格外的引人注目。
他表现他的外表,众人对他印象各异,可他仍旧是他。
初柠的唇畔挂着发自内心的笑,清清丽丽,但简以寻觉得比夏日的樱桃还要艳丽。
阳光下。
少年的唇角微翘,眉眼再度染上肆意,他并未反驳,丝毫不在意般,语气略带傲娇地说:“哦,不是早就说过归你了,本来就是你的。”
初柠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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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笑。
谁都懂彼此话里的意思,但又谁都没戳破。
只余寂静的校园长廊上,反射着的两人并肩的光影。
-
大课间的时候。
周一尧嚷嚷着“要饿死了”,急不可耐地拉着简以寻往小卖部冲。
唐琦本来也想让初柠陪她去,可一转眼,初柠人却不见了,只留一道从匆忙跑出去的背影。
直到预备铃结束,初柠还是没回来。
简以寻的目光从墙壁上的挂钟挪到初柠空着的座位上,他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初柠是被老陈喊去办公室了?”
唐琦听此,下意识接过话,摇了摇头:“不知道,一下课就不见人影。”
下课就出去了?
初柠平常不都是和唐琦在走廊上吹风?
思索间,陈宇波胳膊间夹着本语文书,迈着大步子从教室外走了进来。
他站上讲台的那刻,正式的上课铃声敲响。
简以寻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门口。
终于,在铃声结束的同时。
门口响起一道急促的女声,喊了声“报告”。
简以寻定睛一看,是初柠,转笔的动作骤然停住。
陈宇波看见是初柠,没有多问地点了下头。
初柠回座位坐下时,简以寻依稀能听见女孩略气喘吁吁的呼吸声,就好像刚刚经历了一场长跑。
陈宇波抛下个问题,让他们三分钟阅读课文找答案。
四下寂静,大家纷纷低下头去看课本,陈宇波也从讲台走到另一边的过道巡视。
简以寻百无聊赖地放空,手中的笔无意识转着,没由来地猜测初柠刚刚去哪儿了。
突地,胳膊被笔轻轻地戳了下。
简以寻疑惑地侧头看向初柠,对方眼眸往下转动瞬。
简以寻挑了挑眉,顺着她的视线向下看。
他的课桌上,多了一颗青绿色包装的青柠味软糖。
同他给初柠的那颗一样,可简以寻很确定,这不是他给她的那颗。
简以寻的眼眸晃了晃,盯着那颗糖,眼神复杂。
耳畔传来女孩压低的声音,“就一颗,给你的。”
石子丢入湖中,掀起阵阵涟漪,湖中心也轻轻晃动。
——“你先把糖给她吃,我大课间的时候就去给你拿糖好不好?”
大人们告诉小男孩,你把玩具分出去,下次会再给你买新的,你还是会有的。
小男孩记住了,可大人们忘记了。
经年一日,小男孩也习惯性地以为,所谓承诺答应,不过是大人们哄骗他的手段,他们从来不会记住他们随口的一句话。
他把糖让给赵燕玲,初柠对他说很快会再给他一颗。
他没给,也忘了。
可简以寻忘记了的,初柠记住了。
简以寻抬起一根手指,攀上那颗糖果,一点一点把它挪到自己的掌下。
初柠见此,小声地嘱咐了句,“你下课了再吃。”
简以寻没有应声,隔了瞬,点了下头。
初柠不明白简以寻为什么对一颗那么执着。
但是初柠履行了答应他的话,也就如他坚持的那样,只给了他一颗,完完全全只属于他,独一无二。
初柠给简以寻的糖,简简单单一颗放在他的手心,简以寻攥了又攥,终于确定是真的。
窗外的阳光十分灿烂,简以寻眼尾上扬,浅浅的泪痣在明亮的光色中似乎也变得灼目。
-
周末总是短暂的,仿佛只是轻轻一眨眼,一中学子就又迎来了周一。
周一开大会。
各班在各自的班级位置排队站好,照例的环节结束,就又是一堆听了千八百遍的主任讲话。
台下的学生不由搞起小动作。
周一尧看了看前面气氛隐隐不对的两人,压低声音,好奇地问同排的唐琦:“他两又怎么了,早上的时候不还挺好的?”
25. lime bitter
唐琦本来不想搭理周一尧,可架不住他在旁边一直碎碎地问,她不耐烦地说:“不知道,简以寻不是和我们初柠关系一直不太好,他两这样挺正常的。”
对于简以寻和初柠不对付的传言,唐琦也是相信者之一。
毕竟,她坐两人后排,成天就没看见简以寻语气多好地和初柠相处过,隔三岔五还搞点把别人好意的糖果“丢地上”这种事,私下里保不准没少对初柠冷眼相对。
本来简以寻平日里的那副性格就已经在众人心里留下定格,当事人对传言也并无反驳,那这不是真的是什么?
所以,唐琦觉得两人,不对,应该是简以寻八成是不知道又抽什么疯欺负了初柠,而初柠性格好,不会和他太计较,就只是不和他讲话,减少接触而已。
简以寻抽没抽疯他本人不知道,但是简以寻觉得初柠疯了。
简以寻单只手抄兜里,微侧眸,瞥向一旁背过手安静站着,目光定向前方演讲台,恍若无事发生的初柠,简以寻心里的烦闷劲儿更甚。
简以寻舌尖抵腮,无声冷哼,眼尾上挑,泪痣更加清晰,平添几分冷冽,他似是被气笑了。
得,搞半天就他一个人在意是吧。
还说什么谢谢,他人很善良,其实就是觉得他多管闲事,说的场面话是吧。
也是,她这个当事人都不计较,他搁这儿在意什么。
他不需要在意,又不关他的事,反正他多管闲事也不讨好,还成了惹人嫌的那个。
简以寻敛眸,目光不经意扫过演讲台侧边,手里拿着几张检讨,等刘海龙念完最后一项本周流动红旗归属班级后,就上台接替念检讨的齐昭平。
简以寻眉眼间的冷厌气愈重。
简以寻实在是想不明白,初柠为什么要再给齐昭平机会。
要知道,如果不是最后事情的真相清楚地呈现出来,吃亏的就是她了。
更何况,简以寻觉着初柠已经受到伤害了,无端被人议论误会,可以说是人造横祸。
她不吃一堑长一智,留个心眼就算了。
居然还给污蔑她的人留余地?
简以寻抿紧唇,撇过头,像是在和谁赌气般,愣是不肯偏头去看另边,可余光又忍不住不时往那边探去。
想到早上自己放的那句狠话,“行,你去找齐昭平当好人吧,以后别和我说话了”。
简以寻这会不由得思索,自己当时是不是语气太凶了,话说得太过了。
毕竟初柠也没什么错,她脾气好,心地善良也不是她的错……
简以寻抬眸,眉峰凌厉,眼神不善地看着远处的齐昭平。
某个弄出些幺蛾子的人才是罪魁祸首。
烦,很烦。
初柠还是如平日般安安静静地听着主任讲那些又臭又长的“苦口婆心”,不愧是刘海龙最喜欢的三好学生,周围都一片浮躁了,就她还在认真听。
但初柠越平静,简以寻心里莫名越烦。
简以寻有些不确定了,某人不会真的打算以后不和他说话了?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简以寻就忍不住越陷越深。
初柠这人看着温温软软没脾气,但性子出奇地倔,如果她跟谁犟,可能最后败下阵来的真的是那个人。
开学的时候,简以寻不过戳破她暗恋他的事实,她狡辩无果后,似乎为了是“澄清”,愣是好久都不跟他交流,阴差阳错,还坐实了“他两不对付”,他在欺负她的谣言。
简以寻当时还颇有闲心调侃初柠,说她真能忍,演得太像了。
现下,简以寻忽地希望初柠演技差一点,当个花瓶就挺好,别演了。
周围的窃窃私语声愈演愈烈,躁动得不行,初柠依旧很沉得住气,简以寻却觉着自己似乎也被周围影响了,心很浮躁。
简以寻的眉越拧越深,周一尧瞅着像是个苦大仇深的小老头。
但终究是好奇战胜一切,周一尧顶着简以寻那张冷死人的脸,他凑上前,问道:“那啥,简以寻你和初柠怎么了?闹矛盾了?你不会又欺负初柠了?!”
虽是在疑问,但说最后一句的时候,周一尧的语气却仿佛转变成了肯定。
简以寻:“?”
什么叫他欺负初柠,就不能是某人不识好?某人欺负他?
“……”。她那性子,确实也不会欺负他。
意识到这事,简以寻心里更乱更烦,他没心情理,周一尧隐约听见他似乎气得“呵”了声。
“?”
怎么简以寻还生上气了呢?
没等他多问,齐昭平拿着话筒念检讨的声音响彻操场。
周一尧瞧着某张挺讨人厌的熟面孔,嘲道:“哟,某人要开始念他那个假惺惺的‘检讨’咯。”
周一尧手搭在简以寻肩上,半真半假地对初柠道:“初柠,你要是还是气不过,你点个头,我和简以寻高低给那小子颜色瞧瞧。真是,也不看看欺负的是谁的朋友,我们给你撑场子!”
简以寻罕见地没反驳,似乎是默许了,恍若初柠真的说“气不过”,他今天就能和周一尧一起去把人给揍了。
闻言,初柠终于动了动,她扭头看向周一尧,笑了笑说:“没事。”
徐徐,收回目光,从头到尾,一点没分点多余的眼神出来。
一直留意初柠的某人:“……”
唐琦也道,“得了吧,你别乱搞事给初柠添麻烦。”
简以寻看向台上的齐昭平,对方开口前在台下望了几瞬,最后,目光似是定在他们这处。
简以寻凝眉,敛眸恍若深思状。
很奇怪,齐昭平明明写了检讨,可是他却没有看检讨,而是将目光顿在这处,就好像真的是在全校师生面前,向谁公开道歉。
但齐昭平……
想到他上周在主任办公室的那副模样,简以寻总觉得这前后态度转变也太大。
洗心革面?
简以寻保留怀疑态度,可能一切不过是他的错觉。
周一尧冷不丁冒出句:“是我的错觉吗?我怎么感觉齐昭平这小子这检讨说得还挺诚恳?”
简以寻:“……”
简以寻下意识看向初柠,初柠面上没多少表情变化,可简以寻依稀瞧见,她似乎笑了笑,很淡,但是真的。
莫名的。
简以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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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的烦闷劲儿散了许多,再抬头去看齐昭平,对方貌似也没那么添堵了。
半晌。
齐昭平念完全部检讨后,他顿了会,迟迟未开口。
简以寻听见四周冒出阵讨论声,都不知道齐昭平想干什么。
简以寻心中顿生警惕,这小子,不会又想搞什么事情?
刹那间。
台上的齐昭平再度拿起话筒,他看着台下的某道身影,他倏地弯腰九十度鞠躬,声音很响亮,话音意外的诚恳,一字一句道:“最后,本人齐昭平在此向初柠同学郑重道歉。初柠同学,对不起,真的很抱歉。”
末了,他又重复了遍:“初柠,对不起。”
简以寻愣了瞬,见过他装的样子,他自然能辨出,齐昭平此时的模样是认真的。
可就是因为是真心的,简以寻才觉得诧异。
他怎么会……
简以寻不由扭头看向旁边的初柠,意外的,初柠竟然也看向了他。
她眼神温温和和,还含着笑。
简以寻瞬时想到今早,初柠和他说的那句话。
“可万一呢?”
简以寻当时不屑一顾,可现在,居然真的万一了。
-
早自习的时候,陈宇波走到初柠和简以寻的座位处,让两人下课了去主任办公室一趟。
具体是什么原因,陈宇波没说,但都直觉应该是和上周的举报信有关。
路过校门口的时候,初柠隐约听见有谁在喊他们。
初柠扭头去看,是位老奶奶,年纪和初柠的奶奶差不多大,大冬天的,她就穿了件普通的棉衣,走近看,鞋子也是春秋季的薄布鞋,鞋边还沾着甩不掉的干泥巴,方便干活,但是一点不保暖。
她笑得很慈祥,说道:“同学,能麻烦你们个事吗?”
老人家解释道:“能麻烦你们帮我把这个袋子带给我孙子一下吗?里面都是些冬天的厚衣服,厚被子,还有些我给他带的自己做的咸菜。”
门卫室的保安大叔有些为难地说道:“说是走得急没带证件,也不知道班主任名字,没法让进去。老人家害怕东西丢了,也不肯放我们这儿,非得等着。你们看看能带进去不?”
老奶奶两侧的头发花白,不知道在外面吹了多久的冷风,她的手指都冻红了,手上的皮肤瞧着也干巴巴的,像是没什么养分的老树皮一样,眼睛却很有神,笑得很和蔼。
脑海浮现谁的模样,初柠心中倏地很不是滋味。
初柠没有犹豫地地点了点头,她刚要伸手去接老奶奶手里的蛇皮袋,身旁的一双手就抢先一步。
简以寻走上前,从老人手里接过袋子。
老奶奶感激地说:“孩子,谢谢你们了,麻烦了啊。”
初柠收回手,扭头看了眼旁边的简以寻。
简以寻语气挺好,还露出个笑脸,挺阳光正经的,和平常的嬉皮笑脸一点不一样:“没事,奶奶你孙子是哪个班,叫什么名字?我们好给他。”
奶奶笑着说:“我孙子叫齐昭平,是高一七班的。欸,孩子,你们身上穿的校服一样,你们也是高一的学生吧,你们认识吗?”
26. lime bitter
简以寻脸上挂着的笑顿住,手里提着蛇皮袋的力气倒是没松下。
初柠闻言也愣半拍。
老奶奶没察觉异样,见两人这反应,以为她说对了,三人就是有这么巧,真的认识。
她说:“好孩子,你们和我家昭平是一个班的吗?”
初柠回过神,微笑摇头:“不是,但我们是一个年级的,听说过他的名字。”
老奶奶听此,不确定地担心问道:“这孩子,在学校听话吗?应该没惹什么事吧?”
气氛一时有些沉默。
简以寻似是不小心把蛇皮袋掉在地上,发出轻微动静。
初柠注意到,简以寻似乎撇过头来看向了她。
初柠没提举报信的事,简以寻眼有深意地看了初柠一眼。
老奶奶松了口气,转而脸上多了些忧叹道:“地里忙,没事的时候还得去袜子厂帮忙打零工,镇上离学校太远,平常又不好总去邻居家借电话打给他,也不知道他一个人在学校习不习惯。我没读过书,也帮不上孩子的忙,幸亏这孩子自己懂事争气,考上了一中,成绩上也不用我太操心,前段时间还给我打电话说助学金要下来了,能帮我减轻点负担了。这孩子啊……”
说到后面,老奶奶的眼神逐渐欣慰,也透着些愧疚。
初柠没打断,也没多说,只是笑着倾听。
出乎意料的是,简以寻也什么都没说。
老奶奶自顾自说了会,像是恍然大悟地懊恼道:“是我老糊涂了,天冷,好孩子,你们赶紧回教室吧。东西就麻烦你们带给我家昭平了,谢谢你们啊。”
初柠摇了摇头。
简以寻抬手,上下拎了下袋子,瞧着很轻松的样子,他笑着说:“奶奶,没事,也不重。天冷了,你赶紧先回去吧,记得多穿点衣服。”
最后一句嘱咐,不像是客气,寒冬冷日,听着颇有几分真心实意的温情。
老奶奶笑呵着点头,说:“好好好,不冷不冷。”
她从兜里掏出个折叠的红色塑料袋,翻了又翻,像是里面藏着珍贵的宝物,最后从最里面取出两颗大白兔奶糖,递给初柠,摸着她的手背。
老奶奶的手很粗糙,掌纹和指甲缝里擦着似乎怎么也洗不干净的,经过岁月洗礼的黄泥巴,边角还有细细碎碎刮蹭的小伤口。
初柠胸口的涩感更重。
老奶奶的手很冰,手指头都在打抖,一双手紧紧地包住初柠的小手,将寒风都挡隔开来,像是一把大大的保护伞。
她把糖塞到初柠掌心后,说了句就松开了,关切地嘱咐:“小姑娘多穿点,带个手套什么,太冷了,别冻坏了。你们平常学习辛苦了,要照顾好自己。”
明明第一次碰面,老奶奶却碎碎念了好些关怀的话,对他们说,又像是在对其他人说。
片刻。
她看向简以寻,对着两人道:“都是好孩子,谢谢你们了啊,外面冷,快回去吧。”
说完,老奶奶边往后走,边笑着朝两人摆手。
简以寻点了点头。
初柠动了动唇,声音有点哑,但很大声地道:“奶奶,路上注意安全。”
一向说话温吞的女孩,此时说话声很用力,饱含着复杂的关切。
奶奶笑着应了下头,佝偻着身子,脚步迟缓地朝公交车站的另一头走去。
保安室的老大爷挂断给主任打的电话,从门卫室走出来,打了个哆嗦,把保温杯里剩下的茶水倒到一旁的草地上,瞧此,没由来地说了句,“怎么不坐公交车,从这走到客运站要走一阵吧。”
初柠很一言不发地看着老奶奶离开的背影,她穿着那件单薄的棉衣,走得很慢,前面的道也很长。
初柠站在校门口,寒风吹得她忍不住吸了下鼻子。
一中到客运站是要走一阵,挺远的,快的话也得走一个小时。
天这么冷,晚上回去的时候或许会一边泡脚,一边疼着捶腿。
为什么不坐公交车呢,大抵是,总想多省下点钱吧。
真需要钱的时候,一块钱也很重要。
一毛两毛,一块两块,就这么把蹒跚学步的婴孩,从一点点拉扯大。
初柠眨了眨眼,应是天太冷了,风把沙子吹进了眼里,不然她怎么会觉得眼睛有些难受。
简以寻淡声说:“走吧。”
初柠闻言,扭过头。
简以寻稳稳地拎着蛇皮袋,手臂上青筋浮现,若隐若现的淡青色血管,衬得他的手更加冷白,添了几分漫不经心的柔软。
鬼使神差,初柠问了句:“去哪儿?”
简以寻挑了下眉:“把东西给齐昭平。”
提到“齐昭平”三个字的时候,简以寻皱了下眉,瞬而,他道:“答应了奶奶要给齐昭平的。”
简以寻补充道:“答应了别人的事情要做到。”
初柠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正要把手里的糖分一颗给简以寻,见他手上还提着东西,初柠直接塞到他的兜里,道:“奶奶给的,一人一颗。”
简以寻不置可否。
简以寻似是嫌弃地说:“把你眼睛擦一下,不然等会风一吹,把你眼睛冻得眼泪水直流,有你难受的。”
初柠这才反应过来,她的眼尾不知何时晕了层水珠,眼睫毛上也沾了些水。
她用袖口擦了下,把手放进兜里的时候,十指不由自主地缩成一团取暖。
简以寻看着初柠蜷缩在一起的手,眼眸深了深。
七班和九班离得近,初柠和简以寻下楼的时候看见齐昭平也往这栋教学楼走,应该也是刘海龙喊过去的。
初柠本想和简以寻各拎一个角,一起抬,对方见状,径直往前走了步躲开。
简以寻似是吐槽地说:“我自个就行。被别人看见,还以为我又欺负你。你还是把手放兜里,好好走路。”
两个人走在路上,起初谁也没说话。
简以寻蓦地出声道:“你刚才怎么没和齐昭平的奶奶说举报信的事。”
初柠双手放在暖和的兜里取暖,厚厚暖暖的羽绒服,是奶奶熬了好几个夜给她做的。
她答非所问地说:“齐昭平在的那个县城,往返江城每天只有一班车。他奶奶应该很早就起来搭早班车,再从客运站走到这里,她没有手机,不知道早自习什么时候下课,应该在这里等了很久。”
初柠没有回到简以寻的问题,而是很平静地陈述着一个事实。
她走了很远的路,年迈的身子背着沉甸的蛇皮袋,里面装满了要带给孙子的东西。
寒冷的冬天,执着地站在校门口等许久,不一定真是怕东西丢了,或许就是想见见许久未见的孙子而已。
她对孙子爱又愧疚,小心翼翼地问着他有没有在学校惹是生非,充满了关切和担忧。
手指捏住衣兜一角,初柠说:“他奶奶只是来看看他,给孙子送点衣服和吃的而已。其他的事,也不重要。”
仅此而已。
简以寻没应。
初柠的话,他似乎一点没听,又好像敛眸思索什么。
初柠默了会,又问:“你不也没说?”
