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之国的爱丽丝》 1136.第1123章 战争总会胜利的吗? 第1123章 战争总会胜利的吗? 奥索尔山风雪飘摇,圣人石屋在一片灰色与白色的雪幕中孤独矗立,一如过去百千年来的沉默。石屋内燃起了一盏油灯,不算明亮但好在足够温暖的火光舔舐着屋内的每一寸阴影,为这些久经风雪销磨的石材,都浸上了一层仿若烟熏般的焦痕。 卡拉尔巨熊的油脂正在锈迹斑斑的石英灯罩内噼啪作响,它不是很好的照明物,效果也远不及每一个夏托托人都会制作的、浸过松油的火把,却象征着这些淳朴的山民们对圣者的崇敬。就像首领才有资格狩猎最强大的猛兽那样,这盏灯只有在圣人居住过的石屋内点燃,才不算辱没了原主人作为雪山霸主的身份。这既是一种荣耀,同时也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松塔娅靠墙而坐,安静地注视着桌上正在放出光与热量的油灯,心中默数着它已经燃烧的时间,同时也是少女在这间石屋内待过的时间:一小时十三分。 这场雪已经下了一小时十三分了,仍不见停息的迹象。它来得毫无征兆,阿依娜长老与部落里的年长者虽然早就算到今年的雪季会提前到来,但这场雪仍是比他们计算的来得更早,仿佛是为了呼应什么,以至于正在向维契三山迁移的山民部落不得不暂时停下脚步,在一座避风的雪谷中驻营休息,等待这场风雪过去后重新上路。 但松塔娅忽然想起来,今年部落还没有对奥索尔山顶的圣人石屋进行例常的维护,这场过早到来的风雪可能将其压垮,便主动提出要前往山顶查看情况。部落首领与长老都同意了她的要求,因为松塔娅已是部落中最出色的猎手,这个任务除了她以外无人可以胜任。 少女攀山时,尚能分辨雪中的景象与道路;等她抵达山顶时,天地间却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在失去视野的情况下,重返部落是一件危险的事情,于是她便选择在完好无损的圣人石屋暂时歇息。如果是以前,她肯定已经开始感到焦虑和害怕了吧,可今日的松塔娅却能够耐着性子,枯守在这间狭窄的石屋内,甚至心中默数着雪已经下了多长的时间。身边有很多人都在说松塔娅已经长大了,变得比过去更加成熟稳重了,只有亲眼见过这种变化的人,比如部落首领,即松塔娅的父亲知道,这样的变化,始于那些异乡人的离去。 他们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前后停留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却为松塔娅揭晓了一个巨大的秘密,让她得知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与肩负的责任。在目送异乡人乘着鲸鱼,踏上了圣者曾经的道路后,性格跳脱活泼的女孩就像是一夜之间换了个人,她的内敛让她失去了很多快乐,但深邃的目光却又仿佛得到了许多,谁都不知道这究竟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 少女甚至开始关注外界的事情,有好几次主动下山,在不被任何人发现的情况下潜入了山脉脚下的海德布鲁斯堡,并从游客、行商人与一些来路不明的人的口中听到了许多消息:他们谈论殖民战争,提到西陆各国最近削减了对东大陆战争的人员、军械与财力投入;他们说教团联合似乎以强硬的口吻要求各国增加兵力,却被执政者以国内反战情绪高涨为理由拒绝了;他们说圣教军的内部管理已经出现了混乱征兆,常常有前后矛盾的命令下发,甚至海对岸的那片大陆上,还有一个军团接到了回国“稳定局势”的调令;偶尔也会有一些来源不明的消息放出,称审判教廷的白银狂犬与黑夜栖所的黑色死神,最近似乎都收缩了活动范围,不再像过去那么疯狂地猎杀异类、异教徒与魔法师了。 最后那个消息最为隐秘,却也流传得最广泛,整个东阿尔皮斯山脉,除了山民卫队与雾山隐修会以外,还潜伏着许多异类与魔法师,就像内陆的索森山脉一样。几乎每个人都在讨论这件事,他们对此既有些欣喜,又颇为不安,担忧教团联合只是对外摆出收缩的姿态,内部却在酝酿着什么可怕的阴谋,想要将所有不服从于自己的敌人一网打尽——被焚为灰烬的虚根沼泽,就是前车之鉴。 所有的迹象都在表明,最近的大陆局势似乎变得紧张起来了,一团肉眼可见的阴云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不知何时便会落下风雪,将他们掩埋。可以想见,那一定比自己正在经历的暴风雪更为猛烈吧。 松塔娅想到这里,总是忍不住怀疑这种变化与那些已经离去的异乡人有关系。说不出为什么,但她就是这么觉得。继而又会发散到其他的地方,比如他们在宇宙中经历了什么、星外是不是真的有圣者在书中描述的恐怖灾兽与无尽风暴、他们找到自己想到的东西了吗、什么时候会回来呢……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是,不会回来了吧? 在与异乡人接触的过程中,少女总是能清楚地感受到,她们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人。这趟踏往群星的旅程对她们来说,不是离开,而是返乡。既然已经抵达了故乡,那么,干嘛还要回到这片充满了战争、贪欲、污秽与毁灭、连伟大的群山之父都无法彻底净化的大地呢? 雾山隐修会蠢蠢欲动,想要借这个机会尝试一下重返文明社会的可能性,为此派出使者与山民卫队进行恰谈,企图联合他们的力量共谋大事…… 首领与长老自然是反对此事的,可山民卫队不止有他们两位领袖,十八位高层信徒中有一部分人已经被雾山隐修会说动,他们已厌倦了在这座大山中一成不变的生活,渴望着文明的繁荣与先进…… 最近这段时间,东阿尔皮斯山脉的异常气候频发,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只是其一,据说甚至有几座雪山发生了崩塌,无数生命被掩埋在雪中,不复苏醒…… 狩猎越来越艰难了,无论是雪熊还是卡拉尔兔,每个动物族群都在向山脉更深处迁徙,据部落中上了年纪的老人所说,这是灾难发生的前兆,众生有灵,趋利避害…… 阿依娜长老已经很老了,父亲一个人管理部族事务,似乎也有些力不从心,自己能够像大家期待的那样,成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吗…… 乌苏部落,将来又何去何从…… 许多复杂的念头在少女的脑海中涌现,又像雪花一样扑灭了。当松塔娅回过神时,才发现耳边已经很少听到风雪飘摇的声音。她微微一怔,然后起身走到门边,轻轻推开一条小缝向外张望,果然看到外面的雪幕已经稀疏了许多,一片片雪花打着旋儿从天上飘落下来,融入已经堆到脚踝高的积雪里,眨眼间就没了声息。 雪渐渐停了。 松塔娅推开门,走到外面,站在奥索尔山的山顶上,向东阿尔皮斯山脉那气势巍峨的大雪山带望去,此时已近黄昏,透过灰蒙蒙的雪幕,山民少女看到一道混合着玫瑰红色与黛紫色的瑰丽的光带,被夹在极白的大地与暗沉的夜天之间,正无休无止地向着遥远的方向延伸过去,仿佛要直到世界的尽头。这时,她的眼中忽然闪过了一道耀眼的光,如眼泪一般划过了少女怔然长思的眼底,将雪色消融,重现明朗和纯澈的天色。 光转瞬即逝,只留下一道笔直的焰尾,犹如拖曳星辰,从天而降。 那是……流星? 松塔娅下意识向前走了几步,直到靠近了山顶边缘才停下来。东阿尔皮斯山脉的平均海拔超过五千米,在这个高度上空气干燥而澄净,往往可以看到在雾霾污浊的城市中无缘欣赏的天文美景。身为雪山之民,松塔娅对流星自然不陌生,也早就过了相信“对流星许愿就可以实现”的年龄,但她依然怔怔地注视着那颗流星落下的方向,内心有一股怅然若失的感觉,仿佛那颗流星,对自己其实有什么很重要的意义。 可惜,太远了。 她不可能触碰到的,甚至连流星的落点,都遥远得无法追逐。 那是在东阿尔皮斯山脉的东南方向,再过去是山堡、是法拉若王国、是白色城邦共和国、是西陆最大的港口城市普利斯港,还有大航海时代的开端,季风之城莫松市……这些地理名词,在她的脑海中只有概念,而没有具体的印象。但如果她的思维更加大胆一点,就能看到更加遥远的地方了。 从莫松市乘船远航,一直向东,沿着马可·波罗、麦哲伦、哥伦布与德雷克船长等著名的航海家与冒险者都曾走过的肯帕尔岛—风暴角—望见呷—远洋之城奥谢的航线,就能穿过危险的风暴与海洋,抵达那片自天地灾变、文明失落以来,一直与世隔绝的异大陆—— 东帝梵特大陆。 …… “我确信这是个无比正确的选择,在这场战争中我们收获的利益甚至超出了过去十年来整个国家的农业与工业产值,世界上没有比战争更加合适与更加合法的经济手段了……因此,在对于是否维持乃至扩大战争规模的提案中投出肯定的一票,不再是一个需要争论的问题,我们需要争论的地方在于,谁能够参加这场游戏?幸运的是,伟大而神圣的大布列塔王国已经取得了一张门票,并且获得了提前入场的资格。那么,未来已经可以预见,先生们,女士们,请在此欢呼吧,因为我们的国家将从海洋中获得新生!” 公元1565年,时任大布列塔王国国家财政部部长的亚当·斯密在议会宫发表了这段演讲。 …… “我很清楚你们中有些人已开始对战争的必要性产生质疑,你们不断询问自己,这一切的意义究竟在于何处,就像三百年前的人们不禁质问:蒸汽机的意义究竟在于何处一样。我不会阻止你们思考,因为思考才是人类区别于野兽的最大特征,但思考需要有一个正确的方向,否则便是自寻烦恼。我是那个指引方向的人吗?有时是,而有时不是,毕竟我也不总是正确的,现在我站在这里,只是想要告诉你们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那就是我们依然要加强对海对岸的那片大陆的战略力量,因为,显而易见的是,在未来,人类的、文明的、乃至整个世界的命运,都会由这场战争来结束——或者说,开创。” 公元1857年,魔女结社领袖天蒂斯在年中会议上向众哲人与使徒阐述了自己的观点。 …… 亚当·斯密环顾议会宫,五百一十二个座位无人缺席,上下两院的议员齐聚于此,为了一个人的演讲而欢呼,同时也高呼着女王万岁的口号。他们真的坚信伟大而神圣的大布列塔王国将浴火重生,更加强大吗?还是说仅仅是从这段演讲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呢?力量、财富、权力、以及根深蒂固的利益关系,人们被这些虚无缥缈之物捆绑在一起,他们的意志凝结为同一个意志,于是锐不可当。 战争总会胜利的。 看着这一幕,亚当·斯密在心中告诉自己。 …… 天蒂斯环顾圆桌厅堂,二百零六个座位只入座了一半,还有一些哲人由于工作原因无法到场,但他们究竟是真的无暇分身,还是基于某种奇妙的心理不愿出席呢?纵然是到场的哲人,眼中也不再闪烁着像过去那样坚定的光彩了,流言在暗中孳生,腐蚀意志与信念,只有最顽固的人才能幸免于难,而其他人都将承受理想与现实的拷问。你想要什么?你真的想要它吗?你知道获得它的代价吗?你有觉悟去承受那样的代价吗?接受不了的人会转身另寻他路,而能够接受的人寥寥无几,于是,这个诞生以来就被认为是神秘世界中最坚不可摧的共同体的组织,终于隐隐浮现出了一丝崩溃的前兆。众所周知,最坚固的堡垒,从来都只会从内部打破。 战争总会胜利的。 看着这一幕,天蒂斯在心中告诉自己。 …… 战争的车轮滚滚向前,而世界与人类的命运开始后退。 给点喵 1137.第1124章 是教训吗? 第1124章 是教训吗? “大哥!” 一声呼唤让卡森·博格从出神中惊醒过来,他回过头,看到瑞吉娜正在向自己走来的,她的红色短发在幽暗无光的林间显得尤为醒目,同时还有一双敏锐而警惕的灰褐色眼眸,正如同一头在危险冬季外出觅食的长角鹿般,隐秘且频繁地观察着四周的环境。她走近后,压低了声音说道:“大家都已经修整得差不多了,我想最好还是早点出发吧,万一后面还有追兵的话……” “第十七军团的指挥官是个软蛋,在圣教军按兵不动的情况下,他不敢贸然闯入黑森的。” 卡森·博格摇摇头,沉着冷静的话语让瑞吉娜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然后他环顾四周,在暗无天日的黑森林中,到处都是人。有人正无力地倚靠在一棵已经半枯死的黑松树下,抓紧最后一点时间喘息;有人死死地攥紧了自己的武器,仰起头怔怔地看着枝叶缝隙间阴沉的天空,仿佛还沉浸在那场惨烈的战斗中没有挣脱;还有的人则像瑞吉娜一样,用认真严肃的目光看着自己,紧张地等待着他的下一个指示。 这些人的共同点是都很狼狈,不仅是外表上的,精神与意志上也宛如遭受了什么重大的打击一般,恹恹不振。今天过后,又会有多少人失望,多少人退出,多少人彻底放弃抵抗的念头呢?毕竟,一场看不见希望的战争,从来都最消磨人的意志。 卡森·博格的心中并不乐观,但作为一个领袖的责任感仍然让他保持着面上的平静,用平淡却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再让大家休息十分钟吧,十分钟后,我们出发,前往十一号据点。” “好!” 卡森·博格在这支队伍中具有相当程度的威信,瑞吉娜毫不犹豫便点头答应下来,然后将这个消息挨个传达给了林间的队员们。与作为精神领袖与队伍旗帜、永远需要保持冷静和慎重的卡森·博格不同,瑞吉娜给人的印象是更加乐观和开朗的。她并不是简单地将领袖的指示传达下去,同时还会以自己的方式,身体力行地鼓舞大家。或是拍拍失落者的肩膀,与其开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或是半蹲下来,主动关心受伤者的伤势,并用充满信心的语气告诉对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在她的感染下,原本死气沉沉的气氛稍微有了一些好转,失败的阴霾仿佛被暂时驱散了,连幽森森的黑树林似乎都变得明亮了许多。这当然是一种心理错觉,可还是让卡森·博格有些感慨,他知道自己的性格,一直都不适合做这种细腻的事情,如果没有瑞吉娜和大家的支持,恐怕这支队伍根本就撑不到现在吧。 可是他还听过一种说法,那就是外表越开朗的人,内心往往越敏感,会不会,在瑞吉娜安慰别人的时候,自己心中反而积累了太多的压力,难以宣泄呢? 如今,这片大地上,可是找不到任何一位神明,能够给予她信仰上的慰藉了。 想到神明,卡森·博格的眼眸骤然间变得深邃了许多,似乎也幽暗了许多。 …… 十分钟后,队伍重新出发,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泥泞淤积的灰土,像第十一号据点前进。在这个过程中还不断有其他队伍从不同的方向赶来与他们汇合,那些都是战败后分散逃亡的队伍,如果聚集在一起的话,目标太大,即便在幽深复杂的黑森林迷宫中,依然容易被敌人发现。但现在他们已经进入黑森林深处,以卡森·博格对敌方指挥官的了解,知道他是不会轻易让自己的部队进入黑森林冒险的,因此才能放心大胆地与这些队伍合流,一同前往十一号据点。 不过,随着前来汇合的队伍越来越多,卡森·博格的心却逐渐沉了下去:十三人,五人,八人,甚至只有一人,这个人数远低于他的预期。卡森·博格由衷地希望那些没有赶来汇合的人只是暂时与队伍失散了,或干脆失去了战斗的意志,隐姓埋名地逃亡了也好,至少不要出现最差的结局。 身后,瑞吉娜拨开一根如长鞭般锋利的树枝,匆匆赶到卡森·博格的身边,低声向他汇报情况:“前来汇合的队伍有二十三支,人数在一百左右,其中重伤员有七名,普通伤员三十二名,他们需要得到及时的救助,但是,目前的药品储备严重不足。还有,食物、武器、衣物、以及一些施法材料和仪式材料,这些都需要补充了……” 简单来说就是什么都缺。 卡森·博格面色不变:“十一号据点中的物资储备足够补上缺口吗?” “我不能肯定。”瑞吉娜面上浮现出一丝犹豫:“十一号据点毕竟是在那次危险的扫荡中被迫放弃的,由于第十七军团逼迫太紧,我们无暇探查扫荡的结果。如果它没有被敌人发现的话,其中储备的物资,再加上在黑森林中就地补充一些简单的材料,或许还足够支撑;但如果它已经被敌人发现的话……” 那么,不仅无法补充物资,甚至可能变成自投罗网。 瑞吉娜没有继续往下说,或许是她潜意识里回避着这样的结果。 卡森·博格没有回应,他忽然停下了脚步,受到他的影响,跟随在后的队伍也齐刷刷地停下了脚步,有人下意识将手按在了武器上,还有人警惕地看向周围,警惕任何风吹草动的声响。但是森林中一片平静,黑松树沉默地伸长枝干,投下墨绿色的影子,那阴森诡魅的氛围对外来者来说或许是恐怖的象征,但对本地人来说,却是一种很正常的景象。 瑞吉娜疑惑地看向队伍的领袖,但是卡森·博格没有任何要解释的意思,而是睁大了眼睛,死死地注视着森林的一角,这惊愕的、难以置信的表情在瑞吉娜认识他的这么多年中从未见过。究竟是什么东西能够让大哥露出这样的表情,是黑森林的根系又开始向外扩张,迎来了新的涨潮期?还是他们无意中惊动了传说中那头沉眠在黑森之底的可怕魔物?瑞吉娜抬头望去,一下子也惊呆了。 她看到了教堂的尖顶。 它刺穿了如晦如夜的阴霾,顽强地指向天空,那古朴庄重的宗教意象,还有扑面而来的森严气息,瑞吉娜只在那些传承许久的古老教堂上感受过。 可问题是,这里为什么会有教堂!? 别说在黑森林的深处,即便在“灰丘之城”苏亚雷、在整个安瑟斯地区,你也绝无法找到任何一间教堂,因为这里是被“神所遗弃之地”! 神遗弃了他的信徒,于是,信徒们也遗弃了他。 难道说,在他们执着地与侵略者对抗的时候,有一个新兴的宗教正在暗地里崛起,亦或是其他地区的外来宗教妄图将他们的触手延伸至此,攫取这片信仰归于空白的大地上令人垂涎的利益?可他们为什么要将教堂建造在人迹罕至的黑森林深处,总不能是为了向这里的灰烬生物传教吧? 瑞吉娜的脑海中莫名浮现出一个很有幽默感的想法,但其他人却无法像她那样保持乐观的心态,后方逐渐传来嘈杂的声响,一些人的脸上隐隐浮现出畏惧和惊恐的神色。面对肉眼可见的敌人,他们可以无所畏惧,无惧生死;然而在如此诡异的景象之前,却不由得感到寒意飕飕,汗毛倒竖。毕竟,在这片名为东帝凡特的大陆上,从不缺乏怪奇诡谲的传说,神的暴虐与贪婪更是世人皆知,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踏入邪神的教堂,下场绝不会比死在侵略者的枪口下要好——至少后者你还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卡森·博格的面色阴沉似水,他凝视着那座刺穿了森林枝霾的尖顶半晌后,忽然问道:“那座教堂的方位……就在十一号据点附近吧?” 瑞吉娜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点,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她慢慢咬住下唇,语气艰难得如同从干灼的喉咙中硬挤出来似的:“大哥,不然……我们去其他的据点吧……” “除了十一号据点以外,我们距离最近的一个据点,就算加速赶路,至少也要一天的时间,队伍中的重伤员拖不了那么久,瑞吉娜。”卡森·博格平静地打断了她的话,说话的同时,默默将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他的武器是一双很漂亮的弯刀,刀身呈焰形,在末端处另外分出一刃,弧度上既如新月,又似倒钩,如果将两柄弯刀以这枚枝刃为连接点合并在一起,你会惊讶地发现这与黑森林中一种名为红鹰的灰烬生物的羽翼骨架,几乎一模一样,这就是卡森·博格被人誉为“灰丘之鹰”的原因。 “我去查看情况。”他冷静地调整了一下弯刀的位置,以便能在遭遇突发情况时迅速应对,口中则对瑞吉娜下达了指示:“你留在这里,安抚大家的情绪。如果我在半个小时内没有返回,你们就立刻离开,不需要来找我。记住,我会在十五号据点和你们汇合,在我没有回来之前,你就是队伍的临时领袖,瑞吉娜。” “大哥……” 瑞吉娜担忧地说道:“你……小心一点,如果察觉到不对劲的话,立刻返回就好。我们不是一定需要十一号据点的物资,如果运气够好的话,或许能在附近找到治疗用的草药……” 她没有阻止卡森·博格,也没有提议让其他人代替,因为她很了解面前这个男人,而只要是了解他的人就绝不可能说出这种话。所以到头来,她只能说几句连自己都不是很相信的安慰罢了:如果真有那么容易找到适合疗伤的草药,轴心国的军队又怎会只是将他们封锁在黑森林中,却丝毫没有剿灭的念头呢?不就是想坐视他们耗尽资源,慢慢消亡,不费吹灰之力地铲除这个在安瑟斯地区最为难缠的反抗组织吗? 就连据点中那些宝贵的物资,都是牺牲了数十名精锐成员、付出了惨痛代价、打通了轴心国的封锁线,才从山脉另一侧的比林斯曼王国走私进来的。 但这种隐秘的走私活动不可能太过频繁,事实上,与他们暗中合作的那家商会只同意每半年交易一次,就算半年的时间内物资消耗殆尽了,对方也绝不会冒着巨大的风险进行第二次交易的——或者说,他们付不起让对方承担风险的价格。 每一丝力量都要争取、每一点资源都要利用,以及,每一寸土地都不会让出——这是“灰丘之鹰”卡森·博格在成立灰烬游击队时确立的宗旨,他一直都在用实际行动捍卫着,这次也不例外。 他沉稳地向瑞吉娜点了点头,又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些始终追随自己的友人、伙伴与可靠的战士们,没有多说一句话,转身向那间教堂走去。他在错综复杂的黑森林迷宫中却灵活得不可思议,仿佛是那些藏在枯叶堆里的粗壮藤蔓与古老树根、还有那些暗藏杀机的繁密枝叶与灌木棘丛,都主动避开了他一样,很快,那个身影便消失在了所有人的眼中。 瑞吉娜怔怔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过了好一会儿,才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转过身时,她的脸上已经恢复了那种乐观开朗的笑容。 大哥不在,她就是队伍的临时领袖。 大家的信心与热情,此刻就寄托在自己的身上。 绝不能有一丝松懈啊。 少女的嘴角,虽然因为长时间保持着同样的弧度而隐隐酸涩,却始终没有落下。 …… “有人来了。” “你要去接触他们吗?” “恩。这是我们目前获得情报的唯一方法……不能总是困在这里,要主动寻找机会才行。” “这是你的经验吗?” “……不,是教训。” 良久的沉默之后,最开始那个少女的声音才悲伤地说了一句:“那不是你的错,林格。” 脚步声停滞了一下。 很快又重新响起,渐行渐远。 给点喵 1138.第1125章 你是牧师吗? 第1125章 你是牧师吗? 温暖。 这是一种不应该在灰烬大地的黑森林中体验到的感觉,然而卡森·博格切切实实地感受到自己的心灵仿佛被一道和煦的晨光抚过,渐渐平和下来,因高度警惕而绷紧的肌肉也在悄然无息中放松了许多。意识到这一点后他悚然一惊,用力地咬了一下舌头才让自己清醒过来,唇齿之间传来的甜腻而又发腥的血锈味让他得以摆脱这种影响,重新以谨慎的目光审视周围的环境。 这世界上从不缺乏那些以甜蜜面孔伪装险恶獠牙的邪神——或者说,所有神明都是这样做的。当一个人过分地沉浸在表象的繁荣中时,就意味着他的死期已经不远。所以,周围的环境越是美好,暗中潜伏的危机就越是令人心惊。 卡森·博格想要强迫自己无视那些景象,可他悲哀地发现自己做不到。 恍如拨开了一层迷雾荡漾的帷幕,他悄然走入了一座难以用语言形容其美好的花园之中,被幽深诡谲的黑色森林占据许久的视界,骤然间迎来了一大片葳蕤绽放的绿意。清新的林风围绕着不知名的树木打转,送来一阵凉爽和畅快的气息;那些由内向外都散发出一股阴沉暮意的黑松树被隔绝在外,取而代之的是一些他说不出名字的树种,它们无一例外都古老而硕大,枝繁叶茂,绿意盎然;卡森·博格甚至听到林间传来了空灵悦耳的鸟鸣声,悠长地传开来,一只羽色雪白、似鹰似隼的飞鸟停在枝杈上,安静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后,便拍打着翅膀飞走了,哗啦哗啦地落下了一大片雪色的飞羽。 而他所追寻的那间教堂,便安静地矗立在风与群林之间,大片大片的草甸从教堂门前一直延伸到卡森·博格的脚下,他低头看了一眼,这刺眼的翠色与陌生的触感叫他怅然若失,想起在许多年前,自己离乡远行的时候,似乎也曾目睹过类似的美景,为此沉醉不已。可最后他还是选择回到故乡,为了一个堪称愚蠢的理想,与一些看似不可能战胜的敌人战斗。从那以后,他的脚下永远都只踩着被血浸过、被火焚过、或是被枯叶和腐殖质填满的贫瘠灰土,而至于踩在草地上是怎样的触感,这个男人早就忘记了。 如今不过是重拾记忆。 如果能一直待在这里就好了——卡森·博格的脑海中,不合时宜地浮现出这样的念头,他甚至无法肯定这是自己的真心话,还是中了邪神的诱惑。因为,对美好的向往,本质上根植在每一个人的心中,他努力与侵略者对抗,不惜付出一切代价也要守护这片土地,不就是希望有朝一日,家乡能重新恢复那充满活力的样子吗? 不过,这里所说的“活力”,是指一座城市的活力,当灰丘之城苏亚雷还被誉为冒险者、探险家与赌徒的乐园时,它所焕发出来的勃然生机以及朝气蓬勃的精神。至于黑森林,它从诞生之初就一直是这幅死气沉沉的模样,能够在灰烬焦土上生长的也只有这种活着仿若死去般、“来自冥界的恶木”了,而其他树种都无法忍耐这里贫瘠的环境,这完全是自然选择的结果。 那么,谁又能告诉他,眼前这些叫不出名字的树木、灌木乃至随处可见的杂草,又是怎么一回事呢?它们看上去不仅不像安瑟斯地区的产物,甚至都不像东大陆的产物。总不会有人费尽心思从海对岸的那片大陆引进了一批珍稀物种、又耗费大量的心血与时间进行改良、就为了让它们能够适应黑森林中的灰烬焦土、营造出这么一大片堪称乐园的美景、最后在合适的时机来引诱自己吧? 卡森·博格小心翼翼地用弯刀划开了一棵大树的树干,看着乳白色的胶质液体缓缓渗出,确定这不是幻觉之后,脑海中忍不住浮现出如此荒谬的念头。若真是如此,这个邪教从下到上、从普通的信徒到教首、乃至他们所崇拜追随的那位神明,绝对可以说是头脑有病的典范。即便在东大陆众多思想混乱、行事乖张、风格诡异的教派中,也算得上领头的一批了。 卡森·博格的经验告诉他,最好不要轻易接触这些头脑有病的信徒——无论是否邪教,他们总会在某个你意想不到的时间点、以令你意想不到的方式、做出一些你意想不到的事情。 但是—— 他的目光越过教堂,看向更远的地方,那里有一片空地,空地上呈环形分布着十来间简陋的木屋,那就是他们这支反抗组织——灰烬游击士的十一号据点。它原本应该是被一片茂盛的黑森林遮掩着的,此刻却一视同仁地被拉入了这片美景的范畴,周围簇拥着美好的树木,空地上盛放着草甸与鲜花,只是木屋本身太过简朴和粗陋的风格,与周围的景象格格不入而已。 如果不拿到据点中保存的物资,追随自己的同伴中,不知要有多少人死于痛苦与绝望。而灰烬游击士的成立、延续与抗争的历史,本身就是充满了苦痛的历史,在一场又一场无望的战斗中,他们从来没有胜利过,一再被压迫,一再被驱赶,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身为领袖,卡森·博格没能让这些信任并追随着自己的人看到希望,但至少,他想要尽到身为领袖的责任。 轻轻吐出一口气息后,男人的表情逐渐变得平静下来,他微微伏低身子,做好了潜入的准备。他是黑夜途径的超凡者,拥有制造阴影隐藏自己存在的能力,如果顺利的话,或许能够从据点中带走一部分物资,主要是食物与药品。然后他会马上带领队伍离开这个诡异的区域,哪怕彻底放弃这个据点也无所谓,毕竟灰烬游击士承担不起更大的打击了。 但就在他下定决心却还未付出行动的那一刻,教堂的门忽然从里面被人打开了。 卡森·博格的目光一下子凝固住,他本能地想要开启自己的超凡能力,遁入阴影,可这时一个平静且温和的声音却从教堂的方向传来,轻飘飘地落入了他的耳中:“请放心,我们并没有恶意。” 这句话听起来有些好笑,它的可信程度甚至不如神明授意自己的信徒,在教典上写下的那些歌功颂德的圣言,没有人会仅仅因为这样一句毫无根据的话便放下警惕的话,如果有,只能说明他不适合当一个东大陆人,甚至不适合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可是莫名的,卡森·博格那颗时刻绷紧的警戒心却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抚过,一瞬间安定了下来。尽管他很快就摆脱了这种奇妙的影响,但刹那的停顿还是让他未能如预想的那样,顺利潜入阴影,消失在对方的视线中,而这时,出声的人已经走出教堂,站在了柔软芬芳的草甸上,高而耸立的尖顶下,用一双纯澈得犹如琥珀般的金色眼眸,倒映出来访者的表情——惊愕、犹疑、还带着几分的思量。 我见过这个人! 卡森·博格的脑海中油然冒出了这样的念头。 “这位先生,”银发金眸的年轻人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虽然我不知道您来自何方,所为何事,但如果您是以一位友善的客人的身份,不请而来的话,可否随我进入教堂,详细述说您的来意呢?或许,我有什么能够帮到您的地方。” 他侧身,摆出了邀请的姿态。 卡森·博格此时已经知道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个人了,他按在刀柄上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呼吸中带着几分灼热而焦虑的思索。但最终,他仍是轻轻将弯刀收回鞘中,刀柄敲击着铁质的鞘身,发出当啷的清脆声响,夹杂着男人松了一口气的声音:“我很乐意。不过在此之前,能否容我先询问一个问题?” “请说。” “这是哪位神明的圣所?”他抬起头,凝视着教堂的尖顶,能够从中感受到一股古朴、庄严而又厚重的意蕴,绝非那些仅有两三个蹩脚牧师驻守的乡野教堂可以媲美的,通常来说,只有真神的圣所,才能够达到这样的境界。拥有圣所级别的教堂,足以证明这位神明的实力和影响力都足够广泛,并且,唯有主教级的信徒才有资格驻守真神的圣所,换句话说,这位外表看似年轻的青年人,居然已经是主教级的强者了吗? 尽管在卡森·博格的感知中,这位年轻人体内的魔力仅可以用微薄来形容,大致等同于刚刚踏上超凡之路的初学者。但在如此诡异的情境之下,他不敢完全相信自己的感知,以逻辑和理性去推断,反而更符合常理。 年轻人沉默了一下,再次开口时,语气已变得庄重而严肃:“此为天心教堂,女神冕下于人间的居所,亦是祂的荣光永恒眷顾之地。” 卡森·博格谨慎地复问:“我可有幸一闻这位女神冕下的尊名?” 即便在东大陆漫长的宗教史中,真神级别的女神亦不多见,如苍白少女、夜母、血红女王等,但她们的教会圣所,要么华丽却空洞,要么血腥且张扬,完全不是卡森·博格眼前这座教堂的风格。 年轻人又是沉默,随即缓缓答道:“魔力之主、创世之神、一切神秘与王权的母亲——姑且,你可以如此称呼祂。” 魔力之主、创世之神、一切神秘与王权的母亲? 卡森·博格的心神猛然震动了一下,这样的尊名甚至已经超越了那位为人类带来超凡和文明的圣者,即便是最嚣张的邪教徒,恐怕亦不敢让自己的神明凌驾于圣者之上,否则,便会迎来诺尔多恩圣教诸国如疾风骤雨般的打击,绝无可能幸免。但,不得不提到的是,当今的东大陆上,确实有一个宗教——或者说组织,信仰着一位以相似尊名受人崇拜的神明。但那个组织的主要构成应当是以妖精、精灵与异类为主,而这位年轻人无疑是个人类。 更别说安瑟斯地区从来都不是那个组织的活跃区域,他们消失在世人眼中已有漫长的岁月,若非百年前的“亚述圣战”,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已经消亡在历史的长河之中了。如果这样一个组织就隐藏在黑森林中,过去怎么可能连半点传闻都没有流出,以至于卡森·博格这个灰丘本地人都一无所知呢? 像是要将眼前的年轻人完全看穿似的,卡森·博格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将他打量了一遍,后者对这种堪称无礼的注视毫不在意,只是静静地等待他的回答。理所当然的,直到最后,卡森·博格都没能看出什么端倪来,他有时觉得是自己的观察力还不够敏锐,有时却又觉得,是这位年轻人空洞得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容他看穿了,他的一切都流于表面,坦坦荡荡。 世界上真的存在这样坦诚的人吗? 灰烬游击士的首领放弃了这种无意义的观察,他点了点头:“能够进入这位伟大神祇的圣所,向祂献上凡人的敬意,这是我的光荣。” “祂不需要凡人的敬意,只要他们认清自己。” “您说什么?” 那句话实在太轻了,以灰丘之鹰的听力都未能捕捉到,只能看到年轻人的嘴唇确实是动了一下,用他不熟悉的语言说了些什么。直到此时,卡森·博格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对方的帝国语——亦是通常意义上东大陆的通用语,说得并不是那么熟练。 “没什么。”年轻人摇摇头,他侧身让出了一条道路:“请进吧,远道而来的客人。” 略略开启的教堂大门内一片昏暗,隐约可见摇曳的烛火,神秘而幽邃。灰丘之鹰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迈步走向教堂,他在门前忽然停下脚步,忘了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没有询问:“请问——” 他谨慎地看着这位银发的年轻人:“我该如何称呼您?” “林格。” ”……林格牧师?“ 不是牧师。 应当说,曾经是。 年轻人本想解释,随后又觉得这样的解释有些多余,在这样的情境下,若他说自己不是女神的牧师的话,反而只会引起怀疑吧?于是他便默认了。 在林格牧师的带领下,灰丘之鹰卡森·博格,正式踏入了女神冕下的圣所。 此处为:天心教堂。 给点喵 1139.第1126章 是圣物吗? 第1126章 是圣物吗? 作为真神的圣所,这座教堂未免也太朴素了些。 既没有金碧辉煌的圣殿,也没有恢弘壮观的穹顶,就连供奉在圣座之上的神像也只是木雕的,莫说效法诺尔多恩圣教诸国的做法,用黄金与白银装饰,便是乡野田间的无名教堂,亦知道唯有用上好的石料才能塑造出神明的威严,更能彰显自己的虔心。可就是眼前这位朴素至极的神明,却让卡森·博格感到了一股神圣而高洁的气质,诚如林格牧师所言,祂是一位仁慈博爱的女神,这是用心感受到的,而非流于表面。 遵从内心的感召,灰丘之鹰向圣座之上的神像俯首致敬,同时左手按在额头上,右手则在心脏处画了一个圆圈,向祂献上了一次真诚的祈祷。这完全是出于本能的举动,但回过神来后他猛然出了一身冷汗,心想自己怎会做出如此冲动且失礼的事情?且不说在未搞清楚这位女神是否为邪神之前便擅自献上祈祷的举动,很可能会让自己暴露在对方的视野中,被一位真神关注可不是值得高兴的事情,若是邪神的话简直可以用糟糕透顶来形容,有多少无知愚民就是因为在偏僻的荒郊野岭中误入了邪神的教堂,基于对神明最基本的敬意而向其献上祈祷,结果就莫名其妙与邪神签订了契约,从身体到灵魂卖了个干干净净。漫长的时光中总结出来的经验告诉每一个东大陆人,祈祷是一件严肃的事情,若无应许,不可擅为。 更严重的地方在于,他还是以异教徒的身份与礼节向这位真神祈祷的,这无异于赤裸裸的挑衅,莫说邪神了,便是诺尔多恩圣教诸国崇敬的万灵真神,也绝无法忍受这种亵渎之举。神之怒火,岂可轻触? 卡森·博格万万没想到沉稳如自己,有一日也会做出这种不智的举动。他无法解释自己当时的心情,只是一看到这位女神冕下的雕像,就自然而然地产生了自己应该向其致敬和祷告的念头。通常来说,这种惑控人心的手法,是邪神惯用的伎俩,可卡森·博格怎么都无法将这位女神与邪神联系在一起,甚至仿佛内心产生了丝毫相似的念头,便是一种极大的不敬。 这样的解释,林格牧师会相信吗? 卡森·博格犹豫地看了对方一眼,却发现林格牧师的脸色十分平静,没有因为异教徒对女神大人的不敬之举而感到愤怒,甚至从他的反应来看,他觉得这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无论如何,卡森·博格松了一口气,如果可以的话,他绝不愿与这位林格牧师发生冲突。 这不是畏惧,应当说是基于某种掺杂着认可与敬佩的复杂心情才对。 “请坐下来说话吧,先生。”林格牧师指着祭台最前方的一排座椅说道。 “卡森·博格,您可以直接称呼我的名字。”他连忙报上姓名。 “好的,卡森先生。” 林格牧师率先入座,然后卡森·博格也跟着坐了下来,但两人并没有坐在同一张橡木长椅上,中间还隔着一段基于安全和礼貌的距离,这是因为彼此都还没有完全信任对方,这一点两人都心知肚明,并且没有挑破的必要。 入座之后,卡森·博格很自然地注意到,在教堂大厅的两侧,阴影中整齐地摆放着十几台有棱有角、模样怪异的机械装置,它们看起来都是用钢铁制作的,表面泛着金属特有的冷色光泽,同时还镶嵌着大块的玻璃——不是极具宗教色彩的彩绘玻璃,而是纯粹的方形玻璃,内部黑沉沉的,一片幽邃,仿佛具有某种将人的视线和注意力都吸入气中的神秘魔力。 再结合那些大大小小的杆型装置与操作按钮,说实话,它们让卡森·博格想到了魔导器——就是西陆轴心诸国的军队中统一配装的魔力仪器,具备类似圣遗物的效果,虽然效果弱了许多,胜在可以量产,而且使用门槛很低,连刚刚觉醒灵性的小孩子都能用。小到最基本的魔力探测装置,大到飞空艇、魔导战车与构装机兵,无不在战场上发挥出了出色的效果,也让东大陆的“神圣同盟”屡次吃亏,据说同盟军已经开始研究魔导器的原理并进行仿制了,那是一场被史学家誉为魔导改革的重大变革,可惜与偏居安瑟斯山脉南侧的诺亚王国无关,自然也与灰烬游击士和卡森·博格无关。 灰烬游击士也曾通过埋伏、偷袭和走私等方式,获取了一批型号较为落后的魔导器,比如圣教军所用的魔导炉、魔导枪与侦测装置等,确实很好用。可惜他们连活下去就很艰难了,哪里来的金钱与精力去研究这些东西呢?最多最多,不过将其视为更好用的武器而已。 基于这些原因,卡森·博格忍不住多看了那些古怪的机器一眼,心想真神的圣所中怎么会出现西陆人的魔导器呢?难道说这个教会也在研究所谓的魔导?那应该保存在更加隐蔽的地方,比如研究所内吧?堂而皇之地摆在这里,又意欲何为? 这时,林格牧师似乎注意到了卡森·博格的反常举止,也猜到了他心中在想什么,平静地开口道:“那不是魔导器,而是本教会的圣物。” “圣物!?” 卡森·博格吓了一跳,因为林格牧师说的是圣物而非圣遗物,二者虽仅差一字,代表的含义却天差地别。圣遗物是超凡物品,既可以人为创造,也可以自然孕育。前者是依靠魔力的遗存定律或强烈的情感驱动,序列4以上的半神强者死亡后,其残留的魔力必定会形成圣遗物,而普通人在绝望或痛苦等情感的强烈驱动下,也有可能产生圣遗物;后者则是通过一些特殊的秘境,或是流传甚广的传说与秘闻,牵扯的范围越大,波及的人数越多,所孕育出来的圣遗物就越强力,也越危险。 而圣物所指代的含义只有一个:那就是真神的象征之物。 一见圣物,就会引导向神明的荣光。对于人类来说,就像他们的血脉;对于国家来说,就像他们的文化;对于文明来说,就像他们的历史,便是那样独一的、高贵的、不可亵渎的存在。在东大陆的宗教史中,最知名的圣物,莫过于圣者图弥所遗留的《灵性初解》手稿原本了,那是开启人类辉煌时代的象征,只要灵祈祷会还保管着这件圣物,无论经历了多少次浩劫、动荡或变革,始终能够屹立不倒。 虽然近来有流言称,真正的《灵性初解》手稿原本已在海对岸的那片大陆发掘出土,保管在诺尔多恩圣教国内的那份手稿仅是赝品,但任何一个拥有正常心智的人都不会相信这种胡话,只将其视为轴心国军队为瓦解同盟军的士气而刻意散布的流言,并且还是如此低劣的流言,不需求证即可揭破,实在令人不齿。 卡森·博格还是头一次见到一个教会的圣物,那必然是十分神圣的,异教徒多看一眼都算是亵渎之举,可问题是它们就随随便便地摆在了这个大厅内,还如此显眼,以至于他若是回避不看的话,反倒显得有些刻意了。 灰丘之鹰轻咳一声,试探般问道:“我并没有冒犯的意思,只是,林格牧师,若是贵教圣物皆摆放于此,甚至令我这样的外人都能随意观摩,是否有些……疏忽了呢?“ 他很想说“不敬”的,但很可能会触怒对方,所以还是换了一种更委婉的说法。 林格牧师却轻轻摇头,说道:“游戏机原本就是给人带来快乐的,自然要摆放在离它的玩家最近的地方。” 游戏机?是那些圣物的名称吗?听上去怎么怪怪的,无论是通用语还是古语、亦或是更古老的亚尔德斯语中,似乎都没有类似的词形。带来快乐?意思是它的效果体现在心灵方面,能够净化人心、回归本质吗?既然如此,想必不是什么邪神教会。玩家?那又是什么东西?听说有些教会的信徒会自称为“羔羊”或“罪人”,以此表示自己还需要神明的引导或神恩的宽恕,莫非这个教会的信徒对自己的称呼就是“玩家”?可实在听不出这种自称有什么深刻的内涵,莫非是我见识短浅、未能看透? 卡森·博格尝试通过摆在眼前的线索,描摹出这个神秘教会的大体轮廓,可到头来反而是越发迷惑了。林格牧师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平静道:“若有意愿的话,您可以亲身体验一下。” 卡森·博格感到难以置信:“莫非,不是只有贵教的信徒才能接触这些圣物吗?” 以常理来说,还必须是那种极为虔诚的信徒才行,比如眼前的林格牧师。触摸圣物之前还需要举行一系列繁琐的仪式,如沐浴净身、静室祷告、圣歌洗礼等,才有资格以自己的一根指节,亲身触及伟大真神遗留人间的荣光。至于使用圣物?卡森·博格的脑海中从没有类似的概念,诺尔多恩圣教国保管着圣者土图弥的《灵性初解》手稿原本,已有漫长的光阴,但即便是最艰难的一段时期,也没听说他们要动用这件圣物的力量。 年轻人认真道:“不拘信仰,不异族类,不求财富,不分贵贱,女神大人惟愿游戏的乐趣能够传递到每个人的心中,创造一个和平而安宁的世界。” 卡森·博格无言了一会儿,才发自真心地说道:“诚如此言,您侍奉着一位高贵且慷慨的冕下,我为您感到高兴,林格牧师。” 他能够听出来,林格牧师的言语中没有半点虚假。固然,有一些途径的超凡能力能够掩饰真心,甚至修改情绪,令他人产生错误的认知,可如果林格牧师发动了类似的能力,自己是绝不可能察觉不到的,身为灰烬游击士的领袖,卡森·博格有这方面的自信。无论过去经历了什么,他好歹是一位序列5的超凡者,并且已经触摸到了序列4的门槛,只是由于某些特殊的原因,一直都没有谋求进阶而已。 林格牧师微微颔首,代替女神冕下收下了这句赞言,然后才开口道:“闲话已叙,请让我们进入正题吧,卡森先生。虽然这个问题由我来问,可能有些僭越,但还是想请您告诉我,您来到此地的目的。“ 确实有些僭越了。 按理来说,应该问这个问题的人是卡森·博格才对,毕竟这里原本是灰烬游击士的十一号据点,林格牧师与他的教会才是外来者。但卡森·博格却没有感觉哪里不对劲,而是稍作沉吟后,缓缓开口道:“我是为据点之中储备的物资而来的。” “据点中的物资?”林格牧师想起了什么,问道:“您是指那些小木屋中的食物和药品吗?” “没错!”卡森·博格的眼睛中闪过一道亮光:“林格牧师,您这么问也就是说……它们还完好无损地保存着据点内部吗?” “不。”年轻人却摇了摇头:“不在了。” 不在了!? 怎么可能?莫非是第十七军团的扫荡终究还是波及到了十一号据点,他们将据点内保存的物资全部清缴后唯独留下了据点本身没有破坏,便是为了在合适的时机引诱我们踏入陷阱?而林格牧师之所以知道其中保存着食物和药品,恐怕是因为敌军扫荡得不够仔细,遗漏了一些痕迹吧。 身为一名经验丰富的反抗军战士,卡森·博格很快就想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但这不能让他产生丝毫的骄傲感,反而加深了内心的痛苦。他冒着巨大风险,不惜与一个来路不明的教会接触,不就是为了这批保存在据点内的物资吗?如果没有食物,他的同伴就会挨饿;如果没有药品,队伍的重伤员就得不到救治;而如果不补充消耗的药水和超凡材料,他们甚至连发动下一场反击战的余力都没有! 卡森·博格低下头,按在大腿上的双手遍布伤痕与茧子,紧攥着颤抖了一会儿后,渐渐地平静了下来。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困境罢了,灰丘之鹰告诉自己,在过去,灰烬游击士成立的六年间,更加艰苦的处境他都经历过,足以导致灰烬游击士覆灭的绝境也不止一次,但这些都不能让他气馁认输。这个男人拥有与外表一样的坚毅和觉悟,这才是同伴与战友们深深信任着他的理由。 只要我还在这里,总会有办法的。 卡森·博格抬起头来,目光坚定,他已经想好回去之后该如何向大家宣布这个失望的消息,又该如何鼓舞和带领他们走出困境,迎接下一次挑战了。困难和挫折无法打倒他,只会让他重新振作起来。 他正欲开口,向林格牧师道别,却不禁一怔,因为恰好对上了那双蕴含着温和笑意的金色眼眸。 “那批物资已经不在你们的据点内了。”他轻笑着说道:“你们的保管措施出现了一些纰漏,当我们发现的时候,其中的食物、药品与药水已经有部分开始变质腐败了,所以我们不得不暂时将其转移到更加合适的地方保存。当然,除去损耗的那部分外,我们没有动过这批物资的一分一毫,随时都可以送回它原本的主人手中,只希望您不要责怪我们擅作主张就好。” 给点喵 1140.第1127章 很幽默吗? “银龙草和月光花瓣制成的医用溶剂,加百分之十五含量的碘盐,均匀地涂抹在伤口附近,可以起到止血和镇痛的功效;再将亚缇莉蝶的翅梢粉末注水稀释,溶入中和活性剂静置半分钟,再通过针筒注入皮下,可以增强血管活性,加快人体自愈速度;最后,要按照‘给猫咪抚摸肚皮’一样的力度,轻柔地将银蚕丝与妖精藤蔓编织而成的绷带,以斜十字法缠绕伤口三圈,打上死结,这样伤口的处理就完成了!” 粉发小女孩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悄悄抹去额头上的汗水后,一脸严肃地对眼前的伤员说道:“为了伤口的良好痊愈,接下来的半个月内你不能进行太剧烈的活动,也不能食用大量肉类,每一餐的食量要尽量控制在半饱的程度;还有还有,要多喝水,勤排尿,最重要的是保持良好的作息……” 瑞吉娜看着眼前小小的人儿努力摆出一副大人的作态,但是因为很不熟练的原故,语气显得干巴巴的,忍不住有些想笑。但她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只是嘴角噙着一丝笑意,轻轻向她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小医生。” “我觉得那个‘小’字没必要加上去。” 粉发小女孩一脸深沉地说道:“医者不分年龄,伤患不论贵贱,这是谢丝塔姐姐告诉我的道理。” 这一回瑞吉娜终于忍不住了,哈哈地笑出声来,笑完之后,她伸出手,轻轻揉了一下小女孩的脑袋,传来的触感是温暖而柔顺的,就像春天盛开的花一样。尽管,自从成为灰烬游击士的一员、日夜活跃在阴森惨淡的黑森林中之后,瑞吉娜就再也没有见过春天的花朵了。而今日,一群远道而来的异乡人,如古老传说中从天而降的神明使者一般,不仅带来了春与花朵,也带来了弥足珍贵的希望。 “谢谢你,梅蒂恩。”她真心诚意地说道:“你是一个很厉害的医生,我的那些同伴们,就拜托你了。” 她郑重其事的模样反倒让粉发小女孩有些慌张,这热情真诚的赞美也让初次践行医者之道的梅蒂恩感觉一股热意涌上了脸颊。她双手紧紧按住腰间的医疗箱,满脸通红地摇着头,看上去可爱极了:“我、我也没有那么厉害啦,还需要继续练习才行!” 说完,她丢下一句“那我去帮其他人治疗了”,就匆匆忙忙离开了木屋,简直就像在逃跑一样。瑞吉娜哑然失笑,自语了一句:“真是的,搞得我像什么大怪物一样。不过,如果是她的话,应该能够和米契他们成为好朋友吧?” 朋友。 多么奢侈的一个词语啊。 奢侈到瑞吉娜将它说出口时,竟不禁产生了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好像已遗忘得太久,对它感到陌生了。在这片幽暗贫瘠的黑森林中,没有和平,没有友情,也没有美好的童年,唯有战斗、逃亡、杀戮与被杀戮而已。 瑞吉娜将衣服放下来,又佩戴好棉衣和皮甲,遮住了腹部的伤口。那是上一场战斗中,她掩护战友们撤退时,被一位魔导骑士用枪造成的伤势。虽然只是险险擦过,但魔力收束的子弹不需要直接命中敌人,也能通过释放狂暴魔力流的方式,对敌人造成伤害。最终的结果是瑞吉娜险死还生,腹部却留下了一道至少巴掌长的伤痕。但她一直瞒着战友们没有说,优先将药品让给了其他的伤员,自己则靠着序列6的肉体与毅力硬撑着,直到刚才那位名叫梅蒂恩的小女孩来给大家治疗时,一眼就看穿了她身上的伤口比其他人都严重,于是强硬地要求她先接受治疗。 说实话,那位外表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女孩,爆发出来的气势却格外惊人,叫瑞吉娜都有些害怕了,不敢表示反对,只能老老实实先接受了治疗。 穿戴好装备之后,那沉甸甸的感觉让瑞吉娜安心了不少。虽然梅蒂恩在医嘱中刻意提到,让她不要进行太剧烈的活动,可只是这种程度的重量,对瑞吉娜来说还不算什么。而且唯有这种被保护着的感觉,才能让她产生些许的安全感,尽管从实际角度而言,这种程度的防护,面对轴心国军队的魔导枪和魔导炮,基本上等于没有防护。但有时候,心理上的安全感,比肉体上的安全感更为重要,这是已经将战场的硝烟味铭刻在骨髓之中的人才能明白的道理。 走出木屋后,瑞吉娜看到队伍中的伤员都三三两两地躺在草地上休息,或互相倚靠着,用聊天的方式放松心情。十几只毛茸茸的白兔子在人群中蹦蹦跳跳,为他们送来水和食物,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能相信这种童话般的景象会出现在幽暗恐怖的黑森林深处呢?在安瑟斯地区的居民口中,这座森林历来都是怪异与诡魅的代名词,是罪恶与阴谋孳生的土壤,只有该上绞刑架的走私犯、走投无路的贫民与穷凶极恶的邪教分子,才敢于深入其中,与冷酷邪恶的灰烬生物为伍。 在轴心国的不断宣扬之下,或许,灰烬游击士也成为了需要被人们畏惧的一员呢?尽管,瑞吉娜从来都不觉得自己走错了道路。 梅蒂恩提着老板娘为她制作的医疗箱,就像一只勤劳的小蜜蜂般,在伤员中来回穿梭,总能准确地看出谁的伤势更严重,谁需要优先治疗。她的身后还尾随着一支奇怪的队伍,包括一只小羊、羊背上的血族与旅人妖精,以及一长串稀奇古怪的魔法植物。每当粉发小女孩停下来为伤员治疗时,这些魔法植物便会聚拢在伤员附近窃窃私语,“好严重的伤势”、“已经没救了吧”、“我觉得截肢是最合适的疗法”、或者“我们为他演奏一曲爱博特大师的《哀乐》怎么样”,说得伤员脸色惨白,大汗淋漓,还以为自己已经没救了。 然后粉发小女孩就会回头,恶狠狠地瞪它们一眼,让这些喜欢乱说话的家伙纷纷立正,噤若寒蝉,不敢再胡言乱语。就像瑞吉娜之前说过的,外表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她,严肃起来却很有气势,她将来绝对会成为一名伟大的医生,尽管现在还很不熟练。 这里的不熟练,不是指手法、技巧或者用药的分量,实际上,在这些医者的基本功上,粉发小女孩娴熟得不可思议,仿佛她早就经历过与这个年龄不相符的高强度训练,以至于对每个步骤都了如指掌。但是很显然,过去她从来没有将这些纸上习得的经验应用到实际中去,因此处理时的手法未免有些一板一眼,无论是药物的分量还是缠绕绷带的手法,都要严格按照书本上教授的规矩。甚至在治疗伤员的同时,口中还不断念叨着每一个步骤的意义与每一样药品的成分,就像是为了让伤者安心下来一样。可实际上,她如果一言不发的话,效果说不定还更好一些,毕竟谁都能看出她现在有多么紧张和谨慎。 不过,没有人会讨厌这样一位认真而又努力的女孩,一些没有受伤的成员还主动请缨,协助她的工作。经历过三场以上的战争却没有死去的战士,多多少少都掌握着一些急救和护理的知识,粉发小女孩也不客气,很自然地指挥着这些灰烬游击士的成员,分发药品、询问伤情、安抚情绪……就好像她经常这么干似的。 倒是和她一起过来,口口声声说要“保护梅蒂恩”的两位同伴,看起来有些敏感了。无论是谁想要靠近粉发小女孩,那位白发红瞳的血族少女都会用威严冷酷的目光,上上下下地审视一番,直把人看得心中发毛;而那只体型娇小的旅人妖精更是提起了十万分的警惕,左顾右盼四处巡视,哪怕是森林里一阵风吹过去的动静,都会让她绷紧小脸,一惊一乍的模样,叫人忍俊不禁。 说起来,人类、旅人妖精、血族、甚至还有魔法植物的组合,实在太过罕见了,瑞吉娜第一次见到她们的时候,想了半天都没想明白,这几个种族怎么可能混到一块去?她们又是怎样让贫瘠荒芜的灰烬之土焕发出了自然的生机?以及,她们来到这里有什么目的?如果是为了传教的话,现在正是合适的时机,可至今,瑞吉娜都没见到卡森大哥所说的那位林格牧师。总不可能,梅蒂恩就是负责传教的人吧?她看起来那么小,怎么可能担当起这样的重任? 这些来历神秘的旅人,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团不可思议的迷雾,叫人难以看透。 在危难之时,得到善意的帮助,固然是一件好事;可如果这种善意不求回报——或者说,不求一时的回报的话,反倒会让人不安呀。 瑞吉娜轻轻吐出一口气,很快便将这些事情抛到了脑后,不是因为它们不重要,而是因为想得太多对现在的局势毫无帮助。总会有办法的,她想,只要相信卡森大哥的判断就行了,过去六年,他们一直都是这么走过来的,从没有怀疑的时刻,如果怀疑的话,就走不到今天了。如果说,在神明已经离去的安瑟斯地区,还有谁值得众人托付期待的话,那一定就是他了。 灰丘之鹰,灰烬大地所孕育出来的最骄傲的一颗心脏,苏亚雷人的旗帜。 永恒不倒。 …… 与此同时,天心教堂内。 “我已经让我的同伴去安排了。水、食物、药品,你们所需要的物资马上就会送过去,伤员也正在得到有效的救治。如果还有其他需要的话,尽可以提出来,我不敢保证一定能够做到,但会尽量满足的。” 林格对去而复返的卡森·博格说道,后者在得到年轻人的承诺后,便马不停蹄地返回了队伍,向同伴们宣布了这个好消息。不过,基于谨慎的考虑,他们并没有选择进入云鲸空岛的范围,而是在距离较远的那片空地——也就是属于灰烬游击士的十一号据点中,暂时驻营修整。对此,林格自然可以理解,他并不指望一时的善意便取得信任,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取决于每一双真诚的援手以及每一次有效的沟通。 现在,援手已经伸出去了,该轮到沟通来发挥作用了。以刚才短暂的接触来说,林格判断这位卡森·博格先生并不是一个很难沟通的对象,他沉稳、冷静、处变不惊,同时又胆大心细,比起考虑自身的安危,更在乎同伴的处境。像这样一个人,无疑满足了中世纪时那些绿林侠义小说中的主角最基本也最重要的几个特征:豪爽大气、重义轻死、以及知恩图报。 “感谢您的慷慨相助,林格牧师。” 卡森·博格将左手按在额头上,右手于心脏处画了个圆圈,郑重地向年轻人行了一礼。那是一个宗教性的礼节,通常来说,当一位信徒向除了神明以外的对象献上此礼,便意味着最高程度的认可与敬服。如果只是将本就属于灰烬游击士的物资归还原主,自然不值得这种程度的感激。但实际上光靠十一号据点内储备的物资并不足以让这支刚刚经历过一场激战的队伍恢复元气,于是林格牧师还以天心教堂的名义额外馈赠了一批物资,甚至还派出了一位掌握着专业医疗知识的修女小姐——虽然她的年龄看起来有点小,但有总比没有好——这才是卡森·博格心怀感激的真正原因。 只是年轻人尚不知道,这位卡森先生究竟信奉着哪一位神明,至少,这个祷告的手势与动作,不属于他所熟知的万物有灵论诸教派中的任何一个。 由于没有教团联合的暴力干涉,东大陆的信仰环境可比西大陆复杂多了,甚至在某些地区,连邪神教会都可招摇过市。说起来,最初见面时,卡森·博格那严肃而警惕的反应,不会就是将自己当成了心怀不轨的邪教徒吧? 林格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点。 “不过,”行礼致谢之后,灰丘之鹰的脸上又浮现出一丝苦涩的笑意:“我衷心希望您下次能够一次性地将话说完,至少……不要让我受到第二次的惊吓了。这颗心脏,面对侵略者的炮火时亦没有动摇过——” 他指着自己的心口处,语气复杂:“可刚才我几乎感受不到它的存在了。” “是么。” 林格牧师眨了下眼睛,纯澈透明的金色瞳孔中写满了疑惑与思索:“我还以为,你会觉得我很幽默呢。” “呃……”(本章完) 1141.第1128章 什么都不知道吗? 第1128章 什么都不知道吗? 卡森·博格不太理解林格牧师对于幽默感的定义,但基于礼貌,并未提出质疑。之后,两人按照一开始约定好的条件,神圣女神教为这支走投无路的队伍提供水、食物与药品等物资,而卡森·博格则以情报作为回礼——这亦是他现在唯一能给出的东西了,尽管卡森·博格十分怀疑这位林格牧师究竟有什么情报是需要从自己这里得到的,以他的身份,应当有更合适的途径才对吧? 但无疑,至少以眼下的形势来看,他对林格来说是最合适的选择。 “首先,我想要知道一件事。” 年轻牧师的声音平和舒缓,并不给人以急切的感觉,就好像他无论面对什么样的遭遇都能冷静应对,这与他给人的第一印象是极为贴合的。不过,从他的口中说出来的问题,却着实令卡森·博格吃了一惊:“这里是什么地方?” 灰丘之鹰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他重复了一遍林格牧师的问题,却得到了后者肯定的表态——这就是他现在最想要知道的事情,这个在安瑟斯地区大名鼎鼎的反抗军领袖的心情顿时变得复杂起来:他从一开始就怀疑这位年轻人以及他背后所代表的那个教会,来到这片灰烬的大地上必定有所图谋,或是为了传教,或是为了战争,从虚无缥缈的角度来说,也有可能是为了那个在灰烬大地上流传许久的秘闻…… 常理而言,不可能会有人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贸然扎入漩涡,任污浊的海水和涌动的暗流将自己淹没吧? 卡森·博格总是以常理待人,这还是他头一次遇到无法以常理推论的情况。 林格安静地等待着对方的回答,并不因卡森·博格一时沉默便开口催促,他向来都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也总是遇到不得不耐心等待的情况。在其他人的眼中,等待总是漫长而枯燥的,有时更备受折磨,因此耐心虽然是一种受人称赞的美德,他们却不在乎自己是否拥有;而对这位银发的年轻人来说,等待却是一件幸运的事情,特别是当你的等待已经被明确地指向了一份回报的时候。 卡森·博格很快就回过神来,为林格带来了他想要的回报。 “这里是位于诺亚王国境内的灰丘之城苏亚雷。”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担心这个描述还不够清晰,便换了一种说法。此时他无比庆幸自己年轻时曾为了增长见识、不过家人和教会的反对,独自离开家乡远游他国,最远甚至抵达了雅拉斯帝国的亚托利加行省,在那里观摩了亚述圣战时期的战争遗址。这段旅途对他的影响不仅在于塑造了一个顽强坚韧的人格,更极大地丰富了他的阅历,以至于此时,他才能够用普通人绝不会使用的专业地理名词,描述自己的国家、自己的家乡在这片文明却又蒙昧的大陆上,究竟占据着什么样的位置—— “这里是东帝梵特大陆板块,昂德瑞尔次大陆,安瑟斯山脉南麓,诺亚王国境内,灰丘之城苏亚雷所辖区域,我们现在便位于苏亚雷城郊、与安瑟斯山脉接壤的灰烬森林之中。当然,对于我们这些本地人来说,更习惯用另一个名字来称呼它,也就是——” “永夜的黑色森林。” …… 永夜的黑色森林,对于某些人——特别是某位爱好文学的公主殿下——来说,这个名字可能不太吉利,总蕴含着一种不祥的征兆。但除此之外,也实在无法用其他更准确的词语来形容这片坐落于安瑟斯山脉南麓的广袤林地了。如字面意思所示,它的一大特征便是极度缺乏光照,即便是最灼热的夏季,也冷清得犹如行走在一片墓地中,阴森森的氛围叫人不寒而栗,甚至让胆小如鼠者心神战栗,在受尽黑暗、寒冷与孤独的折磨后,痛苦地宣称这是一片被永恒的黑夜所统治的土地,永夜之名因此而来。 绝大部分人相信了地理学家与植物学家的解释,认为这种特殊的环境是由安瑟斯山脉与黑森林本身共同造成的。前者用那高耸入云的身躯将林地完全遮盖,从天上俯瞰时形如月牙延伸的山势不仅将昂德瑞尔次大陆与主要大陆板块完全分隔开来,更是将绝大多数的自然光照拒之于外,使山脚下的林地一天中最长有十八个小时的时间处于无光状态。缺乏光照所带来的寒冷与阴害也让植物难以存活,唯一得以在此扎根的植物是咒死木,这是安瑟斯地区本地人的称呼,它的正式学名玛戈兰黑松则由第一个对黑森林进行系统性考察的西大陆植物学家命名,而对黑森林仅有耳闻却从未亲眼见过的人更愿意像民间传说中描述的那样,称呼它为恶魔之树。 从它流传得最广的两个称呼便可以看出这种树木在本地人或外来者的印象中有多么糟糕恐怖,而这片在安瑟斯山脉的阴影中沉默流淌、如同涌出培养皿外的腐朽菌毯般的森林,便是造成了永夜的另一个罪魁祸首。咒死木的叶片具有强烈的吸光特性,它们在最初的生长阶段是一种类似于在化学溶剂中浸泡多年的羊皮纸一样的灰白色,但随着吸收光照并在体内合成一种黑色素的过程中,会逐渐转变为比黑夜还要深沉的墨绿色,这个过程通常只需要一到两年的时间,而永夜林地在安瑟斯山脉的阴影中繁衍的时间,据植物学家测算,最少也有五个千年那么久了。 你可以想象在这些参天巨树的漆黑伞盖的隐蔽下,林间会是怎样幽森而又阴惨的气氛,没有一缕日光能够挤开枝叶的缝隙洒落林间,它们在传递的过程中就已经被稀释杯吸收殆尽了。同时,咒死木的另一个特性是吸热性,它们的根系会在地下与其他咒死木的根系纠缠连接,构成一个庞大的庞大,并吸收土壤中蕴含的养分与热量。通常来说,被咒死木蚕食的土地会呈现出一种如同炭火冷却后的余烬一样的色彩,这就是灰烬大地的由来。 没有任何植物能够与这片古老庞大的黑森林争夺光、热量与养分,只有极少数的被子植物、苔藓、地衣或菌菇能够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生存,甚至部分植物在生长的过程中逐渐形成了共生特性。它们会主动生成并放出光照,供咒死木生长,换取自己的根系能够加入咒死木的根系网络、共同汲取养分的资格。这些植物也是永夜林地中难能可贵的光照来源,共同构成了一个奇特的生态系统。 但越往里深入,发光植物的数量越少,直至森林中心,据说已经是一片无底的深渊了,从没有人见过那里的样子,因为任何光亮都会被黑暗吞噬。 这便是永夜林地为何总是处于幽暗环境、且气温恒低、土壤贫瘠的科学解释——科学,这个从遥远的西格利亚大陆远渡重洋传递过来的词汇,一如西大陆人的文化、宗教乃至战争侵略一般,试图将所有话语权都收拢在自己的手中,唯有支持这一体系的,才是合乎道理和逻辑的。 但东大陆人——特别是安瑟斯地区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无不对这种说法抱有一种极大的恶意。他们耻笑那位深入永夜林地进行考察并不知廉耻地用自己的名字为早有名字的咒死木命名的西陆植物学家,不屑于采纳任何与这套体系有关的说法和结论,而是固执地认定着一个很久以前流传下来的传说:曾有一位真神陨落于此,祂掌握的力量恰好是黑夜与寒冷,于是死后的魔力并未消散,而是与祂的怨念一起,阴魂不散地徘徊在林地中,逐渐将这片森林塑造为如今的模样。 至于这位神明究竟是什么来历、为何陨落于此、又是哪里来的怨念,这些关键的问题,传说中一概不提,人们倒是自发为它补充了十几个版本,每一个版本都能自圆其说。而流言的背后则是巨大的利益:倘若这个传说属实——不,它必须属实,那岂不是意味着,永夜林地中埋葬着一位神明的遗骸,甚至可能还保留着祂的遗产么? 