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之国的爱丽丝》 1136.第1123章 战争总会胜利的吗? 第1123章 战争总会胜利的吗? 奥索尔山风雪飘摇,圣人石屋在一片灰色与白色的雪幕中孤独矗立,一如过去百千年来的沉默。石屋内燃起了一盏油灯,不算明亮但好在足够温暖的火光舔舐着屋内的每一寸阴影,为这些久经风雪销磨的石材,都浸上了一层仿若烟熏般的焦痕。 卡拉尔巨熊的油脂正在锈迹斑斑的石英灯罩内噼啪作响,它不是很好的照明物,效果也远不及每一个夏托托人都会制作的、浸过松油的火把,却象征着这些淳朴的山民们对圣者的崇敬。就像首领才有资格狩猎最强大的猛兽那样,这盏灯只有在圣人居住过的石屋内点燃,才不算辱没了原主人作为雪山霸主的身份。这既是一种荣耀,同时也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松塔娅靠墙而坐,安静地注视着桌上正在放出光与热量的油灯,心中默数着它已经燃烧的时间,同时也是少女在这间石屋内待过的时间:一小时十三分。 这场雪已经下了一小时十三分了,仍不见停息的迹象。它来得毫无征兆,阿依娜长老与部落里的年长者虽然早就算到今年的雪季会提前到来,但这场雪仍是比他们计算的来得更早,仿佛是为了呼应什么,以至于正在向维契三山迁移的山民部落不得不暂时停下脚步,在一座避风的雪谷中驻营休息,等待这场风雪过去后重新上路。 但松塔娅忽然想起来,今年部落还没有对奥索尔山顶的圣人石屋进行例常的维护,这场过早到来的风雪可能将其压垮,便主动提出要前往山顶查看情况。部落首领与长老都同意了她的要求,因为松塔娅已是部落中最出色的猎手,这个任务除了她以外无人可以胜任。 少女攀山时,尚能分辨雪中的景象与道路;等她抵达山顶时,天地间却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在失去视野的情况下,重返部落是一件危险的事情,于是她便选择在完好无损的圣人石屋暂时歇息。如果是以前,她肯定已经开始感到焦虑和害怕了吧,可今日的松塔娅却能够耐着性子,枯守在这间狭窄的石屋内,甚至心中默数着雪已经下了多长的时间。身边有很多人都在说松塔娅已经长大了,变得比过去更加成熟稳重了,只有亲眼见过这种变化的人,比如部落首领,即松塔娅的父亲知道,这样的变化,始于那些异乡人的离去。 他们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前后停留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却为松塔娅揭晓了一个巨大的秘密,让她得知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与肩负的责任。在目送异乡人乘着鲸鱼,踏上了圣者曾经的道路后,性格跳脱活泼的女孩就像是一夜之间换了个人,她的内敛让她失去了很多快乐,但深邃的目光却又仿佛得到了许多,谁都不知道这究竟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 少女甚至开始关注外界的事情,有好几次主动下山,在不被任何人发现的情况下潜入了山脉脚下的海德布鲁斯堡,并从游客、行商人与一些来路不明的人的口中听到了许多消息:他们谈论殖民战争,提到西陆各国最近削减了对东大陆战争的人员、军械与财力投入;他们说教团联合似乎以强硬的口吻要求各国增加兵力,却被执政者以国内反战情绪高涨为理由拒绝了;他们说圣教军的内部管理已经出现了混乱征兆,常常有前后矛盾的命令下发,甚至海对岸的那片大陆上,还有一个军团接到了回国“稳定局势”的调令;偶尔也会有一些来源不明的消息放出,称审判教廷的白银狂犬与黑夜栖所的黑色死神,最近似乎都收缩了活动范围,不再像过去那么疯狂地猎杀异类、异教徒与魔法师了。 最后那个消息最为隐秘,却也流传得最广泛,整个东阿尔皮斯山脉,除了山民卫队与雾山隐修会以外,还潜伏着许多异类与魔法师,就像内陆的索森山脉一样。几乎每个人都在讨论这件事,他们对此既有些欣喜,又颇为不安,担忧教团联合只是对外摆出收缩的姿态,内部却在酝酿着什么可怕的阴谋,想要将所有不服从于自己的敌人一网打尽——被焚为灰烬的虚根沼泽,就是前车之鉴。 所有的迹象都在表明,最近的大陆局势似乎变得紧张起来了,一团肉眼可见的阴云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不知何时便会落下风雪,将他们掩埋。可以想见,那一定比自己正在经历的暴风雪更为猛烈吧。 松塔娅想到这里,总是忍不住怀疑这种变化与那些已经离去的异乡人有关系。说不出为什么,但她就是这么觉得。继而又会发散到其他的地方,比如他们在宇宙中经历了什么、星外是不是真的有圣者在书中描述的恐怖灾兽与无尽风暴、他们找到自己想到的东西了吗、什么时候会回来呢……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是,不会回来了吧? 在与异乡人接触的过程中,少女总是能清楚地感受到,她们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人。这趟踏往群星的旅程对她们来说,不是离开,而是返乡。既然已经抵达了故乡,那么,干嘛还要回到这片充满了战争、贪欲、污秽与毁灭、连伟大的群山之父都无法彻底净化的大地呢? 雾山隐修会蠢蠢欲动,想要借这个机会尝试一下重返文明社会的可能性,为此派出使者与山民卫队进行恰谈,企图联合他们的力量共谋大事…… 首领与长老自然是反对此事的,可山民卫队不止有他们两位领袖,十八位高层信徒中有一部分人已经被雾山隐修会说动,他们已厌倦了在这座大山中一成不变的生活,渴望着文明的繁荣与先进…… 最近这段时间,东阿尔皮斯山脉的异常气候频发,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只是其一,据说甚至有几座雪山发生了崩塌,无数生命被掩埋在雪中,不复苏醒…… 狩猎越来越艰难了,无论是雪熊还是卡拉尔兔,每个动物族群都在向山脉更深处迁徙,据部落中上了年纪的老人所说,这是灾难发生的前兆,众生有灵,趋利避害…… 阿依娜长老已经很老了,父亲一个人管理部族事务,似乎也有些力不从心,自己能够像大家期待的那样,成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吗…… 乌苏部落,将来又何去何从…… 许多复杂的念头在少女的脑海中涌现,又像雪花一样扑灭了。当松塔娅回过神时,才发现耳边已经很少听到风雪飘摇的声音。她微微一怔,然后起身走到门边,轻轻推开一条小缝向外张望,果然看到外面的雪幕已经稀疏了许多,一片片雪花打着旋儿从天上飘落下来,融入已经堆到脚踝高的积雪里,眨眼间就没了声息。 雪渐渐停了。 松塔娅推开门,走到外面,站在奥索尔山的山顶上,向东阿尔皮斯山脉那气势巍峨的大雪山带望去,此时已近黄昏,透过灰蒙蒙的雪幕,山民少女看到一道混合着玫瑰红色与黛紫色的瑰丽的光带,被夹在极白的大地与暗沉的夜天之间,正无休无止地向着遥远的方向延伸过去,仿佛要直到世界的尽头。这时,她的眼中忽然闪过了一道耀眼的光,如眼泪一般划过了少女怔然长思的眼底,将雪色消融,重现明朗和纯澈的天色。 光转瞬即逝,只留下一道笔直的焰尾,犹如拖曳星辰,从天而降。 那是……流星? 松塔娅下意识向前走了几步,直到靠近了山顶边缘才停下来。东阿尔皮斯山脉的平均海拔超过五千米,在这个高度上空气干燥而澄净,往往可以看到在雾霾污浊的城市中无缘欣赏的天文美景。身为雪山之民,松塔娅对流星自然不陌生,也早就过了相信“对流星许愿就可以实现”的年龄,但她依然怔怔地注视着那颗流星落下的方向,内心有一股怅然若失的感觉,仿佛那颗流星,对自己其实有什么很重要的意义。 可惜,太远了。 她不可能触碰到的,甚至连流星的落点,都遥远得无法追逐。 那是在东阿尔皮斯山脉的东南方向,再过去是山堡、是法拉若王国、是白色城邦共和国、是西陆最大的港口城市普利斯港,还有大航海时代的开端,季风之城莫松市……这些地理名词,在她的脑海中只有概念,而没有具体的印象。但如果她的思维更加大胆一点,就能看到更加遥远的地方了。 从莫松市乘船远航,一直向东,沿着马可·波罗、麦哲伦、哥伦布与德雷克船长等著名的航海家与冒险者都曾走过的肯帕尔岛—风暴角—望见呷—远洋之城奥谢的航线,就能穿过危险的风暴与海洋,抵达那片自天地灾变、文明失落以来,一直与世隔绝的异大陆—— 东帝梵特大陆。 …… “我确信这是个无比正确的选择,在这场战争中我们收获的利益甚至超出了过去十年来整个国家的农业与工业产值,世界上没有比战争更加合适与更加合法的经济手段了……因此,在对于是否维持乃至扩大战争规模的提案中投出肯定的一票,不再是一个需要争论的问题,我们需要争论的地方在于,谁能够参加这场游戏?幸运的是,伟大而神圣的大布列塔王国已经取得了一张门票,并且获得了提前入场的资格。那么,未来已经可以预见,先生们,女士们,请在此欢呼吧,因为我们的国家将从海洋中获得新生!” 公元1565年,时任大布列塔王国国家财政部部长的亚当·斯密在议会宫发表了这段演讲。 …… “我很清楚你们中有些人已开始对战争的必要性产生质疑,你们不断询问自己,这一切的意义究竟在于何处,就像三百年前的人们不禁质问:蒸汽机的意义究竟在于何处一样。我不会阻止你们思考,因为思考才是人类区别于野兽的最大特征,但思考需要有一个正确的方向,否则便是自寻烦恼。我是那个指引方向的人吗?有时是,而有时不是,毕竟我也不总是正确的,现在我站在这里,只是想要告诉你们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那就是我们依然要加强对海对岸的那片大陆的战略力量,因为,显而易见的是,在未来,人类的、文明的、乃至整个世界的命运,都会由这场战争来结束——或者说,开创。” 公元1857年,魔女结社领袖天蒂斯在年中会议上向众哲人与使徒阐述了自己的观点。 …… 亚当·斯密环顾议会宫,五百一十二个座位无人缺席,上下两院的议员齐聚于此,为了一个人的演讲而欢呼,同时也高呼着女王万岁的口号。他们真的坚信伟大而神圣的大布列塔王国将浴火重生,更加强大吗?还是说仅仅是从这段演讲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呢?