简以寻闻言,随意地一笑:“你个当事人都没说,我多嘴干什么。”
他没那么多管闲事。
下一秒。
初柠轻声说了句:“简以寻,你也把你的眼睛擦一下吧。”
-
两人刚走到教学楼下,楼梯间就传来道急匆匆的脚步声。
倏尔。
脚步声骤停。
初柠抬头,看见齐昭平站在台阶上,微愣地看着简以寻手上拎着的蛇皮袋。
看了眼冷着张脸的简以寻,他转头又看向初柠,欲言又止。
简以寻“呵”了声,没什么好气道:“你奶奶给你带的东西。”
齐昭平旋即走下,接过袋子。
随即,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很犹豫。
简以寻干脆掠过他上楼,胳膊似是不小心撞了下齐昭平的肩膀,他对着一旁的初柠道:“走了。”
初柠看着有些尴尬的齐昭平,温静地从旁边空着的地方走。
刚走没两步。
初柠依稀听见一句很小声,很扭捏的一句,“谢谢。”
-
刘海龙找他们来果然是为了举报信的后续处理。
听见刘海龙说老师们商讨取消齐昭平的助学金时。
初柠忽地道:“主任,学校不是已经要公示了嘛。”
刘海龙下意识点了点头。
照流程,的确是该公示了,快学期末了,公示完就会把助学金发给学生了。
初柠笑着说:“那就照常公示吧。”
刘海龙诧异地扶了下眼镜,没想到初柠会不再追究。
初柠说:“老师,助学金是学校和社会给予贫困学子的一份善意和帮助。齐昭平需要,他也符合条件,没理由不给。”
理是这个理,但……
刘海龙瞧初柠脸上并没有勉强的意思。
刘海龙没说话,他又看向简以寻,毕竟某人也算是牵扯进来了:“简以寻,你觉得呢?”
简以寻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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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余光,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初柠都说没事了,我没什么意见,听她的。”
简以寻面上瞧不出什么,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话里话外似有几分气意和怒其不争。
刘海龙在心里叹了口气,但转瞬似是又有些欣慰。
诚然,齐昭平是犯了错,但作为老师,私心还是想给每个孩子一个机会,齐昭平的家庭……想到刚刚那通电话,刘海龙心里也不免有恻隐之心。
刘海龙拍了拍初柠的肩膀,长吁一口气道:“你是个好孩子,受委屈了。”
初柠笑了笑,没回答。
走出去的时候,初柠瞧见楼梯拐角,仿佛刚擦过一道慌乱的身影。
她眼神闪了闪。
耳畔传来一道冷哼的男声。
“自己受委屈,对别人挺善良大方,谁知道是不是白眼狼又来咬你一口。下楼往右走两百米是校医院,你可以去看看。”简以寻语气不善道。
初柠受了委屈,齐昭平犯了错,该受到惩罚。
他以为,初柠会赞同。
简以寻不明白,初柠为什么还要帮齐昭平?
如果是有人敢这么欺负他,简以寻一定会让那个人皆数换回来。
初柠说:“万一呢?”
简以寻冷声道:“呵,行,你去找齐昭平当好人吧,以后别和我说话了。”
简以寻眉眼间含着冷怠,手因为刚刚在冷风里拎了一路的袋子,冻得微红和发颤。
初柠闻言,温声说:“简以寻谢谢你,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替我打抱不平。”
简以寻把头撇到一边。
呵,还没那么近视,能看见。
初柠说:“我也知道,如果不是最后真相明了,这件事或许就会像狗皮膏药一样黏在我身上,成为别人堂而皇之议论伤害我的借口。”
“但是——”
简以寻听见这两个字,下意识皱了眉。
初柠放慢了嗓音,她一字一句地慢慢道:“简以寻,我也有奶奶。”
初柠的眼神很平静,脸上还挂着笑。
简以寻看见她唇边的笑,故作轻松的语气,简以寻忽觉心一揪,眉拧起。
简以寻倏地想到在办公室看到的那张贫困生申请表,那句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概括——
父母早逝,从小和奶奶一起长大。
照片上的她也是像现在这样笑着的,她笑得明媚、坚韧,瞧着似乎那上面描述的她的过去,都与她毫不相关一般。
可偏偏,那就是她来时的路。
——她说,她也有奶奶。
简以寻蓦觉喉咙有些堵,说不出话来。
不是不在乎,只是初柠也有奶奶。
有一个陪她长大,永远无条件爱她,支持她的奶奶。
奶奶就像一棵大树,那么的可靠,高高的,壮壮的,替她遮风挡雨。
护着小小的她,从一颗小草,也慢吞吞地长高。
但明明,奶奶也是需要被保护的。
小草想快快地长高,早早地护着大树。
她们就是彼此最重要的存在。
她不是软柿子,被人打了还要忍气吞声,也不是接受了齐昭平的道歉。
道歉是加害者应该对受害者所做的,可不代表受害者一定要接受原谅。
毕竟伤害了就是伤害了,无法掩盖。
可说她侥幸心理也好,到底过去了,这件事,那个人,对她来说,都已经不过是人生并不重要的插曲。
她不是帮齐昭平。
她只是想到齐昭平的奶奶,想到拳拳爱孙之心,想到……她的奶奶。
就当是,给一个机会吧。
万一,在未来的某一刻,就有那么一块钱对齐昭平和他的奶奶来说很重要。
万一万一……
她也有奶奶,也有和齐昭平相似的家庭情况。
她知道,唯一的亲人对他们的重要性。
她知道,在他们都最无能为力的年纪,一份助学金,一份同龄人可能很难理解的金钱,对他们的重要意义。
那是他们,为数不多的力所能及。
于她而言,他做错了选择。
于他而言,心却未必。
远方的家中,还有最爱的亲人在等待着他们,盼望他们一切平安。
而他们,也希望能成为亲人的依靠。
抄在兜里的手摸到那颗一层层塑料袋保护的大白兔奶糖,简以寻心中的气闷莫名复杂。
简以寻“切”了声,似是仍不赞同地生气了,背过身,甩下句:“随你。”
27. lime bitter
齐昭平说完最后一句道歉,临下台的时候,他朝着初柠的方向,又深深鞠了一躬。
简以寻这次看清他的表情,他脸上愧疚毕现,眼里是真情实意的歉然和悔意。
即使简以寻认为一个人的底色难改,错了就是错了,很难去后悔。
尤其是一个不久前还毫无悔改之心的人,这回怎么突然跟脱胎换骨,良心未泯幡然醒悟了一般。
简以寻抬起下巴,寒风嗖嗖灌进衣内,他下意识将手往衣兜里侧探了探,陡然摸到奶糖卷褶的糖纸。
简以寻的眉眼无意识松展开些。
他凝视着齐昭平下台的背影,有那么一瞬间,似乎和今早校门口那道年迈的身影重叠。
余光瞥见身旁安然舒展的女孩,简以寻眼眸深幽。
眼睑垂下,似是深思。
不同于青柠软糖的先酸后甜,大白兔奶糖从一开始就是香甜的。
它被厚厚的几层塑料袋保护着,卷褶的糖纸包裹着糖身,甜是它的本身,而在倾注了慢慢的爱和呵护下,它的甜又掺杂了幸福的味道。
由一开始的硬邦邦,黏牙齿,到最后,舌齿间皆是软化的丝甜。
手指在糖纸上随意敲动,指甲捏着,只要轻轻剥开,就能细细品味。
或许,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处柔软。
——底色难变,但总有边缘地带。
简以寻无声地“呵”了下。
有病,他确实有病。
行,原谅就原谅吧,大不了如果对方真是白眼狼,他不介意再多管闲事。
某人不识好是她的事,他多管也是他的事。
各干各的事,也挺好。
谁让某人运气好,遇见他这么好个朋友。
齐昭平已经站回班级队伍,他的道歉在周围引起一片讨论,细微的交谈声混入简以寻耳畔。
周一尧小声地和唐琦议论齐昭平道歉的事,话里话外都充斥诧异,他以为齐昭平只会是完成任务般,拿着不知道从哪儿缝合来,掺满了水的检讨书敷衍了事。
没想到,这小子居然搞了这么一出,莫名的有点子真诚。
给周一尧整不会了。
周一尧喊了声初柠的名字,初柠微回头,他问道:“初柠,你觉得这小子是真悔改了吗?”
初柠平声道:“至少,他这会的道歉是真的。其他的,就也不重要了。”
周一尧疑惑地“啊”了声,年级第一说话怎么这么像做阅读理解。
唐琦也问道:“那你真原谅他了?”
简以寻也不动声色地偏过些头,漫不经心状。
初柠轻声应道:“嗯。”
周一尧“啧”了声。
唐琦也皱眉说:“初柠,你还是太善良了。”
闻言,初柠笑了下。
她微摇头,笑着说:“我是为了我自己好。每个人的时间多宝贵啊,要是一直想这些不好的事,那我的时间岂不是都充斥这段不好记忆的影子。”
初柠略带狡黠地一笑,像是开玩笑道:“浪费时间就是浪费生命,我珍惜生命,坚决不浪费时间。”
一天就二十四小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人就活短短几十年。
在这当中总会遇见些不好的人或事,要是一直被这些影响,总是把时间和记忆留给这些,那对自己太不公平了。
初柠没那么慷慨,过去的已经过去,无法改变,但她还有未来,她更想把自己的记忆留给更多美好的事。
少一点执着,多一些释然,初柠的生命才能总是发芽。
周一尧故作高深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仰头半眯眼,放低声音道:“初柠说得有道理,好生哲学,值得我们细细品味。母老……唐琦,你明白了吗?学着点。”
“……”唐琦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倒是简以寻一直没说话,他的表情很奇怪,甚至略显严肃。
女孩的话好似录音带,在他的耳边无限循环。
如果总想这些不好的事,他的时间都留给了它们,糟糕的一切反而毁了他的生活吗?
简以寻本想不屑地否认,谁会一直想那些,才没那么重要,根本记不住。
可是诡异地,那些他原本以为时隔多年,藏在最深处,以为很难再想起的画面,竟似乎也随之慢慢浮现眼前。
每个人,他们的表情,他们的语气,他们说的每一句话,简以寻都记忆深刻,都能一一述说。
的确不用撕开那层伪装,因为肿胀的伤口一直在,只是被他故作轻松地掩盖,选择逃避,不愿就医,一拖再拖,最后接近溃烂。
一直都在那,即使他不愿意承认。
就是很执着,即使他不愿意承认。
从来都记得,即使他不愿意承认。
不知不觉,悄然无声中,他的生命似乎真的一直萦绕着那些影子,挥之不去。
仿佛笼罩着一片大雾,下着一场连绵不绝的毛毛雨,绵绵细雨很小,水花都掀不起来,但偏偏就是一直,不间断地下着。
无论白昼还是黑夜,雨未停,世界潮湿。
直到刘海龙宣布散会,周一尧激动地拍了下他的肩膀,喊了声他的名字,让他快点,不然等会操场小门又要堵得水泄不通。
简以寻这才堪堪回过神,只是瞧着还是有些心不在焉。
周一尧还没碎嘴子说两句,陈宇波刚好经过他旁边,他和唐琦就都被喊走了,说是让他俩去办公室抱作业。
周一尧哭丧着个脸:“简哥,你和初柠先回教室吧。”
简以寻微恍惚地“嗯”了声,初柠抬头看向简以寻,见对方的状态似是不太对,瞧着心事重重的样子。
简以寻侧过身,顺着人流朝前走,对初柠道:“走了。”
初柠走在他身侧,简以寻走路的时候分了神,旁边的人着急忙慌地乱跑,重重撞到他胳膊,他身子下意识往后倒了下。
注意着他的初柠眼疾手快地拽住了他的胳膊,简以寻站稳后才后知后觉回过神来。
初柠温声地说:“简以寻,你还好吗?”
是问他被撞到有没有事,又更像是问他的心情还好吗?
简以寻原本低着头,听此,很快转了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恍若先前的一切都是错觉,他散漫地一笑:“我挺好,我能怎么了?”
简以寻半开玩笑地说:“倒是某人,不是不跟我说话了?”
初柠不慌不忙地笑着说:“不是你让我之后都不要跟你说话了?”
“……”
话确实是他自个儿放出去的,简以寻想回都没法说。
但该硬气还是硬气,简以寻缓了瞬后,状似不在乎地调侃道:“初柠同学不愧是年级第一,好学生果然是很‘听话’。那这会,怎么又和我说了?”
初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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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语:“因为简以寻大人有大量,想必是不会计较我的小小过错。”
简以寻哂笑:“你有什么错,是我多管闲事。”
初柠说:“你是替我打抱不平,为我着想,该是我谢谢你。”
呵呵,说句谢谢就行了吗?
把他当什么了?
简以寻扬起下巴,眼睛目视远方,看着微傲然。
初柠见状,语气放缓,嗓音柔和,像是春天的微风拂过烦躁的绿叶,哄声道:“抱歉,简以寻同学,你后面还可以和我说话吗?”
简以寻双手抄兜,喉结微动,轻微地“切”了声。
初柠则眉眼含笑,温和地看着简以寻。
简以寻丝毫没察觉两人现在这模样,像极了铲屎官和她生气的小猫,小猫有点小心眼,还很傲娇,但小猫也很好哄,给个台阶,他得瑟会,就昂着头,竖起尾巴,大摇大摆地走下来了。
瞧。
他就说想和他当朋友,想靠近他的明明是她。
他就是顺水推舟而已。
下一刻。
简以寻没应声,他满不在乎般往前走了一步,随即又像是才发现谁还在地道:“还不走吗?”
初柠笑了下,轻声说:“走啊。”
操场的小门很窄,一如既往地拥挤,初柠是硬生生被人推着走的,手和脚仿佛都失去了主动性。
她听着前面同学不耐烦的“别挤了”,放慢的脚不出意料地被人踩了下,她有些无奈。
倏然间。
身旁的一只手拽住她的袖口,拉着她在人潮涌动中走出一条路来,她的脚步越来越轻盈,眼前的人影越来越少。
当初柠走出来,站在宽阔的小道,看向前侧若无其事的简以寻。
初柠眼眸闪烁。
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
见初柠发愣,简以寻似是语气不太好地淡声道:“还想等会再被人踩一脚?”
说完,他便自顾自地往前走。
但只要稍微仔细地观察一下,就会发现,少年的脚步有意放慢。
与其说像是在慢悠悠地散步,倒不如说更像是在刻意地等谁。
初柠恬然一笑,缓缓跟上。
小男孩生气地放狠话,对小乌龟说:“我才不要跟你一起玩了!”
可是在小乌龟撞上石头,吃痛地不知道该怎么躲开的时候,他还是把石头挪开,让小乌龟得以继续往前走。
他说他才没有原谅它,只是它太笨了,需要他的帮助。
反正是它先路过的,那他大人有大量,顺便多管闲事地帮它一下咯。
-
虽然初柠“主动求和”,但是简以寻秉持不能太给某人阳光的想法,忍着没怎么和某人搭话。
但这在旁人看来,就是他坏脾气又来了,又在欺负初柠了。
周一尧连连叹气,他简哥这性子,得亏和他同桌的是初柠。
这要是换作他旁边的母老虎,早就一本书砸下去,重新做人。
下午放学之际。
初柠和唐琦在食堂吃晚饭回来,看见周一尧一个人捧着碗泡面吃,简以寻的座位上没人。
她问道:“周一尧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吃泡面,没去食堂吗?”
周一尧嗦溜口泡面,才抬起头说:“简以寻他妈妈来学校了,他去找他妈妈了。我一个人,吃口泡面对付得了。”
28. lime bitter
初柠又问了嘴,“简以寻妈妈来学校了吗?”
记忆里,简以寻刚开学那阵简直可以说是违纪常客,气得刘海龙隔三岔五就让他写检讨,罚站。
刘海龙没少给他爸妈打电话,但他父母好像很忙,要么经常没接到,要么听到“请家长”,也都是说没时间来,很惯着孩子地说“没事”。
就好像,简以寻不管惹出什么事,他父母都觉得没什么,很包容他。
不过——
初柠回忆了最近,后知后觉,简以寻这段时间貌似挺遵守纪律的,在前面“问题学生”的印象下,有种发生什么陡然开窍,洗心革命重新做人了的感觉。
周一尧用叉子挑了挑汤里的“牛肉”,心凉了半截,真是比简以寻的心眼还要小。
这也能叫牛肉吗?而且他才吃几口就没了?
周一尧觉得他被诈骗了,咕噜喝了两口汤填肚子。
徐徐,他应了初柠的话:“对呀,他妈妈估计是想给他个惊喜,都没跟他说。”
周一尧和简以寻晚间放学的时候,遇见陈宇波,他看见简以寻的时候,有些惊讶,问,“简以寻你怎么还在这儿呢?”
简以寻疑惑间。
陈宇波又道:“你妈妈来一中跟校长他们商量修缮校图书馆的事,你不知道吗?”
陈宇波看了眼手表,道:“看时间,应该快结束了。你妈妈估计是想结束了再来找你,给你个惊喜。”
陈宇波和蔼一笑。
简以寻却在听见陈宇波说他妈妈来学校之后,就仿佛被施了定身咒,身子僵硬得不行,动弹不得。
简以寻面色平淡又很复杂,说不出开心还是其他。
只是下一秒,咒语结束,身体的程序开始运转。
在周一尧和陈宇波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简以寻猛地转身往行政楼的方向跑,等两人回过神来的时候,只能看见简以寻已经看不清的背影。
周一尧小声嘀咕:“他爸妈可真忙,看那样子,感觉他们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面了。”
不是周一尧说,他简哥看着面上稳得一批,还端着,但是那脚下的速度快得没谁。
初柠闻言,不由想到自己十一放假要回去看奶奶的时候,也是归心似箭,非常地迫不及待,一大早就拉着行李箱去客运站,挤上最早的那班大巴。
多日未见,很想念的亲人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换作是谁都会很开心的。
初柠想了想,要是她知道奶奶现在来学校看她了,可能会比简以寻还急切。
初柠说:“他妈妈见到他,应该也会很开心的。”
周一尧顿时面也不吸了,激动地肯定道:“必须啊!你们是不知道,这么多年,简以寻他爸妈对他简直是溺爱,他闯多大祸他爸妈都不管,贼宠他,不像我爸妈……”
想到自家父母混合双打的鸡飞狗跳场面,周一尧眼里的羡慕快溢满桌上的这碗红烧牛肉面。
唐琦回到座位,啧声道:“太惯孩子了。”
周一尧下意识大大咧咧道:“唐琦,你就是羡慕简以寻他爸妈不像你爸妈那样,要求贼严,管得贼多,堪称恐怖魔鬼。”
越到后面吐槽的话,周一尧的声音渐趋小。
俗话说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周一尧虽然也常吐槽他爸妈管得多,但是相比唐琦的父母,周一尧还是很庆幸。
幸亏虽然两家父母关系好,但他因为从小就皮,时不时还违点纪,他爸妈已经对他半放养了,压根没那么“望子成龙”,寄予厚望。
想到唐琦的父母,周一尧觉得唐琦还是挺牛逼的,这样严苛高压的家庭下居然还能这么乖乖女,换作是他,绝对触底反弹了。
不过……周一尧觉着,唐琦最近变化还挺大,上次考试她没达到她妈妈年级前五的要求时,她竟然没像之前那样“完蛋了”,还略带骄傲地和初柠说她进步了。
看见他考了两百名的时候,居然还会和他开玩笑说,“还行,至少不是二百五了。”
他真没想到,有生之年他能从唐琦嘴里听见这话,那可是唐琦啊。
初中一次失误考了全班第二,被她妈妈关在家门口,被回家的他撞见躲在墙角哭的唐琦啊。
毫不夸张地说,在周一尧之前的认知里,分数和考试对唐琦来说好似比她命还重要,只要稍微差了点,仿佛是天塌了,完全没法和她父母交待。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周一尧也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却不经意戳到唐琦的痛处。
初柠暗道不好,在心中默默地同情周一尧一秒。
唐琦登时松开揽住初柠的手,抄起周一尧桌上的课本就重重往他桌上一甩,随即又一点不收力地打在他身上,周一尧早已习惯性地拔腿就跑,唐琦立即追上去。
周一尧边跑边嚷嚷大喊:“救命,母老虎打人了!”
唐琦在后面穷追不舍,咬牙切齿道:“周一尧,你死定了!”