这大大激发了人们的热情……以及野心,从古至今,一直都有人企图探索这片黑森林中埋藏的秘密,收获巨大的利益和声望。但正如前言,没有人能够抵达森林的最深处,绝大多数人都死于这里恶劣的环境、以及适应了恶劣环境后发生变异、凶狠而又狡猾的灰烬魔物的爪牙之下。少数不畏黑暗、实力强大的超凡者似乎获得了揭开秘密的资格,但他们进入林地深处后再也没有回来过,有人传说一头食暗而生的恐怖魔物吞吃了他们,有人说那头魔物便是看守神明尸骸的守护者,也有人说那不过是一只普通的灰烬魔物,只是意外吃下了一部分神明的尸骸,才变得如此强大…… “我猜,”听到这里,林格牧师评价了一句,“最后那种说法,应当出自灰丘本地人的口中吧?” 卡森·博格吃了一惊:“您怎么会知道?” 年轻人微微一笑:“只有贪欲,才能吸引更多人来到这里。” 而只有外来者源源不断地涌入,黑森林之侧的灰丘之城苏亚雷才能持续繁荣下去。这个道理就算林格不说,卡森·博格也会明白的。 更喜欢直来直往、不太习惯这种弯弯绕绕的反抗军领袖怔了一下,但很快便明白了林格牧师的言外之意。他尴尬地笑了一下:“或许如此吧。不过,苏亚雷的繁荣并不是只建立在那些企图追寻传说的野心家上的,这里同时也是冒险者与商人的天堂。” 凡人是特殊的物种,常有索取,甚少付出,而自然界的规则与之相反,每一个物种在索取什么的同时,也会体现出自身的价值,咒死木与黑森林也是如此。这种高大笔直的巨树本身便是一种良好的建筑材料,在进行晾晒、打磨、涂漆等一系列复杂工序后,不仅失去了原本的吸光特性,还会逐渐释放出内部储存的光亮与热量。因此用咒死木建造的房子总是明亮且温暖的,上好的咒死木甚至是贵族才能使用的珍品。 除此之外,咒死木的树根是一种药材,百年以上的老树根更是某些仪式上必不可少的材料;其果实具有易燃和易爆的特性,常常被用来充当炼金火的原料——类似于火药,虽然产量更少,效果也不太稳定,但在东西大陆接触、互通贸易之前,一直都是军队中必不可少的物资。 在永夜林地中活跃的灰烬生物虽然性情相较那些没有变异的同类来说更为凶猛,难以对付,但同时也更具价值。它们的毛发发生了与灰烬大地相同的异化,呈现出一种如燃烧殆尽后的余烬一般的灰白色质感,其中又隐约可见流淌的暗色火光,仿佛灰烬随时都可能从这些毛发中重新燃起,极具观赏价值;它们的骨骼变得粗大且坚硬,适合用来制作特型箭矢,特别是巨人、狼人或鹰身人等种族,独特的身体结构令他们尤为偏爱以灰烬生物的骨头制作的箭矢;灰烬生物的肉,对智慧生命来说是不可食用的,但可以充当战兽或驮兽的饲料,长期食用后肉质会变得紧实,韧性与力量都有较大的提升…… 正是因为有那么多可以开发的利益,冒险者、商人与雇佣兵才会接踵而至,苏亚雷也逐渐从一个边境的小聚落、演变为贸易兴盛的大型村镇、最终于两百五十九年前迎来了诺亚王国授命的第一位贵族,正式成为灰丘伯爵的领地,纳入其管辖之下。从此,无论是苏亚雷本地自称为部落民的那些人,还是长期在此展开活动,实际上已经半定居下来的外来者,对外都拥有了同一个来历与身份,那就是—— “黑森林的探索者与冒险者,”卡森·博格一脸严肃地说道:“灰丘之城,苏亚雷人。” 1142.第1129章 这才是战争的本质吗? 第1129章 这才是战争的本质吗? “按照你的说法,轴心国军队似乎并没有一定要入侵安瑟斯地区的理由。” 耐心听完了卡森·博格关于永夜林地、诺亚王国与灰丘之城苏亚雷之间的复杂关系,以及一段漫长的历史发展后,林格提出了这样的问题。通过之前的接触,他已经知道了卡森·博格的真实身份,也知道他所率领的灰烬游击士正在与占领了苏亚雷城的轴心国军队第十七军团作战,想要夺回家乡城市的主权。 但灰烬游击士并不具备王国官方所认可的身份,仅仅是这只灰丘之鹰以个人名义聚集起来的义军而已。在安瑟斯地区,类似的民间抵抗组织还有很多,规模有大有小,灰烬游击士以人数和战绩来看只能算中等,但却是最出名的一支抵抗组织,其原因就在眼前这个沉稳坚毅的男人身上。 只是,当他们聊到这里的时候,卡森·博格的反应就有些语焉不详了,他一直在刻意回避提到自己过去的事情,而林格也不是那种喜欢追根究底、为此不惜揭人伤疤的性格,便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言归正传,对轴心国来说,灰丘之城苏亚雷——乃至整个诺亚王国,实际上都不具备太大的价值。 首先,从地理位置上看,昂德瑞尔次大陆被雄伟的安瑟斯山脉所包围,陆地方面的交通几乎被完全阻隔,为数不多与外界沟通的渠道,在于王国沿海以破碎海湾和乔西港为代表的十几座港口城市。但这些港口的规模都不算大,吃水量浅,海域空间也不够开阔,作为一般的民用与商用港口都很勉强,更别说满足军队的要求了。而且,轴心国所掌握的几条重要航线没有一条需要从诺亚王国的港口城市绕行,无论是补给还是例行维护,他们都有更合适的选择。 那么从预期利益上来看呢?毕竟殖民战争的本质,是一场倾销与反倾销的战争,如果能从中收获实际利益的话,别说一座山脉,就算是一片海洋,都无法阻止那些衣冠楚楚的野心家,将贪婪的目光投向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角落。但是灰丘之城苏亚雷能够为侵略者带来多大的利益呢?这里生产上好的木料、炼金火的原料、超凡仪式和魔药学方面的材料、以及灰烬生物的皮毛与骨肉等,对于东大陆人来说自然是弥足珍贵的宝库,否则,每年就不会有那么多商人千里迢迢赶来苏亚雷城贸易了。 可是,对轴心国的军队来说不是这样,海对岸那些国家、教团联合、商会与大资本家在背后资助这场战争,可不是为了区区的蝇头小利而已,像远洋之城奥榭建立之后,源源不断运往西大陆的宝石、香料、珍惜矿石乃至黄金白银,才是他们追求的最大的利益。显然,整个封闭落后的诺亚王国与仅靠永夜林地维持活力的灰丘之城苏亚雷,其占领的代价与收获的利益是不成正比的,不符合侵略者的预期。 最后,从实际作战上看,诺亚王国虽小,亦是一个完整的主权国家,拥有属于自己的军队、舰队和超凡者。灰丘之城苏亚雷更是冒险者与探险家的乐园,这些长期与灰烬生物作战的边民就像北阿修卡山带的山民一样,豪爽直率的同时,又有一种顽强的韧性,那是他们在残酷的自然斗争中获得的天性。一旦触犯到他们心中的禁忌,就会像变了个人似的,英勇作战,悍不畏死,即便是轴心国的精锐军队,想要彻底占领这个地区,也绝对需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这从安瑟斯地区层出不穷的民间抵抗组织就能看出来了,尽管轴心国军队已经占领了灰丘之城苏亚雷,依然有人不愿意放弃自己的故乡。为了镇压这些抵抗组织,轴心国需要持续不断往这片地区输送兵力和物资,也许对财大气粗的侵略者来说不算什么,但无疑已经是战略上的极大失误了。 听到他的问题,卡森·博格的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一丝苦笑,因为林格的想法,同样是诺亚王国中许多人的想法。在安瑟斯山脉的庇佑下,王国偏居一隅,偶有内乱爆发,却从未遭到外敌入侵,安逸平静的岁月已悄然流逝五百六十二年之久,以至于许多人都失去了对危机的警觉。当殖民战争爆发,来自海对岸那片大陆的侵略者再次踏上东帝梵特大陆的土地,却终于露出了险恶的獠牙时,王国从上到下,从君到民,无不认为这又是一场与自己无关的战争,轴心国的军队绝不会入侵此地,因为这里没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事实证明,所有人都错了。林格牧师的错误,在于他还不够了解安瑟斯山脉内外、昂德瑞尔次大陆与主大陆板块之间的地理联系;而诺亚王国中抱有乐观态度的人,则错在他们的眼界还不够宽广,看不到在自己认知范围之外的事物。 “关键在于,隔着安瑟斯山脉与诺亚王国遥遥相望的另一个国家,中部枢纽,比林斯曼王国。”卡森·博格解释道:“从这个称呼就能听出来,比林斯曼王国虽与诺亚王国之间,仅隔着一道安瑟斯山脉,但地位却截然不同。后者偏安一隅,在漫长的时间内,几乎与主流文明社会隔绝;而前者却是连通南北两域的关键枢纽,它依靠境内的多条运河以及发达的航运,起到了连接南域的雅拉斯帝国以及北域的圣教诸国的重要作用,一直都是‘神圣同盟’的重要成员。” 神圣同盟,也就是所谓的“同盟军”,由卡森·博格提到的雅拉斯帝国与诺尔多恩圣教诸国倡导并成立,还包含了一些影响力广泛的宗教与超凡势力,其全称是“神圣帝梵特大陆联合同盟”,恰好与“西格利亚大陆诸国轴心”,也就是所谓的“轴心国”对应。如果比林斯曼王国所处的位置,恰好能够将南北两域两个同盟核心国联系在一起,那么它的战略意义无需多言。 无论是神圣同盟还是西陆轴心,都能看到它的重要性,因此,几乎是在殖民战争爆发的最初阶段,比林斯曼王国便成为了最激烈的战场,其惨烈与残酷的程度,令诺亚王国所遭受的侵略,只能以微不足道来形容。 问题恰在于此,当轴心国在中部战场,与同盟国的军队陷入僵持,短时间内无法攻克和占领比林斯曼王国之时,他们很自然地将目光投向了一山之隔的诺亚王国。若是能够在此建立军事基地,便能够将兵力源源不断地输送至同盟军的守备力量较为薄弱的后方,纵然不能奠定胜局,也能分散同盟军的兵力,增加正面战场的压力。 于是,就在七年前,即1850年的秋季,轴心国的军队从破碎海域上发起了对诺亚王国的闪击战,以“乔西海滩登陆”为起始,经过一连串迅速、高效、简直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攻势后,诺亚王国近半国土都沦为战土,从未经历过如此大规模战争的国民恐慌不安,根本难以形成有效的反抗力量。 最终,诺亚王室在港口城市布尔维拉,与轴心国代表签订了《贸易与通商协议》,又称为《布尔维拉条约》,实际上就是战败协议,将包括灰丘之城苏亚雷在内的十数座城市割让出去,沦为西陆侵略者的军事基地。而此时,同盟军却如同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般,全称都表现得迟钝呆板,对诺亚王国发出的求援推诿不定,直到条约签订才派遣使者,质疑王室为何轻易放弃了抵抗,将重要的大后方拱手相让…… 那无疑是一段屈辱的历史,以至于卡森·博格讲述到这里的时候,一向沉稳的语气中也不禁带上了几分颤抖。外有敌军的侵略,内则要忍受友军的指责,王室软弱无能,国民恐慌怯战,以至于竟使自己的家乡沦为牺牲品,更别说,连神明都抛弃了这片土地……他渐渐停下了讲述,眼神黯然,不愿继续回忆。 林格同样以沉默作为回应,其实他心中有许多问题想要问,但更明白在这种时候,还是给眼前的男人一点安静的时间比较好。他从那段并不算漫长的牧师生涯中并没有学到太多有用的东西,唯独耐心、理解与尊重,应该是个例外。当然,他也可以说这是从杨科先生那里学来的,早在成为牧师之前,就已经明白了人世间的真理。 卡森·博格是个如山石般坚毅顽固的男人,他一手建立起安瑟斯地区最知名的武装反抗组织,使灰丘之鹰的名号响彻在这片早已沦陷的土地上,成为了侵略者心中的梦魇,所以,仅是一些来自过去的记忆,还无法摧毁这个男人的斗志。他很快便摆脱了回忆的阴霾,抬起头来,向林格牧师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抱歉,我有些失态了……” “这是可以理解的事情,对悲伤和苦难感同身受才是人之常理,您拥有一颗高尚而无畏的心灵。” 林格的口吻听起来真让人觉得他从来都没有放弃过自己的事业,一直都是天心教堂中那位平和冷静的牧师先生。他见卡森·博格的情绪确实已经恢复正常了,才开口问道:“只是我还有一个问题甚为不解,若是轴心国的军队能够看出诺亚王国对中部战场的重要意义,莫非同盟军中竟没有一个有识之士,能够判断出敌人的意图么?” “这就是常识的限制了,林格先生。” 卡森·博格苦笑道:“过去,我们从不认为诺亚王国的存在,将会对中部战场的局势起到任何影响,这是因为有安瑟斯山脉的阻拦,它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隔绝了昂德瑞尔次大陆与主大陆板块之间的联系。普通军队几乎不可能跨越这道障碍,若是出动以超凡者为主体的军队,成本太大,反而得不偿失。至于海上运输,诺亚王国与内陆沟通的航线必须从破碎海域绕行,所需的时间成本已远远超出了其本身的价值。因此,尝试以诺亚王国作为后方基地,向中部战场输送兵力与物资的设想,对我们来说是不可想象的。既然没有人想象过类似的事情,那么对此疏于防范也就可以解释了。” 林格目露疑惑:“可是,轴心国为何能……” “因为他们掌握了所谓的魔导科技。” 卡森·博格像是早就知道年轻人想要问什么,答道:“人力不可翻越的山脉,对飞空艇来说不过是需要更强大的动力而已,制造一艘飞空艇的成本也绝不会比培养一名合格的超凡者更加昂贵,何况飞空艇能承载的兵力与物资远远超出了人力的上限。对于掌握着魔导科技的轴心国来说,安瑟斯山脉甚至能够成为一道单向的屏障,阻止同盟军对他们的军事基地发起反攻。” “请您试想一下吧,轴心国的飞空艇能够不受限制地飞过安瑟斯山脉,源源不断地向前线战场输送兵力与物资,甚至从比林斯曼王国的后方发起攻势;而同盟军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敌人的力量不断补充、增强、壮大,还不得不分散兵力以防备来自后方的袭击。此消彼长之下,我虽然许久不曾关心中部战场的局势,也能想象得到,恐怕战况不容乐观吧……” 说到这里,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这声叹息中饱含着太多复杂的情绪,叫林格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人类是无法想象自己认知之外的事物的,西大陆的魔导科技,对于东大陆人来说,就是那种认知之外的事物,彻底颠覆了他们的认知。战争的传统规则被打破了,死板的战术思维得到更新,而原本不应与这场战争扯上关系的诺亚王国,以及灰丘之鹰的故乡苏亚雷,也成为了这种现象的牺牲者。 这不禁让林格想到了殖民战争开启序幕时,那些坐拥着天然优质港口、却因此反而被内陆强国盯上、在一场场惨烈无望的战争后被迫割让国土的国家,比如斯厄王国。它们是西大陆的国家,但同样是这场殖民战争的受害者,或者说,战争不区分东西大陆、不区分文化认同、更不区分人种和民族,只区分受害者与既得利益者。 殖民战争,从来都不是西大陆国家殖民东大陆国家,而是强大殖民弱小啊。 年轻人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声叹息中,同样饱含着许多复杂的情绪。 1143.第1130章 归根到底还是凡人吗? 第1130章 归根到底还是凡人吗? 发生在灰丘之城苏亚雷的悲剧绝不是个例,而是在这个混乱复杂的漩涡之中,无数被卷入其中的牺牲者的缩影。战争毁去了太多东西,包括自由与和平;同时也带来了许多新的东西,比如反抗的意志和信念。但如果你问卡森·博格究竟想不想要这种变化,他的回答一定是否定的。 作为一个贸然扎入漩涡的外来者,林格既没有立场妄自论断,也没有能力帮助他们摆脱战争的泥潭,如果说几句不痛不痒的安慰,倒是符合牧师的身份与人文关怀了,然而那又有什么实际用处呢?一声复杂的叹息已经是这位年轻人所能传达的最大程度的安慰了。 卡森·博格自己也清楚这一点,所以没有沉浸在悲伤中太长时间。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只能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您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林格牧师?” “恩。”林格停顿了一下,才接着道:“这个问题可能会有些冒犯,如果你不愿意回答的话,不妨以沉默作为答复,对我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冒犯? 卡森·博格微微一怔,通过刚才简短的接触,他大体上已经摸清了这位林格牧师的性格,正如同绝大多数人心中所幻想的侍奉神明的虔信徒那样,他有一种温和而宁静的力量,说话时语气不急不缓,慢条斯理,总能让人沉下心来,安静地倾听他的讲述。或许是因为侍奉着一位崇高神明的缘故,身上还隐隐约约散发出一股超自然的神性。说句大不敬的话,在卡森·博格接触过的部分神祇中,绝大多数都无法抵达这样的境界。他们比起神性,更类似强大且扭曲的人性。 不过,这样的感觉是仅能在心中想想、绝不能付诸于口的,否则,恐怕会被视为至高人种委员会的一员,至少也是个拥护者吧。那些大肆宣扬人种主义、表示要将所有神明拉下天国、将所有凡人之血中的优秀因子提取出来、人工创造出完美人种的极端分子,行事极为嚣张癫狂,从不吝啬以恐怖袭击的手段达到自己的政治目的,据说背后还有来自轴心国的大手支撑着,堪称骗子、偏执症与野心家的聚合体。纵然自己是个无信者,也不愿与那些疯子同流合污,与之相比,真灵派的教义都显得那么温和了。 如果连林格牧师都觉得冒犯的问题,对自己来说,究竟会是怎样的感受呢?至少不会比揭开伤疤、重新回忆起过去家乡沦陷时的惨状更加痛苦吧?灰丘之鹰觉得自己的意志力足够坚韧,已不会再被什么东西轻易地打倒了,于是他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请问吧,林格牧师,毕竟,我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值得冒犯了。” 真是如此吗? 林格深深地凝视着卡森·博格的笑脸,深信他脸上的洒脱并非伪装,但这不能说明什么,因为人总是难以认清自己的,他们的眼睛都被太过崇高的理想与太过卑微的现实蒙蔽了,以至于将除此之外的事物都视为尘埃,轻易可抛。 “您是个信徒吗?” 林格忽然问道:“刚才您向女神冕下的圣像献上了祈祷,那祷告的手势与动作是我从未见过的,而您的身体在思考之前就做出了行动,足以证明这是一种刻入您本能之中的反应,我想您过去应该是个十分虔诚的信徒吧。可我从未听您提起那位神明的尊名,我可有幸请教一下?” 卡森·博格的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脸上。 所以,他们不是故作洒脱,只是在被人指出真相之前,都固执地相信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年轻人一字一句,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如果您不愿意回答的话,不妨以沉默作为答复,对我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同样的一句话,此时听来却有了不同的含义。 卡森·博格慢慢低下头,在林格看不到的地方,嘴唇难以控制地翕动着,仿佛很想回答,但喉咙里却发不出半个音节。他的脸上渐渐失去了血色,诚如年轻的牧师所言,对于这个问题,他确实只能以沉默作为答复了。 林格并不感到失望,他摇了摇头,正想进入下一个问题,这时,卡森·博格却抬起头来,用沙哑得就像旧风箱嘶吼般的声音,缓缓承认了年轻人的猜测:“是的。” “我确实是一位神明的信徒——准确地说,过去曾是。” “过去?”林格挑眉,略感意外:“那么,现在呢?” “现在。“卡森·博格苦涩一笑:”那位神明抛弃了我们,而我们,也已经抛弃了他。“ …… 还记得我们在讨论永夜林地的起源时提到的一个传说吗?关于那位陨落在黑森林深处、其尸骸与遗产吸引了无数冒险者和野心家的旧日神明。祂的名姓已不可考,但所有人都相信祂掌握的力量是黑夜与寒冷,咒死木便是在这股力量的影响下逐渐异化而诞生的新物种。除此之外,另一个支撑着传说的论据在于,当灰丘伯爵莅临此地,亲自下令建立起灰丘之城苏亚雷,并预计在城市中心留下一大片空地以修建自己的府邸时,从黑森林的深处,忽然走出了一位神明。 他自称为“原暗与永夜之神”,是从旧神的尸骸中转生、继承了其力量与权柄的新神,但更多人在暗地里猜测他其实只是个运气好的冒险者,贸然闯入黑森林深处后没有被黑暗、寒冷与那头恐怖的守护魔兽杀死,而是误打误撞找到了旧神的尸骸,并凭借吞吃其血、骨、肉中残留的魔力而变得强大,又极其好运地没有受到尸骸中旧神残留的灵性反噬,撑过了魔力暴涨所带来的侵蚀,就这样一跃登天,自诩为神。 不难看出,在民间流传的版本中,整个过程无不流露着“侥幸”的意味,可以认为是人们的嫉妒,亦或是一种美好的愿想:如果连一个籍籍无名的冒险者都能“侥幸”成为神明,为何自己就不能侥幸呢? 但不管是不是侥幸,一位神明的力量仍不是灰丘伯爵可以抵挡的,于是在经过了一番暗中的政治博弈与利益交换后,一个新的教会在安瑟斯区域诞生了,那就是信奉着“原暗与永夜之神”的原夜教会,城市中心的伯爵府邸未能顺利竣工,取而代之的是原夜之神的神殿。此后,原夜教会在安瑟斯地区的影响力不断扩大,并于一百五十六年前与王国本土教会圣宗修士会爆发了一场“圣战”,从结果来看是原夜教会的败退,但若是要将这根钉子彻底拔除,圣宗修士会也不免付出惨痛的代价。 于是双方达成协议——或者说一种不以明文的默契,原夜之神的教会得到了王国官方的认可,但其传教范围仅可局限于灰丘之城以及更往北的地区,不可染指圣宗修士会的传统教区。双方从此相安无事,原夜教会也彻底扎根下来,成为了安瑟斯地区最根深蒂固的宗教势力。 卡森·博格正是这位原夜之神的信徒,但他的来历并不简单,博格家族是最早对原夜之神入主灰丘之城苏亚雷一事表示支持态度的本地势力,在后来爆发的圣战中更是彻底倒向了原夜教会,在双方教会的拉锯与谈判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圣战结束后,原夜之神认可了博格家族的贡献,并亲自授予那位老家主以“护教者”的头衔,此后,护教者博格便成为了原夜教会最虔诚的追随者与最忠实的捍卫者,但凡流淌着博格之血的人,无不以继承护教者的身份为荣,卡森·博格也曾是其中之一。 他甚至仅差一步就能超越自己的先祖,跨越序列5的门槛,荣登半神之列。若说序列5的超凡者在原夜教会或圣宗修士会这种偏居一隅的小教会中,足以担当起中流砥柱的大任,那么半神强者即便是在灵祈祷会或不死教团、灾祸黎明这种影响力覆盖整个东大陆的教会中,亦能够迈入高层的行列。如果卡森·博格能够迈出这一步,那么不仅护教者家族的地位会水涨船高,原夜教会的势力和影响力也将更加壮大,所有人都在期待那一幕,并且相信它不会太过遥远。 然而,恰是此时,战争爆发了。 诺亚王国从战争初期就节节败退,几乎难以形成有效的抵抗力量。作为王国境内的两大教会,原夜教会与圣宗修士会亦派遣自己的信徒组成大军,捍卫这片信仰的土地。然而战争局势并没有随着两大教会的参战而好转,反而愈发糜烂,几近溃败。在正面战场损失惨重的情况下,诺亚王室向两大教会连发十一道喻令,要求他们再次组建军队,驰援前线。 卡森·博格并不畏惧踏上战场,甚至早就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可随着前线一道隐秘的消息传来,他所侍奉的神明却产生了一些异样的心思:据说,此次战役的发起者并不是正在前线战场与王国军对垒的轴心国第十七军团,而是圣教军的深红之剑骑士团,而制定战略的人正是圣教军的总指挥官,深红教会的圣者绯珥,她正驾驭着那台恐怖的构装机甲,游弋在破碎海域外围,遥望战场局势。一旦神明级战力出现在正面战场上,便会毫不犹豫地发动远距离打击,将其抹杀——众所周知,这位深红教会的圣者凶名在外,最喜欢做的事情,便是以残忍酷烈的手段,在信徒们的面前弑杀其神明,摧毁其信仰。 除此之外,在更加隐秘的暗世界中,还流传着一个真实性已不可考的流言,宣称这位深红教会的圣者,实际上是一位魔女——在两百年战争时期,弑杀了无数神明的魔女,甚至连曾为圣者之徒的梅坎修斯都死在了她的手中,除此之外的伪神、邪神、半神、真神更是不计其数。在尚未以新的身份登上历史舞台之前,保守估计,她一个人就杀死了东大陆半数以上的神明! 面对这样的敌人,若非灵祈祷会的“天语者”赫尔默、灾祸黎明的“灾祸天神”亚伯拉罕、或十三隐士会的“魔法之父”所罗门等人,绝对难以抗衡。然而,像这样的大人物会为了一个小小的诺亚王国,轻易放弃自己的安危吗?而诞生不过两百余年的“原暗与永夜之神”,又没有足够的力量与心气,敢于直面那位手持弑神之剑的深红圣者。 万般思虑之后,他做出了一个可耻但却有效的决定。 “神明背叛了自己的信徒。” 卡森·博格的双手紧握在一起,骨关节捏得发白,隐约可见青红色的血管,再配合那沉重而痛恨的语气,一下就让教堂内的气氛凝固住了:“他表面上接受了王室的喻令,开始召集信徒组建军队,摆出要誓死捍卫这片土地的姿态,实际上却是将那些不够虔诚的或没有天赋的信徒推上战场送死,自己则带上了那些最忠实的、最有天赋的信徒,以及教会两百年来所积累的财富与宝物,预谋趁前线战场陷入焦灼之时,强行冲出轴心国的包围圈,脱离这个看不见底的泥潭。” 而他在做这个决定之前,没有透露出一丝风声,更没有与自己的信徒商量,或许他觉得自己身为神明,信徒本就该服从于他的权威与力量之下,无论是推上前线送死,还是抛弃家乡远走高飞,都是他给予信徒的试炼和恩泽,无需思考,只要接受就行了。 可是,当神明背叛了信徒时,信徒也就拥有了背叛神明的资格。 这背叛甚至来自于他本认为最不可能背叛的那个人——护教者卡森·博格。 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怎样做到的,但苏亚雷的神明最终没能从这片土地带走任何东西,一如他从来没有为这片土地带来任何东西一样。同年六月,身受重伤的卡森·博格从前线战场退役,八月,《布尔维拉条约》签订,这个为了家乡背叛信仰的男人,最终似乎与他的神明一样,什么都没有得到。 唯一不同的是,时至今日,他仍然没有放弃。 “说实话,当我还是个信徒的时候,从不相信市井乡间的流言,总以为那是凡人嫉妒神明的伟力而妄自揣测的臆语罢了。直到今日我才明白,原来天真的人竟是自己。” 说到这里,灰丘之鹰自嘲一笑,语气中一半是厌弃,还有一半却是释然:“说到底不过是个凡人罢了,就算窃取了强大的力量,将自己奉上神坛,也改变不了骨子里的卑微和自私啊。” 给点喵 1144.第1131章 来自意想不到的人吗? 第1131章 来自意想不到的人吗? 因虔诚而追随,又因破灭而背叛,但究竟是谁背叛了谁,尚未可知。 卡森·博格或许只是在发泄情绪,为自己毫无理性、纯粹基于家族荣誉和父祖传承才选择向神明奉献信仰的前半生感到失望与讽刺,但严格意义上,这句话甚至可以针对所有神明,自古至今,自东而西,受人供奉者的本质都是相同的,无非都是人性盲目地追求神性所酝酿出来的恶果。就连构想神明也不例外,在那驳杂的信仰之力中,究竟混入了多少凡人的欲求和贪婪,才让他们失去自我,只为了信徒所愿的神国而存在呢? 所谓的神性究竟是什么?每个人都只是感觉,从来说不出具体的定义。不受命运所钟的伪神在至高无上的神坛上俯瞰信徒们卑微的身姿,而真正受神明恩赐的人们却反而堕入名为人性的陷阱中,为了各自的理想与信念战斗,发誓一定要夺回自己曾失去的。她们中有的自称为少女王权,有的自称为魔女,甚至还有的认为自己只是个无能为力的弱者,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无法改变。 神与人的定义究竟是什么?又该如何区分?灵祈祷会的教典中提及万物有灵,感召圣者的降生而欢呼,又为圣者的离去而落泪。可若是如此,为何那个女孩在遥远孤独的宇宙中闭上眼睛时,群星没有为之落泪,每一颗拥有水源的星球上都不曾落下一滴雨点,而镜星上的有灵众生仍在进行无休止且无意义的争斗呢? 或许唯有将时间追溯至宇宙肇始的那一刻,才能亲眼目睹众星寰宇为同一个灵魂的长眠而沉默致意的景象吧?这就是说,宇宙中有且唯有一位神明,除此之外的都是凡人。 卡森·博格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此时正在一座古老的教堂中、一位牧师的注视下、一个伟大意志的注视下,却口口声声地说着否定神明的话语,未免有些不敬了。他下意识往祭台上的女神雕像看了一眼,受本能驱使般,微微低头,表示歉意。 “没关系。”林格却说道:“女神冕下不会在意此等话语,何况,你说的很有道理。” 这是身为牧师可以说的话吗? 卡森·博格的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轻笑,他悚然一惊,抬头望去,但女神冕下的神像仍是沉默地屹立在祭台上,仿佛刚才听到的笑声只是种错觉。但灰丘之鹰从不相信错觉,他在内心深处更加认定,这个年轻人绝不是一个普通的牧师,他所侍奉的神明,绝对与百年前暗中支持“亚述圣战”的那个势力有关系,或许,这就是他和他的同伴不辞千里、远赴异国他乡的原因? 他回过头,发现年轻人正用一种比永夜的黑森林还要深邃沉静的目光看着自己,他轻声开口,问道:“背叛神明的感觉如何,曾为护教者的卡森·博格先生?” 在他的目光注视下,卡森·博格仿佛受某种力量的吸引,情不自禁地说出了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感觉……现在,我才是真正地活着……” 他的手掌攥紧,又缓缓松开,轻轻按在左胸处,感受着胸腔内澎湃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地鼓动,有若雷鸣和鼓点。自从失去信仰与家乡,沦为黑森林里一只孤独的灰鹰后,在无数个难以入眠的夜里,卡森·博格也曾扪心自问,抛弃了祖辈的荣耀是否正确?将大家带向这条希望渺茫的道路是否自私?让同伴们为了自己的理念而踏上一片有去无回的战场,又是否违背了自己的初衷? 答案他其实早就知道,但知道答案还是要一遍遍地、反复地询问自己,这才是人类的天性。然而,对某些人来说这种自问是对内心的拷打,是无边无际的煎熬;而真正意志顽强的人则将其视为一种试炼,要像熔炉淬炼矿石那样,洗去所有的杂质和污垢,最终,便能像山矮人的一句俗语说的那样:经历千锤百炼,才能得到铁的心脏! “真正地活着……吗?” 年轻人不知道想起什么,目光有些怅然,可能对某些人来说,在最合适的时候死去,也是一种真正地活着的方式吧。他笑了笑,说道:“看到你又找到了自己的信仰,卡森·博格先生。” 不待男人反应过来,他便转移了话题:“时间已经不早了,想必您还急着回去确认同伴们的情况吧,既然如此,请容许我询问最后一个问题,然后结束这场对话。” 卡森·博格面色一肃,心中已经做好了准备,等待从林格的口中听到关于“亚述圣战”的问题。关于那场席卷整个亚托利加行省、影响了整个雅拉斯帝国局势的起义战争,他的了解其实也只是流于表面罢了,再加上一些道听途说的传闻。但他相信这就足够了,毕竟林格牧师和他的同伴都不是东大陆人,一无所知的情况下,骤然得到太多信息,只会扰乱阵脚,像卡森·博格这样纯粹基于旁观者立场的视角,或许才是他们所需要的…… “您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们并非东大陆人吧?” 林格却忽然问道:“或许是因为我在细节上处理得不够到位吧,比如通用语还不太熟练之类的。但我一开始就没有想过隐瞒什么,只是在如何以西大陆人的身份取信于你这件事上,做了一些心理准备。不过你的反应叫我的这些准备都变得毫无意义了,卡森·博格先生。我愿意相信你是个正直且理智的人,可我毕竟来自海对岸的那片大陆,而西陆诸国正是侵略你故乡的罪魁祸首,纵使你不迁怒于我,至少也该表现出一丝冷淡和戒备的态度。可从一开始,你似乎就非常信任我,甚至没有询问过我和我的同伴们的来历,我能询问一下,这究竟是为什么吗?” 他看着面前的男人,温暖明亮的金色眼眸中一片清澈,倒映出卡森·博格惊讶的表情。 灰丘之鹰确实应该感到惊讶,没想到林格牧师会用最后一个问题来询问这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可随即他便释然了,因为有些事情自己清楚,但或许这位林格先生与他的同伴们,都还蒙在鼓里呢。 他于是回道:“因为我见过你,林格牧师。” …… “见过我?” 林格眉头一皱:“恕我直言,我并没有这方面的记忆。” 半个月前,在天界忒弥丝的帮助下,云鲸空岛顺利逃出了魔女结社的伏击圈,但在返航的途中却意外遭遇了一场空前规模的星间风暴。虽然在依耶塔的操控下,并未发生太大的伤亡,但云鲸空岛也在风暴与乱流的影响下迷失了方向,最终坠落至永夜林地。由于不熟悉这里的地形与环境,再加上一些特殊的原因,一行人便在永夜林地内蛰伏了一段时间,耐心等待时机,直至灰烬游击士的到来,才算是与外界重新取得了联系。 既然如此,卡森·博格又是在哪里见过林格的呢? 卡森·博格解释道:“说见过或许有些冒昧,实际情况是,我单方面听说过关于您的事迹而已,林格牧师。那大约可以追溯到半年以前了,由于缺乏物资的缘故,灰烬游击士与一些商会在私底下达成了合作关系,通过他们的渠道走私必需品,也会从他们那里了解一些关于外界的情报。而关于林格牧师的消息,便是从其中一家商会那里得知的,他们说西大陆出现了一个敢于对抗《宗教法令》、与教团联合为敌、甚至取得了辉煌战果的教会,他们的领导者虽然年轻,但很有决断,在沃土宗、圣泉修士会以及白银之月等组织先后失败的前提下,连续数次挫败了教团联合的阴谋。据说,教团联合已视其为最危险的敌人,甚至还出动构装机甲进行围剿,最终却未能成功……” 林格越听,眉头皱得越深。卡森·博格的每一句话听起来都很离谱,但似乎又微妙地切合了事实。神圣女神教与教团联合为敌,这是事实;教团联合将神圣女神教视为最危险的敌人,这是事实;甚至连出动构装机甲进行围剿都是事实,只是大地魔女绯夜门忒号并不是冲着他们来的,而异星哲人戴森球号远在宇宙,不为人知罢了。最值得争议的地方,大概就在于所谓的“辉煌战果”了,考虑到作为反例的沃土宗、圣泉修士会与白银之月等组织,最终的下场不是流离失所、便是全军覆灭,那么,能够屡次逃脱教团联合的围剿、令他们无功而返的神圣女神教,倒确实可以算是战果辉煌了。 只是,这个流言仿佛在有意无意间,将林格一行人抬到了一个很高的位置,甚至说得西大陆所有反抗教团暴政的人,都应该视林格为精神领袖似的。自己究竟是否有这样的能力,暂且不论,如果没有人在暗中推动的话,这么离谱的流言绝不可能大规模的传开,甚至漂洋过海,传到了海对岸的另一片大陆,令“同为”反抗军领袖的卡森·博格,深受鼓舞,甚至在这个流言的影响下,对初次见面的林格一行人赋予了极大的信任。 散播流言的人,身份非同小可,否则便达不到这样的效果了。 林格再次开口,直指问题的关键:“这个传闻最初是从哪里传开的?或者说,是谁传出来的?” 卡森·博格面露犹豫,慢慢摇了摇头:“这个,我也不太清楚,毕竟只是道听途说而已,就连告知我消息的那家商会,说不定亦只是从别处听来的。流言传得太广,已无法分辨其来历了。” 这么说来,早在自己来到东大陆之前,就莫名其妙收获了一大波声望了?林格可不觉得这是一件好事,他转换了一下思路,从另一个方向询问:“那么,在所有相信和传播过这个流言的人当中,身份最高、实力最强或最有声望的人,是谁?” 这一回,卡森·博格的回答毫不犹豫:“所罗门。” “所罗门?” “没错,十三隐士会的执笔者,真理会的记录官,魔法之父所罗门。”灰丘之鹰目露崇敬,看来所罗门在东大陆的声望着实不低:“他虽然是西大陆人,却与诺尔多恩圣教诸国的‘天语者’赫尔默,以及雅拉斯帝国王室,都保持着良好且紧密的联系,并且最早看透了殖民贸易所带来的危害,如敲钟人般提醒所有人当心教团联合的獠牙和野心。正是在他的不断倡导与推动下,圣教诸国、雅拉斯帝国、比林斯曼王国、灵祈祷会、德鲁伊教甚至灾祸黎明等国家和势力才能够摒弃前嫌,共同建立神圣同盟。可以说,若没有他的示警与呼吁,殖民战争至今,这片大陆应有半数土地都该沦陷于战火之中了。” “而据说,”卡森·博格话锋一转,直勾勾地盯着林格:“所罗门阁下对您的评价很高,颇多赞誉,甚至认为您可以成为下一个他。” 成为下一个所罗门? 林格听到这句话时,脑海中浮现出来的形象,却不是一个沉稳睿智的老魔法师,而是虚根沼泽中两头老狼至走投无路时拼死一搏的觉悟,以及无数异类在火中哀嚎逝去的景象。虽然始作俑者是教团联合,主动投身陷阱的人是冈达鲁夫与林萨斯,但真正策划了这一幕的人,却是所罗门。他怂恿冈达鲁夫,以永生之牙诱惑利欲熏心的沼泽异类,同时也吸引了教团联合的注意力,以此试探双方的实力对比。可是,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在那片战场上,哪怕露个面都没有。 因为他怕死。 不需要太多解释,林格直接认定了这个理由,并相信这就是唯一正确的理由。怕死没关系,谁不怕死呢?连歌丝塔芙家族的骑士,都曾因畏惧死亡的降临,不愿拿起杀人的枪刃。可所罗门的那种怕死,绝对是最令人不耻的。 给点喵 1145.第1132章 一点都不温柔吗? 第1132章 一点都不温柔吗? 林格站在门前,目送卡森·博格的背影远去,渐渐消失在街道的尽头,走入了晦暗丛生的黑森林中。 夜晚渐渐降临了,然而永夜林地中原本就没有白天与黑夜的区分,因此人们只能通过渐次亮起的发光菌菇和苔藓来判断时间。磷藓会在入夜时分散发出淡黄色的微光,夜光菇要到月亮升上中天时才会苏醒,它们的光仿佛也带着皎洁的银色,还有一种类似萤火虫、但尾部会释放出暗红色光芒、犹如鬼火般飘忽不定的囊虫,只会在黎明时分出没。 与这些自然生灵的光照相比,云鲸空岛上逐一亮起的街灯、天心教堂中的烛火、以及妖精深眠旅馆内橘黄色的火光,无疑更加温暖,会吸引一切沉溺在黑暗中的灵魂,不由自主地靠近。但对于灰丘之鹰来说却不是这样,他虽然也向往着漂泊暗夜中的一盏灯火,但只有与自己的同伴待在一起,才会让他感到无比安心。 所以,他婉拒了林格共进晚餐的邀请,决定回到同伴身边,像旗帜,一如既往地指引他们。 虽然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但林格知道现在不是操之过急的时候,所以没有强行将他留下,只是心想,等会儿可以让老板娘为灰烬游击士的人送一些食物过去,不需要太丰盛,一碗热腾腾的奶油浓汤,对于这些坚毅的战士来说,想必就已经足够了吧。 直至彻底看不见卡森·博格的身影后,年轻人才收回目光,转身走入教堂。这时候,从女神大人的神像后面,同样走出来一个身影,是一位灰发灰眸的少女,穿着素朴,神色冷淡,肩膀上停着一只羽色雪白的灰羽隼,这种广泛分布于西大陆沿海地区的鸟类,都拥有一双远海似的蔚蓝眼眸,视其成长的状态,瞳色会在深蓝到浅蓝之间来回变化。这只灰羽隼明显被主人照顾得很好,因此瞳孔是最纯粹的澈蓝色,犹如透明玻璃,清晰地倒映出教堂内一团团摇曳的烛火,以及正逐渐走出火光笼罩范围的那个年轻人。 灰发少女伸出手,轻轻逗弄着灰羽隼的喙部,同时轻蔑地笑了一声:“看样子,你在东大陆已经是人尽皆知了,‘英勇的反抗者’,林格先生。” 她拿卡森·博格的话嘲笑这位年轻人,林格却无动于衷,只是摇了摇头:“这不是一件好事。” “你会这么说,真是让我高兴,又有些失望。”白夜嘴角一勾:“所罗门确实是一条阴险的老毒蛇,他很有能力,然而这种能力只会为自己的野心服务,就连魔女结社,一时都看走了眼,被这条毒蛇反咬了一口。如果你不对他保持警惕的话,说不定哪一天,那些赞誉的话就会变成毒牙,咬穿你的脖子呢?” 说到这里,她不怀好意地看着年轻人的脖子,微微咧开嘴,故意从一排洁白而又整齐的牙齿间挤出了一截嫩红色的舌尖,沿着牙齿边缘轻轻舔舐,仿佛正在思考,应该从哪里下口会比较美味一点。这富有侵略性的目光让林格忍不住将头一歪,避开了她的视线,神色颇有些不自然,或许是因为想起了某只胆大包天的小吸血鬼的缘故吧。 “我姑且把这当成一种善意的提醒吧。”他干巴巴地回道:“谢谢。” “嘁。” 见他对自己的挑衅无动于衷,白夜颇感无趣,冷哼一声后道:“道谢的话就不必说了,只会令我作呕,不如留给格洛丽亚那个小笨蛋吧,她最喜欢听这些肉麻的东西了。” 说得好,那你什么时候换格洛丽亚出来呢? 林格心中想到,却不敢说出口,更怕被白夜从细节中看穿自己现在的念头,于是强行转换了思路,开始思考所罗门这么做究竟有什么用意。听上去他从很久以前就开始关注林格一行人的动向了,最迟应该是在虚根沼泽与冈达鲁夫接触的时候,这倒没什么好奇怪的,问题是他为什么要将林格捧得那么高呢?该不会是真心觉得对抗魔女结社的希望要落在他身上吧? 多半只是个借口罢了。 就算卡森·博格当真了,林格也不会当真的。 或许对东大陆人来说,“成为下一个所罗门”是一种值得光荣的赞誉吧。这位赫赫有名的“魔法之父”虽然来自西大陆,且曾经是魔女结社的一员,最终却能毅然叛出结社,割舍过往,选择了一条与邪恶和暴政为敌的道路。若没有坚定的觉悟和崇高的信念,恐怕无法做出这样的选择吧?于是,知晓以上种种事迹的人,无不对其感到认可和敬服。 然而,在知情人的心目中,所罗门绝不是那样高大的形象,恰恰相反,他的一切行为、逻辑与动机,都有值得警惕的地方。 所罗门背叛魔女结社,真的是因为对结社的所作所为感到不满吗?他确实是结社成立至今的历史中,为数不多的几个叛逃者之一,或许也是影响力最大的那个。然而,据格洛丽亚所说,他背叛的真正理由,是因为结社在断绝魔力的计划上,提出了“以魔导取代魔法”的方针,旨在进一步降低镜星的魔力浓度含量,这对于所罗门来说是不可容忍的。他成为哲人的贡献来自于对魔力标准制度的建立,以平行月季的魔力浓度含量为标准制定了魔力的基本单位,即现在仍然使用的O''S,使魔法体系进一步规范化,他本人也因此获得了“现代魔法之父”的美誉,与“魔法始祖”梅林·安布罗修斯、“魔法部长”厄休拉以及“大魔法师”尼可·勒梅等人,并称为新时代最伟大的魔法师之一。 看得出来,他一定非常享受这个称号所带来的种种荣誉,以至于在那场会议上提出了激烈的反对意见,但至少,当时的魔女结社中,对魔导取代魔法的必要性存在清晰认知的哲人占了大多数,因此在投票表决阶段以压倒性的优势驳回了所罗门的反对意见。 整个事件最精彩的情节就这样上演了——会议结束的同一天,所罗门便带着结社内部绝大部分关于魔法体系的机密资料叛逃了,其决断与行动的速度之快,令格洛丽亚看到这里时,都忍不住感慨了一句,怀疑这位魔法之父其实是早有预谋。即使不是现在,也会在将来的某一刻叛逃,这场会议不过是加速了这个进程而已。 因为他所享受的,是以“现代魔法之父”的身份受人崇拜的过程,但在结社内部,与他同等级的“哲人”实在太多了,除了同为魔法师的梅林、厄休拉与尼可勒梅之外,推广了魔法体系“兽法师”阿莱斯特·克劳利,“圣女”贞德、“红胡子王”巴巴罗萨以及“元帅”拿破仑等人,在俗世的名望也绝不逊色,这似乎让他感到自己被埋没了,或者说,被打压了。 叛逆的苗头早已埋下,而所罗门后续的动作更是证实了这一点。他迫不及待地篡夺了隐秘组织求知会的领导权,将其改名为真理会,然后以真理会的名义召开了所谓的“魔法会议”,向神秘世界公开了魔女结社的存在并大肆宣扬其危害性,将其渲染为一股足以毁灭世界的邪恶力量——从某种意义上,倒是贴合了当时的魔法师日夜忧惧的心理。于是,十三隐士会成立,此后,魔法界与世俗界联手对抗魔女结社的种种举措背后,都有这个男人参与的迹象,从落幕野战役到肃正之战,从雾河战役到无谋刺杀案,他几乎完整经历了那个时代的每一场战争和阴谋。 但战争的结局是魔法师被屠杀凋零,如秋天收割的麦田般成片成片地倒下,阴谋的尾声是魔法师在世俗界的地位一落千丈,由座上之宾沦为声名狼藉的犯罪者。在这个过程中,比所罗门更加强大的魔法师一个接着一个地死去,只有他躲过了每一次死亡的危机,并让自己的地位越来越高,直至成为所有魔法师的领袖,十三隐士会的执笔者——实质上的首脑与核心。 魔法界越来越衰弱,所罗门越来越强大,当前者衰落到一定程度,而后者强大到一定程度时,他顺理成章地提出了远赴东大陆、与其他势力联合、共同抵御魔女结社的方针。这不仅使他躲过了战争结束后来自魔女结社的清算,也让他在东大陆获得了巨大的声望。没有人将这种行为称为逃跑,而是纷纷称赞魔法之父的远见与智慧。 试想一下吧,一个来自西大陆的魔法师,能够在以超凡者和异类为核心的东大陆“神圣同盟”中占据一席之地,他难道没有遇到反对者、攻击者与不怀好意者的阻挠吗?再想一下那些人都到哪里去了,你就会明白所罗门的手段有多么可怕……以及隐秘。 若说他只是心思深沉、不择手段、而没有魔法师缜密的一面,倒也不完全如此,至少,在林格等人因各种各样的意外来到东大陆之前,他就已经在这片土地上宣扬年轻牧师的事迹了。无论是他确实认定那些人终有一天会来到这里,还是随手试探,落下了一颗闲棋,至少他能清晰地认识到,与魔女结社对抗的关键不在于西大陆,而在于东大陆。 曾为哲人的身份,让他在推断魔女结社的动机与意图上,比旁人更有经验。 他们终有一天会相遇的,林格只希望那一天能迟一些到来,至少要在自己彻底摸清了东大陆的局势、对所罗门和他的十三隐士会也有一定了解后再到来,那样,就不至于在不明不白的情况下踏入陷阱,成为所罗门的一颗棋子了。 按下心中复杂的思绪,年轻人的精神重新回到现实,抬起头却发现白夜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圣坛上,就站在他平时为信徒们宣讲布道的祭台后方,用那双灰蒙蒙的瞳孔居高临下地俯瞰着自己。她面无表情,眼神中却带着几分怀疑与质问。 “抱歉。”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样的眼神,林格就下意识地道歉了:“我思考得太久了……” “你觉得我是为了这种蠢事而生气吗?” 白夜鄙夷道,随即她觉得自己的语气好像有点太随意了,倒显得与林格的关系很好似的,便又板起一张脸来,用平时训斥小笨蛋格洛丽亚的语气说道:“你是不是忘记自己把我叫过来的目的了?” 林格闻言怔住。 “看来真的忘了,还是在装糊涂呢?”白夜冷笑道:“最开始让我躲在女神大人的神像后面,用心灵王权试探那个叫卡森·博格的家伙,所思所言是否都发自真心的人,不就是你吗?当然,我并不反对,恰恰相反很赞同,否则就不会听你的话,像个傻瓜一样在后面躲躲藏藏半小时了。可是那家伙走了那么久,你始终没有问我结果如何,反而开始以那家伙透露的情报都真实无误这个前提来思考对策了,你难道没有考虑过他完全是在欺骗你吗,就因为你第一个问题便已经暴露了自己对这片大陆一无所知的事实,而我们身上又确实有值得他图谋的利益,那么为此编织谎言、刻意欺瞒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吧?还是说你觉得他作为灰烬游击士的领袖,抵抗敌国侵略的义军战士,品德上高洁无瑕,不至于向我们这些外来者说谎?亦或是——” 她的身体微微前倾,灰色的短发从耳畔垂落,灰蒙蒙的瞳孔定格在年轻人的脸上:“你对自己这种无端怀疑他人的做法感到内疚了,所以才刻意回避这个结果?如果结果证明你是错误的,你会更加内疚;而如果结果证明你是正确的,你也会因此失望。我的天啊,林格。” 她重新直起身子,双手一摊,故意用夸张的语气说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温柔、这么善解人意了?还是说,就像希诺说的那样,这不是温柔,也不是善解人意——” “而是软弱呢?” 呼—— 风从半敞开的教堂大门内灌进来,门窗和桌椅都哗啦作响。 被烛火拉长的影子倒映在玻璃花窗上,在繁复华丽的彩绘花纹中摇曳不定,犹如心中的阴影,张牙舞爪。 给点喵 1146.第1133章 其实并不讨厌吗? 第1133章 其实并不讨厌吗? 云鲸空岛的夜晚,安静得就像一场无声的歌剧,无论冰冷粘稠的黑风如何在林间呜咽哀嚎,都无法触及这片被天使守护的静谧之地。唯有樱草花田下蛰伏的几只蟋蟀,浑不知自己已来到了距故乡万里之遥的地方,仍孜孜不倦地颤动着琴弦,发出和谐的交鸣。 谢丽娅提着一个小篮子,不紧不慢地从田垄上走过,沿途吸引了一大片趋光的飞虫,围绕在她如人偶丝线般单薄纤细的银发间,飘飞旋舞,一派热闹景象。不过,当这位气质冷淡的酒保小姐停下脚步时,它们却又一哄而散,往更远处的街灯飞去了,仿佛在那片橘黄色的灯火中看到了更加吸引人的东西,明亮,温暖,以及一种淡淡的温馨。 “依耶塔——” 谢丽娅站在门外,对着紧闭的房门喊道:“大姐喊你回去吃饭了!” 窗台边,印着七色樱草花瓣图案的窗帘动了一下,然后被掀开,一个白色的小脑袋钻了出来,耳边的羽毛在夜风的吹拂下,轻轻地颤动了几下:“谢丽娅,抱、抱歉,我觉得我在这里吃就很好了……” 她吞吞吐吐、满怀歉意地说道。 “为什么?”谢丽娅歪了下脑袋,额前平整的齐刘海跟着倾斜下去,遮住了右眼:“你不是说在旅馆和大家一起吃饭很热闹,很高兴吗?大家都在等你呢,小夏和林格也在。” “是、是吗?我有那么说过吗?” 天使小姐眼神游移,语气飘忽:“可能……是有,但也可能没有吧?如果我这么说了,一定是那个时候还很幼稚……没错、很幼稚的缘故!现在我是个成熟的大人了,比较喜欢自己一个人吃饭!” 有谁规定成熟的大人就一定要自己吃饭吗? 谢丽娅觉得这实在是一个蹩脚的借口,不过比起事实来说,还是让人好受了不少。她也不可能直接对依耶塔说,那件事和你没有关系,你没必要将一切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这种安慰可能会让依耶塔更难受吧。因为她本来就知道自己的内疚和自责是没有必要的,只是这么做才能让自己好受一点罢了。 最近,云鲸空岛总是笼罩在一股阴郁的气氛中啊,就像要下雨了一样。谢丽娅抬头看了一眼晦暗幽沉的天色,心中忍不住想到,或许地上的灯火根本就无法照耀到天上的星星吧,所以就算已经见过了宇宙中的群星璀璨,跌落人间后还是会沉溺在黑暗之中。 不过大姐还说,每到这种时候,就是旅馆的大家发挥作用的时候了。她们要像过去还在罗斯廷市那样,用最诚挚的问候、最周到的服务以及最贴心的关怀,让那些即便被守夜人和秩序天平追猎、无处可归的客人们,也能感受到家一般的温暖。 谢丽娅回过神来,拿起手中提着的食篮,向窗台边的天使小姐示意了一下:“好吧,既然你不愿意回旅馆和大家一起吃饭,那么就让我来陪你如何?你总不至于拒绝我吧,依耶塔?” “咦?”依耶塔眨巴了一下眼睛:“可以吗?” “当然。”谢丽娅用力点头。 “那、那就拜托你了,谢丽娅~” 声音轻飘飘地在风中打了个转,被吹远了。那个小脑袋已经缩回屋内,并且谢丽娅很快听到了一阵踏踏的脚步声,紧接着是门把扭动的声音,她可真是兴奋啊,明明心里就很想和大家一起吃饭的,明明一个人就会很孤独的,明明已经走出来的,却又非得走回去…… 谢丽娅心想,如果不是自己,而是林格的话,她会更高兴吗? 但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自己,而是林格的话,说不定就能让她走出来了吧。 可惜。 那家伙一点都不温柔。 …… “我觉得,”就像沉没在深海中一般的寂静,被一个怯生生的声音打断了:“林格先生确实一直都很温柔、很为别人着想啊?” “格洛丽亚闭嘴!” 白夜毫不留情地呵斥道,这是她与林格之间的对话,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小笨蛋来插嘴了?脑海中那个声音呜咽了一下,默默地缩到了意识空间的角落里,不敢再吱声。停在少女肩膀上的灰羽隼,似乎察觉到了两位主人的明争暗斗,觉得自己好像支持哪一方都不对,深感左右为难,最后索性当了逃兵,扑棱着翅膀飞起来,逃离了主人的身边,急促如骤雨般的哗啦声中,十几根羽毛在半空中打着转,慢悠悠地落在了白夜的头发与肩膀上。 灰羽隼在教堂的尖顶下盘旋了几圈,又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落脚点。它似乎不懂得何为信仰与敬畏,竟直接落在了女神雕像的手掌心上,睁着一双澈蓝色的眼眸,好奇地张望着场下对视的双方,一会儿看看林格,一会儿又看看自己的主人,脑袋来回摇摆不定。 “如果不是我认识从前的你,说不定就不认识今天的你了。” 白夜轻轻掸去肩膀上的羽毛,语气冷淡:“从前的你可不会介意对任何人进行试探与揣测,只要那是有必要的;更不会允许梅蒂恩去帮助他们疗伤,你总是将她保护得很好,仿佛只有在自己的羽翼下,她才能健康地成长起来。你的作风变了太多,然而却是往软弱的方向改变,我听圣夏莉雅说,你已从那件事中吸取到了足够多的教训,可难道所谓的教训就只是让自己更加心软而已吗?” 她走下祭台,一步一步地靠近了林格,最终停在了距离年轻人仅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她的身体微微前倾,像猫一样敏锐且警惕的瞳孔,自下往上地审视着年轻人的每一个神色变化。后者对这种逼迫性的审视仿若无动于衷,对近在咫尺的温暖鼻息似乎也心如止水,渐渐的,白夜的嘴角向上一勾,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不要再犹豫了,林格。”她轻声道:“你该学会让自己变得更冷酷一点了。” 年轻人终于有了反应:“像所罗门那样?” “不,是像我这样。” 她的目光陡然间变得冷酷起来:“如果你不知道该怎么做,我随时都可以向你提供一些建议,如何利用灰烬游击士那些人对你的信任,继续提高我们在东大陆的声望。所罗门把你捧得那么高,必定有所图谋,但他所图谋的,莫非我们就不可图谋吗?末代精灵之王格林·艾尔带着创世女神教的信徒远渡重洋,来到东大陆延续传承,那就是所谓的乐园乡亚述。如果我们想要与魔女结社对抗,就必须找到亚述,必须获得亚述人的支持。可他们为什么要支持我们呢?就因为我们声称自己是圣者的转世、是精灵之王的继承人吗?没有人会那么天真的,林格,所以你需要声望,需要将所罗门的话变成现实,证明自己才是唯一可以对抗教团联合的人,这样他们才会全身心地信任你、追随你、把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而非犹豫不决、踌躇不定。” 白夜慢慢挺直身子,让温暖而又带着一丝灼热的鼻息,远离了年轻人的脸庞。她抬头看了一眼半敞开的教堂大门,卡森·博格离去的方向,嗤笑道:“那家伙不就是最好的棋子吗?他对魔女结社的仇恨甚至不需要我们去操控,只需要给予一点点引导,便可以帮助我们达成目的。看来命运让我们降落到这里,是已经指明了前方的道路该怎么走,既然如此,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她说完,挑衅般看了年轻人一眼,似乎在等待他说点什么软弱的话来反驳自己。可林格没有开口,只是伸手擦拭了一下脸颊,将犹显温热的气息抹去,然后才用一种让人听不出真实情绪的语调,平静道:“谢谢你的建议,我会好好思考一下的。” 白夜预料了他所有的反应,要么是冷漠地驳斥自己,要是沉默地一言不发,但所有预想中的情境都没有提及眼前这一幕,于是少女没由来地感到一阵烦躁,冷哼一声道:“最好是这样。” “那么,”林格仿佛听不出她的小情绪,语气自若地问道,“从他刚才的表现来看,有多少话是真心的?” “呵呵。” 白夜只是冷笑:“又被你这老好人赌对了一次。” 十成十的真话,没有半句虚假。 要不然她怎么会说,卡森·博格是一颗很合适的棋子呢? 不过这个未免有点打自己的脸,所以白夜是宁死也不肯直接说出来的,更懒得看年轻人之后的反应,撂下这句话便消失不见了。灰发少女的瞳孔失神了一瞬间,如同茫茫的雾气般不见焦距,直到另一个意识获得了对身体的控制权,眼瞳中的迷雾才重新聚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片灰色的海洋。 “诶?”格洛丽亚眨巴着眼睛:“这就回去了吗?不吃晚饭了?” 脑海中的白夜闷声闷气地回了一句:“我没有和笨蛋、傻瓜以及滥好人一起吃饭的爱好。” 格洛丽亚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谁是傻瓜?” 已经默认自己就是那个笨蛋了。 这对话太过低龄,白夜懒得理她,格洛丽亚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等到她的回答,忍不住嘟囔了一句“又不理我了”,然后抬起头,发现林格还在看着自己后,她一咧嘴,同样露出笑容。但和白夜那种神秘、冷漠而又带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力的笑容不同,这个笑容很单纯,或者说……有一种纯粹的傻气在里头。 “她不理我了。”格洛丽亚笑呵呵道:“那我们也不要理她吧,快走快走,该吃晚饭了,林格!啊,小白,你也过来,我带你去吃饭!” 她转身向女神的雕像伸出手,灰羽隼小白轻轻叫了一声,扑腾着翅膀在半空中盘旋了半圈,缓缓落下,却没有停在少女伸过来的手臂上,而是趴在了她的脑袋上,把一头灰发当成了窝巢,调整了一下位置后,舒舒服服地趴在了里面。如果是另一个主人的话,它是绝不敢这么做的,这只鸟一直都很聪明,知道面对哪位主人的时候应该摆出哪种态度。 “别把我的头发弄乱了。”格洛丽亚只是叮嘱了一句,便回头对林格笑道:“走吧?” “恩。” 林格转身,带着她离开了天心教堂,踏上了返回旅馆的路途。一路上,格洛丽亚都显得很开心的样子,一边哼唱着不知名的曲调,一边东张西望,总是想让自己的视线穿过岛上的灯火,看到更远的地方,见识一下永夜林地的黑森林,究竟有多么奇异的景象。 她总是那么无忧无虑,不知忧愁,或许是因为白夜把她保护得很好的缘故吧。 林格想到这里,顺口问道:“格洛丽亚,你的诅咒怎么样了?最近有更换身份的预兆吗?” “好像没有诶?”格洛丽亚歪了一下脑袋,自从降落到东大陆后,她就失去了自己的海盗身份,但也没有获得新的身份,以至于连少女本人都不清楚自己现在究竟是什么身份了。可能是一个只有姓名,却无来历、无身份、无背景的三无少女?不过她并不纠结这种细枝末节,只要还能和白夜、和林格、和小白还有空岛上的大家在一起,就已经很高兴了。 林格不放心地叮嘱道:“如果有什么征兆的话,一定要告诉我们。” 他们现在所处的地区,局势十分混乱,万一格洛丽亚随机到了那种敏感的身份就糟糕了,比如灰烬游击士的成员,或者干脆是第十七军团的士兵之类的。 “嗯啊,我不会给大家添麻烦的。” 格洛丽亚当然是满口答应下来,然后兴致勃勃地问了一句:“对了林格,你希望我变成什么样的身份呢?” 这个问题……林格还真没想过,毕竟这是受诅咒的影响,又不是他希望格洛丽亚变成什么身份,格洛丽亚就能变的。所以他一时间倒不知道怎么回答了。还好格洛丽亚也只是随口一问而已,没有放在心上,相比之下她真正想和年轻人分享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林格,刚才白夜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哦。” “嗯,我知道。” “她虽然嘴上说得很伤人,但其实偷偷和我说过,并不讨厌你的那种温柔的性格嘞。你知道对白夜来说,并不讨厌是什么意思吗?” “不知道。” 格洛丽亚笑得就像狐狸一样狡黠,林格很诚实地摇了摇头。此时白夜已经预感到了不妙,正想强行夺走身体的控制权,但她的另一个人格已经迫不及待地说出了答案:“就是很喜欢的意思哦!” 空气凝固了半晌。 而后。 “格!洛!丽!亚!” 在年轻人听不到的地方,少女的怒火正熊熊燃烧。 给点喵 1147.第1134章 能一直持续下去吗? 第1134章 能一直持续下去吗? 今晚的餐桌……不太热闹。 晚餐倒是一如既往的丰盛:烤乳猪、盐渍鳟鱼、烟熏鹿肉、墨托许风味羊肉卷以及蔬菜汤,饭后甜点则是榛子蛋糕与松果塔,如果想不喜欢太油腻的,老板娘也特别贴心地为你准备了吐司与果酱,除此之外,还有用晨时刚采摘下下来的新鲜树莓榨好的果汁。在旅馆大厨与一群兔子先生的前后操劳之下,餐桌上被摆得满满当当,即便是王国贵族的晚宴,恐怕也不能更丰盛了吧。 只是,环绕长桌整整齐齐排列开来的十二张椅子却寂寥无人问津,只有区区数人入座,而其他椅子都还孤独地伫立在原地,姿势与位置仿佛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变过了。林格带着格洛丽亚走入旅馆,一眼就看到了女伯爵奈薇儿的身影,她正以一种随意的姿态靠在椅背上,双手合抱于胸前,闭目养神。她面前是一大盘烟熏鹿肉,金黄色的油脂正如同蜂蜜,缓缓从焦脆的切面上滑落,与下面的银盘一接触,立刻就想热水落在了雪地里那样,发出了滋滋的声响。 女伯爵的对面则是萝乐娜,相较半个月之前的状态,海栖公主的气色已经好了许多,鹅蛋般光滑的脸蛋中透露出一种健康的红润,大约是因为自小一直困扰着她的病症,最近却迟迟没有发作的缘故吧。她原本正无聊地盯着自己面前的盘子,用银制汤匙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边缘,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因为老板娘还在后厨忙碌,而圣夏莉雅也不见人影的缘故,倒是没有人来纠正她的餐桌礼仪了。听到脚步声后,她手中的动作一停,然后抬起头来,向林格和格洛丽亚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 “终于来啦。”她挥手打了声招呼:“再不来我还以为你们都被吃了呢。” 她停顿了一下,又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被白夜吃了。” 于是格洛丽亚就听到脑海中传来了一声不屑的冷哼。 萝乐娜旁边则是一脸平静的莉薇娅修女,她坐姿文雅,腰背笔挺,纵然不再是真灵派的圣子,亦铭记着自己作为虔信徒应有的礼仪和风度,与离开王庭后愈发放肆的海栖公主殿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一直都是在天心教堂独自用餐的,因为据其本人声称,她每日用餐前都要先向女神冕下献上半小时的祷告,唯恐耽误了大家的时间,未免羞愧。 不过这半个月来,在梅蒂恩的一再坚持下,她倒是放弃了这个习惯,也不知道粉发小女孩是如何说服这位虔诚的修女小姐的,多半还是与她的圣灵身份有关系吧。 说到梅蒂恩—— 林格环视餐桌,就这三个人了,至于其他人,如梅蒂恩,又或是圣夏莉雅,却不见人影。 似是看透了年轻人的想法,莉薇娅修女及时开口,柔和地解释道:“梅蒂恩、蕾蒂西亚与谢米还在治疗灰烬游击士的伤员们,估计还要一段时间才能返回,本来我应该协助她的,很惭愧的是,我对医理方面的知识一无所知,恐怕只会碍手碍脚,她便让我回来了,顺便告知诸位一声,不需要太过担心,灰烬游击士的成员都是一些很好的人,没有危险;依耶塔小姐似乎不肯过来用餐,谢丽娅小姐已经带着食物过去陪她了;奥薇拉小姐还在房间里查资料,希诺小姐在晚饭前出门了,她说有一些事情想要向灰烬游击士的领袖讨教,可能会晚些回来;至于圣夏莉雅小姐——” 说到这里,莉薇娅修女犹豫了一下,才接着道:“她还在楼上。” 很简单的一句话,似乎根本没有解释清楚,但众人却一下子就明白了。 林格张了张嘴巴,正想说什么,这时候,从楼梯的方向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大家齐刷刷扭头看去,果然看到圣夏莉雅正踩着老旧的木质阶梯,一步一步走下楼来,木板在她的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惊扰了餐厅内的宁静。 圣夏莉雅一下楼,就发现大家都在看着自己,她怔了一下,最终还是将目光落在了林格的身上。年轻人也不委婉,直接问道:“爱丽丝还是不肯下来吗?” “恩。” 牧羊少女轻轻颔首,眉宇间流露出几分无奈:“她说比起吃饭,自己现在的事情更加重要。不管我说什么都不听,我想,还是只能像之前那样,把饭菜给她送上去吧,她饿了就会吃的。” 奈薇儿闻言不禁摇头:“听上去,我们是养了个自闭症患者吗?倒不如饿她几顿,她饿了就会下来的,就像兔子饿了也要自己觅食一样。” 