力量、财富、权力、以及根深蒂固的利益关系,人们被这些虚无缥缈之物捆绑在一起,他们的意志凝结为同一个意志,于是锐不可当。 战争总会胜利的。 看着这一幕,亚当·斯密在心中告诉自己。 …… 天蒂斯环顾圆桌厅堂,二百零六个座位只入座了一半,还有一些哲人由于工作原因无法到场,但他们究竟是真的无暇分身,还是基于某种奇妙的心理不愿出席呢?纵然是到场的哲人,眼中也不再闪烁着像过去那样坚定的光彩了,流言在暗中孳生,腐蚀意志与信念,只有最顽固的人才能幸免于难,而其他人都将承受理想与现实的拷问。你想要什么?你真的想要它吗?你知道获得它的代价吗?你有觉悟去承受那样的代价吗?接受不了的人会转身另寻他路,而能够接受的人寥寥无几,于是,这个诞生以来就被认为是神秘世界中最坚不可摧的共同体的组织,终于隐隐浮现出了一丝崩溃的前兆。众所周知,最坚固的堡垒,从来都只会从内部打破。 战争总会胜利的。 看着这一幕,天蒂斯在心中告诉自己。 …… 战争的车轮滚滚向前,而世界与人类的命运开始后退。 给点喵 1137.第1124章 是教训吗? 第1124章 是教训吗? “大哥!” 一声呼唤让卡森·博格从出神中惊醒过来,他回过头,看到瑞吉娜正在向自己走来的,她的红色短发在幽暗无光的林间显得尤为醒目,同时还有一双敏锐而警惕的灰褐色眼眸,正如同一头在危险冬季外出觅食的长角鹿般,隐秘且频繁地观察着四周的环境。她走近后,压低了声音说道:“大家都已经修整得差不多了,我想最好还是早点出发吧,万一后面还有追兵的话……” “第十七军团的指挥官是个软蛋,在圣教军按兵不动的情况下,他不敢贸然闯入黑森的。” 卡森·博格摇摇头,沉着冷静的话语让瑞吉娜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然后他环顾四周,在暗无天日的黑森林中,到处都是人。有人正无力地倚靠在一棵已经半枯死的黑松树下,抓紧最后一点时间喘息;有人死死地攥紧了自己的武器,仰起头怔怔地看着枝叶缝隙间阴沉的天空,仿佛还沉浸在那场惨烈的战斗中没有挣脱;还有的人则像瑞吉娜一样,用认真严肃的目光看着自己,紧张地等待着他的下一个指示。 这些人的共同点是都很狼狈,不仅是外表上的,精神与意志上也宛如遭受了什么重大的打击一般,恹恹不振。今天过后,又会有多少人失望,多少人退出,多少人彻底放弃抵抗的念头呢?毕竟,一场看不见希望的战争,从来都最消磨人的意志。 卡森·博格的心中并不乐观,但作为一个领袖的责任感仍然让他保持着面上的平静,用平淡却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再让大家休息十分钟吧,十分钟后,我们出发,前往十一号据点。” “好!” 卡森·博格在这支队伍中具有相当程度的威信,瑞吉娜毫不犹豫便点头答应下来,然后将这个消息挨个传达给了林间的队员们。与作为精神领袖与队伍旗帜、永远需要保持冷静和慎重的卡森·博格不同,瑞吉娜给人的印象是更加乐观和开朗的。她并不是简单地将领袖的指示传达下去,同时还会以自己的方式,身体力行地鼓舞大家。或是拍拍失落者的肩膀,与其开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或是半蹲下来,主动关心受伤者的伤势,并用充满信心的语气告诉对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在她的感染下,原本死气沉沉的气氛稍微有了一些好转,失败的阴霾仿佛被暂时驱散了,连幽森森的黑树林似乎都变得明亮了许多。这当然是一种心理错觉,可还是让卡森·博格有些感慨,他知道自己的性格,一直都不适合做这种细腻的事情,如果没有瑞吉娜和大家的支持,恐怕这支队伍根本就撑不到现在吧。 可是他还听过一种说法,那就是外表越开朗的人,内心往往越敏感,会不会,在瑞吉娜安慰别人的时候,自己心中反而积累了太多的压力,难以宣泄呢? 如今,这片大地上,可是找不到任何一位神明,能够给予她信仰上的慰藉了。 想到神明,卡森·博格的眼眸骤然间变得深邃了许多,似乎也幽暗了许多。 …… 十分钟后,队伍重新出发,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泥泞淤积的灰土,像第十一号据点前进。在这个过程中还不断有其他队伍从不同的方向赶来与他们汇合,那些都是战败后分散逃亡的队伍,如果聚集在一起的话,目标太大,即便在幽深复杂的黑森林迷宫中,依然容易被敌人发现。但现在他们已经进入黑森林深处,以卡森·博格对敌方指挥官的了解,知道他是不会轻易让自己的部队进入黑森林冒险的,因此才能放心大胆地与这些队伍合流,一同前往十一号据点。 不过,随着前来汇合的队伍越来越多,卡森·博格的心却逐渐沉了下去:十三人,五人,八人,甚至只有一人,这个人数远低于他的预期。卡森·博格由衷地希望那些没有赶来汇合的人只是暂时与队伍失散了,或干脆失去了战斗的意志,隐姓埋名地逃亡了也好,至少不要出现最差的结局。 身后,瑞吉娜拨开一根如长鞭般锋利的树枝,匆匆赶到卡森·博格的身边,低声向他汇报情况:“前来汇合的队伍有二十三支,人数在一百左右,其中重伤员有七名,普通伤员三十二名,他们需要得到及时的救助,但是,目前的药品储备严重不足。还有,食物、武器、衣物、以及一些施法材料和仪式材料,这些都需要补充了……” 简单来说就是什么都缺。 卡森·博格面色不变:“十一号据点中的物资储备足够补上缺口吗?” “我不能肯定。”瑞吉娜面上浮现出一丝犹豫:“十一号据点毕竟是在那次危险的扫荡中被迫放弃的,由于第十七军团逼迫太紧,我们无暇探查扫荡的结果。如果它没有被敌人发现的话,其中储备的物资,再加上在黑森林中就地补充一些简单的材料,或许还足够支撑;但如果它已经被敌人发现的话……” 那么,不仅无法补充物资,甚至可能变成自投罗网。 瑞吉娜没有继续往下说,或许是她潜意识里回避着这样的结果。 卡森·博格没有回应,他忽然停下了脚步,受到他的影响,跟随在后的队伍也齐刷刷地停下了脚步,有人下意识将手按在了武器上,还有人警惕地看向周围,警惕任何风吹草动的声响。但是森林中一片平静,黑松树沉默地伸长枝干,投下墨绿色的影子,那阴森诡魅的氛围对外来者来说或许是恐怖的象征,但对本地人来说,却是一种很正常的景象。 瑞吉娜疑惑地看向队伍的领袖,但是卡森·博格没有任何要解释的意思,而是睁大了眼睛,死死地注视着森林的一角,这惊愕的、难以置信的表情在瑞吉娜认识他的这么多年中从未见过。究竟是什么东西能够让大哥露出这样的表情,是黑森林的根系又开始向外扩张,迎来了新的涨潮期?还是他们无意中惊动了传说中那头沉眠在黑森之底的可怕魔物?瑞吉娜抬头望去,一下子也惊呆了。 她看到了教堂的尖顶。 它刺穿了如晦如夜的阴霾,顽强地指向天空,那古朴庄重的宗教意象,还有扑面而来的森严气息,瑞吉娜只在那些传承许久的古老教堂上感受过。 可问题是,这里为什么会有教堂!? 别说在黑森林的深处,即便在“灰丘之城”苏亚雷、在整个安瑟斯地区,你也绝无法找到任何一间教堂,因为这里是被“神所遗弃之地”! 神遗弃了他的信徒,于是,信徒们也遗弃了他。 难道说,在他们执着地与侵略者对抗的时候,有一个新兴的宗教正在暗地里崛起,亦或是其他地区的外来宗教妄图将他们的触手延伸至此,攫取这片信仰归于空白的大地上令人垂涎的利益?可他们为什么要将教堂建造在人迹罕至的黑森林深处,总不能是为了向这里的灰烬生物传教吧? 瑞吉娜的脑海中莫名浮现出一个很有幽默感的想法,但其他人却无法像她那样保持乐观的心态,后方逐渐传来嘈杂的声响,一些人的脸上隐隐浮现出畏惧和惊恐的神色。面对肉眼可见的敌人,他们可以无所畏惧,无惧生死;然而在如此诡异的景象之前,却不由得感到寒意飕飕,汗毛倒竖。毕竟,在这片名为东帝凡特的大陆上,从不缺乏怪奇诡谲的传说,神的暴虐与贪婪更是世人皆知,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踏入邪神的教堂,下场绝不会比死在侵略者的枪口下要好——至少后者你还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卡森·博格的面色阴沉似水,他凝视着那座刺穿了森林枝霾的尖顶半晌后,忽然问道:“那座教堂的方位……就在十一号据点附近吧?” 瑞吉娜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点,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她慢慢咬住下唇,语气艰难得如同从干灼的喉咙中硬挤出来似的:“大哥,不然……我们去其他的据点吧……” “除了十一号据点以外,我们距离最近的一个据点,就算加速赶路,至少也要一天的时间,队伍中的重伤员拖不了那么久,瑞吉娜。”卡森·博格平静地打断了她的话,说话的同时,默默将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他的武器是一双很漂亮的弯刀,刀身呈焰形,在末端处另外分出一刃,弧度上既如新月,又似倒钩,如果将两柄弯刀以这枚枝刃为连接点合并在一起,你会惊讶地发现这与黑森林中一种名为红鹰的灰烬生物的羽翼骨架,几乎一模一样,这就是卡森·博格被人誉为“灰丘之鹰”的原因。 “我去查看情况。”他冷静地调整了一下弯刀的位置,以便能在遭遇突发情况时迅速应对,口中则对瑞吉娜下达了指示:“你留在这里,安抚大家的情绪。如果我在半个小时内没有返回,你们就立刻离开,不需要来找我。记住,我会在十五号据点和你们汇合,在我没有回来之前,你就是队伍的临时领袖,瑞吉娜。” “大哥……” 瑞吉娜担忧地说道:“你……小心一点,如果察觉到不对劲的话,立刻返回就好。我们不是一定需要十一号据点的物资,如果运气够好的话,或许能在附近找到治疗用的草药……” 她没有阻止卡森·博格,也没有提议让其他人代替,因为她很了解面前这个男人,而只要是了解他的人就绝不可能说出这种话。所以到头来,她只能说几句连自己都不是很相信的安慰罢了:如果真有那么容易找到适合疗伤的草药,轴心国的军队又怎会只是将他们封锁在黑森林中,却丝毫没有剿灭的念头呢?不就是想坐视他们耗尽资源,慢慢消亡,不费吹灰之力地铲除这个在安瑟斯地区最为难缠的反抗组织吗? 就连据点中那些宝贵的物资,都是牺牲了数十名精锐成员、付出了惨痛代价、打通了轴心国的封锁线,才从山脉另一侧的比林斯曼王国走私进来的。 但这种隐秘的走私活动不可能太过频繁,事实上,与他们暗中合作的那家商会只同意每半年交易一次,就算半年的时间内物资消耗殆尽了,对方也绝不会冒着巨大的风险进行第二次交易的——或者说,他们付不起让对方承担风险的价格。 