初柠见此,嘴角露出笑容。
初柠看见这样的唐琦很开心。
唐琦不该只活在父母期待下,小心翼翼地将分数视作唯一可以讨好父母的工具,每一次呼吸都太过压抑,仿佛随时会窒息。
她是鲜活的,是该肆意奔跑在高中校园的教学楼,操场……明媚的阳光下,活出属于十六岁的唐琦的风采。
周围的同学一脸见怪不怪,还笑呵呵地打趣两人。
初柠听见走廊充斥着周一尧撕心裂肺的喊声,战线似乎还拉长到楼上去了。
初柠唇边笑意放大,缓缓在座位坐下。
离晚自习开始还要二十多分钟,初柠翻开英语书,取出随身听的时候,还不小心碰到一旁的五三,连带着抽出掉在地上。
初柠一手拿着随身听,边低头去捡。
起身的那一刻,初柠的目光扫到简以寻空着的座位上,蓦地顿住。
随身听的英语磁带,崭新的五三,都是简以寻前几天给她的,说是音像店清仓大甩卖。
他就进去买个专辑,老板还非硬塞了他一套英语磁带和五三。
简以寻微欠欠儿地道:“我玩着玩着考个年级第二差不多了,不是很需要这些东西,同桌,我觉得你比我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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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
简以寻说也不白给,让初柠用她整理的各科错题本来换。
一中的老师会定期检查学生错题本的整理情况,简以寻懒得弄,但是架不住常被老师念叨,他嫌烦,干脆和初柠以物换物。
初柠挺乐意的,刚好她的英语磁带都挺晚了,开学前买的练习题也刷了三遍了,她觉得这桩买卖很划算。
就是,简以寻临了非得补一句,“我可没别的意思,你别多想,咱两不可能,撑死……能当个朋友。但也就是朋友,你千万别多想。”
初柠现下对这些话已经彻底免疫了,心下无奈。
她该怎么解释她是真的不会多想呢。
因着简以寻之前的“多管闲事”之举,初柠已经单方面地将简以寻当作她的朋友,甚至觉得欠了堆放挺多人情,还有点纠结该怎么还。
友情从来都是双向选择,如果简以寻也承认她是他的朋友,那也挺好的,但是对方有时候的发言总是会让人捉摸不透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甚至今早,一连数日第一个来教室的简以寻看见她从文具袋里拿出颗糖时,冷不丁来了句:“你应该挺喜欢吃的吧?”
初柠点了点头。
简以寻又问:“你没给别人?”
初柠摇了摇头。
虽然到现在都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是初柠直觉对方是善意的,如果把对方的心意转送出去,也挺不尊重对方的。
就当是树洞交友,谁也不知道是谁,神秘的外纱下朦着层莫名的真诚,算是他们这个年纪的无畏挚诚。
简以寻依稀带着些满意地“嗯”了声。
面无表情地说了句“把东西收好”,随即扭过头端身坐好,好似对一切漠不关心。
初柠看着手里“清仓大甩卖”的东西,想到简以寻严肃的表情,又回忆起先前听到赵燕玲她们在谈论后街音像店生意火爆,别要开分店的事。
她忽地笑了下。
简以寻这人吧,挺像小孩子的,有时候凶巴巴的,但其实不过是他拙劣的伪装,有时候又很奇怪,前言不搭后语,奇奇怪怪,很小孩子的傲娇和小心眼。
按下随身听的播放键,初柠的目光挪到课本上的单词,余光忽又瞥见窗外似乎开始飘起雨。
初柠无意识地看向简以寻的座位,瞧见他的桌角放着一把雨伞。
简以寻没有带伞。
-
简以寻到行政楼的时候,在门口看见了他母亲的秘书。
对方见到气喘吁吁跑过来时,眼中一闪而过惊讶,可很快,又挂上很礼貌的笑容。
“以寻你来了,郑总还在和校长他们谈事情,还有会,你稍微等一下,等会郑总出来看见你,应该会很高兴的。”
简以寻急促的呼吸登时滞住,逐渐冷了下来。
行政楼的暖气很足,十二月的寒风一点吹不进来,可简以寻却觉得自己每处血脉经络都凉得像是浸了冰水。
只一个表情,只一句话。
简以寻就能肯定一个事实——
他的母亲看见他,绝不会高兴。
29. lime bitter
行政楼的长廊空旷安静,简以寻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每一次呼吸,缓慢而沉重,如同窗外淅沥的雨,阴沉沉的,潮湿又窒息。
简以寻面前就是一扇玻璃窗,白日里原本阴沉的天这会干脆不作美地落起雨来,雨滴攀爬在透明玻璃上,水迹蜿蜒,恍若看不见尽头的崎岖山路。
熟悉的感觉仿佛再次扑面而来,简以寻的喉咙涩得厉害,黑眸越来越深幽难测。
他垂下眸,看着地面,插在兜里的手指攥住最里侧的衣料,好似想要从中获得某些力量。
他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疲惫。
门内断断续续传出谈话声,恭维又客套,每个人都在笑,每个人说话的语气都很亲切,却又好像每个人都披上着一层面具。
秘书很安静,从看到简以寻出现的那一刻,他的紧张和尴尬就像是一根针,一寸一寸地扎进简以寻的肌肤,渗入血液,取不出,死不了,偏又难受不已。
——“你妈妈估计是想结束了再来找你,给你个惊喜。”
惊喜吗?
简以寻主动来找他的母亲,从来不是给对方惊喜。
那到底是什么呢?
事实和答案昭然若示,可简以寻硬生生止住了最后的猜想,似是不敢,又像是逃避。
慢刀子割肉,痛苦折磨,可到底尚未直戳要害,到底还不致死,到底还是期盼着,渴望着生,到底到底……
心中的疲惫感爬满四肢百骸,简以寻缓缓阖眼。
说话声越来越小,趋近于无,脚步声反倒愈发的近和响。
简以寻身子动了动,慢慢睁开眼。
门把手扭动,门从里向外打开的刹那,简以寻迎上了对方眼里转瞬即逝的错愕,随即便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笑,以及……深藏在眼底浓得化不开的冷漠和厌恶。
十分钟前的简以寻肯定了一个事实,可他依然心怀一丝侥幸,都说血浓于水,都说没有父母不爱孩子,都说……可他的母亲郑兰从未说过,她从来就不是都。
窗外的雨好似突破了玻璃窗的桎梏,直冲冲拍打在简以寻的脸上,水滴石穿,他的心脏也慢慢溃烂,似有若无的短暂刺痛感后,习以为常的麻木再度席卷。
率先说话的是刘海龙,他粗犷地调侃道:“简以寻?你小子,这是和妈妈好久没见面了,知道妈妈来学校了,迫不及待就先跑过来了?”
这孩子,平常看着不着调,这点倒是和普通孩子一样,还是想父母的。
想到先前听到郑兰说今年几乎都在到处飞,忙着工作,就连简以寻中考最后冲刺的那段时间,他们几乎都联系不上郑兰,估计对方和简以寻也是很久没见面。
郑兰闻言,礼貌地笑着。
霎时,简以寻也挂上淡淡的笑,却没有说话,稍显沉默,似乎真是被刘海龙说中,有些不好意思。
郑兰客气道:“他在学校给你们添麻烦了。”
修缮图书馆的项目由郑兰负责,对方甚至是全包揽,一中完全是得利方。
没有人会做亏本的买卖,一中给不了郑兰什么好处,唯一扯得上关系的就是简以寻。
为人父母,最大的期望无非是孩子健康平安,如果可以,再出人头地。
校长很上道地笑着说:“哪里,这孩子很优秀,初中部就霸榜年级第一,高中入学以来也从来没出过前二,是我们一中的希望和骄傲。我们还得感谢您,为我们培养了简以寻这么优秀的孩子。”
这话,校长有投其所好的意思,但也不是假话。
简以寻先前是没少闹事令他们头疼,可这孩子偏偏又像是心中有把尺一样,拿捏了度。
该有的都有了,偶尔出点岔子,倒也让人觉得瑕不掩瑜。
学生时代极其看重的成绩,他是全校第二,联考全省前十。
孩子在意的父母的宠爱,他是家中独子,万千宠爱于一身。
这孩子,无疑是幸运的,天时地利人和,他几乎都占了。
“你这个年纪,学习才是最重要的,你不好好读书想干什么?读书改变命运!”
此时此刻,刘海龙想到平日里对简以寻的教诲,突然有些不自然。
但转瞬想,该说还是说,越是这样的好条件,他们老师更要看着点,不能让好好的孩子长歪了。
突然间,刘海龙想到初柠。
丝毫不夸张,那孩子的过去和简以寻可以说是截然相反的人生。
她算是贫瘠大山里盛开的一株顽强野草,硬生生从土里蹦出来,野蛮生长。
从不起眼,逐渐到引得越来越多的关注,她也长得越来越高。
这样的孩子,不幸又幸运,称得上一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
刘海龙真心实意地夸赞了简以寻几句,平常该骂骂,有好的也夸。
郑兰笑了笑,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
刘海龙又开口说了两句项目相关的话,和郑兰一来一句的客套了会。
校长就笑着摆手说:“您和孩子想必也很久没见面了,就不打扰你们了,慢慢聊。”
没等郑兰开口,秘书就连忙上前,陪同二人离开。
三人的背影看不见的瞬间,简以寻就听见他耳边传来一句冷冰冰,又夹着说不出的厌烦的话:“你来干什么?”
简以寻的笑容消失,即使是早已习惯,再听到郑兰的话,简以寻的呼吸还是微不可察地滞了滞。
十分钟。
今年,简以寻和郑兰一共见了两面,加起来没超过十分钟。
一根手指头代表一分钟,或许一双手的相处时间都没有。
简以寻抬起头。
他清楚地瞧见郑兰紧皱的眉,不耐烦的神情,甚至是一点不加掩饰的恨。
是了,这才是他的母亲,这才是他母亲和他相处时的模样。
什么微笑惊喜,不过是在旁人面前营造的伪装,以及他心里总是忍不住的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简以寻的声音有点哑,像是在砂纸上狠狠磨过番,他低声喊了句,“妈。”
而这句话,像是开启了某个机关,郑兰厉声喝止道:“别叫我妈!谁是你妈?我郑兰从来就只有一个儿子,你有什么资格喊我妈?”
越说,郑兰的声音越拔高,情绪也很激动。
在旁人眼中端庄得体的形象荡然无存,此时,她看着简以寻的眼神,哪里有一点母亲对孩子的关切和思念,爱意毫无,恨意满满。
仿佛眼前的人不是她的亲生儿子,而是她恨之入骨的仇人。
简以寻却像是早已听过千百万遍,平淡麻木,没有一句反驳的话。
这才哪儿跟哪儿,更难听的话简以寻都听过,每一话都能一字不落地背下来。
这已经算得上是好话了。
旋即。
郑兰又恢复平静,她冷漠地道:“我也已经跟老师他们说过了,你想做什么都随便你,不用管,你不死就行。”
简以寻没说话。
郑兰理了理职业装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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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转瞬,干练女强人的形象再度上现,好似先前的一切都是错觉。
郑兰掠过简以寻,从离他很远的旁边走开,刚走出两步,她的脚步顿住。
简以寻眼眸轻颤。
郑兰说:“以后别在外面也别跟我上演什么母子情深的戏码,对着你这么个恶毒的杀人凶手,我嫌恶心。”
说完,快步离开,高跟鞋的声音急切又很响,就像是她身后有什么恶心至极的东西,她得赶紧逃离,免得被沾上身。
许久。
简以寻终于动了动。
恶毒,恶心。
是了,他从来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他该死,也早就死了。
雨下的越来越大,猛烈得仿佛倾盆砸下。
水珠只来得及在窗面留下眨眼功夫的痕迹,很快就又被新的取代,可雨一直未曾停,即使痕迹转瞬即逝,它也是真真切切地存在过,早已烙印。
简以寻心里的疲惫越来越重,哗啦哗啦的雨水好似漫过他的胸口和头顶,灌入他的耳鼻。
强烈的溺水感和窒息感席来,他无法动弹。
他没法挣扎,也不想挣扎。
-
简以寻失神地从教学楼离开,郑兰的话在他耳边句句有声,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尖刀,狠狠插进他的心脏,他偏又受虐般,不断地回想。
外面的雨很大,简以寻没有带伞,他好像也一点不在乎,径直走进雨里。
冰凉的雨滴砸在他的身上,密密麻麻,怎么挡也挡不住。
先一步淋湿的是外面的衣料,再是皮肤,最后浸入身体的每一个毛孔。
简以寻不知道该去哪儿,胡乱地走着。
不知为何,简以寻居然走到了校门口。
他看见秘书为郑兰拉开车门,郑兰上车的时候,头下意识抬起往前一看。
简以寻很肯定,郑兰看见了他。
但郑兰就像是什么也没看见一样,漠视收回视线,先秘书一步关上车门。
汽车缓缓向前驶去,简以寻仍站在雨中看着车影。
他近乎偏执地一动不动,任凭雨水无情地冲刷他。
有点冷,有点难受,但好像在活着。
一切的感受都很清晰,不是假的,是真的。
潮湿的雨落在他的身上,是不好的,是难过的,但至少是给他的,他为数不多拥有的。
上课了,老师和学生们都在教室里上课。
下雨了,保安也躲在亭子里避雨。
偌大的校园里,一时间,仿佛只剩下了简以寻。
他,只有他。
不知道站了多久,胸口一阵气促,简以寻有些难受地捂着胸口连连咳嗽了好几声。
他拧着眉,手用力地揪着胸前的衣服,大口地用力喘着气,骨节分明的手上青筋虬起。
雨水从简以寻的黑发上滴落,顺着额头淌到下颌,他浑身湿透,狼狈得不行。
简以寻拧住的眉间皆是隐忍,他难受地转过身,气喘越来越严重。
简以寻微艰难地往前走了几步,步子有些晃。
倏地。
一道力扶住了他的胳膊,很轻又很有力量。
耳边的雨声依旧很大很清晰,却没有雨水不停地滑落在他身上。
一只握着伞柄的手映入简以寻的眼帘,她白皙的手腕上戴着个青色发圈。
简以寻抬起头。
他看见了初柠,看见了一把为他撑着的伞。
30. lime bitter
晚自习开始的前五分钟。
初柠听着窗边愈来愈大的雨声,哗啦哗啦,好似珠子拍打在玻璃盘上,清脆又格外用力。
她取下耳机,把笔搁在书脊中间。
侧过头。
初柠看见,周一尧和唐琦先后略狼狈地走进教室,两个人先前穿梭在教学楼的走廊,斜斜飘进来的雨水,微淋湿他们身上的校服。
周一尧边拍掉胳膊上的水珠,边道:“你说说你,下这么大雨还要追着我打,这下好了吧,咱两一个比一个像落汤鸡。”
唐琦接过初柠递过来的纸巾,擦着被打湿的发尾,闻言,她翻了个白眼。
唐琦皮笑肉不笑道:“确实挺好的,至少我淋湿还拉了个垫背。”
“……”这话是这么用的吗?
算了,或许他还该庆幸,唐琦没追着他往楼下跑,或是一把把他推到雨里,否则,他真的该和天地雨水融为一体。
两个人谁也不肯服输地在座位上互相推搡着。
最后,一贯地,以周一尧认输为结尾。
周一尧无语地小声骂骂咧咧,他抬头看见简以寻的位置还空着。
周一尧下意识皱眉道:“欸,简以寻还没回来吗?我刚看见龙哥从行政楼出来,去各个班巡逻了呢,还以为他回来了,原来没有吗?”
周一尧疑惑地嘀咕。
初柠听见后,眉微紧。
雨声越来越大,墙上挂钟的分针越来越接近晚自习的时间。
唐琦:“可能简以寻和他妈妈挺久没见,还在聊天吧。”
周一尧登时否定:“不可能!”
周一尧肯定得有些强烈,令唐琦和初柠都有些诧异。
初柠似是随声道:“为什么不可能啊?”
唐琦也问:“对啊,说得你好像是简以寻和他妈妈肚子里的蛔虫一样,连他们聊多久,聊没聊完都知道。”
周一尧:“……反正就是不可能。额,我说不太清楚,但是我见过简以寻的妈妈,感觉他们之间不像是很会静下来聊很久的天的人。”
唐琦冷呵:“你不是说简以寻他爸妈对他很溺爱吗?”
周一尧点头:“对啊。”
唐琦:“那不就是了,这都是你的错觉。”
周一尧:“……”
这话对也不对,简以寻爸妈确实很宠他,但是……
周一尧脑海里想到某一幕,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转瞬,他嘟囔道:“就当作是我错觉吧。他妈妈惯着他,肯定也不会骂他就是,估计是有什么事。”
唐琦没当回事:“行了,你有空搁那关注人家里宠得不行的简以寻,不如抓紧复习。快期末了,你压岁钱不想要了?”
周一尧顿时激灵,翻开书做认真状,“天大地大,压岁钱万万大。”
周一尧没再说话,初柠却没忍住失神。
余光顿在简以寻桌角露出的那把黑色雨伞,初柠忽地站起身,另只手抽出伞放在兜里,露出伞柄,她拿过桌上的保温杯,往外走。
唐琦往初柠的杯子里看了一眼,道:“初柠,你……”
初柠走到过道,说:“我去接杯水。”
唐琦还想说什么,初柠已经往外走了。
周一尧在课桌上立起本英语书,见此,道:“怎么了?你也想接水?”
说着,他把板凳往前搬了搬,给唐琦留出空地。
唐琦摇了摇头,没说话。
她刚才明明看见,初柠的水杯里装满了水,而且,她揣着简以寻的伞出去干什么……
-
初柠微晃神。
走到开水间,拧开杯盖,正要接热水,一低头,却发现,杯子里的水是满的。
初柠这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
她有些懊恼地走到旁边,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怎么会这么的心不在焉。
盖好盖子,初柠转过身,却看见齐昭平正好往里走。
因着快要上晚自习了,这会,开水间只有她和齐昭平。
四目相对,难免尴尬。
初柠握着水杯欲从侧边绕出门,齐昭平倏地开口说话。
“那个……初柠,谢谢你。”
齐昭平脸上浮现不好意思的红,捏着衣角,微无措地站着,话里的语气很真诚。
齐昭平接着道:“我奶奶回去后给我打了电话,说你们早上好心帮她给我带东西进来,她问起我在学校的表现,你们……你们也并没有把那件事告诉我奶奶。我也没想到……你居然还会在主任面前帮我说话,让我保住了助学金的名额,我在电话里告诉奶奶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很开心。谢谢你,真的很谢谢你。”
今天发生的种种,齐昭平都很意外。
他扪心自问,换作是他,他绝对没有初柠这么大度,他做不到这些。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反应过来他真的做错了,错得很离谱。
回想起电话里奶奶对他的夸奖,语气里的欣慰,提到初柠和简以寻时,再三嘱咐他要好好对两人说谢谢。
齐昭平更羞愧。
初柠没应话,她微诧异。
齐昭平又开口郑重道:“初柠,我为我之前因为私心,而写举报信污蔑你的事感到抱歉,对你造成伤害后我还……一点没觉得自己有错,态度很恶劣,对你造成了二次伤害,很抱歉,对不起。”
齐昭平没有说“希望你能原谅我”,错了就是错了。
就像奶奶告诉他,人家帮了他们,该感谢就要谢谢,要回报人家是一样的。
他道歉是他的事,初柠接不接受是她的选择了。
初柠一直没出声,齐昭平有些愧然,也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
齐昭平往旁边挪了挪,把门口让出来,让初柠出去。
意外的是。
初柠微笑地说:“我接受你的感谢……还有道歉。”
先前,初柠原谅了齐昭平,但不接受他并不真心的道歉。
但这会,感谢和道歉都是真心,她接受,这事也应该翻篇了。
齐昭平也松了口气,初柠接受了他的道歉,他更加不好意思,道:“真的很抱歉,对不起,也谢谢你。”
初柠笑了笑,只很平静地说了句:“没什么,我也有奶奶。”
齐昭平愣了下,想到什么,明白过来初柠话里的意思。
他有奶奶,她也有奶奶,他们有着相似的过去,但在某些事上做出的选择却截然相反,是他大错特错了。
他自以为使劲力气获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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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高的助学金就是对奶奶的报答,但剑走偏锋其实只会对无辜的人造成伤害,也令奶奶对他失望。
末了,初柠问了句:“有件事我挺疑惑,一等助学金的名额有两个,你之前为什么选我想要我让出名额?”
听此,齐昭平脸上羞愧之色更深,他忸怩道:“因为另个男生不太好说话,不大可能会让,可能还会和他闹出矛盾。你是女孩子,大家都说你性格好,挺好相处的,我就觉得……你容易心软,会……”
初柠怔愣片刻,没想到是这样。
她忽地笑了,倒也不是生气,而是觉得挺可笑的,没想到会是这个回答。
因为她是女生,另个人是男生,身为女生的她不太会惹是生非,而男生或许会很麻烦。
齐昭平就下意识做出判断,觉得她容易心软,她善良,他来求一求,她就会把名额让给他。
这个逻辑让她觉得很荒谬,意料之外,但好像又意料之中。
似乎在很多时候,女孩子就总是被下意识放弃的牺牲者,为他人权益让步的对象,而这一切仅仅是她是女孩子。
一边为她们贴上标签,让她们习以为常,让旁人,让女性自己对女性的特性都抱有刻板印象,用“夸赞”去麻痹她们,一边却又利用这些“美好”,常把她们视作放弃和牺牲的存在。
可能就是很小的一件事,可能没那么复杂,但初柠却觉得就是这样。
不然,为什么齐昭平没有去找另个男生呢?