说罢,她顺手抓住从面前走过的一只兔子先生,揪着耳朵把它拎了起来,见它张牙舞爪一副要和自己拼命的样子,才咧嘴一笑,轻轻把它往厨房的方向一丢。那只兔子先生轻巧地落地后,还愤怒地向着女伯爵叫了一声,这才大摇大摆地走了。 “就像这样。”奈薇儿言简意赅道。 圣夏莉雅觉得女伯爵应该是在开玩笑,所以并没有把这个建议放在心上:“我觉得,没必要这么……强硬吧。毕竟才经历过那件事,爱丽丝只是还没有走出来而已。我们多给她一些时间,她很快就会想通的。” “强硬?” 奈薇儿无奈地叹了一声:“小夏,你不要总是把爱丽丝当成小孩子,而且她也确实不是小孩子。难道经历过那件事的人只有她吗?已经半个月的时间过去了,大家都知道为了一件已经过去的事情伤心,只会让自己更加悲恸,也会让逝者无法安息,为什么只有她想不通呢?你说再给她一点时间,可如果半个月还不够的话,再给她一个月、两个月甚至一年的时间,她就能想通吗?我看,她不是走不出来,而是不愿走出来吧。这种闹别扭的事情,早就连蕾蒂西亚都不会做了,这个世界上,难道只有她一个人能长不大,而其他人就必须为她的小孩子脾气负责吗?” 这位阅历丰富、对人世百态都有深入理解的血族女伯爵,以一种过来人的语气劝说道:“如果你觉得这么做太强硬的话,不妨让她自己去问一下吧。现在把自己锁在风车塔房内的依耶塔伤心吗?自从那件事发生后一直没有和她说过话的希诺伤心吗?还有最应该伤心的人……梅蒂恩,她伤心吗?可是伤心之余,她们并没有把自己封闭起来,连沟通都不愿意吧?” 恰恰相反,每个人都很积极地想要做到什么。在遭遇星间风暴时,依耶塔拼命地操控云鲸空岛,努力保护着大家抵达安全区域;意识到一行人可能来到了遥远的东大陆后,奥薇拉日夜不眠地在她的大图书馆里搜索并整理着相关的资料,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派上用场,甚至累得连已经淡下去的黑眼圈,又重新冒出来了;希诺为自己那时候被约定束缚,来不及出手救下天界忒弥丝的事情感到愧疚,每天不是在训练,就是在训练的路上,等待某一日和魔女结社再度遭遇,能够毅然决然地向她们挥出心中磨砺已久的锋刃;梅蒂恩更是没有表现出半点这个年龄的小女孩初次来到陌生的土地后应有的胆怯和畏惧,而是主动提出要实践自己所学,为灰烬游击士的成员疗伤,争取他们的好感…… 伤心不是不可理解,但伤心之后明白自己该怎么做,要怎样做,才是最重要的。 遗憾的是,爱丽丝,似乎已经遗忘了许多重要的事情,包括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行事作风、那种乐观开朗的性格,还有那种无论遇到什么挫折都能很快振作起来的精神。 奈薇儿觉得,如果不用点强硬的手段帮她清醒过来,只是像圣夏莉雅或奥薇拉那样,每天过去说几句不痛不痒安慰的话,是无法起到任何效果的。 如果不是小夏一直在劝阻,她早就这么做了。 对于奈薇儿的想法,圣夏莉雅并不是不能理解,可她同样理解爱丽丝的心情,并且知道天界忒弥丝对她的意义绝不仅是对其他人的“朋友”那么简单。她甚至可能是爱丽丝的精神支柱——从她自称为天才玩家并将这个世界都视为游戏的时候开始,唯一能让她产生共鸣的,其实就只有那个看似冷漠的旁白声了。只有她会在所有人都对爱丽丝强调“这是现实”的时候,反过来告诉她:“这是一场游戏,而你是最棒的天才玩家。” 于是她坚信自己可以战胜一切强敌、坚信自己一定会取得最终的胜利、坚信自己一定能打出让所有人都幸福的HappyEnding。奈薇儿所认为的爱丽丝的乐观开朗、坚韧不拔甚至先天脱线的性格,其实都是从这些想法中衍生出来的表象。本质上,天才玩家可能才是最脆弱的那个人,如果失去游戏的外壳,她比刚离巢的雏鸟还要弱小。 而那层外壳,伴随着天界忒弥丝的离去,以及她消失前说的那句话,永远地破碎了。 作为少女王权的长姐,圣夏莉雅特有的纤柔与细腻,让她既能够理解奈薇儿,也能够理解爱丽丝。可她缺乏在理解中做出决断的能力,因此夹在二者的夹缝间,痛苦不堪。在这种情况下,她唯一能想象到的、帮助自己做出决断的人,唯有—— “我,”面对圣夏莉雅隔着一个餐厅投来的目光,林格张了张嘴,语气在旁人听起来似乎很平静,有一种一如既往让人相信的力量,但其实他觉得自己的心中并没有那么坚定:“吃完饭后,我去找爱丽丝谈一下吧。” 奈薇儿终于睁开眼睛,随意地打了个哈欠,语气慵懒道:“早就该这么做了。” 圣夏莉雅的眼眸也明亮起来,同时向年轻人传递着感谢与内疚的两种情绪。感谢之意不言自明,内疚则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到底还是太软弱了,总是需要林格来为自己承担这种过分沉重的责任。如果有一天,林格不在自己身边了,她又该怎么办呢?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被自己吓了一跳,随即又很快放下心来,想着,怎么可能呢,林格怎么可能会不在我的身边呢?他一直都在的呀,从这趟旅途开始的时候就是,恐怕直到旅途结束的时候也会是吧,所以自己没有必要为这种绝无可能发生的事情妄做假设。 但她确实觉得自己不该只是把事情交给林格,就不闻不问了,于是连忙说道:“我和你一起去,林格。” “恩。” 林格沉稳地点了点头,努力不在大家面前露出破绽,只有距离最近的格洛丽亚,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先吃饭吧。”林格说道。 于是晚餐就开始了。最近,一行人很少有聚在一起用餐的时候,要么是这个人有事要忙,要么是那个人不太方便,以至于记忆中热热闹闹的餐桌景象,明明只过去了半个月,却给人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好在今天不是这样,一开始人确实少,但渐渐地就变得热闹起来了。 先是奥薇拉终于打着哈欠走下一楼,对林格表示关于安瑟斯地区以及诺亚王国的资料已经整理完毕了,随时都可以去她的房间里拿,然后随意地拉了张桌子,坐下来发呆,似乎累得连饭都懒得吃的样子。还是坐在另一边的萝乐娜,笑眯眯地用汤匙喂了她几勺土豆泥,她才机械式地开合嘴巴,吃了起来;然后是老板娘终于完成了最后一道菜,上菜的同时也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还强迫大家举起树莓果汁和她干杯,让气氛总算是变得活跃了一点;最后,不知道和卡森·博格聊了些什么的希诺风尘仆仆地回来了,身后跟着云鲸空岛最闹哄哄的三人组——梅蒂恩、谢米与蕾蒂西亚。 当然,少不了被主人放养后就心甘情愿给谢米充当坐骑、到处狐假虎威的小羊。 至此,除了还缩在房间里自闭的爱丽丝、说什么都只愿意待在风车塔房的依耶塔、以及去陪依耶塔一起吃饭的谢丽娅外,云鲸空岛上的众人,终于齐聚一堂。 明明是和过去一样的景象吧?既没有少了谁,也没有多了谁。 可是林格看着这一幕时,不知为何,脑海中却陡然浮现出一个念头:真不容易啊。 以及,真好啊。 如果能一直持续下去的话,就更好了。 给点喵 1148.第1135章 可以向他们传教吗? 第1135章 可以向他们传教吗? 妖精深眠旅馆并没有用餐时不能交谈的规矩,倒不如说,每天三次在餐桌上的交流,已是每个人都习以为常的事情:圣夏莉雅关心妹妹的饮食健康的声音、女伯爵奈薇儿逼迫蕾蒂西亚吃下蔬菜而后者极力反抗的声音、老板娘训斥谢米不要在餐桌上走来走去的声音、还有梅蒂恩吃到了很美味的食物决定与好朋友一起分享的声音……大家乐在其中,视之为生活中微不足道的日常,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结束。如果过于纠结这些问题的话,反倒称不上日常了吧? 但通常来说,喜欢在餐桌上说话的人并不包括林格和希诺。后者仅是秉持着歌丝塔芙家族代代传承的用餐礼仪,纵然人在千万里之遥,无法望见故土的方向,但从小养成的习惯依然深深地根植在骨髓中,使这位少女骑士在用餐时姿态优雅如舞者、而落下刀叉时又精准如医生。 至于林格,他的理由则更为复杂。 那要追溯到年轻人的孩提时代——当然,大体来说,他的孩提时代无非是灰暗的天空、脏兮兮的掌心、污水横流的小巷、来来往往如陌不相识的人们、以及一双双冷漠疏离的眼眸罢了。不仅旁人看着他的眼神格外冷漠,幼小的男孩看着他们的眼神又何尝不是呢?因从没有将对方当成同一个世界的人。 这种带刺的性格无疑使男孩变成了不合群的一个,没错,即便在同样无家可归、孤独流浪的大群体中,男孩也格格不入。当其他丧家之犬都学会了报团取暖时,只有他还固执地缀在社会边缘,独来独往,不是猫,不是狗,甚至不是狼,而是一只刺猬。谁想要靠近,都会先扎自己一身的刺。 这注定让他陷入孤立的处境,为此想要生存下去的难度也更高了,被偷、被抢、被诈骗乃至被群起攻之,这些都是男孩实际经历过的事情,如果你能够将他拥入怀中,轻轻抚摸年轻人单薄的脊背,或许还能找到那时留下的一道伤口。 在一段艰难孤独的岁月中,他学会了如何获取食物,如何藏起食物,以及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将食物吃下去,让那些虎视眈眈的人无功而返。在社会这个大猎场的磨炼下,每个人的消化系统都在发生异化,吃下去的食物很快变为能量,能量又很快转化为力气,力气支撑着一具具惨淡的尸骸游荡在城市的大街小巷,寻找下一餐的目标。这是一种生存的智慧吗?不,在这一点上,彼时还是个男孩的林格已经坚信,上等人与他们这些流浪儿是没有什么不同的,区别在于有些人吃下去的掺杂着木屑与砂砾的黑面包,有些人吃的是同类罢了。 这种野兽般的进食方式近乎成为了他身上最洗不去的一个特征,即便后来杨科先生收养了林格,教导他文字、社会常识与礼仪,也没能改变这一点,只是让它的外在表现变得更为文雅了一些而已。如果你仔细观察过这位年轻人的话,就会发现,他总是所有人中吃得最快也最干净的,高效,细致,一丝不苟,就像他本人的性格那样。 但今天,林格却主动放下刀叉,在大家都还沉默地用餐时,开口挑起了话题,仿佛对他来说,吃饭已不再是此时最重要的事情了。 聊天的话题,便是今天他与卡森·博格交流的内容。 来到一片陌生的地区,面对一群陌生的人,以及一种陌生的局势,无论大家表现得有多么镇静,内心总免不了担忧与焦虑吧。林格没有办法马上就让她们摆脱这种情绪,但至少可以通过这种方式,让气氛稍微活跃一点,如果能够恢复到以前那种大家都欢声笑语、其乐融融的状态就更好了。 不知道为什么,以前还觉得很吵闹的餐桌,忽然间安静下来了,一样会让人觉得很不舒服。习惯的力量,还真是可怕啊。可是,明明与大家相处的时间,不过是短短的两年,远不及自己在林威尔市的大街小巷中流浪的那段岁月,更别说是被杨科先生收养后在天心教堂生活的岁月了。为什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养成的习惯,却远比在那些漫长的岁月中养成的习惯更加牢固呢? 迷茫的年轻人啊,一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一开始,只有刀叉与餐盘碰撞的声音,在回应他的讲述,但渐渐的,其他人也加入了这场对话。当他讲到诺亚王国与轴心国军队开战、灰丘之城苏亚雷沦为殖民地的原因时,正在舀汤的萝乐娜轻轻摇头,感慨了一句无妄之灾,似乎灰丘之城的经历与下场让她想到了自己的故乡,镜中之城涅瑞伊得斯。同样是在教团联合扩张的步伐之下遭受了无妄之灾,镜精灵的幸运之处在于尚有退路,混乱海域虽远在五海之外,这趟旅途注定漂泊不定,但至少可以暂时避开那头怪物的触手,赢得宝贵的喘息之机。而卡森·博格与他的灰烬游击士队伍,却只能在这一片饱受战火摧残的土地上,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进行着无望的斗争。 当林格提及所罗门正有意向东大陆宣扬自己的名声、似乎别有图谋的时候,女伯爵奈薇儿放下手中的银色餐刀,拿起旁边的手帕,轻轻擦拭了一下嘴唇,然后流露出一抹不屑的冷笑。她讥讽所罗门是个趋利避害的伪君子,尚且不如脑仁只有核桃大的冈达鲁夫,至少后者虽然没有脑子,却不缺乏勇气和觉悟。但恰是这样的伪君子,其危害性绝对比那些见风使舵的真小人大得多,所以她讽刺之后,又严肃地提醒林格不要沉溺于所罗门的吹捧之中,更不要将卡森·博格的推崇放在心上。在没有取得决定性的成果之前,任何人对你的看好,都不能算是投资,只能算是试探。 不过林格又反问她:“当我们取得了决定性的成果之后,那些人再来看好我们,未免有些太晚了,恐怕也算不上投资吧?” “没错,那应当算是投靠。”奈薇儿平静道:“所以,世界上没有人会真正地投资你,他们要么在你落魄的时候试探你,怂恿你去做某件事,而不对你的行为所造成的一切后果负责;要么在你得势的时候投靠你,借助你的名号招摇撞骗,且需要你为他们的一切行为负责。当你认清这一点后,就该明白这世界上唯一靠得住的人只有自己。不要相信任何人说要投资你的行为,林格,你要知道,我当初和尼奥一同起兵的时候,也从没有想要投资他什么,只是想要利用那家伙而已。” 当然,后来尼奥厄苏一战功成,先女伯爵一步取得了决定性的成果,以至于后者只能向他俯首称臣,从合作伙伴转变为臣属关系,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林格沉默了一下,然后点头表示受教。从眼光与阅历上来说,女伯爵奈薇儿绝对是云鲸空岛中最丰富也最有远见之人,她就像一位看透世事的长者,长者的经典都是宝贵的,当你不知如何决断的时候,多听听她的话总是没有错的。 自然,这样的评价不可能付诸于口,主要是涉及比较敏感的年龄问题,林格还没有作死的念头。 最后,年轻人又讲述了卡森·博格这个人,对他不乏赞誉,而灰丘之鹰的身上,也确实有许多值得赞誉的品质。出身高贵却秉持高尚的德行,以身作则捍卫坚定的信仰;年少却不乏磨砺的意志,毅然告别故土,踏上游历的道路;拥有力量的同时,并不推卸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当其他人都在为突然爆发的战争而惊慌失措时,只有他意识到了这场战争的必要性与严重性,并更加坚定了自己踏上战场的决心;直到故乡沦陷之时仍然没有放弃希望,而是凭借自己的声望与人格魅力拉起了一支队伍,继续着外人眼中似乎毫无意义的抗争,无论多少次的失败与牺牲,都不能打击他的意志。 像这样的人,说实话,如果不是他的事迹只流传于安瑟斯山脉南麓,而灰烬游击士本身又不是一支很有名的抵抗组织,那么卡森·博格无疑更有资格得到东大陆人的认可,所罗门的那番话放在他身上也才算合适。如果他出身于灵祈祷会、德鲁伊教、月祭教会乃至诺亚王国本土的圣宗修士会,以其虔诚的信仰与坚忍的品格,都足以担当起圣徒的美誉。 可惜,唯独是原夜教会,唯独是所谓的“原暗与永夜之神”。 所有神明都是由凡人而来的,所谓神明不过是更强大的超凡者罢了,当神秘世界的秩序被转让给魔法体系时,他们甚至都不屑于自称为神明了,“如魔法始祖”、“现代魔法之父”或“大魔法师”等称号,才是魔法师毕生追求的夙愿。林格比卡森·博格更早明白了这一点,尽管如此,他依旧觉得,在所有凡性而生的神明中,这位原夜之神亦是最卑劣的一位,这或许是因为他成为神明的时间太短,不过两百年,还没来得及将灵魂中污浊的一面彻底洗去——或者说隐藏起来的缘故吧。 他甚至不是被魔女或轴心国的炮火逐出了这片信仰的土地,而是背叛了自己最虔诚的信徒后又遭到他的背叛,因而遭到了永远的放逐。他在永夜林地中获得的神明遗产似乎并没有告诉他应该如何处理这种情况,而卡森·博格身为凡人,倒是比他的神明更加坚定,也更加清楚地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最后,灰丘之鹰成为了一名无信者,而他所带领的灰烬游击士,也成为了一群无信者聚集起来的抵抗组织。即便在经历过文艺复兴、启蒙运动与人权运动的西大陆,这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何况是宗教势力更加根深蒂固的东大陆呢。 在发现自己来到了东大陆后,林格确实产生过与当地一些抵抗组织取得联系的念头,可他没有想到第一个联系的对象就如此特立独行,真不知道该说是他运气好,还是说冥冥之中的注定。 听到这里,原本正在埋头吃饭的梅蒂恩慢慢停下了咀嚼的动作,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她一整天都在忙着治病和救人,回到云鲸空岛时已经累得不行,肚子也咕叽咕叽地直叫唤,以至于当兄长开口讲述今天他和那个叫卡森·博格的人聊了什么时,身为妹妹的粉发小女孩竟然连半句话都没有回应,当然不是她不想和兄长说话,只是实在抽不出空闲而已。要不是杨科先生的家教还算严格,恐怕她刚才的吃相只能以狼吞虎咽来形容吧。 可现在,她忽然觉得嘴里的烟熏鹿肉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一件远比吃饭更重要的事情,摆在了眼前。 “林、林格,等、咳咳、等一下!” 她说得太急,连嘴巴里的鹿肉都没有完全嚼烂就咽下去了,顿时被噎得咳嗽了好几声,脸上浮现出痛苦的表情。没用的小妖精谢米见此有些不知所措,只会“哇啊哇啊梅蒂恩你怎么啦”的大声叫喊,而聪明的血族蕾蒂西亚已经无视了奶奶刀子似的眼神,把自己的那碗蔬菜汤推到了小伙伴的面前,殷勤道:“喝吧,快喝点汤吧梅蒂恩,那样就不会噎到了!” 粉发小女孩自然不清楚小伙伴的殷勤态度背后还藏着多么深的阴谋与算计,接过汤咕嘟咕嘟就灌了下去,一口气把蕾蒂西亚的蔬菜汤全喝光了,然后在后者喜出望外的神色之中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总算是活了下来。 “梅蒂恩,你这是?” 林格被自家妹妹的操作惊呆了,甚至忘了教训她刚才的做法有多么失礼……以及不卫生。他可是亲眼看到蕾蒂西亚在奶奶的逼迫下,泪眼汪汪地喝了一口蔬菜汤的,结果还没来得及喝第二口,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你完全可以喝自己的汤嘛,他想对梅蒂恩说。 但粉发小女孩快他一步。 “我我我——” 她生怕自己的话无法引起兄长的重视,索性将两只手都按在了餐桌上,身体微微前倾,一双碧如翡翠的眼眸中闪烁着兴奋明亮的光彩:“你刚才说,那位卡森·博格先生和他的灰烬游击士,都已经抛弃了那位神明,对吗?” “既然如此,我可不可以去给他们传教呢,林格?” 给点喵 1149.第1136章 已经成长起来了吗? 第1136章 已经成长起来了吗? 梅蒂恩的话让餐桌上安静了一瞬间,紧跟着,大家都将目光投向一脸兴奋和雀跃的粉发小女孩,连林格也不例外。他好似没有听清楚妹妹的话一样,重新问了一遍:“梅蒂恩,你刚才是说……要向灰烬游击士的人传教吗?” “嗯!” 梅蒂恩用力地点了一下脑袋,小脸红扑扑的,为自己想到了这么好的主意而骄傲:“他们既然失去了对那位神明的信仰,那么,为什么不尝试一下从其他神明那里获得慰藉呢?而且女神大人与那些伪神和邪神是不一样的,祂绝对不会抛弃任何人,如果他们都来信仰女神大人的话,不仅可以重新找到心灵上的归宿,也可以抚平灵魂中的伤痕,与自己的过去真正道别,然后以全新的自我迎接未来。” “每个人都需要一种精神上的慰藉,特别是像他们这样生活在战争与混乱之中、随时都在面对死亡与恐惧的人。我之前替他们疗伤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了,那些人的精神状态其实并不稳定,心理上的创伤甚至可能比肉体上的创伤更加严重。如果不想办法治疗的话,就算肉体可以痊愈,精神也会很快崩溃吧?” 粉发小女孩一脸认真地说道:“书上说了,心理疗法也是一种有效的治疗方法,语言上的安慰与开导、手势与动作的安抚、甚至可能只是一个关心的眼神,就能让患者重新获得对生活的希望,减轻和消除身体上的症状。那么自然,信仰也是其中的一种方法,不是要让他们将一切希望都托付给神明,而是通过寄托信仰的方式,使那些早已遗忘和沉没的情感失而复得。” 比如,向神明祷告时的虔诚与安心;心中默念神明的教义时,身体也会不自觉地履行;与拥有相同信仰的人产生共鸣,互相鼓励和安慰……这些事情,梅蒂恩是亲眼见证过,甚至亲身经历过的,就在天心教堂还屹立在圣十字区松石街十三号的时候。 当林格还是个牧师,站在祭台上俯瞰着那些衣衫褴褛的信徒时,他可能觉得天心教堂对这些可怜人的最大的帮助,无非是每次七天礼上发放的牛奶与面包而已。可是,从不是站在祭台上、而是通过近距离观察的方式接触了他们的梅蒂恩,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事实并非如此。 她不止一次见到参加了七天礼的流浪汉,将自己在萧瑟寒冬中排了整整三个小时的队伍才取得的面包与牛奶,慷慨地分享给那些没有得到名额的同伴们,他们往往是瑟缩在街边的一个角落里,像饿了一周没有吃饭那样狼吞虎咽,完全顾不上矜持和仪态,但在吃完最后一点面包渣、舔干嘴唇边的最后一丝牛奶渍后,却会用笨拙的姿势和动作向教堂行礼,口中低声赞美女神冕下的尊名。偶尔,梅蒂恩也会听到自己和兄长的名字。 她也不止一次看见同样居住在松石街的邻居们,每到七天礼召开的前夜,总会从家里翻出破旧的被褥、浆洗得发白的旧衣服、以及一些虽然劣质但还没有变质的食物,嘴上说着丢弃垃圾,却将它们放置在离教堂不远的地方,好让那些半夜匆匆赶来这里排队的流浪汉或贫苦人不至于在零下的寒风中忍饥受冻。可是每当梅蒂恩为此上门道谢时,并且想要在天心教堂的登记本上记下他们的名字与捐献物资的时候,他们却总是摆摆手拒绝,还坚称自己并没有那么做,他们可不像已经去世的杨科先生那样,总有着“奢侈的善心”。 究竟什么样的善心才算奢侈呢?梅蒂恩不清楚,尚年幼懵懂的她只是从这些口是心非的举动中感受到了一种温暖的力量。曾经,她无法用自己的语言将这种力量准确描述出来,可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后,她忽然间明白了,原来那就是信仰。 父亲还活着的时候说,获得安慰便是信仰;在福音教院的时候,林格告诉自己,精神与物质上的和谐才是信仰;而现在,梅蒂恩对自己说,营造出一种让每个人都感到安心和宁静的环境,那就是信仰。在这个环境中,每个人都在与身边的人产生共鸣,每个人都能清晰地感知到其他人的情感,同时,人与人之间那层理解的障壁,也在不知不觉中消融了,他们不分彼此,共同分享希望。 于是,本应是竞争对手的流浪汉会互相分享食物,他们并不知道那就是信仰,只是能够感受到对方的寒冷与饥饿;于是,认为善心过于奢侈的邻居愿意与陌生人分享物资,他们并不知道那就是信仰,只是想要把杨科先生曾带给他们的温暖传递给下一个人;于是,站在祭台上的林格看不见这一切,他同样不知道那就是信仰,唯有粉发小女孩看到了,并在漫长的思考后终于得到答案。 “那就是信仰。” 梅蒂恩双手在胸前合十,认真地注视着自己的兄长,目光清澈且明亮:“能够治愈他们所有的伤。” 林格同样认真地注视着自己的妹妹,看到她的眼眸中没有半点犹豫和迷惘,纯粹得就像一块翠绿的宝石。困难有时挫败人的信心,而有时却磨砺他们的意志,年轻人忍不住欣慰地笑了。 “这些都是你自己想到的吗,梅蒂恩?”他轻声问道。 “是……吧?”梅蒂恩一开始还坚定地点头,但忽然间有些羞赧,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还有一些是书上看到的,还有还有,莉薇娅姐姐也和我分享过一些故事,她教导我应该从一个真正的信徒的角度去思考问题。” 莉薇娅修女闻言摇头:“我只是照着女神冕下在《教典》中的训诫去说而已,而这些领悟都是梅蒂恩自己得到的。很惭愧,其实到现在我都不明白,所谓真正的信徒,究竟是什么意思。” 说完,她深深地看了梅蒂恩一眼,那发自真心的赞美与尊敬,大概在想,不愧是女神大人所钟的圣灵,居然能将祂的训诫领悟得如此透彻……之类的吧。总之,把粉发小女孩看得怪羞耻的,小脸上的红晕都已经蔓延到脖子上了。 从莉薇娅修女的回答中,林格再次确定,自己的妹妹确实成长起来了。 曾在福音教院之时,她就向林格提出过重建天心教堂的建议,甚至想要向那些遭到教团联合迫害的异类与魔法师传教。可那时的她做出这个决定,仅仅是为了继承养父的事业、不使他的毕生心血因区区一纸《宗教法令》便付诸东流而已,至于自己真正想要做什么,却从没有认真思考过,以至于面对兄长的诘问,无言以对。 至于今日的她,已经有资格自称为一名真信徒了。 就像罗谢尔曾认可林格为“真信徒”一样,林格也认可了梅蒂恩,虽然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资格去认可他人,又该以谁的名义认可他人。自己的名义?杨科先生的名义?或是女神大人的名义?他的存在太过渺小,或许谁都无法代表。 到头来,一无成长的人反倒是自己了。 林格心中自嘲一笑,然后对妹妹说道:“现在,你是天心教堂的继承人,就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吧。不过,要注意好传教的尺度,不要逾越他人的底线;也不要对结果抱着太大的期待,这件事比你想象的更加艰难,尽力而为就好。” 经历了与原夜之神的决裂这件事后,卡森·博格对神明的不信任是肉眼可见的事情,恐怕只保持着表面的尊敬而已。这从他多次赞美林格所侍奉的女神、语气中敬畏有加,却从不曾询问关于这个教会的任何细节,从来历到教义,从历史到传承,全都漠不关心这一点就能看出来了。 被神背弃之人亦背弃了神明,被信仰抛弃之人亦抛弃了信仰,卡森·博格是灰烬游击士的领袖与精神支柱,在这些抵抗者的心目中享有崇高的威望。愿意追随他的人,无不认可他的理念,也不在乎他作为弃神者的身份,甚至可能,这些人过去也是被那位原夜之神所背弃的信徒之一,他们报团取暖,在这片神明与信仰野蛮生长的土地上,搭建起了一座异类的堡垒。 想要从外部攻破这个堡垒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梅蒂恩在这件事上有一个优势,她不仅是天心教堂的牧师,同时也是一位医生,向灰烬游击士无私地伸出援手之事,在先天上就取得了他们的好感。就算传教不成功,至少也不会招致对方的反感。但同样的,她还有一个劣势是年龄,如果是林格出面传教的话,或许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纵然不喜神明,也会耐着性子听他讲述教义,就像那位灰丘之鹰。可面对一位十四五岁的小女孩的传教,又有谁会将她充满虔信与真心的话语当真呢? 除此之外,最不可忽视的一点在于,现在的神圣女神教,其实什么都无法承诺。 立于圣坛之上的女神,早已无法回应信徒的心声。 原夜之神因悖逆信徒的期许而遭到驱逐,如果换了一位神明,仍无法听见自己的祷告与诉求,那么,信不信神又有何区别呢?神明越是沉默,灰烬游击士的人就越是坚信,力量只会来自于自己手中,神明是不可期待的。 不能妄自断论,这样的想法究竟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然而,它对粉发小女孩的传教之路来说,确实是一种阻碍。 梅蒂恩太年轻,还想不到这一点,所以林格才提前为她打好预防针,免得期望太大,事与愿违后反而遭受打击,一蹶不振。除了口头的提醒以外,他还特意叮嘱莉薇娅修女,希望她看顾好梅蒂恩,用自己的经验辅佐和引导她,免得女孩一时踏错,步入僵局。 可梅蒂恩却拒绝了莉薇娅修女的帮助。 “我想要,自己尝试一下!” 粉发小女孩攥紧了拳头,一脸认真和严肃:“既然林格你已经承认我是天心教堂的继承人了,那我也决不能给父亲丢脸才行!身为天心教堂的继承人,这是我应该经历的考验,如果总是依靠你和莉薇娅姐姐的话,不就相当于根本没有成长吗?” 她义正辞严,令林格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欣慰也好,忧虑也罢,似乎都有一点。 倒是旁边的格洛莉亚,听到这里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动着,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还有两个小伙伴,一听到梅蒂恩这么说,当即紧张兮兮地凑过来,表示我们可是至亲好友啊,一定要共同进退才行! “我可以帮你传教,梅蒂恩!”谢米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我可是旅人妖精,是最友善的妖精种族,只要我跟在你身边,他们都会愿意相信你的!” “我也可以帮你,梅蒂恩!”谢米不甘示弱,但她不是旅人妖精,血族在东大陆的名声貌似就和他们在西大陆的名声一样微妙,于是她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我很有钱……不,奶奶很有钱,所以我也有钱!如果你要举行那什么七天礼,无论多少牛奶和面包,我都帮你出了!” 她财大气粗,某位被爆金币的血族老奶奶倒是表情复杂,大概已经想好今晚该如何教训这个败家的孙女了。 梅蒂恩思来想去,到底经不住她们的谗言……我是说经不住两个小伙伴的热情,顺水推舟地答应了下来,大概是觉得这两个人和莉薇娅修女是不一样的吧。莉薇娅修女曾经是真灵派的圣子,很有传教的经验,如果她来帮自己,约等于是作弊,考验就没有意义了;而谢米和梅蒂恩来帮自己嘛……好像区别不大,有和没有一个样子。 说不定她们也是考验的一部分呢? 想通了这一点后,她顿时就心安理得了。 “交给我吧、林格!” 她信心满满地对兄长说道:“我一定会将女神大人的恩典,传达到他们的心中,让大家重新振作起来的!” 此时,女孩没有再说“继承父亲的意志”或“重振天心教堂”之类的话。 因为她已经深刻地意识到了,信仰的真正意义。 给点喵 1150.第1137章 胜利就等于牺牲吗? 解决了梅蒂恩的事情,也吃完了晚饭,接下来就该轮到最难处理的一件事了。 说实话,直到现在,林格依然不知道自己应该以什么样的心态去面对爱丽丝,过去半个月,天才玩家一直将自己关在房间内,抗拒与外界的交流。而林格也一直都是让其他人,比如圣夏莉雅或奥薇拉去接触她的,年轻人在这时反而表现出了犹豫的一面。说实话,这是一个几乎不可能与林格联系在一起的词语,在同伴们的眼中,他总是那么坚定、那么冷静、那么敏锐,是团队中当之无愧的领袖。 这趟离开镜星后又重返镜星的旅程,他们当中没有少了任何一个人,也没有多出任何一个人,可被改变的事物却不是肉眼可以看出来的,而是深藏在每个人的心中。曾无忧无虑的会陷入烦恼、已走出牢笼的又自甘为囚;曾把一切都当成游戏来看待的,会遭到现实的残酷打击;而自以为看透了一切,不会对这趟旅途有任何期待或失望的,却感到了深深的不安与迷茫。 杨科先生啊,我现在置身迷雾之中吗? 世事难料,谁能说被您担忧着的梅蒂恩没有成长起来、谁又能说被您寄托着信任的林格没有在迷雾中迷失方向呢? 站在楼梯口,年轻人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正准备上楼,找爱丽丝好好谈一谈,至少说服她走出房间,不要那么抗拒交流。自从她不出现以后,云鲸空岛上的气氛都变得压抑了许多,虽然老板娘、梅蒂恩和圣夏莉雅她们都在尽力活跃气氛,希望大家能够重新振作起来。但,喜欢搞怪耍宝的爱丽丝不在,果然还是少了些什么。 或者说,这座空岛上,每个人都是不可或缺的,无论少了谁,都会让人感到悲伤。 那么,对于那个女孩来说,是否爱丽丝、天蒂斯、少女王权、甚至云鲸空岛上的大家,也有着相同的意义呢?她不可能做出抉择,而人们却非得让她做出抉择,于是,最后她会做出那样的决定,就不是那么意外了。 林格很遗憾自己没能早点想通这一点,他与生俱来的迟钝与抗拒,总是在让他失去某些东西。 ——收起身上的刺吧,林格。 冥冥之中,有人对他说:就算是刺猬,也会找到适合互相取暖的距离的,没有谁可以脱离他人而活。 林格觉得那似乎是杨科先生的声音,有时又变得像圣夏莉雅的声音,偶尔他会产生一种不敬的念头,仿佛那是创世的女神冕下正尝试向自己传达启示,那是所谓的神启或天启吗?可回过神来,他的耳边什么都没有听到,倒是眼前站着一个人,正面色复杂地看着这位年轻人。 “在你去找爱丽丝之前,”她说道,“可以聊一下吗?” …… 在妖精深眠旅馆的后方座落着一片葳蕤丰茂的林地,而林地中屹立着一棵古老的悬铃木,如果巨人般横亘在视线之中,夺去了所有人的注目。那些秋板栗和马石松已经够高了,而这棵悬铃木竟比它们还高出一大截,以至于树冠犹如伞盖,遮天蔽日,将木石结构的旅馆完全笼罩在自己的荫蔽之下。它太高了,甚至连地面上的灯火,都无法将自己的光亮传递到那样的高度,但这丝毫不影响森林中的能见度,那些翠绿色的、火红色的与枯黄色的树叶仿佛自己就会发光似的,将树下染映为熊熊燃烧的原野。 这可谓与永夜的黑森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如果此时站在安瑟斯山脉的高处遥遥眺望,或许便能看到在一片漆黑的林地中拔地而起的巨树,正向四周飘散开发光的落叶,犹如古老的海洋正在孕育生命,令数以亿计的发光水母从海中诞生,自光中漂流,最终又向黑暗里沉没,蔚为壮观、蔚为震撼。 站在树下,人影变得像尘埃,比天上的落叶大不了多少。 林格看着正在抚摸树干的希诺,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像这半个月来,他一直都是让其他人去接触爱丽丝,自己则有意无意地回避着这件事一样,希诺也一直在回避他,有意无意地避开了与年轻人的接触。这究竟是一种抗拒,还是基于其他理由?林格不太清楚,但他知道自己在爱丽丝的问题上所提出的解决办法,一定令这位来自格林德沃原野的骑士很不满意,而事实上最后的结果也证明了,她的不满是有道理的,逃避无法解决任何问题,指望一个人能够永远逃避,更是天方夜谭的事情。 对于天界忒弥丝的死亡,许多人必须承担责任,从爱丽丝到林格,从卡拉波斯到天蒂斯,唯独希诺没有这个必要,她是唯一敏锐地看穿了问题关键的人,同时也不止一次地警告了大家,最后更是想要亲自上阵挽回败局,然而却被心存侥幸的爱丽丝阻止了。她做到了自己能做的一切,倘若还为此自责的话,恐怕不是一种应有的心态。可事实是这半个月来,少女骑士日夜都在锤炼自己的枪术与武技,将除了吃饭与休息以外的时间都用在了训练上,她的勤勉已经到了令旁人为之担忧的程度,甚至可用发泄来形容吧。 心怀内疚吗?或是通过这种方式让自己冷静下来?又或是她比其他人看得更远,当大家都还沉溺在悲伤之中时,她已经振作起来,并时刻准备着迎接下一场战斗了。 不知何时,林格失去了过去那种敏锐地察觉他人心情的能力,他再也看不穿任何人的想法了,对希诺也一样。所以他不知道少女骑士找自己究竟有什么事,只是默默地等待她主动开口,挑起话题。 希诺将手从悬铃木的树干上收回,那糙粝的质感让她想起了自己的武器。圣枪白棘是以白棘花枝纠缠盘绕而成的武器,整个材质完全是植物,没有钢铁的坚韧,也没有金属的光滑。每次握住那杆枪,她都会感觉自己正在抚摸一棵树、一根藤蔓或一支花茎,唯独不是一件兵器。 可它必须发挥出兵器的职能,因为那才是圣枪所承担的使命,才是歌丝塔芙家族的骑士诞生的意义。 她忽然转身,开口,声音如银如月,明朗清澈:“林格,你知道为什么这半个月来,我一直没有主动找过你吗?” 这个问题让林格思考了一下,半晌后,他回道:“因为我让你感到失望了?” 其实他原本想说因为你在生气的,可那样太直接了,而且在年轻人的心目中,希诺绝不是那种喜欢耍脾气的性格,如果她真的很生气,应当直接对林格挑明才对,而不是一个人在那里生闷气,让大家都不自在。事实证明,年轻人对希诺的印象,直到现在仍是有效的,连少女骑士本人都这么觉得。 “如果是失望的,最开始或许还有,但很快就会平复下来,因为我早已发誓不再沉溺于过去,而是要勇敢地面对未来。”希诺一脸平静地说道:“实际上,这半个月的时间,我一直都在反思自己。” “反思?”林格忍不住感到惊讶:“为什么?” 他不觉得在这件事上,希诺有哪些需要反思的地方。 但在她本人眼中,确实是有的。 “我在反思自己太过冲动,并且对你过分苛责了,林格。”希诺仰起头,注视着幽暗未明的夜色下,宛如古老海洋般微微发光的伞状树冠,轻声道:“当爱丽丝需要一个人帮她走出幻想、面对现实的时候,你却没有拉她一把,而是将她推向了更深处。我曾为此感到不解,怀疑和责怪你,但直到这几天才想明白,你不是没有办法,而是没有选择,对吗?” 她收回目光,定格在年轻人的脸庞上,酒红色的瞳孔在夜色中氤氲着琥珀般的光泽,那是经过漫长时间的沉淀后,终于开始发酵的智慧。少女审视旁人,但同时也审视自己的内心,在歌丝塔芙家族古老的祖训中获得思考的力量。 年轻人抿了下嘴唇,无法回答。 他不说话,希诺则自顾自地解释道:“你早就看出来了吧,爱丽丝对幻想的沉溺,不是单纯的热爱,而是一个溺水者终于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即便只有一根,她也会拼命安慰自己,终于可以活下来了,而选择性地忽略了这根稻草正在随她一起沉没的事实。那甚至已经不是幻想了,而是妄想才对。通常来说,唯有最极端的手段,才能打破最偏执的妄想,可以当时的情况而言,我所能想到的最极端的手段,无非是……死亡。” 没有什么比死亡更能够刺激爱丽丝的精神了,让她脱离那种偏执的妄想状态了。而且,必须是亲近之人的死亡才行。他人的死,爱丽丝从来没有放在心上,对她来说,那不过是游戏里又一段数据的消亡罢了,她唯独不会把林格、把梅蒂恩、把一路并肩同行过来的伙伴们当成数据。 彻底的死亡,向这个世界告别,然后离开她的生命,从此不再出现,那个期限是永远——对于主宰着一个游戏世界、从没有时间与生死的概念的玩家来说,可能“永远”才足够疼痛,就像一根针一样刺在了他们的心头吧。 可问题是,林格能够用这种方法来逼迫爱丽丝面对现实吗? 原文在六#9@书/吧看! 他没有权利那么做。 而且,他也发自内心地不愿看到那种情况出现,所以才刻意对问题的关键视而不见,反倒告诉爱丽丝,你是全宇宙最棒的天才玩家,一切阴谋和算计都难不倒你,一切邪恶的反派都会被你打败,你要一直赢下去,直到赢得所有人都幸福的大结局,因为,如果不赢的话…… 就会死。 无论是谁的死,都像在宣告这场游戏的结束。爱丽丝终于走出了她为自己编织的保护壳,尽管不是以一种皆大欢喜的方式,而代价更是她用另一层保护壳封闭了自己,失去幻想后又不肯面对现实的少女,她将自己的心投向了何处呢? 希诺思考了半个月才想通其中的是非曲折,当她彻底明白的时候却已经太晚了,这时候她想要责怪的人反倒变成了自己。她责怪自己太过迟钝,又不够冷静,虽然那时候的她还不是很了解爱丽丝的真实性格,但……她了解死亡啊。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朋友与亲人在面前死去的感觉了,特别是当他们因自己而死的时候,那种仿佛连心脏都被揪住、窒息得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即便是歌丝塔芙家族的骑士,亦需要用一整个大学时代来释怀,最终在一群远道而来的陌生人、以及那些不离不弃的同学们的帮助下,才完成了与自己的和解。 那么,爱丽丝与林格,又需要谁来帮助他们完成和解呢? “我应当向你道歉,林格。”少女的语气就和她的眼神一样复杂:“我似乎……一直没有站在你的立场上思考过这个问题,如果那时候换成我的话,恐怕不能做出比你更好的抉择吧。” 年轻人为这个突如其来的道歉吃了一惊,但惊讶之后他又微微摇头:“这从来都不是最好的抉择,毕竟爱丽丝最后还是输了——不,应当说,我们,我们都输了。” 即便希诺上阵,他们也会输的,因为那就意味着牺牲,而牺牲,就意味着问题又绕回了原点,爱丽丝照样会因为同伴的死封闭自我,抗拒现实。 这是一个死局,从爱丽丝把这个世界当成一场游戏的时候就注定好了。林格曾试图用自己的方法在死局中走出一条生路,可导致他失败的原因,也恰恰从一开始就埋下了:爱丽丝把世界当成一场游戏,把敌人都当成数据,她无法像卡拉波斯那样,为了理想而杀死自己的敌人,仅仅是以玩家的身份“杀死”一段数据而已。 如果抱着这样的心态,那么,对于以唯心力量为源泉的少女王权来说,胜负自然是注定好的。 归根到底,爱丽丝就是不愿意正视一个事实。 “胜利等于牺牲。” 希诺的声音低沉下来:“即便是最大的胜利,也注定伴随最小的牺牲。”(本章完) 1151.第1138章 幻想已然破碎吗? 第1138章 幻想已然破碎吗? 夜色微微明朗,几只飞虫在枝叶间打转,闪烁着渺远的荧光,看起来就像星星。 悬铃木下一片寂静,风远远地带来一阵潮汐的声音,那是古老的海洋正在翕张,它就像一个沉默的巨人般行走着,在尽头之外谁也看不透的薄雾里。它的步伐走到何处,海的鸣动亦抵达何处,它也在寻找归家的道路吗?是否明白泪和海水的味道都同样腥咸呢?就像那个无处可归的倔强的女孩一样。 “我要说的话,就是这些了。” 希诺忽然开口,打破了这阵寂静。 林格忍不住想到,这算是一种和解吗?他原本以为经历了那件事后,希诺与团队之间已悄然裂开了一道难以弥合的缝隙,并无数次思考过自己应该如何做才能重新取得她的信任。这确实是除了爱丽丝以外、最令他头疼的一件事。可没想到,最后反而是当事人帮他解决了这个难题,听起来固然有些羞愧,但确实令年轻人松了一口气。 至少,那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事情中又少了一件。自抵达东大陆以来,或者说,自拥有记忆以来,林格从未如此疲倦过,这段时间的经历带给他的压力,或许仅次于杨科先生逝世、梅蒂恩尚未懂事、自己又疲于应对教堂事务的那一时期吧。他甚至连睡眠的时间都不再属于自己,因为奥薇拉的情况一度严重到如果没有他陪在身边就难以安心下来的地步,但年轻人很肯定那不是诅咒因素,而是她的心病。 如果—— 林格忍不住想,如果能够就这样顺利地将每一件事情都解决,那么自己很快就能变得轻松了,云鲸空岛也一定会恢复到从前的样子吧。 他露出了一个有些安心的笑容,像是在为两人之间终于达成了和解而感到高兴。 希诺盯着他的笑容看了一会儿,忽然说道:“不过,我只是理解了你的做法,也明白了你的苦衷而已,并不代表我要收回那句评价。” 林格微怔:“你是说……” “恩,我还是觉得你很软弱,林格,虽然这里的软弱与之前的软弱,已不是同一种意思。这有时是一件好事,它让我们看到了你生命中柔软的一面,每个人都会有那一面的,林格,就像刺猬也会有柔软的腹部,而不是浑身长满了针刺一样。可是有的时候它反而变成了一件坏事,比如现在,林格,你觉得自己抱着这种软弱的态度去说服爱丽丝,她会听你的话吗?” 少女骑士的目光敏锐而果决,像是已经看透了这位年轻人的内心,甚或看透了他的本质:他不是一面无懈可击的盾牌,而是一只固执的刺猬。冥冥之中,这与杨科先生给他的评价相吻合了。 年轻人下意识地回避她的注视,不过忽然间意识到这样做的话无疑证实了希诺的话,于是又生硬地将目光拗了回来。这一幕让希诺忍不住笑了,笑得有些无奈和意外,因为她居然想起了自己在家乡雷格拉姆小镇的小小骑士长——库洛艾。每次她犯错却又狡辩的时候,也是同样的反应。 我曾经认为你很成熟的,可现在才发现你也有孩子气的一面啊,林格。 据说库洛艾曾经邀请林格加入她的圣女护卫队,恐怕不止是看中了年轻人的智力与谋划,在某些方面亦是惺惺相惜也说不定? 而每一次,库洛艾对自己耍诈犟嘴的时候,自己又是怎么做的呢? 希诺稍微回忆了一下,然后往前走了两步,向年轻人张开了双臂。林格顿时一怔,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少女已经将他轻轻抱住,还伸手拍了拍他的背部,就像正在安慰一个闹别扭的孩子那样。这个距离无疑是最合适的,既没有太过亲昵的肢体接触,也不会显得仅是疏离的礼节,以年轻人的第一感觉,亲人与亲人之间的拥抱、朋友与朋友之间的拥抱、或同伴与同伴之间的拥抱,大概就是这个距离了吧。 可即便如此,林格依然能够嗅到,从雪白色的长发之间飘散出来的淡淡幽香,与悬铃木下的浅浅暗香、大地上淤积的落叶沉香、以及妖精深眠旅馆的屋顶上铺开的草叶清香混合在一起,变成了一种更加舒适、更加温暖、更加让人感到安心的香味,缭绕在年轻人的鼻尖。他忽然想到,自己虽然去了格林德沃原野一趟,却恰好错开了白棘花开的季节,没能见到那种以高洁和正义为象征的白色小花。 但或许,白棘花的香气,就是这样的呢?清新、自然,并且充满力量。 它不是凋谢,也从未远离,就在少女的发丝间,悄然无声地绽放着。因为骑士将要离开家乡,于是那些花的种子也追逐而至,以她的信念与理想为土壤,生根发芽。格林德沃原野代代相传:最优秀的骑士,怎能没有最忠诚的追随者呢? “林格。” 这是纯粹的友人之间的拥抱,所以希诺并不为此感到害羞。她直视着那双金色的眼眸,由于身高与年轻人差不多,所以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与气息正是朝着耳朵吹去的,有一股淡淡的挠痒似的感觉,就像春天时被路边的草叶挠过了掌心一样:“我是很晚很晚才加入你们的,并不知道你在其他人的心目中,一贯是什么样的形象。也许是很冷静的、很淡然的、亦或是很理性的?可那都是旁人对你的印象,而你呢?你又想要成为怎样的自己?想要为了什么而活?又是否在乎所谓的距离?” “收起你身上那些软弱的刺吧。” 她轻声地、温和地、像友人提出了一个诚恳的建议般说道:“要变得更坚强一点啊,林格。” 还没等年轻人反应过来,背后传来的温暖触感已逐渐抽离,希诺收回手,笑着捶了一下他的肩膀,故作洒脱道:“好啦,多余的话就说到这里吧,说得再多,我都怀疑自己在上哲学课了。没有人喜欢听那些晦涩复杂的理论,他们更喜欢在行动中获得思考,希望你也是这样。” 说罢,她转身向外走去,却不是返回旅馆,而是走向马厩。背对着年轻人,少女骑士举起手挥了一下:“我带布兰迪去训练啦,祝你顺利,林格。” 哪方面的顺利?她没有说,林格也没有问,但两人都心知肚明。 年轻人感到萦绕在鼻尖的白棘花的香气正慢慢淡去,随风飘远在那片古老海洋的某一个角落,四散的落叶就像水母,悠然地打着转,时而上浮,但更多是下坠,站在树下仰望,就像有千万只翠绿色、火红色与枯黄色的蝴蝶正翩然舞动,汇成潮汐。一只蝴蝶就这样飘坠至他的眼前,遮挡了视线,当它的旅程走到尽头,悄然无息地融入脚下柔软的地毯时,年轻人的视线中,已经失去了那位少女的踪迹。 她来得果决,走得也很潇洒,正如白棘花只在盛夏绽放,又在夏末凋零。 留给林格的,只有一段复杂而又茫然的思绪。 他怔怔地看着希诺离开的方向,不知怎的,忽然间产生了某种他在那个灰色的年少时代从来没有感受过的烦恼,可悸动的心脏很快就会冷却下来的,他被谁看透了,又被谁安慰着?曾经没有从杨科先生那里获得的情感,到最后会从其他人的身上得到吗?念及此处,年轻人不禁惆怅地叹了一口气,叹息声回荡在似有若无的远风之中:“既然是训练……” “好歹也要穿上铠甲吧。” …… 一分钟后,林格重新出现在了楼梯口,而此时,旅馆大厅已经空无一人,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餐桌安静地待在大厅中央,连兔子先生和魔法植物都不见踪影,只有一盏吊灯在闪着寂寥的光。好像大家都知道接下来这里会发生一件很严肃的事情,于是刻意为他腾出了空间。 不过说实话,这时候林格反倒有些希望她们还在这里了。他不愿意承认,但不可否认的一个事实是,他会从中得到一种久违的安全感,对于年轻人来说,这不是突然获得的东西,本质上是失而复得。 他走过从未如此安静的客厅,踩着陈旧的木制阶梯上了二楼,来到爱丽丝的房间前,抬起手时稍微犹豫了一下,但很快便坚定下来,轻轻叩响了房门,在长长的走廊上发出了空旷的回响。 毫无反应,仿佛房间里面的人正在熟睡一样。 林格对此毫不意外,他隔了十次呼吸后重新叩响了房门,将这个动作重复了两遍。三次敲门都无人回应,于是他便不再走流程,而是直接说了一声:“爱丽丝,我进来了。” 便推门而入。 门没有锁。 但是房间内很暗,不仅没有点灯,连窗帘都被拉上了,黑暗就这样从角落和夹缝间流出,肆无忌惮地侵占了房间内每一寸陈旧的地板与每一块古老的墙砖,将它们都染成了同一种颜色。只在房间最里面的一个角落里有些许光亮流出,那是幽蓝色的,冷冷地就像一道月光,打在了少女苍白的脸上。 仅仅半个月的时间,天才玩家便憔悴得不成人形,她的金色的发色失去了过去的灿烂和明亮,变得干枯粗糙;一双红宝石般的眼眸,其中的火焰已经熄灭了,黯淡得就像再也无法重燃的余烬;她紧紧地抿着嘴唇,没有向不请自来之人表达出任何不满或恼怒的情绪,以沉默作为自己的态度,由于长时间不曾进水的缘故,她的唇瓣早已开裂,宛如干涸的大地缺乏滋润。 在她周围还散落着一大圈杂物,一部分是书本、墨水、钢笔乃至针线,而大多数是各种各样的工具,都是她委托萝乐娜专门炼制出来的,从常见的锤子、扳手、螺丝刀、直尺、三角尺等,到并不常见的游标卡尺、镊子、手锤乃至胶水与胶带等,完全占据了身边的空间,让旁人无从落脚。这些工具上都有明显的使用痕迹,但显然它们并没有发挥出应有的作用,因此很快就被主人抛弃,随意地丢弃在一旁,甚至有的还砸到了地板与墙壁,在上面留下坑坑洼洼的痕迹。 当意识到所有工具都不适合自己正在进行的事业时,这位性格急躁、脾气还有些冲动的主人选择了人类诞生以来最朴实也最好用的工具,以取代它们的作用,那就是自己的双手。 天才玩家正一片一片地从地上拾起银白色的小方块,尝试将它们拼成一个标准的立方体模型。如果你和她的接触足够深入,那么你会从这些小方块的材质、颜色以及内部严谨细密的构造中,感到一种熟悉的印象。继而,当你的目光扫过天才玩家右手边的卡带盒以及那些曾被她视若珍宝、如今却置之不理以至于散落一地的卡带时,你就会恍然大悟,意识到:原来,那是爱丽丝的游戏机。 它的全名是:Super Level Player游戏机,简称SLP游戏机。 由游戏指令公司开发、专为其心血之作《爱丽丝游戏》而推出的次时代游戏机,爱丽丝手中的那一款甚至还是限定版,她抽奖抽到的,全世界独一无二——当然独一无二,因为它本质上其实是幻想王权的具现化,是法则的外显形态,也就是所谓的王权圣器。 在爱丽丝还没有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份之前,她一直是通过这台游戏机和卡带来使用幻想王权的力量,并且由于本人认知的缘故,这股力量具体表现为游戏的形态,从林威尔市的角色扮演游戏,到罗斯廷市的横版闯关游戏;从亚维翁城的空战竞速游戏,到凄雨港的潜行刺杀游戏……纵然有过惊险的时刻,但依靠它的力量,一行人总能险死还生,可以说,如果没有这台游戏机的话,这趟旅途绝不可能如此顺利。 可是,它碎掉了。 就在那个女孩消失的时刻,咔擦一声,清脆刺耳。 破碎的不仅是游戏机,同时,还有少女的幻想。 给点喵 1152.第1139章 只能做到这个吗? 第1139章 只能做到这个吗? 如果说,SLP游戏机象征着爱丽丝对自己“玩家”身份的认可的话,那么,它现在已经破裂得体无完肤,只余下216个同等大小的银色方块散落在地上,无声地嘲笑着她的天真与无力。爱丽丝却不理会它们的嘲笑,而是沉默地将一个个方块拾起,在背面涂上胶水,然后将它们重新粘合在一起,拼凑出完整的立方体。 她的眉头紧锁,嘴唇微抿,神情严肃得宛如皇家科学院里正在执行一场重要实验的教授或学者,而动作则小心翼翼得仿佛掌心捧起的不是一些金属方块,而是一块易碎的玻璃、一张易燃的薄纸、或者说,一颗易于坠落的心脏。一旦稍有松懈,它便会猛地向下坠去,在看不见的黑暗中一直往下坠,直至触及底部,让所有幻想与憧憬都砰然碎裂——她体验过那样的感觉,因此决心拒绝第二次。 但现实是不因人的意志而转移的。 当爱丽丝终于将216个银色方块拼合起来,让那个银白色的立方体在自己的掌心重现时,她一下子就怔住了,呆呆地注视着这个美丽的图形,从中看到了自己一直梦寐以求、并认为会永远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事物,可后来它们都到哪里去了呢?伴随着那个女孩的不辞而别,消失在一个很远很远的、爱丽丝一辈子都到不了的地方吗?她看得如此仔细,甚至好像要把上面每一道细致的纹理、每一缕折射的微光、以及那个由多种几何体组合构成、环环相扣的游戏指令公司LOGO都铭刻在自己的眼眸深处一样。 最后,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移开了扶着游戏机的另一只手。 一瞬间。 哗啦哗啦。 就像摩天大厦的坍塌,或是积木堡垒的倾泻,银白色的立方体瞬间解体,一个个金属方块争先恐后地从爱丽丝的掌心中泻落,仿佛迫不及待地逃离一个让自己感到悲伤与不快的牢笼,那场面颇为壮观,有一种大坝泄洪般的震撼感。然而金属方块落在地板上,不会溅起浪花的回音,正如这次失败落在爱丽丝的心中,并没有激起任何波澜一样。它们都是坚硬的事物,在一次又一次的煎熬中,淬炼成铁。 “第九十八次。“ 爱丽丝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嘟囔了一句,这是她尝试过的次数,同时也是失败的次数。 她伸手去拿旁边的工具,准备进行第九十九次的尝试,这种不言放弃的精神在寻常时候或许是可贵的,但在如今的林格看来,却只是无意义与无自觉罢了。 尝试本身没有意义,失败也没有意义,而爱丽丝却对这些缺乏意义的事情同样缺乏自觉,她还在坚信世界上所有问题都可以依靠自己的双手解决,每次GameOver都是在为下次的通关积蓄力量,可实际表现出来的行动却是一种如人偶、如机械、如流水线般的、重复而麻木的劳作罢了。 “爱丽丝。” 一直没有说话的林格终于找到间隙,开口道:“已经够了,先休息一下吧。吃个饭,或者睡一觉?小夏她们都很担心你,你——” 年轻人犹豫了一下,才压低了声音道:“你已经让她们担心了很久,所以就不要继续让她们担心下去了,好吗?” 爱丽丝怔怔地盯着地板上散落的银色方块,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缓缓扭过头来,眼眶周围浓浓的黑眼圈简直比奥薇拉还要严重,用喑哑的声音回道:“不……需要。你和她们说,我不用休息,也不想吃饭,等我把游戏机修好再说吧……马上就好了……” 说完,她又将头转了回去,似乎只想专注于自己的事情中,对外界的反应不理不睬。 “这种事并不是我说了她们就会放心的。” 林格无奈地说道:“如果你一直不肯下楼的话,大家就会一直担心下去,这取决于你的态度,而不是其他任何人的态度,爱丽丝。” 爱丽丝一言不发,只是从地板上拿起一枚银色方块,放在眼前沉默地端详着,好像在思考应该从哪里下手才能让修复游戏机的可能性变得更高一些。 林格将她的反应看在眼中,忽然有些挫败。他明知道自己应该说一些更有实际意义的话,来刺激或鼓励爱丽丝走出阴霾的,而不是一些空泛的套话。就连希诺都知道,所以才会在他来找爱丽丝之前,向他坦诚了自己的想法,并告诉年轻人,你要变得更坚强一点,唯有你坚强起来,爱丽丝……以及大家,才会重新获得信心。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的背影,唯独他不能有任何松懈,必须一如既往、一切始终。 就像以前,无论是不想面对黑暗的奥薇拉,还是不愿走出风车塔房的依耶塔;无论是夹在梦想与亲情间左右为难的萝乐娜,还是天生孤僻不信任除奶奶以外的任何人的蕾蒂西亚,他都能够敏锐地捕捉到她们在情感上的细微变化,然后直截了当地挑明她们隐藏在内心最深处的真实想法。很难说年轻人天性如此,还是在担任一名牧师的过程中逐渐养成了这种性格,但它确实起到了不小的帮助,让失去记忆的少女王权能够以对年轻人的信任和依赖为基础,团结在一起。 可不知何时,年轻人发现自己失去了那种敏锐地感知他人情绪、以及冷静地指出内在想法的能力,他变得越来越迟钝了,或者,就像希诺和格洛丽亚说的那样,变得越来越软弱了。他明明已经足够了解身边的同伴们了,了解她们各自的性格、喜好与经历,却忽然觉得自己仍像第一次踏上旅程、第一次认识她们一样,对那切都一无所知,无所适从。 为了前方的道路,他尽己所能,依旧在同伴的面前维持那种沉着冷静的形象,可偶尔也会扪心自问:究竟是什么改变了自己? 或是,他一直都没有改变呢? …… “我没有让你放弃的意思,爱丽丝。” 林格轻声道:“只是希望你能够冷静下来,好好思考一下自己应该做什么而已。对于那件事,云鲸空岛上的大家没有不感到悲伤的,但正因悲伤,才要重新振作起来。现在,每个人都在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无论是为了向魔女结社复仇也好,为了接下来的道路也好,我们总要做到些什么的。爱丽丝,这场战斗,还远远没有到放弃的时候……” “做什么?”爱丽丝忽然问道,语气平静得像是没有丝毫情绪。 林格微怔,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更没有注意到她的肩膀正微不可觉地颤抖着。 “你希望我能做什么?你觉得我应该做什么?你难道认为我其实什么事情都没有做吗?可是我也一直都在思考这个问题啊!一直都在问自己:究竟要怎样做才能为天界忒弥丝报仇!?究竟要怎样做才能打败魔女结社!?究竟要怎样做,你们才会满意!?可是,我想了那么久,想了那么多,从来没有人告诉我什么样的答案才是正确的。所以最后、直到最后我才发现——” 她猛地抬起头来,双眼通红,是那种好像要哭出来一样的颜色:“我能做到的事情、就只有这个了啊!” 少女略带哽咽的呐喊声回响在空荡荡的房间内,仿似远远地带来了一阵呜咽的声音,窗帘被风吹起,窗外的夜色中忽然传来了一声凄厉的鸦啼。古老的海洋泛起潮汐,光逐渐被淹没了。 林格呆在原地,看着爱丽丝红肿的双眼,不知所措。 “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觉得我什么都做不到、林格?我难道不是已经在做了吗!?” 她倔强地向着年轻人伸出手,将掌心中的银色方块展示给他看,那一枚枚零落的游戏机碎片,就像散乱的月光一样,映照出她掌心上每一道单薄的纹路,还有委屈不甘的质问:“可是除了修好游戏机这件事以外,我还有什么事情可以做吗!?我是依靠游戏机的力量才走到这里的、所以如果没有游戏机的话,我难道不是什么事情都做不到吗!?不能为天界忒弥丝报仇、不能和魔女结社战斗、甚至不能帮上大家的忙!可是那样是不行的,绝对不行吧?我想要报仇,想要战斗,想要帮上大家的忙,所以我,所以我……” 她慢慢地攥紧手掌,任凭那些银色方块的棱角硌着自己的掌心,传来阵阵刺痛的感觉。她将手贴在胸口,另一只手也牢牢覆盖上去,就像怕黑的小孩子那样蜷缩着身子,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感受到一丝活着的心跳与温度。就连声音都渐渐压低了,用一种梦呓般微弱的、自言自语的语气,呢喃道:“只能把它修好啊……” 也必须把它修好。 因为,如果没有游戏机的话,名为爱丽丝的天才玩家,就一无是处,什么都做不到。 林格终于明白了,爱丽丝到底在恐惧什么。 他不禁抿住嘴唇,仿佛将一颗发酸的果实吞入嗓子,化为苦涩的嗓音流出。年轻人轻轻摇头,动作比人偶剧中的悬丝傀儡还要僵硬:“没有用的。” 他悲伤地看着眼前的少女:“你修不好它。” 爱丽丝的身体猛然颤抖了一下,将掌心中的游戏机碎片攥得更紧了。然后她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盯着林格看,那表情说是倔强似乎有些肤浅,说是痛恨又未免太过严重,林格在这时忽然想起了一个已经在记忆中消失许久的人,沃土宗的行者罗谢尔。或许他临死前那复杂的眼神与此刻爱丽丝的表情产生了某种微妙的共鸣,以至于林格恍惚中竟看到许多个不同的影子正从同一条河流中逆流而上,穿越过去的时间回到现在,正以如出一辙的哀愁而又怨恨的眼神看着自己。他们不止是爱丽丝、不止是罗谢尔、甚至不止是年轻人记忆中的人,可他明白他们的情绪都不是冲着自己而来的,那是冥冥之中无处安放的情感,与命运暗中达成的契约,对不可预见的未来的仇视与嫉妒。 是名为凡人的悲剧。 他为此感到心悸,甚至不敢与爱丽丝对视。 “你总是这么说,林格。”爱丽丝深深地吸了一下鼻子,鼻尖酸涩的感觉让她有些想哭,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但还是带着一丝掩藏不住的颤音:“小夏是这样,老板娘也是这样,你们每次来找我的时候,都对我说,要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好像从一开始就认定我没办法修好这台游戏机了。可是,奥薇拉在小花园里种下了树夫人留给她的紫罗兰种子,虽然两年没有开花了但一直都没有放弃,你们鼓励她要坚持下去;萝乐娜在自己的炼金工房内进行了上百次的试验,想要彻底净化海洋中的污染,虽然没有一次成功的案例,但你们鼓励她要坚持下去;依耶塔在风车塔房内困守了漫长的七百年时间,对外面的世界仍旧怀有憧憬与希望,虽然一直都没能彻底走出来,但你们鼓励她要坚持下去。可是我不明白啊,林格,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当我想要坚持一下的时候,你们却总是在劝我放弃呢?我是一个不值得你们信任的人吗?其他人的坚持都有意义唯独我的坚持没有意义吗?还是说,你们原本就没有对我抱着太大的期待,甚至一度痛恨过我呢?就像希诺说的那样,我太软弱了,如果不是因为我的软弱,天界忒弥丝原本没必要死的,你们都这么认为吗?” “可是明明,我不想要那样的……我从来都没有想要那样的结果……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 风远远地吹过,带来一阵悲伤的潮鸣,在状似伞盖的树冠下,人类的情感正不可抑制地涌动着,令那些无处安放的记忆,都渐渐走向一个无人知晓的未来。年轻人缓缓蹲下,伸出手,温柔地为少女拭去了眼角的眼泪。 可是他告诉自己。 你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个了。 给点喵 1153.第1140章 不见了吗? 第1140章 不见了吗? 对于已经过去的那个夜晚来说,时间漫长而又累赘,林格已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走出爱丽丝的房间的,更不记得在此之前自己对她说了些什么话,唯一记得的是天才玩家在他面前哭得像个小孩子的模样,那或许是她情感表达最激烈的一次,当内心积蓄的情感终于迎来宣泄的时刻,便会一发不可收拾。年轻人既没有阻止,也没有安慰,只是默默地等待着她的哭声渐渐微弱下来后,才半蹲下来,轻轻按住她的肩膀,对她说了一句:“那不是你的错。” 关于正确与错误,林格的心中尚没有完整的定义;关于这句话能否帮助爱丽丝走出迷茫和悲伤,他更是无法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准确来说,年轻人什么都无法保证,有时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怀疑那个沉着冷静、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能坦然面对的青年,其实是自己在内心深处虚构出来的,本质上他其实并不是那种形象,只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遇到困难时会畏惧、感到迷茫时会犹豫的凡人而已。 一旦他从虚假的记忆中走出来,又会遇到什么样的现实呢? 对着深夜的海洋,年轻人思考了一个晚上,没有得到答案。