每一丝力量都要争取、每一点资源都要利用,以及,每一寸土地都不会让出——这是“灰丘之鹰”卡森·博格在成立灰烬游击队时确立的宗旨,他一直都在用实际行动捍卫着,这次也不例外。 他沉稳地向瑞吉娜点了点头,又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些始终追随自己的友人、伙伴与可靠的战士们,没有多说一句话,转身向那间教堂走去。他在错综复杂的黑森林迷宫中却灵活得不可思议,仿佛是那些藏在枯叶堆里的粗壮藤蔓与古老树根、还有那些暗藏杀机的繁密枝叶与灌木棘丛,都主动避开了他一样,很快,那个身影便消失在了所有人的眼中。 瑞吉娜怔怔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过了好一会儿,才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转过身时,她的脸上已经恢复了那种乐观开朗的笑容。 大哥不在,她就是队伍的临时领袖。 大家的信心与热情,此刻就寄托在自己的身上。 绝不能有一丝松懈啊。 少女的嘴角,虽然因为长时间保持着同样的弧度而隐隐酸涩,却始终没有落下。 …… “有人来了。” “你要去接触他们吗?” “恩。这是我们目前获得情报的唯一方法……不能总是困在这里,要主动寻找机会才行。” “这是你的经验吗?” “……不,是教训。” 良久的沉默之后,最开始那个少女的声音才悲伤地说了一句:“那不是你的错,林格。” 脚步声停滞了一下。 很快又重新响起,渐行渐远。 给点喵 1138.第1125章 你是牧师吗? 第1125章 你是牧师吗? 温暖。 这是一种不应该在灰烬大地的黑森林中体验到的感觉,然而卡森·博格切切实实地感受到自己的心灵仿佛被一道和煦的晨光抚过,渐渐平和下来,因高度警惕而绷紧的肌肉也在悄然无息中放松了许多。意识到这一点后他悚然一惊,用力地咬了一下舌头才让自己清醒过来,唇齿之间传来的甜腻而又发腥的血锈味让他得以摆脱这种影响,重新以谨慎的目光审视周围的环境。 这世界上从不缺乏那些以甜蜜面孔伪装险恶獠牙的邪神——或者说,所有神明都是这样做的。当一个人过分地沉浸在表象的繁荣中时,就意味着他的死期已经不远。所以,周围的环境越是美好,暗中潜伏的危机就越是令人心惊。 卡森·博格想要强迫自己无视那些景象,可他悲哀地发现自己做不到。 恍如拨开了一层迷雾荡漾的帷幕,他悄然走入了一座难以用语言形容其美好的花园之中,被幽深诡谲的黑色森林占据许久的视界,骤然间迎来了一大片葳蕤绽放的绿意。清新的林风围绕着不知名的树木打转,送来一阵凉爽和畅快的气息;那些由内向外都散发出一股阴沉暮意的黑松树被隔绝在外,取而代之的是一些他说不出名字的树种,它们无一例外都古老而硕大,枝繁叶茂,绿意盎然;卡森·博格甚至听到林间传来了空灵悦耳的鸟鸣声,悠长地传开来,一只羽色雪白、似鹰似隼的飞鸟停在枝杈上,安静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后,便拍打着翅膀飞走了,哗啦哗啦地落下了一大片雪色的飞羽。 而他所追寻的那间教堂,便安静地矗立在风与群林之间,大片大片的草甸从教堂门前一直延伸到卡森·博格的脚下,他低头看了一眼,这刺眼的翠色与陌生的触感叫他怅然若失,想起在许多年前,自己离乡远行的时候,似乎也曾目睹过类似的美景,为此沉醉不已。可最后他还是选择回到故乡,为了一个堪称愚蠢的理想,与一些看似不可能战胜的敌人战斗。从那以后,他的脚下永远都只踩着被血浸过、被火焚过、或是被枯叶和腐殖质填满的贫瘠灰土,而至于踩在草地上是怎样的触感,这个男人早就忘记了。 如今不过是重拾记忆。 如果能一直待在这里就好了——卡森·博格的脑海中,不合时宜地浮现出这样的念头,他甚至无法肯定这是自己的真心话,还是中了邪神的诱惑。因为,对美好的向往,本质上根植在每一个人的心中,他努力与侵略者对抗,不惜付出一切代价也要守护这片土地,不就是希望有朝一日,家乡能重新恢复那充满活力的样子吗? 不过,这里所说的“活力”,是指一座城市的活力,当灰丘之城苏亚雷还被誉为冒险者、探险家与赌徒的乐园时,它所焕发出来的勃然生机以及朝气蓬勃的精神。至于黑森林,它从诞生之初就一直是这幅死气沉沉的模样,能够在灰烬焦土上生长的也只有这种活着仿若死去般、“来自冥界的恶木”了,而其他树种都无法忍耐这里贫瘠的环境,这完全是自然选择的结果。 那么,谁又能告诉他,眼前这些叫不出名字的树木、灌木乃至随处可见的杂草,又是怎么一回事呢?它们看上去不仅不像安瑟斯地区的产物,甚至都不像东大陆的产物。总不会有人费尽心思从海对岸的那片大陆引进了一批珍稀物种、又耗费大量的心血与时间进行改良、就为了让它们能够适应黑森林中的灰烬焦土、营造出这么一大片堪称乐园的美景、最后在合适的时机来引诱自己吧? 卡森·博格小心翼翼地用弯刀划开了一棵大树的树干,看着乳白色的胶质液体缓缓渗出,确定这不是幻觉之后,脑海中忍不住浮现出如此荒谬的念头。若真是如此,这个邪教从下到上、从普通的信徒到教首、乃至他们所崇拜追随的那位神明,绝对可以说是头脑有病的典范。即便在东大陆众多思想混乱、行事乖张、风格诡异的教派中,也算得上领头的一批了。 卡森·博格的经验告诉他,最好不要轻易接触这些头脑有病的信徒——无论是否邪教,他们总会在某个你意想不到的时间点、以令你意想不到的方式、做出一些你意想不到的事情。 但是—— 他的目光越过教堂,看向更远的地方,那里有一片空地,空地上呈环形分布着十来间简陋的木屋,那就是他们这支反抗组织——灰烬游击士的十一号据点。它原本应该是被一片茂盛的黑森林遮掩着的,此刻却一视同仁地被拉入了这片美景的范畴,周围簇拥着美好的树木,空地上盛放着草甸与鲜花,只是木屋本身太过简朴和粗陋的风格,与周围的景象格格不入而已。 如果不拿到据点中保存的物资,追随自己的同伴中,不知要有多少人死于痛苦与绝望。而灰烬游击士的成立、延续与抗争的历史,本身就是充满了苦痛的历史,在一场又一场无望的战斗中,他们从来没有胜利过,一再被压迫,一再被驱赶,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身为领袖,卡森·博格没能让这些信任并追随着自己的人看到希望,但至少,他想要尽到身为领袖的责任。 轻轻吐出一口气息后,男人的表情逐渐变得平静下来,他微微伏低身子,做好了潜入的准备。他是黑夜途径的超凡者,拥有制造阴影隐藏自己存在的能力,如果顺利的话,或许能够从据点中带走一部分物资,主要是食物与药品。然后他会马上带领队伍离开这个诡异的区域,哪怕彻底放弃这个据点也无所谓,毕竟灰烬游击士承担不起更大的打击了。 但就在他下定决心却还未付出行动的那一刻,教堂的门忽然从里面被人打开了。 卡森·博格的目光一下子凝固住,他本能地想要开启自己的超凡能力,遁入阴影,可这时一个平静且温和的声音却从教堂的方向传来,轻飘飘地落入了他的耳中:“请放心,我们并没有恶意。” 这句话听起来有些好笑,它的可信程度甚至不如神明授意自己的信徒,在教典上写下的那些歌功颂德的圣言,没有人会仅仅因为这样一句毫无根据的话便放下警惕的话,如果有,只能说明他不适合当一个东大陆人,甚至不适合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可是莫名的,卡森·博格那颗时刻绷紧的警戒心却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抚过,一瞬间安定了下来。尽管他很快就摆脱了这种奇妙的影响,但刹那的停顿还是让他未能如预想的那样,顺利潜入阴影,消失在对方的视线中,而这时,出声的人已经走出教堂,站在了柔软芬芳的草甸上,高而耸立的尖顶下,用一双纯澈得犹如琥珀般的金色眼眸,倒映出来访者的表情——惊愕、犹疑、还带着几分的思量。 我见过这个人! 卡森·博格的脑海中油然冒出了这样的念头。 “这位先生,”银发金眸的年轻人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虽然我不知道您来自何方,所为何事,但如果您是以一位友善的客人的身份,不请而来的话,可否随我进入教堂,详细述说您的来意呢?或许,我有什么能够帮到您的地方。” 他侧身,摆出了邀请的姿态。 卡森·博格此时已经知道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个人了,他按在刀柄上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呼吸中带着几分灼热而焦虑的思索。但最终,他仍是轻轻将弯刀收回鞘中,刀柄敲击着铁质的鞘身,发出当啷的清脆声响,夹杂着男人松了一口气的声音:“我很乐意。不过在此之前,能否容我先询问一个问题?” “请说。” “这是哪位神明的圣所?”他抬起头,凝视着教堂的尖顶,能够从中感受到一股古朴、庄严而又厚重的意蕴,绝非那些仅有两三个蹩脚牧师驻守的乡野教堂可以媲美的,通常来说,只有真神的圣所,才能够达到这样的境界。拥有圣所级别的教堂,足以证明这位神明的实力和影响力都足够广泛,并且,唯有主教级的信徒才有资格驻守真神的圣所,换句话说,这位外表看似年轻的青年人,居然已经是主教级的强者了吗? 尽管在卡森·博格的感知中,这位年轻人体内的魔力仅可以用微薄来形容,大致等同于刚刚踏上超凡之路的初学者。但在如此诡异的情境之下,他不敢完全相信自己的感知,以逻辑和理性去推断,反而更符合常理。 年轻人沉默了一下,再次开口时,语气已变得庄重而严肃:“此为天心教堂,女神冕下于人间的居所,亦是祂的荣光永恒眷顾之地。” 卡森·博格谨慎地复问:“我可有幸一闻这位女神冕下的尊名?” 即便在东大陆漫长的宗教史中,真神级别的女神亦不多见,如苍白少女、夜母、血红女王等,但她们的教会圣所,要么华丽却空洞,要么血腥且张扬,完全不是卡森·博格眼前这座教堂的风格。 年轻人又是沉默,随即缓缓答道:“魔力之主、创世之神、一切神秘与王权的母亲——姑且,你可以如此称呼祂。” 魔力之主、创世之神、一切神秘与王权的母亲? 卡森·博格的心神猛然震动了一下,这样的尊名甚至已经超越了那位为人类带来超凡和文明的圣者,即便是最嚣张的邪教徒,恐怕亦不敢让自己的神明凌驾于圣者之上,否则,便会迎来诺尔多恩圣教诸国如疾风骤雨般的打击,绝无可能幸免。但,不得不提到的是,当今的东大陆上,确实有一个宗教——或者说组织,信仰着一位以相似尊名受人崇拜的神明。