性别特性的刻板印象,权衡利弊下被选中的牺牲者——她。
齐昭平愧疚地低下头,心头被后悔的情绪包裹。
初柠没再说话,她迈开步子,往外走。
齐昭平瞧见她兜里的雨伞,突然抬起头道:“你是要去找简以寻吗?”
初柠的脚步顿珠,她侧过头。
初柠抿住唇,没说不是,但也没说是。
她只是突然摸住伞柄,有种心思被戳到的感觉。
她把简以寻的伞带出来,原来是想去找他,把伞给他吗?
齐昭平倒没注意初柠的异样,他自顾自道:“我刚才上楼的时候,好像看见简以寻从行政楼出来,没打伞,淋着雨往校门口去了。”
当时隔得远,又在下雨,齐昭平也不太确定是不是简以寻,但应该八九不离十。
初柠惊道:“他一个人吗?”
他不是跟他妈妈一块吗?怎么还会自己一个人淋着雨往外跑,还不是回教室,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初柠眉眼间浮现担忧之色。
齐昭平道:“对。他伞也没打,原来是没带吗?也不知道去校门口干什么,看他样子好像也不是很好……”
齐昭平回忆了下,简以寻当时冒着雨,步子微乱,整个人的状态似乎不太对。
齐昭平话还没说完,他就听见初柠快声说了句“谢谢”。
旋即,把保温杯搁在水房的木桌上,取出兜里的雨伞就往外奔。
齐昭平转过身,看见初柠的背影。
很着急,很担心。
急匆匆的,像是要赶着去为正在淋雨的谁送去一把伞。
雨还在下,没有停。
那个人也还在雨里,而有人带着伞,朝他奔过去。
31. lime bitter
简以寻浑身僵硬,黑眸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的初柠,发梢滴落的水珠顿在眼睫上,晕在眼睛里,他看到的景象不由变得模糊,似乎还有重影。
可偏偏,初柠是那样清晰,那样的真实。
她是真的,是真的来找他了。
雨下得很大,用力地拍打在雨伞上,清脆哗啦,每一下,都令人不由心下一颤。
简以寻瞳孔晃动,饶是已经确定事实,眼眸中仍皆是难以置信。
女孩的手握在黑色的伞柄上,伞偏向他这边,她半淋在雨里,白皙的手腕和发圈上依稀可见淡淡水珠。
那双平日里总是温柔沉静的眼睛里,充斥着担忧。
她喊了声他的名字,嗓音关切:“简以寻。”
她没有问简以寻发生了什么,而是就语气温柔地喊着他的名字,扶住他胳膊的手轻而稳。
凌乱的呼吸突然变缓,用力揪着衣服而攥紧成拳的手逐渐松开,就像是狼狈警惕的小熊慢慢放下锋利的熊掌,他的眼里仍有防备,却已经不自觉展露出委屈的一面。
为他倾斜的雨伞,扶住他的手,望向他的眼神。
鬼使神差,简以寻胸口难受的窒息感消散许多,他紧紧凝住的眉峰松展开来。
简以寻盯着初柠的眼睛,很仔细,充满了打量和探究,明明轮廓的锋利已经柔化许多,可他依旧固执地在寻找什么,似乎是想要从她眼里找到一丝的异样。
是同情,是怜悯,是伪装,是虚情假意,还是其他……
记忆里,真诚的关心太过久远,当熟悉又陌生的暖和再次席卷时,简以寻又不自信地开始怀疑这一切的真假。
下雨天,初柠,雨伞,手。
全都是真实的,但又真得令他恍若一切好似一场梦,一场虚假的美梦。
潮湿的大雨里,明明只有数不尽的恶意,说不清的怨恨,淋湿又怎么都走不出的他。
他怎么会看见初柠也出现在这里?
大雨磅礴,她手里握着雨伞,却替他撑着,朝他倾斜。
他狼狈,他不堪,他窒息。
她坚定,她明媚,她温暖。
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她也决不会出现才对。
即使意外,却是真实。
冬日的雨夹着裹刀子的寒风,刮在简以寻的身上,仿佛扎进骨头里,又冷又疼,痛是真实的,没想象中的那么痛了也是真的。
简以寻没有应,他微失神地瞧着初柠被雨淋湿的肩膀,雨水晕成一团,她的发尾,衣肩都是冷雨。
简以寻动了动,他抬起手,握住雨伞的长柄,朝初柠的方向推了推,让初柠站在伞下,又推掉了初柠扶住他的那只手。
手按着胸口,简以寻微低下头,不受控地往后退了两步。
初柠看见简以寻难受地喘着气,嘴唇发白,瞧着病恹恹,似乎随时都能倒下的模样。
初柠又担忧地叫了声“简以寻”,伞和手都往前伸了伸。
简以寻却猛地抬头,他厉声喝住,语气不善,甚至可以说是带着刺和凶:“你来干什么?”
初柠没有在意简以寻的语气,她下意识道:“下雨了,你没带伞……”
简以寻的样子很不对劲,看着也像是生病了,初柠不会在这个时候和一个病人计较。
初柠说:“简以寻,你先跟我去医务室。”
伞再次往前移,可简以寻在察觉后,像是遇到什么洪水猛兽,直接避开。
就只是这么简单,没有其他?
又听见初柠后面那句话,简以寻后退拒绝,语气冷漠,浑身带刺地道:“不用你管。”
当原本就是简单真切的关心,与冷漠和中伤夹杂太久后,再恢复到它最初最真诚纯粹的样子时,竟然也会让人忍不住恶意地去一次次猜测,怀疑,再一遍遍印证是否真的不是谎言,是否真的是真的。
可在确定真的是真的时,简以寻又不敢相信了。
失望太多次,淋了太久的雨,麻木和自弃习惯太久后,遇到简单的关心,也会下意思退缩和阻挡。
关心是他不配拥有的,关心是有目的的,关心是虚假的,关心是甜蜜的毒药,让他在沉迷时,一点点腐烂他的心,粉碎他的骨头。
最好的办法就是赶走,统统不要,还是像以前一样。
即使一个人淋雨吹风,在雨中摔倒,奔跑,难受又窒息地活着。但不用再遭受多余的伤害,在期待后,再次从天堂跌入地狱。
如果一开始就注定失去,那么不如从来不曾拥有,只要没有拥有就不会再失去,只要不再次失去,就不会那么痛了。
曾经的,现在的痛,已经够了,已经习惯了,不应该,也不可以再有新的了。
小男孩在树下哆嗦地缩成一团,淋着雨,鞋边和指甲缝也都是泥巴,狼狈脏兮兮。
大树张开树叶,为他挡住些雨珠,得以喘气,小男孩却逃也似地站起,他挥舞树枝,恶狠狠又执拗地说:“我才不用你的假惺惺!”
可大树没听,大树还是撑开树叶,树枝很长,树叶绿又大,即使小男孩一直逃开,一直质疑和驱赶,大树仍旧重复这个动作。
渐渐地,不知过了多久。
许是小男孩跑累了,说累了,雨淋得他脑子也浑浑噩噩,他居然真的停了下来。
他扭捏地走回树下,躲在树叶最多,雨最少的那一处,他抿着唇,没有和大树说话,依旧是冷冰冰的,不讨人喜的,但是大树却像是包容的春天一样,没有在意。
恍惚中,小男孩放下了树枝,放下了警惕和戒备,他余光注意到一旁有只小乌龟正艰难地朝他挪过来。
小乌龟爬得很慢,头半缩在龟壳里,走过坑坑洼洼的水坑,绕过石头,最后停在他身边。
他下意识拿起树枝想要赶走他,却发现,头顶的大树又多撑开一片树叶在他的头顶,恰恰好挡在小乌龟的头上,也为它挡住了雨。
想要攻击的树枝没来得及挥起,小乌龟也看见了他的动作,却像是笨笨的,迟钝的,一点没察觉地绕了个圈又在他旁边躲雨。
无心,却入有心者。
雨还在下,可这一次,小男孩不是一个人。
第一次,有伞,第一次,有人陪他,第一次,关心不作假。
-
简以寻到底还是跟着初柠来了医务室。
严格来说,算是初柠把他扛到医务室了。
简以寻拒绝初柠偏过来的伞,看见她被雨水淋到的衣发,简以寻却没有打掉伞,而是冷漠道:“你自己把伞打好,回去吧。”
说完,他动了动身子,往旁边走。
其实简以寻这会也不知道该去哪儿,该做什么,但是简以寻无法对上那双关切的眼,他近乎逃避地想要离开。
不管去哪儿,离开就好,会好的,都会好的,一切会再次回到正轨,就和之前一样。
习惯了就好,他也早就习惯了,就这样吧。
可是简以寻忽略了自己现在的身体状态,步子刚迈出去没两步,他的身影就越来越晃,气越来越喘不上来,整个人像是溺水了一般,艰难地呼吸,止不住地咳嗽,他下意识地用尽力气抓紧衣服。
身体无力支撑,简以寻半跪在地上,另只右手撑在冰凉的地砖上,他和周遭的大雨融为一体,浑身是说不出来的破碎感。
眼前的光影越来越模糊,好似只有敲击在他身上的雨是真的,以及身后焦急的脚步和担忧的声音。
他好像听见有谁喊了他的名字,又有谁扶起了他,让他搭在她的肩膀上,把伞撑在他头顶。
一步一步,慢慢地将他带去某个温暖的的地方。
梦又假又真,简以寻已经要分不清真假。
从前,他的梦里是从不停止的大雨,不再是那双挣扎,拍打在水面上的手,不再是那道跌落水底,溺在水底的小小身影,是黑漆漆的看不见方向,却能听见四面八方传来的各种而样的恶毒的诅咒。
“你是故意的!”
不是。
“你一直都在嫉妒,早就怀恨在心,你就是杀人凶手!”
不是。
“你怎么这么恶毒!死的怎么不是你?”
不……是吗?
都说他恶毒,都说该死的是他,好像真的就是他,就该是他,特也觉得好像就该如此。
梦里的简以寻麻木地要说出那句“是”时。
他似乎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嗓音很温柔,像是一道光,照进乌漆嘛黑的世界,光映落在地上,给他指了道明亮的路。
简以寻有些怔愣地望着那道光,那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又从何而来的光。
但这是简以寻第一次在潮湿的黑夜里没有看见雨,没有被淋湿,没有濒死。
而是看见了明媚的阳光,感受到了春日的温暖。
第一次,简以寻想要挣脱出这场梦,他用力地睁开眼,他看见光影越来越大,看见道越来越清晰的脸庞。
终于,简以寻张开眼。
第一眼,映入他眼帘的便是初柠宁静的侧脸。
简以寻又闭上眼,再睁眼,还是初柠。
这次,初柠也察觉到他醒来了。
她微惊喜地道:“你醒了。”
简以寻刚刚不知道梦见了什么,眉头紧皱,难受又依稀可见害怕,他攥紧了被子,又猛地踢开。
初柠看见后,重新替他把被子盖好,没想到简以寻刚好醒了。
女孩嗓音含笑,看见他醒过来,没什么事了,是真的很开心,也是真的担心他。
初柠关心道:“你现在还难受吗?”
简以寻点了下头,但很快又摇头。
初柠:“没那么难受了?那就好。没事,医生说接下来几天你按时输液,吃药,慢慢就会好的。”
简以寻轻声应了句:“嗯。”
他侧过头,往四周看了看,校医不在,医务室里只有他和初柠。
简以寻问:“我是怎么来的医务室?”
初柠平声道:“我带你过来的啊。”
简以寻滞了瞬,“你一个人?”
初柠不觉有他,语气平常:“嗯。”
不然呢?
下那么大雨,就她和简以寻在那儿。
简以寻当时那个状态别提有多吓人了,刷一下跪地上,然后倒头晕过去了,初柠连着喊了好几声他的名字他都没应。
他淋了很久的雨,身上很冰,躺在地上,就好像没呼吸了一样。
保安厅和教学楼都有些距离,要是把简以寻一个人放这儿,初柠担心再晚会真出大事,干脆放下伞,把简以寻的手搭在自个儿肩上,再又捡起伞撑在他头上。
就这样,带着他,两个人都很狼狈地去了校医室。
简以寻闻言,说不出来心里是什么感受,呼吸还是有点难受,疼痛清晰,但是胸口还挺暖的。
痛又温暖,这种感觉挺奇怪,但意外的,简以寻并不排斥,还有点忍不住想要再多一点这种感觉。
他默住了。
喉结滚动,他嘴里发涩,嘴皮也很干,像是一层干巴巴的死皮。
不用看,简以寻也知道他现在这个样子看着会有多狼狈。
余光瞧见桌上有杯水,简以寻掀开被子,抬起手就要去拿。
初柠却先一步把水递给他。
简以寻这才发现,他右手血管里插着输液针,病床边放着个输液架,药水顺着软管输入他的身体。
药水挺凉,简以寻的手和血管,连带着一条胳膊仿佛都冷住了般,隐隐作痛。
简以寻倒是习惯了,没什么反应。
只是,看着初柠递过来的那杯水,简以寻莫名紧张,心跳加快,藏在被子下的手不自觉攥紧床被。
明明喉咙愈发的干,简以寻无意识地舔了下唇,却迟迟没有所动作。
初柠见状,说:“不是渴了吗?”
初柠的语气很自然。
一时间,倒显得简以寻有些不对。
可能是发烧了,简以寻的额头微烫,他轻点了下头。
他艰难地坐起来,抬手要接过,却好像又因为生病了,浑身无力,手抬起又放下。
初柠见此,微懊恼,她怎么忘了简以寻现在还生着病在输液,估计使不上来什么力气。
她将杯子往上挪了挪,杯口停在简以寻唇边,放在杯底的指尖微用力向上抬起,建简以寻也微扬起下巴,喉结滚动,灌下了几口水。
简以寻看着杯里清澈的水,眼角余光却顿在初柠抬起的指尖。
他的眼眸轻轻晃动。
少顷。
初柠把空杯放到桌上,转身又去拿开水壶,往里倒了一杯冷着。
简以寻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初柠,没说话。
初柠倒完水,侧过身时,简以寻又迅速收回视线,看向旁边的输液袋。
初柠见状,以为简以寻是在看还有多久能输完液,她说:“医生说再加两次药就行。”
简以寻本来没想问还有多久,但听见还有这么久,他皱了皱眉道:“两次?”
初柠点头:“医生说你是淋了雨发烧,应该还伴随过敏性哮喘,所以比较严重。过敏性哮喘不太确定,校医室的条件有限,你最好明天请假再去医院看看。”
初柠把简以寻送来医务室时,校医给简以寻量了体温,确诊他发了高烧,见他晕过去了都还很难受地喘气呼吸,就又问了下初柠他刚刚还有别的症状没有。
初柠把简以寻先前的状态重复了遍给校医,对方初步判断应该是过敏性哮喘,诱因不太确定,估计和高烧有关。
听见初柠的前句话,简以寻忽地沉默住,他垂下眼眸,苍白的脸上萦绕着虚弱的脆弱感,脸色不是很好。
简以寻有气无力地应了声,算是承认他确实有过敏性哮喘。
初柠愣了下。
就在简以寻以为她会好奇是为什么时,初柠突地往外跑,有些着急地对校医道:“医生,他是过敏性哮喘,你再看看等会要加的药能不能行。”
简以寻想喊住初柠,说“不用”,但对方已经跑出去了。
隔着堵墙,简以寻不知道初柠和医生说了什么,隐隐约约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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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是初柠把处方笺给了校医,校医看了遍说“都能用,没什么问题”。
简以寻微不可察地嘴角上扬。
顷刻。
她看见初柠走了进来,对他说:“放心,医生说这些药都可以用,他等会再重新给你开点西药。但是我觉得,你还是去医院看看比较好。”
听见女孩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浮上的担忧。
身为病人的简以寻反倒是心情还行的样子,说:“嗯,我没事。”
初柠不太相信地上下看了眼躺在病床上,怎么看怎么不像是没事样的简以寻,没想到在这个时候他还要逞强。
她说:“你说没事没用,要医生说才行。”
简以寻点头,放缓语气道:“好。”
尾音夹着似有若无的温和,和少年一贯的冷淡不羁不同,这会听着,莫名有种乖巧听话的感觉。
初柠有些意外,她还以为按简以寻之前的性格,会像个大爷似的,掀开被子就往外走,不可能这么配合。
初柠搬了张椅子在简以寻的病床边,看这模样像是要在这儿陪着他。
简以寻眼睫颤了颤,说:“你不回教室上自习吗?”
下个月就期末了,全省八校联考,竞争激烈,简以寻以为依初柠那个爱惨学习的性子,这会知道他没事后,会赶紧回教室上自习。
没想到她竟然没走……
意外之余,简以寻心里还有丝说不上来的愉悦。
初柠拿起放在另张椅子上的书包,从里面掏出笔和卷子,说:“我在这复习也一样。”
简以寻:“……”
上扬的嘴角,放下了些。
简以寻挑眉,说:“你回教室了?”
初柠:“嗯。把你送来校医室,医生给你输上液后,我就去找主任说明了情况,主任刚还过来看了下你的情况,但好像是有高三的学生课间打起来了,主任着急赶过去处理。可是又不能放你一个人在这,我就回教室把书包拿过来了。”
简以寻状似随意道:“主任让你留下来的?”
初柠摇头说:“不是,是我自己。”
是她把简以寻带来医务室的,那她干脆留下来陪简以寻输完液,好事做到底了。
简以寻唇边挂着很淡的笑。
初柠说完后,低下头,认真地刷题。
简以寻也一反常态,很安静地不经意看着初柠专注的侧脸。
过了会。
药快输完了,初柠去喊校医加药。
校医来得很快,重新给输液袋装满药后,校医问道:“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简以寻正要说还行,忽地皱了下眉。
就在他想当作无事发生时,他看见初柠投过来的关切目光。
简以寻不动声色地收回还没说出去的话,眉紧紧皱起,看起来很难受的样子,他说:“手很痛,血管很冰,还很胀痛,胳膊也痛。”
这还是初柠第一次听见简以寻说“痛”,还一连说了三次。
校医说:“输了阿奇霉素,正常,再过会再看看吧。”
初柠瞧见简以寻皱起的眉,他不是那种会表达自己疼痛的人,平常都是很不着调无所谓那种,这次看来是真的很痛,初柠道:“医生,有什么办法缓解一下吗?”
校医:“没有,这都是输这药的正常反应。”
听此,简以寻疼得捂着手“嘶”了声。
校医不禁拧眉,微疑惑。
真这么痛吗?但刚刚也输了阿奇霉素,他反应没这么大的。
医生说:“你把被子盖好,暖和点应该就没那么难受了。”
医生出去了,初柠看见简以寻还是很难受的样子,还又像她之前见到的那般,又开始难受地喘气。
初柠问:“很难受吗?”
简以寻:“嗯。”
初柠站起身,她把手放到输液袋的调节器上,按了下上面的小轮子,把输液速度调到最小。
她说,“有好点吗?”
简以寻瞥见手表上的时间,晚自习就剩下两节了,输液本来就很慢,现在初柠还把输液速度调到最小。
估计晚自习下课,他都不一定能输完。
“别调这么慢,你等会还要回宿舍,太晚了不好。”
说着,简以寻抬手想要调回最大,初柠却抢先拦住。
初柠:“你不是难受吗?”