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又在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虚耗光阴了,而这原本是可以避免的——可以避免,最终却无法避免,或许这就是凡人的本质。 他最后看了一眼黑森林的清晨。 晨时的露水凝结为雾气,像化不开的水一样流淌着,林间残留着微弱的光,带来昼夜更替的信号,但那不是自然的光照,即便是最耀眼的晨曦,也无法突破咒死木的封锁,将光线传递到此处。因此它们实际上是来自上一个夜晚的残留物:发光苔藓与菌类的残光、还没来得及回巢的小型飞虫、以及营地篝火的余烬,共同构成了这个似晦似明的清晨。 这就是永夜林地在白天时最明亮的时刻了,与外界相反,当太阳逐渐朝中天攀升时,林地内的光照反倒越来越微弱,低温、雾与黑暗也会越来越猖獗,灰烬生物的活动开始变得频繁起来,到处潜藏杀机。这种情况会一直持续到夜晚,重新活跃起来的发光植物和飞虫,才会为这里带来弥足珍贵的一夜光。 这是一个昼夜颠倒的世界,人心中的黑暗向上,光明向下。 转身,年轻人走出了房间。 下楼之前,他看了一眼爱丽丝的房门,依旧紧闭着,眉头不禁微微皱起 …… 来到一楼时,早起的酒保小姐谢丽娅正在吧台后面擦拭杯具,她的工作似乎总也做不完,那套高脚酒杯已经擦拭得比水晶还要光洁明亮,但依然免不了在她手中一番折腾,让人不禁怀疑这位半吊子调酒师是不是为了让自己显得有事做,才总是重复这种无用的工作;厨房里也传来了闹腾的声音,时不时还夹杂着老板娘温柔的训斥,大概是那只兔子先生又把盘子摔碎了,或是哪些食材又在锅里打起架来了吧;窗外,谢米正大呼小叫地催促小羊赶快行动起来,她要马上赶往草药园,给那里的魔法草药浇水才行,不然小太阳醒来后一定又要念叨她半天了。 在如此沉重的当下,只有旅人妖精三姐妹依然保持着原本的个性与作风,用自己的充沛活力,驱散了笼罩在旅馆上空的阴霾。这或许是所谓的种族天赋吧,生来就注定踏上旅途的她们,仿佛永远不会有忧愁和烦恼的时刻。旅程如此漫长,前方的道路与风景都值得期待,为何要为了眼前的云雨雾霾而一蹶不振呢?不仅完成了巡礼的老板娘与酒保小姐明白这个道理,连初次踏上旅程的谢米都明白——当然,也有可能不明白,只是她天性比较单纯,思考不来那么复杂的事情而已。 简单就是快乐,如果什么都不去思考,就什么都不会烦恼。回想起来,最初的爱丽丝也是这样吧,因为把世界当成了游戏,把生离死别或爱恨情仇都当成了剧情,把眼前的死或将来的死都当成了数据,这种单一的脑回路帮她避免了太过深入的思考,所以才能那么一往直前、无所顾虑。 如果她能在认清现实后依旧保持这种精神,或许,游戏机不修好也没有关系了。 毕竟,所谓的SLP游戏机,本来就只是天界忒弥丝为了协助失忆的爱丽丝使用王权之力而创造出来的中转工具而已,难道没有游戏机,爱丽丝就失去了少女王权的身份吗?看其他的少女王权吧,除了那位深红魔女法芙罗娜以及实力不明的天蒂斯以外,其他人都失去了自己的王权圣器,但她们照样能够使用王权的力量,只是有强有弱而已。这强弱取决于她们的心灵,而不是其他的因素。 卡拉波斯说得很清楚,少女王权是唯心的力量,而爱丽丝已经失去了那颗相信自己的心,所以,王权也不再回应她的呼唤。 林格和圣夏莉雅希望她能够放弃修复游戏机,也是基于这方面的考虑。只是,爱丽丝似乎将其理解为同伴对自己的不信任,在钻牛角之后,愈发内疚和痛苦了。如果不是昨晚林格及时找她谈话,给了她一个发泄情绪的机会,压力一直在心中积蓄下去,迟早有一天会崩溃的。 但这无法带给年轻人一丝安慰,因为他总是忍不住想,如果自己能早点找她谈心,而不是在半个月的时间内一直不闻不问,是不是情况会更好一点呢? 他的逃避,或许也是将爱丽丝推向深渊的其中一个原因吧。 年轻人坐在桌前反思自己,这时,老板娘一脸疑惑地从厨房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几只兔子先生,它们合力托起了一个银制餐盘,盘中是摞得像小山一样高、足以供二十人食用的肉卷与馅饼。自从云鲸空岛上的成员越来越多之后,这位掌勺大厨的份量把控也越来越狂野了。 当兔子先生们哼哧哼哧地将盘子抬上餐桌时,老板娘也看到了正在桌边沉思的年轻人,顿时眼前一亮,走上前问道:“林格,你昨天晚上有没有在附近看到什么可疑的身影?” “可疑的身影?” 年轻人从沉思中回过神来,闻言眉毛一挑,大致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清:“有人偷吃吗?” “恩,我把昨晚吃剩下来的一点鹿肉保存在厨房里,结果早上起来却发现它们不见了呢~”老板娘的语气中听不出埋怨和生气,只有一些些苦恼:“真是的~为什么要偷吃食物呢?而且还是吃剩下的食物。如果确实很饿的话,明明可以直接拜托人家的嘛。还有还有,偷吃也就算了,那个人笨手笨脚的,打翻了好多餐具,把厨房搞得乱糟糟的,要是被我知道是谁的话,一定要好好教训一顿才行~” 笨手笨脚? 林格听到这个关键词,忽然心里就有了猜测,他抬头向楼上看了一眼,脸上浮现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会不会是蕾蒂西亚那几个家伙?”吧台后面的谢丽娅抽空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我看她就蛮挑食的,只喜欢吃肉,说不定就是她干的。” “应该不是哦~”老板娘轻轻摇头:“我昨晚还特意等到蕾蒂西亚她们都睡着了,才去厨房里看了一眼,那时候还好好的呢~” “那我就不知道了。” 谢丽娅耸了耸肩,继续擦拭酒具。 老板娘也没在意,忽然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身体微微前倾,用只有自己和年轻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林格~你是不是,已经知道是谁了?” “啊。”林格收回目光,说道:“有点头绪,大概是一个哭了一晚上后发现肚子饿得受不了、又不好意思被大家知道、所以偷偷溜进厨房吃东西的笨蛋小贼吧。” “是~这样吗?” 谢丝塔歪着脑袋,不太明白年轻人在暗指谁,但至少她能看出来,林格的心情很不错,如果说一开始坐在这里思考的他是阴天的话,现在已经阴转晴了。既然如此,她索性不再纠结,反正只是一些吃剩下的鹿肉而已,没必要大张旗鼓。 她带着一大群兔子先生,慢悠悠地走回了厨房,继续准备今天的早餐。在她离开之后,林格才轻轻叹了一口气,无声地感慨了一句:真是个不坦率的家伙。 但,至少是个好的开始吧? …… 林格没有在餐桌上向大家透露这件事,他知道那家伙肯定需要更多时间,一点一点才能走出来,在那之前就背负太多不必要的期待的话,说不定只会适得其反。似乎圣夏莉雅也看出了年轻人今天的好心情,悄悄询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林格只是向她笑了笑,并未多言,但牧羊少女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意识到自己最近一直在担心的那件事,似乎已经有了很大的进展。 果然,还是需要林格出面啊。 其他人的话,爱丽丝不一定会听;但如果是林格的话,就是个例外了。因为林格是特殊的,就算云鲸空岛上聚集了那么多特殊的人,他依然是最特殊的那一个,圣夏莉雅是如此相信着他,也如此相信着那个相信他的自己,所以,才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顺利与当地的抵抗势力接洽,迈出了在新大陆的第一步;梅蒂恩开始实践自己所学习的知识,连谢米和蕾蒂西亚都在她的带动下变得懂事了许多;虽然气氛一时沉重,但爱丽丝的心理状态已经开始好转,很快大家也会重新振作起来吧……每一件事情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牧羊少女似乎已经能够看见那个美好的未来了。 于是,她的心情就像年轻人一样变好了,早餐还多吃了两片面包与一个鸡蛋,令众人纷纷侧目。毕竟牧羊少女的食量一向很小,有时甚至连自己的宠物小羊都比不上,当小羊还在大快朵颐的时候,少女往往只需要一颗苹果和一杯果汁,就宣称自己已经吃饱了。 今天的小夏这么有食欲,难道有什么好事要发生了? 大家忍不住想到。 梅蒂恩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她觉得自己今天的传教行动应该会很顺利,说不定当场就能拉几个人入教呢?然后这几个人回去之后又向自己的同伴们传播女神大人的教义,带动更多人来到天心教堂,一来二去,女神大人的信仰不就被自己光复了吗? 想象总是那么美好,梅蒂恩精神大振,感觉有无尽的力量正从身体里涌现出来。她三两口将手中的面包吃完,又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完了杯子里的牛奶,随手一擦嘴巴,便跳下了桌子,回头向兄长挥了挥手:“那那那那我就先到天心教堂去了林格,中午可能不回来吃饭,你们不要等我哦!” 怎么还结巴了?林格一挑眉,本想教训妹妹一句用手擦嘴巴不卫生,但见她这么高兴的模样,终究没能将这句话说出口,只是微微颔首,表示你去吧。于是梅蒂恩就高高兴兴地拎起一旁萝乐娜特意为她炼制的多功能医疗箱,一蹦一跳地朝着天心教堂的方向跑去了。 不过,大约是太过兴奋的缘故,粉发小女孩居然忘了招呼上自己的小伙伴们。于是,还在纠结到底该先吃草莓还是先吃布丁的谢米顿时顾不得馋嘴了,随手抓起一颗草莓,用双手扛着顶在脑袋上,就这样匆匆忙忙、晃晃悠悠地飞了出去,一边飞还一边大声喊道:“哇、梅蒂恩,等等我呀!” 被奶奶逼着一定要喝下蔬菜汁的蕾蒂西亚,也停止了自己那无声的抗争,抓起杯子便一股脑地灌了下去,甚至来不及回味嘴巴里发苦发涩的感觉,便着急地向奶奶出示了一下光溜溜的杯底,见她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匆忙追了出去:“还、还有我哇!我也要帮你传教、梅蒂恩!” 小女孩们的背影、脚步声和吵吵闹闹的声音,很快就消失在了道路的尽头、枝叶掩映的树林深处。 “她们都很有活力呢。”圣夏莉雅轻声道:“也很可爱。” 确实有活力,但除了梅蒂恩以外,另外两个只能用麻烦来形容,远远算不上可爱吧。 林格心想。 随着三个小女孩的离去,餐桌上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有些冷清。真奇怪,明明才少了三个人而已……等等。 “格洛莉亚,”林格扭头,询问旁边的圣夏莉雅,“到哪里去了?” “嗯?她不是一直都在那……” 圣夏莉雅抬起头,朝格洛莉亚的座位看了一眼,然后:“啊。” 她歪了一下脑袋:“不见了?” 给点喵 1154.第1141章 开始改变了吗? 第1141章 开始改变了吗? 三个小女孩吵吵闹闹地走在通往天心教堂的路上,互相商量着应该怎么做才能达到理想的传教效果,谢米建议用小零食和点心诱骗……哦不,是吸引他们入教,蕾蒂西亚则建议恩威并施,先让他们喝蔬菜汁,再给他们小蛋糕,就能让那些人感激涕零了,因为一般来说她的奶奶都是这么做的…… 总感觉都不是很靠谱的样子。 梅蒂恩并没有将两个小伙伴的建议放在心上,而是在脑海中回忆着天心教堂前两代驻堂牧师——也就是她的养父杨科先生与她的兄长林格,各自都是怎样做的。但回忆了半天她忽然有些沮丧,因为发现他们的办法好像都不适合自己,杨科先生有一种独特的人格魅力,所以才能够得到大家的信任;而林格虽然总是那么冷淡寡言,但在他人眼中却是有威严的体现,所以大家都敬畏着他。 可是自己呢?既没有人格魅力,也没有威严气度,甚至还有年龄方面的劣势。那些灰烬游击士的成员,真的愿意耐下性子来听自己讲述女神大人的教义,而不是当成小孩子的恶作剧,置之一笑吗? 前途一片黑暗呀…… “你是不是在想,”路边的林子里,忽然传来一个冷然的声音:“前途一片黑暗呀,梅蒂恩?” “谁!是谁?” 被看透了内心想法的梅蒂恩大为惊恐,慌忙扭头四顾,寻找那人的踪影。谢米和蕾蒂西亚也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围成了一个圈,互相背靠着背,警惕地看着四周。胆小鬼谢米更是在半空中挥拳踢脚,对着看不见的敌人一通输出,还大声嚷嚷给自己壮胆:“哇啊、何方宵小,居然在暗中鬼鬼祟祟!快出来、让谢米大人我好好教训你一顿!” 显然,圣夏莉雅的课堂补习还是很有用的,至少她已经会用“鬼鬼祟祟”这样的形容了。 不过,冷静下来后,梅蒂恩却觉得那个声音好像有点耳熟。 仔细想想也是,云鲸空岛上哪个不是熟人,灰烬游击士的成员都在外围的营地中休息呢,总不会大清早的闲得无聊,特意跑来吓唬小女孩玩吧? “你是——”她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格洛丽亚姐姐?” “咦?居然被你发现了、梅蒂恩!看来你很有敏锐的直觉嘛!” 不不不,我是听出来的,不是猜出来的。 粉发小女孩心中吐槽,但格洛丽亚才不管她怎么想,从林间一跃而出,大大咧咧地挡在了道路中央,拦住了三人的去路。因为被吓唬得丑态百出而有些不忿的谢米,正想质问她究竟想干嘛,结果一抬起头,却被吓了一跳:“哇啊啊、你你你、你那是什么打扮啊格洛丽亚!?” 梅蒂恩和蕾蒂西亚也惊呆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因为格洛丽亚居然穿着一袭黑色的修女服,看起来朴素,但面料却是上好的质地,柔软透气,在袖口、领口与裙摆边缘,都缝制着纯白色的花边内衬,连纽扣都是纯金的,只是因时间销磨的缘故,呈现出一种古朴大气的黄铜色。除此之外,她还像模像样地整了一条头巾,裹住了灰色的长发,只在两侧鬓边各留下一道纤细的发辫,绕过脖颈垂落胸前,给自己增添了一种温婉且又文雅的气度,若不开口的话,倒确实有一股修道院中清冷淡泊的修女风范。 只是她轻轻蹙眉时,那不满的神态便打破了这种风范:“怎么,我穿得很奇怪吗?明明就很合适吧?” 谢米与蕾蒂西亚说不出话来,一副鬼见了我的表情,梅蒂恩则是干咽了口唾沫,哈哈笑道:“确实、确实很合适啦,但是,格洛丽亚姐姐为什么要突然穿上修女服呢?难道说……” 她想到了一种可怕的可能性。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格洛丽亚双手叉腰,得意洋洋道:“昨晚我的身份又改变了,现在可是一名侍奉神明的修女哦,和你一样呢,梅蒂恩。” 不不不,我觉得多少还是不一样的。 而且,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我昨天才说要向灰烬游击士的成员传教,你今天就变成了修女,我看是有备而来才对! 粉发小女孩狐疑地看着面前的修女小姐,口中发出了意味不明的唔嗯声,但格洛丽亚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改变,依然带着那种得意且从容的微笑:“怎么了,梅蒂恩,有什么问题吗?” 梅蒂恩便追问道:“格洛丽亚姐姐,既然你的诅咒又发作了,那么现在是什么身份呢?” “身份,不就是修女吗?” “我是说你在社会中的身份哦,你的经历与记忆。”梅蒂恩的眼中浮现出一丝狡黠的神采,她知道格洛丽亚每次诅咒发作时,不止改变身份,还会帮助她补完这个身份的背景故事,甚至在故事相关者的脑海中植入对应的虚假记忆。也就是说,格洛丽亚这个修女必须有头有尾才行,她来自何处?有无家人?如何成为修女?侍奉着哪位神明?这些都必须是可以求证的。 不过,格洛丽亚却像是早就知道梅蒂恩会这么问似的,立刻行云流水地为她报上了一套背景故事,大意是这个身份原本是灰丘之城苏亚雷郊区一名普通农家女,在殖民战争爆发后失去了家与亲人,并一直流浪在黑森林附近,靠挖野菜以及向过路的好心人乞讨为生。但是!故事在这里发生了转折,大约半个月前,孤独可怜的少女在一个深夜,忽然看见一条巨大的鲸鱼从天而降,落入黑森林的深处。她不知从哪里鼓起了勇气,深入永夜林地找到了那只鲸鱼,并受到了岛上好心人士们的热情招待……于是她就决定留下来,并皈依神圣女神教的信仰,成为一名光荣的侍奉女神大人的修女啦。 “这个转折是不是太突兀了?”蕾蒂西亚忍不住吐槽:“而且明明作为当事人的我们却没有任何印象诶!” “因为你也是少女王权嘛。”格洛丽亚很自然地伸手揉了一下小蝙蝠的脑袋,后者虽然龇牙咧嘴满脸的不情愿,但也没有抗拒。随后修女又对梅蒂恩和谢米说道:“你们也是,和少女王权——尤其是作为心灵王权的我接触太过频繁,因此脑海中并没有被植入对应的记忆。” 那就只能向云鲸空岛以外的人求证咯? 可梅蒂恩回味了一下格洛丽亚修女的背景设定,才愕然发现——她没有家人、没有朋友,甚至野外求生时期都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社会关系约等于零。换句话说,就算去找那些灰烬游击士的成员,也无法求证到底是否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太过巧合了,以至于给人一种……如此刻意的感觉。 梅蒂恩不得不多留了一个心眼:“你真的真的真的改变身份了吗,格洛丽亚姐姐?” “当然,我怎么可能会骗你呢,梅蒂恩。”格洛丽亚笑眯眯的,看不出半点心虚的意味,如果这都是演技,那么她的心理素质未免也太好了——道德底线也是,应该没有人忍心对着三个可爱无辜的小女孩撒谎吧? 蕾蒂西亚渐渐回过味来,皱起小眉毛,有些抗拒:“这么说,你来找我们的原因,莫非是——” “就是你想的那个莫非。” 格洛丽亚赞许地看了她一眼,大概是觉得蕾蒂西亚很聪明,一眼就看穿了自己的来意,将来必成大器之类的吧。至于她表现出来的抗拒,也很好理解,大人想要融入小孩子的圈子中,总是要承受一些异样的目光,格洛丽亚认为,自己无疑属于大人的行列。 “身为女神大人的信徒,天心教堂的一员,我想要为你的传教事业尽一份绵薄之力,相信你应该不会拒绝我的好意吧,梅蒂恩?”说着,她还装模作样地并拢左手食指与中指,在眉心、鼻尖与嘴唇各点一下,这是神圣女神教的信徒之间通用的祷告手势,寓意女神冕下对苍天、大地与生命的恩泽。 看她如此熟练的模样,莫非新身份是真的? 蕾蒂西亚依旧有些狐疑:“林格和小夏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格洛丽亚眨了下眼睛,面不改色:“或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呢?” 关系很大吧? 蕾蒂西亚还想再说什么,格洛丽亚却已意识到不能任由这个小家伙质疑下去了,自己可是天心教堂的正牌修女,就算要质疑,也该由梅蒂恩来质疑才对,你一介外人,无权为她求证!于是她索性无视了蕾蒂西亚,凑到粉发小女孩身边,用一种类似话本中弄臣讨好君主的语气,献上谗言:“梅蒂恩,你刚才是不是在烦恼,要如何做才能向灰烬游击士的人传教?我这里有一个办法,绝对可以帮上你的忙,你且听我道来……” 嘀嘀咕咕,嘀嘀咕咕。 “哦,唔,诶,这……好像……不是不行呀……” 随着她的讲述,梅蒂恩的表情经历了从困惑到沉思、从沉思到惊异、再从惊异到恍然的变化,最后她高兴地嘴角都咧了起来,眉宇间神采飞扬:“我觉得这样一定可行,格洛丽亚姐姐,你太聪明啦!” “嘿嘿,那当然。”新晋修女小姐毫不客气地收下了这句赞美:“既然如此,我可以加入你们了?” “嗯嗯、欢迎你的加入哦,格洛丽亚姐姐!我们一起努力,让大家都成为女神大人的信徒吧!” 一大一小两只手握在一起,达成共识。 当然,为了体现民主原则,梅蒂恩亦不忘了询问两位小伙伴的意见,不过,谢米是梅蒂恩的小跟班,无论她说什么都无脑点头赞同;而蕾蒂西亚在纠结之后,见梅蒂恩确实笑得开心,不得不无奈地承认,至少在出谋划策这方面,自己输了:“既然梅蒂恩都这么说,那就随你的便吧。” 她双手抱胸,斜眼看着格洛丽亚:“但是不要拖我的后腿哦?” 格洛丽亚连连点头表示不敢,你们二位才是梅蒂恩的左膀右臂,是我的前辈,我一定会尊重你们的意见,绝不擅自主张……之类的,把两个小女孩哄得很舒服,团队气氛重归和谐,或者说,变得比之前更和谐了。 于是,一行人再度吵吵闹闹地上路,朝着天心教堂的方向前进。只是,不知为何,格洛丽亚刻意落在了队伍的最后面,与前面的小女孩们保持着距离,直到确定她们再也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后,那张笑眯眯的脸庞一下子冷淡下来,轻轻哼了一声:“真是个臭屁的小鬼。” 她看了眼自己刚才揉过蕾蒂西亚脑袋的手,嘴角一撇:“早知道刚才应该多揉一会儿的。” “哈哈哈。”脑海中传来一阵干笑声:“她还只是个孩子嘛,你不要总是和小孩子计较,白夜。再说,我们的计划不是很顺利吗,皆大欢喜,皆大欢喜!” 皆大欢喜……个头啊。 “是你的计划,格洛丽亚。”白夜咬牙切齿道:“这一次我就忍了,下次你再让我做这种装蠢扮傻的事情,我就把你那糟糕的睡相画下来,向外界传播一万份!” “呃!”这强而有力的威胁让格洛丽亚意识到白夜是真的生气了,原本就没有底气的她,声音便显得更加弱气了:“没、没办法,大家都在努力,我也想做点事情嘛,可是我又什么都做不到,如果能协助梅蒂恩在东大陆传教的话,或许就能帮上林格和大家的忙了。你也是,白夜,你不也很想帮上林格的忙吗?所以才演得那么投入,简直就跟我本人一模一样诶!” “你的意思是我很擅长装蠢扮傻吗?” “啊这!” “而且,谁跟你说我想要帮那家伙的忙了?只是如果不答应你的话,你这笨蛋肯定又要在我的脑子里哭哭啼啼,吵死人了,我可不想被你从早上烦到晚上,像个爱哭鬼似的。” “是,是这样哦……” “怎么,你不信?” “不不不、绝对没有!我很相信你的,白夜,你也要相信我呀!” “最好如此。” 白夜冷哼一声,看了眼渐行渐远的小女孩三人组,她们似乎已经发现了同伴的掉队,便停下脚步等她,粉发小女孩还使劲地冲自己挥手,看起来尤为兴奋和雀跃。见此,少女脸上冷漠的表情稍有松动,她沉默了一会儿后,忽然开口道:“喂、小笨蛋格洛丽亚,我问你一个问题。” “啊?” “为什么要演戏欺骗大家?直接告诉他们你想要帮忙不就行了?” “可是那样的话,他们就会知道我其实并没有改变身份吧?” “这和身份有什么关系?难道你是现在的格洛丽亚、而不是修女格洛丽亚的话,就帮不上忙吗?” “……” 意识空间内顿时一片寂静,那个笨蛋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间一言不发。但白夜没有催促,因为她原本就是想通过这个问题,让格洛丽亚自己思考得到答案,那样她才会意识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不可思议的转变。 一直以来,从来只有被动地转化人格、被动地卷入各种事件的她呀,忽然间主动想要去做某件事情,她知道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吗?尤其是……她的人格,从来都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那个阴魂不散的诅咒。 认知自我是世界上最难的一件事,此时此刻,在云鲸空岛上有两个人同时陷入了对自我的迷茫之中,他与她注定要经历尘世间的曲折和动荡,才能回到原点,寻觅最初的悸动。然而,这个过程是不可仓促也不可急迫的,一旦强求,恐怕只会适得其反而已。 所以。 “慢慢来吧。”她低声道,似呢喃自语。 “什么?”格洛丽亚没听清楚,因为她刚才在思考。 “没什么,晚上记得让谢丝塔小姐给你做两道菜,补补听力和智力。”白夜没好气地说道,同时解除了对身体的控制权:“该演的我都演完了,接下来的事情自己去干吧,要是暴露了我可不管。” 灰色的眼眸空洞了一瞬间,紧接着又被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眸取代。重新接管身体的格洛丽亚噘起嘴巴,嘟囔了一句:“不说就不说嘛,有什么得意的。” 然后她迈步,急匆匆地向前跑去。 “喂、格洛丽亚姐姐!你快点呀!” “来了来了,你们等等我!” 给点喵 1155.第1142章 真的是顺便吗? 灰烬游击士的临时营地内,瑞吉娜正在向卡森·博格汇报目前的情况。 “一个晚上的时间,陆续又有几支走散的队伍赶到十一号据点汇合,但剩下的队伍仍然下落不明。目前据点内共集结了三百一十三名成员,其中具备战斗能力的成员为二百九十二名,轻重伤员合计一百六十五名,均已得到有效的救治。但是,我们仍然缺乏物资,包括食物、水源、药品与各种武器装备,如果继续困守十一号据点的话,最多只能支撑一个半月的时间了。” 卡森·博格一边抚摸着手中的弯刀,一边思索:“大家的士气如何?” “一开始还有些低沉,不过,得到梅蒂恩小姐的救治与神圣女神教的支援后,已经有所缓解。考虑到大家刚刚经历过一场失败,再加上轻重伤员都需要时间休养,我建议下次行动的时间可以推迟到半个月后。” 瑞吉娜所说的“行动”,自然不可能是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只是针对轴心国军队在苏亚雷城的前哨站、据点或补给路线进行骚扰式的游击罢了。灰烬游击士虽然是安瑟斯地区最知名的民间抵抗组织,但只要冠上“民间”这两个字,规模就不可能太大,这已经是他们所能做到的极限了。并且,就连这种小规模行动,也不是每一次都能成功的,就像这次,他们便是在一场针对轴心国军队前哨站的行动中惨遭失败,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失败是常有之事,如何从失败中吸取教训、重新振作起来,才是一种本事。卡森·博格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他的信念与精神也鼓舞着灰烬游击士的成员,使他们就像黑森林中的咒死木一般,沉默却又坚韧,不惧灼灼烈日。因此,灰烬游击士才能屡遭针对却又屡次重生,以至于成为第十七军团的心腹大患,而非其他规模更大的抵抗组织。 “半个月吗?还不算太迟。”卡森·博格沉吟道:“正好可以联系灰烬之手或森林游侠的人,邀请他们联合行动。据说第十七军团正在筹画开辟一条新的补给路线,不是通过飞空艇,而是从海上绕过破碎海域后,在乔西海滩登陆,走陆路运输。如果我们能够探清其虚实,不仅可以截获第十七军团的补给物资,还能为王国军提供一些情报,帮助他们截断这条补给线!” 他的脑海中迅速勾勒出一幅图景,一种战术,以及一条行之有效的策略,这是灰丘之鹰在多年的抗争生涯中养成的一种本能,失败,继续;战斗,败退,他的人生似乎总在两种阶段之中来回循环,不知何时才会抵达终点。 至于灰烬之手与森林游侠,则是活跃于安瑟斯地区的另外两个抵抗组织,前者的人数更少,专注于对敌方军官与重要政务人员的刺杀活动;后者则与灰烬游击士类似,战术基本上以骚扰为主,但他们活跃的地区不是在黑森林一带,而是往苏亚雷的北面,在安瑟斯山脉分支的塞伦山中。 之所以会形成不同的抵抗组织,无非是因为理念的不同,有的温和,有的激进。譬如卡森·博格,虽然有弃神者的称号,但本质上却是温和派,更倾向于与王国军方合作,齐心协力驱逐侵略者;然而灰烬之手与森林游侠的理念则激进得多,前者不仅刺杀轴心国的军官,甚至连与轴心国打过交道的政治人物和商人都不放过,卡森·博格劝过他们的领袖许多次,说这样只会让中立派倒向敌人,而对方则冷漠地表示,在这场战争中从来就没有所谓的中立派,灰烬之手存在的意义,就是让这些墙头草彻底认清自己的立场。至于森林游侠,他们则根本不信任王国的表态,认为腐朽的政客已经放弃了这片土地,甚至终极目标不止是赶走侵略者,也包括驱逐灰丘伯爵和王国势力,使灰丘地区重新独立。 当然,理念上的不同,不影响这些抵抗组织互相合作,倒不如说,形势已经严重到他们不互相合作就难以对抗敌人的地步了。灰烬游击士的上一次行动,便是与另外一个名为黑夜守卫的抵抗组织合作发起的,然而这个新兴的抵抗组织果然不太靠谱,在前期战事顺利的情况下居然因为争抢战利品而内讧,导致被敌人冲破了防线,还连累了灰烬游击士的人。 于是卡森·博格便默默地将这个组织从合作名单上划掉了,他甚至不确定这场战斗过后,黑夜守卫是否仍然存在。从他们的表现来看,实在不像承受得起失败的样子。 作为灰丘之鹰最得力的助手,瑞吉娜不会反对他的决策,默默地记下了这件事。不过,想到过去的种种经历,她最终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真的相信王国军得到情报后会好好利用吗,大哥?” 卡森·博格的神色一滞,但很快便恢复了正常,回道:“当然,我相信王国并不是放弃了安瑟斯地区,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而已。他们一直都在努力,就像我们所掌握的走私渠道,如果不是王国暗中协助,根本就不可能打通,这就是他们的诚意。” 瑞吉娜嘟囔道:“可是除了物资之外,他们也没有提供其他帮助啊。” 别说正面施压了,甚至连暗中协助都显得扣扣搜搜。灰烬游击士最初成立时,卡森·博格深感队伍中拥有战略眼光和战术思维的人实在太少,便向王国申请,派遣几位资深军官前来指导,却被军方拒绝了。他们给出的理由居然是,万一灰烬游击士的抵抗失败,第十七军团发现了这几位军官的身份,向王国施压,局势将会更加糟糕。 如果现在就考虑失败,那你支援我们的物资算什么?只是把我们当成炮灰,削弱第十七军团的实力吗?瑞吉娜现在想起来依然不忿,也就是大哥涵养好,如果自己在现场,肯定当场一巴掌就打过去了。当然,支援物资也会泡汤就是了。 灰烬游击士活跃的这六年来,王国军的动静也少得可怜,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只冬眠的熊,缓慢迟钝。如果不是他们如此软弱无能,森林游侠的理念怎么会被越来越多的人认同,甚至已经有人喊出了王国政客出卖灰丘、苏亚雷人武装独立的口号了。 在这背后究竟有多少人的影子,瑞吉娜不敢也不愿深思。 就像一场闹剧啊。 “放心吧,瑞吉娜。”仿佛是看穿了搭档心中的忧愁,卡森·博格停止擦拭弯刀的动作,抬头看了一眼晦暗的天空,目光深邃:“无论过去多久,我向你们承诺,灰丘,始终是属于我们的灰丘。” 我们……包括谁呢? 瑞吉娜相信卡森大哥的承诺,却也有些意兴阑珊。 “对了,大哥。”她忽然想起什么,问道:“林格先生那边……” “……” 卡森·博格沉默了一下,然后缓缓摇头:“我们已经受了很多照顾,就不要再去劳烦他们了。我想,林格先生一行人来到安瑟斯地区,一定也有属于自己的使命吧,贸然将他们卷入这场战争,不是我们该做的事情。” 瑞吉娜默默地点了点头,没有质疑大哥的决定,因为她也是这么想的。 如果将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他人身上,灰烬游击士绝对无法走到今日。 与卡森·博格商量完接下来的计划之后,瑞吉娜转身离开了木屋,打算在那些没有受伤的人中挑选几位擅长秘密潜入与刺探情报的成员,负责与灰烬之手和森林游侠的人联络。这不是一件容易完成的任务,但灰丘之鹰会告诉他们该怎么做,只要他还站在这里,黑森林的灰烬游击士们就永远不会失去主心骨。 尽管,他才是最需要休息的那个人。 …… 走出木屋后,瑞吉娜惊讶地看到了一支很特殊的队伍,正站在昏暗的树荫中等待自己。之所以说特殊,是因为她们并不是灰烬游击士的成员,而且,瑞吉娜昨天才见过她们,其中最熟悉的,莫过于那位粉色头发的女孩了。她身上斜背着一个精致袖珍的医疗箱,好奇地左顾右盼,完全不像是一名医者应有的形象。然而,或许正是她的稚嫩与认真,才更加赢得了这些战士的信任与尊敬吧。 “啊、瑞吉娜姐姐!” 终于看到要等的人出现,女孩明显很高兴,但不忘了礼貌性地打招呼:“早上好!” “早上好,梅蒂恩。你找我有什么事吗?还有,这位是?”瑞吉娜的目光在女孩身后几位同伴的身上一扫而过,最终停在了那位穿着素黑色修女服的灰发少女身上。谢米和蕾蒂西亚昨天她就见过了,只有这位还是初次见面。 “你好呀。”对方友好地问候:“我是格洛莉亚,梅蒂恩的……嗯,姐姐,今天负责照顾她的。另外,我还是天心教堂的修女哦。” 啊这……是个人就能看出你是修女吧?除非你是个换装爱好者。但是在信仰氛围狂热的东大陆,基本上不会有人用牧师和修女的身份伪装自己,因为很大可能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就被某位邪神盯上了。 总感觉这位格洛莉亚小姐正在用某种很刻意的方式强调自己的修女身份,可这种事情有什么强调的必要吗?还是说其中隐藏着某种自己所不知晓的含义?瑞吉娜尴尬得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最后只好报上自己的名字,算是互相问候过了。 “嗯。”格洛莉亚不觉有异,美滋滋地在脑海中说道:“她相信我是个修女了,我是不是演得比你还好,白夜?” “呵呵。”脑海中传来一声冷笑:“你那不是演的,完全就是本性暴露吧?” “你是说我天生就有一种修女的气质吗?例如虔诚、淡泊、清冷和高贵之类的?” 我是说你天生就很笨啊。 白夜默默地潜入了意识空间的最深处,不想再和这个小笨蛋说话,生怕被传染了她的傻气。 “那个,瑞吉娜姐姐,其实我是想问问你,米契和卡多拉他们有没有空的……”梅蒂恩道出了自己的来意。 “米契和卡多拉?你来找他们玩吗?”瑞吉娜一开始还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就释然了。虽说这位梅蒂恩小姐在治疗伤者的过程中,一直很努力地表现出成熟的模样,但再怎么说,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女孩罢了,勉强够着了少女的边。在好奇心的引导下,想要与陌生的同龄人接触,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虽然米契和卡多拉他们很早就加入了灰烬游击士,在战火的磨炼下,比其他同龄人要成熟许多,但瑞吉娜觉得,这并不会对他们的交流产生任何阻碍,反过来说,或许会让彼此之间的关系更加融洽也说不定?毕竟双方都是很乖巧懂事的孩子,自然会在某些方面产生共鸣吧? 对于这些在战争中失去了亲人与家园、于是主动加入灰烬游击士、立誓要驱逐一切侵略者的孩子们,瑞吉娜一直都是把他们当成弟弟妹妹来看待的,有时也忧心于这场漫长的战争会不会逐渐让本性纯良的他们逐渐走向偏执和极端。这不是没有先例的,连成年人都难以在战争中保持自己的心志,又何况是孩子呢? 让梅蒂恩和他们交朋友的话,或许可以改变这种状态?这位粉色头发的小女孩身上似乎有一股感染人心的力量,即便在晦暗如夜的黑森林中,也能焕发出明亮的光彩。瑞吉娜无比确信这一定会是个合适的选择,于是对梅蒂恩的态度也变得更加热情了:“他们应该还在木屋里休息呢,我带你们去找他们吧?那几个孩子虽然有些固执,但本性不坏,请你温柔地与他们相处吧,梅蒂恩。” “嗯嗯、我一定会的!不过——” 梅蒂恩忽然扭捏起来,表情有些不好意思,仿佛接下来这个提议,对她的道德和良知来说,实在是一种严峻的考验:“那个,瑞吉娜姐姐,其实,其实我是想邀请他们去天心教堂玩啦。顺便,呃,顺便……” 她的声音越说越低,表情越来越羞耻,到最后干脆捂住了脸颊,不敢与面前的红发少女对视:“顺便带他们了解,唔、就是那个,了解一下女神大人的教义……这样子?” 瑞吉娜眨了眨眼睛:“诶?”(本章完) 1156.第1143章 神话就在身边吗? 第1143章 神话就在身边吗? 半个小时后,梅蒂恩站在天心教堂的祭台上,看着下方坐着的十几名听众,满意地点了点头,为自己终于迈出了传教路上艰辛的第一步而感到欣慰。虽然这些听众的平均年龄都和自己差不多,甚至有的人比自己还小,但没关系,女神大人的信义不分男女老少,只要心怀虔心,谁都可以托庇于祂的羽翼之下,感召心灵的恩典。 倒不如说,以同龄人作为目标,或许还更容易一些呢,至少不用担心自己的话被当成小孩子的戏言,一笑置之了。这也是格洛莉亚给梅蒂恩出的主意,作为一个存在时间几乎与安瑟斯地区沦陷的时间一样长的抵抗组织,灰烬游击士内部聚集着成分复杂的人群,除了知道彼此都是最坚定的抵抗者和战士以外,就连作为领袖的卡森·博格都难以说请每一位成员的身份与来历。 其中,因战争而流离失所的孤儿群体无疑是最受瞩目的,他们中的很多人仅是怀着对侵略者的仇恨与年少者特有的一腔热血便加入了抵抗组织,立誓为死去的亲人或友人复仇。对于这些未来的种子,灰烬游击士并不像灰烬之手或森林游侠那样来之不拒,只是暂时收容并照顾着,并在适当的时机帮助他们重返正常人的生活。 复仇并不是生命中的一切,有些人选择复仇是因为除此之外无路可走,而相对那些人来说,你们的道路还很长。卡森·博格总是如此告诫,而大部分孤儿都在深思熟虑后理解了他的想法,选择退出这场危险的战争。然而,也有些人在考虑之后依然决定留下,对于这部分人,卡森·博格也不劝阻,只是更多安排他们去执行一些不太危险的任务,如后勤等。 到目前为止,能够获得卡森·博格的认可,被允许踏上战场,与他的战士们并肩作战的孤儿,只有区区十几名,而他们全都出现在了这里,正用或怀疑或警惕的目光注视着四周,即便清楚自己正身处于安全的环境之中,依然改变不了骨子里的戒心。 这支少年军的主心骨是一个名为米契的少年,他有着末端微卷的金色短发,以及一双明亮而谨慎的琥珀色眼眸,穿着一身黑色与金色相间的军服,那应该是轴心国第十七军团的制服,穿在一个孩子的身上明显不太合身,所以他做了一些简单的改装,自己剪掉了过长的部分,收紧袖口和裤腿,又磨掉了胸前的部队番号与肩膀上的军团肩章,看起来就很像模像样了。不过那顶明显是尉级以上军官才能佩戴的高筒军帽,却不是戴在他的头上,而是被旁边一个同样是金色短发、色泽却黯淡了许多的女孩戴着,几根因缺乏营养而干枯发黄的刘海顽强地从帽檐下挤出来,垂在女孩胆怯不安的翠绿色眼眸前,随着她来回移动脑袋观察四周的动作而晃来晃去。 女孩的名字是卡多拉,别看她外表不起眼,实际上却是这支队伍中除了米契以外最受信任的人,她和米契并肩作战的时间甚至远远超过了其他年龄更大的成员加入队伍的时间,两人配合默契,在战场上总有惊人的表现。据梅蒂恩所知,两人身上穿着的这套军服,就是他们在一场埋伏战中突袭并杀死了轴心国一名校尉级军官后缴获的,然而代价是米契重伤,卡多拉也因伤口感染发了半个月的高烧,她的头发就是在那时候失去了原本灿烂若金子般的光泽。 如果不是瑞吉娜亲口所说,梅蒂恩实在很难相信,这一对年龄与自己相差无几的男孩与女孩,其实已经拥有了超过三年的战场经验,死在他们手中的轴心国士兵,将两人的手掌加起来都数不完——当然,他们在这场战争中失去的亲人与同伴,只会远远多于这个数量,或许正因如此,他们才始终没有离开战场、回归正常生活的想法吧。 已经回不去了。 梅蒂恩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这些同龄人,他们的怀中都紧紧抱着几乎有自己半个身子那么高的武器,即便进入教堂后也一直没有放松过。米契怀中抱着一柄缺了半边刃、魔导回路也已经开始磨损的湛蓝长剑;卡多拉的怀中则是一杆狙击步枪,整体上锈迹斑斑,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金属色调了,唯有上面的瞄准镜保养得很好,光滑锃亮。 没错,他们使用的武器都是魔导器,无疑是从轴心国军队的手中缴获的。相较传统的超凡或魔法而言,魔导器的力量并没有那么强大,但胜在门槛较低,只需要觉醒灵性、拥有最基本的魔力即可,这在神秘知识更为普及的东大陆并不是一件难事。像米契和卡多拉这批少年军,或许因为种种原因,暂时无法接触到超凡与魔法的力量,但只要拿起魔导器,稍微训练一段时间,依然表现出了不俗的战斗力。 不过,没有正规的魔导体系,缺乏魔导炉提供的动力以及多种多样的战术插件,更不无法从技术人员那里得到支持,这种种因素注定他们不可能太过依赖魔导器来战斗。无论是米契还是卡多拉,他们的魔导器都已经处于破损的边缘了,这仿佛也预示着彼此的命运。只要这场战争一日不停歇,他们的生命就始终受到威胁,迟早有一天会走到终点,或许是一个伤口,或许是一发流弹……很遥远吗?谁都无法肯定,有可能便是下一场战斗吧? 昨天,梅蒂恩为他们疗伤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他们每个人的身上都有很多旧伤口,尤其是米契,密密麻麻的看着就让人害怕。然而当梅蒂恩小声提醒他要爱护身体的时候,他的反应却很冷漠——与其说是冷漠,不如说是平静吧,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平静。 对于一个注定要踏上战场的人来说,爱护身体这种话,确实没有意义。 但梅蒂恩觉得,即便是没有意义的事情,也需要有人去做才行。 如果,如果女神大人的教义能够为他们带来些许安慰,让活下去的勇气,充盈在每一个人的心中,或许,那就是命运让自己来到这片大陆的原因吧? 女孩心中忍不住想到。 “还不开始吗?” 或许是她思考的时间太长了,那个叫做米契的男孩不耐烦地催促了一句,他的鞋跟敲击在教堂的地板上,发出有节奏的回响,让人可以感受到他心中的不满与烦躁。 “啊、不好意思!”梅蒂恩回过神来,连忙道歉:“让大家久等了,我马上就开始!” “就是就是!”蕾蒂西亚也跟着附和道,她就守在教堂门口,像是把所有人堵在里面,不让他们逃跑。在她看来,这个臭屁的小鬼有什么好着急的,梅蒂恩帮你们那么多人疗伤,累得昨天晚上都睡不好觉,作为回报仅仅是让你们来听一下她的传教而已,又没有要求你们一定得入教,这还不满的话,她就更不满了:“梅蒂恩只是需要时间准备而已,你急什么?” “哇啊啊啊!” 谢米连忙扑过去,像只大扑棱蛾子一样在蕾蒂西亚的面前飞来飞去,一边飞还一边压低声音,对小伙伴说道:“你的语气不要那么咄咄逼人啦,蕾蒂西亚!别忘了,梅蒂恩还要向他们传教呢,要是你把他们惹恼了,他们就不会认真听梅蒂恩的话了!” “米契。”卡多拉也扯了一下男孩的衣袖,小声在他耳边说道:“冷静一点,想想瑞吉娜姐姐对我们说的话。” 就当做是放松一下,顺便去认识几个新朋友吧——来之前,瑞吉娜是这么说的。 脑海中油然浮现出瑞吉娜那张关切的脸孔,米契撇了一下嘴角,原本想要反唇相讥的话没有说出来,只是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嘟囔了一句:“反正也是随便听听……” 蕾蒂西亚也在谢米的努力劝说下,放弃了趁势追击的念头,但仍然有些不忿,嘟囔了一句:“反正他们也只是随便听听……” 两人的想法在此时达成了惊人的一致,但梅蒂恩站在祭台上,距离比较远,所以没有听见。见双方的小小摩擦似乎不需要自己调解就消停了,她哈哈干笑了两声,赶在下一次摩擦发生之前,宣布开始今日的布道:“咳咳,既然大家都很赶时间的样子,那我们就赶快开始吧。首先,诶,那个,请允许我为你们介绍一下两个宇宙的创世者、魔力之主、一切现实与幻想、秩序与混沌的缔造者,伟大的女神冕下吧!” 这一长串名头把下面的听众吓了一跳,众所周知,真神的名讳与头衔是不可妄许的,那象征着祂们的等阶、力量与掌握的领域,稍有逾越,便会成为众矢之的,轻则遭受批判或非议,重则引发宗教战争,不死不休。因此,灵祈祷会尊奉其圣者为“万灵的主宰与文明的开拓者”,灾祸黎明称其神祇为“灾厄之源与终结的黎明”,及至他们最熟悉的那个教会,原夜教会的信徒会将那位已经销声匿迹的神明称为“原暗与永夜的象征”,都是同样的道理。 至于所谓“两个宇宙的创世者、魔力之主、一切现实与幻想、秩序与混沌的缔造者”这样的名头,倘若有哪个宗教敢打着这样的名义传播信仰,并一直存续至今,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它的存在太不起眼,没有人会在乎一只蚂蚁如何自夸;要么它的力量太过强大,以至于其他的宗教不得不默许其僭越之名。 可是,神圣女神教,应该不会是前者吧? 意识到这一点后,原本还有些漫不经心的听众们开始有些认真了,就连靠在椅背上的米契,都悄悄挺直了背,双手搭在了腿上,正襟危坐。这是基于对一位伟大神祇的最基本的礼貌,但同时,未尝不是怀着某种隐晦的期许。原夜之神已经抛弃了自己的信徒与神国,他在想,但谁说不能有另一位神明来拯救这片土地呢? 他们是因为对原夜之神失望至极,才愿意追随卡森大哥,背弃信仰,不再为徒。可若是神明确实能够听到自己的祈愿,并回应众心的祈祷,那么已成死灰的虔心再度复燃,必将爆发出比从前更为璀璨的光芒吧? 或许瑞吉娜姐姐和卡森大哥也是怀抱着同样的想法,才会默许他们来到这里,听一个不成熟的牧师传教? 归根到底,这是一片被信仰笼罩的土地,不仅神明需要信徒,信徒也需要他们的神明。 米契怀着隐隐的期待,终于开始正视起祭台上那位年幼的牧师,尽管从年龄来说,双方其实相差无几。 梅蒂恩自然不清楚听众的心理活动,但见大家都在认真地听自己讲话,不禁有些高兴。从牧师的角度来说,她确实很不成熟,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报出来的名号有多么吓人,女孩觉得自己只是实话实说而已:两个宇宙的创世者,女神大人难道不是创造了旧宇宙伊甸和新宇宙镜星吗?魔力之主,女神大人难道不是世间一切魔力、灵性与神秘的源头吗?至于一切现实与幻想、秩序与混沌的缔造者,这个就更好理解了,如果不是怕这些人听不懂,她甚至还想要将“众星主宰、无光之海的长眠者、文明的引导者与庇佑者、万神之神”这些名头都一股脑地加上去呢。 不过那样好像就太长了? 嗯,结果是好的就行! 大受鼓舞的粉发小女孩,有些吃力地翻开了那本厚厚的《教典》,开始为听众们讲述一个,关于女神大人如何在七天内创造了世界、生灵、法则与象征的神秘的十四位少女王权的故事。 这个故事,听起来可能很遥远吧,甚至要追溯至遥远的一亿两千万年前,一切都还处于朦胧与蒙昧中的时候。 但或许,其实神话就在你们身边呢? 女孩一边讲述,一边偷偷看了站在某个柱子后面、微笑不语的灰发修女一眼。 给点喵 1157.第1144章 先打两把游戏吗? 第1144章 先打两把游戏吗? “……所以我们说,女神大人的恩泽化为雨滴,孕育了万物的灵性;祂的目光化为星辰,照耀着广袤无垠的宇宙;当祂感到孤独时,生命明悟了悲伤;当祂为此思念时,众灵获得了情感;祂在久远的无光之海中,审视每一个陷入长眠的灵魂,洗去污浊的,保留纯粹的,使有罪者与无罪者,都生活在祂无忧的国度中。我们敬美伟大的女神,祈求祂在尘世众生中唯一的仁爱,于是,使慈悲者得到报偿、使贫苦者梦见归宿、使罪恶者晓喻善意、使无心者感召命运。诞生时如此,归去时亦如此……” 小小的教堂内甚为安静,只有一个稚嫩却明朗的声音回荡开来,热情地歌颂着女神大人的伟迹,期盼尘世众生皆汇聚于此,感召其光荣的恩典。她的情绪是如此投入,而声音又是那么饱满有力,简直就像对自己话语中的每一个字都深信不疑似的,可是听众无法从她的布道中听出丝毫狂信者特有的狂热与愤慨,唯有神圣与虔诚而已。 祭台下的听众们不知不觉已经放松了警惕,连米契都抿着嘴唇,一言不发的模样,看起来尤为认真。 布道是不可亵渎的时刻,连神的目光都将落于此处。在这片信仰氛围浓厚的大陆上,几乎每个人都相信这样的传说。因此,除非是不可救药的渎神者,没有人会在一位牧师布道的时候去打扰他,无论信与不信,都应该摆出侧耳聆听的姿态,那是对神、对信仰、对灵魂之归宿最基本的尊敬。 但是,在这认真的表象下,有多少教义能够钻入耳中、绕过根深蒂固的偏见,被他们的思想所接受呢? 梅蒂恩讲完最后一句话,她的声音仿佛一分为二,一半向上,升入教堂的尖顶;一半向下,融入微小的尘埃。中间余下的,唯有听众们或思考、或茫然、或犹豫、或怀疑的神色。他们一定有很多疑虑吧?这是正常的事情,毕竟女神大人长眠已久,创世女神教亦隐匿多年,世间久不流传古老的创世神话,一定使生灵遗忘了自己的造主、万物失落了自己的起源。 今日,梅蒂恩站在这个祭台上,便是为了改变这种情况。她已准备好迎接来自听众们的种种质疑了:真的有你说的这位女神冕下吗?祂确实创造了我们的宇宙和尘世众生吗?为什么我们从没有听说祂的尊名?然后她会一一解答,让他们明白真正的神灵应该为何。绝不是像原夜之神那样,因恐惧自身的消亡便抛弃了信徒与神国的凡人之神,而是为了甘为尘世众生奉献自我一切的、无私博爱的天生之神。 唯天生者一无所有,最为纯粹,因此可以得到神性;而由凡人所化的神明,情感中驳杂了太多的欲念,他们在人性中挣扎,却还没有获得神性,因此痛苦不堪。 来倾听吧!来质疑吧!然后,来感召吧! 无需担忧何为亵渎、无需焦虑何为真谛,女神大人平等地爱着祂的每一个孩子,无论是你,是他,还是我们,都可以在祂的怀抱中,获得温暖与安慰,那不正是你们现在最需要的事物吗? 梅蒂恩合上教典,一双绿宝石眼眸炯炯有神地盯着下方的听众:“我讲完啦!怎么样?你们有什么想问的吗?” 卡多拉与其他人面面相觑,没有开口,气氛一时间有些冷场。 场外观众谢米觉得可能是因为大家还不太熟稔,有点拘谨的缘故,她正打算跳出来,客串一下提问人,既能为小伙伴打破冷场的尴尬,也能带动听众的情绪,让他们放松下来,简直就是一举两得。她洋洋得意,但这时,一直抿着嘴唇没有表态的米契忽然开口了:“除此之外呢?” “什么?”梅蒂恩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是说,关于女神大人的事迹,你已经讲述得很清楚了,确实是一位伟大的冕下,但是,除此之外的东西呢?”米契表情严肃,一丝不苟地问道:“关于贵教的实力与底蕴,你们有多少位半神级别的强者?有多少件传承的圣遗物?影响范围扩张到了大陆的哪个区域?掌握着哪一条途径的力量?如果我们愿意皈依女神冕下的信仰的话,最基础的待遇是什么?比如说,能否获得魔药配方?能否根据贡献兑换魔药的材料?甚至通过某种特殊的方法,帮助我们快速变强呢?” “诶?”梅蒂恩万万没想到,听众确实提出了质疑,但这些质疑,全都击中了她的思维盲区。这不能怪女孩考虑不周,实在是,这和她认知中的传教相去甚远啊,无论是林格传教的时候,还是她旁观教团联合的那些牧师传教的时候,从来都没听过他们讲述类似的内容,无非是神明的事迹、祂的教义以及对信徒的期许而已。 “像这种事情,”她犹犹豫豫地问道,“在东大陆的布道上都会提到吗?” “当然。” 男孩抬起头,一双琥珀色的眼眸,同样炯炯有神地盯着祭台上的女孩:“女神冕下是一位伟大的神祇,祂所领袖的教派也应当拥有相应的力量吧?如果信徒知道这些的话,就会更加安心,不是吗?” 可那属于用力量吸引弱者,而不是用义理折服信者吧? 如果只是为了力量而选择追随,不是等于犯下了与旧世界伊甸那些人神同样的错误吗? 梅蒂恩欲言又止,可她忽然发现台下的听众们全都是一样的表情,平淡而又狂热,他们对神的期许与愿望如此平淡,却对神所拥有并且能够给予他们的力量如此狂热,一下子,女孩忽然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了。整个东大陆的宗教体系与信仰氛围,与她所熟知的那种氛围是截然不同的。倒不如说,养父杨科与兄长林格在过去苦心孤诣营造出来的信仰氛围,才是世界上唯一的异类吧? 原夜之神被驱逐,绝不只是因为他抛弃了自己的信徒,而是因为他无法给予信徒更强大的力量,帮助他们抵抗乃至驱逐侵略者,保护家园。或许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知道自己迟早会被信徒抛弃,所以才决定抢占先机,背弃信徒也说不定?倘若从这样的角度思考,原夜教会的信徒怀着抵抗侵略、保护家园的初衷,固然是美好的,可他们对待信仰的态度,又不免有些……现实和功利了? 神明利用信徒作为锚点,稳固自身存在,不至于受侵蚀发狂;信徒托庇于神的力量,并从宗教中得到群聚的安全感以及自身力量的增涨。如果失去了这层联系,神明与信徒、宗教与信仰就会变得无比脆弱、甚至可以用如履薄冰来形容。 那么,神圣女神教,能够给予他们想要的东西吗? 无疑可以。 其他的且不论,超凡途径与魔药配方这方面,圣夏莉雅掌握着十四种超凡途径的全部序列配方,而旅馆的草药园里则种植着各种珍稀的魔药,多数来自那位已经逝去的树夫人,少数则来自谢丝塔与谢丽娅在旅途中的收集。二者结合,培养高序列的超凡者与魔法师,或许还需要时间积累,但帮助教堂内这十几个只是刚刚觉醒灵性的少年少女,真正踏入神秘世界,也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可是,像这样的,也能够称之为信仰吗? 当信仰被摆上天秤,与凡人自身的欲望进行称量的时候,它与自己的初衷,又是否有所违背了呢? 女孩站在祭台上,怔怔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她不说话,其他人便安静地等待着一个回答,可这等待的时间未免也太久了,以至于有一股无形的氛围逐渐弥漫开来,让教堂内变得安静如许,落针可闻。许久没有得到明确的答案后,米契似乎有些不耐烦了:“不能告诉我们答案吗?如果想要向我们布道传教的话,至少该表现出一些诚意吧?” “别吵!”蕾蒂西亚刺了他一句:“梅蒂恩在思考呢,你急什么?” 说完,她又鄙夷地看了对方一眼:“听说你还是这些家伙的老大呢,身经百战,结果从战斗中学到的就只有冲动和暴躁吗?一点耐性都没有。” 不像我,我可是潜入过白银之月的老巢、以及魔女结社的机密资料室的人,如果没有足够的耐性,又怎能完成如此惊人的成就呀? 念及此处,蕾蒂西亚不免得意起来,轻蔑地抬起头,用下巴对着米契,把对方气得不轻,就要好好和这个目中无人的家伙理论一番,告诉她我从战场上学到的东西,可比你多得多了。不过又是卡多拉扯了一下男孩的袖子,急促地在他耳边喊道:“别生气、米契!想想瑞吉娜姐姐的话!” 这句话就像一个神奇的咒语,让米契一下子冷静了下来。尽管脸色还是很难看,但他已不再想要和蕾蒂西亚争论口舌了,便板着脸扭过头去,双手抱胸坐在原位,一言不发。卡多拉与其他人对视一眼,面面相觑,虽然成功制止了一次摩擦,但怎么感觉气氛变得更尴尬了? 祭台上的梅蒂恩直到此时才回过神来,她没有注意到刚刚发生了什么事,却也能察觉到周围弥漫着一股僵硬的空气。她犹豫了一下,小声询问台下的听众们:“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神圣女神教没有办法提供你们想要的东西,你们是不是就不愿意信仰女神了?” 米契和卡多拉他们都没有开口,只是脸上的表情无疑告诉了梅蒂恩答案。想想也是,用杨科先生的说法,信仰的本质就是获得安慰的过程。但对于个体来说,每个人想要获得的安慰都是不同的,梅蒂恩可能觉得在一个大环境内,所有人因同样的信仰互相扶持、互相共鸣、互相成长的过程,能够极大地抚慰这些人心中的伤痕,让他们再次获得面对现实和困难的勇气。可米契他们却发自心底地觉得那些都是无意义的,唯有肉眼可见的强大,以及伸手便能触及的力量,才能给予自己一种安心感,将信仰托付给那样的神明,才算是找到了合适的归宿。 梅蒂恩不知道这两种想法——或者说,世界上那么多矛盾的想法,究竟谁对谁错,毕竟个体在不同的环境中经历过的不同的境遇,都会改变他们的认知。世界上有那么多人,怎么可能指望大家的想法都是一样的呢?信仰不是同质化,应该是同理心才对。 她知道,她可以理解,她甚至觉得如果是自己站在米契和卡多拉他们的角度上,一定也会这么想的。可就算如此,就算如此,她的内心还是感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究竟那是为自己没能帮到他人而悲伤呢,还是为这片将信仰与力量划上了等号的大陆而悲伤呢?最初,女神大人向自己所创造的世界和生灵传达出去的喜悦和祝福,莫非不是纯粹的吗?后来,伊甸与镜星的人神将力量视为传教布道的根本,为此不惜悖逆命运,违抗法则,莫非不是可悲的吗? 女孩在这时候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自己的兄长林格,曾被那么多人称为“真信者”。 他不向神明祷告、不以神的名义行事、不为神的认可而欣喜、也不为神的期许而行事,就连祝福别人的时候,也从来不会以神明的名义,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是一个不合格的信徒吧?可是,他同时也不向神明索求恩典、不向神明许愿馈赠、不向神明恳求力量,他认为自己是个凡人,所以,做好凡人应该做的事情,那就足够了。 这是兄长从父亲那里学到的,而自己却没有学到。难怪最后,父亲将天心教堂交给了林格,是因为他早就看出来,谁更有成为真信者的资质了吧? 梅蒂恩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轻轻合上了那本厚重的教典,发出沉闷的声响。听得台下的听众与小伙伴们都一脸茫然,不明所以。难道她的传教,就这么虎头蛇尾地结束了吗? 格洛丽亚在柱子后面看得很着急,她连声催促:“梅蒂恩好像很灰心的样子,怎么办呀,白夜?我们要想个办法帮她才行!你说该怎么做好呢?” “我怎么知道。”白夜冷冷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格洛丽亚大为惊诧:“不是你出的主意吗?让梅蒂恩向自己的同龄人传教,还说小孩子都比较好糊弄的,这哪里好糊弄了?” “那是因为你们搞错了方法。”白夜冷笑一声:“确实可以把那些小鬼头当成孩子,但孩子就意味着单纯和无知吗?有时候他们可比大人成熟多了。我说的好糊弄,是指一些面对大人行不通的方法,对他们却很有效而已。” “所以嘞,究竟是什么办法?” “别搞错了,格洛丽亚,你才是天心教堂的修女,为什么不用你那颗笨蛋脑袋好好想想呢?我真怀疑它的装饰作用是不是远大于实际作用了。” “那……我想想,我想想……”格洛丽亚苦着一张脸:“想不出来怎么办哇?” “想不出来就——” 白夜忽然停住,没有继续往下说,格洛丽亚正想追问,忽然听见教堂门口的方向,传来了一阵平稳而有力的脚步声,紧跟着,便是一个大家都很熟悉的声音:“怎么都在这里发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个不速之客的身上。 推开门后,林格面对一片黑压压的注视,没有丝毫惊慌。他看了看祭台上一脸茫然无助的妹妹,又看了看下面一群面面相觑的听众,不知道该说是基于某种敏锐的直觉,还是基于对妹妹的了解,他很快就明白了事情的经过,于是微微一笑,走向祷告区,来到一座半人高的游戏机前,轻车熟路地按下了背面的启动按钮。 黑沉沉的电子屏幕上划过一道明亮的闪光,紧跟着是绚丽的色彩与奇形怪状的LOGO,还有一些像素构成的游戏小人,在屏幕上跳来跳去,把灰烬游击士的少年少女们吓了一跳。 “看起来你们好像无事可做的样子。” 年轻人轻轻拍了拍游戏机的铁壳子,发出清脆的声响:“不如先来打两把游戏怎么样?” 给点喵 1158.第1145章 看不懂也学不会吗? 第1145章 看不懂也学不会吗? “咦、顶掉砖块居然会掉金币和蘑菇吗?” “后面有一个金币你没拿到,快跳回去呀!” “前面又有怪物了,跳起来踩死它!” “怎么又死了?卡多拉你好弱啊,不如换我来吧?” 在小伙伴们的起哄声中,因为操控还不够熟练而将屏幕上的红帽子大叔送入了怪物口中的卡多拉听到最后那句话,顿时涨红了脸,紧紧地攥着游戏机上面的手柄,不肯松开:“才、才不弱呢,明明是你们一直在旁边干扰我,我才会死掉的。你、你们都不要说话了,我要认真起来了!” “切~” 大家纷纷对这种死鸭子嘴硬的行为表示不屑,而林格已经绕着游戏区走了一整圈,挨个将那些休眠状态的游戏机都唤醒了,电子屏幕特有的冷色光调打在这群少年少女的脸庞上,映照出他们眼中的好奇与雀跃: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名为游戏机的神奇机械。它是圣遗物吗?还是某种新型号的魔导器?为什么不依靠魔力就能驱动?它的用处是什么?难道就像字面意思那样,仅是为了让大家玩游戏才发明出来的?这听起来也太荒谬了吧?可是这个游戏确实很有意思啊。屏幕上的红帽子大叔是什么人?他为什么会出现在一台机械里?他被关进去了吗?必须打败幕后主使才能逃出来?我们要帮助他打败敌人、成功逃脱?可是卡多拉太弱了,还没玩几分钟就把那个红帽子大叔害死了,真是可怜。 “不要围在一起,孩子们。” 林格指着那些已经启动的游戏机说道:“如果你们想要玩游戏的话,可以选择其他机器,每一台机器上面都有不同的游戏,总能找到适合你们的。” 少年与少女们对视一眼,用眼神互相交流,明显都有些意动,但没有一个人开始行动,就连卡多拉也悄悄放下了手柄,有些弱气地问道:“这样真的好吗,林格先生?我听瑞吉娜姐姐说,这些游戏机都是贵教派的圣物吧?让我们这些外来者触碰甚至使用,难道不是亵渎了女神冕下的恩典吗?” “是么,我倒觉得,没什么不好的。” 年轻人略一挑眉:“游戏原本就是为所有人带来快乐的事物,如果你们能从中收获一些乐趣的话,我想女神大人亦会感到欣慰的。所以,无需顾虑,无论何时都要相信,凡人的好奇心与探究欲——” 他指了指那些正在闪烁光芒的游戏机,说道:“是一股塑造奇迹的力量。” 少年与少女们一脸茫然,不明白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们的年龄尚小,纵然比其他同龄人更为成熟,也不过局限于性格方面,对于爱、对于哲学、对于爱的哲学,都还处于懵懂未知的阶段。但没有关系,生灵一切天真的幻想,皆诞生于他们的情感初次萌芽之时。 用一句很俗套的话来说就是,当他们都长大了的时候,就会明白今日这句话的真谛了。 得到年轻人的首肯后,少年少女们犹豫了一会儿,很快便有人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心,主动走向其中一台游戏机,笨拙地操控着手柄,开始摸索起它的用法。有了第一个人的示范,其他人也不甘落后,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卡多拉更是直接霸占了自己刚才玩游戏的那台机器,宣称在自己救出屏幕中那个红帽子大叔之前,谁都不准跟她抢。一时间,游戏区域人满为患,只有手柄转动的声音、游戏内置的背景音乐以及时不时的惊呼声交替响起,每一个年幼而稚嫩的灵魂,都逐渐沉浸在了那个神秘、未知、充满了不可思议的世界中。 幻想最是引人沉迷,即便需要面对最残酷的现实,你也无法阻止凡人在黑暗中为自己找到光明。年轻人安静地看着这一幕,他看见有人小心翼翼地对待着自己面前的游戏机,连按下一个按钮都要用很轻小的动作,就像在对待一件珍贵的宝物;也看见有人全神贯注于游戏人物的状态,每次受伤时都会发出懊恼的声音,对自己操作不熟练而导致的失误感到内疚与不甘……年轻人忍不住想,如果不是幻想本身就充满魅力,仅仅是一些并不实际存在的虚拟角色、一些模糊的像素图形、一些不值一提的数值,又怎么可能让人如此沉迷呢? 如果爱丽丝看到这一幕,表情一定很复杂吧?她亲手打破或者说被打破的幻想,却在这一时刻被人重新拾起来了。可世界就是这样,凡人不是朝生暮死的飞虫,情感更不是冬天到来时降落的雪花,一旦春天的太阳出来就会消融得无影无踪。它是钻石、是珍珠、是一切珍贵的宝物,从不消失,只会在生命与生命之间流转,如果你丢下的话,就会被另一个人捡走,仅此而已。 在空空如也的房间中,在人满为患的教堂内;在她破碎的216个银色方块中,在大家雀跃沉迷的游戏机中……你都看见了什么? …… 林格看见米契一个人站在那里,没有参与其中,显得格格不入的样子,他走过去问道:“你不去和他们一起玩吗?” 男孩倔强地抿了下嘴唇,缓缓摇头:“我不是卡多拉那样的小孩子,不会看到动起来的童话绘本就高兴得不得了,林格先生。” 因为卡森·博格的缘故,他对待林格的态度倒是比对待梅蒂恩客气得多,可能在男孩的心目中,林格才是真正对灰烬游击士伸出援手的人吧。