但那个组织的主要构成应当是以妖精、精灵与异类为主,而这位年轻人无疑是个人类。 更别说安瑟斯地区从来都不是那个组织的活跃区域,他们消失在世人眼中已有漫长的岁月,若非百年前的“亚述圣战”,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已经消亡在历史的长河之中了。如果这样一个组织就隐藏在黑森林中,过去怎么可能连半点传闻都没有流出,以至于卡森·博格这个灰丘本地人都一无所知呢? 像是要将眼前的年轻人完全看穿似的,卡森·博格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将他打量了一遍,后者对这种堪称无礼的注视毫不在意,只是静静地等待他的回答。理所当然的,直到最后,卡森·博格都没能看出什么端倪来,他有时觉得是自己的观察力还不够敏锐,有时却又觉得,是这位年轻人空洞得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容他看穿了,他的一切都流于表面,坦坦荡荡。 世界上真的存在这样坦诚的人吗? 灰烬游击士的首领放弃了这种无意义的观察,他点了点头:“能够进入这位伟大神祇的圣所,向祂献上凡人的敬意,这是我的光荣。” “祂不需要凡人的敬意,只要他们认清自己。” “您说什么?” 那句话实在太轻了,以灰丘之鹰的听力都未能捕捉到,只能看到年轻人的嘴唇确实是动了一下,用他不熟悉的语言说了些什么。直到此时,卡森·博格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对方的帝国语——亦是通常意义上东大陆的通用语,说得并不是那么熟练。 “没什么。”年轻人摇摇头,他侧身让出了一条道路:“请进吧,远道而来的客人。” 略略开启的教堂大门内一片昏暗,隐约可见摇曳的烛火,神秘而幽邃。灰丘之鹰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迈步走向教堂,他在门前忽然停下脚步,忘了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没有询问:“请问——” 他谨慎地看着这位银发的年轻人:“我该如何称呼您?” “林格。” ”……林格牧师?“ 不是牧师。 应当说,曾经是。 年轻人本想解释,随后又觉得这样的解释有些多余,在这样的情境下,若他说自己不是女神的牧师的话,反而只会引起怀疑吧?于是他便默认了。 在林格牧师的带领下,灰丘之鹰卡森·博格,正式踏入了女神冕下的圣所。 此处为:天心教堂。 给点喵 1139.第1126章 是圣物吗? 第1126章 是圣物吗? 作为真神的圣所,这座教堂未免也太朴素了些。 既没有金碧辉煌的圣殿,也没有恢弘壮观的穹顶,就连供奉在圣座之上的神像也只是木雕的,莫说效法诺尔多恩圣教诸国的做法,用黄金与白银装饰,便是乡野田间的无名教堂,亦知道唯有用上好的石料才能塑造出神明的威严,更能彰显自己的虔心。可就是眼前这位朴素至极的神明,却让卡森·博格感到了一股神圣而高洁的气质,诚如林格牧师所言,祂是一位仁慈博爱的女神,这是用心感受到的,而非流于表面。 遵从内心的感召,灰丘之鹰向圣座之上的神像俯首致敬,同时左手按在额头上,右手则在心脏处画了一个圆圈,向祂献上了一次真诚的祈祷。这完全是出于本能的举动,但回过神来后他猛然出了一身冷汗,心想自己怎会做出如此冲动且失礼的事情?且不说在未搞清楚这位女神是否为邪神之前便擅自献上祈祷的举动,很可能会让自己暴露在对方的视野中,被一位真神关注可不是值得高兴的事情,若是邪神的话简直可以用糟糕透顶来形容,有多少无知愚民就是因为在偏僻的荒郊野岭中误入了邪神的教堂,基于对神明最基本的敬意而向其献上祈祷,结果就莫名其妙与邪神签订了契约,从身体到灵魂卖了个干干净净。漫长的时光中总结出来的经验告诉每一个东大陆人,祈祷是一件严肃的事情,若无应许,不可擅为。 更严重的地方在于,他还是以异教徒的身份与礼节向这位真神祈祷的,这无异于赤裸裸的挑衅,莫说邪神了,便是诺尔多恩圣教诸国崇敬的万灵真神,也绝无法忍受这种亵渎之举。神之怒火,岂可轻触? 卡森·博格万万没想到沉稳如自己,有一日也会做出这种不智的举动。他无法解释自己当时的心情,只是一看到这位女神冕下的雕像,就自然而然地产生了自己应该向其致敬和祷告的念头。通常来说,这种惑控人心的手法,是邪神惯用的伎俩,可卡森·博格怎么都无法将这位女神与邪神联系在一起,甚至仿佛内心产生了丝毫相似的念头,便是一种极大的不敬。 这样的解释,林格牧师会相信吗? 卡森·博格犹豫地看了对方一眼,却发现林格牧师的脸色十分平静,没有因为异教徒对女神大人的不敬之举而感到愤怒,甚至从他的反应来看,他觉得这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无论如何,卡森·博格松了一口气,如果可以的话,他绝不愿与这位林格牧师发生冲突。 这不是畏惧,应当说是基于某种掺杂着认可与敬佩的复杂心情才对。 “请坐下来说话吧,先生。”林格牧师指着祭台最前方的一排座椅说道。 “卡森·博格,您可以直接称呼我的名字。”他连忙报上姓名。 “好的,卡森先生。” 林格牧师率先入座,然后卡森·博格也跟着坐了下来,但两人并没有坐在同一张橡木长椅上,中间还隔着一段基于安全和礼貌的距离,这是因为彼此都还没有完全信任对方,这一点两人都心知肚明,并且没有挑破的必要。 入座之后,卡森·博格很自然地注意到,在教堂大厅的两侧,阴影中整齐地摆放着十几台有棱有角、模样怪异的机械装置,它们看起来都是用钢铁制作的,表面泛着金属特有的冷色光泽,同时还镶嵌着大块的玻璃——不是极具宗教色彩的彩绘玻璃,而是纯粹的方形玻璃,内部黑沉沉的,一片幽邃,仿佛具有某种将人的视线和注意力都吸入气中的神秘魔力。 再结合那些大大小小的杆型装置与操作按钮,说实话,它们让卡森·博格想到了魔导器——就是西陆轴心诸国的军队中统一配装的魔力仪器,具备类似圣遗物的效果,虽然效果弱了许多,胜在可以量产,而且使用门槛很低,连刚刚觉醒灵性的小孩子都能用。小到最基本的魔力探测装置,大到飞空艇、魔导战车与构装机兵,无不在战场上发挥出了出色的效果,也让东大陆的“神圣同盟”屡次吃亏,据说同盟军已经开始研究魔导器的原理并进行仿制了,那是一场被史学家誉为魔导改革的重大变革,可惜与偏居安瑟斯山脉南侧的诺亚王国无关,自然也与灰烬游击士和卡森·博格无关。 灰烬游击士也曾通过埋伏、偷袭和走私等方式,获取了一批型号较为落后的魔导器,比如圣教军所用的魔导炉、魔导枪与侦测装置等,确实很好用。可惜他们连活下去就很艰难了,哪里来的金钱与精力去研究这些东西呢?最多最多,不过将其视为更好用的武器而已。 基于这些原因,卡森·博格忍不住多看了那些古怪的机器一眼,心想真神的圣所中怎么会出现西陆人的魔导器呢?难道说这个教会也在研究所谓的魔导?那应该保存在更加隐蔽的地方,比如研究所内吧?堂而皇之地摆在这里,又意欲何为? 这时,林格牧师似乎注意到了卡森·博格的反常举止,也猜到了他心中在想什么,平静地开口道:“那不是魔导器,而是本教会的圣物。” “圣物!?” 卡森·博格吓了一跳,因为林格牧师说的是圣物而非圣遗物,二者虽仅差一字,代表的含义却天差地别。圣遗物是超凡物品,既可以人为创造,也可以自然孕育。前者是依靠魔力的遗存定律或强烈的情感驱动,序列4以上的半神强者死亡后,其残留的魔力必定会形成圣遗物,而普通人在绝望或痛苦等情感的强烈驱动下,也有可能产生圣遗物;后者则是通过一些特殊的秘境,或是流传甚广的传说与秘闻,牵扯的范围越大,波及的人数越多,所孕育出来的圣遗物就越强力,也越危险。 而圣物所指代的含义只有一个:那就是真神的象征之物。 一见圣物,就会引导向神明的荣光。对于人类来说,就像他们的血脉;对于国家来说,就像他们的文化;对于文明来说,就像他们的历史,便是那样独一的、高贵的、不可亵渎的存在。在东大陆的宗教史中,最知名的圣物,莫过于圣者图弥所遗留的《灵性初解》手稿原本了,那是开启人类辉煌时代的象征,只要灵祈祷会还保管着这件圣物,无论经历了多少次浩劫、动荡或变革,始终能够屹立不倒。 虽然近来有流言称,真正的《灵性初解》手稿原本已在海对岸的那片大陆发掘出土,保管在诺尔多恩圣教国内的那份手稿仅是赝品,但任何一个拥有正常心智的人都不会相信这种胡话,只将其视为轴心国军队为瓦解同盟军的士气而刻意散布的流言,并且还是如此低劣的流言,不需求证即可揭破,实在令人不齿。 卡森·博格还是头一次见到一个教会的圣物,那必然是十分神圣的,异教徒多看一眼都算是亵渎之举,可问题是它们就随随便便地摆在了这个大厅内,还如此显眼,以至于他若是回避不看的话,反倒显得有些刻意了。 灰丘之鹰轻咳一声,试探般问道:“我并没有冒犯的意思,只是,林格牧师,若是贵教圣物皆摆放于此,甚至令我这样的外人都能随意观摩,是否有些……疏忽了呢?“ 他很想说“不敬”的,但很可能会触怒对方,所以还是换了一种更委婉的说法。 林格牧师却轻轻摇头,说道:“游戏机原本就是给人带来快乐的,自然要摆放在离它的玩家最近的地方。” 游戏机?是那些圣物的名称吗?听上去怎么怪怪的,无论是通用语还是古语、亦或是更古老的亚尔德斯语中,似乎都没有类似的词形。带来快乐?意思是它的效果体现在心灵方面,能够净化人心、回归本质吗?既然如此,想必不是什么邪神教会。玩家?那又是什么东西?听说有些教会的信徒会自称为“羔羊”或“罪人”,以此表示自己还需要神明的引导或神恩的宽恕,莫非这个教会的信徒对自己的称呼就是“玩家”?可实在听不出这种自称有什么深刻的内涵,莫非是我见识短浅、未能看透? 卡森·博格尝试通过摆在眼前的线索,描摹出这个神秘教会的大体轮廓,可到头来反而是越发迷惑了。林格牧师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平静道:“若有意愿的话,您可以亲身体验一下。” 卡森·博格感到难以置信:“莫非,不是只有贵教的信徒才能接触这些圣物吗?” 以常理来说,还必须是那种极为虔诚的信徒才行,比如眼前的林格牧师。触摸圣物之前还需要举行一系列繁琐的仪式,如沐浴净身、静室祷告、圣歌洗礼等,才有资格以自己的一根指节,亲身触及伟大真神遗留人间的荣光。至于使用圣物?卡森·博格的脑海中从没有类似的概念,诺尔多恩圣教国保管着圣者土图弥的《灵性初解》手稿原本,已有漫长的光阴,但即便是最艰难的一段时期,也没听说他们要动用这件圣物的力量。 年轻人认真道:“不拘信仰,不异族类,不求财富,不分贵贱,女神大人惟愿游戏的乐趣能够传递到每个人的心中,创造一个和平而安宁的世界。” 