简以寻:“……没那么难受了,还好,我习惯了。”
简以寻是真的觉得还好,他早就习惯了,比这更严重,没人管的时候都有。
他刚就是看见初柠很担心她,鬼使神差,不受控地故意说很痛,想要她关切的目光再多停留在他身上会。
初柠不赞同地摇头:“没那么难受就还是难受,难受就很重要。”
她补充道:“没关系,说好了陪你,我会等你输完液的。”
有那么一瞬,简以寻是真的觉得一点不疼,一点不冰了。
初柠在医务室转了圈,在柜子里找到了热水袋,往里面灌满了热水,随后,她让简以寻抬起手,把热水袋放在床上,示意简以寻把手心放在热水袋上,又重新替他捻紧被子。
做完这一切。
初柠打开笔,展开卷子,右手握住笔刷题。
她的左手却攥住靠近简以寻腕骨的输液管,温热的掌心贴在冰凉的输液管上,指尖在表面轻轻摩擦,似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让输进他血管的液体变得温暖些。
初柠说:“我小时候生病输液觉得药很凉的时候,奶奶就会像这样给我暖一暖输液管,让我没那么难受。”
奶奶还会在她说手很痛的时候,温柔地揉着她的手,心疼地摸着她的头。
初柠安静地重复着手上的动作,她背对着简以寻,也因此没看见,简以寻一动不动地盯着她放在输液管上的手,紧紧地跟随着她指尖的每一个小动作。
莫名的,手真的没那么胀痛,血管也没那么冷了,四肢百骸都浸着暖意。
从有记忆来,这好像是简以寻生病时,第一次有人陪着他,不会因为其他事而选择离开,不会因为另个更重要的选择抛弃他,不会因为嫌他麻烦而留他一个人。
在他故意夸张喊疼时,对方不会觉得无理取闹,不会也说“等会就好了”,亦或是“你一个男孩子,怎么这么娇气”。
他的需求被正视,他的脆弱被呵护,他的沉默被听见。
天早已黑透,简以寻看见不知何时,窗外的雨停了。
冬天,在简以寻的印象里。
万物凋零,寒冷至极,往往还伴随着潮湿不止的雨。
简以寻对春天的感觉很陌生,春天离他太远了,他不知道春天是什么样,晴天是什么感觉。
但现在,就在此时。
他侧过头,看着灯光下,那个低着头安静做题的女孩。
简以寻想,春天好像有在靠近他。
有个人,她和冬天一起来了。
万物凋零的凛冬,他迎来了属于他的初春。
myspringday。
32. spring day
简以寻输完液的时候,距离晚自习下课过去了约莫二十分钟。
校医给简以寻拔完输液针,递给他一根棉签,嘱咐他再摁一会,简以寻接过按住。
初柠收拾完书包,转过身,恰好目睹简以寻在校医离开后,一点没有病人遵医嘱的自觉,手随意地一抬,要把手里的棉签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棉签上沾了点血色,因着少年根本没好好摁着针眼,这会,针眼正往外冒着细细小小的血珠,淡青色的血管上那一抹红格外显眼。
初柠下意识皱眉看向简以寻,而在对上她不赞同的目光的刹那,简以寻眼里闪过一瞬的心虚感。
简以寻神色不太自然地又重新将棉签放在针眼处摁着。
他的动作有点急,攥着棉签的那根手指似乎很用力,微泛白。
初柠轻声提醒道:“你不要太用力,轻点摁。”
简以寻懵了瞬,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手上的力气却丝毫未减。
初柠瞧见了,拉好书包拉链,走上前,又拿了根新棉签,简以寻反应很快地把旧的那根扔进了垃圾桶。
初柠低下头,目光投在简以寻手上的针孔处,棉签头很软,初柠的动作很轻柔。
两个人离得稍近,简以寻只微垂眸,就能清晰地看见初柠那双长长的眼睫,轻轻扑动,如同蝴蝶在振动翅膀。
初柠的眼神很专注,力气很轻,很小心,像是在哄小孩一般,语气温柔地关心道:“疼吗?”
摁得疼吗?他手还疼吗?
阿奇霉素带来的胀痛感还没有结束,明明他刚才随手摁了下,手上就有不舒适的痛感笼罩。
可这会,墙壁上冷柔的灯光映衬在女孩的脸庞上,看着她宁静的侧脸。
不知道怎么回事,简以寻的心跳莫名有点快,可能是烧还没退,他脸上的烫感渐渐爬上耳梢。
高烧初愈,简以寻的嗓子有些哑,声音很低,他说:“不了。”
可话刚说完,在初柠正要抬头的那一瞬,简以寻又猛地转了话音,说:“还有点痛。”
初柠:“?”
这到底是疼还是不疼。
初柠疑惑地偏过头看向简以寻。
少年的脸和唇都泛着生病的白,冷白的皮肤上还有一层高热尚未褪去的红,他这会垂着头,看着她,沉默安静,浑身上下有种说不出的脆弱感和乖巧感。
有点像是一个调皮的小孩,生病后,一改平日满身戒备的攻击防御状态,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展示出自己的脆弱,在和在乎的人撒娇,换取对方的目光和关心。
瞧着莫名有些……可怜。
瞧他刚才那个样子,要是她不帮他摁住,估计他又是耍性子的直接不摁,是一个另医生头疼的病人。
恻隐之心不由一动,初柠又用棉签轻轻摁了会简以寻微肿的针孔处。
直到校医拎着个装了几道西药的塑料袋进来,看见初柠才把棉签扔进垃圾桶,而简以寻侧头看着初柠,略委屈地和初柠说,“还是有点痛。”
校医眼神复杂地停在简以寻身上。
他记得刚才给某人拔针,力道稍微大了,血都带出来些,这小男生可是一点反应都没有,这会怎么嗷嗷喊疼。
再说了,阿奇霉素输完这么久了,副作用还有呢?
校医很震惊,从业多年,这种情况见怪也好像不怪。
校医把药递给简以寻,说药该怎么吃的时候是看着简以寻的,话却是对着初柠说的。
校医说完后,看了眼时间,对初柠道:“再晚会宿舍快关门了,赶紧回去吧。”
初柠点了点头。
校医离开后。
初柠问简以寻:“医生刚刚说这些药该怎么吃,你记住了吗?”
简以寻随口应了句“嗯”。
“……”
默了会,初柠转身打开书包,从里面拿出笔,撕下一张便利贴,把刚才医生说过的注意事项一并写下来,缓缓,放进塑料袋里,一块递给简以寻。
简以寻伸出食指,钩住上面提的地方。
他说:“我送你回宿舍吧。”
初柠:“没事,我自己回去就行,就在学校,几分钟,不会有事的。”
简以寻语气难得强硬:“我送你。”
初柠没再拒绝,背上书包,走在前面。
走出门的时候,简以寻叠好被子,将医务室的东西重新摆好,关上灯,跟在初柠后面。
白天下过雨,路面上还有很多积水,很浅,但是踩在上面,会有不轻不重的响声。
尤其是这会,晚自习下课有这么久了,回宿舍的学生没几个。
夜晚寂静得掷地有声,每一个细微的动静都好像被无限放大,在心里留下数倍的记忆。
初柠和简以寻之间大概隔着两个步子,药放在兜里,两只手闲懒地抄兜,简以寻的目光紧紧盯着前面的女孩。
她走在前面,他慢慢地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
在眼眸里,拓下她的模样。
身体的不舒服仍在,记忆中的伤口也并没有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消散。
不见了,会有人来找你,会有人担心你。
生病了,会有人陪着你,会有人照顾你。
这些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稀疏平常的事,贯穿于他们成长的许多瞬间的小温馨,对于简以寻来说,是缺失的,是陌生的,是渴望的。
他不曾知道春意是什么样,直到有一天,他感受到了,从此,再难忘却。
他不奢望春会为他停留,他也不配,春也本该明媚在上,他只是想要追随春,成为春的影子,汲取一丝丝春随意的边角温暖。
对于常年处于冬日的他来说,便足矣。
雨后的夜晚静谧星稀,可今夜,奇怪的,月亮很亮,星星也很闪耀,就伴在月亮的身边。
简以寻的唇角挂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
记忆里一直黑暗模糊,裹着说不尽的伤痛的冬天。
第一次,抹上了满园的春意。
-
初柠回宿舍的时候,唐琦她们还没有睡。
见初柠回来,陈茜好奇地问他简以寻的事。
初柠含糊地应付过去,就说是她在教学楼碰巧遇见发烧的简以寻,把他送去了校医室而已。
传了一晚自习的“校草雨中落泪发烧,究竟为何”的八卦,到初柠这就变成很平常的“同学生病被好心送到校医室”。
初柠的表情很平静,她本人又是那种不会说谎很乖的学生,她说出来的话很有信服度,没人会觉得她会说谎。
陈茜失落地拉着赵双玲说:“到嘴的八卦就这么没了,终究是人传人,班传班,越传越离谱!”
倒是唐琦,在她洗漱完坐床上用毛巾擦着还有些湿的发尾时,唐琦问道:“你淋完雨有哪里不舒服吗?”
初柠下意识道:“没有。”
说完后,对上唐琦关心复杂的眼神,初柠才意识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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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以寻今天那样子是很不对劲,但是事关他的隐私,他不愿多说,初柠不会多问,也不会再对他人多说。
但唐琦也不是他人。
初柠微犹豫。
纠结间,她听见唐琦说:“没事就行。幸亏简以寻的伞够大,不然要是把你也淋感冒了,我明天高低给他和周一尧一人一拳。他一拳,周一尧两拳。”
对上唐琦关切的目光和开玩笑的话语,初柠笑了笑,心下轻松许多。
她笑着说:“周一尧怎么也要挨揍?”
唐琦理所应当道:“简以寻都揍了,还差他一个?连坐罪懂吗?周一尧更要揍得狠!”
初柠挽住唐琦的胳膊,笑着说:“知道你关心我,最好了,我真没事。”
唐琦:“那简以寻也还好吧?”
初柠说:“嗯,已经退烧了,校医说再吃几天药应该就没问题了。”
就是不知道简以寻会不会听劝去医院再好好看看。
过敏性哮喘,想到医生说的话,又想到简以寻今天失控般的自弃,初柠不由皱了皱眉。
唐琦感慨:“他真该好好谢谢你,你算是他救命恩人了。他要是个有良心的,之后就不该再欺负你和你作对,应该把你供起来!”
唐琦盘坐在床上,霎有其事地平展开双手,自下而上举起,做出供奉状。
初柠无所谓地笑了下,说:“人没事,平安健康就行。”
-
周一尧在教室门口等简以寻等得哈欠连天,猝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周一尧揉了揉鼻子,自言自语:“谁在那儿骂小爷呢?”
再抬头,周一尧看见走过来的简以寻。
他忙上前,拉住简以寻的胳膊,上上下下,前前后后,仔细看了遍简以寻。
最后,停在他苍白的脸上,松了口气道:“简哥我还以为你要嘎了,你没事就行!”
简以寻挑眉道:“我有那么脆弱吗?”
周一尧“啧”了声:“简以寻,我说你就别逞强了哈,都发烧输液在校医室躺一晚自习,人初柠回来拿书包的时候气都没喘一口,就又奔医务室去了,我差点以为你立刻要撅了!”
周一尧的语气很夸张。
简以寻听见某个名字,顿了顿,状似随意道:“初柠很着急吗?”
周一尧狂点头:“当然!”
简以寻的嘴角又上扬些。
周一尧没注意,自顾自地激动道:“所以啊,你以后别再老欺负人初柠了,看看人家多善良,多大度!就你平常那臭脸,那屁态度,你生病了人还去照顾你!这是多么伟大!多么值得你感激!”
简以寻蹙眉道:“我平常对初柠态度很不好?”
周一尧分外的斩钉截铁道:“是的。”
他说:“你是不知道平常我有多辛苦地在帮你挽回形象!”
初柠脾气好,大家对初柠印象都很好,都挺喜欢她的,一番对比下,简以寻的形象简直不要有一跌再跌,比股票还要冒绿光跌。
简以寻本来想反驳他没有,他明明还正在主动示好,随时准备和初柠当朋友,态度哪有问题了。
可对上周一尧感慨复杂的眼神,简以寻突然也不太确定了。
再又一番细细回想,大概可能略微是好像有点……不太好。
隔了会,简以寻难得认可道:“你说得对。”
是他做得不对,也不够好。
他得再再再对她好一点。
33. spring day
装药的塑料袋被简以寻随便扔在了桌角。
手往衣兜里掏了下,拿出那张早就被简以寻单独拿出来的便利贴,他的动作很慢,看见便利贴依然平整,没有一丝皱褶,简以寻的眉微不可察地松下。
简以寻坐在窗前,胳膊肘撑在桌上,两只手的拇指和食指捏着便利贴的两角。
女孩的字迹一向端正清秀,许是因为当时太过着急,笔锋稍显凌乱,但每一笔每一划都写得很清楚。
校医说过的药该怎么吃,有什么要注意的,初柠都三言两语囊括在上面了。
得亏初柠把这些都事无巨细地记下来了,这会,他真的全然忘记了。
清新绿的便利贴,款式很简单,没什么多余的贴纸图案,就是校门口文具店最便宜的那种。
简以寻却是从回家到现在,盯着那两行字看了好久。
轻轻摩挲便利贴边角,简以寻找出双面胶,在便利贴背后轻轻地擦了下,又很小心地贴在
余光不经意对上玻璃窗里的自己,清晰又模糊,描绘少年的轮廓身形,依稀可辨他嘴角高高扬起的笑容。
鬼使神差,简以寻抬手摸了下自己的唇角,很小很浅的一个窝,上扬的弧度在一贯抿平的唇线下,显得格外夺目。
他心情不错。
这是简以寻此时分外确定的事实。
那是一种不同于以往的平常的愉悦,不是他期盼已久的,是意想不到的,突如其来的天降甘霖。
一种陌生的,仿佛是名为“幸福”的感觉。
是简以寻过去十几年,难得感受到的存在,他不确定,又肯定,转而想要用力抓住,但又害怕磕到对方。
书包挂在椅背,简以寻微往后仰,一只手往反方向探,拎住书包肩带,稍一用力就扯到前面来。
打开拉链,简以寻从里面拿出一大袋熟悉包装的青柠味软糖和透明色糖果罐。
简以寻没有直接将袋口对准盖口倒进去,而是一颗一颗,很小心地放进去。
软糖磕在玻璃罐底,发出一声脆响,有一下没一下,在宁静的黑夜里听得一清二楚。
少年低着头,黑眸沉而专注。
冷白的灯光打在少年的眼睫,鼻梁,下颌,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拓下淡淡的阴影,衬得他异常温柔,轻而慢的动作透着他自己都尚未察觉到的紧张。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把最后一颗糖放完,塞了满满一大罐子糖,简以寻正身坐好,发现手和肩颈微酸,就连掌心都冒着层细密的汗。
简以寻忙用纸巾把玻璃罐仔仔细细地擦了遍,确认它干净后,将盖子拧好。
玻璃易碎,简以寻干脆先将它放进抽屉里,和另一个放在里面的一模一样的糖果罐挨在一块。
正要关上抽屉的刹那,简以寻摸到口袋里的另颗大白兔奶糖。
比起青柠一开始的酸涩,奶糖从头都是甜。
但像是简以寻,向来不喜欢吃甜食的他,倒是更喜欢青柠味的软糖。
他把奶糖的糖纸也折成千纸鹤,放进糖果罐。
三只千纸鹤放一块,有点像是两只绿色的千纸鹤轻轻拖起那只白色的千纸鹤,或许奶糖的全甜,正是青柠的酸涩过后,从此皆是甜。
简以寻的双眸,分别定在两只青绿色的千纸鹤上。
他的眼底映着淡淡的笑意。
深夜,躺床上。
简以寻闭上眼,脑海里浮现白日的一幕。
雨中,他麻木地转过身,不曾想,他对上了初柠关切的目光。
她为他撑了一把伞,挡住了雨。
他看见她的瞳孔里倒映着自己的身影,淋湿的,狼狈的,颓败的。
初柠不知道的是,眼泪也混着雨水一同席卷他。
睡梦中的简以寻悄然将手握紧成拳。
世界潮湿,那又怎么样?
总有一个人是为你而来,总有一把伞是为你倾斜。
终有一天,他也一定会为那个人撑起一把伞。
-
简以寻第二天起得很早。
他把抽屉里的糖果罐装进书包最里层,又从先前买的糖里拿出一颗放进衣兜里。
临出门的时候,简以寻的目光恰好投在那张便利贴上。
顷刻。
少年像是无可奈何般,接了杯水,按着说明吃了药,随即才离开。
简以寻来教室的时候,里面一个人没有,灯都是黑的。
他走到座位,向以往般,先把兜里糖放进初柠的文具盒里,转瞬,无事发生般坐好。
另罐糖,简以寻没有放进去。
那颗糖,是想和初柠做朋友的简以寻给的。
而这罐糖,是感谢初柠的简以寻给她的,一样又不一样。
虽然,莫名的,简以寻觉得他们这样可能应该其实是算朋友了。
但因着周一尧昨晚的话,简以寻觉着,他平日里的态度好像是有些问题,但他对初柠确实没有和初柠不对付的意思,而且……明明是初柠还对她有那样的心思。
他没直接了当的表明送糖的是他,也只是不想让这层关系变得复杂。
他就是想要纯粹的朋友关系而已,就是这么的简单,没有那么多复杂的弯弯绕绕。
他主要是怕初柠想多了。
所以,这罐感谢的糖可以直接给她,每天的那颗就……再说。
免得说了她骄傲。
初柠进教室的时候,看见简以寻,有些惊讶。
旋即,她在看见简以寻还很苍白的脸色时,微蹙眉,但没有说话。
简以寻却像是察觉到初柠在想什么,他说:“我先找老陈要张请假条了再去医院。”
请假要找班主任说明情况要假条是没错,但是简以寻情况特殊,昨天他都烧成那样了,完全没必要还来一趟要张请假条再去医院,直接打个电话说一声就行了。
他之前没事的时候就是直接翻墙出校,哪儿会这么遵守校规的先和老师报备请假。
有什么重要的事是简以寻非得先来一趟学校的?
距离早读开始还有二十分钟左右,陈宇波还有一会才会来。
简以寻昨天直接烧到快四十度,虽说已经退烧,但看他这会的模样,估计也没全好,尤其是他还有过敏性哮喘。
万一再出什么事……
初柠说:“你先去医院吧,等会我帮你和陈老师说。”
闻言,简以寻笑了下,他语调不太正经,开玩笑般说:“这么担心我?暗恋我?”
“……”
得,昨天的一切真仿佛是错觉,现在的简以寻才是正常的。
初柠不说话了。
简以寻正还要调笑着说什么的时候。
初柠忽然很严肃地开口说:“简以寻,你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每个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你要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
她像是在重复教科书上的警示语,但她的语气却不是冷硬的,也不是责怪,而是有温度的,带着些关切。
简以寻愣了下。
简以寻没吭声,初柠说完后也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多管闲事了。
毕竟简以寻这会仍误会着她,她搁这搞得两个人很熟的样子说这些,有种阴差阳错越描越黑的感觉。
想了想,初柠说:“当我多管闲事吧。”
说完,简以寻蓦地笑了。
这话他也说过一模一样的。
当时,是不是多管闲事,他们都心知肚明。
这会……理同。
简以寻笑着说:“谢谢。”
初柠:“?”
简以寻从包里拿出那罐糖递给初柠,认真地说:“昨天……谢谢你。”
初柠没想到转折得这么快,她没接,摆了摆手道:“没什么,不用的。”
简以寻像是早就猜到初柠会拒绝,他直接反手塞到她桌子里,说:“谢礼,你不要就扔了。”
虽这么说,简以寻却像是笃定初柠最终还是会接下。
依初柠的性子,不好意思接受别人的好意,更不会去伤害别人的谢意。
果不其然,过了会,初柠对简以寻说:“谢谢。”
简以寻听见后,笑了笑:“是你帮了我,我给你谢礼,我该谢谢你才对,你怎么还对我说谢谢?”
“……”习惯了。
她其实也没做什么,反倒是这糖是她很喜欢的,学校已经售罄了,她最近都没看见进货,对方送了她喜欢的东西,虽然是谢礼。
但是初柠下意识的还是想说谢谢。
简以寻说:“别对我说谢谢,说了是我谢谢你,就是我谢谢。”
简以寻半是认真半是开玩笑地道:“初柠,你以后可别这么不好意思,也不用说什么不用谢。谢谢和谢礼是给你的,就是你的,接受就行。”
“所以……谢谢你。”
简以寻顿住,看着初柠,像是在等她说什么。
初柠怔了会,有些不习惯地点了点头,轻声说:“嗯。”
周一尧刚巧来,听见这话,他疑惑地调侃:“你一句谢谢我一句谢谢的,你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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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这妇唱夫随呢?”
初柠:“……”
简以寻:“……”
-
简以寻最后还是没有等陈宇波来,他对初柠说:“同桌,麻烦你帮我和老陈请个假了。”
刘海龙这会应该正在校门口巡查,简以寻出去没问题。
初柠点了点头。
周一尧闻言,下意识地懵然道:“那简哥你还来学校一趟干什么?医院就在你家附近啊,你还兜一圈来学校,你吃饱了撑的?”
简以寻:“……”
瞧见简以寻警告的眼神,周一尧闭嘴了,开始大声读“abandon”。
走的时候。
简以寻突地对初柠说了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你没多管闲事,谢谢。”
简以寻意味不明地补了句:“真要论多管闲事,你可没我管得多。”
初柠怔愣瞬。
这场对话,太似曾相识,仿佛只是角色互换了。
早读结束的时候,初柠去办公室帮简以寻请完假回来,唐琦找初柠借便利贴,初柠打开文具袋,里面还是放了一颗糖。
唐琦看见了,说:“一点不意外,我可太好奇这是谁了。”
初柠笑着没说话。
唐琦眼尖瞥见初柠桌里还有罐糖,问道:“这也是那个人给的?”