梅蒂恩太年轻了,她没有做出决策的资格。 不过,他将游戏形容为动起来的童话绘本吗?倒是蛮形象的。一个普普通通的红帽子大叔能跳得比旗杆还要高,平台会飘浮在半空中,砖块顶一下就会跳出金币,怪物被踩一下脑袋就会死,下水管道钻进去后是一个新的世界,甚至打败魔王就可以救出公主……违背直觉与常识、却又不让人反感的,就是童话。 他让林格想起了从前的自己,当爱丽丝兴致勃勃地向年轻人讲述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游戏幻想时,他的心中是否也将其视为天真且脆弱的童话,不屑一顾呢?人们渴望着成长,并无时不刻想要变得更为成熟,可年轻人已经明白,成熟或许有许多种标志,唯独排斥和否定幻想不是,因为成长与天真从不是矛盾的。 “如果你觉得游戏是小孩子玩的,那就错了。” 林格走到一台可以双人操控的游戏机前,轻轻拍了拍厚重的铁质外壳,向米契发出邀请:“为了让你明白这个道理,要和我对战一把,互决高下吗?” 对战?米契一下怔住,没料到自己一句无心之言居然引发了如此严重的后果,随后他才意识到林格所说的“对战”,应该是游戏内的对战吧。这台笨重的大机器不仅可以表演童话绘本,甚至能够让两个人互相决斗吗?可是他们要以什么方式进行决斗?又该怎样分出胜负?以及,这样的胜负究竟真的有意义吗? 这一次,米契没有推却,而是带着一种怀疑与求证的心态,走到了游戏机前,他默默地看着年轻人用一只手操控摇杆,另一只手在操作平台的按钮上面连续点了好几下,电子屏幕上的炫丽画面也随之跳转,最终定格在一个有很多人物头像的界面上。为了表示对新手的尊重,林格慷慨地将优先选人的权利交给了男孩:“从这里面选择一个角色和我对战吧,米契。” “好奇怪的角色。” 米契一边操控手柄一边嘀咕,这些游戏角色的外形打扮都稀奇古怪,根本不像是这个世界会出现的风格,上面的介绍他也看不懂,莫非是西大陆的文字?犹豫再三后,他问林格:“这里面谁最强?” 小孩子总是这样,一上来就要选最强的角色。但经受了天才玩家的洗礼后,林格可以很明确地告诉米契:“没有最强的角色,只有最强的玩家。” 他义正辞严,神色无比认真,米契将信将疑:“是,是吗?” 不管是不是,反正林格是不会给他提示的,于是看了半天后,米契终于选定了自己要用的角色,林格看了一眼,惊讶地发现那居然是上次自己在游戏指令公司总部大楼内与爱丽丝对战时使用的角色。看来命运总有共时性,让相似的事情一再发生。 既然如此。 林格的手指飞快地敲击按键,发出啪啪的声响,米契微微张大了眼睛,愕然地看着原本的选人界面忽然消失,新出现的界面上只有一个代表问号的头像。当林格锁定那个神秘角色的时候,屏幕上出现了一个有着白色短发、裸露上身、表情看起来很冷淡、却又意外给人一种神性感的青年。 “开始吧。” 林格没有解释这番操作的意思,只是一本正经地说道。 米契:“……” 虽然感觉有些怪怪的,好像自己被算计了一样,但听卡森大哥说,林格先生是一个成熟稳重的人,应该不至于对小孩子耍心眼吗? 一直致力于让自己表现得更为成熟的米契没有注意到,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将自己放在了小孩的位置上。 于是,对战开始。 三秒钟后,米契看着屏幕上已经倒地的角色怔怔发呆,虽然他听不懂KO是什么意思,但结合眼下的场景也可以猜出个大概。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自己居然毫无反抗之力地输掉了这场战斗,林格所操控的那个角色,他的血条甚至还是满的,没有丝毫损伤。 难道是自己操控的角色太弱了吗?不,他并不弱,能够操作火焰,还能够释放杀伤性强大的武技,甚至连身体素质和反应能力都强得不可思议,如果出现在现实世界中,至少该是个中序列的超凡者吧?灰烬游击士的领袖,他所憧憬的灰丘之鹰,也不过是站在这个阶层的最顶点而已,距离真正的高序列,尚有一步之距。 那么,难道是自己太弱了? 米契惊恐地发现了真相。 这时,林格贴心地给了他一个台阶下:“看来你还不是很熟悉这个游戏的操作方式,毕竟是新手嘛,稍微练习一下就能进步了。如何,要再来一把吗?” 男孩宛如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没错,因为自己是个新手、因为自己还不够熟练、因为自己还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所以才会输的。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肯定……肯定不会输得那么惨了! 想到这里,米契一咬牙,坚定地点了点头:“来!” …… “怎么就开始玩游戏了呀?”格洛丽亚站在祭台上看着这一幕,忧心忡忡:“林格是不是被爱丽丝附体了?不帮梅蒂恩传教也就算了,怎么还带大家一起玩游戏啊?要是他们都沉迷游戏的话,岂不是更不愿意听梅蒂恩的布道了?” 哎呀、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不懂就不要乱说,小笨蛋格洛莉亚。”白夜在她的脑海中冷冷道:“虽然不是很想说那家伙的好话,但显而易见,这才是最正确的传教方式。” 最正确的传教方式?格洛莉亚思考了一下,忽然神色惊恐:“难、难道说,林格想要让那些小孩沉迷游戏,然后趁机威胁他们不入教的话就不许玩游戏?太太太太太卑鄙了!” 这极度震撼了少女的道德观,使她的语气都有些结巴了。 “……算我求你了,格洛莉亚,闭上嘴巴吧,没人当你是哑巴。”连白夜都被这家伙异想天开的脑洞给整无语了:“那家伙只是比你们更懂小孩子的心理而已……所以我说他是个软弱的家伙,自以为很成熟,灵魂中还是住着一个孩子,天真而又幼稚。” 说着说着,话题又绕回对林格的批判了,格洛莉亚忽然发现白夜真的很喜欢批判林格,有时候甚至鸡蛋里挑骨头,也要给他挑一点毛病,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由爱生恨? 少女不敢说出口,只能默默将这个秘密埋在心底,等待有朝一日——至少是白夜注意不到的时候,再拿出来和大家分享。 至于白夜所说的,林格比大家更懂小孩子的心理这件事,她居然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并且格洛莉亚相信,其他人应该也是同样的想法。 她回过头去,发现梅蒂恩正认真地观察着这一幕,一边观察,嘴里还一边发出嗯嗯哦哦我明白了之类的声音,好像确实从林格的行动中学习到了某些宝贵的经验。 我怎么就看不懂也学不会呢? 某位自称为修女的修女小姐,茫然地挠了下脸颊。 给点喵 1159.第1146章 爱着的与被爱的吗? 第1146章 爱着的与被爱的吗? “K.O!” 看着屏幕上倒地不起的己方角色,再看看丝血未掉的敌方角色,米契的表情阴沉得就像下雨天后的黑森林,让人很担心他会不会下一刻就把手柄甩在游戏机上,发泄地大喊一声“我不玩啦”之类的。不过这个男孩明显比某些天才玩家更有素质,纵然被单方面完虐了半个小时,依旧没有崩溃,只是默不作声地返回选人界面,依旧锁定了自己一直操控的那个角色,然后压低了声音,不甘地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来:“下一把。” 通过半个小时的游玩……我是说深入了解,他已经看穿了这个游戏的本质,看似娱乐,其实却非常考验玩家的反应能力、控制能力、肢体协调力乃至心理素质,但与魔力没有丝毫关系。也就是说,或许在超凡序列上他远不如这位林格牧师,但至少,一旦坐在这台游戏机前,双方就是平等的。 既然如此,自己凭什么输?就算一开始因为不熟悉而输了,后面又凭什么一直输?双方都是操控着一个摇杆和四个按钮,绝对没有他比自己强、而自己只能单方面挨打的道理! 至少、至少也要赢一把啊! 男孩在心中发出呐喊,不愿就此认输。 仿佛受到他的情绪感受,又或是两人的对决太过精彩,以至于原本分散在游戏区域内的其他人,都不知不觉地聚集在了他们的身后,全程旁观了这场说是精彩可能有些违心、完全是单方面吊打的对决。尽管已经意识到这两人在实力上有绝对的差距,米契想要战胜林格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但情感上的因素还是让卡多拉更偏向前者,她躲在人群中,小小声地为好搭档鼓劲打气。 加油啊,操控火焰的大哥哥。 不知道米契有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但卡多拉觉得,她想要传递的话语确实已经传递过去了,并且,是和许多人的话语一起传递过去的。在这个时候,米契仿佛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而是背负着许多人的期待和信任、挑战着一个根本不可能战胜的敌人,就像他以前总是在战场上保护同伴、战胜敌人那样。 可这只是一场游戏……而已吧? 人群中,卡多拉转动着小脑袋,左看看右看看,无论是越打表情越严肃、斗志却越来越昂扬的米契,还是一旁始终云淡风轻、下手却从来没有留情过的林格,在她的眼中似乎都笼罩上了一圈明亮的光环,仿佛这台笨重的大机器本身就具备某种神秘的魅力,即便一开始对其不屑一顾的人,也会被它吸引,深深陷入其中。 据说某些途径的超凡者能够随意操控他人的情绪,让他们陷入恐惧和绝望中去,但那都是负面的,这么一想,卡多拉忽然觉得那位女神大人真的好厉害。祂并不是用威严和敬畏来维护自己在信徒心中的神圣,而是想要为大家带来幸福与快乐,就连祂的圣物,都是不需要魔力便能操控的,甚至不介意让一些小孩子来使用。在其他的教派中,这是绝不可能出现的景象吧? 如果,如果一开始在安瑟斯地区传教的,不是原夜教会,而是女神大人的教会,那么,就算祂无法帮助灰丘人夺回家园,或许,灰丘人也会愿意与祂共同进退吧?因为,即便是凡人,即便是那些在真神的眼中都愚昧和无知、只适合如羔羊一般被引领和驯化的凡人,也能够看出来,谁才是真正值得追随的神明。 过去,这片大陆上的凡人只是没有选择而已,邪神残暴,伪神贪婪,正神相对较好,但也好得有限,若不在这三者中选择一个,就只能成为一个不受庇佑的无信者,要么被压榨完全部价值后无情抛弃,要么像现在的灰烬游击士那样,名义上是反抗,实际上不过是以反抗为名,拖延着自身的灭亡而已。没有神明的帮助,没有强大的超凡者与魔法师,没有同盟军的支援,我们真的能够赶跑侵略者吗?即便灰丘之鹰多么自信,也无法阻止人们产生这样的想法。 信任与不信都是发自内心,却又受到外界的影响,而在这片大陆上,宗教无疑是最强烈的因素。 如果…… 卡多拉的脑海中冒出了一些大逆不道的念头,实际上她经常那么想,女孩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她会思考一些别人都不在乎的事情,有时候又会产生一些堪称异想天开的想法,她过去接受的种种教育,无论是家庭上的还是社会上的,都没有教授过任何这方面的思维模式,她仿佛无师自通。有时候她把这些想法埋在心底,不让任何人知道,有时候也会忍不住说出来,和最亲密的朋友与搭档米契一起分享,但米契让她不要把这些话告诉任何人,就连他也不可以,于是最后,女孩只能默默地向自己倾述。 我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吗? 她扪心自问,又心有所感,抬头向祭台上看了一眼,恰好与粉发小女孩对上了目光,后者眯起眼睛,向她笑了一下,卡多拉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好像看到梅蒂恩正在发光,并且在那阵柔和且神圣的光芒中,她的面孔逐渐与女神大人的面孔重叠在一起,二者相似得就像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女孩难以置信,下意识伸手揉了揉眼睛,回过神时却发现一切都很正常,根本就没有什么光芒,梅蒂恩的面孔,自然也还是她的面孔,象征着年幼与稚嫩的婴儿肥,正在从她的脸上消退。这个女孩正在成长,她很快就要变成一个大人了,无论是谁看到她,脑海中都会冒出类似的想法吧。 所以,果然是自己的错觉? 卡多拉怔怔的,有些不知所措,这时,她身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将她拉回了现实:“下、一、把!” …… “我拒绝。”林格摇摇头,拒绝了米契再来一把的请求:“已经玩了很久了,先休息一下吧。” “我可不累。”米契不服气地回了一句。 “真的不累吗?”年轻人挑眉:“你可以试着站起来。” 米契照他的话试了一下,结果刚站起来就一阵头晕目眩,又重重地坐回了椅子上。 “适度游戏益脑,过度游戏伤身。”林格简单告诫了一句,然后站起身来,向着梅蒂恩所在的祭台走去。见他完全不受影响的样子,米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才的对决中,这位个性好似很平和的年轻人,其实根本就没有用出全部的实力。 真是个可怕的家伙,想必一定是个很强大的超凡者吧,甚至可能比卡森大哥更强大也说不定! 林格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来到祭台前,伸手拿起那本厚重的教典,然后回头,向灰烬游击士的少年少女们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在休息期间,不妨来聆听一下女神大人的教义吧,相信一定会对你们的人生大有裨益。” 米契愣了一下,总感觉自己好像掉入了某种陷阱。他露出警惕的表情:“你该不会打算用这种方式来威胁我们吧?如果不加入你们的神圣女神教,就不准我们继续玩这些……游戏机?” 他的想法竟惊人地与格洛丽亚不谋而合了。 不过,这种做法骗骗小孩子还行,又怎么可能骗得了我们这些经历过战场厮杀的真正的战士呢?米契相信自己的同伴们绝不会为了区区的游戏机便踏入陷阱,说白了也就是一种娱乐的方式而已,他们身负国仇家恨,岂是沉溺于玩了的时候? 一回神却发现包括卡多拉在内的同伴们,都已经整整齐齐地坐在了一排排橡木长椅上,卡多拉还扭头向他招手,像是在问他怎么还不过来啊?米契的脸色一下子就黑了,他甚至隐约听见了蕾蒂西亚和谢米在旁边窃笑的声音。 你们为什么只是看着?难道真的背叛了吗? 男孩在心中发出不甘的呐喊,林格却摇摇头道:“我不是那么卑鄙的人,希望你们聆听女神大人的教义,也确实是觉得这对你们未来的人生而言,是极有好处的。至于听完之后你们想怎么做,无论是入教,亦或是坚持自己原本的想法,都无所谓。游戏机也随便你们玩,只是要注意节制,不要太沉迷其中。” 咦?那听起来还不错。 米契反复确认:“真的不会强迫我们入教?” 再一次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嘟囔了一句:“那就随便听听吧,要是你讲得不够好,我可是不会认同的。” 一脸不情愿地挪到了长椅上,他似乎没有注意到,在经历了刚才的对决之后,自己对林格的态度已没有最开始那么敬畏和疏离了,连语气都变得亲近了不少,就像在和一个朋友说话那样。 小孩子就是这样。 只需要有共同的爱好,就能让他们对你亲近起来。米契一再尝试表现出自己的成熟,反复强调自己的态度和立场,但恰是这样的人,才最像小孩子。 “那么,请试着聆听,然后思考一下吧。” 在教堂内一双双眼睛的注视下,林格随意将手中早已倒背如流的教典翻到了某一页,因为不是很正式的布道与传教,所以他并不强求从最初开始,而是翻到哪里,就讲到哪里:“刚才梅蒂恩应该向你们讲述了女神大人创世的传说,而接下来我要讲的,是祂于创世之后,向万物与众灵传达的话语,那是箴言、是训诫、也是祂对生灵的期许。在教典的第六章第二节中提到,神爱世人,因此,世人也要爱着自己……” 听到这里,米契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难道不是爱着神吗?” 刚才梅蒂恩讲述女神创世的传说时,他一直都是沉默不语的,现在却主动提问起来了。 林格并不为他打断自己的讲述而感到生气,只是平静地看着他:“这就是你们一贯的认知吗?因为神爱着世人,所以世人也要爱着祂,乃至为祂奉献一切,包括生命与灵魂?” 米契反问:“难道不是吗?” 其他人也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他们一直以来都接受着这样的教育。这绝不是东大陆的孤例,事实上,在宗教的奉献性与牺牲性上,东西大陆都表现出了惊人的一致。神爱世人,世人便要为神的爱感恩戴德,甚至自愿献出自己的一切,爱在抽象意义上被具象化了。 “这是错的。” 林格的语气温和,却无可置疑:“女神大人从不需要你们为祂奉献什么、付出什么、甚至牺牲什么。祂创造了生灵,给予生命、灵魂、情感与理想,如果想要从你们这里得到这些东西的话,为什么不一开始就不创造呢?只有那些从没有给予过生灵任何馈赠的神明,才会以‘爱’作为锁链,换取信仰的交易,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对信徒是没有恩的,必须以谎言欺瞒,以虚伪捆绑,才能制造出对信徒施恩的假象。神有大爱者,亦有小爱者,大爱者无疆无界,无欲无求;小爱者异心异德,予取予求,不外如是。” 这……岂不是将除了女神大人以外的所有神明,都贬斥为“小爱者”吗? 米契和卡多拉等人的表情简直比听到了女神创世的传说还要惊愕。 年轻人却没有在意,只是继续讲下去:“教典第六章第三节中记述,女神大人怜悯世间众苦,祂说,我曾见你们手足生疮,犹如自己也发着寒;我曾见你们饥肠辘辘,犹如自己也挨着饿;我愿你们爱着自己,也爱着他人。当你们爱惜自己的手足时,我便不再感到寒冷;当你们令彼此皆可饱腹时,我便不再感到饥饿。这正是说,连身为造物主的女神大人,尚且垂怜于造物的苦难,而人子又怎有资格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使之手足生疮、忍饥挨饿,令女神大人亦承受与你我同样的苦楚呢?” “时刻谨记,那肉体与灵魂不属于你们,而是属于伟大的神明;这绝不是说,你们要将其奉献给祂,而是说你们在活着的时候要保护好它,不让它受伤,在死去时完整地葬入土中、沉入水底、乃至焚为尘埃,才能以原本的姿态返回女神大人的身边,受祂赞赏,蒙祂恩召。这才是你我身为人子、身为信徒的本分啊。” 连女神大人都爱着你,你又有什么理由不爱自己呢? 台上的年轻人深深地看了米契一眼,男孩只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看穿了,不自觉地缩了一下身子,抚摸着自己的手臂,沉默不语。 在那里有一道狰狞的伤口,是他在战场上争强好胜、一门心思想要复仇时却中了敌人的埋伏而留下的。与这道伤口一起留在他痛苦记忆中的,还有一个为了救他脱困而不幸牺牲的战友,以及他临死前那句,带着我的那一份,好好地活下去吧。 他是否也像女神大人一样,希望米契好好爱护自己的身体呢? 可事实却是,米契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除了旧的,更添新的。 我可能,从来都没有做到吧。 男孩悲伤地想到。 给点喵 1160.第1147章 遥远尘世的乐园乡吗? 第1147章 遥远尘世的乐园乡吗? “就先讲到这里吧。” 林格轻轻合上教典,对台下的听众说道:“你们可以去玩游戏了,不过要记得我刚才说过的话,适度游戏益脑,过度游戏伤身,不要太沉迷其中。还有,中午可以留下来吃一顿饭,虽然称不上圣餐,但旅人妖精的手艺,恐怕你们还没有品尝过吧?至于卡森先生与瑞吉娜小姐那边,我会去跟他们说一下的,无需担忧。” 他没有征求米契与卡多拉等人的意见,轻描淡写地定下了之后的安排,随即转身,将手中的教典递给一直守候在旁边的妹妹。梅蒂恩有些吃力地接过书本,因为太沉的缘故,没办法像林格那样捧在手上,只能紧紧地抱在怀里,然后仰起头,一双翠绿的大眼睛闪闪发亮。 “怎么了,梅蒂恩?”年轻人问道。 女孩轻轻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林格好厉害而已。” 她看得出来,自己布道的时候,米契和卡拉多他们的注意力虽然还算集中,没有分心,但那只是基于最基本的礼貌,以及对女神大人的尊敬而已;至于林格布道的时候,他们表现出来的专心致志的模样,则是因为真正投入了精神,被年轻人所讲述的那些通俗易懂、却又与俗世教义截然不同的道理给吸引了。 就连梅蒂恩自己,都没想过教典中的箴言与训诫还能这样解释。如果以前,林格还在担任天心教堂的牧师时,也能用这种方式传教,或许他们的小教堂就不会门庭冷落了吧? 不过此时,女孩已经不会责怪自己的兄长,恰恰相反,她深深地理解了他的选择。 年轻人微微一笑,伸手揉了揉女孩的头发,柔软的发丝间隐约散发出樱草花瓣的香气,是一股和腐朽死寂的黑森林格格不入的气息:“你要努力啊,梅蒂恩。总有一天,你也能做到的。” “恩!” 梅蒂恩用力地点了一下脑袋:“我一定会努力的!好好地领悟女神大人的道理、好好地向大家传达女神大人的期许、然后……好好地带大家一起玩游戏!” 她眉眼弯弯,笑得就像一只狡黠的小狐狸。 林格不禁失笑,这时,打扮得像个修女小姐的格洛丽亚也把脑凑探过来,强行插入了兄妹二人的对话,一本正经道:“虽然我不太会传教,但如果是玩游戏的话,说不定可以帮上忙呢?” “区区游戏。”蕾蒂西亚一脸深沉:“连那个爱丽丝……都不是我的对手呀。” “还有我还有我!”谢米慌慌张张道,像是怕来得晚了就会被排除在小团体外:“我也会玩游戏的,不就是一个摇杆和四个按钮吗,然后就噼里啪啦、哗啦哗啦……之类的!” 很难想象她都理解了些什么。 蕾蒂西亚鄙夷地看了她一眼:“你都没有摇杆高呢,就老老实实当个观众吧。” “啊!你敢看不起我?你凭什么看不起我!来吧蕾蒂西亚,我们来一决胜负,就用这个……游戏机!” “哼、求之不得!今天让你知道我绯红终焉魔王的厉害!” “呱!我深蓝银河霸主也不是浪得虚名!” 她们很快就吵起来了,伴随着各种乱七八糟的语气词以及两个听起来很耳熟的称号,让人不禁回想起了那段在风花球场上的青春岁月…… 林格强迫自己过滤了这段记忆,回头给了格洛丽亚一个警告的眼神,就像在说:之后再找你算账。 在某个里人格的不屑冷笑中,格洛丽亚修女默默地把头缩了回去。 “那么,这里就交给你了,梅蒂恩。” 林格半蹲下来,轻轻为妹妹抚平了额前的刘海,看着她用力地点头,清澈明亮的眼眸中,仿佛带着似曾相识的憧憬和依赖,他忽然想起了那趟旅程的起始,他们从林威尔市搭乘火车出发,最终却落在一片遥远的异大陆上,未来更不知将去往何方。一切的一切,都可以追溯至宇宙开辟、生灵初降之时,女神大人垂怜世人,为这个注定多灾多难的世界,孕育了一颗黄金的果实,期盼她在终末之时,拯救万千生命、无数灵魂。 若说一切使命都伴随着古老的记忆传承,那么,是否他与梅蒂恩的相遇、梅蒂恩与杨科先生的相遇、他与梅蒂恩与杨科先生的相遇,早在很久以前就注定好了呢?有一双眼睛在悠远的无光之海中注视着一切,他曾为此焦虑,如今却满怀欣慰。 命运,真是神奇的事物。 “要和大家成为好朋友啊,梅蒂恩。”在分别时刻,他并不是以天心教堂前驻堂牧师的身份,向自己的后来者传达一种沉甸甸的信任;而是作为兄长,向自己的妹妹传达一份最真挚的祝福。她本应如此,本应与许多同龄人成为好朋友,拥有幸福的童年与美好的记忆。如果这一切都不能实现的话,身为兄长的自己,又能为她做到什么呢?年轻人心中思考着这个问题,同时站起身来,轻轻掸去衣角的灰尘,正要离去的时候,衣袖忽然被扯了一下。 年轻人回过头,却看到妹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小脸上的表情无比认真,好像要将他脸上的每一个细节,从微微勾勒的嘴角到温和平静的眉宇,都铭记在自己的眼中。那分明是过去一张早已无比熟悉的脸,为何又给她一种很遥远很遥远的感觉呢?女孩紧皱的眉头忽然舒展开来,眼眸一弯,犹如月牙:“林格,你刚才说了,女神大人爱着世人,所以世人也要爱惜自己。” “那么。” “请答应我,你也要好好爱着自己哦?” …… 林格走出天心教堂的时候,在不远处的树下看到了卡森·博格的身影,他对此毫不意外。 当他走近时,灰丘之鹰正盯着天心教堂的尖顶,目光中带着隐隐的惆怅,或许是想起了许多年前,自己也是像那些孩子们一样,在父辈的引领下走入神圣的教会,聆听牧师的耳语,蒙受圣水的洗礼,从此褪去尘世之间一切纷扰,成为一名侍奉神明的高洁无垢之人,以护教者家族的名义,立誓为神扫清阻碍,使祂的教义传向四方,或许,便无愧于自己的信仰和心愿了。 可年幼时的憧憬、年轻时的壮志,到如今都化为尘埃,付于笑谈。偶尔夜深人静、难以入眠的时候,他会回想起自己对神明许下的誓言,将它改变的究竟是时间?是命运?是人自身的缺陷?还是神明这种存在原本就具备的无穷无尽的欲念呢? 他很清楚那个答案,因此,今日聆听林格的布道时,才又生出不同的感慨。 “无论是正神、邪神还是伪神,无论是以善意之名引导信徒的教会,还是以威严戒律约束信徒的教会,它们都曾宣称过,神爱世人,是无私之爱。”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卡森·博格回过头,向年轻人露出一个含义复杂的笑容:“但真正让我相信了这句话的,唯有你所侍奉的那位女神大人,林格先生。” 林格停下脚步,微微颔首致意:“这是我的荣幸。” “不过,像你讲述的那些教义,在这片大陆上绝非首例。”卡森·博格话锋一转,以一种双方都能察觉到的很刻意的方式,转移了话题:“我记得,许多年前,曾有另一个教会,也宣扬着相似的教理与教义,并以妖精一族为基础,向其他种族展开了传教,一度声势浩大。凑巧的是,那个教会与贵教的名字很相似,它自称为——创世女神教。” 说出那个名字的时候,卡森·博格刻意观察着林格的反应。不过让他失望的是,年轻人没有流露出丝毫惊讶或意外的神色,仿佛他对此早有所觉,甚至连卡森·博格主动向自己透露情报这件事,亦在他的预料之中。 “真是一段有趣的秘闻。”他平静道:“我对东大陆的历史不太了解,能否请你为我详细讲述一下这个教派的来由与历史,卡森先生?” “我很乐意。” 卡森·博格见此,便收起了试探的心思,在脑海中回忆着自己所知的信息,开口讲述道:“其实,我对这个教派的了解,大多局限于道听途说,只知道这个教派是由七位伟大的圣者所创建的,她们侍奉着一位名为创世女神的神祇。该教会出现在东大陆的准确时期,距今已不可考证,有人说是三百年前的大航海时代,自西大陆渡海而来;也有人说是七百年前,雅拉斯帝国陷入分裂危机时,本土诞生的宗教。但无论如何,其来历之神秘已是众所周知,就连最初的追随者,亦是以妖灵种族为主,其中便包括稀少而神奇的妖精种族。” 与西大陆不同,东大陆不仅在宗教上野蛮生长,种族方面也是如此,人族与异类混居,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东陆最大的国家雅拉斯帝国,更是据称由四个种族联合组成,因此其全称为雅拉斯第三联合帝国。只是不巧,林格一行人降落的诺亚王国,受地形和交通条件的局限,人口流通较为稀疏,本土人口基本上以人族为主,因此灰烬游击士中倒是没有见到其他种族的成员。 而即便是在人类与异类混杂居住的东大陆,妖精亦是极为罕见的种族,她们看似散漫,无拘无束,实际上却拥有独属于自己的一套文明体系,既不主动融入外界,外界也很难融入其中。而且,妖精种族是拥有属于自己的信仰的,那就是“女王”,女王在妖精种族中享有崇高的声望,她们并不对自己的子民拥有绝对的控制权,但大部分情况下,妖精们都愿意尊奉女王的命令行事。 更神奇的是,当“女王”离开尘世,以妖精们的说法,回归魔力循环之时,便会有一名新的妖精站出来,继承她的名号、身份与地位。但是,这个继承人是如何选出来的?如何得到那么多不同种族的妖精的认可?而妖精们明明以族群形式分散于各地,极少往来,她们又是怎么在第一时间得知种族中的女王之位发生了更替呢?这一切都是个巨大的谜团,即便云鲸空岛上便有三位旅人妖精,也没有人知道答案。 谢丝塔总是笑笑不语,谢丽娅沉默以对,谢米则是一问三不知——除了谢米可能是真的不知道以外,另外两人应该都是不愿说吧。林格唯一从她们口中得知的,便是那位妖精女王的名讳,事实上,谢丝塔和谢丽娅还曾经以妖精魔法借用过她的力量:妖精女王,缇坦妮雅。 “据说,妖精们饱受世界与法则的宠爱,她们甚至拥有一座属于自己的秘境,一切妖精都在那里诞生、又在那里死去。除妖精以外,只有少数得到认可的人,才能够进入其中,窥见秘密。而对于我们这些无缘得到妖精认可的人来说,或许只知道一个名字而已。”卡森·博格轻声道:“那就是遥远尘世的乐园乡——亚述。” 遥远尘世的乐园乡亚述,孤独海中的死者归乡以叙,以及世界尽头的黄金乡古兰德尔,被东大陆人称为古老传说中的三大秘境,它们分别代表着妖精、亡灵与龙。妖精与龙是真实存在的种族,至于亡灵,则只存在于虚无缥缈的轮回传说之中。 卡森·博格停顿了一下,又笑道:“实际上,如果不是创世女神教的话,或许我们连乐园乡亚述这个名字都不会知道。因为,当创世女神教因宣扬异端教义、几乎遭到东大陆所有宗教——无论正邪真伪——的围攻时,正是当时的妖精女王将创世女神的信徒引领至神秘的乐园乡,让他们避开了尘世之外的种种纷扰,这个宗教才得以存续下来。自此之后,亚述除了妖精们的乐园以外,又多了一个女神圣域的称呼。” “随着创世女神教销声匿迹,曾声势浩大的围剿也逐渐落幕,当这个教派多年不在世人的视野中出现时,人们自然会以为它要么消亡,要么吸取了教训,不再踏足尘世,参与信仰的争夺。但一百年前,一场起义战争浩浩荡荡地席卷了雅拉斯帝国的亚托利加行省,将它重新带回了这个舞台之上。因为当时,起义军的首领,一个名为伊恩的男人,便自称自己是受到了妖精的指引,将带回亚述乐园的荣光,驱逐所有暴政者与侵略者,建立一个没有压迫的国家。” “那场战争,便是所谓的亚述圣战了。” 给点喵 1161.第1148章 与神明没有关系吗? 第1148章 与神明没有关系吗? 亚述圣战。 自称得到了妖精指引的起义军领袖伊恩,决意为人间的公理和正义而战,那是销声匿迹多年后重新登上历史舞台的创世女神教与乐园乡亚述,向东大陆的守旧宗教与腐朽帝国发起的一次挑战。他们自下而上,如野火燎原般迅速壮大,这股声势甚至传出了起义发生的亚托利加行省,向帝国全境蔓延,乃至惊动了整个东帝梵特大陆,让那些有形的、暗中的、观望的、恶意的目光,全都聚集在了这片古老的土地上。 据说,当时的起义军中有最强大的超凡者,执掌着圣者所传承下来的圣遗物,虽然不是神明,却敢于持矛与真神对峙;据说,向来不喜争斗的妖精一族也加入了这场战争,她们的妖精魔法帮助起义军战士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据说,与乐园乡亚述交好的数个种族亦成为了创世女神的信者,纷纷向起义军伸出援手,来自矮人与银精灵的兵器、来自巨人的攻城器械、连互为世仇的血族与狼人都放下成见并肩作战,甚至有人声称亲眼目睹了古老神秘的巨神兽于起义军的阵地中吹响号角的一幕,那是镜星上除了妖精一族外,传承最为久远的一个种族,据说与遥远宇外的星外灾兽,有着匪浅的联系…… 这是一场占据着天时、地利与人和的战争。 天时,帝国本土天灾频发,洪水、大旱、地震乃至火山喷发,像是过去一个世纪中所积蓄的无数灾难终于迎来了爆发的节点,高频的自然灾害令人民流离失所,而王室与贵族却无动于衷,甚至为各种荒诞的理由加收赋税,终于引发了众怒。事实上,早在亚述圣战爆发之前,帝国境内其他行省便已爆发了大大小小无数次起义,虽然最终都被镇压,但也极大分散了帝国军的兵力,令亚述起义军得以度过前期最艰难的时期。 地利,亚托利加行省原本就位于帝国的最偏远疆域,历来不受重视,王庭方面甚至还因为每年都要投入不少军费用于镇压这些边境蛮族的缘故,一度想要放弃这片土地。虽然最终没有实施,但传出来的消息亦早已使双方离心离德,亚托利加人的独立情绪高涨,每年都要爆发数次反抗运动,这使帝国的有效控制范围只局限于寥寥几座枢纽城市中,而对民间的控制力基本为零,为起义军提供了壮大的土壤。 最后不得不提到的,便是人和。诚如前面所言,起义军的成分颇为复杂,既有本土不愿受帝国压迫的贫民,也有受到独立浪潮裹挟的市民;既以创世女神教的信徒为主,又混入了不少其他宗教的信徒;既有妖精和巨神兽这种传承久远、互为同盟的友好种族,但也有狼人和血族这种仇怨可以追溯至血脉源头的敌对种族……但这支成分复杂的起义军最终能精诚合作,团结一致,全都是因为一个人的号召。 “那就是起义军的领袖,伊恩。” 卡森·博格说到这里,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有人曾向我形容过他的性格与气质,夸赞他是一名天生的领袖,一个伟大的战士。不过说实话,我一直都很难想象,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才能让那么阶级、信仰和种族不尽相同的人,都信任着他、仰慕着他、愿意追随他走在这样一条没有退路的道路上。啊,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毕竟我不是帝国人,不是起义军的一员,甚至都不是那个时代的人,又怎么能理解当时的人的感受呢?” “可是我现在忽然有些理解了。”他深深地看了林格一眼:“毕竟我面前就站着一个和他差不多的人。” “你太抬举我了。”林格摇头,并不承认自己拥有那样的人格魅力:“我可没有能力领导一支起义军,也没有办法用自己的理想和信念去折服他人。” 事实上,他带领云鲸空岛上这帮问题少女就已经很累了,那么庞大的一支起义军,成分又如此复杂,年轻人觉得,恐怕已经超出了自己的能力范围。 ”你太谦虚了,林格先生。“ 卡森·博格微微一笑:“你不是已经折服了米契和卡多拉他们吗?他们虽然只是孩子,但同时,也是一名真正的战士啊。” 年轻人闻言,沉默了一下,再度开口时,却是转移了话题:“所以,这场起义最终的结果如何了?” 其实他这么问,心中却很清楚,大抵是失败了吧,或者说没有达到一开始的目的,毕竟雅拉斯第三联合帝国直到今日依然是东大陆的庞然大物,更是神圣同盟的核心。至于所谓的亚述起义军,至少,林格还在上大学时,阅读过的所有关于东大陆的历史文书,其中都没有提到这支队伍的事迹,仿佛它从未存在过。 但比起结果,更重要的是过程:它造成了什么样的影响?为什么会失败?又留下了什么遗产?年轻人本能地联想到了这方面的因素,仿佛许多年前那位胡子花白的历史老师在课堂上讲述的道理,至今仍在他的记忆中流淌着:历史本身是一个不连续性的过程,因为人们想要知道的太多,可以知道的却往往太少。有时候你看到了结果,却无法倒推出过程;有时候你看到了过程,却无法得到一样的结果。 他还是一个学生时,便常常感慨于历史迷雾中隐藏的种种诡谲与波澜,以及凡人难以洞悉的奥秘,简直就像……命运一样。 那么,命运为何让这场怀抱着理想与信念的起义失败呢?是注定,还是偶然? “是选择。” 卡森·博格看了林格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伊恩本来有机会成功的,但他却选择了失败。” 本有机会成功,却选择了失败? “很有趣的说法。”林格如此评价:“听上去又是一个坚持理想、不肯向现实妥协、最终黯然收场的故事。” “你怎能肯定呢?” “因为史书上的记载,最不缺乏的就是这一类故事。” 卡森·博格深深地看了年轻人一眼,像是要分辨出他究竟是自己口中“坚持理想而黯然收场”的人,亦或是他表现出来的“置身事外因此可以理性看待”的人。不过,这个问题注定现在得不到答案,他们只能讨论过去已经发生的事情,而无法预测未来是否会发生的事情。 “答案就隐藏在谜面中。” 灰丘之鹰用平稳的语气解释道:“如果伊恩的目标只是反抗帝国的腐朽统治、建立一个纯洁的新秩序,那么他是极有可能成功的。因为当时的帝国已经病入膏肓,宛如即将枯萎的巨树,根本无法抗拒群蚁啃噬自己的树根。亚述起义军是蚁群中最为壮大的一只,但在它之后涌现出来的洪流,才是真正足以推翻这棵巨树的力量。可是,谁又能预料到,这股抗争的洪流最终涌向黑暗,才发现自己竟要面对的是一片森林呢?就像永夜林地一样,深不见底的黑森林。” 他抬起头,目光眺向远方,层层叠叠的漆黑树冠之下,埋藏着无数腐烂的尸体、无处可归的游魂、以及波诡云谲的秘密。 林格从这段话中窥见了一丝端倪:“你的意思是,有外部势力插手了这场战争?” “你说错了,林格先生。”卡森·博格面色平静地摇了摇头:“那不是一个势力、一个国家或是一个宗教,而是一种象征性的力量,一股无法抵御的风暴,来自于这片大陆上最根深蒂固的事物。” 他回头,对年轻人说道:“在最危急的时刻,雅拉斯帝国得到了包括灵祈祷会在内、东大陆几乎所有宗教势力的支持。他们与帝国军队站在同一阵线上,强势而无情地镇压着所有反抗的民众,无论他们是否有合理的诉求,也无论自己所信奉的教义中,是否有怜悯弱者与引导信者的一条。他们的态度是如此坚决,近乎残忍,以至于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唯独向起义军的领袖伊恩提出了一个条件。如果是你的话,林格先生,如果是你,应该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条件吧?“ 林格确实知道。 甚至不需要思考,答案只是摆在眼前,等待他将其说出口:“……背弃自己的信仰、与创世女神教切割关系、甚至帮助他们铲除创世女神教的余孽?” “正是如此。” 卡森·博格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讽刺的笑意,但这笑意很快就消失了,他的神色重新变得平淡:“我不愿承认但又不得不承认的一件事是,信仰在这片大地上是如此野蛮,或者说,当它变成了强者统治弱者的工具时,就注定向野蛮的方向生长。野蛮并不可怕,人类亦是从茹毛饮血的时代走过来的,可当野蛮形成了一种秩序,以至于任何想要将它往温和与善意的方向引导时,这样的人便会立刻成为众矢之的,是那些利用这套工具统治凡人的神明欲除之而后快的眼中之钉、肉中之刺,甚至比异教徒和异端更加可恨。很不幸的是,创世女神教便处在这一位置上。” 灰丘之鹰淡淡道:“他们的教义太伟大了,伟大得让人自惭形秽,不惜毁掉。” 以通俗易懂的角度解释,创世女神教信奉着最初的神明,而其他宗教都信奉着后来的神明。 最初的神造万物,以情感和理性塑造生命,可后来的神明不需要他们的情感和理性,只需要他们狂热的追捧与盲目的赞美;最初的神爱着世人,所以世人也应该爱惜自己,可后来的神明不需要信徒爱惜自己,每个人都只爱自己,对他们来说那是小爱,是自私的爱,唯有信徒将爱奉献给神明,神明再来爱世人,才是大爱,是无私的爱;最初的神认为生命是多姿多彩的,鼓励每个灵魂都成长为自己期待的模样,后来的神却希望信徒的灵魂应当是从蒸汽工厂的流水线上制造出来的那样,只需要注入虔诚、狂热、追随、牺牲等因子,就是非常完美的模板了。 若说最初的神是光、是爱与希望、是一切美好的象征,那么后来的神便是毒蛇、是腐烂的苔藓、是一滩死水上恣意繁衍的飞蚊,他们让荆棘丛生,让毒雾弥漫,让每一寸土地中都染透了信者的鲜血和苦难。可凡人是没有办法的,千百年来,他们早就习惯了被神明统治的世界,也早就习惯了在这套工具中找到自己的位置,他们说路上本就有荆棘,眼前本就有迷雾,脚下原本就有死者的骨骸与游魂的哀嚎,这些是神的考验,是朝圣的道路,不历经艰难险阻,又怎能磨砺出一颗圣徒的心呢? 直到某一刻,一个自称为女神信徒的人告诉他们,你们不可听那些伪神的恣声妄语,不过都是欺瞒与哄骗。若是考验,为何夺走你们的鞋子,强迫你们赤足走在荆棘之上?若是考验,为何夺去你们的眼睛,使你们盲目走在大雾之中?赤足踩着荆棘当然会流血,盲目走在雾中当然会迷路,一切都是天经地义,他们却说你不够虔诚,如此虚伪,如此讽刺。 你只需要爱着自己就够了。 如果还有余力,再去爱他人。 以诚待人,不非议、不揣测、不妄语、不欺诈。 感到高兴时与人分享,悲伤时就会有人和你一起承担。 想做的事情立刻就去做,做不到的事情也要诚实地说。 然后,不要伤害他人,更不要伤害自己。 只要做到这些,便已经是一位真正的圣徒了。 可是,当听闻这些道理的人惊愕地反问“这些事情听起来很容易,可是都和神明没什么关系吧”的时候,创世女神教的信徒,女神大人的真信者,还有那位赫赫有名却平易近人的起义军领袖伊恩,却会微笑着告诉你—— “是的,没有关系。” 林格听到这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信仰从一开始,就是人自己的事啊。” “当然与神明没有关系。” 给点喵 1162.第1149章 不要成为第二个他吗? 第1149章 不要成为第二个他吗? 每个人都明白的道理,实践起来却很困难;每个人都不愿去实践的道理,如果某个人去做了,却立刻就会成为众矢之的,遭到群起攻之。仿佛这个道理只能存在于人们的口口相传之中,譬如一个虚无缥缈的传闻,或一种美好的愿景。一旦它成为现实,反而只会让大家感到不快。 创世女神教的教义犹如一面镜子,深刻地映照出了其他教会那副丑陋而卑劣的嘴脸,可是人们通常不会反思自己,因为相较于反思和悔改来说,毁掉那些令自己不快的事物反而更加简单。 随着亚述起义军的声势越来越浩大,起义波及的范围越来越广泛,创世女神教的教义也被越来越多的人知晓。人心所向,那股力量令高高在上的人神们感到恐慌和畏惧,于是,即便与这场战争无关的宗教,也在神明的号令下,纷纷踏上了战场。 秉持神之意志的圣骑士披坚执锐,高声呼唤神的荣光而在战场上驰骋纵横,用他们的长矛贯穿敌人的身体,用佩剑斩下敌人的头颅,俨然化身死神,劫掠希望,带来绝望;就连负责传教布道的牧师亦脱下长袍,换上战装,他们驱使瘟疫投入敌人的营地,燃起火焰焚烧敌人的尸体,就连灵魂都要用受过洗礼的圣水完全净化,才能保证这些比异教徒和异端更可恨的人彻底消亡,绝不会得到进入冥狱转生的机会。 他们甚至不需要考虑其中是否有无辜者,神明已经下令,一切罪恶都必须得到净化,凡是加入起义军的士兵都不存在赦免的可能性,杀死他们所需承担的风险甚至不比猎杀领主的野兔更大,而他们的头颅还能换取不菲的功勋与实际的赏赐。谁能够猎杀更多的异教徒,谁就能得到神明的赏识,甚至一跃成为教会的高层。 而与这场战争无关的其他国家,也在东大陆几乎所有宗教的共同施压下,派出了干涉部队协助帝国平叛。商人被禁止向起义军出售物资;平民一旦发现亲人朋友中有谁加入了起义军,则要受到牵连之刑;乡野民间的猎户或农夫,只要与起义军的士兵进行过接触,无论他们是否知情,都必须进入审判所受净化之刑,能够撑下来,才足以证明信仰的纯洁与虔诚。 对于创世女神教与亚述起义军的人来说,这场战争承载着他们创造一个新秩序的伟大理想,无疑是一场圣战;而对这些宗教的信徒来说,既是神明亲口号令,那么铲除罪恶必定毋庸置疑,这同样是一场圣战。 遗憾的是,尽管事先做了许多准备,尽管得到了许多人的支持,尽管领导起义军的帝国人伊恩是一位充满人格魅力的领袖,起义军中同时也吸纳了不少优秀的人才,但这一切相比起他们的敌人来说,仍然显得太过弱小。 于是,一个抉择摆在了伊恩的面前。 是坚持自己的理想,继续与整个世界为敌?还是向现实妥协,退而求其次呢? 后来我们都知道,他做出了什么样的选择。这一方面让人感到惋惜,一方面却又充满了复杂的欣慰感。惋惜在于起义军的事业最终还是功亏一篑,雅拉斯帝国在经历了这次的教训之后,以各种方式加强了对民间的统治力量,若没有外部压力,基本上已杜绝了内部爆发大规模起义的可能性;而欣慰则是因为,直到失败的那一刻,伊恩仍然是那个被创世女神教的信者认可、被乐园乡亚述的妖精们信赖、乃至受到许多不同种族、不同阶层和不同身份的人誓死追随的伟大领袖。 他没有被现实改变。 “真是个值得尊敬的人。”林格嘴唇微抿,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神复杂。 “直到今日,他的名字依然流传在这片大陆的每一个角落,甚至有人说,凡是存在压迫和苦难的地方,都能看见它的亡灵在不息地徘徊着,指引人们向那肉眼可见的现实与肉眼不可见的命运发起反抗。如果反抗成功,他会为你欢呼,献上祝福;即便失败,也不要害怕,他将引领你的灵魂,前往那永恒安乐的乐园之乡。因此,有人称之为反叛者,也有人叫他亚述的守卫者。” 卡森·博格停顿了一下,又说道:“在殖民战争爆发后,他甚至一度成为了我们这些反抗组织的精神领袖,凡是有志于反抗侵略者的,基本上都会以他的名义起誓,表示自己会像伊恩那样,将抗争进行到底,绝不向任何人妥协。可是讽刺的是,这些抵抗组织拼上性命驱逐侵略者也要保护的国家,在一百年前,无一例外,都参加过那场镇压亚述起义的战争。诺亚王国虽是小国,却无例外,据说当时的国王受圣宗修士会的施压,向亚托利加行省派遣了一支八百人的干涉部队。到最后,那八百名士兵一个都没有回来。” 说到这里,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为命运的扭曲和嘲讽感到无奈。 林格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只能生硬地换了个话题,或者说,是他更感兴趣的话题:“起义失败之后,创世女神教又如何了?” “据说他们损失惨重,被迫退回乐园乡亚述,休养生息,时至今日,已有百年没有听到关于这个教会的消息了。不过你说起义军彻底失败了,倒不尽然。” 卡森·博格说道:“起义军兵败亚托利加河畔,伊恩本有机会逃亡,却主动选择留下来断后,让自己的妹妹谢莉带领幸存者撤离战场,这部分人最终不知所踪,有人怀疑他们是追随创世女神教,一并进入了乐园乡亚述,才逃离了追捕。可是三年后,谢莉和她率领的新起义军重新出现在世人的视野之中,宣称继承了兄长的理想与意志,要继续这场反抗帝国残暴统治的起义战争。不过,新起义军的规模与声势,相较亚述起义军来说弱了不少,长期只能在亚托利加行省内部,对帝国城市进行游击和骚扰,背后看不出创世女神教支持的迹象,因此没有像她的兄长那样引起宗教势力的忌惮和围攻,除了帝国屡屡派兵剿灭以外,倒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 林格闻言,面色微动,卡森·博格将他的反应看在眼中,早就猜到了他想询问什么,便轻声一笑,又道:“但也有部分人传言,以新起义军的规模和力量,怎可能遭到帝国军队的屡次伏击后,依然毫发无损呢?所以,她的背后一定有其他势力的支持,说不定便是创世女神教与乐园乡亚述,对伊恩之死心怀愧疚,才暗中支持他的妹妹继续抗争呢?” 他深深地看了林格一眼:“所以,如果你想要得知关于创世女神教和乐园乡亚述的准确情报,最方便的途径,自然是直接询问谢莉本人了。否则,创世女神教神秘莫测,而乐园乡亚述又隐于尘世之外,他们有心避世的话,纵然整个东大陆的宗教势力联起手来,亦不能找到他们的藏身之处,我想,聪明人是不会将希望寄托于自己的运气之上的。” “她会愿意和我们分享这些情报吗?”林格问道:“而不是怀疑我们别有用心?” “如果是别人的话恐怕未必,但如果是你们的话,希望很大。我虽从未接触过那位新起义军的领袖,传奇英雄的妹妹,但从她表现出来的言语和行动上来看,应当是个不亚于她兄长的理想主义者。人们都知晓的一个道理是,理想主义者是最容易达成共鸣的群体了。” 说到这里,灰丘之鹰又看了林格一眼,这让年轻人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想说,我也是个理想主义者吗?” “毋庸置疑。” “就和你一样?” “这一点……倒有待商榷。” 灰烬游击士的首领似乎不觉得自己是个理想主义者,是过去的经历束缚着他,还是说这个男人打从心底觉得自己没有那样的资格呢?不过无论怎么说,林格都如此认定了,正如卡森·博格自己说的那样,观察一个人的成分,不是通过臆测,而是通过他的言语与行动。 至少,在这片广袤的黑森林中,年轻人尚未遇见第二个理想主义者。 卡森·博格似乎无意在这个问题上深究,又对林格说道:“不过,如果你打算前往雅拉斯帝国的亚托利加行省,寻找新起义军与昔日英雄的继承人的话,我有义务提醒你,随时注意两件事。” “愿闻其详。” “第一件事,和新起义军打交道,可能会让你的名声受损。我指的不是在帝国方面的声望,而是整个东大陆的范围内。还记得我之前对你说过吗,有些人怀疑,暗中支持新起义军进行反抗活动的势力,是创世女神教,是乐园乡亚述,但以实际情况而言,相信这种传闻的人反而只是少数人。更多人情愿相信,新起义军的背后,其实有轴心国的影子。” “轴心国?”林格起先讶异,但反应过来后,很快理清了其中的逻辑:“因为在这个殖民战争的最关键时期,新起义军却在雅拉斯帝国境内进行反抗活动,使这个神圣同盟的核心国家,无法将全部力量都投入前线战场,所以便被人怀疑是轴心国在暗中资助,企图借助这颗钉子瓦解同盟军的士气?” “没错。”卡森·博格微微颔首:“自然,智者都能看出这种说法更加荒谬,且不说新起义军的活动只局限于亚托利加行省,没有触及帝国的核心疆域,单以结果而论,帝国不愿意往前线战场派遣更多兵力,不就是希望保存实力,让其他人先去送死吗?” 说到这里,灰丘之鹰冷冷一笑,显然,诺亚王国也在这个牺牲的行列之中,那个古老帝国的腐朽是蔓延在骨子里的,对生命的怜惜和对敌人的恐惧,恐怕远甚于灰烬之林中一只垂垂将死的老狼吧:“不过,在有心人的刻意传播之下,这个谣言倒是越传越广泛,再加上新起义军方面并未站出来回应,不少人便信以为真了。如果你想要与新起义军打交道的话,就要先做好被人污蔑与轴心国勾结的心理准备,在如今的东大陆,这可不是什么好听的名声,甚至可能影响你接下来的一切行动。” 他诚恳地劝告,林格思索了一下,然后缓缓摇头:“我在这片大陆上,原本就是无名之辈,并不需要在乎这些身外之物。” 无名之辈吗?所罗门可不这么认为。 卡森·博格心中觉得年轻人实在有些谦虚,但嘴上也没有反驳,只是说起了第二件需要注意的事情:“另外,如果你想要平安无事地抵达亚托利加行省,不招惹任何人的关注或纠缠,那么今日的事,应当少做。” 今日的事?林格一下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自己向米契和卡多拉等人传教布道的事情。 “你所信奉的神圣女神教,与昔日的创世女神教,不仅名称上如此相近,也教义也近乎如出一辙,落在有心人的眼中,很难不将二者联系在一起。”卡森·博格轻声道:“我并不反对你的那些道理,林格先生,甚至不反对米契和卡拉多他们继续到天心教堂去,聆听梅蒂恩小姐的布道。但,仅限于此,仅限于我们脚下的这片黑森林了。这里的黑暗虽然深邃无状,但也能容纳很多外界不容的事物。可一旦离开,就不是那么简单了,无论你拥有多么崇高的品德与多么伟大的理想,但,若是不能实现的话,一切都没有意义。” 要怎么去实现他呢? 至少,先保护好自己吧。 不要成为第二个伊恩了。 灰丘之鹰的目光中,无疑传达着这样真挚的意味。 诚如所言,他确实不反感神圣女神教的教义,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是认同的。如果不是打从心底相信那些道理,他又怎么会用如此直白的话语提醒林格呢? 年轻人沉默了一会儿后,缓缓回道:“我明白了。” 给点喵 1163.第1150章 你能听得见吗? 第1150章 你能听得见吗? 林格不是小孩子,不会觉得光靠自己的力量就能做到昔日创世女神教、乐园乡亚述与亚述起义军联手都没能做到的事情。就算一定要做,那个人也不该是自己,而是少女王权们——或者说,解除诅咒、恢复全盛实力的少女王权们,她们的力量才足以涤荡邪恶、重塑秩序、乃至于魔女结社对抗,拯救这个濒临崩溃的世界。而身为一介凡人的他,现在唯一的目标便是将少女王权们安全地带到乐园乡亚述,唯有在那里,才能够找到破局的希望。 见林格确实将自己的劝告听进去了,卡森·博格感到欣慰,但另一方面又有些遗憾,遗憾于女神冕下的教义如此美好,却不容于这个污浊的尘世。自从战争爆发、连孩子都要学会杀人与被杀之后,他就很少在米契和卡多拉他们的脸上看到笑容了。直到刚才,听着从天心教堂内不时传来的笑声,他甚至一阵恍惚,仿佛自己又回到了从前,殖民战争还未爆发、永夜林地依然是冒险者与商人的乐园、乔西海滩那蜿蜒曲折的海岸线尚没有被侵略者的蒸汽战舰占领的年代。偶尔经过路边的酒馆,他会听到人们发自内心的欢笑,冒险者吹嘘自己如何猎杀了一头强大凶险的灰烬生物,商人讨论着哪里的货物比较紧销,顽童在酒桌下窜来窜去,趁大人不注意时偷走盘子里最后一片烤鹿肉…… 他非常向往那样的状态,有时也想要加入其中,可他是高高在上的护教者,是原夜之神的宠儿,注定要成为下一个大主教的天之骄子,如果他走入酒馆,欢笑声就会如坠入寒冬,被风吹灭,连酒馆老板都要匍匐在他面前,瑟瑟发抖地向他献上敬畏与恐惧的问候。 对于有些人来说,看着他人卑微的姿态会感到异常快意,他试了一次,却只有无边的萧索和寂寞。所以他总是在酒馆外默默地听上一阵,最后再默默地离开,回到自己那间装饰奢华却冰冷空洞的祈祷室中,不知道第几次向自己的神明献上虔诚的祷告。 后来,战争爆发,他失去了一切,终于体验到了群聚的感觉,身边与他并肩作战的人中,有不少便是昔日在酒馆内大声欢笑的冒险者;冒着巨大风险帮助他走私物资的商人,也曾经在火炉边表露出市侩的嘴脸;甚至有些年轻的战士誓死追随,为了理想的事业前仆后继,他从他们那一张张写满仇恨的脸上,看到了每一个在桌底下乱窜、在街道边玩耍、在树荫下偷懒……的孩子的影子。 他终于和他们在一起了,可是却再也听不到如那一日般欢乐、真诚、无拘无束的笑声了。 卡森·博格根本就不在乎什么创世女神教和神圣女神教的区别、不在乎亚述圣战的历史意义、更不在乎东大陆的宗教势力对女神的教义有多么恐惧和厌恶,他只是希望……让大家重新露出笑容而已。 如果大人已经因为仇恨而失去了微笑的能力,至少,请让依然保持着童真与幻想的孩子们获得笑容的力量吧?只要能够做到这一点,无论对方是创世女神教还是神圣女神教,卡森·博格都不介意。 可惜,太短暂了。 一旦得知了关于创世女神教和乐园乡亚述的消息,恐怕这些旅人很快就会离去了吧。无疑,他们是身负重任之人,伟大的使命与崇高的理想都在呼唤,绝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太久的。所以,那些孩子们脸上的笑容又能维持多久呢?只希望这次的经历能让他们重新回想起自己还是个孩子的身份,以后也继续微笑吧。 笑容不会产生力量,可它本身就是一种力量了。 卡森·博格回过神来,正想对眼前的年轻人说些什么,可是嘴唇刚刚张开,一股猛烈而急促的痛楚忽然间侵袭了脑海,犹如潮水一般不断地冲刷着他的灵魂,带来宛如坠入寒冰地狱般的痛苦折磨。卡森·博格的脸色几乎在一瞬间变得苍白了,他的身体中每一根骨头仿佛都在极致的低温下哀鸣颤抖,血管被比匕首还要锋利的寒风刮过,血液在其中冻结,淤积为一种黯淡的铁青色与苍灰色,甚至能透过薄薄一层的肌肤,看到血管一根根凸起,仿佛下一秒就要挣脱束缚,破碎为漫天的冰霜。 “卡森……先生?”林格头一次看到这个男人的脸上浮现出痛苦的表情,他吃了一惊,但很快反应过来:“我去叫人。你需要医生,还是……瑞吉娜小姐?” “不……” 男人已经僵硬的脸庞上勉强咧开一个笑容,艰难地摇了摇头:“谁都……不需要……,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接下来我的模样……可能会、有一些怪异……希望你不要介意,林格……牧师……” 他的意识似乎有些不清醒了,譬如说,一直都称呼年轻人为”林格先生“的他,头一次喊出了牧师的称呼。这是一个,他打从心底一直在回避的身份。 这种情况,怎么看都不算太好吧? 林格很难相信,可是卡森·博格却带着歉意向他笑了一下,然后用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智,扭身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开了。年轻人没有阻拦,也不欲阻拦,他只是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尊重了卡森本人的意见,没有去喊其他人,因为他已经隐约猜到,这个男人正在经历什么了。或许,他是不希望被朝夕相处的战友们看见自己软弱的模样吧。 可林格也不能真的坐视不理,于是他考虑清楚之后还是追了上去。卡森·博格没有隐匿行迹的意图,甚至可以认为他基本上是靠本能移动的,犹如野兽般横行无忌。在他前进的道路上,一棵棵树木被撞倒,腐败的枯叶毯子上落满了漆黑的冰渣,路边的灌木连根腐烂,凋零后的枝叶呈现出与咒死木一样阴沉黯淡的颜色。 凌乱的步伐通往黑森林的更深处,林格没有犹豫地踏入了那片黑暗,当他在一片隐蔽的林间空地上找到灰丘之鹰时,这个男人的模样却惊愕得他说不出半句话来。在幽暗无光的林地间,黑暗不知何时实质化了,变得如血一般粘稠,又像墨水一样阴沉,从咒死木的枝冠间流淌下来,浇在那个痛苦而又孤独的身影上。在极力压抑的呜咽声中,男人的背部撕裂开来,惨白色的骨头就像大树的枝干一般野蛮生长,扭曲为可怖的形状;他浑身的肌肉正在以不正常的速度膨胀起来,表面凸出的一根根冰蓝色血管又向外蔓延出更多密集的分支,甚至一路向上攀延至脖颈与脸部,宛如丛生的荆棘;而在他的脊骨、肋骨与肩胛骨处,一根根漆黑的尖刺就像咒死木的树根般破土而出,刺穿了血肉,将浓稠的血液洒落在地上,瞬间冒出嗤嗤的黑烟,枯黄的落叶与腐败的殖质在一瞬间被熔化了,原地只留下了一大片黑暗侵蚀的痕迹。 不知道是否错觉,年轻人甚至隐约听见林间回荡着一个阴森诡魅的声音,不断地呼唤着灰丘之鹰的名字,在咒死木的枝叶与树冠之间回荡开来,颇似幽暗夜里,亡灵与游魂的哀嚎之声,令人毛骨悚然:“卡森……卡森·博格……护教者……卡森·博格……汝在何处……何时归来……” 此情此景,甚或比永夜林地一直流传的古老秘闻,更加可怖,摄人心魄! 已经变成某种异形怪物的卡森·伯格抬起头来,犹如野兽般的竖瞳遍布血丝,口中发出似威吓又似警告的低吼,暗沉沉的血液从他的齿缝间流出,简直就像把自己的舌头也咬断了一样。但林格既没有畏惧,也没有后退,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与这只怪物对视。因为他能够感受得到,这个男人的外表虽然近乎疯狂,但依然保有自己的理智,他的意志力远远超出了那些施加在自己身上的痛苦。 果然,下一刻,他从怪物的低吼中听出了一个微弱的声音:“你还真是……无所畏惧啊,林格牧师……” 话音落下,怪物那扭曲膨胀的肉体神奇般地向内收缩,竟在一瞬间恢复了人类的形态。没有扭曲丛生的白骨,没有膨胀凸起的血肉,没有冻结蔓延的血管,甚至连被尖刺撕碎的衣物都完好无损,只是面色还有些苍白的卡森·博格就站在那里,仿佛刚才所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唯一能让人确信这是事实的,便是从他的嘴角边缓缓渗落的漆黑血丝,在苍白的脸颊上,就像白纸上的墨渍般清晰刺眼。灰丘之鹰伸手拭去血痕,然后竟硬生生地将口中淤积的污血都咽了回去。那一瞬间他的脸上浮现出了憎恶的表情,但很快就掩盖下来,抬起头向年轻人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让你见笑了,希望我刚才的样子不会让你吃不下午饭。” 他还有心情开玩笑,看来确实没什么大碍。 “那就是所谓的侵蚀和失控吗?”林格单刀直入地问道。 超凡者的侵蚀与失控现象,历来都是神秘世界中令人闻之色变的事物,也是促成魔法始祖梅林·安布罗修斯改革超凡体系、开创魔法体系的其中一个原因。在西大陆,超凡者基本上已被魔法师取代,魔法师以孱弱的肉体作为代价,避免了侵蚀现象的影响;但在东大陆,超凡体系依然是它的底层逻辑,即便后来与西大陆发生交流后,两片大陆的超凡体系互有往来,魔法也由“现代魔法之父”所罗门之手传入东大陆,但早已适应了这套体系的超凡者,并不会那么轻易地接受一种外来体系的入侵。 这其实是年轻人头一次亲眼目睹侵蚀现象的发生,好在,卡森·博格似乎早就习惯了,他用坚韧的意志力克制着来源于肉体与灵魂的双重压迫,才没有让侵蚀演变为更加糟糕的失控。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力量,总要付出一些代价的……” 卡森·博格虚弱地笑了笑,并不避讳自己已遭受侵蚀的事实,东大陆的超凡者,只要不是刚刚踏上这条道路的初学者,基本上都饱受侵蚀现象的困扰。东大陆并不像西大陆那样,对普通人采取禁魔策略,在每一座大城市的教堂中、在官方组建的超凡机构中、甚至走进乡野传闻中的神秘古堡、异教圣所,都有可能接触到这种力量。然而殖民战争打响以来,东大陆在高层战力上依然没有太大的优势,除去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明都爱惜小命、不愿亲自踏上战场以外,侵蚀现象便是另一个重要的原因。 但是,自愿踏上这条道路的人,又有多少不是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呢?甚至有些人想要承受这种痛苦都还没有资格,为此发疯癫狂,简直可谓是另一种“侵蚀”了。 林格对此心知肚明,他当然不会站在旁观者的立场上,说一些风凉话。想想就知道,如果卡森·博格不是一名接近半神的超凡者,灰烬游击士别说抗争,恐怕连生存下去都很难吧?侵蚀现象也不是绝对的不可抗拒,年轻人的面前,恰好就有一个凭意志力战胜了侵蚀现象的例子。 虽然,谁都不知道他的意志力还能坚持多久。 真正让林格感到好奇和疑惑的,是另一件事。 “刚才那个声音,”他问道:“莫非也是侵蚀现象的一种表现?” “声音?”卡森·博格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眼睛微微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年轻人:“莫非……你能够听见吗,林格牧师?” “自然。” 声音这么大,林间又这么安静,林格想不听见都很难。 “这……” 灰丘之鹰用奇异的眼神,盯着年轻人看了好一会儿,才在他莫名其妙的反应中收回视线,脸上本就虚弱的笑容变得更加苦涩了:“既然你都听见了,我也不好隐瞒什么。事实上,你听到的声音,和侵蚀现象无关,而是来自那家伙的呼唤。” “那家伙?” “没错,那个怯懦、自私、残暴、冷酷、自以为高高在上、实际上却卑微到了骨子里的家伙。” 说到这里时,林格大概已经明白他所说的那家伙究竟是谁了,但卡森·博格仍旧是不屑一顾,非要一字一句地将他的名号说出来,光明正大地嘲讽,才足以证明自己对他有多么鄙夷,或是与过去划清界限的觉悟有多么坚定:“原暗与永夜之神——” “罗格利亚。” 给点喵 1164.第1151章 绝不会输吗? 第1151章 绝不会输吗? 来自原夜之神的呼唤? 林格微怔,下意识问道:“他不是已经被逐出安瑟斯地区了吗?莫非……” 莫非还对自己在人间的神国恋恋不舍,渴望有朝一日卷土重来,将这片土地重新纳为自己的圣地?可莫说来自轴心国的压力,单以灰丘本地人的立场而言,经历了家乡沦亡的刻骨磨难、见证了原夜之神妄图背弃信徒的无耻之举,又有灰烬游击士的不断宣扬以及卡森·博格的事例在前,他们也早就对这位胆小怯懦却又残暴冷酷的神明失去了敬畏,虽然没有像灰丘之鹰那样,公然蔑视乃至仇视,但可以想见,在这片没有敬畏的土地之上,已经很难孕育出对那位神祇的信仰了。 对原夜之神来说,这是一片毫无价值的土地,生性凉薄的他,莫非会为了可笑的情感而选择坚守吗?这是一个令林格这样的外来者都要嗤之以鼻的假设。 况且,听卡森·博格的语气,似乎这个呼唤声只有他才能听见而已,也就是说,原夜之神的真正目标其实是他?为了仇恨?还是有其他目的? 卡森·博格这时候已经缓过气来,面上重新浮现出些许红润。