卡森·博格无言了一会儿,才发自真心地说道:“诚如此言,您侍奉着一位高贵且慷慨的冕下,我为您感到高兴,林格牧师。” 他能够听出来,林格牧师的言语中没有半点虚假。固然,有一些途径的超凡能力能够掩饰真心,甚至修改情绪,令他人产生错误的认知,可如果林格牧师发动了类似的能力,自己是绝不可能察觉不到的,身为灰烬游击士的领袖,卡森·博格有这方面的自信。无论过去经历了什么,他好歹是一位序列5的超凡者,并且已经触摸到了序列4的门槛,只是由于某些特殊的原因,一直都没有谋求进阶而已。 林格牧师微微颔首,代替女神冕下收下了这句赞言,然后才开口道:“闲话已叙,请让我们进入正题吧,卡森先生。虽然这个问题由我来问,可能有些僭越,但还是想请您告诉我,您来到此地的目的。“ 确实有些僭越了。 按理来说,应该问这个问题的人是卡森·博格才对,毕竟这里原本是灰烬游击士的十一号据点,林格牧师与他的教会才是外来者。但卡森·博格却没有感觉哪里不对劲,而是稍作沉吟后,缓缓开口道:“我是为据点之中储备的物资而来的。” “据点中的物资?”林格牧师想起了什么,问道:“您是指那些小木屋中的食物和药品吗?” “没错!”卡森·博格的眼睛中闪过一道亮光:“林格牧师,您这么问也就是说……它们还完好无损地保存着据点内部吗?” “不。”年轻人却摇了摇头:“不在了。” 不在了!? 怎么可能?莫非是第十七军团的扫荡终究还是波及到了十一号据点,他们将据点内保存的物资全部清缴后唯独留下了据点本身没有破坏,便是为了在合适的时机引诱我们踏入陷阱?而林格牧师之所以知道其中保存着食物和药品,恐怕是因为敌军扫荡得不够仔细,遗漏了一些痕迹吧。 身为一名经验丰富的反抗军战士,卡森·博格很快就想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但这不能让他产生丝毫的骄傲感,反而加深了内心的痛苦。他冒着巨大风险,不惜与一个来路不明的教会接触,不就是为了这批保存在据点内的物资吗?如果没有食物,他的同伴就会挨饿;如果没有药品,队伍的重伤员就得不到救治;而如果不补充消耗的药水和超凡材料,他们甚至连发动下一场反击战的余力都没有! 卡森·博格低下头,按在大腿上的双手遍布伤痕与茧子,紧攥着颤抖了一会儿后,渐渐地平静了下来。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困境罢了,灰丘之鹰告诉自己,在过去,灰烬游击士成立的六年间,更加艰苦的处境他都经历过,足以导致灰烬游击士覆灭的绝境也不止一次,但这些都不能让他气馁认输。这个男人拥有与外表一样的坚毅和觉悟,这才是同伴与战友们深深信任着他的理由。 只要我还在这里,总会有办法的。 卡森·博格抬起头来,目光坚定,他已经想好回去之后该如何向大家宣布这个失望的消息,又该如何鼓舞和带领他们走出困境,迎接下一次挑战了。困难和挫折无法打倒他,只会让他重新振作起来。 他正欲开口,向林格牧师道别,却不禁一怔,因为恰好对上了那双蕴含着温和笑意的金色眼眸。 “那批物资已经不在你们的据点内了。”他轻笑着说道:“你们的保管措施出现了一些纰漏,当我们发现的时候,其中的食物、药品与药水已经有部分开始变质腐败了,所以我们不得不暂时将其转移到更加合适的地方保存。当然,除去损耗的那部分外,我们没有动过这批物资的一分一毫,随时都可以送回它原本的主人手中,只希望您不要责怪我们擅作主张就好。” 给点喵 1140.第1127章 很幽默吗? “银龙草和月光花瓣制成的医用溶剂,加百分之十五含量的碘盐,均匀地涂抹在伤口附近,可以起到止血和镇痛的功效;再将亚缇莉蝶的翅梢粉末注水稀释,溶入中和活性剂静置半分钟,再通过针筒注入皮下,可以增强血管活性,加快人体自愈速度;最后,要按照‘给猫咪抚摸肚皮’一样的力度,轻柔地将银蚕丝与妖精藤蔓编织而成的绷带,以斜十字法缠绕伤口三圈,打上死结,这样伤口的处理就完成了!” 粉发小女孩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悄悄抹去额头上的汗水后,一脸严肃地对眼前的伤员说道:“为了伤口的良好痊愈,接下来的半个月内你不能进行太剧烈的活动,也不能食用大量肉类,每一餐的食量要尽量控制在半饱的程度;还有还有,要多喝水,勤排尿,最重要的是保持良好的作息……” 瑞吉娜看着眼前小小的人儿努力摆出一副大人的作态,但是因为很不熟练的原故,语气显得干巴巴的,忍不住有些想笑。但她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只是嘴角噙着一丝笑意,轻轻向她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小医生。” “我觉得那个‘小’字没必要加上去。” 粉发小女孩一脸深沉地说道:“医者不分年龄,伤患不论贵贱,这是谢丝塔姐姐告诉我的道理。” 这一回瑞吉娜终于忍不住了,哈哈地笑出声来,笑完之后,她伸出手,轻轻揉了一下小女孩的脑袋,传来的触感是温暖而柔顺的,就像春天盛开的花一样。尽管,自从成为灰烬游击士的一员、日夜活跃在阴森惨淡的黑森林中之后,瑞吉娜就再也没有见过春天的花朵了。而今日,一群远道而来的异乡人,如古老传说中从天而降的神明使者一般,不仅带来了春与花朵,也带来了弥足珍贵的希望。 “谢谢你,梅蒂恩。”她真心诚意地说道:“你是一个很厉害的医生,我的那些同伴们,就拜托你了。” 她郑重其事的模样反倒让粉发小女孩有些慌张,这热情真诚的赞美也让初次践行医者之道的梅蒂恩感觉一股热意涌上了脸颊。她双手紧紧按住腰间的医疗箱,满脸通红地摇着头,看上去可爱极了:“我、我也没有那么厉害啦,还需要继续练习才行!” 说完,她丢下一句“那我去帮其他人治疗了”,就匆匆忙忙离开了木屋,简直就像在逃跑一样。瑞吉娜哑然失笑,自语了一句:“真是的,搞得我像什么大怪物一样。不过,如果是她的话,应该能够和米契他们成为好朋友吧?” 朋友。 多么奢侈的一个词语啊。 奢侈到瑞吉娜将它说出口时,竟不禁产生了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好像已遗忘得太久,对它感到陌生了。在这片幽暗贫瘠的黑森林中,没有和平,没有友情,也没有美好的童年,唯有战斗、逃亡、杀戮与被杀戮而已。 瑞吉娜将衣服放下来,又佩戴好棉衣和皮甲,遮住了腹部的伤口。那是上一场战斗中,她掩护战友们撤退时,被一位魔导骑士用枪造成的伤势。虽然只是险险擦过,但魔力收束的子弹不需要直接命中敌人,也能通过释放狂暴魔力流的方式,对敌人造成伤害。最终的结果是瑞吉娜险死还生,腹部却留下了一道至少巴掌长的伤痕。但她一直瞒着战友们没有说,优先将药品让给了其他的伤员,自己则靠着序列6的肉体与毅力硬撑着,直到刚才那位名叫梅蒂恩的小女孩来给大家治疗时,一眼就看穿了她身上的伤口比其他人都严重,于是强硬地要求她先接受治疗。 说实话,那位外表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女孩,爆发出来的气势却格外惊人,叫瑞吉娜都有些害怕了,不敢表示反对,只能老老实实先接受了治疗。 穿戴好装备之后,那沉甸甸的感觉让瑞吉娜安心了不少。虽然梅蒂恩在医嘱中刻意提到,让她不要进行太剧烈的活动,可只是这种程度的重量,对瑞吉娜来说还不算什么。而且唯有这种被保护着的感觉,才能让她产生些许的安全感,尽管从实际角度而言,这种程度的防护,面对轴心国军队的魔导枪和魔导炮,基本上等于没有防护。但有时候,心理上的安全感,比肉体上的安全感更为重要,这是已经将战场的硝烟味铭刻在骨髓之中的人才能明白的道理。 走出木屋后,瑞吉娜看到队伍中的伤员都三三两两地躺在草地上休息,或互相倚靠着,用聊天的方式放松心情。十几只毛茸茸的白兔子在人群中蹦蹦跳跳,为他们送来水和食物,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能相信这种童话般的景象会出现在幽暗恐怖的黑森林深处呢?在安瑟斯地区的居民口中,这座森林历来都是怪异与诡魅的代名词,是罪恶与阴谋孳生的土壤,只有该上绞刑架的走私犯、走投无路的贫民与穷凶极恶的邪教分子,才敢于深入其中,与冷酷邪恶的灰烬生物为伍。 在轴心国的不断宣扬之下,或许,灰烬游击士也成为了需要被人们畏惧的一员呢?尽管,瑞吉娜从来都不觉得自己走错了道路。 梅蒂恩提着老板娘为她制作的医疗箱,就像一只勤劳的小蜜蜂般,在伤员中来回穿梭,总能准确地看出谁的伤势更严重,谁需要优先治疗。她的身后还尾随着一支奇怪的队伍,包括一只小羊、羊背上的血族与旅人妖精,以及一长串稀奇古怪的魔法植物。每当粉发小女孩停下来为伤员治疗时,这些魔法植物便会聚拢在伤员附近窃窃私语,“好严重的伤势”、“已经没救了吧”、“我觉得截肢是最合适的疗法”、或者“我们为他演奏一曲爱博特大师的《哀乐》怎么样”,说得伤员脸色惨白,大汗淋漓,还以为自己已经没救了。 然后粉发小女孩就会回头,恶狠狠地瞪它们一眼,让这些喜欢乱说话的家伙纷纷立正,噤若寒蝉,不敢再胡言乱语。就像瑞吉娜之前说过的,外表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她,严肃起来却很有气势,她将来绝对会成为一名伟大的医生,尽管现在还很不熟练。 这里的不熟练,不是指手法、技巧或者用药的分量,实际上,在这些医者的基本功上,粉发小女孩娴熟得不可思议,仿佛她早就经历过与这个年龄不相符的高强度训练,以至于对每个步骤都了如指掌。但是很显然,过去她从来没有将这些纸上习得的经验应用到实际中去,因此处理时的手法未免有些一板一眼,无论是药物的分量还是缠绕绷带的手法,都要严格按照书本上教授的规矩。甚至在治疗伤员的同时,口中还不断念叨着每一个步骤的意义与每一样药品的成分,就像是为了让伤者安心下来一样。可实际上,她如果一言不发的话,效果说不定还更好一些,毕竟谁都能看出她现在有多么紧张和谨慎。 不过,没有人会讨厌这样一位认真而又努力的女孩,一些没有受伤的成员还主动请缨,协助她的工作。经历过三场以上的战争却没有死去的战士,多多少少都掌握着一些急救和护理的知识,粉发小女孩也不客气,很自然地指挥着这些灰烬游击士的成员,分发药品、询问伤情、安抚情绪……就好像她经常这么干似的。 倒是和她一起过来,口口声声说要“保护梅蒂恩”的两位同伴,看起来有些敏感了。