初柠摇了摇头:“不是,是建议寻给的谢礼。”
唐琦“啧啧”了声:“算他还有良心,还知道送谢礼。不过……”
唐琦调侃地说:“他竟然也知道你最喜欢吃这款糖,专门送你这个当谢礼,不知道的还以为那颗糖也是他送的。”
唐琦只是开玩笑,就简以寻每天对初柠那样,咋可能搞这些,就他那性格也不可能这样。
只是这款糖学校超市卖断货了,外面卖的也不算多,找的话估计也得费点功夫,她就是感慨有些巧。
初柠愕了瞬,目光在简以寻给的一罐糖和文具盒里不知道是谁送的那颗糖上,来回探了瞬。
徐徐,也没在意地都收好放进书包。
回想起简以寻刚才的话,她想,她确实该学会少一点不好意思。
不管是谁送的,反正一个是谢礼,一个是好意,都是好的,给她的,她接受就好。
午休的时候。
陈宇波喊初柠去办公室,告诉她家里有人来给她送东西了,让她去校门口拿。
初柠以为是奶奶,激动地一路狂奔。
看见是林顺的时候,她虽然有些失落,但还是很开心地打招呼:“林顺!”
奶奶年纪大了,腿脚不便,从镇上过来一趟太折腾了,初柠虽然很想见奶奶,但要真是奶奶来了,她也会挺担心的。
少年个子挺高,长相普通,但是笑起来的时候很有阳光,带着些少年人的爽朗乐观,一头黄毛分外扎眼。
他笑呵呵地说:“我跟着我们老师来城里的职高培训,奶奶知道后,让我带些她给你做的衣服和咸菜……反正一堆吃的,都是你爱吃的。”
初柠说:“谢谢你了,奶奶怎么样?”
林顺:“放心,身体好得不得了,每天晚上还和隔壁老太们一起去楼下跳广场舞。”
初柠松了口气。
下一秒,她看着林顺那头惹人注目的黄发,疑惑地道:“你这个头发是?”
就冲着这头十分像是街头不良少年的打扮,初柠余光瞥见保安大叔时不时就往她这里观察,难怪刚才对方还问了她好几遍确定这是她家里人吗。
林顺摸了根自己头上粗糙的黄发,说:“这个吗?哦,这是我隔壁班学美容美发的朋友拿我头发练手,他刚学没多久,技术不太行,是有点那啥。”
林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原来如此,她记得林顺学的是汽修,还疑惑怎么还搞上美发了。
初柠提醒道:“你回去之前还是把头发染回去吧,要是林叔知道了……”
林顺成绩一般,初中分流的时候去职高学了汽修,因着对职高的一贯印象,林顺他爸很担心他在里面学坏,对他管得很严。
林顺:“放心,我回去之前肯定染回黑发!”
他可不想挨他爸的揍。
两人又简单聊了几句,林顺就让初柠先回去午休,他也得走了。
初柠笑着点了点头。
保安给门口栅栏开了个小口,初柠从林顺手里接过袋子。
倏地。
校门外传来道冷冷的男声,语调带着似有若无的锋利。
“他是谁?”
34. spring day
简以寻身上搭了件中长款羽绒服,眉眼冷厌,眼尾的泪痣透着似有若无的冷倦。
他早上走的时候没有背书包,这会手里拎着个印着“江城人民医院”的黄色纸袋,左手手背上贴着还没来得及取下的白色输液贴,两根手指懒懒提着装了药的塑料袋。
初柠抬起头的时候,简以寻已经走到她面前了。
简以寻率先扫了初柠一眼后,瞥向一头黄毛的林顺,目光转而停在他身上。
少年脸上是和平日无异,常挂着的一张冷脸,可这会,初柠却觉得他看向林顺时,上挑的眼眸中,锋利尤甚。
简以寻上下打量的目光溢出些探究,就像是猛兽在捍卫自己的领土,警惕又防备对待侵入者。
他又冷声开口:“你是谁?”
初柠微疑惑。
简以寻素日里不爱搭理人归一码,但也不是这么没礼貌的人,这语气怎么听怎么冲。
可这明明是他和林顺第一次见面,两人也没什么过节……
见初柠对眼前男生并不陌生的态度,林顺也能猜到对方应该是一中的学生,和初柠还认识。
林顺心大,没听出简以寻语气里的不善,他笑着打招呼道:“你好,我是初柠的发小,我叫林顺。”
林顺伸出友好的右手,停在两人中间。
简以寻没应。
听见林顺话里“初柠的”、“发小”这几个字眼,简以寻微蹙眉,抿住唇,瞧着有些不爽的感觉。
简以寻没有所动作,瞧见林顺似是有些尴尬,正当初柠轻咳嗽声提醒简以寻的同瞬。
单只手插衣兜里的简以寻伸出手,握住了林顺的手。
两人手握住的那一刻,简以寻瞧见初柠微松了口气地笑着看向林顺,他无意识地加重了手上的力度,像是在刻意较着什么劲儿。
可在他的手指碰到林顺的手时,对方手上厚厚的一层茧令简以寻动作一顿。
目光微下移到林顺的手上,有似乎怎么都擦不干净的黑色油污样的存在,和出现在各处的小小伤口。
简以寻再看了眼面前陌生的自称初柠发小的男生,对方头上的黄毛格外显眼,和常常混迹于一中后街小巷的不良少年几乎如出一辙,很容易让人误会。
手上的力道登时松了许多,简以寻眼中闪烁异样的光。
他不疾不徐地说:“简以寻。”
林顺憨笑着回握道:“林顺!你是……初柠的同学?”
简以寻闻言,没有立即应林顺,而是皱眉看向身旁的初柠,挑了挑眸子,似乎有些不快,像是在问“你不介绍一下我”。
初柠似懂非懂。
她愣了半拍,和林顺道:“简以寻是我同班同学。”
“……”
“不是。”
初柠和林顺听见简以寻的反驳,懵然地看向他,特别是初柠。
她哪儿说得不对,不是同班同学吗?
简以寻清了下嗓子,下一秒,微正经,话音也友善许多地道:“我是初柠的同桌。”
初柠:“……”
同班同学和同桌有什么区别吗?不都一样吗?
当然有区别,区别大了。
这话就好比在问朋友和好朋友有什么不同一样。
“一般”和“好”是一个程度吗?
同理,普通的同班同学和每天朝夕相处的同桌能是一样的存在吗?
孰轻孰重?孰一般孰好?
显然是后者。
简以寻刻意咬重了“同桌”这两个字的字音。
谁还不是谁的谁了。
林顺瞬时两眼精神,他看向初柠,仿佛在问“真是你同桌吗”。
初柠点了下头,缓声说:“这是我的同桌简以寻。”
林顺笑得很开朗,还带着点莫名的家长看孩子的欣慰,双手紧紧握住简以寻正往外挪的手,连连直握道:“原来是同桌啊,我们初柠以后多拜托你照顾了。”
我们初柠。
这四个字奇怪的碍耳。
可在听到后半句话后,简以寻心情又不错了。
他看似漫不经心,话调隐约可辨严肃:“我会的。”
林顺目光在两个人身上来回打了个转,心中欢慰。
初柠性子静,一个人来到江城念书,他本来还担心她会不习惯,又像之前一样一个人独来独往,和同学关系也一般,没什么朋友。
可现在看,也不是那么回事嘛。
这个叫简以寻的男生,看着臭脸不好相处,但看着和初柠的关系挺不错,而且刚才初柠在介绍他是她同桌时,也没有从前那种介绍普通同学时的淡淡和尴尬。
两个人身上有一种很奇怪的,说不上来的熟稔的磁场。
凑一块儿,给人一股他两不是宿敌就是好友的直觉。
就在林顺还想说什么的时候,传来保安一声中气十足的提醒。
“欸,午休开始了,小姑娘,快点拿了东西回教室。那边那个男生,你是我们一中的不?是的话,你也赶紧的,堵门口干啥呢?”
林顺也不好意思再打扰了。
他忙把东西递给初柠。
可一只手越过初柠的手,抢先接过。
简以寻手上是医院的检查单和药,唯一空着的右手现在还提着初柠的袋子。
初柠伸手想要拿过来,却被简以寻侧身躲开:“我拿就行。”
说着,直接把蛇皮袋放背后。
初柠放在身前的手微尴尬地收回。
林顺见两个人相处得这么好,开心地说:“你在这交到好朋友真是太好了!我回去后跟奶奶说,她知道了肯定也会很开心。”
初柠笑着说:“奶奶就拜托你照顾了,谢谢你了林顺,你回去路上小心点。”
林顺无所谓地爽朗道:“害,都发小,说什么谢不谢的。没事,不用担心我,我得赶紧回去了,我下午还得去车厂学着检修汽车零件呢。”
简以寻忽地出声道:“你是旁街职高的?”
江城职高离江城一中就隔了一条街,一左一右。
听见林顺的话,想到林顺的手,简以寻下意识地问了。
但话刚说完,简以寻似觉有些冒犯,他微不自然地解释:“我的意思是……”
林顺像是知道简以寻要说什么,也似乎经历过很多次这种对话。
他很大方地笑道:“是职高,但不是江城职高,我中考成绩不行,没考上,是我们家镇上的,这几天跟着学校老师来江城职高学习。看以后我学得不错了,能不能转到江城职高来,到时候还能和你们一起玩。”
最后一句,林顺像是在开玩笑。
说完,他自己都没在意。
林顺和两人摆了摆手道别。
初柠微不舍地说:“你路上注意安全,寒假见。”
林顺边往后倒着走,边用力举起双手和初柠告别:“好!”
简以寻倏地出声对林顺道:“等你考来江城职高,到时候请你吃饭。”
少年没有在说场面话,他也不是那种喜欢绕弯子说客气话的人,他就是真的这么想就这么说了。
像是鼓励,又像是坚信。
林顺听见了,笑得开怀:“得嘞,到时候见。”
-
两人刚踏进一中,保安就像防贼似的,立即关上栅栏门。
简以寻刚提了下袋子,旁边蓦地又多了道力,瞧见是初柠后,他说:“说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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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就是我提。”
初柠没松开手。
想到什么,简以寻将另一只手上提着的检查单和药给初柠,淡声说:“那你帮我拿这个。”
初柠微愣地接过。
见此,手上的袋子转了个方向,简以寻用另边手拎着,他挑笑,耸了耸肩:“你一样我一样,我两都提,可以吗?”
这样,你也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初柠点了点头。
看见袋子里放了一堆药,她关心道:“医生怎么说?还好吗?”
简以寻有些不着调地道:“死不了。”
“……”
见女孩没说话,轻轻皱了下眉。
简以寻收起开玩笑的话,说:没事,老样子。发烧引起的过敏性哮喘,做了检查,输了液,医生还开了药,过几天应该就能正常。”
老样子?
发烧引起的过敏性哮喘。
初柠闻言,扭头看向简以寻,眼神复杂,夹杂关心。
初柠微失神,这得是当时烧得多严重,人病成什么样了才会导致他留下这个病根,只要一发烧就会引发哮喘,才会把身体搞得这么糟糕,才会成为他嘴里的老样子。
初柠沉默了。
察觉到旁边异样的沉默,简以寻调侃道:“同桌,你是在担心我吗?”
初柠脚步顿住,对上简以寻开玩笑的眼眸,她没反驳,反而很认真地点了下头:“嗯。简以寻,你要照顾好自己,爱惜自己的身体,少生病,健健康康的。”
简以寻唇边不着调的笑敛了敛。
女孩话里真切实意的关心,担忧的眼神,莫名有些灼烫。
不过对视短短几瞬,简以寻就感觉自己好像又要犯病了般,心开始慌慌地跳。
眼睫轻颤,简以寻微不自然地撇过头。
少顷,他垂下眼睫,很低地应了声:“好。”
初柠瞥见他手背的输液贴,问道:“你这次输液还难受吗?”
简以寻愣了下,忽地反应过来,初柠说的是上次他说输阿奇霉素很难受的事。
没想到这事她还记得,心里是说不出来的奇妙感,简以寻笑了笑,说:“这次还好。”
这次,在医院里,简以寻旁边坐了个小男孩,是他奶奶陪他来输液。
小男孩挺皮,动来动去,又觉得输液很疼,难受地嗷嗷哭,奶奶让医生帮忙在他的手下垫了一个差不多大小的纸盒,又用手轻轻替他搓着输液管,笑得慈祥,关心地问:“有好点吗?”
小男孩吸着鼻涕,抽泣地点头:“嗯,但还是疼。”
奶奶笑了笑,摸了摸小男孩的头,嘱咐他乖乖坐好看动画片就行,不要乱动,随即,一只手暖着输液管,另只手轻轻摸着小男孩输液的手,替他捂热手。
工作日的清早,医院并没有几个输液的人,就他和小男孩。
小男孩有奶奶陪,他是一个人。
简以寻戴上羽绒服的帽子,敛眸,头往后靠着墙,帽檐遮住了他的一双眼,眼前骤黑,回忆起某一幕。
简以寻蓦地勾起唇角。
……
初柠松了口气,语调染上些轻快,说:“那就行。”
先前心中那团莫名的不快,这会突然全都没了,简以寻心情一下变得不错。
手放进兜里,简以寻掏出来,转手递给身旁的初柠。
巴掌大小的一个玻璃瓶,装着粉色牛奶质地的液体,瓶口是个像易拉罐拉环的黑色拉盖,瓶身贴着的标签纸上有一个很可爱的戴着草莓发夹的小女孩,荧光绿色的气泡上写着一句“Ilikeberry!”。
是一瓶草莓牛奶。
简以寻装作不经意地说:“喏,给你的。”
35. spring day
初柠看着面前的那双手,那瓶草莓牛奶。
初柠迟迟未接,她微不明所以地看向简以寻。
好端端的,简以寻给她草莓牛奶干什么?
简以寻不太自然地疾声解释:“在医院附近的超市买水,碰巧在货架上看见了,就给你买了瓶。”
初柠还是没动。
简以寻攒眉:“你不是很想喝草莓牛奶吗?”
初柠:“?”
她很想喝?
有吗……她自个儿怎么不知道还有这回事?
初柠懵然地和简以寻对视。
简以寻嗓音淡淡地提醒:“之前有一次早自习,唐琦有给你过一袋草莓牛奶,你挺喜欢喝的。前天课间,赵燕玲她们去小卖部买了草莓牛奶回来,你还问她们好不好喝……”
简以寻细数了好几桩关于“她想喝草莓牛奶”的事,有一些,初柠都记不得了,不知道简以寻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
简以寻挑眉问:“你就说你是不是想喝草莓牛奶?”
初柠本想说,其实也没有,但是对上简以寻看似询问,实则肯定的目光。
初柠犹豫了下,点了点头。
简以寻笑了,“想喝就拿着。”
想到什么,简以寻补充道:“这一款的草莓牛奶味道应该也还行,我看挺多人买的。”
光是草莓牛奶,超市的货架上就有好几款,简以寻不爱喝这些,面对包装,品牌各异的草莓牛奶,简以寻犯了难,站在货架前,一时无措。
刚好,有两个女生也来买草莓牛奶,不假思索地就拿了这款,其中一个女生还很欣喜地说:“终于补货了,上次来,断货了没买到,这次我多买几瓶。”
都卖断货了,还一下买了好几瓶。
简以寻想,味道应该很不错。
目光投在戴着草莓发夹的小女孩上,她头顶绿色的对话框,激动的语气,简以寻脑海里蓦地浮现一道身影。
他的唇角悄然攀上一抹笑。
那个模样,就好像外出的他,在归家前,为心中时刻挂念的人带去她会喜欢的礼物。
手一伸,简以寻买走了最后一瓶。
今日天气冷,风还大,简以寻走出去的时候没忍住打了个哆嗦。
他下意识就把草莓牛奶放进衣兜最里侧,羽绒最多,最暖和,也最不容易掉出。
一路上,简以寻都把手抄兜里,仿佛一道墙,也似一个暖宝宝,护着,暖着什么东西。
初柠迟疑间,简以寻微俯身。
少年手一抬,利落地放进女孩的外套兜里。
初柠掏出牛奶,本来是想还给简以寻,对方却像是早就意识到了一样,偏过身子躲开,往前迈了两步。
他不紧不慢,很随意地重复了遍先前的话:“喏,给你的。”
恰逢冬日,草莓牛奶又是玻璃瓶装着的。
本该是冷冰冰的,可这会,初柠攥着牛奶,微暖的触感萦在掌心。
初柠要递出去的动作忽地一顿,她问出心中的疑惑:“你怎么突然给我这个?”
无缘无故,没有任何缘由。
简以寻侧过头,听见初柠的话,他笑了下,说:“刚好看见了,想到了……就想买了,而刚好,你也想喝,这不是正好?”
至于想到了什么,简以寻的话音停了停,眼眸快速在初柠身上扫过。
初柠轻咬下唇,似乎还是微纠结。
简以寻略无奈地说:“如果非要一个原因,就当是我的谢礼行了吧?”
初柠本能地说:“谢礼你已经给过了,那罐糖。”
简以寻:“……”
有那么一刻,简以寻觉得初柠说话有一丢丢的“煞风景”。
简以寻太阳穴微疼,近乎咬牙切齿地说:“就单纯我想不行吗?”
怎么就非得要个理由,他就是想给她买,不行吗?
想就是理由,哪儿还需要其他。
为什么就一定要有为什么,就好像没有先前条件,他就不会给她草莓牛奶。
需要为什么的,需要原因的。
初柠一直秉持无功不受禄的原则,如果没有某个很具体的原因,她想不出来为什么对方会突然给她礼物。
她生命里很少有无缘无故的好。
家人、老师、身边的许多人喜欢她,对她好,给她“礼物”,都是有条件的,她需要懂事、勤快、听话、乖巧、成绩好……
她要满足要求,才能拿到对应的“奖品”。
毕竟——
好孩子总是比“坏孩子”受喜爱得多不是?
好学生总是比“坏学生”受欢迎得多不是?
一瓶草莓牛奶,旁人可能会觉得很小很小的一个东西,随手就能送给别人的礼物。
对初柠来说是疑惑,是无措,是下意识想要拒绝。
因为有的时候,没有理由才是最大的条件,未知的,没有提前说明要求的,初柠不知道她能不能给得起对方想要的。
初柠不太适应,潜意识觉得似乎欠了对方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其实也是一件很小的事,但或许是从小到大的成长环境。
初柠本能地,习惯地觉得很多事情是需要对等交换的。
哪怕是真心,同样是需要真心换真心。
无缘由的好意,初柠不知道该怎么去还,因为这时,她再给对方好意,还给对方的那一刻,就不再是纯粹的好意,是有理由的,是处于她想还,不想欠对方的基础上。
即使,这份好意是一瓶看起来很小的草莓牛奶。
但同样很矛盾。
她可以主动地给对方好意,对方却无需回报她什么,如果回报,她或许也会下意识想要拒绝。
就像是乌龟,听见外面的动静,不管是好是坏,是谁主动,总喜欢立刻缩回龟壳里,蒙住眼睛,装作无事发生地蒙头往前走。
和初柠相处这段时间,简以寻也差不多了解初柠的性子,其实这个时候,他随便给她找个理由,说诸如“你再给我一瓶”、“笔记借我看看”、“上课我睡觉的时候帮我盯着点老师”之类无关痛痒的小事就行。
有理由了,需要初柠为他做点什么了,她就能接受了。
但这会。
简以寻也较上劲儿了。
本来就没有理由,就是他想给她买了,他想就是理由,他想就这么干了。
而初柠,她接受不就行吗?
简以寻也纳闷了。
他尽量压住冷声,耐心少有地再次重复道:“给你的,就是想给你了,没有理由。”
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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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人的眼睛不会说谎。
初柠眼里,少年浑身透着股躁意,拧着眉,一双黑眸连带着眼尾的泪痣都缀上层冷怠。
仿佛就在说“对,就是这样,就是没有理由”。
沉默了会,就在简以寻懊恼应该跟给初柠糖一样,直接每天给她一瓶草莓牛奶的时候。
初柠忽地说道:“谢谢你的草莓牛奶。”
女孩唇畔挂着浅浅的笑,脸颊上的淡红彰显着她还不太适应的尴尬。
她没有还。
那就是……收下了?