他看着年轻人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不禁笑了一下,肯定了林格的猜测:“那家伙是来找我的,倒不如说,只有我才符合他的要求。” 林格回想了一下刚才的呼唤声,问道:“他问你何时归来,莫非还希望你回到他的身边,成为他最虔诚的护教者不成?” 若是还怀有类似的期待,林格只能认为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冷酷凉薄的邪神,简直就是天底下最单纯、最无知且最能妄想的神明了。 “嘿,他确实日日夜夜都在渴盼我的回归,但可未必是以护教者的身份。你听说过人面兽吗,林格牧师?”卡森·博格忽然问道。 林格自然是摇头,然后便从他的口中听到了一个邪恶诡异的传说:“那是安瑟斯地区的乡野民间世代流传的一种魔物,据说也是从永夜林地走出来的、诞生于黑暗中的灰烬生物。它的外表看起来是一头普普通通的灰狼,但却长着一条蟒蛇似的尾巴,尾巴上长着一张人脸,能够模拟人类的脸庞与声音,从老人到小孩,从男人到女人,都惟妙惟肖。所以这种魔物最擅长的狩猎方式,便是隐伏在暗处,只露出尾巴上的人脸,假装受困者向过路人发出求救。它甚至懂得揣摩人心,若对方是冒险者,便许以财富;若对方是商人,便许以权势;若对方是男人,便长出一张年轻貌美的女子脸庞;若对方是女人,便模仿为英俊落拓的吟游诗人,将对方引诱至狼的尖牙与利爪之下……然后一口咬死,吞入腹中。” 说到这里,灰丘之鹰不禁冷笑:“此时此刻,罗格利亚就是那头人面兽,而我则是被他盯上的猎物——或者说,已经是盘中预定好的食物了。” 这个比喻确实通俗易懂,林格很快就明白了二者的关系,不过他还是有些疑惑:“原夜之神罗格利亚,他想要从你这里得到什么?” 难道他以为,卡森·博格重新回到自己身边,就意味着他恢复了对灰丘之城苏亚雷的权威,那些忤逆背弃的信徒们也将重回麾下、俯首称臣吗? “得到什么?得到一切。” 卡森·博格言简意赅地回答了年轻人的问题,又反问道:“你听说过灵性的融合定律吗,林格牧师?” 林格一时无言,脑海中浮现出许多记忆,其中最清晰的,无疑是绯珥在月下沼泽与他们对峙的那一幕。正是从恐惧魔女的口中,他知晓了过去发生的种种事由,而所谓的灵性融合定律,便曾经在她的讲述中短暂出现过,并被另一位魔女伊芙评价为“野兽变强的方法”。这条由昔日的圣者门徒、今日的灾祸神亚伯拉罕总结出来的定律,其原理甚为复杂,但基本上可以总结为两个字,那就是“吃人”。 是字面意思上的吃人,通过吞食相同途径超凡者的血肉和灵性,可以有效延缓侵蚀现象的发生,甚至帮助他们更进一步,获得更加强大的力量。这一定律注定东大陆的超凡体系在底层逻辑上就是血腥和残酷的,甚至直到西大陆的宗教势力提出信仰的锚定理论之前,东大陆的神明选择创建宗教,也不是为了以亿千万信徒为锚点,稳定自己的状态。他们的主要目的,一个在于扩张势力,与其他的神明乃至异类异族抗衡;另一个便是聚拢足够多相同途径的超凡者,在必要的时刻,随时让他们成为饵食,帮助自己的神明对抗侵蚀。 当然,名义上的说法自然不会如此赤裸,而是“奉献”与“牺牲”,是光荣之举,甚至唯有圣徒可为。毕竟,若不是圣徒,只是普通信徒的话,他们的序列不够高,力量不够强大,灵魂不够坚韧,吞食之后的效果也不会太好。换句话说便是,连成为饵食的资格都没有。 你以为,米契在天心教堂中反问林格,“神爱世人,所以世人不是应该爱着神明、并将自己奉献给神明吗”的话语,其中的奉献难道只是信仰、力量、财富与权势吗?神的贪婪远远超出了你的想象,他们想要主宰的事物,包括生命,除非死亡。 “看来你听说过。”卡森·博格笑了笑,并不意外,以林格牧师所处的高度,这些常人难以触及的秘闻,对他来说犹如翻开书本那么简单:“据说神变之灾中,灾祸神亚伯拉罕便是因吞食了太多同类,获得了超出自己掌控的力量,不但没能抑制侵蚀,反而与深红之灾梅坎修斯一样陷入暴走;天变之灾后,他却得以恢复理智,成为硕果仅存的几位圣徒之一,为何?不是因为他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而是因为他发现自己还不够疯狂。若不疯狂,怎么对抗失控?据说灾祸黎明的邪教徒一次性为他献祭了十万灵魂,其中有超过三百名低序列超凡者,三十名中序列超凡者,甚至三位半神,才帮助他恢复了理智。如此疯狂之举,实在骇人听闻,可今日,灾祸黎明已不是邪教,而是神圣同盟的一员,灾祸神亚伯拉罕更是被誉为东大陆最强大的超凡者之一,寥寥几位能够与教团联合的圣者抗衡的神明,受人敬畏,何止讽刺?” 他不屑冷笑,充满了对这种扭曲现状的厌恶与憎恨。 这是个很现实的话题,林格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沉默半晌后,他转移了话题,应该说,是让话题回到了正轨上:“这么说来,你也……” “没错,我也吃过人,是贪食同类血肉的恶兽。” 卡森·博格咧嘴,就这么爽快地承认了自己的过去,他的态度坦诚无比,看似毫无介怀,只是那双手不知何时已悄然攥紧:“当我还是那家伙的信徒,并且展现出惊人的天赋,有望成为下一个护教者的时候,曾在大主教的带领下,与其他同样在教会中备受青睐的年轻信徒一起,领受了所谓的圣餐仪式。大主教告诉我们,这是原夜之神对我们的恩典与鼓励,怀着感恩与敬畏之心吃下圣餐,便能在超凡之路上走得更远,也能大大降低自己被侵蚀的概率。当时的我们,不解真相,只知道狂热赞美,盲目追随,就这样毫无防备地吃下了那些冰冷的肉,滚烫的血,就连还沾着血丝的眼珠子、腐朽发霉的骨头、乃至半节苍白的手指,他都要求我们咬断、嚼碎、然后一丝不落地吞咽下去。你可以想象吗,林格牧师,直到现在,我仍然感觉,他们就在我的血管和骨肉中哀嚎着,那是我的同类、我的同族、甚至极有可能就是我的同伴!每过一段时间,教会中便会有一些天资不甚出众的教徒被发配到偏远的教区,他们中有一些人也是我的友人。可每当我询问大主教,他们在哪一个教区的时候,他总是暧昧地看着我,一言不发,我到现在才明白、我到现在才明白、唔呃——!“ 他愤怒的眼中布满血丝,喉咙忽然鼓动了一下,脸颊不自然地涨红,似乎身体在本能反应中欲将那些无法消化的异物排出。可男人却硬生生靠意志力制止了这个过程,他艰难地做出吞咽的动作,将那些已经涌上喉头的粘腻的、腐败的、酸臭的血肉聚合物又吞入腹中,整个人都被笼罩在一股不自然的邪异气息中,不停地喃喃自语:“不要急、不要急……我会让你们离开的,但在那之前,你们要看着、要亲眼看着,我是如何将灰丘的侵略者赶跑、又是如何让罗格利亚那混蛋的野心落空的,你们……你们不是也很想看到吗……” 他像是在安抚着一些看不到的存在,但在林格的眼中,这更像是一种癔症与自我安慰。随着一遍遍的呢喃自语,他的情绪逐渐稳定了下来,脸色也恢复了正常,直到这时候,年轻人才开口,一针见血地指出:“你现在的精神状态,距离失控恐怕不远了。” 卡森·博格微微一怔,随后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放心吧,林格牧师,我不会失控的,至少,不会在完成自己的目标之前失控,否则,就白白便宜了罗格利亚那个混蛋。他给我们吃下的圣餐,其中不止有相同途径超凡者的血肉,甚至还包括他自己的血肉。正因如此,才能够有效地抑制侵蚀,凡是领受圣餐的信徒,在抵达半神序列之前几乎没有失控的风险。可那家伙并没有那么好心,不会平白给自己制造出一堆隐患。他让信徒吃下的血肉是难以完全消化,总会有一部分隐藏在你的体内,成为他的后手。如果你成为半神之后乖乖听话,当他的忠犬,或许还能延缓自己的死期,就像历代大主教,虽然皆是暴毙,好歹活到了晚年;但若是不够听话,他可不会允许自己饲养的肉猪反抗饲主。” 林格一下子明白了:“所以,刚才的呼唤声,便是他的血肉在作祟么?” “恩。”卡森·博格轻轻颔首,随即又冷笑:“失去了灰丘之城这片广阔的传教区域,又被大部分信徒背弃,没有足够锚点支撑的他,恐怕与我一样,已经处于失控的边缘了。但黑暗途径的超凡者本就擅于隐蔽,他难以寻找,而且到了真神的层次,若非半神血肉,已经很难抑制侵蚀了。所以,他无时不刻都在诱惑我,想让我完全消化那块血肉的力量,踏入半神序列。但只要我经受不住诱惑,将他的血肉消化,甚至尝试在没有魔药的情况下进阶半神,那几乎是必然失控的局面。他立刻就会出现在我面前,将我吞食,稳固自己的状态,然后借助这段短暂的理智期,潜逃到其他地区,重建教会也好,干脆投靠大势力也好,只要不求底线,总有活下去的方法。” 但,失去了灰丘之鹰的灰烬游击士,又会怎么样呢? 林格恍然:“难怪你一直都在压制自己的力量,不愿进阶半神。” 请...您....收藏6...9...书....吧....! 年轻人到现在都只是个序列9的小魔法师,并没有太强大的力量,但或许是与少女王权接触甚密的缘故,感知与直觉已变得格外敏锐。他隐约察觉到卡森·博格的魔力与灵性都已经超出了序列5的上限,却刻意压制自己,不愿释放。他一开始以为灰丘之鹰是因为脱离教会后,没有下一序列的魔药配方,才难以进阶的。没想到背后的隐情,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复杂。 “没错,这是一场赛跑。” 卡森·博格虽然满头大汗,笑容却格外自信,他一直都是个很自信的男人,所以,即便遭受了侵蚀、濒临失控的时候,也一直是以笑容回应林格,向他传达着自己的信心与力量:“如果我能在自己彻底失控前、驱逐灰丘城内的侵略者,便可以毫无顾忌地进阶半神了,当初我可以借助教会中圣遗物的力量将那家伙驱逐一次,今日虽然没有圣遗物,但已进阶半神,又有同伴相助,亦不会惧怕他;可若是在那之前,我就已经失控,甚至不由自主地开始吞食血肉之力,尝试在没有魔药的情况下进阶半神,那么……” “你就输了?”这是林格下意识的想法。 “不。”卡森·博格竖起左手的大拇指,指向自己的心脏:“我会让瑞吉娜他们杀了我,然后,再将我的尸体焚为灰烬,洒入黑森林中,让那家伙什么都得不到。” 所以,他不会输。 给点喵 1165.第1152章 是很重要的人吗? 第1152章 是很重要的人吗? 卡森·博格是一个与时间赛跑的男人,而赌注则是自己的生命。 但是在这场孤注一掷的赌博中,他从一开始就已立于不败之地,因为他的对手是个惜命的胆小鬼,而他却敢将自己的性命放在天秤上,衡量它能为自己带来多少筹码。所谓胜利,便是对勇敢者的褒奖,像原夜之神罗格利亚那样的货色,别说卡森·博格对其不屑一顾,恐怕连米契和卡多拉等人,都已经没什么敬畏了吧。 有的人在信仰破碎后走向迷茫,有的人反而更为坚定,灰丘之鹰无疑是后者。 林格看着他脸上自信的表情,一时间心绪复杂,想要说点什么,却又觉得这时候无论说似乎什么都不太合适。他在这一时刻回想起来的,是白夜与希诺对自己的劝告,前者用冷漠的话语告诉年轻人,你必须变得更加冷酷,最好将一切善意都视为可以利用的对象,唯有如此才能与现实对抗;后者则在拥抱时附耳低语,希望林格变得更加坚强,因为一颗坚韧不拔的心才能走出哀悼与悲伤,成为你对抗现实的力量。 如果灰丘之鹰的勇气,便是他踏上赌桌与命运对赌并赢得胜利的底气,那么对自己来说,是否所谓的冷酷与坚强也具备同样的意义呢?年轻人无法断言,毕竟他已经失去了过去二十年来一直惯用的生存法则,那些经历曾塑造了他,却也束缚了他,如今他想要重新验证一下。 他张了张口,说道:“如果——” 卡森·博格不解地看着年轻人,在“如果”这两个字中仿佛藏着无限的可能性,命运是未知的,也是既定的。 “如果我们为你提供帮助呢?”林格如实说出了心中的想法:“如你所见,神圣女神教的势力并不算大,但至少可以为灰烬游击士提供一些必需的支援,从情报到物资,莫不俱全。虽然不一定能够起到决定性的的作用,但至少,能让你们的事业更加顺利。” 卡森·博格的眼眸中有一瞬间闪过了诧异的神色,但很快就消失了,他将自己的情绪隐藏得很好,笑着反问年轻人:“这固然是很好的,可你们亦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吧,为什么要滞留于此,帮助我们呢?我想绝不会是出于同情或怜悯等理由吧,林格牧师?” 他意有所指,年轻人犹豫了一下,才道:“自然,我们来到东大陆的目的之一,便是与你刚才提到的创世女神教有关。我想你应该已经猜到了,神圣女神教与创世女神教之间的关系,不止是教义相似,实际上应该说一脉相承才对。因为某些缘故,我们必须与创世女神教的信徒接触,甚至必须引起他们的重视,但以我们目前的分量来说,恐怕就算顺利达成了接触,话语权也不会很大,更无法确保他们是否会相信我的话,所以……” “所以,你想要通过支援灰烬游击士的方式,提高自己的声望,最好是灰烬游击士的事业能够成功,顺利解放整个安瑟斯地区。如此一来,当你与创世女神教的信徒接触时,便能拥有更大的话语权了?”灰丘之鹰捏着下巴,若有所思:“我们是你手中的筹码,或许也是仅有的筹码了,林格牧师?” 他的话实在冷酷,年轻人并不愿用“筹码”来形容自己的合作对象,可仔细一想,却又实在没有其他更合适的词语了,况且卡森·博格的表情也一反常态地认真,因此林格稍许迟疑后,还是点点头,认可了这一说法。 出于某种不可明说的原因,所罗门在东大陆大肆宣扬林格一行人的事迹,甚至隐约将他们推举为对抗教团联合的唯一人选。这固然是个隐患,不过也为林格创造了不少声望,使他相信如果自己尝试接触创世女神教的话,对方应当不会拒绝。可不会拒绝是一回事,如何取得对方的信任、甚至让他们相信,圣夏莉雅在内的七位少女,就是昔年七位圣者的转世之身,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在西大陆的事迹太过遥远,且掺杂了水分,不足以作为佐证,但如果能够支持灰烬游击士解放安瑟斯地区的话,无疑就增加了其可信度。至少在接触创世女神教之前,先接触亚托利加行省的新起义军与英雄伊恩的继承人谢莉,不会有太大问题。若丢失了这个时机,恐怕到时他还能另想方法取信对方,只怕会浪费更多的时间。两相权衡之下,在永夜林地稍作耽搁也就不是那么仓促的决定了。 “哈哈哈。” 卡森·博格忍不住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摇头:“你实在不是一个很会谈判的人,林格牧师,过早暴露了自己的底牌,在谈判中可是要吃亏的。不过——” “其实我也没什么底牌了,所以这个条件,我可以接受。”他笑容一敛,向林格伸出手,神色严肃道:“以后请多指教,林格牧师,还有神圣女神教的各位。” 林格也伸出手,不过在握上去之前,他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你不怀疑我们别有用心么,卡森先生?” “我看待神明的眼光不怎么样,所以才会被那家伙蒙骗;但看人的眼光,自认为还可以。”灰丘之鹰说着,目光定格在年轻人的脸庞上,一字一句道:“我确信你不是那种别有用心之人,林格牧师,因为你不适合。” 不适合……这算什么理由? 林格不明所以,但还是将手伸过去,与他握了一下。 “希望以后,”他说道,“我不会辜负你的信任,卡森·博格先生。” …… 达成初步的合作意向之后,卡森·博格便与林格道别了,他还要回去和瑞吉娜等人商量一下这件事的具体操作以及之后该如何行动,而林格也需要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云鲸空岛一方究竟能在这场战争中起到什么样的帮助?是辅助性的,还是决定性的?如果只是提供物资和情报,无疑是前者;但如果,希诺或依耶塔中的任意一人愿意加入这场战斗,恐怕就不是那么简单了。希诺的战斗力无需多言,而依耶塔操控云鲸空岛这只庞大的空中作战单位,能够在战争中发挥的作用也是很大的。只是,她们两人的意见如何,林格觉得还需要询问一二。 当然,更重要的是,先把这件事告知其他人。在这一点上,林格必须承认自己有些独断专行了,甚至没有和同伴们商量过便擅自决定了这件事。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他被卡森·博格的信念感染了吧,那个男人让他想起了曾经的罗谢尔,但二者又是不同的。沃土宗的行者曾死在距离大地最遥远的地方,他临死前的劝诫或者说警告,年轻人至今没有忘记。 回到天心教堂的时候,游戏区依然热闹,充满了久违的欢声笑语。只是米契已经不再纠结于那个对战游戏了,正在和好搭档卡多拉一起,兴致勃勃地玩着一款两个肌肉壮汉手持魔导枪勇闯敌军基地的游戏,他大概把游戏中的敌人都当成了轴心国的士兵吧,每次按下按钮都格外用力,谢米一直在旁边嚷嚷,让他动作轻点,要是哪天爱丽丝生气了,我可不会帮你说话。 虽不见其人,但天才玩家的威慑力有目共睹,米契果然收敛了许多,但还是横冲直撞,把自己的搭档远远落在后面。卡多拉也不着急,她大概本来就不喜欢玩这种血腥残酷的游戏,真实的战场经历太多,为什么在虚拟游戏中还要继续战斗呢?怀着这样的想法,她打得很随性,一边玩游戏还一边和谢米聊天,颇感兴趣地打听起关于那位爱丽丝小姐的事情,还问谢米为什么那么怕她,小妖精讳莫如深的态度,更加引起了她的好奇。 至于梅蒂恩,她居然取代了米契的位置,正哼哧哼哧地操控着手柄与按键,和蕾蒂西亚激烈对战中,只是或许优等生对游戏都不怎么擅长,所以她的操作也只能用不堪入目来形容,搞得作为对手的小蝙蝠甚是纠结,不知道自己是应该拿出一名游戏玩家的操守,堂堂正正地将小伙伴击败呢,还是应该顾及双方的真挚友谊,偷偷摸摸给她放点水呢?好纠结啊。 然后纠结着纠结着,她发现自己的角色不知怎的,就倒在了地上,屏幕上冒出了“K.O”的大字。 “诶?”蕾蒂西亚还没有反应过来,眨巴了一下眼睛。 “好耶!”梅蒂恩举手欢呼,小脸红扑扑的:“我赢啦、蕾蒂西亚!” 原来如此,命运早已让我做出了选择,小蝙蝠不禁陷入了沉思。 然后莉薇娅修女从后面的厨房里走出来,端着一盘刚切好的木子果与文柚果(空岛特产,曾被天才玩家锐评为只有宝可梦才吃的东西,虽然大家都不知道宝可梦是什么生物),温柔地对孩子们说道:“大家,都休息一下吧,来吃点水果。啊,林格,你回来了,要吃水果吗?” “不了。”林格摇摇头:“你怎么会在这里,莉薇娅小姐……啊,抱歉,我好像问了个很蠢的问题。” 他才反应过来,莉薇娅早就是天心教堂的修女了,甚至是领受了圣灵洗礼——也就是被梅蒂恩认可后皈依女神信仰的,严格意义上,比自己这个前驻堂牧师更具名分呢。 “没关系。”莉薇娅像是被年轻人的话逗笑了,海蓝色的眸子一弯,笑吟吟道:“我是和小夏一起来的,她有些担心梅蒂恩的状况,不过现在看来,好像不需要我们担心了。” 圣夏莉雅? 林格微怔,下意识问道:“那她在哪里?” 莉薇娅修女仿佛早就料到了他会这么问,用眼神向厨房的方向示意,答道:“小夏她正和格洛丽亚一起在厨房里洗水果呢,恩,也负责切水果。不过她看起来不太熟练的样子,我想你最好还是去帮帮她吧,林格,顺便帮我把格洛丽亚叫出来,她忙了好久,也该休息一下了。” “是,是吗?” 林格总感觉莉薇娅修女脸上的笑容怪怪的,就像刻意把大家都支开,为自己和圣夏莉雅创造出独处的空间一样。难道她也看出来,自己有正事要找圣夏莉雅商量了?应该是这样,毕竟是真灵派的圣子,在这方面确实比较敏锐,也比较贴心。 “我明白了,那就麻烦你照顾好梅蒂恩她们了,莉薇娅修女。” 林格轻轻点头,正要向厨房走去,不知想起了什么,已经迈出的脚步忽然一停,回头问道:“话说回来,莉薇娅小姐,你今天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能告诉我一个理由吗?” 从见到他以后,修女小姐脸上的笑容就没有停过,以前的她虽然也温柔亲切,但情绪大多内敛,可不会表现得如此明显,难不成发生了什么值得庆祝的事情? “咦,你不知道吗?” 莉薇娅修女诧异地看了林格一眼,就像看着一个刚刚知道一加一等于二的小孩子那样,很惊奇他居然会在这么简单的问题上纠结:“当然是因为你啊,林格。” “啊?” “因为你让梅蒂恩恢复了精神嘛。” 修女小姐看了一眼正在和其他同龄人一起分享水果拼盘的粉发女孩,眼眸中充满了关爱与温柔:“梅蒂恩她啊,其实是个非常敏感的孩子哦,总是在为他人的悲伤而悲伤。虽然表面看不出来,但实际上,这半个月的时间里,她一直都很苦恼,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现实。只是她又很坚强,不愿让他人担忧,所以刻意隐瞒而已。我一直都希望她能够振作起来,恢复从前的模样,那个开朗、乐观、又充满希望的孩子,虽然总是为了他人的悲伤而悲伤,但也为会他人的幸福而幸福。可惜我没有办法开导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有世界上最了解梅蒂恩的人,才能够引导她走出那样的阴霾,也就是你,林格先生。但是,这半个月来,你也一直在苦恼和悲伤吧,林格?我们都知道的,正是因为知道,才不愿意勉强你。” 林格与梅蒂恩,这对兄妹就像云鲸空岛上的晴雨表那样,他们的心情,总是在影响着其他人的心情。这或许并非本意,只能解释为他们都拥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能够感染人心、传递情感。 莉薇娅修女收回目光,向年轻人歪了歪头,笑眯眯道:“不过,你现在能够振作起来,并且帮助梅蒂恩也振作起来,真是太好了,这让我感到非常的高兴哦。” ”今后,请变得更加耀眼吧,林格,就像太阳那样鼓舞人心。然后,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都请不要忘记今天的心情。” 修女小姐目光清澈,语气真挚,一字一句地说道:“因为,你对梅蒂恩、对我们、甚至对那些素未谋面的人来说,都是十分重要的人啊。” 给点喵 1166.第1153章 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我呢? 第1153章 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我呢? 又大又圆的苹果,横切一刀,竖切一刀,分成整齐的四瓣,盛放在银制的餐盘中,如此朴实无华的刀工,加上云淡风轻的表情,让旁边正试图效仿老板娘、在果肉上雕刻花朵的格洛丽亚相形见绌。看着妹妹满头大汗却又小心翼翼的模样,圣夏莉雅忍不住提醒了一句:“不要太用力,格洛丽亚,小心切到手。” “放心吧小夏姐姐,我的手可稳了,才不会切到……哇啊!” 刀口从白嫩的指肚上划过,差之毫厘,却把灰发少女吓出了怪叫声。 听着脑海中传来某人不屑的冷笑声,再看看圣夏莉雅一脸无奈的表情,格洛丽亚小脸一红,却还嘴硬道:“只是一次,呃,小小的失误而已。下次就不会了,绝对不会!” 圣夏莉雅眨了眨眼睛:“下次?” “没错、因为这次已经完成了!”格洛丽亚得意地将手中的苹果举起:“看,我在苹果上面雕出了一朵玫瑰花,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看呢,小夏姐姐?” 圣夏莉雅看着她手中的苹果,沉默不语。从某种意义上这玩意儿确实已经变成了艺术品,只是风格比较新潮、外形有些丰富、气质颇为抽象而已。她很想说点什么来评价一下格洛丽亚的作品,但直到此时才发现自己的词汇量如此匮乏,以至于竟不能形容出它的万分之一。稍作沉思后,圣夏莉雅端起果盘,将它塞到了格洛丽亚的手中,若无其事道:“帮我把果盘送过去吧,格洛丽亚。恩,顺便让其他人也欣赏一下你的作品。” 咦? 格洛丽亚眼前一亮,这是个不错的主意。于是她高高兴兴地接过果盘,顺手把自己的作品也放了上去,还很有心机地摆在了中央,最具视觉冲击力的位置,指望大家一眼就能看出其独到之处,为格洛丽亚小姐的艺术风格与审美能力深深着迷,如此一来,便不枉费她刻苦的钻研了——虽然也只钻研了十几分钟而已。 这证明我天赋异禀! 无视了来自白夜的冷嘲热讽,格洛丽亚端着果盘,哼着小曲,兴致勃勃地向前厅走去,走到门口时,却恰好与年轻人撞上了视线。她眼前一亮,高兴地招呼道:“啊呀,林格,你回来啦?来得正好,怎么样,要不要尝尝我和小夏姐姐的手艺?” 切水果算什么手艺?这种事情我也做得到啊! 林格下意识摆了摆手:“不用了,我在前面……唔” 他本想说我在前面已经吃过了,但格洛丽亚却不给他狡辩的机会,直接从果盘里捏起一块切好的苹果,向年轻人的口中塞去。林格猝不及防,下意识张嘴接过,甜美的果肉混杂着充沛的汁水,瞬间充盈在年轻人的唇齿之间。这应该是老板娘用妖精魔法催熟的果实,据她本人所说,“这样更有妖精的风味”。至于妖精的风味到底是什么样的味道,林格也不清楚,以他现在的感觉,应该是甜中带酸,还带着一种仿佛发酵葡萄酒般的醇厚香味,口感确实独特。 圣夏莉雅站在原地,拎着菜刀,看见这一幕后,漂亮的眼眸微微一眯,正在意识空间内看好戏的白夜不禁感到一阵恶寒,仿佛有什么糟糕的事情将要发生。可下一刻,牧羊少女注意到林格吃下去的苹果,恰好是自己刚刚切好的那颗,并且吃完后还评价了一句“味道不错”,顿时眉头又舒展开来,脸上浮现出浅浅的笑容。 恶寒感烟消云散,仿佛从未出现过,白夜在意识空间内摸不着头脑,这是怎么回事,明明身体是被小笨蛋格洛丽亚操控的,为什么我会有这种心悸的感觉,而格洛丽亚却压根不受影响呢?总不能因为她是个笨蛋吧? 她猜对了。 根本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格洛丽亚,还在笑嘻嘻地向林格炫耀:“怎么样,我就说吧,我和小夏姐姐的手艺是无敌哒!像这样的美味,你错过了一次,可就没有第二次了哦?” 所以啊,切水果的手艺到底跟它的味道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你是特级厨师,在切水果的时候将自己的情感和技艺都注入其中,才完成了这份好吃到感天动地的黄金水果拼盘?可是它也不像爱丽丝说的那样会发光啊。 “其实本来应该让你尝尝我的得意之作的,可是我还要把它拿去给其他人欣赏,所以你就先等等吧。”格洛丽亚又冲着年轻人挤眉弄眼,浑然没有半点修女该有的样子:“当然,要是梅蒂恩她们想吃,你就只能等到下一次咯。” 怎么你也开始玩得意之作这一套了,那不是调酒师小姐的绝活吗?而且……看着果盘中央那颗已经面目全非的苹果,林格衷心希望梅蒂恩等人能够胃口大开,将它吃完,否则,就该轮到自己面对这一挑战人类审美极限的后现代艺术作品了。 可惜,无论林格和圣夏莉雅的心中有多么诋毁,都无法影响格洛丽亚对作品的自信。看着她兴高采烈地离开厨房的背影,年轻人不禁微微摇头,觉得格洛丽亚这一次随机到的人设似乎不太匹配身份,明明是修女,却一点都没有神职人员该有的样子。 不过,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收回目光,对圣夏莉雅说道:“可以聊一会儿吗?有意见是需要和你商量一下。” “当然。”牧羊少女放下手中吓人的菜刀,问道:“是关于卡森先生与灰烬游击士的事情吗?” “恩。” 年轻人点点头,然后将自己刚才与卡森·博格交谈的内容完整复述了一遍,包括乐园乡亚述的来历,创世女神教在东大陆遭受的打压与迫害,亚述圣战的败亡与新起义军的奋起,以及最关键的一点:他想要通过支援灰烬游击士的方式,为将来与乐园乡亚述和创世女神教的接触做好准备。 理由,自然也还是他对卡森·博格说的那一套:为了对抗魔女结社,需要得到乐园乡亚述与创世女神教的帮助;为了得到他们的帮助,就必须提升自己的分量,占据更多的话语权;七圣者的转世可能是一枚筹码,但对方愿不愿意承认还不好说,既然所罗门已经为林格铺好了道路,无论他究竟怀着什么样的心思,至少,在没有找到第二条合适的道路之前,年轻人想试着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灰烬游击士是一个很合适的对象。” 林格如此主张:“作为领袖,卡森·博格拥有强烈的信念与觉悟,并且深受同伴的信任,他的人格魅力使灰烬游击士成长为一支具备自我主张和坚定意志的队伍,就像昔年圣女贞德带领下的神圣救世军那样,与他们合作不需要担忧遭到背叛或欺瞒;其次,灰烬游击士刚刚经历过一次惨痛的失败,这时候我们伸出援手,心理上便占据了优势;除此之外,尤为重要的一点是,原夜之神罗格利亚的背叛,使灰烬游击士对本土神明与传统宗教势力充满了厌恶和憎恨,只有他们才能接受女神大人的教义,甚至进一步被吸纳为信徒。如果离开安瑟斯地区,我不知道在其他地方还能否找到一个同样合适的对象了。而且实际上,我们对灰烬游击士的支援并不需要付出太大的代价,如果能够以极小的牺牲换来极大的回报,就没有道理不去做。从这一点来说,与灰烬游击士的合作是有必要的,对我们有利无害。” 年轻人很少见地发表了长篇大论,从各种角度论证了这件事的合理性,凡是具备基本理性逻辑的人,听完他的论述后都不得不深深认可。但在这个过程中,圣夏莉雅始终一言不发,只是用那双漂亮的金色眼眸,安静地注视着面前的年轻人,只是偶尔,她的眼中会闪过一丝困惑和犹豫,仿佛在怀疑眼前的这位年轻人究竟是不是林格,亦或是被萝乐娜悄悄调包了,实际上是空有林格外形与声音的人偶? 否则,自己怎么会从他的话语中听到那么多陌生的词语。 背叛啊,欺瞒啊,合作啊,利益啊,牺牲啊,回报啊……之类的,仿佛在他的心中有一杆天秤,天秤的托盘上分别放置着不同的筹码,一边是“向灰烬游击士伸出援手”,而另一边则是灰烬游击士可以付出的代价,他们的失败、他们的理想、他们的信念与觉悟、甚至他们曾经被神明背叛而失去了信仰这件事,在年轻人眼中都是可以计算重量的筹码,勉力使这杆天秤维持着脆弱的平衡吗? 可是,不该是这样的。 在圣夏莉雅的印象中,林格绝不应该说出这样的话。 所以—— “为什么要说谎,林格?”当年轻人终于讲完了他的长篇大论之后,圣夏莉雅只以简短而直接的一句话作为回应,这一句话就像一个稚嫩的剑客在决斗时却刺出了让人意想不到的一剑,年轻人猝不及防,感觉心脏忽然间揪紧了:“你说什么?” “我问你为什么要说谎,林格。”圣夏莉雅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不退缩也不移开视线,一副如果你不回答我的问题我就会一直盯下去的架势。 牧羊少女的眼眸清澈得仿佛有一种洞彻人心的力量,让年轻人不禁觉得自己在她的面前几乎是透明的,藏不住任何秘密。他忽然感到心虚,甚至有些无助,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当初杨科先生问他“你没有地方可以去吗”的时候。他当然没有地方可以去,只能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中流浪,年幼的男孩早就习惯了这种生活,并且对他人的非议与嘲笑不屑一顾。可是,当那个男人不怀着任何恶意、也不怀着任何怜悯、只是单纯地向他询问这个问题时,他却在一瞬间感到了无比的羞愧和慌张,仿佛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忽然间被打破了,他头一次意识到自己不是生活在一个封闭的鸡蛋壳中,而是与尘世间的悲伤和孤独为伍。 那时的感受与现在何其相似? 那时,倔强的男孩告诉面前的男人:“我只是比较喜欢一个人。” 现在,骨子里依然有些倔强的年轻人告诉面前的少女:“我没有说谎。” 他固执己见:“这对我们来说确实很有必要,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我也已经分析得很清楚了,圣夏莉雅……” “可是你为什么不说自己是因为想要帮助他们,所以才选择与灰烬游击士合作的?”圣夏莉雅向前一步,逼近了林格,因为身高的缘故,她必须踮着脚尖,仰起头,才能凝视住那双想要逃离的眼眸,将它牢牢地定格在自己的眼中,质疑或是逼问:“为什么要摆出那些不值一提的理由呢?它们当然是符合逻辑的,也符合我们现在的利益。可你并不是因为所谓的利益、回报和话语权,才决定向灰烬游击士伸出援手的吧,林格?你明明是看到了米契和卡多拉他们玩游戏时脸上开心的笑容、明明是对卡森·博格宁愿牺牲自己的性命也不愿放弃这场与时间和神明的赛跑而感到敬佩、明明是因为打从心底希望灰烬游击士的事业能够成功,因为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即便是失去了神明的人也有资格得到幸福。你想要见证、想要声援、甚至想要亲手促成那样的未来,所以才会向对方提出合作的请求吧?” “你明明比任何人都善良,比任何人都温柔,比任何人都值得拥有一颗温暖和明亮的心……” 少女伸手,轻轻将掌心按在了年轻人的胸口处,感受着近在咫尺的布料与肌肤的触感下,那颗正因紧张与茫然、或许也因久违的悸动与渴望而怦怦跳动的心脏,在它的脉搏与呼吸之间,寻觅着一个男孩自拥有记忆以来的、一切不被尘世理解、他自己却坚持保留下来的美好品质,就像感受着太阳的光芒般,如此温暖。她轻声地,一字一句地问道:“为什么,却不愿意告诉我呢?” 给点喵 1167.第1154章 想要活出怎样的人生呢? 第1154章 想要活出怎样的人生呢? 林格很少遭到如此直接性的质问,以往,他都是站在质问别人的那一方,因为他是牧师,拥有一种仿佛与生俱来的看透人心的力量,总能敏锐地察觉到人们内心的恐惧或者迷茫。他从不认为自己能做到什么,但偶尔也会出于本能,将这些当事人深深埋起的秘密重新揭露出来,强迫他们去面对。这是宗教意义上的说教吗?还是具有神秘性质的引导呢?他没有这么想过,只是下意识去做了。 可他逐渐失去了那样的能力,随着年轻人不再担任天心教堂的驻堂牧师,也一并失去了那样的立场,这或许就是同伴们觉得他开始变得软弱的原因吧。此刻,面对圣夏莉雅的凝视,那副“你不对我说实话我就绝不会移开目光”的架势,叫年轻人有些招架不住了。 他张了张嘴:“我……” “要说实话哦,林格。”圣夏莉雅打断了他的话,眼睛微微眯起,语气笃定:“你骗不了我的。” 谁能说自己完全了解另一个人,对他的言语和思想都了如指掌,以至于任何谎言在这个人的面前都无处遁形呢?可是圣夏莉雅偏偏有底气说出这样的话,因为她知道自己对林格的了解不是基于常识,而是来自某种神秘的直觉,就像她现在将手按在年轻人的胸口处,却不是通过那隔着布料传来的温度来感知他的心跳,而是通过掌心上游走蔓延的脉络,犹如命运般不可捉摸。 人本身是遵循规律前进的,但这种规律并不如自然界那么严谨,因此有时候人们在流逝的岁月中树立起来的印象也会被认为是一种规律,无法脱离既定的轨道存在。年轻人是这种规律的忠实拥泵,也是这条轨道上坚定不移的执行者,总是一丝不苟地规划着自己在他人眼中表现出来的形象,犹如在思想的高地上筑起堡垒,俯瞰人们的非议。而圣夏莉雅尝试在这座没有入口也没有出口的堡垒中找出路来,幸运的是,她寻找道路从不依赖视觉、听觉和方向感,而是依赖一种本能。正如我前面提到的,犹如命运般不可捉摸。 当年轻人抛起那颗金色的毛线团时,命运的丝线已如水流、如日光、如一切看得见摸得着却无法把握的事物般,悄然在这座堡垒上撬开了一道缝隙。从两年前到两年后、从很久以前到很久以后、可以计数的时间、无法计数的时间里,少女已摸清了他的规律。 所以。 “你骗不了我的。”她一字一句,再次强调。 若说第一句话只是让林格有些错愕,那么第二句话便让他忽然间确信了,自己在这位牧羊少女的面前确实没什么秘密可言。他对此感到遗憾,但不知怎的,又有一股微妙的庆幸,悄然松了一口气后,脸上浮现出无奈的笑容:“好吧。” 他说道:“我不会说谎的。” 圣夏莉雅这才抿了一下嘴唇,勾勒出浅浅的弧度,将放在年轻人胸口处的手收了回来,问道:“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说谎了吗?” 林格叹道:“因为白夜和希诺。” 少女眨巴了一下眼睛:“这件事和她们……有什么关系?” “她们都觉得我太软弱了。”林格道:“白夜希望我变得更冷漠一点,希诺希望我变得更坚强一点,唯有如此,才能应对来自魔女结社的挑战,我觉得她们说得……很有道理。” “所以你想用这种方式让自己显得……冷漠和坚强吗?”圣夏莉雅有些迟疑:“将灰烬游击士的价值视为筹码来衡量,将双方之间的合作视为利用关系,只需要关注自己能够从中得到什么利益,而除此之外的一切,包括人心、理想、信念或信仰,都是不值一提的。你觉得,只要强迫自己这么做,强迫自己去相信,你就能够像白夜和希诺说的那样,变得更加冷漠与坚强,不会再被任何困难打倒……吗?” “恩。” 她将林格的心理剖析得很透彻,年轻人说不出半句辩解的话,只能闷头承认了。 其实他心中隐隐觉得,这样是不对的,可是现实又让他无法说服自己。他回想起自己踏上旅途以来的种种经历,难免会想到,如果自己不是一直都那么软弱、那么天真、那么自欺欺人,一心只想着找到女神大人,帮助自己解除金苹果的效力,和梅蒂恩一起回归正常的生活,而是正视眼前的命运,不对发生在面前的暴行和悲剧置若罔闻,甚至像罗谢尔、像卡森·博格、像英雄伊恩那样,立誓与魔女结社的暴政对抗到底,会不会一切都是不同的结局呢? 天界忒弥丝不会因为在幻想和现实中难以决断而自我牺牲;爱丽丝不会因为失去幻想的能力而把自己的心灵封闭起来;依耶塔不会将错误都归咎于自己的身上,明明已经走出了风车塔房却又自愿走了回去;梅蒂恩不会因为自己放弃了父亲的事业而苦苦支撑;而希诺与白夜,也不会对自己软弱逃避的行径感到失望。如果这一切都能改变的话,谁能说不是一个美好的未来呢? 也许,林格本人是抗拒着这种改变的,可是已经无关紧要了,因为在现实的力量面前,他觉得自己的私人情感也已不再重要。或许人都是需要作出改变的吧,只是往往他们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早已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冷漠与坚强,才是对抗现实的力量。 而过去那个软弱的我,已经死了…… “噗!”圣夏莉雅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笑得格外开心,连眼泪都挤出来好几滴了,将半个身子都靠在林格的身上,一只手捂着肚子,一只手则擦拭着眼角的泪水,开朗与明亮的模样,和平时那个温柔沉静的牧羊少女,简直不是同一个人。 林格被她笑得有些懵,不知所措地看着她,浑然不知自己的话语中究竟有哪里好笑的地方。隔着一段昏暗的过道,前厅也传来了孩子们的欢笑声,一股巨大的、快乐的氛围将年轻人团团包裹,他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 过了一会儿后,圣夏莉雅的笑声才渐渐停下,她轻轻抹去眼角的泪水,笑眯眯地对年轻人说道:“真是孩子气的想法啊,林格。” “孩、孩子气!?” 林格如遭雷击。一直以来,只有别人夸赞他的沉稳与慎重,形容他拥有一种与这个年龄的年轻人不相符合的成熟气质,但从来没有人对林格说过“你很孩子气”这样的话,圣夏莉雅还是头一个。林格当然不会认同,他只觉得圣夏莉雅误将对其他人的评价放到了自己身上,比如,用来形容谢米和蕾蒂西亚倒是不错。虽然,她们本来就是孩子。 一个值得深思的细节是,只有大人才会被形容为“孩子气”,这是因为小孩的天真与幼稚,已是理所当然的事实了,只有那些与常识相违背的特质,才会受到人们的关注。 “是哦,孩子气。”圣夏莉雅将双手负在身后,一脸无辜的表情,并不认为自己的评价有什么问题:“因为被人说不够冷漠和坚强,所以就非要证明自己可以做到;这不就跟小孩子被人说不够成熟,于是拼了命想要变成大人一样吗?” 林格哑口无言,仔细一想还真是。 难道我真的是一个很孩子气的人?他忍不住反思自己,但关于这个问题,包括圣夏莉雅在内,云鲸空岛上的所有人,都会得到一个相同的答案。就像格洛丽亚看到林格很快就跟米契与卡多拉他们打好了关系,甚至比梅蒂恩还要快的时候,却一点都不感到惊讶那样。最了解孩子的人、最接近孩子的人、最明白孩子们想要什么和需要什么的人,他的心中也一定住着一个孩子吧。 “可是,小孩子往往只有成为大人的时候,才会怀念自己还是孩子的时光。”圣夏莉雅轻声道:“你也是一样的,林格,当你真的像自己想的那样,变成了一个冷漠的、坚强的、不在乎理想和情感、只关注现实和利益的大人时,一定也会怀念现在的自己吧?何况我觉得,白夜希望你成为的那种冷漠的大人、以及希诺希望你成为的那种坚强的大人,一定都不是你所理解的意思哦,林格。” 她的话让林格沉默下来。 是自己理解错了吗? 年轻人忍不住思考,在空寂无人的教堂中,女神塑像的注视下,那名灰发的少女向自己露出了神秘、冷漠却又充满了挑衅意味的笑容,嘲笑自己太过软弱。可格洛丽亚也说过,白夜并不讨厌那样的年轻人,甚至恰恰相反,是很喜欢的意思;继而又想到了幽深宁静的黑夜里,古老如伞的悬铃木下,那位白发红瞳的骑士轻轻伸手将自己拥入怀中,用真挚的语气劝说自己收起那些软弱的刺,变得更加坚强吧。可她同时也对林格说,不要在乎旁人对你的印象,重要的是你自己的想法,你想要成为怎样的自己? 清浅的幽香在鼻尖缭绕,青发少女的发丝间藏着春天的味道,或许还有一丝丝苹果的香气。当她从树上将苹果摘下时、当她在清澈的溪流边洗去果皮上的尘埃时、当她一边在心中想着大家吃下苹果后会不会露出开心的笑容而一边温柔地切开果肉时,那些温暖的香气便始终飘浮在空气中,在整齐的刘海下,在那双明亮纯澈的金色眼眸中,林格都嗅见了它。 不可思议的旅途起始之日,他也吃下了一颗苹果,与妹妹梅蒂恩一起。 但是,两颗苹果都是最普通的苹果。 “你觉得,”年轻人来不及思考那些过去的记忆忽然在脑海中浮现的特殊意义,以及它们消失之前留下的幻然低语又是否昭示着某种特殊的意义,他脱口而出:“我该怎么做,圣夏莉雅?” 圣夏莉雅怔了一下,随即眼眸一弯,无声地笑了起来。 如果记忆没有出错的话,这还是林格头一次在关于自身的问题上,询问旁人该怎么做,以往,都只有旁人向他询问这个问题而已。他总是那么成熟、稳重、又很自信,所以觉得自己一定可以实现目标,不需要思考其他的事情;但同时又那么软弱、敏感、充满了孩子气,因为想要迎合其他人的期待,所以强迫自己去改变些什么。 他的身体里好像同时住着两个人,在他们飞向天空的时候,是第一个人;而当他们坠入地面的时候,就换成了另一个人。如果询问自己,究竟更喜欢哪一个林格的话,少女一定无法给出答案吧?毕竟两个林格她都觉得很好,都是那么的喜欢,如果他们能变成一个人就好了。 一个既成熟、稳重、又很自信,值得让大家依赖的林格;一个软弱、敏感、充满了孩子气,需要被大家保护着的林格。像堡垒敞开了大门、刺猬收起了固执的刺;又像苹果迎来了熟透的季节、葡萄酒在地窖中发酵了十三年的味道。是冷漠的吗?是坚强的吗?是对自己被评价为孩子气而耿耿于怀的吗?是因为看见了少女的笑容而不知所措的吗?是和小孩子玩对战游戏时故意耍赖的吗?是在祭台上讲述女神的教义时那么认真和严肃的吗?是……吗? 他们是林格。 全都是林格。 所以,如果你问我,应该怎么做的话。 “变得更像自己一点吧,林格。”她张开双手,轻轻将年轻人抱在怀中,额头恰好抵在他的胸口处,仿佛还能隔着一重温热的触感,听到一颗心脏在年轻人的身体里噗通噗通跳个不停,那是出于紧张吗,还是某种别样的情感呢?过去,圣夏莉雅一直都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忽然间她什么都不在乎了,因为任何事情,都已比不上他的重要:“不要太为了别人而活,最关键的是——” 她呢喃道,在他的怀里慢慢闭上了眼睛:“你想要活出怎么样的人生呢?” 给点喵 1168.第1155章 想要成为大人吗? 第1155章 想要成为大人吗? 林格离开天心教堂的时候一脸恍惚,连梅蒂恩在身后呼唤自己的名字都没听到,这让粉发小女孩大为惊诧。身为妹妹的她,自认为对兄长的性格了如指掌,却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魂不守舍的模样。难道说,在那间小小的厨房里,大家都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情? 她询问另一位当事人,却只得到了一个神秘的微笑。 “你还小。”圣夏莉雅柔声道:“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我……还小吗? 梅蒂恩迷糊了,尽管踏上这段旅途的时候,她只是个尚未成年的小女孩,可两年的时间悄然流逝,当初那个稚嫩天真的女孩也早该长大了。林格一直将她当成小女孩来看待,是因为在兄长的眼中,妹妹无论什么时候都是长不大的,这自然可以理解。但小夏姐姐你不是一直都亲眼见证着我的成长吗,怎么还可以说出这么冰冷的话呢? “我才不小!” 女孩双手抱胸,气鼓鼓地说道:“马上就成年了,连谢丽娅姐姐都和我说,已经是可以喝酒的年纪了,你不能总把我当成小孩子来看待,小夏姐姐!” “是么?”圣夏莉雅轻轻瞥了她一眼,温和道:“那我就把这句话如实复述给林格,你觉得怎么样?” “哇啊啊不要、不要啊小夏姐姐、我错了!我才没有长大,还是个小孩子!喝酒什么的也只是随便说说而已,你可千万不要告诉林格哇!”梅蒂恩一下子就慌了,要是让林格知道她想喝酒的话,别说自己,就连教唆她的谢丽娅姐姐,恐怕都讨不了好吧?虽然那位酒保小姐的吧台里其实连一瓶真正的酒都没有啦,最多就是妖精自酿的果酒,给小孩子喝都嫌太甜的那种…… “知道错的话,就不要总是把这些话挂在嘴边。” 圣夏莉雅伸出手,轻轻敲了敲梅蒂恩的脑袋,看着她捂住额头可怜巴巴的模样,不禁失笑:“成长不是口头说说就能体现出来的,要以实际行动让大家信服才行。梅蒂恩,如果你真的想让林格和大家对你放心的话,就拿出实际行动来吧。等到那一天,我和林格都会为你感到自豪和高兴的。” “那——”梅蒂恩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到时候我就可以喝酒了吗?” “……你怎么总想着这种事?” “因为谢丽娅姐姐对我说,酒里面有大人的味道。”说着,粉发女孩忍不住咂巴了一下嘴唇,仿佛在思考所谓大人的味道应该是怎样的。像果酒一样酸酸甜甜?像调酒师调出来的冰水一样清清凉凉?还是说像药水一样又苦又涩呢?说实话,她既有些好奇,又隐隐期待,毕竟,如果能够品尝到大人的味道,那么她就知道自己应该变成什么样子,才足以称之为大人了。 原来如此。 谢丽娅也真是的,怎么能跟小孩子说这种话呢?但自己这么想,好像潜意识里又把梅蒂恩放在了小孩子的位置上看待,如果不能改变这种偏见,那么她在自己的眼中,究竟什么时候才会成长起来呢? 想到这里,圣夏莉雅的态度略有松动:“如果……如果你能够把天心教堂的事务管理好,不需要莉薇娅小姐的帮助的话,我就允许你……恩,喝一小杯葡萄酒?” 不太醉人的那种。 “那——”梅蒂恩眼前一亮:“林格那边?” “我来帮你说服。” “太好啦!”梅蒂恩欢呼一声,然后忽然想起什么,眼巴巴地看着圣夏莉雅:“小夏姐姐,我们约好了哦,你不会说谎的对吧?要不要我们拉钩保证?” 圣夏莉雅不禁莞尔:“那可是小孩子才做的事情。” “诶,这……” 到底是当小孩子拉钩保证,还是不当小孩子而得不到保证呢?难道就不能既得到保证又不会被当成小孩子吗?还是说一旦成为了大人,她的保证就不管用了?这么看来,大人还真是狡猾的生物啊。 梅蒂恩,左右为难。 “那个……梅蒂恩小姐?” 这时候,从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梅蒂恩好奇地回头望去,才发现是卡多拉正站在那里,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自己:“很抱歉打扰你们,但是,那个,林格牧师说的时间……已经到了哦?我们都准备好了,所以,唔,你什么时候开始布道呢?这次我们一定会好好听的,啊,米契也向我保证了!” 灰烬游击士的少年少女们已经离开了游戏区域,挨个在橡木长椅上落座,准备聆听梅蒂恩的布道,其中就包括米契。不过他听到卡多拉的话时,却冷哼一声,嘀咕道:“我只是不想被那家伙说我不守信用而已。” 林格让他们适度游戏,不要太过沉迷,还希望他们享受过游戏的乐趣之后,能够静下心来聆听女神大人的教义。显然,米契和卡多拉他们,都已将年轻人的话牢牢记在了心里,并且很自觉地履行着,甚至不需要旁人提醒。 “去吧,梅蒂恩。” 圣夏莉雅在身后轻轻推了女孩一把,轻声道:“他们已经履行了自己的责任,现在该轮到你了。唯有好好履行责任,才能算是一个合格的大人哦?” 梅蒂恩没有抗拒,被她推着向前走了两步,下意识就站在了祭台前。她的面前摆放着女神大人的教典,下面则是一双双真诚和期待的眼眸。她看到了卡多拉的鼓励,看到了米契的催促,甚至看到谢米、蕾蒂西亚和莉薇娅修女的身影,也坐在了人群中,仿佛成为了需要倾听信仰的对象。 看着看着,女孩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个灿烂的、有些孩子气的、却发自心底感到高兴的笑容。她伸手翻开面前的教典,恍惚中似乎从一行行墨色的文字中,看到了一个温柔的、成熟的、充满了知性与希望的少女。她知道,那就是未来的自己,一个长大后的梅蒂恩,她已经存在了,只是需要女孩自己去找出来而已。 “那么,”她对台下的听众们说道:“我们就开始吧!” …… 离开天心教堂后,吹过黑森林的风让林格稍微冷静了一点,其实他本来应该留下来,看妹妹有没有从自己的教导中学到什么的,结果回过神来,却已经站在了门外。命运,或许是很可怕的东西也说不定?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并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后,才转身朝林间走去。 年轻人一边走,一边观察着路边的动静,忽然他停下脚步,四处张望了一下,然后将拇指与食指弯成环形,放在唇边,轻轻吹了一声口哨。那清脆而嘹亮的声音很快就在静谧的林间回荡开了,就像莱森威尔大草原上的牧民已习惯用口哨声呼唤猎犬与羊群向下一个草场移动那样,年轻人也在呼唤着某个对象。 大约十几秒后,林间传来了哒哒的马蹄声,然后,一个雪白的大脑袋从枝叶与灌木的掩映中探了出来,高兴地向林格打了声响鼻,温暖的鼻息缭绕为雾气,在苍绿色的枝枝叶叶间渐渐升腾消散开来了。 “布兰迪。” 林格伸手,揉了揉她脖颈上浓密的鬃毛,问道:“你一个人在这里散步吗,希诺呢?” 布兰迪并不抗拒来自主人之外的抚摸,她轻轻点头,然后又摇摇头,奇怪的是,林格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意思。点头表示她确实一个人在散步,摇头则表示希诺并没有离得太远,只是她没有陪在爱马的身边而已。 要么,是在锤炼武技;要么,就是在清扫街道了。希诺在云鲸空岛上的生活,仿佛与她过去二十年来在夏多利庄园的生活一般无二,她总是以一种从容而镇静的姿态,面对着现实的种种变化,不拘好坏。 “那就麻烦你把她带过来吧,或者,你带我过去?”林格问道:“我有些事要告诉她。” 布兰迪刚想答应下来,忽然耳朵一竖,警惕地动了动。她迅速扭头,朝林间的一个方向望去,紧跟着,那里便传来了脚步声,还有一个略带调侃的声音:“我说布兰迪怎么走着走着,一声不吭就消失了,原来是被你拐骗了,林格先生。” 随后,歌丝塔芙家族的骑士,雪发红瞳的少女穿着一身简朴裙装,双手拿着一柄用来清扫街道的大扫帚,慢悠悠地走了过来。布兰迪高兴而又委屈地向她叫了一声,仿佛在说:我没有被拐骗呀。 林格也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是拐骗:“我可不是骑士,也从未得到雪山神马的认可。” “是么?可她倒和你亲近得很哩。” 希诺走到爱马身边,也伸手揉了揉布兰迪的鬃毛,奇怪的是,她和林格的动作几乎是一致的,就连抚摸的位置和手感都如此一致,以至于布兰迪恍惚之间竟还以为从头到尾都是一个人在抚摸自己呢。 这是为什么呢?她歪着脑袋,颇有些不解。 希诺没有注意到爱马的小小困惑,调侃了一句后,便问道:“那么,你有什么事情想对我说呢,林格?如果是——还想要一个拥抱的话,其实我也不是那么介意啦,希望你也不要介意我的手中还拿着扫帚。” 她说罢,笑着向年轻人张开双臂,仿佛想效仿昨晚的做法,给他一个友情的拥抱。这让林格很是尴尬,不得不干咳两声,正色表明我绝对没有这方面的想法,希诺才作罢。她还叹了一口气:“我看你今天心情好了不少,还以为是昨晚那个拥抱起了作用呢,莫非是我自作多情了吗?” “倒也不能说没有关系……咳咳!” 林格强行将话题带了回来:“还是说说正事吧。” 他将自己决定与灰烬游击士合作的事情告诉了希诺,并且征求她的意见。不过,被圣夏莉雅一语道破之后,年轻人没有再说什么诸如——为了长远的利益考虑啦、为了增加自身的分量啦、为了提升面对乐园乡亚述时的话语权啦——之类的话,只是很直接地表示:我纯粹就是敬佩卡森·博格这个人,也敬佩灰烬游击士的理念,所以才决定帮助他们而已。 而他都这么诚实了,希诺的答案,自然不可能是拒绝。 “这倒让我想起了希伯顿先祖当初追随圣女大人、参加神圣救世军的事迹。”白骑士的后人笑笑道:“虽时过境迁,但总有些故事一再上演,我不知道自己能否如希伯顿先祖做得那么完美,但,如果是为公理与正义的事业贡献力量,自然应当竭尽全力。” “这么说,你同意为灰烬游击士而战了?” “严格来说,是为公理与正义而战。” 希诺略作停顿,又道:“只不过,我有一个条件,不知道那位卡森先生能否接受。” “什么条件?” “你应该知道,即便逃到了东大陆,我们也不是完全的安全,林格。事实上,魔女结社在东大陆所布置的军事力量,甚至远远超过了西陆本土的布置。轴心国几乎每一个军团、每一支军队和每一个战区,都有她们的触手深入蔓延,我想,在诺亚王国也不例外。如果我们表现得太出格,恐怕不等轴心国一方反应过来,魔女结社便已先派遣人手赶来追杀了,以她们对我们的重视,出动魔女与构装机甲亦是极有可能的事情。若与魔女一战,我并无畏惧,可本就弱小的灰烬游击士和一团散沙的安瑟斯地区抵抗组织,能够反抗构装机甲的力量吗?除非我们的动作够快,快到魔女结社反应不过来;或者够稳,稳到当魔女结社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无力施展,挽回败局了。” 林格认真地倾听着希诺的建议,听着听着,表情逐渐严肃起来:“你的意思是……” “快是不可能的,灰烬游击士与安瑟斯地区其他抵抗组织,并没有快速歼灭第十七军团、收复灰丘之城的实力,既然如此,唯有以稳求胜了。”少女骑士一脸平静地说道:“简单来说就是,不断隐忍,不断成长,不断积蓄力量,直到发起决定性的战役,一战决定整个安瑟斯地区的命运,而我——” 她微微仰头,目光明亮:“便将是那场战斗中,一往无前而最锋锐的枪刃。” 给点喵 1169.第1156章 要一起晒太阳吗? 第1156章 要一起晒太阳吗? 积蓄力量,等待时机,然后用一场战斗彻底改变安瑟斯地区乃至整个诺亚王国的局势,希诺给出的建议从战略角度上看,无疑是非常合理的。正如她所说的,即便逃到了东大陆,林格一行人仍是被魔女结社高度重视的,一旦暴露了行踪,便将迎来铺天盖地的打击,宇外的黑暗魔女与异星哲人号,海上的纷争魔女与尼德霍格号,都具备超远程支援的能力。他们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得越久,暴露的可能性就越大,局势也会越发不利。 但是,从实际情况来说,却又不是那么一回事了。毕竟他们的合作对象,由灰丘之鹰率领的灰烬游击士才刚刚经历过一场惨痛的失败,目前还只能蛰伏于黑森林中,默默地舔舐伤口、恢复实力;而灰丘地区的其他抵抗组织,又各有诉求,理念不同,彼此之间虽保持着脆弱的同盟关系,但也只是基于轴心国所带来的压力而已,很难真正团结起来,精诚合作。更别说像希诺假设的那样,发起浩大的反攻,将侵略者彻底逐出这片土地了。 基本上,若没有一个强而有力的主心骨作为号召,这些一盘散沙的抵抗组织就只能各自为战,然后被驻守在灰丘之城苏亚雷的轴心国第十七军团逐个击破。像那样的主心骨其实并非没有,像代表着灰丘地区宗教势力的原夜教会,或代表诺亚王室利益的灰丘伯爵,便具有这样的资格。只可惜,前者已自取灭亡,后者更是在战争爆发的第一时刻便逃离了自己的封地,据说日夜都在宫廷之内游说国王与大臣,希望他们同意派遣军队,帮助自己收复领土。 可惜,没有一个人理会他就是了,灰丘本地人一开始还觉得他心系子民,但类似的消息传得太多,还有人声称那位灰丘伯爵逃回王城后却胖了不少,一点都没有传闻中“为前方战事操劳消瘦”的样子,便也逐渐放弃了对他的念想。否则,森林游侠又怎会公然喊出“让灰丘重新独立”的口号? 个中情况太过复杂,林格只是一介外人,既不了解,也无权置喙。他很清楚,至今仍在这片土地上活跃的反抗者们,并非只是卡森·博格一人拥有理想与信念,他们中哪一个人不相信自己是为了灰丘而战、为了自由和正义而战呢?可正因如此,才让合作变得如此困难,而如果不精诚合作,难道仅靠小打小闹,就能将强大的侵略者赶出灰丘吗? 如果这种现象一直没有改变,纵然得到了外部支持,也于大局无益吧? 唯有尽己所能了。 林格停下脚步,他已经看到了被林间枝叶掩映的一角,露出了瓦红色的屋顶,以及刷得粉白的外墙,墙上装饰着灰黄色的鹅卵石,像画布上的黄颜料。而镶嵌着蓝色玻璃的格子窗下,则是用薄石板拼接起来的花坛,里面盛开着紫山藤与蔷薇。一块涂了漆的锻铁招牌悬挂在繁复似玫瑰花藤的支架上,在温暖和煦的日光中闪闪发亮。尽管这座岛屿上已不会再有客人,但主人还是按照自己的习惯,在招牌上刻下了花与烧瓶的图案,还用一行小字写着:萝乐娜的炼金工房。 林格不禁想起了自己在洛特丹娜市与工房主人邂逅的那一幕,不过那时候,这间神奇的工房尚隐藏于一条幽暗偏僻的小巷中,除了生活在附近的居民外,基本无人问津。今日它则伫立于群林与鸟兽的包围之中,环境看起来是清新了不少,可还是一样缺少客人,以至于主人都闲得无事可做,干脆搬了张躺椅,放在工房门前的空地上,悠然地晒着太阳,澈如远海的眸子在日光下微微眯起,好不惬意的模样。 整座云鲸空岛,大抵只有这位海栖公主,能永远保持着从容乐观的心态了吧,就连一直和她臭味相投的天才玩家,都因为天界忒弥丝的事情,至今仍在自闭中。只有她往宇宙跑了一趟,回来后依旧是这幅模样,甚至可以说……比以前更放松了? “哎呀,林格。” 睡在躺椅上的萝乐娜听见脚步声后,扭过头来,向年轻人打了声招呼:“好久不见呀。” “好久不见……么?”林格不禁无语:“昨晚在餐桌上才见过面吧?” “啊,我是说,好久没有在我的工房里见到你了,所以才是好久不见嘛。”萝乐娜不以为耻,笑嘻嘻道:“而且你昨晚都只顾着和小夏还有希诺她们亲热,都不找我说话,让我好寂寞嘞。” “那不是因为你自己只顾着吃饭吗?”林格更加无语,天才玩家自闭之后,只有萝乐娜一开口就能让他产生熟悉的感觉了:“况且,我并没有在和她们亲热,那都是正常的交流。” “正常的……交流?” 萝乐娜一副“我姑且信了”的表情,挥了挥手:“好吧,那些都是细节,无关紧要。既然来了,要不要和我一起晒太阳。哎呀,今天的天气这么好,不晒晒太阳偷偷懒,真是太可惜了。” 说着,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可惜云鲸空岛上没有海,也没有沙滩,否则,爱丽丝心心念念的海滨假日,就可享受到了,当初我做的那些泳装,也可以重新拿出来用一下,不要老是在老板娘的衣柜里发霉嘛。” 林格闻言,颇为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但没说什么,只是摇摇头道:“都到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情晒太阳偷懒么?” 更别说什么海滨假日了,万一海上突然冒出一艘涡轮母舰尼德霍格号,不就成了爱丽丝口中的“送人头”? “真是一本正经啊。”萝乐娜不以为然地撇了下嘴角:“越是这种时候,就越是要保持良好的心态嘛。总是操心这个、顾虑那个,也未必就有什么用处。” 林格又是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才回答道:“总要尽己所能。” “是吗?”萝乐娜冲他眨巴了一下眼睛:“那就说说你有什么打算吧,林格。嗯,我来猜猜看,是不是已经和灰烬游击士的人达成协议了?” 对于她的敏锐,林格并不感到意外,怎么说也是涅瑞伊得斯城的公主殿下,从小就有自己的主见和想法,耳濡目染之下,对所谓的政治并不陌生。她平时一贯表现得慵懒随意,只是对那些事情没有兴趣而已,但你要问她的兴趣究竟在哪里,仿佛也没人能看透。 反正不会是在空地上晒太阳就是了。 “嗯。”林格点头,如实相告,顺便也道出了自己的来意:“为了后续支援灰烬游击士的行动,可能需要麻烦你炼制一些道具,萝乐娜。” “哈哈,我就说嘛。” 萝乐娜一副不出我所料的表情,然后将头一歪,在躺椅上翻了个身,背对着林格:“我不干。” 林格顿时就懵了:“为什么?” “因为我懒得动弹嘛。” 海栖公主懒洋洋道:“还是晒太阳比较适合我,要不我把工房让给你,你自己进去搅一搅大锅吧,林格。说不定天赋异禀,就学会我的炼金术了呢?” “我可不是少女王权。” “哼哼,我看未必。” “你今天是怎么了,萝乐娜?”再迟钝的人也该察觉到,海栖公主这是在刻意找茬了,林格若有所思地看着躺椅上的少女,她背对着年轻人,像只蜷缩的海毛虫般蠕动了一下,哼哼唧唧的,就是不肯转过身来面对自己:“心情不好吗?” “哪有,我心情好着呢,不然,怎么会闲得无聊,在这里晒太阳?” 萝乐娜睁眼说瞎话:“就是太阳晒得我太暖和,所以懒得动弹而已。林格你应该能体会这种感觉吧,难道你从来没有赖过床吗?” “没有。” “……” 这果断的回答顿时让海栖公主失去了继续掰扯的心情,她在年轻人看不到的地方,轻轻撇了一下嘴角,这才慢悠悠道:“好吧,我承认我就是心情不好,故意逗你玩呢。我们再来玩一个游戏吧,林格,你猜猜我为什么心情不好吧。要是猜中了,我今天就勉为其难,打起精神来帮你干活吧。” “要是没猜中呢?” “那我就罢工一天,你也得留下来陪我一起晒太阳。” 怎么说呢,好朴实无华的条件啦。 被萝乐娜这么一说,林格非但没有感觉为难,倒是松了一口气,这种感觉,他实在是太熟悉了,不就是问题少女终于开始发作了吗,他又不是没经历过。奥薇拉的忧郁、敏感和失眠症,依耶塔的孤独、自闭和心理自卑,蕾蒂西亚的敌视、戒备与轮回诅咒,甚至是格洛莉亚的双重人格与身份切换,除了圣夏莉雅和希诺比较靠谱以外,其他的少女王权,或多或少都给他出过一些难题。 原本,林格还以为萝乐娜也是比较靠谱的一员,虽然嘴上总是不饶人,又喜欢煽风点火和挑拨离间,但行动上从来没有给自己闹出什么大麻烦,所以就放松了对她的警惕。谁能想到,原来是在这儿等着自己呢。 林格又找回了那种熟悉的感觉,他心说,揣测人心很难,可是琢磨你们这些少女王权的心思,却仿佛比在格斗游戏中战胜爱丽丝还要简单。 年轻人看了看蜷缩在躺椅上假装自己是条海毛虫的海栖公主殿下,又抬头看了看苍郁林间落下的一缕日光,就像水晶的柱子般斜斜地穿过了枝叶之间,折散出一大片微小的尘埃与浮灰,就像古老海中的浮游生物般,渺小而又密集。他轻声道:“你想家了吗,萝乐娜?” “咦?” 虽然没有答复,但海栖公主仅用一个语气词,便表达出了“这都被你猜到了”的意思。 当然,对林格来说,这实际上并不难猜。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年轻人说道:“涅瑞伊得斯城当初是决定迁往混乱海域吧,而混乱海域,位于无尽海与风暴海之间,距离东大陆并不算太远。我想,以涅瑞伊得斯城的底蕴,再加上爱弥拉女王的手腕,应该已经在混乱海域站稳了脚跟,虽然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但想必,无有大风大浪,是不至于发生意外的。” “……”萝乐娜沉默了一会儿,才幽幽道:“你这是在安慰我吗?” “你觉得自己被安慰到了吗?”林格反过来将问题抛给了她。 海栖公主殿下扪心自问,有些不情愿地回道:“还好……吧。” 要说林格的安慰没有半点效果,自然是不可能的,年轻人能够在没有提示的情况下,仅凭对自己的了解就猜出自己的心结,也让萝乐娜隐隐有些高兴。