无论是谁想要靠近粉发小女孩,那位白发红瞳的血族少女都会用威严冷酷的目光,上上下下地审视一番,直把人看得心中发毛;而那只体型娇小的旅人妖精更是提起了十万分的警惕,左顾右盼四处巡视,哪怕是森林里一阵风吹过去的动静,都会让她绷紧小脸,一惊一乍的模样,叫人忍俊不禁。 说起来,人类、旅人妖精、血族、甚至还有魔法植物的组合,实在太过罕见了,瑞吉娜第一次见到她们的时候,想了半天都没想明白,这几个种族怎么可能混到一块去?她们又是怎样让贫瘠荒芜的灰烬之土焕发出了自然的生机?以及,她们来到这里有什么目的?如果是为了传教的话,现在正是合适的时机,可至今,瑞吉娜都没见到卡森大哥所说的那位林格牧师。总不可能,梅蒂恩就是负责传教的人吧?她看起来那么小,怎么可能担当起这样的重任? 这些来历神秘的旅人,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团不可思议的迷雾,叫人难以看透。 在危难之时,得到善意的帮助,固然是一件好事;可如果这种善意不求回报——或者说,不求一时的回报的话,反倒会让人不安呀。 瑞吉娜轻轻吐出一口气,很快便将这些事情抛到了脑后,不是因为它们不重要,而是因为想得太多对现在的局势毫无帮助。总会有办法的,她想,只要相信卡森大哥的判断就行了,过去六年,他们一直都是这么走过来的,从没有怀疑的时刻,如果怀疑的话,就走不到今天了。如果说,在神明已经离去的安瑟斯地区,还有谁值得众人托付期待的话,那一定就是他了。 灰丘之鹰,灰烬大地所孕育出来的最骄傲的一颗心脏,苏亚雷人的旗帜。 永恒不倒。 …… 与此同时,天心教堂内。 “我已经让我的同伴去安排了。水、食物、药品,你们所需要的物资马上就会送过去,伤员也正在得到有效的救治。如果还有其他需要的话,尽可以提出来,我不敢保证一定能够做到,但会尽量满足的。” 林格对去而复返的卡森·博格说道,后者在得到年轻人的承诺后,便马不停蹄地返回了队伍,向同伴们宣布了这个好消息。不过,基于谨慎的考虑,他们并没有选择进入云鲸空岛的范围,而是在距离较远的那片空地——也就是属于灰烬游击士的十一号据点中,暂时驻营修整。对此,林格自然可以理解,他并不指望一时的善意便取得信任,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取决于每一双真诚的援手以及每一次有效的沟通。 现在,援手已经伸出去了,该轮到沟通来发挥作用了。以刚才短暂的接触来说,林格判断这位卡森·博格先生并不是一个很难沟通的对象,他沉稳、冷静、处变不惊,同时又胆大心细,比起考虑自身的安危,更在乎同伴的处境。像这样一个人,无疑满足了中世纪时那些绿林侠义小说中的主角最基本也最重要的几个特征:豪爽大气、重义轻死、以及知恩图报。 “感谢您的慷慨相助,林格牧师。” 卡森·博格将左手按在额头上,右手于心脏处画了个圆圈,郑重地向年轻人行了一礼。那是一个宗教性的礼节,通常来说,当一位信徒向除了神明以外的对象献上此礼,便意味着最高程度的认可与敬服。如果只是将本就属于灰烬游击士的物资归还原主,自然不值得这种程度的感激。但实际上光靠十一号据点内储备的物资并不足以让这支刚刚经历过一场激战的队伍恢复元气,于是林格牧师还以天心教堂的名义额外馈赠了一批物资,甚至还派出了一位掌握着专业医疗知识的修女小姐——虽然她的年龄看起来有点小,但有总比没有好——这才是卡森·博格心怀感激的真正原因。 只是年轻人尚不知道,这位卡森先生究竟信奉着哪一位神明,至少,这个祷告的手势与动作,不属于他所熟知的万物有灵论诸教派中的任何一个。 由于没有教团联合的暴力干涉,东大陆的信仰环境可比西大陆复杂多了,甚至在某些地区,连邪神教会都可招摇过市。说起来,最初见面时,卡森·博格那严肃而警惕的反应,不会就是将自己当成了心怀不轨的邪教徒吧? 林格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点。 “不过,”行礼致谢之后,灰丘之鹰的脸上又浮现出一丝苦涩的笑意:“我衷心希望您下次能够一次性地将话说完,至少……不要让我受到第二次的惊吓了。这颗心脏,面对侵略者的炮火时亦没有动摇过——” 他指着自己的心口处,语气复杂:“可刚才我几乎感受不到它的存在了。” “是么。” 林格牧师眨了下眼睛,纯澈透明的金色瞳孔中写满了疑惑与思索:“我还以为,你会觉得我很幽默呢。” “呃……”(本章完) 1141.第1128章 什么都不知道吗? 第1128章 什么都不知道吗? 卡森·博格不太理解林格牧师对于幽默感的定义,但基于礼貌,并未提出质疑。之后,两人按照一开始约定好的条件,神圣女神教为这支走投无路的队伍提供水、食物与药品等物资,而卡森·博格则以情报作为回礼——这亦是他现在唯一能给出的东西了,尽管卡森·博格十分怀疑这位林格牧师究竟有什么情报是需要从自己这里得到的,以他的身份,应当有更合适的途径才对吧? 但无疑,至少以眼下的形势来看,他对林格来说是最合适的选择。 “首先,我想要知道一件事。” 年轻牧师的声音平和舒缓,并不给人以急切的感觉,就好像他无论面对什么样的遭遇都能冷静应对,这与他给人的第一印象是极为贴合的。不过,从他的口中说出来的问题,却着实令卡森·博格吃了一惊:“这里是什么地方?” 灰丘之鹰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他重复了一遍林格牧师的问题,却得到了后者肯定的表态——这就是他现在最想要知道的事情,这个在安瑟斯地区大名鼎鼎的反抗军领袖的心情顿时变得复杂起来:他从一开始就怀疑这位年轻人以及他背后所代表的那个教会,来到这片灰烬的大地上必定有所图谋,或是为了传教,或是为了战争,从虚无缥缈的角度来说,也有可能是为了那个在灰烬大地上流传许久的秘闻…… 常理而言,不可能会有人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贸然扎入漩涡,任污浊的海水和涌动的暗流将自己淹没吧? 卡森·博格总是以常理待人,这还是他头一次遇到无法以常理推论的情况。 林格安静地等待着对方的回答,并不因卡森·博格一时沉默便开口催促,他向来都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也总是遇到不得不耐心等待的情况。在其他人的眼中,等待总是漫长而枯燥的,有时更备受折磨,因此耐心虽然是一种受人称赞的美德,他们却不在乎自己是否拥有;而对这位银发的年轻人来说,等待却是一件幸运的事情,特别是当你的等待已经被明确地指向了一份回报的时候。 卡森·博格很快就回过神来,为林格带来了他想要的回报。 “这里是位于诺亚王国境内的灰丘之城苏亚雷。”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担心这个描述还不够清晰,便换了一种说法。此时他无比庆幸自己年轻时曾为了增长见识、不过家人和教会的反对,独自离开家乡远游他国,最远甚至抵达了雅拉斯帝国的亚托利加行省,在那里观摩了亚述圣战时期的战争遗址。这段旅途对他的影响不仅在于塑造了一个顽强坚韧的人格,更极大地丰富了他的阅历,以至于此时,他才能够用普通人绝不会使用的专业地理名词,描述自己的国家、自己的家乡在这片文明却又蒙昧的大陆上,究竟占据着什么样的位置—— “这里是东帝梵特大陆板块,昂德瑞尔次大陆,安瑟斯山脉南麓,诺亚王国境内,灰丘之城苏亚雷所辖区域,我们现在便位于苏亚雷城郊、与安瑟斯山脉接壤的灰烬森林之中。当然,对于我们这些本地人来说,更习惯用另一个名字来称呼它,也就是——” “永夜的黑色森林。” …… 永夜的黑色森林,对于某些人——特别是某位爱好文学的公主殿下——来说,这个名字可能不太吉利,总蕴含着一种不祥的征兆。但除此之外,也实在无法用其他更准确的词语来形容这片坐落于安瑟斯山脉南麓的广袤林地了。如字面意思所示,它的一大特征便是极度缺乏光照,即便是最灼热的夏季,也冷清得犹如行走在一片墓地中,阴森森的氛围叫人不寒而栗,甚至让胆小如鼠者心神战栗,在受尽黑暗、寒冷与孤独的折磨后,痛苦地宣称这是一片被永恒的黑夜所统治的土地,永夜之名因此而来。 绝大部分人相信了地理学家与植物学家的解释,认为这种特殊的环境是由安瑟斯山脉与黑森林本身共同造成的。前者用那高耸入云的身躯将林地完全遮盖,从天上俯瞰时形如月牙延伸的山势不仅将昂德瑞尔次大陆与主要大陆板块完全分隔开来,更是将绝大多数的自然光照拒之于外,使山脚下的林地一天中最长有十八个小时的时间处于无光状态。缺乏光照所带来的寒冷与阴害也让植物难以存活,唯一得以在此扎根的植物是咒死木,这是安瑟斯地区本地人的称呼,它的正式学名玛戈兰黑松则由第一个对黑森林进行系统性考察的西大陆植物学家命名,而对黑森林仅有耳闻却从未亲眼见过的人更愿意像民间传说中描述的那样,称呼它为恶魔之树。 从它流传得最广的两个称呼便可以看出这种树木在本地人或外来者的印象中有多么糟糕恐怖,而这片在安瑟斯山脉的阴影中沉默流淌、如同涌出培养皿外的腐朽菌毯般的森林,便是造成了永夜的另一个罪魁祸首。咒死木的叶片具有强烈的吸光特性,它们在最初的生长阶段是一种类似于在化学溶剂中浸泡多年的羊皮纸一样的灰白色,但随着吸收光照并在体内合成一种黑色素的过程中,会逐渐转变为比黑夜还要深沉的墨绿色,这个过程通常只需要一到两年的时间,而永夜林地在安瑟斯山脉的阴影中繁衍的时间,据植物学家测算,最少也有五个千年那么久了。 你可以想象在这些参天巨树的漆黑伞盖的隐蔽下,林间会是怎样幽森而又阴惨的气氛,没有一缕日光能够挤开枝叶的缝隙洒落林间,它们在传递的过程中就已经被稀释杯吸收殆尽了。同时,咒死木的另一个特性是吸热性,它们的根系会在地下与其他咒死木的根系纠缠连接,构成一个庞大的庞大,并吸收土壤中蕴含的养分与热量。通常来说,被咒死木蚕食的土地会呈现出一种如同炭火冷却后的余烬一样的色彩,这就是灰烬大地的由来。 没有任何植物能够与这片古老庞大的黑森林争夺光、热量与养分,只有极少数的被子植物、苔藓、地衣或菌菇能够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生存,甚至部分植物在生长的过程中逐渐形成了共生特性。它们会主动生成并放出光照,供咒死木生长,换取自己的根系能够加入咒死木的根系网络、共同汲取养分的资格。这些植物也是永夜林地中难能可贵的光照来源,共同构成了一个奇特的生态系统。 但越往里深入,发光植物的数量越少,直至森林中心,据说已经是一片无底的深渊了,从没有人见过那里的样子,因为任何光亮都会被黑暗吞噬。 