简以寻不太确定,直到初柠将草莓牛奶放进衣兜里,还扣上衣兜口子挡着的时候。
简以寻心里先前那死烦闷一下全没了。
她接受了就行。
初柠突然想到今早,简以寻去医院前,对方塞给她一罐糖,她不好意思接受,对用开玩笑的口吻告诉她“接受就行”。
虽然现在,初柠不知道没有理由是为什么,但或许,没有理由也是理由,这也是原因,就也不需要那么的有负担,就也可以试着去接受无理由的“理由”。
简以寻提着蛇皮袋,转了个弯,往女生宿舍的方向走。
初柠原本想要商量的话,倏地归于沉默。
简以寻看着不搭理人,不吭声,但很多时候,他就好似一个观察者,对方不用说什么,他就已经知道,又或者说,已经提前替别人考虑到。
简以寻把袋子放到女生宿舍门口,午休的时候不允许学生回宿舍,初柠和阿姨表明原因,保证一定会快点下来。
她平日很乖,照片又常出现在光荣榜第一的位置,阿姨让她快去快回。
午休的校园很安静,教学楼外的地方基本见不到什么人,也听不到什么动静。
简以寻没等一会,就听见身后略急促的脚步声。
他转过头,女孩因为刚才提了微重的袋子爬楼,跑得又微急微快,现下微喘着气调整呼吸。
她气还没太喘匀,有点含糊地说:“走吧。”
下了女生宿舍门前的三步阶梯。
简以寻眼前突然多出一只手,女孩的掌心放着一颗青柠味软糖。
简以寻挑眉,微不虞地说:“干嘛?还我的?”
初柠笑着摇头:“不是。就是看见桌上放了糖,看见了,就拿了一颗给你。”
这话,倒像是把简以寻先前对他说过的话又还给他了。
也是还,但不是简以寻不想的那个还。
就一颗,单给他的。
简以寻抻眉,语调上扬地说:“那我就勉强接受吧。”
说是勉强,简以寻拿走的动作倒是挺快,看着挺乐意接受的。
看到糖。
简以寻忽地发问:“是我给你的那颗?”
初柠:“不是,是我之前自己买的,还剩下几颗。你送我的是你的心意,不能乱送。”
要珍惜别人对自己的好。
听此,简以寻勾了勾唇角。
他语气平常,散漫地问:“那你每天收到的那颗糖也很珍惜吗?”
初柠点了点头:“嗯嗯,我都好好收着放起来了。”
收起来放着了?
捕捉到某个信息。
简以寻登时拔声反问:“我每天送你的糖你没吃?”
36. spring day
简以寻是下意识说出这句话,说完后,他自己都硬生生愣了几秒。
尤其是对上初柠那张比他惊愕更甚的脸,简以寻蓦地撇开头。
浑身上下突然有千万个动作要做,眼神躲闪,简以寻这会说不上来的不自在。
心底好像被火烧一样,爬上耳梢,缀上右眼眼尾泪痣,一点黑好似火般灼热,难以忽视。
简以寻率先开口,他语速稍顿,说:“那个……我的意思是……那个糖……他……”
意料之外的吞吞吐吐,愣是蹦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
简以寻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手里没有拎着蛇皮袋了,简以寻将手抄在兜里,手指搅着最里侧的衣料,是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紧张。
初柠现下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她很安静地看着简以寻,而简以寻却是完全没看他这个方向,四面八方,哪儿都瞟一眼,目光就是没落在初柠身上。
不像是没注意到对方投过来的目光,更像是有意逃避的……不敢。
简以寻默了声,初柠开口说:“简……”
刚喊他名字第一个字,简以寻就像是上课被老师喊到名字的小学生一样,蹭的一下,身子僵住,什么也干不了,肌肉紧绷,唯一能做的就是条件反射地对上初柠的眼眸。
女孩眼睛里已经没有最开始的惊诧,变得平静,依稀还有点笑意。
她说:“简以寻,谢谢你啊。”
简以寻:“?!”
是他从未设想过的一句对话,震惊之余,简以寻竟然还有些似有若无,仿佛错觉的失落。
好一会,简以寻回了一句,“不用谢。”
尴尬,是从来吊儿郎当惯了的简以寻都觉得的尴尬。
这竟然是他会说出来的话?
简以寻,你到底在干些什么?
不是没有过丢面的时候,用刘海龙的话来说,他没脸没皮,我行我素惯了,这点小事算什么,但如果可以,简以寻真的想按del键删除再来。
心头浮现懊恼,简以寻想找补,唇张张合合,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该说什么?
简以寻莫名有点茫然。
初柠知道糖果是他送的,是迟早的事,但简以寻没想到会这么快。
他想过很多次那时的场景,想过很多方法该怎么不经意地透露线索,让初柠察觉不对,然后主动来问,“简以寻,糖果是你送吗?”
初柠的表情他都想好了,短暂的诧异之后,肯定就是惊喜和激动。
惊讶是他,惊喜是他。
他可是简以寻,被初柠暗恋的简以寻啊。
他决定和她交朋友,他已经率先迈出一步了,暗恋他的初柠确定这个讯息后,肯定会欣喜地同意。
能和喜欢的人做朋友,谁能不开心?
简以寻没有直说,是因为他告诉自己,初柠身为年级第一,还是应当学业为重才对。
简以寻越来越觉得,自己简直是一个完美的暗恋对象,难怪好学生的初柠,不显山不露水地第一天就敢写情书给他,暗恋他暗恋得小心翼翼,愣是一个人没发现。
如果不是简以寻第一天就撞见了,对着后面和他坐同桌都总是表现得异常平静的初柠,他也很难相信初柠暗恋他。
但偏偏,这就是事实。
初柠不敢迈出那一步,那就他来呗。
他都被偏爱了,他也想结交个朋友,他主动点也没事,反正又不是初柠想的那种。
耽误人女孩子前途的事,简以寻不干。
到最后,还是简以寻终结了窘境。
看见初柠很快平静下来的反应,心里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因子又在作祟,简以寻似乎不太满意,带着点询问语气地说:“你就不意外吗?”
初柠诚实地点了点头:“意外,但好像……也不是那么的意外。”
细细数来,简以寻最近的举动确实有些异常。
自从开始收到糖果,简以寻就是第一个来班里的,可他从来没有遇见过那个人,和唐琦的对话虽是玩笑,可初柠也不是没有怀疑过。
这会,听见简以寻说是他,初柠有惊讶,但好像又没那么震惊,就像是心里一直隐隐约约,又不断被压下去的猜测终于得到了证实。
简以寻挑眉,这是什么回答。
他换了个问题:“你不问问我为什么给你送糖果吗?”
上来第一句就是“谢谢”,也不问问为什么,简以寻有些摸不透,难道这就是传说中暗恋的魅力,知道是他,不管是什么原因都很开心?
初柠很配合地问:“那你为什么送我糖果?”
简以寻:“……”
敷衍,太敷衍了。
简以寻不语,抿着唇,扬起头。
初柠突然笑了,笑得恬静,很淡,清清的风一样。
初柠缓声道:“这款糖果是我最喜欢的,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原因送我的,但可以确定的是,这是你的一份心意,是好的,这就够了。”
简以寻眼眸划过暗色。
初柠回忆了瞬,又道,“况且,你那天不是说,或许送我糖果的人就是想和我交个朋友。而现在,送我糖果的人就是你。你的出发点,你一早就说过了。”
交朋友,初柠也尚在摸索中。
她想,简以寻没有直接送,可能是因为在大家都觉得他们关系并不好,他送她糖果作敲门砖,想要和她交朋友,或许有点丢面子。
谁都多少在乎面子,这太正常了。
是好意就行,一开始就确定来者是友就足够了。
他一早就说过……
简以寻想起这回事了,是他当时反驳周一尧他们说他暗恋初柠时说的,这也确实是他一开始的想法。
简以寻没反驳。
初柠微笑地说:“不过,我以为到现在,我们其实已经是朋友了。”
即使面上看来,简以寻貌似总在“欺负”她,他两关系好像并不好。
但在简以寻开始的一次次“多管闲事”中,友情的基调早已奠定。
政治书上有句话,“透过现象看本质”。
表象是一回事,内里的本质又是另一层意。
忽略掉心里那点藏在最深处乱窜的闷闷感,简以寻语气傲娇地说:“确实是。”
转眼,简以寻抓住初柠最开始那句话,问:“我送你的糖果,你为什么不吃?是不喜欢了?”
不应该,他今早送初柠一罐糖的时候,她就挺开心的,不是假装的。
初柠摇了摇头,说:“因为最开始不确定是谁送的,而且……习惯了把好意珍藏起来。”
旁人给予她的每一份好意,初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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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会好好珍惜,习惯性地珍藏,藏起。
是舍不得,也是在确认。
简以寻皱了皱眉,但就像是两个人的相处之道,他也没有再多问。
简以寻耸了下肩,漫不经心道:“那现在既然知道是我送的了,就别藏着了,你不是喜欢吃这款糖?喜欢就吃。”
其实简以寻还想再说,以后也别总藏着了,她拥有的好意会更多的,都是给她的,也不用舍不得,光放在玻璃罐里藏着做什么,好意就得大大方方拿出来用。
简以寻都做好初柠会再忸怩推辞的准备,可这次,初柠倒是挺快点头,应了声“好”。
简以寻挑眸,微诧异地看着她。
初柠轻轻一笑,像是在打趣,说:“不是你说的,让我要学会接受吗?我这不就是接受了?”
简以寻愣了下,也笑了,眉眼挑起一抹笑:“得,不愧是年级第一,好学生学习得就是快。”
回教室的路上,简以寻仍是走在初柠后面。
简以寻的手上是空的,可他的检查单和药还是初柠拎着的。
看着她手上,随着她的步子,微微晃动的袋子,简以寻忽然笑了笑。
虽然,过程和他最开始想的不太一样,但是结果却是很好。
周一尧掉链子这么多次,这次倒是说对了。
交个朋友而已,哪儿那么多事,说出来就好了。
难怪会叫人误会,确实是他先前太过犹豫。
但简以寻权当是自己郑重,不想初柠再误会。
罕见地,在心中那股异样的驱使下,他没有再像之前异样对初柠说“你可别觉得我这是对你暗恋的回应”。
他的主动就是为了交朋友而已,不是他们误会那种,所以好像也不需要解释。
他挺坦然,不然怎么会主动?
而主动的结果,似乎也比他想得要好。
午休的校园一角,简以寻抄着兜,和以往一样,漫不经心地走着,但细看,会发现,他脚下的步子是刻意压慢了的,恰好能和女孩的距离刚刚好。
冬日里,刮不完的冷风,见不到几次的晴天。
简以寻却难得觉得这个冬天,还挺不错。
即使,是他很讨厌的季节。
蜷缩在树下的小男孩,看见身旁同样微把头缩进龟壳的小乌龟,他用树枝扒拉瞬泥巴,低头沉思。
手上的树枝是他隔绝外界危险的一把利剑,但也可以是他保护在乎的人的一把盾。
他是要成为勇士的人,他应当勇敢。
所以,小乌龟没有如他预想的那般先把头探出来,热情地和他打招呼。
但是他可以主动主动,再主动。
毕竟,刚开始第一步的人就是他不是?
主动一点不丢人,主动可太勇敢了。
-
即使对方已经知道是他,简以寻第二天还是给初柠送糖了,放在初柠的文具袋里。
初柠知道是一回事,他送不送是另一回事。
别说,他还挺习惯干这事了。
只是,在他如往常一般把文具袋拿出来的时候。
他在初柠的课桌里发现了一个信封,看见信封上的寥寥几语。
简以寻攥着信封角的指尖僵住。
——这是一封情书,一封写给初柠的情书。
37. spring day
收情书这事儿吧,简以寻真算是常客了。
别说平日他课桌里能收到多少,光是家里箱子里放的都是许多。
这个年纪的孩子,无论男孩女孩,大多脸皮都比较薄,明面上递给简以寻的很少,有他也都是干脆利落地拒绝。
因此,许多人还是选择偷偷给他送情书。
简以寻最开始的时候看着一摞塞到他桌子里的情书,他皱着眉,本想都扔进垃圾桶里。
可当他瞥见教室一处略脏乱的垃圾角,再低头看看手上明亮好看的情书,信纸藏在课桌内,情意写在纸上,一层层包裹,胆怯又勇敢。
这样的心意,不该随意地丢弃在垃圾桶里。
那不是垃圾。
那是少女羞涩的心事,是十六七岁的姑娘在少女时代隐秘又盛大的欢喜。
我胆怯,不敢直白地对你诉说心意。
我勇敢,写下情书含蓄地表白试探。
简以寻默不作声,自那以后,他将情书都收进书包带回去,放进卧室内的纸箱。
心意他收到了,但他没有同样的心意,他尊重却难以回应。
此时此刻,简以寻看着自己手上的这封情书,这封在初柠课桌里发现的,写给她的情书。
按道理来说,他应该当作没看见,重新放回去,等初柠看见后自行决断。
可攥着信封的一角,简以寻迟疑了。
简以寻来得很早,此时四下无人,教室里只有他一个人,也就是说只有他一个人看见了这封情书。
而送情书的人既然只是写情书,说明还是不敢直接和初柠说,写情书已经用了他的勇气,自然也不会再来询问结果。
毕竟没有回音,就已经是答案。
诡异地,一个大胆,从没想过会浮现的想法在简以寻的脑中冒出。
所以……
倘若他把这封情书拿走,是不是也不会有人知晓?
简以寻的指尖紧了紧。
印象里,这似乎是简以寻第一次知道有人给初柠写情书,意外但好像又正常。
毫无疑问,初柠十分优秀,从江城下面不知道多偏的小镇,以中考状元的身份考进省重高一中,入校后,从未下过第一,老师喜爱,同学敬佩。
就像唐琦说的那样,初柠那么好,性格好,人又好看,被喜欢是多么的正常。
是的,她很好。
是的,她值得被喜欢。
是的,她收到情书太正常了。
可仿佛有只黑手在勾起他心底某道卑劣的因子。
简以寻抬了抬眼,食指夹在信封上,下意识想要半折,可指腹在擦过“柠”字时。
简以寻顿住。
到底还是将信纸平展开来。
简以寻直晃晃地盯着这封情书看了几瞬。
下一秒,简以寻挑了挑眸子,“啧”了声,心下谴责。
初柠可是好学生,年级第一,一中打败附中争夺省状元的希望。
怎么能耽于区区小事,理当以学业为重。
而作为初柠的同桌,他非常有责任去帮助自己的同学拒绝不良诱惑,让她专心学业,天天向上。
越想,简以寻越觉得这封情书哪哪儿看都不顺眼,一整个就是洪水猛兽,祸害人的存在。
他这是在做好事,是在尽老陈交待给他的任务,是在帮助同学。
初柠上哪儿去找他这么好的同桌?
在一道脚步踏进教室的同一瞬,简以寻将信封放进他书包最里层。
转瞬。
他若无其事地抽出本书翻在桌上。
脚步声离他越来越近,隔了会,他身旁的位置便有了人。
其实也没干什么坏事,甚至还可以说是干了一件好事,可是简以寻不受控地注意着初柠。
初柠打开文具袋,果不其然,她的文具袋里放了一颗糖。
即使昨天她和简以寻说他们早已是朋友,可不曾想,他今天依然重复着之前的“送礼”行为。
甚至于,今天她的课桌里还多了一瓶草莓牛奶,和昨天那瓶赫然一模一样。
糖果就算了,草莓牛奶是怎么回事?
初柠扭头,正欲开口询问。
却发现简以寻的身子好像异常紧绷,她就是看了他一眼,什么话都还没有说,简以寻就反应迅速地侧头看向她。
瞧着,莫名有点心虚的意思。
初柠晃了晃手上的草莓牛奶,说:“简以寻,你送我这个干什么?”
见初柠问的是这事,简以寻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也是,刚就他,除了他和那个送情书的人,不可能再有第三个人知道。
简以寻语气平常地陈述:“我昨天看你还挺喜欢喝这个的。”
知道他送给初柠的糖她一颗都没吃过后,简以寻本来还担心初柠又会把草莓牛奶收着。
但许是他昨天说的话真的起了作用,又或者是初柠真的挺喜欢,傍晚放学的时候,简以寻看见初柠拉开拉盖,喝了草莓牛奶。
她眯了眯眼,眼睛亮晶晶的,喝完一口后,又继续喝了一口,另只握着笔的手无意识敲了几下练习册。
这是初柠心情不错时会做出的小动作。
简以寻勾了勾唇。
当晚放学后,他逛了好几家超市,终于找到了一家有存货的,买走最后一箱放家里,数了好几遍瓶数,看着日历,估摸了能送多久,用红笔在日期上画了一个圈。
初柠愣了下,轻轻“啊”了声。
初柠其实有点懵,糖果她最喜欢,草莓牛奶她也喜欢。
知道她喜欢什么后,简以寻也不多说话,就一股脑地都送她。
初柠的确喜欢,她也不忸怩,不会再不好意思地说“不用”。
她喜欢,她接受了。
可她还有点疑惑,如果说之前简以寻送她糖果,是因为想和她成为朋友,那现在他们已经是朋友了,简以寻怎么还一直送,甚至似乎是还在观察她喜欢什么。
她多一份喜欢的,简以寻就多送一份。
这情景,让初柠不由想起之前看过的偶像剧,男主知道女主喜欢什么后,就恨不得把女主喜欢的所有都捧在女主面前。
可能她喜欢的东西很小,不是很贵重的东西,但是因为女主喜欢,男主就会一直送她。
就仿佛,送的不是礼物,而是一份份心意。
比起收到礼物的人,送礼物诉说爱意的人是更开心的。
初柠自然不会自恋地觉得简以寻会暗恋自己,她就是单纯有些奇怪。
但她转念一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她不理解,但是简以寻想这样做就也没什么。
而她,如果真的喜欢,那也接受就行。
这样,好像都很开心。
初柠恍然发现,不知不觉,她好像也变了很多。
但这些变化,似乎还挺不错。
初柠收起草莓牛奶,笑着对简以寻说:“谢谢,我很喜欢。”
简以寻轻拧眉,忽地道:“商量个事?”
初柠:“?什么事?”
简以寻声线淡淡地说:“能别总对我说‘谢谢’吗?好歹是同桌,现在也是朋……友,谢谢来谢谢去的,太客气了。”
提到“朋友”二字的时候,简以寻还是顿了顿。
直到看见初柠脸上并无异样,简以寻脸上才又恢复平淡样。
初柠想起先前简以寻对她说,要学会接受别人的谢谢,现在,他又跟她说,不用总对他说谢谢。
谢谢是礼貌,但朋友间有时候其实不用这么礼貌。
初柠就像是个求知者,在不断地学习一些新知识。
一些多年的习惯受到冲击,但初柠却觉得她好像没有再像之前那样总是紧绷着一根弦,人也轻松了许多。
她开口道:“我很喜欢。”
和先前的回复没什么区别,但是去掉前半句后,又多了些说不上来的少了些距离感。
但习惯也不是一夕就能改变。
简以寻一直送初柠礼物,初柠却没有送过他什么,一时半会儿竟然也想不起来简以寻喜欢什么。
陡然想到简以寻之前好几次找她借笔记和错题本,初柠从桌里翻出来厚厚一沓本子给简以寻。
简以寻:“?”
初柠平静道:“朋友之间送礼,不该是单向的,这是我送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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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柠很真诚地补充道:“我们都加油,希望你期末联考能更上一层楼。”
简以寻:“……”
年级第一对年级第二说“祝你更上一层楼”,这要是不是说的人是初柠,真会觉得对方是在暗暗嘲讽。
不过……送他礼送笔记?
简以寻无奈地笑了下。
得,这和他送她五三和英语听力练习好像还挺搭,难怪他两成为朋友了。
简以寻没多想地就把笔记本放书包里。
本子太多太厚,简以寻提了提书包,露出些里面的光景,初柠无意间瞥见他书包里放了一封信。
似曾相识的信纸,简以寻和初柠对上目光,两个人皆是一顿。
初柠率先反应过来,她下意识就否认:“不是我给你的。”
说完,初柠又想,自己这次好像还真不用这么着急否定,毕竟简以寻来得比她早,她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情书放简以寻书包里吧。
但是简以寻一直对她暗恋他深信不疑,难免不会又要误会。
初柠不由微头疼。
可奇怪的是。
简以寻这次倒是没跟初柠呛,反而反应平淡,简单地应了句“嗯”。
这下惊讶的人倒变成了初柠,但她也以为简以寻只是反应过来了。
初柠撇过头的瞬。
简以寻平复着自己瞬间加快的心跳声,不动声色地把情书又往里藏了藏。
等拉完书包拉链,教室里的人也多了起来后。
简以寻抬手去翻书,低下头的瞬才忽然发现。
不知何时,他的掌心竟然冒了一层汗。
简以寻今天一天在学校都心神不宁,连一向缺根筋的周一尧都察觉不对,和简以寻说话,他总是心不在焉。
放学的时候,他先一步收拾好书包,走到简以寻身边,和往常一样,拍了下肩膀。
简以寻书包正好打开,他眼尖地瞥见里面放了封情书,他以为又是谁写给简以寻的。
他好信道:“我去,简以寻你可以啊,又有人给你写情书了!给我瞻仰一下是谁写……”
说着,就要伸出去手去拿。
简以寻倏地单只手挪过书包,左手打开周一尧的手,匆忙拉好书包拉链就往门外走,竟是一个眼神都没给周一尧。
周一尧不明所以:“?”