但除此之外,又能如何呢?归根到底,也不过是口头上的安慰,以及心理上的自欺而已。她不可能抛下自己的同伴,独自回到混乱海域看望亲人,那看上去更像是逃跑。 何况,她其实也隐约有些害怕,害怕母亲和姐姐再次见到她时,若问一句,离开两年后你都做成了什么?那自己该如何回答?既不能治愈身上的顽疾,恢复健康;也没有找到净化魔力污染的办法,保护镜精灵赖以为生的海洋;引以为豪的炼金术,终归只是小打小闹,面对黑暗魔女与她的构装机甲,弱小得犹如孩童玩闹,轻而易举便被击溃,最后甚至要靠天界忒弥丝牺牲自己帮助他们逃跑,才能得救。 总感觉……一事无成啊。 母亲和姐姐,固然不会嫌弃一事无成的自己,反而会给予更多的包容与鼓励,但海栖公主难道就不会被心中的内疚与羞愧压垮吗?当初一意孤行离开家乡前许下的豪言壮语,到了今日,是否都成为了笑话呢? 她忧伤地看着穿过林间的日光,晶蓝色的眸子中仿佛染上了露水蒸发后的湿雾,变得朦胧而又茫然。如林格说的那样,她确实有点想家了,但同时,也在害怕着回家。 游子的心情,恰似海上的天气,阴晴不定。 “就只有这把椅子吗?”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了他的声音:“既然想让我留下来陪你,总不能还让我站着晒太阳吧,萝乐娜?” 给点喵 1170.第1157章 恶作剧成功了吗? 第1157章 恶作剧成功了吗? 炼金工房外多了一张椅子。 林格学着萝乐娜的样子,用手臂枕着脑袋,躺在椅子上,安静地注视着穿过林间的日光,看见微小的浮游生物正闪闪发光,就像童话故事中的小精灵般飘来飘去,仿佛不知忧愁和烦恼为何物。风吹过森林,一片舒缓的涛声,暖融融的日光底下,连骨头都被晒软了,懒洋洋的,什么都不想做。 身旁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林格还以为萝乐娜睡着了,扭头一看,海栖公主正安静而专注地凝视着空气中飞舞的尘埃,她的双眼闪闪发亮,不像是被日光浸染的,倒像是自己就会发光似的。在最深的海底,仰望海面上洒落的光线,日升月落,星明而疏,一切景象都是那样的美好,让她深深沉迷。可那已经是脑海中一段模糊的记忆了,她离开家乡太久,先是在洛特丹娜市生活了六年,又跟随旅人的步伐,在东西大陆甚至宇外星空中浪荡了两年,这段时间的经历与所见的风景,远胜她幼时和姐姐一起偷偷溜到海上看流星坠入陆地时产生的任何幻想。 代价却是逐渐遗忘了故乡的印象。她知道那是一座美丽繁华的城市,曾受伟大的海之英雄涅瑞伊得斯的庇佑,被誉为陆间海的明珠;在那城中有华丽壮观的冰水宫,有盛放着塞西莉亚花的忧伤陵园,陵园中屹立着祭祀海洋与神明的白塔,站在白塔上遥望,便能看见一株古老巨大的珊瑚树正随着水波荡漾而摇曳生长,它的岁数几乎与脚下的城市一样漫长;冰水宫中坐着那位威严而又温柔的母亲,在她身侧是近卫骑士卡廷斯与宫廷祭祀安德鲁,他们共同统治着这座古老城市中的五万一千三百二十四名子民,大家都是晶之雪的子嗣,都继承了大海的奔放与洒脱,热情与开朗。偶尔,在骑着海马兽巡视城防的士兵中,她会看到姐姐的身影,她向自己挤眉弄眼,像是在问,等我放假了,再一起去海上看流星呗? 她知道这一切,犹如知道自己的心情般明确,可后来又怎么样了?涅瑞伊得斯城迁移到混乱海域后,是否依然美丽繁华呢?郊外陵园中塞西莉亚花是否还如季开放,祭海白塔每年仍然举办祭祀石蟹神大人的仪式吗?母亲是否还如以前一样操劳忙碌,总是埋首公务却不曾休歇片刻?还是说珈乐涅姐姐已经辞去了城防军团的职务,正式以继承人的身份开始帮助她治理城市,分担压力了呢?卡廷斯大人已经很老,想必也该卸下职务,回家养老了,而安德鲁大人在接连失去两位天赋异禀的王女殿下之后,又是否找到了足以继承衣钵的学生呢? 她不知道,她离开家乡太远,早已失却了它的消息,就连梦中亦很少见到。让萝乐娜感到惶恐的是,就算来到了东大陆,这种情况依然没有改变。她真的还想家吗?还想要回到母亲与姐姐的身边吗?亦或是,已对此感到害怕和抗拒了呢? 明明离家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总有一天会回去的,萝乐娜。” 林格忽然说道,正在凝视日光的海栖公主便将脑袋转了一下,目光定格在年轻人的脸上,那幽然清澈的眼眸中却没有半点惆怅与忧伤,只有浅浅的笑意:“你又在安慰我了,林格。” “这不是安慰,是世间本有的道理。” 年轻人摇摇头,说道:“独来独往者会找到同伴,离家远行者会回到故乡。” “哇。”少女的眼睛亮了一下:“听起来真像是诗人的句子,奥薇拉一定会很喜欢吧。不过,诗句可不是道理哦,没有证据可以说明这句话一定就是对的吧?” “你觉得怎么样才算证据呢?” “林格觉得怎么样才算证据呢?” 海栖公主将问题抛回给林格,年轻人想了一下,说道:“那我向你保证,如何?” “保证?” “恩,保证你总有一天会回去的。” “诶,听起来怎么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好没有诚意啊。再多一点诚意嘛,林格。” “你觉得怎么样才算诚意呢?” “林格觉得怎么样才算诚意呢?” 两个人的对话确实就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有点幼稚和计较,但海栖公主却乐在其中,看她兴致勃勃的模样,要是年轻人配合的话,说不定能把这样的对话持续到太阳落山的时候。 “那,”林格所能想到的诚意只有自己了,“我陪你一起回去,如何?” 萝乐娜的呼吸骤然一滞。 林格却还没有发现不对,自顾自地说着:“到时候我就陪你一起去见爱弥拉女王和珈乐涅小姐,告诉她们你一直都很努力,不管是对抗诅咒也好,净化魔力污染也罢,只要是自己的梦想,就会坚持到底。你是我们不可缺少的同伴,是我们深深信任并依赖着的人……” 从萝乐娜小姐的忧郁之中,林格已隐约察觉到了她的心结。游子既心怀故乡,渴望得到亲人的认可,又深深害怕着归乡,担心自己只会令亲人失望。她害怕自己的一切记忆,只不过是对于家乡的美化,所以,才在离家乡最远的地方思念家乡,又在离家乡最近的地方失去家乡,这是人之常情,无可避免。 站在同伴的立场上,林格知道萝乐娜已经竭尽全力,她所做到的比原先承诺的还要好,只是常常被最关心的事物牵绊了心神,反倒有些不自信了;而站在友人的立场上,年轻人也不愿意见到一个沉溺在忧郁、自我贬低与患得患失之中的少女,她是陆间海的明珠,晶之雪的半子,诸海族共尊的海栖公主殿下,那张漂亮得就像珊瑚与珍珠共同雕刻出来的脸蛋,果然还是更适合露出笑容吧? 所以,他才会提出这样的建议,想要以同伴和友人的身份,给予她更多的自信。 不过,年轻人说着说着,忽然发现旁边的萝乐娜没了动静,好半天都没有声音传来。他疑惑地回头望去,才发现海栖公主正仰面躺在椅子上,呆呆地看着枝叶之间倒映出来的天空,她双手交叠按在心口处,胸脯起伏得厉害,就像刚遭了一场剧烈的海啸般,呼吸与鼻息皆急促而又燥热,倾吐之间便氤氲为白蒙蒙的热气,脸颊与耳根处还飘浮着一抹病态的殷红。 林格觉得她的反应不太对劲,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萝乐娜?” “……” 萝乐娜还是呆呆地看着天空,半晌后才扭过头来,向年轻人挤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哎呀,心跳得好厉害,可能是老毛病又犯了吧?” “是诅咒又犯了?可我记得离开天之圣堂后,你不是已经好了许多么?”林格忙追问道。 “是……的吧?谁知道呢。” 海栖公主颇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喃喃道:“虽说有衰弱的迹象,但诅咒衰弱又不代表它不会发作了,对吧?” 林格一想还真是,连格洛丽亚都换了身份,变成了天心教堂的修女,那萝乐娜的诅咒发作也就不是那么稀奇的事情了。他又问:“这次是什么病,很严重吗?” “恩,心脏跳得那么厉害,当然是和心有关的病咯。至于程度,唔,说不严重的话,倒是很严重,容易让人茶饭不思、昼夜难眠、心神无主、郁郁寡欢;也能让人欣喜若狂、寝食难安、情燥似火、心喜若渴。但说严重的话,我感觉,倒还没有那么严重,至少现在是没有那么严重的啦,只要你少搞一些突然袭击,我应该还撑得住……吧?” 她越说,林格越迷糊,到最后更是完全听不懂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萝乐娜瞥了他一眼,只是那目光中全然没有埋怨和责怪,倒是软绵绵的,像是在对年轻人撒娇一样:“你没听说过吗,病皆有因,内则伤情,外则伤性。而你呢,就是那个所谓的病因了。” “不是诅咒导致的?” “都有一些。”少女的眼神又飘忽起来,吞吞吐吐道:“就算你们,各有一半如何?但总的来说,还是你的责任比较大一些。” 这也能平分吗?感觉不是很靠谱啊。俗话说医者不自医,萝乐娜该不会是炼药水给自己治病,治昏了头脑,都有些神志不清了吧?年轻人真诚地建议,还是找一位接受过正规培训的医生来诊断比较好,例如说梅蒂恩,虽然她现在其实是无证行医,但这里又不是西大陆,草木庭园与红十字会定下的规则,可管不到这里。遗憾的是,萝乐娜坚定地拒绝了这个提议,表示我就是清楚自己是什么病,不需要其他人诊断。 你说是就是吧。 林格比她更快放弃了治疗。 林间安静了好一会儿。 风带来了清脆的鸟语和窸窣的虫鸣,远方的灌木丛中,一只麋鹿正跳跃着穿过林子,很快消失在了两人的视线中,唯独身上的斑点在日光下一阵闪耀,在单薄如纸的叶脉中,折射出了千万只麋鹿的身影。萝乐娜安静地看着这一幕,她的表情逐渐平和下来,脸颊与耳根上的殷红已经消退了,从这个方向欣赏她的侧脸,恬静得就像林中独立的仙子。可镜精灵是大海的子嗣,唯有光精灵与尘精灵才是森林的宠儿,羽精灵更被人誉为离天空最近的种族,而她又如何从这取自太阳的光照中得到了美的眷顾呢? “林格。”少女忽然扭过头,向年轻人伸手:“拉我起来吧。” 正默默欣赏着这一幕的林格怔了一下:“为什么?” “因为我要工作嘛。”萝乐娜眉眼弯弯:“想要支援灰烬游击士的事业,就必须要由充足的物资吧,你不就是为了这件事来找我的吗,现在我同意啦。不过呢,晒太阳晒得我有些困了,懒得动弹,所以才要你拉我起来。” 这确实是我的目的没错,不过,“你不是说要晒一整天太阳吗?” “那是你没有猜对的情况下,现在你猜对咯,好不容易放了个假的我,又有什么办法呢?还不是只能乖乖地听话,任你摆布?”海栖公主哀怨地看了年轻人一眼。 林格总觉得这说法有些不对劲,准确地说是很不对劲,对青少年的危害不可估量。但话又说回来,附近也没有可以危害的青少年啊,于是他就假装自己没有听到这句话,摇头拒绝了萝乐娜的要求:“不行。” “诶,为什么?” “因为我也晒得有些犯困了,懒得动弹。”年轻人一本正经道:“我们还是继续晒太阳吧。” 至于灰烬游击士的事情,留着明天再处理也可以,毕竟不着急,急了也没用。 “那可不行。我可是女孩子诶,而林格你是男孩子。” “所以?” “所以,男孩子面对女孩子的时候,要表现得强势一点。林格,你也要变得更强势才行,来吧,不要吝惜我这个娇弱无力的美少女,就用你的强势,狠狠地征服我……啊呀!” 脑袋被敲了一下。 林格黑着一张脸站在萝乐娜的躺椅前,遮住了大半的阳光,导致光线一下就变得压迫起来。他义正辞严地警告海栖公主,就算附近没有可以危害的青少年,也需要注意自己的形象,不要说些容易让人误会的话,至于什么样的话不容易让人误会,聪明的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 海栖公主殿下调皮地吐了下小舌头,表示我知错了,下次你在的时候就不敢了(不在的时候另说)。然后重新笑眯眯地向年轻人伸出手,后者彻底被她的厚脸皮给打败了,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后,伸手握住了她那只确实可以说柔弱的手掌,掌心处顿时传来一阵温热且细腻的触感,以及……仿佛被人挠了一下的感觉。 不是感觉,他就是被挠了一下。 年轻人瞪了海栖公主一眼,警告她不要做什么小动作,然后才一用力,想要将这个柔弱无力的美少女从躺椅上拉起来。 因为对方是个娇弱无力的美少女,所以年轻人也没有用太大的力气,可是传回来的力道却让他面色大变:等等、你说自己是个娇弱无力的美少女吗? 这不对……警钟来不及长鸣,年轻人的身体已经被用力地往前一拉,失去了平衡。 下一秒,倒在了一个柔软而甜美的怀抱之中。 视线被黑暗占据之前,他看到的最后一幕,是海栖公主殿下的脸上,那一抹狡黠而得意的微笑。 恶作剧,大成功。 给点喵 1171.第1158章 我可以走了吗? “生气了吗?” “没有。” “生气了吧?” “没有。” “果然生气了呢。” “所以我说没有。” 林格双手抱胸站在海栖公主的面前,面无表情地回道。 “你真的很不会说谎诶。”萝乐娜用手指戳了戳年轻人的手臂,一脸揶揄:“就跟个小孩子似的,连生气的方式都这么孩子气。过去那个成熟稳重、理智冷静的林格呢?那个不管我怎么捉弄都不会生气的林格呢?你这个冒牌货,快把他还回来啦!” 林格冷漠的表情有些维持不住了。 自圣夏莉雅语出惊人之后,怎么连萝乐娜都开始觉得他孩子气了?难道他本质上真的是一个很幼稚、不够成熟、总是让人哭笑不得的小孩子吗?听上去已经沦落到跟谢米一个等级了,如果这是一种贬低的话,未免也太残酷了吧? 年轻人不愿意承认,可是萝乐娜这么说之后,他也很难理直气壮地说自己没有生气了。并且,更让年轻人感到尴尬或者说不愿面对的是,他生气的理由不是因为被萝乐娜戏耍了,而是因为当少女带着狡黠得意的笑容将自己拥入怀中时,那股从她的发丝和鼻息之间散发出来的、仿佛浅海微风似的清新香气,以及那种温暖而又柔软的触感,居然让他感到一阵慌乱,心脏也怦怦直跳,简直就像要从胸膛中迸发出来一样。 一定是萝乐娜将她的病传染给了我! 不得不说,年轻人为自己开脱的理由,确实蛮孩子气的。 当然,海栖公主殿下或许不清楚,可年轻人知道自己是用了多大的意志力,才将身体从她的怀抱中挣脱出来,而不是继续沉溺下去,就像将要淹死在一片温柔的海洋中。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自己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想法?当他刻意摆出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以表示自己绝对没有被萝乐娜的恶作剧吓到时,另一个声音却在脑海中扪心自问。 他不是小孩子,固然理解男女之间的情意,也知道云鲸空岛上有一些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少女对自己怀着异样的情素,可大敌当前,局势从来紧迫,身为一介凡人,年轻人勉力维持局面,便已耗尽了全部心神,哪来的精力去谈情说爱?大抵,所有人都对这种情况心知肚明,因此都没有选择更进一步,而是维持着一种默契的姿态和适当的距离,偶有更加亲昵的动作,也不会上升到情感方面。自然,免不了被谢丽娅或奈薇儿等看热闹不嫌事大之徒,调侃一两句罢了。 但是,林格可是保证,那些对自己别有异心的少女中,绝不包括海栖公主殿下……吧?她对此的态度,一贯都和谢丽娅或奈薇儿类似,围观、调侃、煽风点火、挑拨离间,以此为乐罢了。既然她对自己没有这方面的意思,林格自然也就将她当成了同伴与友人来看待。 怎么事到如今,他面对那些彼此之间已怀着朦胧情愫的少女,尚能保持理智,克制自己;而面对一个纯粹视为同伴与友人的少女,反而忽然间心慌意乱,不由自主了?这合理吗?难道自己当时的精神状态没有被人影响过吗?说不定便是萝乐娜又准备了什么稀奇古怪的道具,正打算逗自己取乐呢?还是说,这便是女伯爵奈薇儿曾经调侃自己时,提到过的所谓“男人的本性”:已经折了玫瑰,却还想去摘月季。 但这不是女伯爵的原创,据说是某位墨托许大诗人为情所伤后写下的句子,当然,这些都无关紧要,至于后面女伯爵用这句话警告蕾蒂西亚一定要远离某人,可别一不小心就被坏男人占了便宜,而小蝙蝠却露出了不自然的表情,这种事就更加无关紧要了。重要的是现在,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 恩,果然是被传染了,回头找梅蒂恩拿点药吃吧。 林格逃避了现实。 年轻人一直不说话,萝乐娜便以为他还在生气,虽然心知是自己恶作剧在先,确实理亏,但又难免生起一丝小情绪,便学着林格的样子,双手抱胸,哼了一声:“小气鬼,不就是抱了你一下吗,又会怎样?小夏姐姐能抱你,依耶塔能抱你,希诺也能抱你,怎么,就我抱不得吗?” “什——” 林格难以置信地看着萝乐娜,这么隐秘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哼哼。” 看年轻人一副见了鬼的表情,萝乐娜不免得意,仰起小下巴对着他:“如何,知道我的厉害了吧?你该不会以为我是个除了炼金之外就只有混吃等死的废柴吧,如爱丽丝说的那什么,死宅一般?那可真是太小瞧我了哦,别忘了,依耶塔那根可以观察整座云鲸空岛的望远镜,可就是我帮她炼制的。类似作用的道具,我想要多少就有多少,不过顺手为之罢了。林格,晚上睡觉的时候,记得当心你的床边哦?” 她微微一笑,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贝齿,言语中的威胁之意,却令人不寒而栗。 林格被她这么一威胁,确实有些发麻了。以往都被这位海栖公主殿下人畜无害的伪装给欺骗了,怎么就忘了她根本不是个惯于安分的,小时候就敢用自己炼制的道具偷偷溜出宫殿,只留下一个假身糊弄女王;长大了更是伙同一群外人,在涅瑞伊得斯城举行仪式、唤醒石蟹神海之佩特罗德的时候,强硬闯关,大胆出逃,甚至骑着轮椅就撂倒了看守寂夜宫的精锐卫士们,若论危险程度,云鲸空岛上只怕无人更甚。 “所以,你给我小心一点,要是把我惹毛了,不止抱你,我还要亲你哩!” 海栖公主得意地向年轻人亮了亮牙齿,发出了犯罪预告:“那应当是你的初吻吧,林格?如果不想初吻就这么被我夺走的话,最好还是乖乖听我的话哦,哼哼!” 好可怕的威胁! 确实,如果初吻就这样被人以搞笑的理由夺走了,自己又有何面目面对梅蒂恩……恩,初吻? 是,是啊,初吻…… 原来如此,初吻啊…… 年轻人仿佛想起了什么不太好的回忆,表情一时间不太自然。这岂能逃过萝乐娜的眼睛,她狐疑地嗯了一声,眯起眼睛,语气中夹带着试探的意味:“怎么了,林格。我说的话,有哪里不对劲吗?” 从头到尾都很不对劲吧? 林格眼神飘忽,目光游移:“没,没有。对了,我忽然想起来还有其他事情要做,就先走了……” 他转身便逃,这副模样落在萝乐娜的眼中,无疑是坐实了她的猜测。海栖公主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年轻人的衣角,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硬生生将他拽住了,寸步难行。见林格无奈地回过头来,她才皮笑肉不笑地挤出一句话:“何必急着走呢,不是说好了,今天陪我晒一整天太阳的吗?” “你不是也说了,要开始工作吗?” “可我忽然就不想工作了。” “那我也忽然不想晒太阳了。” 两人相视无言。 随即,萝乐娜考虑到今天已经对林格恶作剧了一次,让他好不气恼,如果继续纠缠下去,指不定他就鱼死网破了呢? 海栖公主忽然想到了一件久远的往事,那是在她年纪尚小的时候,陆间海一度闹过鲨灾,数以万计的魔化垩鲨汇聚成群,惊涛骇浪似的席卷而过,所到之处皆生机凋敝,沦为死境。连乌贝螺兽这种敢于与海中恶龙搏杀的大型魔物,甚或同样集群为害、动辄将一片海域化为雷域禁区的大电水母群,在这场鲨灾面前亦要退避三舍,不敢力敌。然而最终涅瑞伊得斯城只出动了一千两百名精锐士兵,由近卫骑士卡廷斯率领,半个月内便将鲨群削弱到仅剩大鱼小鱼两三只的地步,莫说继续为难,族群能否延续都还是个问题。 当时她的姐姐也参与了那场战役,事后萝乐娜询问细节,想知道卡廷斯大人究竟是如何以寡敌众、平定鲨灾的,结果姐姐却告诉她,那与其说是一场战役,不如说是一次围猎,他们只是遵循卡廷斯大人教授的最基本的法则,便不明不白地胜利了。说来说去,不过就是那几句话:示敌以弱,疲敌以扰;诱敌深入,逐个击破。 猎人与猎物的区别,就在于是否会运用这几道法则,而不是人类与兽类的区别。垩鲨素来以十几条成年个体为一族群,唯有产卵季节才会大规模群聚,当它们狩猎比自己更加庞大的敌人时,便会采取这种战术,那时候它们是猎人;可一旦被魔力污染,聚集起前所未有的规模,反倒因此失去了这种本能,轮到涅瑞伊得斯的镜精灵来狩猎它们,此时,镜精灵才是猎人。 因时而异,因势而异,就是所谓的战术。 那么,同理是否可以推出,已经做好准备的自己是猎人,而毫无防备的林格才是猎物呢?只要自己牢牢遵循卡廷斯大人与姐姐的教导,迟早有一天能找到这个年轻人的弱点,击溃他的防线,进而戳破他一直想要隐藏的秘密,彻底将他攥在自己的手掌心吧? 到那时候,我所求的,可就不只是一个恶作剧似的拥抱了。 想到这里,萝乐娜微微弯起眼眸,向年轻人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在她的自我认知中,这应当是险恶的獠牙、是凶残的触手、是她向猎物示以弱小的同时暗藏起来的深深恶意。当然,在林格的眼中,这不过是一个最正常不过的笑容罢了,代表海栖公主殿下向自己发出了和解的讯号。 说到底,都已经是成熟的大人了,又怎能为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斤斤计较呢? 所以啊,拥抱什么的,初吻什么的,不如就让它们随风而去,消散在这片林子的深处吧。 林格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可以和解吗,萝乐娜?” “本来就没什么误会,何必和解呢?”萝乐娜笑眯眯道:“刚才的恶作剧,是算我不对啦,我向你道歉,林格。不过,既然我都诚心诚意地向你道歉了,你可不能把今天在这里发生的事情告诉小夏姐姐哦?不然的话——” 不然的话,又怎样? 萝乐娜没有明说,但林格没由来地打了个寒颤,脑海中有一些不好的记忆正在上浮,但因为过于凶残的缘故,触发了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以至于他竟然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他一看头顶的天空很清澈,日光斜照在林间暖洋洋的,不像是爱丽丝说的六月飞雪的样子,便只能无奈地回了一句:“这是……当然。” 萝乐娜表面上依旧笑眯眯的,内心却悄悄松了一口气。 只要小夏姐姐不知道这件事,那么自己就还有很多操作的空间,就像爱丽丝常说的那样,还有余地! 至于她为什么如此忌惮那位看起来温柔亲切的牧羊少女,就是个无法明说的、令人悲伤的故事了。如果你非要问个究竟的话,萝乐娜只能告诉你,同样是姐姐,有的姐姐只会告诉你猎人和猎物之间的区别,而有的姐姐,她一直都是猎人,而且是伪装得比较好的那种。 在我没有成长为足以席卷陆间海的大型鲨灾之前……不,恐怕连大型鲨灾都不太够看了,必须成长为石蟹神海之佩特罗德大人的规模,才足以与小夏姐姐正面对抗啊。 至于拉拢盟友、交结同伴之类的,萝乐娜只能说,她们毫无威胁。 奥薇拉,同为公主,最早入队,却放不下矜持架子,傲娇属性,注定败犬,非英雄也。 依耶塔,生性柔弱,瞻前顾后,空有异心,却没有行动力,至今已遥遥落后,非英雄也。 格洛丽亚,虽有白夜为辅佐,但本人智商严重拉低了里人格的下限,若不能再随机到侦探之类的高智力角色,恐怕已退出赛场,非英雄也。 希诺,与林格脾性相宜,志趣相投,简直堪称灵魂友人。然而成也友人,败也友人,一旦她和林格都习惯了友人的身份,日后想要打破这种印象,可就不只是艰难可言了。因此,非英雄也。 至于蕾蒂西亚,小屁孩一个,毫无威胁。 余者如老板娘谢丝塔、酒保小姐谢丽娅、女伯爵奈薇儿、修女莉薇娅,更是冢中枯骨,早晚吾必擒之。 所以,云鲸空岛上的英雄,只我与小夏姐姐二人而已啊哈哈哈! “那个,”林格看着不知为何情绪莫名亢奋起来的萝乐娜,总感觉今日的她与往日似乎有所不同,但不同在哪呢?又渗人得很,让他不愿细思,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可以走了吗?”(本章完) 1172.第1159章 闻得出来吗? 第1159章 闻得出来吗? 因为心情很好的缘故,萝乐娜便大度地将林格放走了,至于她为什么心情好,林格也不太敢问,总觉得那不是自己能够踏足的领域。他甚至觉得自己今天来找萝乐娜根本就是个错误,应该明天再来的,虽然明天来可能也会发生同样的事情,但至少……拖延了一天,不是吗? 年轻人逐渐理解了,为什么有些人明知道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一遇到问题还是忍不住想要逃避。 人之常情罢了,林格曾以为自己能够永远保持超出情感的理智,但事实证明他也不过是一个凡人。 离开之前,萝乐娜忽然将年轻人叫住了。 当林格回头,疑惑地看着她,不晓得这位海栖公主殿下又想要搞什么新花样的时候,少女却将双手负在身后,指尖微微纠缠在一起,那双浅海似的清澈眸子眨巴了一下,在穿过林间的日光中,仿佛传递着一种真挚的信任与长远的眷恋:“林格,你答应过了,要和我一起回去见母亲大人和姐姐的。” 她的眼神无比柔和,浑然不见刚才狡黠得意的模样:“可不能失约哦。” 年轻人不由得想起了他与圣夏莉雅以及爱丽丝结伴,在陆间海上乘风破浪时的景象,天与海蔚蓝一色的背景令人印象深刻,那时他为了天才玩家一个荒诞可笑的提议而前往洛特丹娜,关于那座海滨城市的记忆无非是污水、浓烟、随处可见的垃圾以及海滩上死去的动物尸体,街道萧瑟荒凉,白银松的叶子簌簌落下,长石砌成的防波堤在海水拍打下发出可怖的呼啸……一切都是灰色的,让人感到压抑沉闷。 直到那位少女出现在视野中,整个世界才仿佛重新拥有了色彩。她站在防波堤上,安静地眺望着远方的海洋,忧郁哀伤的眼眸中,究竟想要传达怎样的心情呢?在她不是以人类的历法计数、而是根据海中珊瑚树日渐生长的幅度来估量的年龄中,又是否遇见过与他一样独特的旅人呢?海水的污染就像人心的污染,总是伴随着潮涨潮落而起伏不定,唯有她始终保持着一颗水晶般的心灵。 他轻轻点头:“好。” 然后便转身离去了。 萝乐娜不再挽留,只是安静地看着年轻人的背影逐渐走远,正如她曾经站在防波堤上遥望家乡的方向,为日趋严重的污染忧心忡忡,却从来没有产生过回乡的念头一样。她确信自己离开家乡是因为身上承担着多么艰难的使命,也确信这个使命除了自己以外再无人可以做到,这本是一种预感,她却视之为真理。 故老相传,炼金术师的道路,就是追寻真理的道路,无论是点石成金、贤者之石、无中生有、还是虚无缥缈的魔力大源,都引来尘世众生的狂热追求,可到最后成功的又只几人?然而对这位少女来说,真理不是任何意义或目的,仅是她踏上这段旅程的理由而已,她所追寻的,另有他物。 那个年轻人会是其中之一吗? 还是得偿夙愿后的唯一呢? 她自己都不清楚。 “好了。” 海栖公主用力地伸了个懒腰,语调微微拉长,就像在哼着一支愉快的曲子:“该干正事了。” “天气真好,工作工作。” 少女转身,走进了自己的炼金工房。唯有那两张躺椅,还默默地摆放在林间空地上,被温暖明媚的日光照耀着,仿佛在等待一个人的去而复返。 …… 离开树林后,林格重新回到了街道上,道路在他的面前分岔,左边通往妖精深眠旅馆,右边则通往樱草花田。他略做思考后,最终还是选择了先往右走,毕竟在那片花田中,有一名少女已经等待自己很久了,连谢丽娅去探望她回来后,都隐约抱怨自己太不温柔,竟好长时间没有去陪她。 实则是,年轻人一刻也没有忘记,毕竟,在云鲸空岛上所有的少女中,最让他放心不下的,便是这位了。 他停下脚步,已经望见了花田的影子。 洁白的风车在芬芳的花甸中徐徐转动,吹过田垄的风带着一股泥土和草叶的清香,几只花妖精聚集在花田中,嘀嘀咕咕地讨论着什么,听到来人的脚步声后一下四散开来,只留下一片天真的嬉笑声。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似乎只有这些大自然的宠儿,总是那么无忧无虑,并不在乎自己已经来到了遥远的异大陆上,更不在乎未来将会遇到多少困难。生活对她们来说,仿佛就只有玩耍两个字而已。 或许是因为风景太好的缘故,又或许是因为照顾着某位少女的心情,云鲸空岛上的大家都很喜欢在花田附近活动。奥薇拉隔三差五便来给她的紫罗兰浇水,希诺总是牵着布兰迪在田垄上散步,梅蒂恩、谢米和蕾蒂西亚三人,也将此处视为玩耍的最佳场所,更别说森林里的妖精和各种小动物了。这里宁静,祥和,仿佛画中的风景,充满了童话般的气氛。 有这么多人陪着,孤独对那名少女来说,似乎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可若说孤独是一类病症的话,那么它也是有很多种症状的。无人陪伴是一种,抗拒与外界的交流是一种,而缺乏安全感所导致的孤独,自然也是其中的一种。 令人怜惜的是,以上三种孤独,少女都经历过。 站在徐徐转动的风车下,年轻人轻轻叩响了布满旧时痕迹的木门,笃笃笃的声音,隔着门板清晰地传了进去。里面安静了一瞬,然后传来少女的询问:“是林格吗?” 她总有一种特别的天赋,能够轻易察觉站在门外的人,究竟是担心她太过孤独而赶来陪伴的温柔长姐,是带着食物来与自己分享的老板娘和酒保小姐,亦或是已经好长时间没有来探望过自己的年轻人——虽然以实际情况而言,这段时间也就半个月而已,与曾经在幽寂峡谷中度过的七百年漫长岁月,不可相提并论,可越是如此,她恰恰越无法忍受。 “是我。”林格言简意赅道:“我来看你了,依耶塔。” 说罢,不待房间内的少女回答,他便自顾自地推门而入。敲门只是出于礼貌,或者说让对方做好心理准备的预告,而实际上,这间风车塔房的门从来就没有上锁过。外面的人想要进去很简单,里面的人如果想要走出来的话,自然,也是很简单的。 走入房间后,依旧是熟悉而朴素的摆设:床,柜子,桌椅,泛白的墙体,散发出淡淡松木香气的窗棂,窗台上的盆栽与探出窗口的紫藤,蓝色的格子窗帘,还有那位正坐在窗前的书桌边,看起来应该是在写日记的少女,她纤细的指间捏着一根羽毛笔,就像她耳畔的羽毛一样洁白、细腻、不染尘埃。 “啊,林格。”对于年轻人不允而入的行为,少女并不惊慌,只是呆呆道:“等一下,我马上就写完了。” 然后才继续在纸上写写画画,仿佛单纯的大脑无法同时应付说话与写字两件事。 空白的纸张逐渐被一个个纤细优美的小字填满,单看字体,便可以想象出落笔之人应该是一名文雅温柔的少女,但如果翻到前面的页码,特别是第一页,你会发现那时候少女的字歪歪扭扭,比小孩子的涂鸦好不了多少。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毕竟在阿维尼翁村的时候,她可从来没有练习过文字,倒是对农活比较熟练,奥薇拉种在小花园里的紫罗兰,可是在她的指导下成长起来的,虽然直到现在都没有开花就是了。 能够将字形练到现在的水平,一定下了不少的工夫吧?用来充当日记本的笔记本也已经所剩无几,眼看着就快见底了。林格问道:“你快写完了吗?” “恩。”依耶塔用力地点了一下脑袋:“还有,唔,两句话?不,三句话!今天林格来看望我的事情,我也要写进去!” 其实我问的是你这本日记快要写完了吗?不过年轻人想了想,没有纠正,反正就算问了,依耶塔估计也会说,写完了就换一本,继续写嘛!老板娘和酒保小姐那么宠她,圣夏莉雅怜爱这个最听话的妹妹,奥薇拉是她的好闺蜜,萝乐娜对她也那么好,都不吝啬满足天使小姐的小小要求。 依耶塔并不是每天都写日记的。 通常来说,只有当她觉得今天发生了什么值得纪念的事情时,才会动笔将它写下来,无论那是高兴的还是悲伤的。饶是如今,厚厚的日记本也已承载不住她的记忆了,就仿佛对这位少女来说,自从离开谷底后所见的一切景象、所经历的一切事情,都是那么值得铭记。她甚至有时候会回忆过去的事情,比如还在阿维尼翁村生活的时候,或更久以前还在流浪的时候,将它们也记录下来。没有谁说日记本只能记录今天的事情吧?对少女来说,过去同样无比重要。 她将自己囚禁在大裂谷中时,便是这些过去的记忆支撑着她,没有彻底失去身为人的情感。可时间过了那么久,少女还是慢慢地遗忘了一些事情,以后想必也会遗忘更多的事情吧?她不希望如此,于是,奥薇拉教她写下日记,就成为了对抗遗忘最好的办法。 那么,与其说它是日记,不如说是一本备忘录了。 “今天的天气很好,外面的阳光好温暖,有一朵樱草花飞进来了,林格也来看我了,所以,我感觉好幸福啊。”依耶塔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往白纸上写写画画,林格觉得这个文笔很质朴,怎么说呢,有种小学生写作文的感觉。 和奥薇拉真是两种极端了。 “好啦,写完了!”她放下笔,拿起笔记本,对着窗外的日光,欣赏了一下自己的作品,一会儿后才满意地点点头,回头向年轻人眨了眨眼睛,那单纯无邪的表情,像是在询问:你要看吗? “给我看一下吧。”她热情邀请,年轻人不好拒绝,便伸手接过了她的日记。 还没来得及翻看,依耶塔便又询问:“你今天找我有什么事吗,林格?” 正要翻开日记的手停顿了一下。 其实确实有事的。 与灰烬游击士的合作,需要依耶塔的帮助,毕竟她能够操控云鲸空岛,像这样一座兼具了火力和机动性的空中堡垒,如果运用得好,或许能够在战争中发挥出意想不到的作用。至少,那些令东大陆人头疼不已的魔导战舰,在云鲸空岛的面前,根本构不成威胁。至少需要构装机甲出面,才能遏制这座空岛的攻势,不过,若是闹到那种地步,只怕整个东大陆的目光都会被吸引吧。 年轻人想了想,缓缓摇头:“没有,我就是过来看你的。” “骗人!”依耶塔毫不犹豫地戳穿了他的谎言:“分明就有事吧!而且一定是很重要的事情!” “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身上有味道。”天使小姐凑近过去,在年轻人的脖颈处嗅了嗅,那近在咫尺的呼吸,带来了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令林格下意识往后仰了仰身子,有些错愕:“味道?” “没错,小夏姐姐的味道,希诺姐姐的味道,梅蒂恩的味道,格洛丽亚的味道,啊,还有萝乐娜姐姐的味道,还很新呢。如果不是有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要和大家都说一遍呢?”依耶塔目光炯炯地看着年轻人,一副你骗不了我的表情。 你是……吗? 林格差点就喊出那个词了,不过最后时刻他克制了自己,勉强保持了冷静,只是有些无奈地说道:“你连这个都能闻得出来吗?” “当然!” 依耶塔双手叉腰,仰首挺胸,一脸骄傲的小表情,看起来完全不像谢丽娅说的那样,已经因为天界忒弥丝的事情而陷入了自闭状态啊。还是说,这是她在自己面前刻意做出来的伪装呢? 想到这里,林格不禁上上下下地将少女重新审视了一遍,一直看得她不知怎的,有些心虚时,才忽然开口道:“确实有件事情,想要和你商量一下。” “我就说嘛。”依耶塔得意道:“什么事……” “我们到外面说吧。” 林格却打断了她的话,指着门外说道。 “诶!?” 给点喵 1173.第1160章 一次都没有吗? 天使少女的惊呼声响彻在房间内,继而又被风吹远,吓得窗棂上一只蝴蝶扑簌簌地飞起,穿过缓缓转动的风车扇叶,消失在了明媚的阳光中。田垄之间传来细细的虫鸣,不远处的枝头上,一只灰颈燕歪了下脖子,用黑溜溜的小眼珠子,好奇地注视着方寸窗格间呈现出来的景象,就像看着一本有趣的故事书那样。 “你诶什么?”林格瞥了她一眼:“搞得我在欺负你一样。” “本来就是在欺负我啊。”依耶塔嘀咕了一句:“我不想出门,就不能在房间里谈话吗?” “外面天气这么好,你还窝在家里发霉,不如出去晒晒太阳,省得头顶长蘑菇。” 林格的话让依耶塔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小脑袋,生怕发丝之间忽然就冒出一两朵灰不溜秋的小蘑菇来,那岂不是丢大脸了?万幸,她细细摸索了一遍后,也没有找到蘑菇,看来她的个人卫生状况还没有糟糕到那种地步。但不管怎么说,林格的危言耸听还是让少女有些吓到了,当即鼓起腮帮子,翅膀上的羽毛都一根根地竖了起来,活像一颗超大号的风花球——还是正在被打来打去的那种,气呼呼地说道:“林格、你又吓唬我!这次我不会原谅你了,一定要告诉小夏姐姐!” “那你去告诉她吧。”林格一脸淡定,不慌不忙道:“看看她会觉得,到底是谁错了?” “唔!好卑鄙!” 依耶塔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最后有错的人一定是自己。她气得磨牙切齿,看那架式,似乎随时都可能扑上来,往林格的脖子上咬一口。不过那是某只小蝙蝠才会做的事情,至于依耶塔,年轻人相信她绝对没有那样的勇气与魄力,因此便对这种威胁熟视无睹,只催促道:“好了,不想被圣夏莉雅教训的话,就快点跟我出门晒太阳,像这样的天气,最适合在外面活动身体了。你还年轻,不要总想着偷懒,小心变成爱丽丝说的那种废物死宅、社会蛀虫!” 刚刚才陪海栖公主殿下一起晒了半小时太阳的林格如是说道。 “不要嘛!”依耶塔唰的一下张开翅膀,又唰的一下团团收拢,将自己包裹起来,只露出一双似晴空无暇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林格,又从怒发冲冠的风花球形态,变回了大家最熟悉的鹌鹑球形态:“我就是想待在家里嘛林格,你也留下来陪我,我们一起吃零食、聊聊天,难道不好吗?” 她一边恳求,还一边眨巴眼睛,企图魅惑林格。遗憾的是,年轻人有一副铁石心肠,对这种程度的撒娇与卖萌早已免疫,果断摇头:“不好。” “诶?凭什么?” “就凭我是你的……恩,监护人。” “你什么时候变成我的监护人了!?” “现在。” “我不承认!” “我不承认你的不承认。” 两个人就像小孩子斗嘴一样,你一句我一句,针锋相对。但最终还是林格先失去了耐心,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对依耶塔的冥顽不灵感到非常失望:“既然你这么顽固,那就不要怪我用强硬的手段了,依耶塔。” “强、强硬的手段!?哇、你你你你想要干什么林格!冷静下来,我我我我我、我要叫小夏姐姐了哦?呜呜呜,谢丝塔、谢丽娅,救我吔!” 可惜,没有人会来救她的。 年轻人一步步紧逼,依耶塔也一步步后退,直到背部触碰到了坚硬的墙壁,才发现自己已被逼至墙角,退无可退。她胡乱地挥舞着小拳头,试图从邪恶的爪牙之下保护自己,却因为紧张而闭上了眼睛,不敢直视近在咫尺的年轻人。在那单薄的胸腔内,一颗脆弱的心脏正怦怦直跳,简直就像有无数种复杂的心情,想要从里面汹涌地宣泄出来似的,那是隐含期待的忐忑、悄然绽放的羞恼、亦或是如窗外的樱草花瓣般,懵懂青涩的憧憬呢? 莫非这就是、这就是——爱丽丝所说的壁咚!? 紧贴着墙壁,天使小姐感觉整个人都晕乎乎的,使不上劲来。如果不是还有一股意志力在支撑的话,只怕早就倒下了吧?她之所以闭着双眼,也不是因为害怕林格,而是因为害怕看见在他眼中的、那个从脖颈到脸颊都已经红得像熟透了的苹果的自己。 呜呜呜、好丢人哇! 她在心中大声呐喊,仿佛想让全世界都知道自己已经拼命反抗过来,只是没有成功而已。可奇怪的是,无论是理性还是情感,都很清楚自己并没有在抗拒,倒不如说,恰好相反,她隐隐约约地期待着什么。只是这种期待是不能说出口的,甚至它与天真的少女情怀以及天然的矜持性格,都存在着强烈的冲突,以至于让依耶塔单纯的脑回路发生了严重故障,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了。 这家伙。 林格看着被自己逼到墙角,瑟瑟发抖的依耶塔,嘴角不禁抽了一下:该不会把自己当成什么大反派了吧? 念及此处,年轻人没好气地伸出手,在天使小姐的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 “哇!” 正在抗拒与期待中反复纠结的依耶塔,骤然被这一下给打醒了。难道这就是林格所说的强硬手段吗,她懵了一会儿,才慢慢地回过神来,继而一股莫大的委屈涌上了心头,鼻尖传来的酸涩感甚至让她想要哭出来,像个小孩子一样哇哇大哭。她觉得自己真是个笨蛋,早该知道林格不会有这方面的意思了,因为他是个呆瓜、木头、大笨蛋!简直就是全天底下最可恶的人了,从来没有关心过自己,只会欺负人而已…… 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林格!!! 她委屈巴巴地想到。 然后下一刻,便感到身体一轻,一双手轻轻穿过了她单薄的脊背与小巧的腿弯,不给少女反应的时间,便将她抱了起来。依耶塔惊呼一声,下意识伸出手,抱住了身边唯一可支撑的事物,那是极为温暖、亲昵、仿佛阳光一般的触感,在她的指尖流淌的血液,仿佛可以经由接触的肌肤,流入那人的血管与脉搏中,与他一起呼吸着。少女的心脏又开始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了,她试探性地睁开了一只眼睛,却正好对上了他近在咫尺的、似笑非笑的表情,少女吓了一跳,连忙把眼睛闭上,好像这样就可以逃避现实了。但过去一会儿后,她又忍不住悄悄地睁开了另一只眼睛,仿佛左右眼都要单独确认一遍,才能肯定眼前的景象并非幻觉。 “你在看什么?”年轻人对她做贼一样的动作感到非常无语。 “哇!” 依耶塔吓得两只眼睛都睁开了,慌张地扭动着小脑袋,往上下左右四个方向都看了一眼,恐怕连拥有复眼的蜜蜂或蝴蝶,观察环境的动作都不如她那么迅速和果断。收回视线之后,天使小姐总算可以肯定了,自己的感觉并没有错,她确实是被林格抱在怀中。 而且! 还是以公主抱的方式! 甚至她的双手还揽着林格的脖子,脑袋还贴在他的胸口呢! 呜哇哇、好害羞! 天使小姐的脸庞一下子变得更红了,如果说刚才是熟透了的苹果,那么现在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台……蒸汽机?而且还是以最高功率运转的那一种,该不会下一秒就要从头顶上冒出热气了吧?年轻人总忍不住这么想。 “放、放我下来啦,林格……” 依耶塔用细如蚊蝇的声音说道,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在撒娇一样。 “不行。”林格断然拒绝了这个要求,然后抱着依耶塔往门口的方向走去:“我说过了,既然你执意要当个废柴死宅的话,那就不要怪我用强硬的手段来对待你了。所以,反对无效。” 来到门口,林格一脚踹在虚掩的木门上,以一种近乎粗暴的、不容置疑的方式将外面的世界与这个小小的房间重新连接在一起。明媚而灿烂的日光顿时如同有形的流水般,争先恐后地涌入,越过台阶,漫过门檐,继而洒落在依耶塔的脸庞上。少女低低地惊呼一声,慌里慌张地用手捂住了脸颊,好像她其实不是羽精灵或者其他的什么生物,而是一片雪花那样,只要暴露在阳光下面,就会很快融化。 但光线还是顽强地挤过指缝,洒入眼眸,温柔地抚摸着那对水晶似的瞳孔。它们就像拥有了生命一样,附在少女的耳畔低声细语:外面的世界那样美好,阳光底下的事物那样繁华,就连游动在光中的尘埃,都是那样的富有活力。所以,为什么要把自己锁在一个小小的牢笼中呢? 依耶塔透过指缝,悄悄看了林格一眼,发现他只顾着往前走,走下台阶,越过田垄,小心翼翼地沿着花田中的小径前进,避免踩到那些刚刚绽放的、脆弱却又美丽的花朵,一点都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便小小声地开口,回答它们的问题:“因为我害怕嘛。” 不要害怕,不要害怕。 渺小的、温暖的、随时都可能消散但又随时都可能重新出现的光的精灵们啊,如此告诉少女:我们在你的身边,他也在你的身边,你还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依耶塔神色低落:可如果有一天,我要失去他了呢?就像失去其他的同伴那样? 这时候,她忍不住想起了那个在遥远的宇宙中哭着向她们道别的女孩,想起了阿维尼翁村的村民们,记忆向前追溯,继而又想起了她初次看见大海时,在海边结识的鲸群。他们最终都离开了她,尽管所有人都告诉她,这不是诅咒的原因,但少女同样不是因为内疚才重回牢笼的,而是因为害怕,害怕得将过去的牢笼,都当成了最后的保护壳。 都要离开的呀。 光的精灵们却欢呼着、雀跃着,对她说道:这世界上的什么东西,最终都会离你而去的呀,我们也很快就要走了。可如果是这样,你就会后悔与他们的相遇吗? 我确实想过。 依耶塔小小声道:是否那时候不要和大家相遇比较好。 那也只是你这么想而已,为什么不问问大家的想法呢? 可她们也许只是为了安慰我呢?依耶塔还想再问,精灵们却嘻嘻笑着,消失不见了,毫无预兆,也没有道别。或许正如它们所说,这世界上的什么东西,最终都会离我而去的。可它们还会再出现吗?到时候出现的它们,还会是今天遇到的它们吗?就像明日的阳光,也已不是今日的阳光了吧? “到了。” 林格忽然停下脚步,对怀中的依耶塔说道:“就在这里休息一下吧。” 他将依耶塔轻轻放在一根巨大的树桩上,那平整的切面,年轮已蔓延了无数圈,或许每一圈的纹路,都记录着一位少女在此地度过的漫长孤独的岁月。骤然离开了年轻人温暖的怀抱,依耶塔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花田。说起来很巧合,其实她并没有刻意去打理这些樱草花,就连最初的几株花苗,都是当初她将自己锁在谷底时,沾在衣角上被带下来的。它们本应在萨莉亚原野的花田上繁荣七个世纪,却不忍见那位少女孤独离去,于是追随至此,直到繁衍为今日一片繁荣灿烂的田野。 它们是否后悔过,只能在寂寥无人的峡谷中默默度日,而无法像自己在原野上恣意生长的同类们那样,受诗人海伦的赞颂,被誉为“七色的奇迹”呢? “林格。” 日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让人有股想要睡觉的冲动。少女忽然抬起头,用无比认真的眼神注视着身旁的年轻人,一字一句地问道:“你有没有后悔过……” “没有。” 年轻人却仿佛未卜先知,甚至在她的问题说完之前就给出了回答。然后他弯下腰,双手放在依耶塔的肩膀上,脸颊逐渐贴近了少女,拉近了彼此在瞳孔中的距离。伴随着她忽然急促起来的鼻息与他坚定不移的眼神,两个人的额头轻轻碰在一起,在呼吸可闻的距离中,轻嗅着彼此的心跳声,言语似安慰,又似承诺:“我一次,都没有后悔过。” 年轻人如是说道。 他可以肯定,无论少女要问的是什么。 自己都绝对没有后悔过。(本章完) 1174.第1161章 很好看吗? 第1161章 很好看吗? 依耶塔呆呆地看着天空。 自从林格说出那句话后,她就一直是这样的反应。云鲸空岛神奇的力量在黑森林中开辟出一片不受黑暗侵袭的地带,古老的树木拔地而起,新的枝叶层层叠叠犹如潮水,淹没了咒死木的树冠。在那笔直的树干与延展的枝蔓间撑开的,便是苍澈的晴空。微风拂过云巅,花田中传来窸窣的虫鸣,刚才逃跑的小妖精们又偷偷跑回来了,正远远地好奇地张望着这边的动静,或许接下来发生的每一件事,都会成为她们日后嬉戏玩闹时的谈资吧。 “你在想什么,依耶塔?”林格问道。 少女呆呆地扭过头来,看了林格一会儿,才慢吞吞道:“没什么。” “只是有点……犯困而已。” 正如年轻人所说,这是个适合晒太阳的天气,暖融融的日光洒在身上,让人感到格外的惬意。依耶塔甚至觉得翅膀上的每一根羽毛都像是浸泡在热水中一样,慢慢地融化开了。身体里的干劲被抽走,一想到要做什么事情就觉得好麻烦,不如躺下来睡个懒觉,睡醒后或许就可以吃晚饭了。 “那就睡一觉吧。”林格对她说道:“我会在这里陪着你的。” 年轻人的承诺让少女感到安心,她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一点一点地向旁边倒下,这时候,林格及时伸手扶住了她的脑袋,然后轻柔地引导着她的身体躺平,脑袋则枕在了自己的大腿上。这根古老的树桩,其前身不知已有多少年岁,一圈圈年轮伸展开来的面积,几乎就像一张天然的床,容纳一个娇小的少女在上面睡觉,再加上一个年轻人在旁边看护,已是绰绰有余。 依耶塔仰面躺倒,脑袋枕在年轻人的大腿上,这时眼中所见的,一半依旧是天空,另一半却被年轻人的脸庞占据了。她轻轻眨巴了一下眼睛,并不像刚才那样感到害羞与胆怯,只是有些好奇而已:“这就是爱丽丝提到过的膝枕吗?” “或许是。”林格的回答模棱两可,让少女不满地鼓起了腮帮子,从鼻孔中发出了意味不明的唔嗯声。不过很快她就消气了,大概是觉得就算林格不承认,也无法改变既定事实,终究还是自己的胜利。 “哼哼。”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得意地笑了两声,笑完之后,方才的睡意已全然消失,这会儿她不但不想睡觉,反而还精神奕奕,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林格看,把年轻人看得都有些不自在了:“怎么一直看着我,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嘿嘿嘿,没有,就是在想,林格今天怎么变得这么主动而已。” “主动?” “恩,主动来找我,主动把我从房间里抱出来,还主动给我膝枕,好奇怪啊!”说着奇怪,但她脸上的表情却很开心,大概就是那种小孩子得到了新玩具的反应吧。 “这个嘛……” 这个问题林格从来没有想过,至于公主抱和膝枕,也只是身体的自然反应,下意识就这么做了,要说他当时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倒也未必。年轻人稍微思考了一下后,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张狡黠的笑脸,他顿时恍然大悟:“可能是因为,不久前才有人告诉我,对待女孩子的时候要强势一点吧。” 哦?有这种事? 天使小姐的神色一下子变得警惕起来,追问道:“是谁?小夏姐姐吗?” “不。”年轻人如实相告:“是萝乐娜。” “萝乐娜姐姐?”依耶塔一下放松下来:“那她一定是在跟你开玩笑吧,是林格你太当真啦!” 基本上,大家对萝乐娜的认知都停留在这一阶段,虽然很喜欢调戏别人——尤其是调戏林格,但都只是处于开玩笑的阶段而已。除了对待炼金术的时候,其他大部分时间,她都是那种煽风点火、挑拨离间的角色,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威胁吧……应该吧? 依耶塔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用“威胁”来形容一个对自己很好的姐姐,但她就是这么想了,并且在得出肯定的结论后还松了一口气,最后才惶恐地发现这么想好像有点对不起萝乐娜姐姐,尤其是对不起她送给自己的那么多神奇的炼金道具。 哎呀,左右为难,好苦恼啊。 天使小姐自顾自地纠结着,而林格本来想回她一句“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忽然间却想起了在林间空地上的那一次恶作剧,随即便是那个温暖柔软的怀抱,还有她身上散发出来的、仿佛浅海贝壳般的淡淡幽香。独来独往者会找到同伴,离家远行者会回归故乡,这本是他用来安慰她的话,却由她之口许下了郑重的约定。年轻人正抚过雪白长发的手顿时停住,心情复杂,再也无法违心地附和了。 我该不会……让她认真起来了吧? 年轻人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点。 见林格久久没有说话,依耶塔还以为他心有顾虑,连忙说道:“其实主动一点也没什么不好啦,林格你过去就是太被动了,让大家都很担心呢。” “担心?”林格回过神来,略微好奇地反问道:“为什么要担心。” “因为你明明知道很多事情,却不愿意告诉我们嘛。” 说到这里,依耶塔的语气中还带上了几分气恼,显然对这种行为很不满:“就像你们在尼姆舍尔市参观万国博览会的时候,你早就知道那个叫罗谢尔的地母信徒想要干什么了吧?却不愿意告诉其他人,而是用另外的理由将大家引到了亚维翁城。虽说正因如此,我才得以与大家相遇,但你不觉得自己太独断了吗;还有,我们将要出发前往天之圣堂的时候,其实你也隐约察觉到了吧,女神大人已经长眠这个事实,却一句话都没有透漏出来,连对梅蒂恩都守口如瓶,才导致她骤然听到这个消息时,那么悲伤,那么冲动。其他的例子还有很多很多啊,像是天蒂斯的真实身份、魔女结社的计划、爱丽丝与天界忒弥丝的关系之类的,其实你全都知道吧,却不愿意告诉我们。是不是因为你觉得,就算告诉我们也没有用呢?现实是无法改变的,无论自己如何努力,该发生的事情终究会发生,既然如此,倒不如将这些秘密埋在自己的心底,独自承受。” “可是啊,这样的想法,未免也太悲观了。” 躺在树桩上的少女缓缓伸出手,抚摸着近在咫尺的年轻人的脸庞,传递过来的温度,比日光要温暖一些,却也比雪花要寒冷一些。她轻声地,喃喃道:“如果你总是那么悲观的话,当然会让我们担心啊,林格。” 年轻人安静地凝视着依耶塔的眼眸,那双无暇的眼儿就像是一颗美丽的宝石,一方明净的天空,亦或是一泓澈然的潭水,倒映着一个女孩自诞生以来所拥有的一切天真模样。偶尔,林格也会从中看到自己,在云与影的照拂下凝神思考着什么。他原本以为,这就是成熟的一种表现,明知无能为力而不去争取,明知无力改变而选择回避,明知无可避免而刻意隐瞒,他以为一个成熟的人如果能够自己承担这一切,便不必要让其他人也为此担忧。 可到头来他得到的是什么?梅蒂恩的哭诉与斥责、爱丽丝的迷茫与失落、天界忒弥丝的痛苦与自毁,还有朝夕相处的同伴们对自己的担忧。想要保护妹妹却让她哭泣,想要安慰友人却愈陷愈深,对他人许下承诺却无力履行,使同伴陷入忧虑而无法安心,人生至此,一事无成,若还说自己是个成熟的人,不觉得很可笑吗? 难怪圣夏莉雅会说,自己是个孩子气的人。 本质上,林格从未长大。 年轻人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好像是这样,不过,你放心吧,依耶塔,以后就不会了。因为,我已经没有什么秘密了,自然,也不会对你们隐瞒。” 过去他所得知的秘密,或源自机缘巧合,譬如与罗谢尔的相遇;或来自年轻人仿佛与生俱来的敏感直觉,譬如猜到天蒂斯的真实身份与女神长眠的真相。可命运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眷顾同一个人,来到东大陆后,身处陌生的环境中,林格想要走下去的道路,已注定不能依赖那些巧合;至于后者,他也失去了那种敏感的直觉,莫说像过去那样洞彻人心,于蛛丝马迹中拼凑出真相的全貌,恐怕连自己的心思,都有些猜不透了吧。 但这样很好,林格从未有过像现在一样轻松的感觉,仿佛卸去了身上无形的负担,变回了原本的自己。他可以毫无顾忌地坐在游戏机前,用学自天才玩家的作弊技巧,暴打无辜的新手玩家;也可以在萝乐娜的恶作剧得逞之后,不是像从前那样无动于衷,而是直然地将自己的生气表现在脸上,与对方互相威胁;更可以在依耶塔抗拒外出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将她抱起,强硬地带出房间,两个人在懒洋洋的日光下,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心里话,既不对过去的事情伤心,也不为未来的事情烦恼。 这样的生活状态总让年轻人感到熟悉,记忆却一时模糊,想不起来。他对着满目繁荣的樱草花田思考了很久,才恍然大悟,意识到这就是杨科先生的生活状态,他在天心教堂中与信徒随意聊天时、他在小小的庭院中看着悬铃木日渐茁壮而感慨时、他见到孩子们在街道上玩耍而让林格也试着露出笑容时……尚且年幼的男孩不是一直就站在那里吗?为什么反而将最重要的东西给遗忘了呢? 时至今日,林格也终于明白了杨科先生的遗愿究竟是什么意思,父亲只希望儿子与女儿能够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儿子却误解了他的本意,执着于所谓的平静生活,以至于对一切幻想、故事中的情节、还有那些本应承担的责任嗤之以鼻。若没有这一路颠沛流离的旅途,他会醒悟过来吗?依然在圣洛伍德国立学校中担任一名普通的历史老师,自己过着寡淡无味的生活,也希望梅蒂恩沿着这条轨道走下去吗?那些他在原本的故事中邂逅的人啊:追寻命运的牧羊少女、贝芒古国的睡美人、阿维尼翁的风之天使、虚根沼泽的永生之牙、洛特丹娜的炼金术师、随心变化的双面少女、歌丝塔芙家的骑士、妖精深眠旅馆的三姐妹、血牙氏族瓦伦希尔德的始祖伯爵、还有真灵派的人造圣子……她们会在另一条命运中,依然继续自己的故事吗?还是说戛然而止呢? 这一切都是不可假设的,就像时间不可回溯一样。林威尔市的人潮熙熙攘攘,随之擦肩而过的便是命运,如果那时在摩律亚人短暂驻留的广场上,他没有停下脚步,或许故事有所不同,但时至今日,林格只感到庆幸。每一条道路兜兜转转,最终都会走到原点,就像老话说的那样,所谓捷径,便是走最长的路。 “啊,林格。” 依耶塔忽然说道,她的指尖沿着脸颊往下,轻轻抵住了年轻人的嘴角,用很认真的语气说道:“你笑了。” “是吗?” 林格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或许对他来说,露出笑容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不再需要感到惊讶。可是真奇怪啊,一个人在过去十年中遗弃的事物,当它再次出现时,却可以用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变得熟悉起来,以至于察觉不到任何陌生感吗? “嗯!”依耶塔用力地点了一下脑袋,然后试着将他的嘴角往两旁勾勒开来,让这个笑容显得更为热情与开朗。不过随即她便有些忍耐不住,噗嗤一声将头扭了过去,仿佛不忍直视。 “很好笑吗?” 林格无奈地看着枕着大腿的少女,倒是没有阻止她的意思。只要能让一直心情低落的天使小姐高兴起来,自己出点糗也无所谓……吧? “不。” 依耶塔眉眼弯弯,笑眯眯地说道:“很好看哦。” 给点喵 1175.第1162章 被爱的人会获得幸福吗? 第1162章 被爱的人会获得幸福吗? “对了。” 依耶塔忽然想起什么:“你还没有告诉我,要找我商量什么事呢,林格。” 晒太阳晒得太舒服,她差点给忘了。 “这个嘛。”林格的手微微停顿,但很快便恢复过来,他轻轻为少女撇开额前的刘海,将那些凌乱的发丝一一理顺,每一根雪白的头发,在阳光下都仿佛是透明的,折射着温热的光彩。在这个过程中,依耶塔并未抗拒,而是像被抚摸的小猫咪那样眯起了眼睛,不时从口中发出一两声唔嗯的动静,给人一种慵懒惬意的感觉。 年轻人好整以暇地问道:“你应该知道我们现在的处境吧,依耶塔?” “嗯。”少女马上回答道:“我们现在在东大陆,对吧?谢丽娅来陪我吃饭的时候,告诉过我一些情况,听说你正在和一个叫做灰烬游击士的抵抗组织接触,是吗?” “大致是这样,不过你的消息有些滞后了,就在刚才,我已经与灰烬游击士的领袖,被灰丘人敬畏地称之为‘灰丘之鹰’的男人,达成了口头上的合作关系。从明天开始,这场战争就不止与他们、与我们也息息相关了。” “哦……” 依耶塔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盯着年轻人看了好一会儿,忽然问道:“林格觉得这样是有必要的吗?” “什么?” “我们一定要插手这场战争吗?如果做了的话会怎么样,如果不做的话又会怎么样?林格应该都已经考虑清楚了吧?” 自然是考虑清楚了,不过看起来,依耶塔还心存疑虑的样子,于是,林格便将之前拿来说服希诺与萝乐娜的理由复述了一遍,好让天使小姐知道,这不单是年轻人的想法,同时也是大家的共识。为了取得新起义军和乐园乡亚述的信任,就必须展现出自己的价值,眼下便是最合适的机会。 当然,除此之外,年轻人并没有忘记圣夏莉雅的教训,对他来说,那种想要帮助他人的心情,才是做出这一决定的初衷吧。 依耶塔听完,若有所思。 “我不是很懂你说的那些道理啦,林格,但是,我们是为了帮助他们,对吧?灰烬游击士和这片土地上的大家,都因为侵略者的缘故,被迫失去了自己的家园,可他们一直都没有放弃,而是努力地想要做到什么,那种心情,或许我是可以理解的。战争当然很可怕,但每个人都会遇到不得不战斗的时候,到了那个时候,难道可以因为害怕而逃避吗?如果他们是那样的人,林格就不会选择向他们伸出援手了吧?所以,虽然我从来没用接触过那位灰丘之鹰先生,也没有接触过灰烬游击士的人,但,如果这场战争中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的话,请尽管告诉我哦,林格。” 少女双手紧攥,握在胸前,一双湛蓝色的大眼睛闪闪发亮,仿佛在为自己、也为这位想要帮助他人的年轻人鼓励打气。林格用手轻轻按住她的额头,认真而细致地端详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庞,未能从天使小姐的神态与目光中找到一丝不情愿的痕迹。过去那个软弱的、胆怯的、遇到战斗时只会像鹌鹑一样将自己瑟缩起来的少女,终于有一天,也会学着勇敢起来了。 但是,她选择战斗的理由,却比任何人都单纯,既不是为了对抗邪恶,也不是为了伸张正义,更不是基于某种天生的使命感和荣誉感,仅仅是因为她相信林格而已。正如刚才少女说的那样,她从来没有接触过那位灰丘之鹰,也没有接触过灰烬游击士的成员,不知道他们都是些什么样的人,拥有什么样的性格与理想,所谓的信念又是否发自真心。但因为林格相信他们,所以她也选择相信,也愿意为了这些失去家园的人而战。 真是一份沉甸甸的信任啊。 年轻人心中感慨。 不过,这没什么不好的,不是每个人都必须为了崇高的理由而战斗,就像太阳在宇宙中是如此庞大的天体,来到尘世时却变成了如此和煦的日光那样。固然有些人选择为了太阳般的耀眼而战,但有些人,也许仅是贪恋着日光的温暖,渴望拥有那样的情感,于是选择战斗而已。 宏大的与微小的,共同构成了这个世界的全部。 “谢谢你,依耶塔。”林格很认真地向她道谢,然后又轻轻摇了摇头:“不过,暂时没有这个必要了。” “诶?”依耶塔眨巴着眼睛:“为什么呀?” “因为我们的身份太敏感了。” 林格回答道,然后将希诺的顾虑告诉了依耶塔,最关键的因素就在于,他们这一行人早已是魔女结社的眼中钉肉中刺,而云鲸空岛作为移动载具又太过显眼,甚至可以说已经成为了他们的象征。一旦云鲸空岛出现在战场上,无异于主动暴露了自己的存在,此刻驻守于灰丘之城苏亚雷的第十七军团虽不是魔女结社的直辖部队,但原则上,所有身处东大陆的轴心国部队,都需要与圣教军的作战指挥部共享情报。这是由历史因素决定的,以一己之力开启了大航海时代与殖民时代的教团联合,在轴心国阵营中无疑占据着绝对的主导地位。 而圣教军的作战指挥部,其主要负责人,便是以“圣教骑士团团长、圣教军总指挥官兼轴心国海军司令官”自居的深红教会的圣者法芙罗娜,她的另一个鲜为人知的身份是——纷争魔女法芙罗娜。 由于可以作为后方基地支援中部战场的缘故,以灰丘之城苏亚雷为中心的安瑟斯地区,原本就颇受轴心国方面的重视,轴心国海军在破碎海域外围专门部署了一支部队,与苏亚雷城中的第十七军团遥相呼应,直接威胁着诺亚王国的核心地带,那里不仅是最主要的资源产区,同时还坐落着作为一国之政治象征的首都拜梵特,一旦诺亚王国方面泄露出任何想要收复安瑟斯地区的迹象,这支海上部队立刻就会从乔西海滩登陆,兵锋直逼诺亚王都,重演昔日的一幕。 而若是云鲸空岛出现在战场上的消息被法芙罗娜得知,恐怕她立刻就会驾驶着那艘恐怖的构装机甲——涡轮母舰尼德霍格号抵达吧?