这便是永夜林地为何总是处于幽暗环境、且气温恒低、土壤贫瘠的科学解释——科学,这个从遥远的西格利亚大陆远渡重洋传递过来的词汇,一如西大陆人的文化、宗教乃至战争侵略一般,试图将所有话语权都收拢在自己的手中,唯有支持这一体系的,才是合乎道理和逻辑的。 但东大陆人——特别是安瑟斯地区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无不对这种说法抱有一种极大的恶意。他们耻笑那位深入永夜林地进行考察并不知廉耻地用自己的名字为早有名字的咒死木命名的西陆植物学家,不屑于采纳任何与这套体系有关的说法和结论,而是固执地认定着一个很久以前流传下来的传说:曾有一位真神陨落于此,祂掌握的力量恰好是黑夜与寒冷,于是死后的魔力并未消散,而是与祂的怨念一起,阴魂不散地徘徊在林地中,逐渐将这片森林塑造为如今的模样。 至于这位神明究竟是什么来历、为何陨落于此、又是哪里来的怨念,这些关键的问题,传说中一概不提,人们倒是自发为它补充了十几个版本,每一个版本都能自圆其说。而流言的背后则是巨大的利益:倘若这个传说属实——不,它必须属实,那岂不是意味着,永夜林地中埋葬着一位神明的遗骸,甚至可能还保留着祂的遗产么? 这大大激发了人们的热情……以及野心,从古至今,一直都有人企图探索这片黑森林中埋藏的秘密,收获巨大的利益和声望。但正如前言,没有人能够抵达森林的最深处,绝大多数人都死于这里恶劣的环境、以及适应了恶劣环境后发生变异、凶狠而又狡猾的灰烬魔物的爪牙之下。少数不畏黑暗、实力强大的超凡者似乎获得了揭开秘密的资格,但他们进入林地深处后再也没有回来过,有人传说一头食暗而生的恐怖魔物吞吃了他们,有人说那头魔物便是看守神明尸骸的守护者,也有人说那不过是一只普通的灰烬魔物,只是意外吃下了一部分神明的尸骸,才变得如此强大…… “我猜,”听到这里,林格牧师评价了一句,“最后那种说法,应当出自灰丘本地人的口中吧?” 卡森·博格吃了一惊:“您怎么会知道?” 年轻人微微一笑:“只有贪欲,才能吸引更多人来到这里。” 而只有外来者源源不断地涌入,黑森林之侧的灰丘之城苏亚雷才能持续繁荣下去。这个道理就算林格不说,卡森·博格也会明白的。 更喜欢直来直往、不太习惯这种弯弯绕绕的反抗军领袖怔了一下,但很快便明白了林格牧师的言外之意。他尴尬地笑了一下:“或许如此吧。不过,苏亚雷的繁荣并不是只建立在那些企图追寻传说的野心家上的,这里同时也是冒险者与商人的天堂。” 凡人是特殊的物种,常有索取,甚少付出,而自然界的规则与之相反,每一个物种在索取什么的同时,也会体现出自身的价值,咒死木与黑森林也是如此。这种高大笔直的巨树本身便是一种良好的建筑材料,在进行晾晒、打磨、涂漆等一系列复杂工序后,不仅失去了原本的吸光特性,还会逐渐释放出内部储存的光亮与热量。因此用咒死木建造的房子总是明亮且温暖的,上好的咒死木甚至是贵族才能使用的珍品。 除此之外,咒死木的树根是一种药材,百年以上的老树根更是某些仪式上必不可少的材料;其果实具有易燃和易爆的特性,常常被用来充当炼金火的原料——类似于火药,虽然产量更少,效果也不太稳定,但在东西大陆接触、互通贸易之前,一直都是军队中必不可少的物资。 在永夜林地中活跃的灰烬生物虽然性情相较那些没有变异的同类来说更为凶猛,难以对付,但同时也更具价值。它们的毛发发生了与灰烬大地相同的异化,呈现出一种如燃烧殆尽后的余烬一般的灰白色质感,其中又隐约可见流淌的暗色火光,仿佛灰烬随时都可能从这些毛发中重新燃起,极具观赏价值;它们的骨骼变得粗大且坚硬,适合用来制作特型箭矢,特别是巨人、狼人或鹰身人等种族,独特的身体结构令他们尤为偏爱以灰烬生物的骨头制作的箭矢;灰烬生物的肉,对智慧生命来说是不可食用的,但可以充当战兽或驮兽的饲料,长期食用后肉质会变得紧实,韧性与力量都有较大的提升…… 正是因为有那么多可以开发的利益,冒险者、商人与雇佣兵才会接踵而至,苏亚雷也逐渐从一个边境的小聚落、演变为贸易兴盛的大型村镇、最终于两百五十九年前迎来了诺亚王国授命的第一位贵族,正式成为灰丘伯爵的领地,纳入其管辖之下。从此,无论是苏亚雷本地自称为部落民的那些人,还是长期在此展开活动,实际上已经半定居下来的外来者,对外都拥有了同一个来历与身份,那就是—— “黑森林的探索者与冒险者,”卡森·博格一脸严肃地说道:“灰丘之城,苏亚雷人。” 1142.第1129章 这才是战争的本质吗? 第1129章 这才是战争的本质吗? “按照你的说法,轴心国军队似乎并没有一定要入侵安瑟斯地区的理由。” 耐心听完了卡森·博格关于永夜林地、诺亚王国与灰丘之城苏亚雷之间的复杂关系,以及一段漫长的历史发展后,林格提出了这样的问题。通过之前的接触,他已经知道了卡森·博格的真实身份,也知道他所率领的灰烬游击士正在与占领了苏亚雷城的轴心国军队第十七军团作战,想要夺回家乡城市的主权。 但灰烬游击士并不具备王国官方所认可的身份,仅仅是这只灰丘之鹰以个人名义聚集起来的义军而已。在安瑟斯地区,类似的民间抵抗组织还有很多,规模有大有小,灰烬游击士以人数和战绩来看只能算中等,但却是最出名的一支抵抗组织,其原因就在眼前这个沉稳坚毅的男人身上。 只是,当他们聊到这里的时候,卡森·博格的反应就有些语焉不详了,他一直在刻意回避提到自己过去的事情,而林格也不是那种喜欢追根究底、为此不惜揭人伤疤的性格,便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言归正传,对轴心国来说,灰丘之城苏亚雷——乃至整个诺亚王国,实际上都不具备太大的价值。 首先,从地理位置上看,昂德瑞尔次大陆被雄伟的安瑟斯山脉所包围,陆地方面的交通几乎被完全阻隔,为数不多与外界沟通的渠道,在于王国沿海以破碎海湾和乔西港为代表的十几座港口城市。但这些港口的规模都不算大,吃水量浅,海域空间也不够开阔,作为一般的民用与商用港口都很勉强,更别说满足军队的要求了。而且,轴心国所掌握的几条重要航线没有一条需要从诺亚王国的港口城市绕行,无论是补给还是例行维护,他们都有更合适的选择。 那么从预期利益上来看呢?毕竟殖民战争的本质,是一场倾销与反倾销的战争,如果能从中收获实际利益的话,别说一座山脉,就算是一片海洋,都无法阻止那些衣冠楚楚的野心家,将贪婪的目光投向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角落。但是灰丘之城苏亚雷能够为侵略者带来多大的利益呢?这里生产上好的木料、炼金火的原料、超凡仪式和魔药学方面的材料、以及灰烬生物的皮毛与骨肉等,对于东大陆人来说自然是弥足珍贵的宝库,否则,每年就不会有那么多商人千里迢迢赶来苏亚雷城贸易了。 可是,对轴心国的军队来说不是这样,海对岸那些国家、教团联合、商会与大资本家在背后资助这场战争,可不是为了区区的蝇头小利而已,像远洋之城奥榭建立之后,源源不断运往西大陆的宝石、香料、珍惜矿石乃至黄金白银,才是他们追求的最大的利益。显然,整个封闭落后的诺亚王国与仅靠永夜林地维持活力的灰丘之城苏亚雷,其占领的代价与收获的利益是不成正比的,不符合侵略者的预期。 最后,从实际作战上看,诺亚王国虽小,亦是一个完整的主权国家,拥有属于自己的军队、舰队和超凡者。灰丘之城苏亚雷更是冒险者与探险家的乐园,这些长期与灰烬生物作战的边民就像北阿修卡山带的山民一样,豪爽直率的同时,又有一种顽强的韧性,那是他们在残酷的自然斗争中获得的天性。一旦触犯到他们心中的禁忌,就会像变了个人似的,英勇作战,悍不畏死,即便是轴心国的精锐军队,想要彻底占领这个地区,也绝对需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这从安瑟斯地区层出不穷的民间抵抗组织就能看出来了,尽管轴心国军队已经占领了灰丘之城苏亚雷,依然有人不愿意放弃自己的故乡。为了镇压这些抵抗组织,轴心国需要持续不断往这片地区输送兵力和物资,也许对财大气粗的侵略者来说不算什么,但无疑已经是战略上的极大失误了。 听到他的问题,卡森·博格的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一丝苦笑,因为林格的想法,同样是诺亚王国中许多人的想法。在安瑟斯山脉的庇佑下,王国偏居一隅,偶有内乱爆发,却从未遭到外敌入侵,安逸平静的岁月已悄然流逝五百六十二年之久,以至于许多人都失去了对危机的警觉。当殖民战争爆发,来自海对岸那片大陆的侵略者再次踏上东帝梵特大陆的土地,却终于露出了险恶的獠牙时,王国从上到下,从君到民,无不认为这又是一场与自己无关的战争,轴心国的军队绝不会入侵此地,因为这里没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事实证明,所有人都错了。林格牧师的错误,在于他还不够了解安瑟斯山脉内外、昂德瑞尔次大陆与主大陆板块之间的地理联系;而诺亚王国中抱有乐观态度的人,则错在他们的眼界还不够宽广,看不到在自己认知范围之外的事物。 “关键在于,隔着安瑟斯山脉与诺亚王国遥遥相望的另一个国家,中部枢纽,比林斯曼王国。”卡森·博格解释道:“从这个称呼就能听出来,比林斯曼王国虽与诺亚王国之间,仅隔着一道安瑟斯山脉,但地位却截然不同。后者偏安一隅,在漫长的时间内,几乎与主流文明社会隔绝;而前者却是连通南北两域的关键枢纽,它依靠境内的多条运河以及发达的航运,起到了连接南域的雅拉斯帝国以及北域的圣教诸国的重要作用,一直都是‘神圣同盟’的重要成员。” 神圣同盟,也就是所谓的“同盟军”,由卡森·博格提到的雅拉斯帝国与诺尔多恩圣教诸国倡导并成立,还包含了一些影响力广泛的宗教与超凡势力,其全称是“神圣帝梵特大陆联合同盟”,恰好与“西格利亚大陆诸国轴心”,也就是所谓的“轴心国”对应。如果比林斯曼王国所处的位置,恰好能够将南北两域两个同盟核心国联系在一起,那么它的战略意义无需多言。 无论是神圣同盟还是西陆轴心,都能看到它的重要性,因此,几乎是在殖民战争爆发的最初阶段,比林斯曼王国便成为了最激烈的战场,其惨烈与残酷的程度,令诺亚王国所遭受的侵略,只能以微不足道来形容。 问题恰在于此,当轴心国在中部战场,与同盟国的军队陷入僵持,短时间内无法攻克和占领比林斯曼王国之时,他们很自然地将目光投向了一山之隔的诺亚王国。若是能够在此建立军事基地,便能够将兵力源源不断地输送至同盟军的守备力量较为薄弱的后方,纵然不能奠定胜局,也能分散同盟军的兵力,增加正面战场的压力。 