以前他看见有人给简以寻写的情书,也会好奇地说想要看看,但是简以寻的反应从来没有这么大过,今天是怎么回事,怎么一脸好像很怕别人发现的模样。
简以寻回到家,书包被他扔到床上,他坐在桌前半天,不知道在想什么。
徐徐,他还是打开书包,取出那封情书。
信纸即将拆开的瞬,简以寻目光挪到胳膊下的抽屉。
简以寻顿了下,他不由自主地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那封初柠写给他的情书。
此刻。
两封情书摆在他眼前。
一封是初柠写给他的,一封是别人写给初柠的。
盯着两封情书看了会,简以寻一言未发。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在知道别人喜欢初柠,在知道别人写给初柠一封表达喜欢的情书时。
他心里说不上来的紧张,几乎是不受控地想要把这封情书藏起来,甚至是毁掉。
直到他回到家,他想到了初柠写给他的情书。
简以寻再看这封别人写给初柠的情书,心中那股异样终于散了些。
呵。
给初柠写情书又怎么样,初柠喜欢的可是他,初柠还给他写情书了。
他有吗?
他没有,他就只能偷偷给初柠送情书而已。
他是初柠同桌吗?
他是初柠朋友吗?
他是年级第二,紧随初柠之后,只要一提到第一的初柠,后面就是他简以寻吗?
他不是,都不是。
而这些,他简以寻都是。
少顷。
简以寻再看那封写给初柠的情书,表情缓和许多。
他放下要拿那封情书的手,转而打开另一封。
——另一封初柠写给他的情书。
38. spring day
简以寻在没有打开这封情书之前,他的心里充斥着他自己都没发觉的愉悦。
尤其是两封情书摆在一块的时候,简以寻手上的动作慢条斯理,眼睛不经意地不断扫向桌上另一封。
明明此刻也无旁人,他嘴角勾起的笑容却溢出些许炫耀般的得意。
他现在像极了一个唯一得到糖果的小孩,糖果还没吃,也不知道味道如何,但是那个人只给了他,光如此,他就忍不住想要捧着糖果到处炫耀,想要告诉所有人:看,她只把糖果给了我!
她和我,我是唯一的那个。
他在炫耀什么?
他在得意什么?
他在愉悦什么?
情绪涌现得强烈,但又太过陌生,转瞬即逝的怦然抓不住,一时也难以细细思索。
纸箱内从不缺新的情书,可那封情书一直都是在最上面,没有打开,却也没有往下移动分毫。
不知何时,依稀记得仿佛是在那场雨停后的某一刻,情书又悄然被简以寻放进抽屉内,里面的一切物品无一例外竟然皆与某人有关。
只是这些放在平日里的一件件小事,太过平常琐碎,反倒让人觉得似乎没什么,就也没太过注意。
但是不知不觉,在简以寻自己都没注意的时候,平常的小事也变得多了起来。
心中的异样,一次次地出现,一点点地积攒,悄无声息地,怦然也从一瞬在逐渐变得持续而长久。
这不是简以寻第一次收到情书,但却是简以寻第一次拆情书,他的动作很小心。
开口处被女孩贴了一个很可爱的草莓贴纸,简以寻的两只手搭在桌面,手腕抬起,他低下头,微侧,眼睛很认真地盯着被撕开一角的贴纸,眉悄然拧起,拇指和食指的动作很慢,一下一下,比乌龟爬行的速度还要慢,腕骨的承受力很重。
简以寻尽量不去破坏贴纸和信封本身。
几秒钟就可以搞定的事,简以寻愣是用力十几分钟,甚至中途拆一下停一下,生怕弄坏哪里,眼里,手里,是他没有察觉的紧张,忍不住扑朔的眼睫外露了几分期待。
等草莓贴纸终于完好无损地被撕下,用胶水黏住的开口也被完整地打开时,简以寻终于长舒一口气。
这比他参加一次竞赛还要紧张,但是又比赢得冠军还要期待和激动。
简以寻端坐好,目光俨然,探手取出信封里的信纸。
信纸被对折了,拿出来的那一刻,简以寻只能看见背面,尚不知道里面的内容是什么,手指却不受控地颤了下。
明明信纸已经摊放在桌上,只要打开就好。
可就在手碰上纸的那一刻,简以寻难得迟疑了。
黑眸无意识地瞥向另一封,旁人写给初柠的情书,脑海中倏地浮现初见时,女孩递他情书被他撞见时的无措,以及慌乱地否认。
一些很无序,按道理也不应该会冒出的片段,闪现又莫名清晰。
心在紧张澎湃的同时,内心最深处是简以寻没发现也不愿意去承认的害怕。
当然,情绪隐藏得太深,简以寻自己都没意识到,即使闪过一瞬,也很快被简以寻压下去。
他是简以寻,是向来自信,人群中永远备受瞩目,永远能轻易惹得他人关注,是被寄托含蓄情意的情书包围的简以寻。
他有什么好怕呢?
简以寻将心里那点迟疑归咎于第一次拆情书的陌生。
凡事都有个第一次,一回生……没二回了。
除非某人再次大胆地给他写,不然陌生就陌生吧。
顷刻。
简以寻悠闲地翘起二郎腿,开始不慌不忙地拆情书,上扬的眉眼是从前的肆意。
只是,上扬的唇角在看见信纸第一行的第一个字时就僵住了。
诚然,这封信上的字很好看,一手漂亮的小楷,能拿出去当书法展览作品的程度。
可是简以寻却没有丝毫欣赏的心情,眼底翻涌的波动顿时如坠湖底,只剩下骤然涌上来的惊愕,无措,还有四面八方席来的酸涩感。
像是吃了颗柠檬在嘴里,舌齿间都是酸,太酸了,酸得发苦,品不出一点甜。
简以寻捏着纸角的手用力捏紧片刻,随即,信纸又轻飘飘落在桌面。
根本不用往下看,只用一眼,只需一个字。
简以寻就确定,这封情书并不是初柠写的。
情书不是初柠写给他的。
这是无法否认的事实,即使心底已经是明镜,简以寻仍然抬着眸,没有去看落款,心里是说不出来的空落落,原本松开的五指也握紧成拳。
过往一切他疑惑的事,此时竟然全都能说通了。
为什么向来安静乖巧的初柠会大胆地在开学第一天就给他写情书,被他撞破后的否认也并不是因为害羞,而是……而是……
情书根本不是初柠写的,初柠也真的如她所说般,并不是暗恋他,并没有喜欢他。
从头到尾,都是一场误会,一场他……自以为是的误会。
他以为的暗恋,在对方眼里不过是一次次他自顾自地自认为,是彻底的大乌龙,是他被捧得太高,被所谓的天之骄子,所谓的校草光环,所谓的魅力难挡给圈了个罩子,竟真让他蒙住了双眼,一次次地忽略初柠的解释,不断地误会。
是误会,居然是误会,竟然是误会。
分明是事实,甚至“证据”就在他眼前,他只要看一眼就完全彻底揭开真相。
可简以寻的第一反应居然是闭上眼,把信纸对折后,重新塞进信封,又用贴纸贴上,最后重新放进一旁的纸箱,直到纸箱的盖子合上,简以寻才睁开眼。
就像是小孩子销毁了做坏事的证据,就以为大人不会发现了,和谐依旧。
夜还是那样静,桌上的情书也那样放在桌上,一切恍若都还是那样,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颤抖的手指,笼罩在简以寻心头大片大片说不清的茫然,无法忽视。
简以寻第一次正视了他心里的异样感,那股如同柠檬含在嘴里的苦涩,那股极度想要忽略的……害怕。
有那么一瞬间,简以寻的记忆回溯到许久以前,那个永远被忽视的自己,而另个永远比他获得喜欢的身影。
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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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现了另一个人时,他还会是被选择的那个吗?
今早,在拿走旁人写给初柠的情书时,简以寻告诉自己,他是为了初柠好,他是在帮助同学,是在为初柠的学业保驾护航。
回来后,他鬼使神差打开一直未曾拆开的初柠写给他的情书,很无厘头的行为,很莫名其妙。
骄傲如简以寻,他只以为自己是在率心而为,毕竟他做事从来都不按套路出牌。
但其实,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在害怕,他在知道有人也看见了初柠的优秀,在看见有人先一步向初柠表明心意时,他害怕了。
他害怕了,他在攀比,他将两封情书摆在一起炫耀。
就像是小孩子得到了大人给他的新衣,他迫不及待地穿出去让所有人看见,告诉大家:快看,我很受喜欢,我在被喜欢。
可简以寻忘了,人呐,有时候越缺什么,反而越想证明自己有什么。
炫耀和攀比也不过是因为害怕,是因为没有底气,因为连骄傲的他也不自信了……
简以寻想用这种方式告诉自己,用小孩才会做的幼稚的行为表明:他才是被初柠喜欢,被初柠选择的人,写情书的那人不过是一厢情愿,初柠才不会选择他。
明明和初柠相处这么久,明明已经很了解她的性格,明明知道初柠一心扑在学习上,好学生如她,心性坚韧如她,绝不可能在此时做出任何耽误学业的事,她清晰地朝着她的前途走去。
可清楚是一回事,忍不住担忧害怕又是一回事。
万一呢,万一呢?
她那么心软,那么单纯,她或许也是第一次碰见有人给她写情书,万一她将心软视作喜欢,万一……
或许简以寻也没想到有一天,向来果断的他会设想这么多的万一,即便清楚知晓对方的性格和处事,但因为心底那点无法见人的私心,还是会止不住地去胡乱猜想。
原来。
他真的是率心而为,是心率先一步比他认清藏在心底的悸动,在一步步引导他快些发觉。
在他自己都还没意识到的时候,行动早已出卖了他。
他所做的一切,都源自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甚至于,为什么他在校门口第一次见到林顺的时候,语气会那样的冲,为什么会很不礼貌地悄悄在心里将他两比较,为什么会在知道他和初柠是发小后对他带着似有若无的敌意。
他会告诉林顺,他是初柠的同桌,就像是满满气的小胖子其实不过是个被打肿脸的小瘦子,他背后空无一人,但因为感受到危机感,他要捍卫自己的领地,所以他狐假虎威——
你是初柠的发小又怎样,我也是初柠的同桌。
我和她同样关系亲近。
简以寻先前不知道原因,也可能是他刻意忽略了,他在逃避,他在掩饰。
原来。
所有的无措,所有的慌乱,所有的害怕,都不过是他欲盖弥彰的心动。
十二月的尾,认识初柠的第三个月零二十四天。
简以寻确认他喜欢初柠。
而初柠——
并不喜欢他。
39. spring day
“叮铃铃~”
倒计时结束。
照常刷完套试卷,初柠抬起胳膊伸了个腰,活动着些许僵硬的肩颈,又揉了揉微疲惫的眼睛。
她掏出根红笔,没先对答案,而是打开抽屉,从一个小盒子里拿出颗青柠味软糖塞嘴里,熟悉的酸甜果糖味使她不由翘起嘴角。
随即,初柠不慌不忙地翻开答案页开始批改试卷。
唐琦刚洗完头,用毛巾擦拭湿发,倚在床梯上,微诧异地看着初柠:“奇了怪了,你居然在吃那个人给你送的糖。”
唐琦瞥见抽屉里被打开的黑色小盒子,不可谓不惊讶。
初柠每天收到的不知名同学送的糖果,她从来没有吃过,也没有丢掉,而是当收藏礼物般放进一个小礼盒里。
本来那天初柠没找到盒子,她是想随便给初柠个塑料口袋装,但初柠说,“别人送的心意不能随便放。”
得,是没随便放,好好收着了,放着放着,到最后愣是一个都没舍得吃。
唐琦随口道:“给我吃颗呗。”
初柠笑道:“好啊。”
唐琦也没客气,顺手就要去盒子里拿,却见初柠盖上礼盒,手一抬,掠过一个透明糖果罐,从旁侧用原装塑料包装的糖果里拿了颗给唐琦。
唐琦:“?”
唐琦疑惑地问:“直接随便给我颗不就行了吗?”
不都是一个牌子一个味的糖?
初柠笑了笑:“礼盒里的是jian……别人送的,那罐糖果是简以寻送的,别人送我的心意不能轻易转赠。另袋是我自己买的,我送你吃。”
初柠轻声细语地解释。
即使不清楚缘由,但是初柠记得,简以寻很在乎他送的东西只能对方自己使用,她是唯一者。
简以寻介意,初柠感谢心意,不管简以寻知不知道,她得这么做。
唐琦嘴角一抽,微调侃:“你的,简以寻给的,还有那不知道是谁送的……不都一样嘛,都是一模一样的糖,分那么清干嘛。”
唐琦不太理解地耸了耸肩。
初柠只是微微一笑,没再继续说话,试卷翻页,改背后两面。
软糖先酸后甜,许是这颗的酸度超标,唐琦不适地眯了只眼睛。
她自言自语道:“我果然还是不习惯这个味道的糖,一直甜甜的更适合我。”
听见唐琦的话,初柠握住红笔的手一顿。
正巧,酸味过去,舌齿间的甜越来越浓烈,先前的酸一点感受不到了。
又或者,正是因为先前的酸,这甜格外的明显。
初柠倒是习惯,也喜欢这个味道。
对她来说,因为有了酸,她才更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甜,普通又珍贵。
用红笔慢慢地在英语试卷第一页“得分”处写下“142”三个数字,初柠再回过头来看听力扣的三分。
初柠轻拧眉,无意识地用笔帽轻轻戳着桌面。
初柠从抽屉里又拿出随身听,松开缠住的耳机线,打算等会睡前再听会听力。
唐琦见状,啧啧感慨:“有你在,我从来不会妄想去争夺全校前二。”
不怕学霸有天赋,就怕学霸有天赋还努力,并且没有上限地一直在进步。
初柠听出唐琦话里的开玩笑意味,也打趣道:“第二怎么就不行呢?”
唐琦:“第二是简以寻啊,你万年第一,他千年第二,仅屈于你之下。你两,堪称雌雄双煞,在一中也是打出名头了。”
一中学子常常乐道地除了初柠和简以寻不对付的八卦,就是两人偏偏还是同桌,成绩上更是一个第一,一个第二,像是有根线把两人缠一块儿了样。
唐琦说:“你俩让我想起了电视剧里的冤家男女主,特别偶像剧走向。”
初柠笑着摇了摇头:“就是普通同学而已。”
唐琦:“那可不一定,万一呢?电视剧里刚开始的时候,谁也没想到后面会发展成那样。”
初柠没在意地笑了:“你最近是不是听赵双玲讲漫画着魔了?唐琦同学,你不是说期末要考年级前三吗?”
唐琦撇嘴:“那是我妈说的,我稳中求进,保持现有成绩的基础上,一步步往前十,前五稳定。”
初柠微诧异地挑眉,这话,从唐琦嘴里说出来,有些惊奇,但最近好像又听到不少。
唐琦见此,傲娇地哼哼笑道:“干嘛,又不是只有年级前三才厉害,我现在就挺厉害的,只是说,在往更厉害的路上走而已。”
要是放到过去,唐琦肯定会把她妈妈的话当作天条般,一点没满足妈妈的要求,就会很紧张焦虑,导致她一到考前,一看见别人比她努力,比她考得好,她就会很自责,很焦虑。
可是后来,有一天,有人告诉她,你已经很厉害了,唐琦才后知后觉,原来她已经走了这么远了。
她永远无法令她的妈妈,令别人满意她,但她能满意自己。
确实,有初柠,简以寻这样的超级大学霸在她前面,还有其他同学比她考得好。
但是这与她也很厉害并不冲突,要是一直和别人比较,唐琦这辈子都得活在紧张痛苦中,她比不过的,但唐琦可以和自己比。
初柠真心地笑了笑,带着点欣慰,朝唐琦竖起大拇指。
唐琦掀起唇角,昂起头。
眼角余光瞥见初柠放桌上的随身听,她道:“话说,你知道简以寻今早又收到情书了吗?”
初柠“嗯”了声。
她看见简以寻放书包里了,而且这次,简以寻竟然没误会是她给的。
初柠觉得简以寻可能正在慢慢反应过来之前的真相。
唐琦看着一脸单纯的初柠,手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简以寻都能收到情书,怎么你就没有呢?”
初柠惊讶地张大嘴:“情书?给我?”
唐琦“嗯啊”了声,见初柠惊得仿佛能塞个鸡蛋,唐琦没好气道:“年级第一,你能不能自信点,你这么优秀,被喜欢,被暗恋,被送情书是多么的正常!我之前一直以为送你糖的是个默默暗恋你的男生,没想到他一天就只送颗糖,什么也不干,我真失望。我看,这群男的,都没女生勇敢。”
说完,唐琦又严肃地补充了句:“不过,要是真有人给你送情书或者表白,你可千万不要同意,你现在呐,当学业为重。男人嘛,就你这么优秀,以后多得是。现在来跟你表白,我觉得是耽误你学习,害你前途,该斩!”
初柠闻言,哭笑不得。
初柠嘴角含笑道:“不会的,暗恋和被送情书这事,放简以寻身上比较正常,我嘛……”
初柠顿了顿,低头默了瞬,再抬起头来,她的眼睛亮晶晶的,闪烁着坚定,一字一句地缓缓道:“我知道对我来说什么才是最重要的,高中三年,我就想好好备战高考,然后……去做我想做的事。”
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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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后面,初柠的声音放低,唐琦没听清楚。
唐琦知道初柠看着脾气软,但是心里很有自己的想法,她有自己勾画的未来,这是唐琦所羡慕的,她其实不知道自己未来想做什么,所以,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尽力而为,在路上寻找答案。
少顷。
唐琦戏谑道:“没事,暗恋你的人估计知道你现在就想好好学习,憋着等毕业,说不定那时候……简以寻都能给你表白。”
初柠被逗笑:“你的玩笑越开越离谱。”
唐琦:“你没听说过一个词吗,‘日久生情’,对,还有‘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
知道唐琦是戏言,初柠也就是笑着随便听听。
就连唐琦也都是口嗨,好友间私下开玩笑而已。
谁都没在意,但偏生在戏言中一语成谶。
-
夜里。
简以寻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少年心动的事实,令他一时慌乱。
不愿承认吗?
那就不是简以寻了。
可承认了之后呢……
简以寻有些无措,茫然地看着天花板,和窗外闪烁的繁星相顾无言,失神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简以寻如果喜欢一个人会怎么做呢?
说实话,简以寻从来没想过他会喜欢谁,可是正值青春期的少年,难免会被同龄人打趣地问:“简以寻,你要是有喜欢的人会怎么做呢?”
简以寻当时是怎么说的呢,他在听见有人说不敢,最多偷偷暗恋的时候。
少年肆意飞扬,彼时的他心中不屑,觉得暗恋太过懦弱。
他要是喜欢一个人,肯定是轰轰烈烈的,喜欢当然就要说出来,要去追求。
可此时此刻。
茫茫夜幕中,他的脑海里浮现初柠的模样。
想到和女孩相处时的场景,大多时候,他似乎都只能看见女孩的侧脸。
她的目光几乎总在黑板,练习题,试卷中。
她是年级第一,是好学生,也是同龄人口中了无趣味只知学习的书呆子,但她努力又坚韧的眉眼,刻印在简以寻的记忆里。
简以寻知道,她有自己的路要走,并且始终坚定地朝着她的前途走。
双手撑在脑后,简以寻的眼眸越来越深,心跳在静悄悄的夜中清晰可闻。
要说吗?要表白吗?
他说出喜欢,他干脆了,那初柠呢?
她会不会被打扰,她会不会受到不好的影响,她……
向来果敢的他,此刻犹豫的不像话。
又如果……
光是想一想,简以寻就忍不住心一揪,哪怕软糖含在嘴里,也只有酸苦。
她不喜欢他,想必会拒绝吧。
可她又那么善良,肯定不忍心伤了他的面子,所以,应该会不动声色地慢慢疏远他。
耳侧响起女孩说他们早就是朋友了的轻语,简以寻忽地扬唇自嘲一笑,这算不算回旋镖扎自个儿身上了。
能和喜欢的人做朋友,谁能不开心,因为可以光明正大地靠近那个人。
但没有人会甘心,只和喜欢的人是朋友,因为只能将喜欢藏成难见天光的暗恋。
可偏偏,谁又不想和喜欢的人连朋友都做不成。
简以寻闭上眼,黑暗和沉默笼罩了他。
在确认他喜欢初柠的第一天,简以寻决定暗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