一支海军部队便足以将诺亚王国的雄心壮志都堵在老巢,寸步不得动弹,一次乔西海滩登陆战,便使这个古老的国家丢掉了包括永夜林地在内的一大片广阔疆域。那么,谁又能指望诺亚王国的军队面对更加恐怖的构装机甲时,能够奋起反抗,为安瑟斯地区的民间抵抗组织争取时间呢? 倘若局势严重到了这种程度,那自己为灰丘带来的究竟是新的希望,还是彻底的灭亡,实在难以想象。 因此,在得到希诺的建议后,林格便改变了自己最初的想法。不仅依耶塔和云鲸空岛不能出现在战场上,就连己方最重要的战斗力——胜利王权,都必须暂时充当看客,将战场完全交给灰烬游击士的抵抗者们,无论他们的战斗有多么艰难、伤亡有多么惨重,都不能随意出手。换句话说,他们能够提供的支援,只包括情报与物资方面,其余的一切都要靠卡森·博格与他的同伴自己争取,争取其他抵抗组织的信任、争取灰丘人民的支持、争取前线战场的优势,直至一切都准备就绪,最终的决战到来时,那位少女骑士才会牵着她的爱马,踏上战场,在魔女结社与轴心国阵营来不及反应的时候,为一切划上毫无悬念的句号。 听起来未免有些冷酷,可那是希诺主动提出来的,林格相信她一定也是在经历了一番激烈的心理斗争之后,才做出了这样的取舍吧?过去的经历告诉这位歌丝塔芙家族的骑士,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也不存在毫无牺牲的战斗,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这样的牺牲变得更少一点而已。 依耶塔不是很懂这些复杂的考量,但既然林格和希诺都这么说了,她自然是毫无保留地追随。少女一直都觉得自己没有什么过人之处,既不像小夏姐姐那样,总是用温柔的声音引导众人,也不像萝乐娜姐姐那样,能够为大家提供各种各样的炼金道具。她在云鲸空岛上就像尘埃泡沫般不起眼,却得到了那么多人的关心和爱护,她有时常常惶恐于自己正在做着一个贪得无厌的美梦,梦醒后一切都会离去,不复存在。自梦境中醒来后,她一度难过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对于一个单纯的乡下少女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更严重的了。 直到有人告诉她,幸福总是理所当然,不要担心它们有一天离你而去,因为那都是暂时的,从你生命中离开的东西,终有一天会以另一种方式回来的。 在你的花田中、转动的风车下、总是写不完的日记本里,还有那满足得就像吃下了一整块萨莉亚切丝提的心灵深处,悄无声息地冒出头来,茁壮生长。 如果是这样的话,该多么好啊? 不,一定会是这样的。 因为有林格在我身边嘛! “嘿嘿嘿。” 依耶塔凝视着年轻人的脸庞,忽然傻笑出声,当年轻人问她在笑什么的时候,少女却心虚地摇了摇头:“没,没什么。林格,如果你需要我战斗的话,一定要告诉我哦?我不会再害怕了,以后,我都会一直站在你身边的!” 林格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似乎听出这句话的重点其实在最后那一句,于是微微一笑,并不揭穿少女的小小心思,而是温和道:“我也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依耶塔。” 天使小姐的脸颊一下子就红了起来。 “我我我我、我有些困了!”她语无伦次,结结巴巴地说道:“太阳、太阳好晒啊!啊不是,我是说,好舒服啊!很适合睡懒觉对吧林格?所以所以、我也想睡觉了!唔……突然就……好困啊……哈啊……” 她打了个哈欠,心中惊讶于自己本只是找个借口,怎么就弄假成真了呢?但其实并不奇怪,下午的太阳本就暖和,再加上她刚才一直都处于放松状态,聊着聊着,当然就会想睡觉了。 “那就睡一觉吧,依耶塔。” 林格轻轻合上她的眼皮。 “可是——” 依耶塔还想说什么,年轻人却未卜先知,猜到了她要说什么,轻声道:“放心,等你醒来的时候,我一定还在这里。” 少女一下子安心下来,仿佛这句话本身就拥有一种温暖的力量,比正洒在身上的阳光更加让人放松。困意袭来,昏昏欲睡,依耶塔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正被幸福包围着,仿佛那个词语一下子变成了某种有形的概念,风、花香、空气、阳光、亦或是他温暖的鼻息,时时刻刻,无处可逃。 不需要逃跑的。 这个世界对自己来说,原本就是一个巨大的怀抱啊。 她被包容着,尽情享受世界上所有的美好,然而有人在为她遮风挡雨,比如阿维尼翁村的村民。 她被期待着,承担大家的信任,然而这些信任从不以利益为原点,比如云鲸空岛上的大家。 最后,她被深深地爱着,那样的爱犹如穿过海水的日光,让早已习惯了孤独季节的羽精灵,都忍不住怦然心动,那颗由幽深的峡谷中、由雪与冰慢慢凝结起来的心啊,终究会融化的吧。 她当然知道,自己眼中的“爱”与那位年轻人眼中的“爱”,其实是不同的,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爱不重要,“爱”与“被爱”才重要。 生灵只需被爱着,就会感到无比的幸福,同样的,他只需爱着他人,就能为大家带来自己所没有的幸福。假使他爱着一个人,那个人会幸福;他爱着十个人,十个人会幸福;他爱着云鲸空岛上的所有人,大家都会幸福;而如果他爱着这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那么,他就是伟大的女神冕下在人间唯一的信者,因为,让尘世众生皆能幸福地生活在这个伊甸园中,不正是那位母亲梦寐以求的世界吗? 林格,请不要怀疑自己所走的道路,也不要否定自己心中所怀的大爱。 无论遇到了什么样的困难,无论遭受了什么样的挫折,无论承担了什么样的悲伤—— “请你都要一直爱着我啊。” 闭上眼睛,陷入黑暗的前一刻,她将手放在胸前,以自己才能听得见的声音喃喃道:“我也会一直爱着你的,林格。” 于是,被爱的人都会获得幸福。 给点喵 1176.第1163章 自私一点会比较好吗? 第1163章 自私一点会比较好吗? 日暮时分。 天边映着晚霞,橘红色的云影从云鲸空岛的树海一直延伸向安瑟斯山脉的彼端,往更远的天空望去,已经可以看到一两颗稀疏的星辰,正一眨一眨地闪着微弱的光亮。若在永夜林地,这点星光并不足以挤开咒死木的树冠,照耀着下面一片灰烬的土地。但在云鲸空岛的花田中,天空是没有遮挡的,就像是一块渐变的幕布,从晴朗的淡青色,到昏沉的深蓝色,再到深邃而又瑰丽的深紫色,天地之间的明暗变化,自昼至夜的过渡,尽可以一览无余。 林格坐在树桩上,静静地看着太阳沉入树海下面,晚霞的光如潮水般层层消退,而黑夜随之涌起,变化无状,就像一幅惊心动魄的画卷。花田附近渐渐被幽暗笼罩,但一些奇异的发光植物与小飞虫带来了弥足珍贵的光亮,入夜后,空岛上的生灵们也迎来了难得的静谧时光,往往这个时候,风车塔房前的樱草花田便成为了它们消遣娱乐的场所。 不远处,一只石精守卫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正默默地靠着田垄休息,几只害羞的花妖精躲在它的岩石身躯后面,探头探脑地向这边张望,不时小声讨论着什么。还有一只调皮的森林妖精正抓着石缝里生长出来的青苔往上爬,俨然将石精守卫的身体当成了攀岩玩耍的游乐场。 忽然间,正在熟睡中的少女轻轻动了一下眼皮,口中发出了犹如梦呓般意味不明的唔嗯声,这动静吓得那些花妖精“呀”一声齐齐缩到了石精守卫的身后,正在努力往上攀爬的森林妖精也一个激灵,没有抓稳,掉了下去,恰好掉在花妖精们的面前,被她们围起来,嘻嘻哈哈地嘲笑了几句,顿时又是一阵打闹与嬉笑的动静。 林格低下头时,正好依耶塔也慢慢睁开眼睛,从睡梦中醒了过来。她的眼神一开始还有些茫然,昏昏沉沉的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的区别。过去好几分钟后才渐渐变得清明起来,目光重新聚焦,定格在了年轻人的脸上,想都没想,很自然地脱口而出:“早上好呀,林格。” 年轻人不禁失笑,摇了摇头:“已经是晚上了,依耶塔。” “是吗?”少女眨巴着眼睛,大概是因为刚从梦中醒来的缘故,给人的感觉呆呆的:“那就晚上好,林格?我好像睡了很久,你一直都在这里等我吗?” “毕竟已经约好了嘛。”林格指的是依耶塔睡着之前和他做的约定。 “对哦,我们已经约定过了,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的!”天使小姐的脸上一下子浮现出安心的表情,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她的心思实在太好猜,倒不如说根本就没有猜测的必要,一切都挂在了脸上,使年轻人都有些忍俊不禁。不过,对于有些人来说,天真和单纯并非缺陷,而是弥足珍贵的品质,因此他倒没有真的笑出声来,只是抬头看了眼天色后,开口问道:“已经很晚了,我估计老板娘早就准备好了今天的晚餐,你要和我一起回旅馆吃饭吗,依耶塔?” “唔——” 少女明显有些顾虑。林格也知道她在顾虑什么,但并不挑破,只是说道:“大家都很担心你,依耶塔,就当做是为了让她们放下心来,去露个面如何?再说,谢丽娅小姐每天工作已经很累了,还要给你送饭,你为何不懂事一点,让她少跑两趟呢?我想她应该会非常感谢你的吧?” 这就属于胡说八道了。 毕竟酒保小姐能有什么工作?无非是每天站在吧台后面调调水,绞尽脑汁给新的作品起名字,到处推销自己的得意之作,顺便帮大姐管教一下旅馆内那些不安分的兔子先生和盆栽乐团而已。至于其他事情,就不在她关心的范围之内了,也没人指望她主动做些什么。 拿这个借口来说服依耶塔,有种打默契赛的感觉:你知道我在胡说八道,我也知道你知道我在胡说八道,但我还是要这么说,为什么呢?因为你需要一个借口,对吧?不是别人说服你、而是自己说服自己的借口。 林格向仍然枕在自己大腿上的少女眨了眨眼睛,像是在暗示着什么。这个极不符合他一贯形象的、甚至有些调皮的动作一下让依耶塔笑出声来,噗嗤的声音传到了花田深处,叫正围着石精守卫玩捉迷藏的小妖精们也不禁扭过头来,好奇地张望着,很想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才叫这片花田的主人笑得那么开心。 好在她们虽然不谙世事,却隐约能察觉到这是很重要的时刻,不能随便过去打扰,万一把依耶塔惹毛了,以后不许她们来花田里玩耍怎么办?于是很快收回了目光,继续嘻嘻哈哈地玩耍起来,那只石精守卫也不动弹,就这么呆呆地坐着,任由调皮的妖精们围着自己四处打闹,叽叽喳喳,明明人数不多,却活像有上百只麻雀同时在花田里吵架。 “那我就——” 依耶塔抛开了那么多顾虑,刚想说“那我就和你一起回妖精深眠旅馆吃饭吧”的时候,却忽然想起了什么,话语一顿。 “怎么了?”林格疑惑地问道。 “没什么。”依耶塔却眼睛弯弯,吃吃地笑着,用一个不太合适的形容,她此刻的表情简直就像是偷鸡得逞的小狐狸一般狡黠,总让林格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让我和你一起回去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有个条件,你得答应我!” “什么条件?” “你先答应了,我再说。” “那我答应你了。”林格毫不犹豫地说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依耶塔微微睁大了眼睛,有些诧异地看着年轻人,好像没料到他会这么简单就答应了下来,早知道不该说一个条件的,应该说好多个条件才对! 开玩笑的啦。 依耶塔悄悄吐了下舌头,然后才小声说道:“那你抱我回去吧?” “嗯?”林格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就是说……用、用之前你把我从房间里抱出来的姿势……抱着我……那个,走回去……”天使小姐的脸颊红得简直能与天边还未消退的晚霞相媲美,她吞吞吐吐,结结巴巴,眼神还不住往两旁游移,不敢面对年轻人的注视:“没、没有别的意思哦,就只是、只是我刚才睡得太沉了,还没缓过来而已……就只是这样……而已。所以,你也别、别想太多哦?怎么样,可以吗?” 她的语气中透着期待和忐忑,对此,林格倒是无所谓的:“可以是可以,不过……” “不过什么?”依耶塔顿时抬起头来,紧张兮兮地看着年轻人,那表情好像无论林格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她都会努力解决一样,也不知道哪来的动力,要是她平时就这么主动,身为姐姐的小夏,还有身为长期监护人的老板娘与酒保小姐,还会那么担心吗? “不过路程有点长,一直用这个姿势可能不太舒服。”林格提议:“不如换成背的?” 依耶塔听罢,连连摇头:“不行、就要用抱的!” 她坚持己见的语气,听起来还有几分撒娇的意味。林格虽然不知道她为何如此坚持,但这都是细枝末节罢了。既然少女本人不在乎,那么他也不是非得强迫他改变主意,于是便点头答应下来。 他先是扶着依耶塔,帮她从树桩上坐起来,又细心地帮少女拍去衣角和裙子上沾染的几片樱草花瓣,大约是熟睡的时候被风吹过来,一不小心粘住的吧。然后才一手绕背,一手托住她的腿弯,略一用力,便将柔弱如片羽的少女抱了起来。这一回,依耶塔虽然害羞,但并未闭上眼睛逃避现实,倒是大胆地伸手过来,主动揽住了年轻人的脖子,将脑袋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犹如雏鸟归巢般,露出了安心惬意的表情。 “抓稳了。” 林格简单叮嘱了一句,然后便抱着她往妖精深眠旅馆的方向走去,经过那只石精守卫身边时,正在玩耍的小妖精们仿佛见着了格外稀奇的景象,也不打闹了,一个个趴在大石精的岩石脑袋上,兴趣盎然地看着这一幕,有一些对人类文化比较了解的,还当场讨论起来了。 “我知道,这个叫做公主抱!” “哦哦哦、我懂了,原来必须是个公主,才能被人这样抱着啊!” “才不是呢,这和是不是公主根本没有关系!奥薇拉和萝乐娜都是公主啊!林格也没有这样抱过她们!” “略略略!我不信!一定就是这样的!不然为什么要叫公主抱嘛!” “哎呀、你真是和爱丽丝说的一样,很喜欢抬杠诶!让我这个人类世界的资深万事通来告诉你吧,公主抱,是恋人之间才会做的亲密动作,懂了吧?” “哇哦!依耶塔和林格是恋人!大消息大消息、我要马上告诉谢米!” “呸、才不能告诉谢米!她一知道,肯定所有人都知道了!” “那有什么不好的?” “一看你就不懂啦!” “我看是你喜欢、喜欢……就是那个,怎么说来着,对了!喜欢卖弄而已吧!” “你说什么?” “就说就说!” …… 说着说着就吵起来了,真是一群活泼的小家伙。林格没有在乎这些小妖精的讨论,倒是依耶塔听得很仔细,当她听到奥薇拉和萝乐娜都没有被林格这样抱过的时候,心中忍不住有些小得意;听到其中一只妖精猜测她和林格是恋人的时候,又吓了一跳,连忙回头去看年轻人的脸色,发现他的反应很平常,似乎只是将其当成了小孩子的玩笑话,无动于衷,顿时便松了一口气。但很复杂的是,居然还有一点小小的失落。 明明他可以反驳的嘛。 就算反驳,也比这种无所谓的态度好吧? 她心里想,委屈地低下头,心里颇不是滋味。但正是这一低头,让她注意到了一个奇怪的细节,那就是林格的行动好像不是很顺畅,每走一段路,脚步就微不可觉地停顿一下,好像需要一点时间来缓冲。难道是因为自己太重了吗?依耶塔起初这么觉得,但很快又摇头否定了这个猜测,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 自己好像枕着林格的大腿,睡了一下午诶。 那他的腿应该已经很麻了吧? 可是却毫不犹豫答应了自己任性的要求。 这么一想,心中的委屈顿时烟消云散了,依耶塔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年轻人那张认真而又专注的脸庞。不管黑暗有多么浓,黑夜有多么长,他总是注视着前方的道路,只要他还向前走着,大家就会感到无比的安心。可是,有谁注意到他身上的负担有多么沉重吗?就像自己,不也只顾着那点任性的小心思,却不曾关心过他的感受。 年轻人总说自己是个理性、冷漠、充满现实主义的人,可是现在,大家都知道,那只是个谎言罢了。 虽然如此,依耶塔偶尔会希望它是真的。 “林格。”少女忽然开口,待年轻人投来疑惑的目光时,她小声问道:“你刚才为什么都不问问我的条件,就答应下来了呢?难道就不怕我提出什么让你为难的要求吗?” “你会这么做吗,依耶塔?” “我当然不会啊,可是、可是——”依耶塔的嘴唇嗫嚅着,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那复杂的、酸涩的、甚至可以说有些矛盾的心绪。最后索性低下头,不再与他对视,而是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你总要学会自私一点嘛。” “依耶塔希望我是个自私的人吗?” “偶尔自私一点会比较好哦。” 不要总是安慰别人,不要总是迁就别人,不要总是为别人的心情着想。更自私一点,让大家都来安慰你、让大家都来迁就你、让大家都为你的心情着想,也没什么不好吧?如果是我的话、如果是我的话,肯定愿意做那个安慰你、迁就你、为你着想的人啊! 所以—— 依耶塔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年轻人忽然停下了脚步,街道尽头,是枝枝叶叶掩映下的屋檐一角,还有温暖的火光映着夜色,风中隐约飘来食物的香气,还有熟悉的谈笑声,都让人恍如隔世,不由怔住。 林格低下头,轻声向怀中的少女笑了一下:“到了。” 给点喵 1177.第1164章 感动了吗? 第1164章 感动了吗? 依耶塔本想让林格将自己放下来的,可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年轻人便已抱着她走入了旅馆,然后在一屋子人或惊讶好奇、或耐人寻味的目光中,坦然地将其放下。正在吧台后面为大家准备饭后饮品的酒保小姐见了这一幕,不禁脱口而出:“依耶塔,你怎么来了?” 难不成是嫌自己动作太慢,饿得受不了,才跑到旅馆觅食来了? 应该不至于吧。 但她的脑子一转,很快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脸上随即浮现出一个恍然大悟的笑容,她暧昧地看了某位若无其事的年轻人一眼,揶揄道:“看不出来,你还蛮体贴的嘛,林格。” 正在帮忙摆盘的圣夏莉雅闻言,忍不住反驳了一句:“林格一直都很体贴的。” “就是有时候体贴过头了呢。”萝乐娜笑眯眯地补充道。 “比起林格,更让我惊讶的是依耶塔啊。”正在阅读世界名著、趁着饭前这段闲暇时间陶冶一下情操的女伯爵奈薇儿也放下了手中的书本,语气中充满了耐人寻味的深意:“某人的体贴,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倒是依耶塔你,好像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哦?” 居然连堂堂的血牙始祖都被你骗过去了,真是了不起的伪装啊。 她没有继续往下说,但眼神分明在表达着这样的意味。 “呜!” 天使小姐悲鸣一声,总感觉屋内的气氛不太对劲,早知道就不该答应林格了,老老实实地待在自己的风车塔房里不好吗?她哀怨地看了某位罪魁祸首的年轻人一眼,可是对方却毫无自觉的模样,仿佛听不出大家言语之外的深意。再转念一想,主动要求林格抱着她过来的人,好像也是自己,顿时就没有埋怨的底气了。面对这种尴尬的状况,天使小姐习惯性地张开翅膀,唰一声将自己团团包裹起来,只露出一个无辜的小脑袋,就这样顶着大家齐刷刷的注视,战战兢兢地走到餐桌边坐下,等待着晚餐时光的到来。 正在后厨忙碌的老板娘发现依耶塔终于愿意回到妖精深眠旅馆吃饭后,也很高兴,向大家宣布了今天的晚餐是猪油馅饼、鱼汤、加了迷迭香的烤腌肉与炖鸡,饭后甜点则是苹果派与油酥奶酪,不过,为了庆祝依耶塔的到来,她决定再加一道少女最爱吃的萨莉亚切司提。这无疑是一种优待,但显然,老板娘并不知道刚才在大厅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以至于当大家紧盯着依耶塔不放的时候,她还以为她们是对这种特别优待不满了呢,连忙承诺不止是依耶塔,每个人都可以提出自己想吃的甜品,她一定会尽量满足的。 “我想吃甜姜曲奇。”谢丽娅如是说道,同时好奇地盯着依耶塔。 “来一点柠檬蛋糕,就当做饭后红茶的配料吧。”女伯爵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同时饱含深意地盯着依耶塔。 “既然如此,我想吃……恩,苹果糖?”萝乐娜稍作斟酌才选出了自己最想吃的甜品,同时笑眯眯地盯着依耶塔。 “给小羊多准备一些奶酪吧。”已经摆好盘子、回到座位上的圣夏莉雅并不在意甜品的种类,倒是贴心地为自己那个贪吃的好朋友多要了一些奶酪,同时平静地盯着依耶塔。 “啊,今晚的甜品是自选的吗?那我想吃糖烤栗子……你们怎么都看着依耶塔?”结束了下午的训练后归来的希诺,发丝之间还挂着雾蒙蒙的水珠,不知道那是汗水,还是她在溪边洗了个澡,洗去了一天中积累的疲倦与劳累。她刚进门就发现大家都在盯着依耶塔看,顿时吓了一跳,然后也将疑惑的目光投向少女,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依耶塔如坐针毡,瑟瑟发抖,恨不得把整个人都缩进翅膀里面,从一只鹌鹑退化成一颗毛球。可惜,众目睽睽之下,她并不能这么做。 至于这件事中另一位当事人的反应……林格若无其事地对老板娘说道:“我想吃杏仁蛋糕……” “林格闭嘴!” 一瞬间,除了不明所以的希诺之外,所有人都同时喊道——是的,除了希诺,甚至包括依耶塔。 空气骤然安静了下来。 …… 这种尴尬的气氛一直持续到梅蒂恩带着两个小伙伴,咋咋呼呼地闯进了旅馆:“林格林格、你听我说!今天的传教很成功哦!米契和卡多拉他们都说明天还会再来的,虽然主要是为了玩游戏啦,但没关系、只要我继续努力他们一定会……呃?那个、请问,我走错了吗?” 看着大厅内诡异的一幕,梅蒂恩忍不住在门口停下了脚步,将蕾蒂西亚和谢米也堵在了外面,她们的身后还跟着修女打扮的格洛丽亚与莉薇娅,只不过一个是真修女,另一个就……不好说了。 粉发小女孩犹豫半天没敢进门,毕竟这景象怎么看都太古怪了。为什么大家都不说话?为什么依耶塔姐姐一脸委屈地坐在那里,难道是大家联合起来欺负她吗?而且小夏姐姐居然只是看着,完全没有站出来维护妹妹的意思,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她左看看谢米,右看看蕾蒂西亚,指望小伙伴给自己出出主意,然而她们的表现却比梅蒂恩更加不堪,早就悄悄缩到了最后面,将粉发小女孩当成了挡箭牌,虽然她们也不知道要挡什么,但总之先让梅蒂恩上肯定是没有错的,反正她就算犯错了也不会挨骂,而自己就不一定了,姐姐(奶奶)可不是好惹的。 最后还是莉薇娅修女出声,打破了这尴尬的局面:“怎么了梅蒂恩,为什么不进去?” 霎时间,仿佛一幕凝固的戏剧被打破了,舞台上的演员重新获得了生命,开始依照剧本上演情节。吧台后的酒保小姐若无其事地将擦拭好的酒具一一摆放回原位,满意地点了点头;女伯爵重新拿起书本,挑剔地审阅着这一篇章中的最后一段情节,以最严苛的文学评论家都难以企及的立场评头论足,尽显贵族底蕴;圣夏莉雅平静地移开了视线,向窗外喊了一声小羊的名字,呼唤它回来吃饭;老板娘笑眯眯地指使着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兔子先生,将厨房内早就准备好的丰盛菜肴一一端上餐桌,犹冒着腾腾的热气;而从头到尾都不明所以的希诺也终于松一口气,得以从这股严峻的气氛中缓过神来。她向谢丽娅借了张手帕,轻轻拭去额头与发丝间的水珠——最开始还不能确定,但现在林格猜测那其中至少有一半是汗水吧。 这股压迫感何等可怕,绝非常人所能抵御,连歌丝塔芙家族的骑士,都战战兢兢,不敢妄动。 时间恢复了流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那股沉重的氛围便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每天都可以观察到的最平淡的日常景象。梅蒂恩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几乎怀疑刚才所见的景象都是自己的幻觉了,对此,依耶塔怀有相同的感觉,可惜她好不容易才摆脱了众人的关注,绝不希望再体验一遍,于是明智地闭上了嘴巴,往翅膀里又缩了一点,假装自己是只鹌鹑——从毛球进化回来了。 “别发呆了,梅蒂恩。”谢米催促道:“快进去吧!” “就是就是。”蕾蒂西亚连连点头,表示赞同:“我闻到曲奇、柠檬蛋糕、奶酪、苹果糖和派的味道了,今天有好多甜品,再不快点就要被人吃光了!” 你们两个,怎么还能一脸若无其事地站在我身边,刚才把我当成挡箭牌的时候,人在哪里了? 梅蒂恩一脸重新认识了小伙伴的表情,可惜谢米与蕾蒂西亚都无动于衷,神色一个比一个坦然,全然不见愧疚的模样:就让刚才的事情都变成美好的回忆,随风散去吧……也不知道这样的厚脸皮是跟谁学的。 这样,除了还在楼上的奥薇拉与爱丽丝以外,人就都到齐了。 “我去叫奥薇拉下来吃饭。” 身为长姐,圣夏莉雅责无旁贷,至于爱丽丝,大家都默契地没有提到,似乎默认了她还需要一点时间来调节心情,才能走出这段阴霾。至于这一点时间究竟是多长时间,没有人知道。反正在这半个月的时间里,一切能做的,大家都已经尽量去做了,无论是圣夏莉雅还是老板娘,都不止一次尝试过,包括昨天,林格才找爱丽丝谈过。曾为牧师的他,已经是云鲸空岛上最擅长安慰与开导他人的人了,如果连年轻人都做不到的人,其他人并不觉得自己有这样的能力。 归根到底,还是爱丽丝的问题太严重了,不仅是心理问题,甚至还涉及到了旧世界伊甸遗留下来的历史因素,以及关于幻想与现实的哲学思辨。但活在这个世界上,又有哪些生灵敢说自己从来没有为虚幻与真实的问题困扰过呢?只是大多数人没有兴趣也没有精力钻这个牛角尖而已。对他们来说,度过当下,已经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了,以至于思考何为虚假或何为真实,都变成了一种奢侈的烦恼。 至少,拿同样的问题去问灰烬游击士的人,就连还是个小孩的米契与卡多拉,一定也会不屑一顾吧? 理解,是生命中最难做到的事情。 大厅内的气氛一时有些安静,就连菜上齐了都没有人先开动,大家都默默地等待着圣夏莉雅带着奥薇拉下来吃饭,似乎人还不齐就先开饭的话,会让她们感觉缺少了什么,然而那样的感觉其实一直存在。只有梅蒂恩不受这股气氛的影响,小声地向兄长汇报起今日传教的情况。虽然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她才是天心教堂的驻堂牧师,而林格已经变成了一介无关人士,但在实际感受上,恐怕没有人会这么觉得。 卡森·博格直到现在都认为林格就是天心教堂的牧师,甚至极有可能是那位女神冕下的圣者,而年轻人似乎也没有解除这个误会的意思。究竟是基于现实的考量,比如保留这个身份,后续与灰烬游击士的交涉会更加顺利,亦或是基于其他目的,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圣夏莉雅这一去,未免也有些太久了。都已经十分钟过去,还没听见她的脚步声传回来,莫非贝芒公主的叛逆期到了,不再乐意当个时间一到就乖乖吃饭洗澡上床睡觉的好女孩,而是决定与自己的姐姐对抗一下,彰显青春期的个性了?虽然她本来就没有按时睡觉过,更已经不是青春期了。 大家纷纷猜测。 又五分钟过去,正当老板娘有些坐不住,想要上楼查看一下情况的时候,熟悉的脚步声终于传来,让众人纷纷松了一口气,看来奥薇拉终究没有叛逆,可能是今日灵感爆发,怒更了三万字吧?不过有些比较敏锐的人——比如希诺和林格,却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因为他们听出来了,那一前一后、逐渐走下楼梯的脚步声,并不是两个,而是多了一个。 莫非? 这时,随着低沉的脚步声,圣夏莉雅终于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她走下楼梯,一只手高兴地向大家挥了挥,另一只手中则拽着一个人,不过,不是奥薇拉,而是一脸不情愿的……爱丽丝? “都说了我不饿……”天才玩家似乎是被圣夏莉雅生拉硬扯、从房间里拽出来的,因为无法反抗命运的大手,只能选择屈服,但口头仍是不服输地嘟囔着:“我才没有吃饭的时间,要早点……拼好……才行……” 声音太小了,众人听不太清楚,不过无所谓,他们只要听圣夏莉雅的解释就够了。 “我和爱丽丝说,今晚人都到齐了,如果你不来吃晚饭的话,大家肯定会很伤心的,所以她就答应和我一起出来了。”青发少女笑眯眯地说道。 真的有那么简单吗? 当然不是。 紧随其后的人才是奥薇拉,贝芒公主一边打着哈欠,慢悠悠地踩着木质楼板走了下来,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一边为大家补充细节:“才不是……呢,刚才爱丽丝还想要逃跑,但是被我堵住了。然后……小夏姐姐就用她的手,呃,卡住了爱丽丝的脖……唔呃!” 圣夏莉雅回过头,脸上笑容不变,眸中却寒光一闪,仿佛在说:你也想试试吗? 奥薇拉当即打了个寒颤,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了,惊声叫道:“我作证、我可以作证!就是小夏姐姐说的那样!爱丽丝不想让大家伤心,才决定下楼和我们一起吃晚餐!她可在乎我们的感受了,我感动了,你们呢?” 圣夏莉雅又回头,笑眯眯地看着众人。 是的,我们也感动了。 包括爱丽丝在内,大家都心虚地低下了头,又心虚地抹了下额头,大约是在擦拭感动的泪水吧。 给点喵 1178.第1165章 很辛苦吗? 第1165章 很辛苦吗? 林格真是个废物! 知道圣夏莉雅究竟是用了什么手段才让爱丽丝心甘情愿下楼吃饭的之后,某只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小蝙蝠当场大放厥词,对某位同样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年轻人进行了能力上的质疑与道德上的诋毁。当然,她也是有理由说的,你林格什么能力,圣夏莉雅什么能力?你把嘴皮子磨破了都没能说动爱丽丝,最后只能灰溜溜地狡辩一句自己已经尽力了;而圣夏莉雅一出手,天才玩家便俯首称臣,不敢再闹别扭。两相对比之下,只是喷你一句废物,没有把你开除团队,已经是法外开恩了! 对此,年轻人只能表示:你高兴就好。 “我当然高兴!” 即便是这种单方面服软的回应,也不能引起小蝙蝠的同情心,恰恰相反,她还得寸进尺了,用下巴对着年轻人,态度实为嚣张:“大家都被你骗了,还以为你有多厉害呢。只有我蕾蒂西亚!是绝对、绝对、绝对不会被你的花言巧语哄骗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笨蛋林格!” 说得好,可是我原本就没有用花言巧语哄骗过你吧?倒是一时不察,被你留下了一道深刻的印记呢。 忆及往昔,过去不堪回首,年轻人无奈地摇了摇头,就让一切都随风飘去吧。然后他低下头,默默地咬了一口表面涂抹着猪油、里面则裹着肉馅与土豆泥、烘烤得金黄酥脆的馅饼,恩,老板娘的手艺还是那么精湛,可惜数量太少了,只有一个。 为什么只有一个? 因为剩下的都被蕾蒂西亚悄悄拿走了,当然,她也不是让林格吃亏,作为交换,她把自己最喜欢、最舍不得吃的蔬菜都放到了林格的盘子里。至于这种交换征求需不需要年轻人的意见?当然是不需要的,毕竟,这可是胜利者的特权! 她一边吃着馅饼,一边得意洋洋地想到。 自然,这只是小蝙蝠对年轻人的一种根深蒂固的偏见而已,实际上,并没有人觉得爱丽丝就是被圣夏莉雅的铁腕手段……咳咳,我是说,被圣夏莉雅的温柔和包容给折服的。如果这么简单就能解决天才玩家的问题,圣夏莉雅早就做了,何必等到现在呢? 是爱丽丝本人的态度有所松动,才给了圣夏莉雅这样的机会。至于她的态度为什么会松动,自然是昨晚林格对她说的那番话起作用了。尽管看起来作用有限,爱丽丝依然是那副没精打采的模样,上了餐桌后也只顾着吃东西,压根就不参与众人的交流,但不管怎么说,爱酱愿意走出房间,和大家一起行动,这已经是个良好的开始了。至于接下来的问题,大概就只能交给时间去解决了吧? 但时间真的会是一味良药,能够治愈所有的伤病吗? 圣夏莉雅一边喝着鱼汤,一边思考这个复杂的问题。 而借着这个难得全员到齐的机会,林格也顺便向众人告知了他与卡森·博格私下交流后的结果,即云鲸空岛将会与灰烬游击士暂时结盟,支援后者在安瑟斯地区的抵抗活动这件事。如此一来,在成功收复灰丘之城苏亚雷之前,他们恐怕还要在永夜林地待上一段时间,这不是林格一个人可以决定的事情,于是他便征求大家的意见。 对于这件事,大部分人都没有意见,毕竟,林格已经将他的考量说得很清楚了,支援灰烬游击士的抵抗活动不仅是基于最朴素的道德观念,同时也是为了后续的计划能够顺利进展。在宇宙中,与异星哲人戴森球号的战斗已经证明了一件事,那就是单打独斗,永远不可能与已经形成了庞大势力的魔女结社抗衡,为此必须团结众人之力。但在这片陌生的异大陆上,他们孤立无援,无论是亚托利加行省的新起义军还是虚无缥缈的乐园乡亚述,都太遥远了,自然是把握眼前的机会更好。 以云鲸空岛的能力,也完全有资格与灰烬游击士结盟,帮助他们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 利害关系就摆在眼前,大家都知道该如何取舍。然而,正如前面所言,只是“大部分人”没有意见而已,但反对者是存在的,虽然只有一个人。 “真的有必要这么做吗?” 爱丽丝有些沉闷的声音刺破了餐桌上平静的气氛,她抬起头时,见大家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便又默默地低下头,格外专注地盯着已经光溜溜的餐盘看,仿佛能够从上面看出花来似的,但银制餐盘所倒映出来的也不过是那张犹豫和迷茫的脸庞而已:“归根到底……这是他们的战争,和我们没有关系……吧?我们在这里休整一段时间,然后就可以走了,去找新起义军也好,去找乐园乡亚述也罢……总会有其他办法的吧?又不是非得加入这场……战争……” 因为战争总是会有牺牲的。 已经不再将身边的人视为NPC、不再将这个活生生的世界视为自己的游乐场的天才玩家,似乎也已经很难接受那样的牺牲了。尽管有时候是必要的,有时候是迫不得已的,但对她来说,都无区别。想起那个女孩临走前说的话,金发少女的眼眸中浮起一丝悲伤的神色。 众人对视,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回应。一阵短暂而又尴尬的死寂之后,林格轻声开口道:“如果是我认识的那个爱丽丝,绝对不会说这样的话。” 如果是她的话,一定会说,“又触发新剧情了”、“主线任务当然要接受啊”、“我们是正义的起义军,怎么可能输给邪恶的侵略者呢”之类的话,然后反过来怂恿林格一定要和灰烬游击士结盟吧。尽管那时候她只是把一切都当成游戏来看待,但最后做出来的决定,却似乎一直都没有出错,至少,一定比眼前这个爱丽丝做出的决定要好。 “这不一样……”爱丽丝将头埋得更低了。 “哪里不一样?”林格追问。 “就是不一样啊!”天才玩家的反驳,与其说是据理力争,不如说是撒泼耍赖,其中虚张声势的意味似乎远胜于她认为自己是正确的的意味,大概她也意识到这了一点,于是双手不知不觉攥紧了,因为太过用力的缘故,指甲都刺入了掌心的肉里,指关节像失血过多般苍白、发青。 林格还想再说什么,这时,一直没有开口的希诺忽然放下了手中的刀叉,抬起头看了爱丽丝一眼,语气平静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爱丽丝。” 她的语气中听不出丝毫异样的情绪,就跟平时聊天没什么区别,但爱丽丝却仿佛挨了重重的一击,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紧跟着浑身的精气神都泻出去了,攥紧的拳头颓然无力地松开,她不再试图与林格抗辩,而是自暴自弃地说道:“随便你们吧,反正又和我……没有关系。” 游戏机破碎之后,爱丽丝的王权也随之沉寂,她在这场战争中完全沦为了一个看客,无论灰烬游击士的人如何抗争,都跟自己没有关系,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发言。 她拿起旁边的奶酪,小口小口地舔了起来,但阴郁的气质与麻木的表情,再搭配机械式的动作,不像是在品尝美食,倒像是一只受了伤的野兽正在舔舐伤口。希诺默默地盯了她好一会儿,见天才玩家始终不敢抬起头与自己对视,心情不知该说是失望还是无奈,微微摇头后便收回了目光,不再关注。 这两人的关系很微妙。 或许是因为当日希诺执意出战而爱丽丝执意阻止她出战的缘故,两人都对彼此怀着一种复杂的情感。爱丽丝是夹杂着自责、痛苦与自暴自弃的复杂心情,这并不难理解。自责与痛苦来源于天界忒弥丝的牺牲,在这半个月的时间内,爱丽丝总是忍不住想,如果自己当时没有阻止希诺,会不会天界忒弥丝就能活下来了呢?这种假设是没有意义的,只会让人追悔莫及,可人类偏偏是一种越后悔越忍不住去想的生物,每一次思考都像刀子刮过心脏,剜擦下一大块血肉,只有这种自虐般的举动才会让人好受一点;可随即她又想到了希诺的王权与诅咒,胜利往往伴随着牺牲,就算自己当日没有阻止希诺参加,天界忒弥丝活了下来,可云鲸空岛总会有人因为诅咒的缘故,代替天界忒弥丝而死吧?这就是说,自己阻止或不阻止,其实根本就没有意义,命运既不会为她的后悔而动容,也不会对她的选择而让步。每每想到此处,天才玩家都感觉自己的付出、同伴们的努力甚至这个世界的存在都毫无意义,难免自暴自弃起来。 至于希诺,她对爱丽丝的情感,若说是彻底放弃的话,未免太过严重;若说仅仅是失望的话,又有些流于表面了。那应当是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心情,即便到了现在,她对天才玩家依然是抱有希望的,觉得她并不是没有能力,只是还没有做好准备而已。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人都跌落低谷,但不是每个人都像爱丽丝这样,是少女王权,是自诩的天才玩家,有充足的力量、明确的目标和一群志同道合的伙伴,与她一起面对这条道路上的一切困难。她本该振作起来的,即便一时丧失了战斗的意志,也不该说出像刚才那样冷酷的话来,天才玩家一次又一次地让希诺失望了。 现在,她们的关系还没有闹到矛盾的地步,甚至可以说,爱丽丝是隐隐有些畏惧希诺的,仅仅是被她喊了一声名字,就像是遇到了天敌的小动物般,不敢再争辩什么;希诺也没有咄咄逼人,强迫爱丽丝一定要振作起来,而是选择顺其自然,用时间来证明一切。既然如此,如何缓和两人之间的关系,让她们理解彼此,就变成了一件不得不面对的事情。 理解啊……真是个遥远的词汇。 林格稍稍感慨了一句,很快便有了主意。 还是得从爱丽丝的身上打开突破口。 年轻人抬头看向爱丽丝,后者此时已经吃完了奶酪,正伸手去拿甜姜曲奇,她把自己关在房间的这半个月里,虽然老板娘和圣夏莉雅每天都给她送餐,但可以想象的是,天才玩家一定没有好好吃饭,以至于今日重新回到餐桌,竟不声不响地吃掉了三人份的食物。据说心情抑郁的人,食欲也会低落不振,可是看着爱丽丝的情况,林格有些不太肯定了。 “爱丽丝,”他开口,打破了餐桌上因刚才的争吵而有些沉寂的气氛:“明天——” 年轻人想了想,指着梅蒂恩说道:“梅蒂恩正在尝试向灰烬游击士的成员传播女神的教义,主要都是一些小孩子,她一个人可能忙不过来,明天你去帮帮她吧。” “啊?” 有两个人的脸上同时浮现出茫然的表情,一个人自然是爱丽丝,而另一个人却是格洛丽亚,她回过神来后拼命向着林格挤眉弄眼,仿佛在说:怎么会人手不足呢?我可以帮忙啊!我是天心教堂的修女诶!难道我就不是人吗?明明都有我了,你怎么可以移情别恋…… 年轻人懒得理会,直接越过她,向妹妹梅蒂恩使了个眼色,粉发小女孩倒是一下子明白了兄长的深意,顿时眼前一亮,不待爱丽丝拒绝便高兴地说道:“好啊好啊、我们可太需要你了爱丽丝姐姐!你不知道,今天米契嫌我游戏打得菜,不肯和我玩了。要是你的话,他肯定不敢这么说的,毕竟爱丽丝姐姐你可是——天才玩家嘛!” 为了达到目的,她还违背了自己的良心,小小吹捧了一下爱丽丝的游戏水平,要是平时,林格肯定希望自己的妹妹是个诚实的好孩子,但今天是特殊情况……姑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本来没什么兴趣的爱丽丝,捕捉到了梅蒂恩话语中的关键词:“游……戏?” 她疑惑道:“不是传教吗,怎么和……游戏扯上关系了?” 嘿嘿嘿,上当了。 粉发小女孩向兄长使了个眼色,表示兄啊计划成功了,林格也回了个眼神,表示妹啊你辛苦了。 确实辛苦。 至少林格是说不出这种谎话的。 给点喵 1179.第1166章 现在有空吗? 第1166章 现在有空吗? 梅蒂恩添油加醋地将今天发生在天心教堂的事情说了一遍,听到林格居然用游戏的形式传教,并且还亲自上阵欺负小朋友的时候,除了当时在场的几个人外,其他人都用惊讶的眼神看着他,很难想象年轻人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但当事人面不改色,就装作没有看到。 随后粉发小女孩又向爱丽丝哭诉自己的游戏水平实在是太差劲了,总是被单方面完虐,搞得传教的时候都很没有底气。这种时候,正需要有一个精通各类游戏、操作手法娴熟、反应能力超乎常人、各种高难度技巧都能信手拈来、堪称游戏领域大神中的大神、全胜不败的天才玩家,来帮助自己提高游戏水平啊!但是,这样的天才玩家,究竟哪里才能找到呢? 梅蒂恩双手合十抱在胸前,双眼闪闪发亮地看着爱丽丝,那股热情的气势,让人有些招架不足。 “就算你这么说……” 如果是以前的爱丽丝,肯定已经被吹捧得忘乎所以,一口气答应下来了。但现在她却有些踌躇:“但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做啊,很重要的事情……” 对于爱丽丝说的那件重要的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但同时她们也清楚另一件事,那就是天才玩家只是在做无用功而已。游戏机并不是真正的机械,即便爱丽丝将它完好无损地拼回来,但她对自己、对幻想王权失去信心的情况下,仍是无法启动的。爱丽丝自己未尝不清楚,但她还心存侥幸,拼命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哪怕这根稻草的重量其实不足以支撑她的坠落。 “有多重要?”梅蒂恩双手撑在桌子上,上半身几乎越过了餐桌,隔着已经空空如也的甜品托盘,直视爱丽丝的眼眸,一字一句地问道:“比游戏还重要吗?” 这句话就像一支箭般,猛然击中了爱丽丝的内心,让她恍惚了半晌,说不出话来。曾经,确实有一位少女将游戏视为生命中最重要之物,因为她没有记忆,没有过去,也没有一切关于自我的概念,从睁开眼睛醒来的第一刻,看到的便是闪烁着明亮光芒的游戏机屏幕,还有屏幕中正在上演的、种种跌宕起伏而又悲欢离合的剧情。她酷爱那些天真的幻想,可以全身心沉浸在其中,仿佛天生的本能;她时常想象自己是个勇者,消灭恶龙拯救人民;或是个英雄,打败魔王保护国家;她在那个就像培养皿一样冰冷的房间内从未感到孤独,而是与生命中所知的一切最伟大的人物为友,被他们教导友情、勇气、正义与力量…… 可这一切现在都到哪里去了?随着那个女孩的死去,消失在一个很远很远、爱丽丝永远也无法抵达的地方了吗?如果游戏不再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事物,你又将何去何从?有人向爱丽丝询问一个她从来都没有思考过的问题,然而这正是她今日所面对的处境。 “去试试看吧,爱丽丝。” 林格忽然对她说道:“不要害怕,就像过去那样。” 毕竟那是你最喜欢的东西啊。 “……”爱丽丝的嘴唇嗫嚅了几下,似乎还在顾虑。但她抬起头却恰好对上了梅蒂恩关切与期盼的目光,拒绝的话便怎么都说不出口了。最后,天才玩家迟疑着点了点头,幅度很轻,若非大家的目光一直都集中在她的身上,几乎看不出有这个动作:“那我就去……试试看吧?” 她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嘟囔了一句:“要是失败了……可不能怪我。” 但梅蒂恩从来就没考虑过失败这回事,她只要得到爱丽丝的回答就好了,当即双手一挥,欢呼起来:“好耶!” 大家也纷纷松了一口气。 虽然不知道这个办法,究竟能有多大的成效,但总算是迈出了艰难的一步啊。 “哼。”蕾蒂西亚故作不屑道:“真是个让人操心的家伙。” 这出言不逊之举为自己引来了大祸,女伯爵奈薇儿轻轻弹了一下孙女的额头:“你给我好好吃饭吧,肉吃了一大堆,怎么蔬菜一根都没有碰过?” “哪有!”蕾蒂西亚为自己叫屈:“我明明都吃光了好吧,你看我的盘子里根本就没有……诶!?” 她惊讶地发现了一些熟悉的食物,她不是用这些和林格换了馅饼吗,怎么又跑回来了? 当然是某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年轻人送回来的啊,为了配合女伯爵的健康成长计划,他可是煞费苦心呢。 “好了,蕾蒂西亚。”奈薇儿向乖孙女露出一个和蔼可亲的笑容:“把它们都吃完吧,如果不够的话,我让谢丝塔小姐再煮一份。当然,你还是长身体的阶段,这么点蔬菜肯定是不够的,对吧?所以……” “噫呀呀呀我不要啊!蔬菜、难吃!奶奶、卑鄙!林格,很可恶,该杀!” “蕾蒂西亚、你给我站住!不许逃跑!还有,我不是告诉过你好多次了,不准把这些暴力的词语当成口头禅吗!” “哎呀哎呀,蕾蒂西亚也是个让人操心的坏孩子呢,明明蔬菜那么好吃,她却不喜欢,这样草药园里辛苦成长的大家也会很伤心的。小羊,你可不能学那个坏孩子啊,来,我喂你吃胡萝卜,吃完饭后我们去花田里玩吧?梅蒂恩还要写作业,如果我在旅馆里玩的话,姐姐肯定又要骂我不思进取了,唉。” “咩!咩咩!” “萝乐娜小姐,要不要试试我最新的得意之作:霜之心呢?我想听一听专业人士的意见。” “这就不必了,我虽然是镜精灵,但也不是什么水都能接受的哦?” “唔、这话说得真是让人伤心!” “哈啊,好困……对了依耶塔,我的紫罗兰怎么样了,有开花的迹象吗?” “呃,这个,值得期待哦?” “那就好。” “莉薇娅小姐,我要怎么做才能显得像一个真正的修女呢?就像你这样的。” “首先从熟读女神大人的《教典》开始如何?” “看来只能交给你了,白夜。” “滚!” …… 一段简短的小插曲之后,餐厅内重新变得热闹起来——或者用闹哄哄来形容会比较准确吧。不过这样的氛围并不让爱丽丝感到厌烦,相反还有一种微妙的安心感。以至于她就算已经吃完了盘中的食物,依然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而是坐在原位,怔怔地看着这一幕,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林格。”在无人关注的角落里,圣夏莉雅悄悄对身旁的年轻人说道:“原来你早就料到了吗?” 还以为你让梅蒂恩带那些孩子们打游戏,只是为了传教而已,没想到是在为这一刻做铺垫。由此可见,年轻人对天才玩家的了解,确实已经到了一定的水平,否则,绝不可能想出这种两全的方法。 少女一脸佩服地看着林格。 对于她的称赞,林格颇感尴尬,总不能说自己其实并没有想得那么远,都是灵机一动吧?好在圣夏莉雅也没有继续追问的意思,小小满足了一番自己的好奇心后,便收回了目光,总算没有让林格继续尴尬下去。 晚饭结束后,众人又各自散去,玩耍的玩耍,散步的散步,奥薇拉则晃晃悠悠地向楼上走去,大概是要回房间吧。爱丽丝本来想跟上去的,她也打算回自己的房间,继续尝试能否将游戏机修好。但好不容易才让她松口的梅蒂恩,怎么可能允许这种事发生呢?于是在粉发小女孩的软磨硬泡之下,爱丽丝迷迷糊糊就答应了和她一起去天心教堂的请求,美名其曰:为了明日的传教做准备。 “请教授我更高深的游戏技巧吧、爱丽丝姐姐!” 当梅蒂恩这么说的时候,天才玩家便已失去了拒绝的余地。 林格并不打算干涉妹妹的行动,既然已经将这个重任托付给她,那就好好相信她的能力吧。何况,年轻人自己也有正事要干呢,关于与灰烬游击士结盟这件事,还需要得到一个人的帮助。甚至可以说,她是这项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决定着这张棋盘上的棋局,能否发展为林格想要的模样。 …… “哈啊~” 走在昏暗的走廊上,悬挂在墙壁上的煤油灯发出暗暗的暖光,贝芒公主随意地打了个哈欠,那充满倦意的哈欠声与不急不缓的脚步声一同回荡开来,又幽幽地向着遥远的夜色飘去,被风一吹,便不见了动静。其实这并不代表奥薇拉真的有多困,自从离开天之圣堂后,诅咒虽卷土重来,却已削弱了许多,使她偶尔疲惫的时候也能闭上眼睛眯一会儿了。如果仔细观察的话,你会发现贝芒公主的黑眼圈已经淡了许多,整个人的精气神也好了不少,与两年前刚刚离开古堡的模样,可谓天壤之别。 至于她为什么一直在打哈欠,完全是一种习惯罢了,就像曾经挨饿过的人即便摆脱了贫穷,也会拼命地囤积食物那样。唯一的区别是,后者从这种习惯中得到的是满足感,而奥薇拉只有空虚,仿佛哈欠打得越多,她就越是抗拒闭上眼睛,睡意在一次又一次的思索中熄灭,一切她曾经渴求的事物如今似乎已不再重要。她依然没有体验过一次完整的睡眠,但失眠的理由似乎与昨日不再相同了。 奥薇拉偶尔会思考其中的原因,但这样的思考是没有尽头,也不可能得到答案的。于是渐渐地她学会了顺其自然,想打哈欠的时候就打,感觉疲惫的时候就闭上眼睛眯一会儿,心情烦躁难以入眠就重新睁开眼睛,面对一成不变的景象。半个月的时间什么都没有改变,她的生活貌似与从前毫无区别,但少女已不会再于午夜时分走下楼梯,向吧台前的酒保小姐讨一杯水喝了,以至于后者一度以为她的失眠症已彻底治愈,自己失去了一位共同度过漫漫长夜的好战友呢。 风从窗户吹进来,呼呼地刮过走廊,明明隔着一层玻璃灯罩,煤油灯内的火光依然摇曳不定,仿佛投入石子的水面般,剧烈地晃荡起来。影子被拉长,在墙壁上张牙舞爪,欲吞下那些长久的光芒,令墙角与天花板上潜伏的怪物卷土重来。 黑暗,到处都是黑暗。 奥薇拉忍不住想到,就算闭上眼睛,也不可能安心睡去。眼前所见的除了黑暗以外,竟就只有黑暗了。空虚,茫然,以及令自己羞于承认的恐惧。相比起来,索性还是从前根本不需要闭上眼睛的时候更好一点吧。 风那么大,不知道父王留给我的那盏灯是不是熄灭了? 公主殿下将手放在门把上,心中忍不住想到。她至今在记忆中无法磨灭的片段,是黑暗魔女在宇宙之海中屹立,面无表情地降下黑暗的时刻。那些深不见底的影子就像潮汐一般,冰冷而又汹涌,漫过了她的脚踝与手掌,她曾想象过自己再次与魔女相见,将如何愤怒而坚定地向她举起手中之剑的场景,最后却唯有在潮汐中孤独等待死亡的时间。黑暗是墨水,却将她的脸庞与心灵都染成了苍白的颜色,若非年轻人及时带着父亲留下的提灯赶到,她恐怕已经溺死于其中了吧? 从那天开始,无论白天还是黑夜,奥薇拉都要确保那盏灯是燃烧着的,才能放心下来。她小心翼翼地呵护着那朵幼小的火苗,却不是从中汲取着光明的力量,而是感到了深深的难过与无助,有的时候甚至想要大声痛哭,尽管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那大概是一种很复杂的情感吧,就像人类一样复杂。 少女微不可觉地叹了一口气,这时,忽然听到楼梯口传来一阵脚步声,平缓的,均匀的,就像呼吸一般自然而然的,出现在了自己的身旁。 她不需要思考就猜到了来人的身份,但脑袋还是会下意识地扭过去,在黑暗中眨巴了一下眼睛,就像两颗明亮的猫眼石 “奥薇拉。”年轻人对她说道:“现在有空吗?” 给点喵 1180.第1167章 很辛苦吗? 第1167章 很辛苦吗? 对于林格的突然拜访,奥薇拉并没有立刻答应下来,而是站在门口,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会儿,直到看得年轻人有些莫名其妙,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了,奥薇拉?” “没什么。” 贝芒公主轻轻摇头,随口回道:“我只是在想,终于轮到我了而已。” 林格不太理解:“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去找了爱丽丝、找了小夏姐姐、找了希诺、找了依耶塔……之后,终于轮到我了而已。” 奥薇拉小声嘟囔道:“早该知道的,我一直都是最后那个。可就算如此,来得也未免太迟了吧,这都吃完晚饭了。” 虽然她自以为很小声,但在安静的走廊上仍显得过于清晰,林格不免有些尴尬,他来迟当然是有理由的,谁让某位天使小姐睡午觉的时候拿他当枕头,一睡就是一下午呢?等她醒来的时候又恰好是晚饭时间,林格便顺理成章地将这件事推到了晚饭后,没想到却引起了奥薇拉的不满。说是生气可能有些严重,公主殿下也只是抱怨两句,发一发少女脾性而已。 可是这个理由是不能说出口的,林格总感觉说出口后,奥薇拉就真的要生气了。现在他唯一庆幸的是自己抱着依耶塔回到旅馆的时候,奥薇拉并不在场,在餐桌上由于爱丽丝的缘故,也没有人提起这件事,否则,此刻迎接他的恐怕就不是公主殿下的抱怨,而是冷眼相视了吧? 但是,奇怪,我为什么要担心这种事呢?为什么要害怕奥薇拉生气呢?又为什么会在面对她的时候忽然有些心虚呢?这可是以前从未出现过的情况。 这让林格不禁想起了自己在林威尔大学进修历史时,当时的导师提出来的一种观点,他认为每个国家都存在着一种犹如人类般的独特气质,是被其文化和历史所决定的,同时也符合大众对其的刻板印象。如果说大布列塔王国的气质是革新与包容,明德利亚斯大帝国的气质是严谨与认真,莱森威尔的气质是豪迈与热情,那么对白色城邦共和国的刻板印象或许就有些负面了,是浪荡与奔放。 据说,在还未建立共和制度之前,白城的贵族圈子中一度流传着一句话,“一个真正的男人一生中至少应该爱上七个女人,当然,他的妻子除外“。受这样的理念鼓舞,年轻而又充满激情的贵族通常会同时与几位甚至十几位女性保持不正当关系,处心积虑地安排与她们幽会的时间,尽量使彼此错开而不至于暴露,他们形容这种行为是”在鸡蛋壳上跳舞“,唯有最精明、最缜密、当然,也最风流的男人,才能跳出一曲华丽的华尔兹。 我应该不是那样的人吧?年轻人悄悄抹了一把冷汗,他原本应该充满自信地说出这句话,不知为何却只敢在心里稍微给自己辩解一下。恩,绝不是因为心虚,只是这和眼下的话题无关而已,他对自己说道,慢慢地放下心来。 顺便一提,直到今日,白城共和国的情杀案发生率依然是西陆第一,并且死于男性之间争风吃醋的只有五分之一,剩下的比率都是些什么案件,如果查询奥薇拉的真理图书馆,或许可以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吧,可惜年轻人不太乐意,本能地回避了这个问题。 因为我肯定不是那样的人。 他再次在心中强调,并且再次说服了自己,回过神时却发现奥薇拉正狐疑地看着自己,顿时心中一惊,意识到自己沉默的时间有些久了,已经引起了这位直觉敏感的少女的怀疑。虽然不知道她在怀疑什么,但年轻人早已无师自通地明白了一条定律:凡是女人所怀疑的,必定是对男人不利的。 他连忙扯开话题:“所以,你早就知道我要来找你了?” 这转移话题的方式十分拙劣,奥薇拉忍不住眯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年轻人看,就像一位最老练的审讯官,只要犯人的脸上浮现出任何异样的神色,她就可以用冰冷而坚定的语气宣读对他的判决。何况今日的林格也不是从前那个冷静理智、擅于隐瞒心思的年轻人了,他变得更像一个凡人了,既然是凡人,就不是完美无缺的,容易露出破绽。如果是以前的他,别说一个奥薇拉了,就算同时来上十个,日日夜夜地盯着他看,恐怕也没什么用处吧。 林格的眼皮子跳了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 再这样下去,迟早要露馅! 至于露什么馅,他也不知道,但总之直觉告诉年轻人应该采取行动。 在这一刻,林格的大脑飞速运转,如果用游戏来形容的话,那就是智力正以指数级频率暴涨。都说危机能够激发人的潜力,今日他果然体会到了这一点,在短短不到半秒钟的时间内,就想到了一个堪称完美无缺的策略:以退为进! “看来你今日不方便待客。”年轻人转身,作势欲走:“我改天再来吧。” “啊。” 奥薇拉看着这一幕,不禁张大了嘴巴:就这么走了? 我没有不方便啊! “等、等一下!”少女下意识喊道。 林格也很适时地停下脚步,回头露出疑惑的神色:“怎么了,奥薇拉?“ 奥薇拉一脸憋屈道:“我没有不方便的地方啊……” “可是你在门口站了很久,似乎没有邀请我进去的意思?”林格那犹豫与为难的神色,在贝芒公主的眼中已经成为了装腔作势的代名词:“难道要在走廊上谈正事吗?” 听他的语气,如果奥薇拉一直在这里僵持下去的话,年轻人说不定真的转身就走了,只留给她一个潇洒的背影。可是公主殿下能够允许那种事情发生吗?她原本就没有赶年轻人走的意思,再说了,林格明明和其他人都聊得很好,到了自己的时候却连门都没有进,消息传出去,会不会让大家觉得都是奥薇拉的问题? 啊,好卑鄙!太卑鄙了林格!居然用这种话来挤兑我! 以前的你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明明只要再给我一点时间,就能揪出你的破绽,看看你到底在心虚什么……结果居然用这种卑鄙的招数来对付我么? 奥薇拉忽然有点怀念以前的林格了,但她很快便摇头,打消了这个可怕的念头。以前的林格确实不会用这种话来挤兑自己,但他的实话有时候更加伤人,而且从来都不懂得什么叫委婉,和他聊一次天,被呛个两三次是常有的事情,偏偏他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叫人连反驳都如此无力。 总的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贝芒公主气呼呼地瞪了林格一眼,这才收回目光,饱含着恨意在门把上一扭,推门而入:“哼,进来吧。” 林格悄悄松了一口气。 看来这件事就算糊弄过去了,代价是惹恼了奥薇拉。 可是,惹恼了奥薇拉的话,会怎样吗? 应该也不会怎样吧? 或许等会儿该多说两句好话,哄一哄她? 这可不是我的强项。 …… 怀着复杂的心情,林格跟在少女的身后,走进了她的房间。不过进门后却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忽然不知道该如何落脚。他四下环顾,一时无言,半晌后才开口问道:“奥薇拉,这……是你的房间吗?” “当然是呀。” 奥薇拉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回道,不过随即她注意到林格的目光正在房间里四处散落的纸张和笔记上停留,忍不住小脸一红,连忙蹲下身子,将它们一一捡起,重新叠好,口中则辩解了两句:“只是最近、最近比较忙碌,所以没有仔细打理而已。” 这已经不是疏于打理的问题了吧? 林格甚至看到几张手稿落在了柜子后面,已经沾了厚厚一层灰尘,不禁感到疑惑。他知道贝芒公主虽然不是那种洁癖症患者,但也不会像爱丽丝那样对自己的生活环境毫不在乎,至少还保持着正常的清扫频率。何况她对自己的书本、手稿与笔记都十分爱惜,怎么会任由它们在角落里积灰呢? 怀着这样的疑惑,年轻人也帮助奥薇拉一起捡拾散落在地板上的纸张,顺便将落在柜子后面不容易注意到的那些也收集起来。他掸去上面的灰尘后,粗略地扫了一眼,每一张纸上都记录着内容,只是或多或少,多的将正反两面全部写满,而少的往往只有两三句话。它们的字形虽然还是那么优美,但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却可以看出几分急促与潦草的痕迹,可见记录者在书写的时候,心情应该有些低落,以至于忽视了这些基本功。 林格捡了字数最少的那张纸,仔细地读了一遍,其实上面甚至只有一句话而已:“……就这样,旅人在宇外的天之圣堂得知了世界的真相,并在返回地面的途中遭到魔女的袭击,一个女孩因此牺牲。” 他阅读的时候,也不自觉地轻声念了出来,念完后才反应过来,抬头看向奥薇拉:“这是你那本小说中的情节?” 奥薇拉已经将散落在地板与沙发等各处角落的手稿都收集起来,正要将它们装订好后,重新封存起来,闻言微微一顿,然后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得到她肯定的答复,林格再看向这份手稿时,眼神便复杂了许多:“都已经写到了这里啊,进度……很快。” 他顺便翻阅了一下其他的稿件,结果发现这些稿纸上描述的,居然都是同一段情节,也就是旅人们前往遥远宇外的天之圣堂,得知关于女神大人与旧世界伊甸的真相,并在返回途中遭到魔女袭击,在天界忒弥丝的拼死掩护下才成功逃离的故事。其实并不算太遥远,也就是半个月前而已,但年轻人回忆起来,居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这其中简短的描述就像刚才那句话一样,只需要寥寥五十个字都不到的字数,便略过了一段古老世界的秘闻、波澜壮阔的历史与跌宕起伏的战斗;而最长的描述,却似乎是从头开始写起的,也就是从他们前往北阿修卡山带,与山民部落接触,并利用圣图弥留下的天体数据计算众星古路的时候开始,记录者对其中的每一处细节都精雕细琢,力求使其贴近最真实的场景——毕竟,她也确实是这段故事的亲历者。 若说是游记的话,其中的情节太过大胆,简直匪夷所思;若说是小说的话,与现实对照的地方又太多,有心人若是求证,甚至可以找出不少的证据;而若说是童话的话,故事的结尾,善良而勇敢的旅人们却不敌邪恶而冷酷的魔女,被迫逃亡,始终在情感与职责之间徘徊的女孩,最后虽然做出了让自己无悔的选择,却是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而且其实什么都没有改变,这样的结局未免残忍,小孩子不会太喜欢的。 当然,无论是简短的描述还是细致的描述,无论记录者刻意想要一笔带过的情节,还是基于某些理由不得不写下来的情节,无论是以游记、小说还是童话的口吻叙述……其实都没有意义了,因为这些手稿已经被它们的主人废弃了,才会随意地散落在地板上、柜子后甚至沙发底下,沉默积灰,无人问津。 直到阔别半个月之久的年轻人再次走入这里,才将它们一一拾起,并透过这些文字,看到了记录者当时的迷惘与无助,在昏暗的夜里,仅靠着一盏提灯的火光,面色苍白如纸的金发少女,不断地往稿纸上写下同样的内容,又不断将它们废弃,随意地丢在旁边,仿佛那样就可以抹去一段记录。那些被丢弃的稿纸就像枯萎的蝴蝶般,在半空中飞扬了一阵后,最终还是轻飘飘地落下,颓然无力地死去。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一定很辛苦吧,奥薇拉?” 背对着他,那个纤细单薄的背影没有丝毫动摇。隔了许久,林格才听到一声仿若幻听的回答:“恩。” 给点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