于是,就在七年前,即1850年的秋季,轴心国的军队从破碎海域上发起了对诺亚王国的闪击战,以“乔西海滩登陆”为起始,经过一连串迅速、高效、简直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攻势后,诺亚王国近半国土都沦为战土,从未经历过如此大规模战争的国民恐慌不安,根本难以形成有效的反抗力量。 最终,诺亚王室在港口城市布尔维拉,与轴心国代表签订了《贸易与通商协议》,又称为《布尔维拉条约》,实际上就是战败协议,将包括灰丘之城苏亚雷在内的十数座城市割让出去,沦为西陆侵略者的军事基地。而此时,同盟军却如同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般,全称都表现得迟钝呆板,对诺亚王国发出的求援推诿不定,直到条约签订才派遣使者,质疑王室为何轻易放弃了抵抗,将重要的大后方拱手相让…… 那无疑是一段屈辱的历史,以至于卡森·博格讲述到这里的时候,一向沉稳的语气中也不禁带上了几分颤抖。外有敌军的侵略,内则要忍受友军的指责,王室软弱无能,国民恐慌怯战,以至于竟使自己的家乡沦为牺牲品,更别说,连神明都抛弃了这片土地……他渐渐停下了讲述,眼神黯然,不愿继续回忆。 林格同样以沉默作为回应,其实他心中有许多问题想要问,但更明白在这种时候,还是给眼前的男人一点安静的时间比较好。他从那段并不算漫长的牧师生涯中并没有学到太多有用的东西,唯独耐心、理解与尊重,应该是个例外。当然,他也可以说这是从杨科先生那里学来的,早在成为牧师之前,就已经明白了人世间的真理。 卡森·博格是个如山石般坚毅顽固的男人,他一手建立起安瑟斯地区最知名的武装反抗组织,使灰丘之鹰的名号响彻在这片早已沦陷的土地上,成为了侵略者心中的梦魇,所以,仅是一些来自过去的记忆,还无法摧毁这个男人的斗志。他很快便摆脱了回忆的阴霾,抬起头来,向林格牧师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抱歉,我有些失态了……” “这是可以理解的事情,对悲伤和苦难感同身受才是人之常理,您拥有一颗高尚而无畏的心灵。” 林格的口吻听起来真让人觉得他从来都没有放弃过自己的事业,一直都是天心教堂中那位平和冷静的牧师先生。他见卡森·博格的情绪确实已经恢复正常了,才开口问道:“只是我还有一个问题甚为不解,若是轴心国的军队能够看出诺亚王国对中部战场的重要意义,莫非同盟军中竟没有一个有识之士,能够判断出敌人的意图么?” “这就是常识的限制了,林格先生。” 卡森·博格苦笑道:“过去,我们从不认为诺亚王国的存在,将会对中部战场的局势起到任何影响,这是因为有安瑟斯山脉的阻拦,它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隔绝了昂德瑞尔次大陆与主大陆板块之间的联系。普通军队几乎不可能跨越这道障碍,若是出动以超凡者为主体的军队,成本太大,反而得不偿失。至于海上运输,诺亚王国与内陆沟通的航线必须从破碎海域绕行,所需的时间成本已远远超出了其本身的价值。因此,尝试以诺亚王国作为后方基地,向中部战场输送兵力与物资的设想,对我们来说是不可想象的。既然没有人想象过类似的事情,那么对此疏于防范也就可以解释了。” 林格目露疑惑:“可是,轴心国为何能……” “因为他们掌握了所谓的魔导科技。” 卡森·博格像是早就知道年轻人想要问什么,答道:“人力不可翻越的山脉,对飞空艇来说不过是需要更强大的动力而已,制造一艘飞空艇的成本也绝不会比培养一名合格的超凡者更加昂贵,何况飞空艇能承载的兵力与物资远远超出了人力的上限。对于掌握着魔导科技的轴心国来说,安瑟斯山脉甚至能够成为一道单向的屏障,阻止同盟军对他们的军事基地发起反攻。” “请您试想一下吧,轴心国的飞空艇能够不受限制地飞过安瑟斯山脉,源源不断地向前线战场输送兵力与物资,甚至从比林斯曼王国的后方发起攻势;而同盟军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敌人的力量不断补充、增强、壮大,还不得不分散兵力以防备来自后方的袭击。此消彼长之下,我虽然许久不曾关心中部战场的局势,也能想象得到,恐怕战况不容乐观吧……” 说到这里,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这声叹息中饱含着太多复杂的情绪,叫林格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人类是无法想象自己认知之外的事物的,西大陆的魔导科技,对于东大陆人来说,就是那种认知之外的事物,彻底颠覆了他们的认知。战争的传统规则被打破了,死板的战术思维得到更新,而原本不应与这场战争扯上关系的诺亚王国,以及灰丘之鹰的故乡苏亚雷,也成为了这种现象的牺牲者。 这不禁让林格想到了殖民战争开启序幕时,那些坐拥着天然优质港口、却因此反而被内陆强国盯上、在一场场惨烈无望的战争后被迫割让国土的国家,比如斯厄王国。它们是西大陆的国家,但同样是这场殖民战争的受害者,或者说,战争不区分东西大陆、不区分文化认同、更不区分人种和民族,只区分受害者与既得利益者。 殖民战争,从来都不是西大陆国家殖民东大陆国家,而是强大殖民弱小啊。 年轻人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声叹息中,同样饱含着许多复杂的情绪。 1143.第1130章 归根到底还是凡人吗? 第1130章 归根到底还是凡人吗? 发生在灰丘之城苏亚雷的悲剧绝不是个例,而是在这个混乱复杂的漩涡之中,无数被卷入其中的牺牲者的缩影。战争毁去了太多东西,包括自由与和平;同时也带来了许多新的东西,比如反抗的意志和信念。但如果你问卡森·博格究竟想不想要这种变化,他的回答一定是否定的。 作为一个贸然扎入漩涡的外来者,林格既没有立场妄自论断,也没有能力帮助他们摆脱战争的泥潭,如果说几句不痛不痒的安慰,倒是符合牧师的身份与人文关怀了,然而那又有什么实际用处呢?一声复杂的叹息已经是这位年轻人所能传达的最大程度的安慰了。 卡森·博格自己也清楚这一点,所以没有沉浸在悲伤中太长时间。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只能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您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林格牧师?” “恩。”林格停顿了一下,才接着道:“这个问题可能会有些冒犯,如果你不愿意回答的话,不妨以沉默作为答复,对我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冒犯? 卡森·博格微微一怔,通过刚才简短的接触,他大体上已经摸清了这位林格牧师的性格,正如同绝大多数人心中所幻想的侍奉神明的虔信徒那样,他有一种温和而宁静的力量,说话时语气不急不缓,慢条斯理,总能让人沉下心来,安静地倾听他的讲述。或许是因为侍奉着一位崇高神明的缘故,身上还隐隐约约散发出一股超自然的神性。说句大不敬的话,在卡森·博格接触过的部分神祇中,绝大多数都无法抵达这样的境界。他们比起神性,更类似强大且扭曲的人性。 不过,这样的感觉是仅能在心中想想、绝不能付诸于口的,否则,恐怕会被视为至高人种委员会的一员,至少也是个拥护者吧。那些大肆宣扬人种主义、表示要将所有神明拉下天国、将所有凡人之血中的优秀因子提取出来、人工创造出完美人种的极端分子,行事极为嚣张癫狂,从不吝啬以恐怖袭击的手段达到自己的政治目的,据说背后还有来自轴心国的大手支撑着,堪称骗子、偏执症与野心家的聚合体。纵然自己是个无信者,也不愿与那些疯子同流合污,与之相比,真灵派的教义都显得那么温和了。 如果连林格牧师都觉得冒犯的问题,对自己来说,究竟会是怎样的感受呢?至少不会比揭开伤疤、重新回忆起过去家乡沦陷时的惨状更加痛苦吧?灰丘之鹰觉得自己的意志力足够坚韧,已不会再被什么东西轻易地打倒了,于是他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请问吧,林格牧师,毕竟,我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值得冒犯了。” 真是如此吗? 林格深深地凝视着卡森·博格的笑脸,深信他脸上的洒脱并非伪装,但这不能说明什么,因为人总是难以认清自己的,他们的眼睛都被太过崇高的理想与太过卑微的现实蒙蔽了,以至于将除此之外的事物都视为尘埃,轻易可抛。 “您是个信徒吗?” 林格忽然问道:“刚才您向女神冕下的圣像献上了祈祷,那祷告的手势与动作是我从未见过的,而您的身体在思考之前就做出了行动,足以证明这是一种刻入您本能之中的反应,我想您过去应该是个十分虔诚的信徒吧。可我从未听您提起那位神明的尊名,我可有幸请教一下?” 卡森·博格的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脸上。 所以,他们不是故作洒脱,只是在被人指出真相之前,都固执地相信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年轻人一字一句,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如果您不愿意回答的话,不妨以沉默作为答复,对我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同样的一句话,此时听来却有了不同的含义。 卡森·博格慢慢低下头,在林格看不到的地方,嘴唇难以控制地翕动着,仿佛很想回答,但喉咙里却发不出半个音节。他的脸上渐渐失去了血色,诚如年轻的牧师所言,对于这个问题,他确实只能以沉默作为答复了。 林格并不感到失望,他摇了摇头,正想进入下一个问题,这时,卡森·博格却抬起头来,用沙哑得就像旧风箱嘶吼般的声音,缓缓承认了年轻人的猜测:“是的。” “我确实是一位神明的信徒——准确地说,过去曾是。” “过去?”林格挑眉,略感意外:“那么,现在呢?” “现在。“卡森·博格苦涩一笑:”那位神明抛弃了我们,而我们,也已经抛弃了他。“ …… 还记得我们在讨论永夜林地的起源时提到的一个传说吗?关于那位陨落在黑森林深处、其尸骸与遗产吸引了无数冒险者和野心家的旧日神明。祂的名姓已不可考,但所有人都相信祂掌握的力量是黑夜与寒冷,咒死木便是在这股力量的影响下逐渐异化而诞生的新物种。除此之外,另一个支撑着传说的论据在于,当灰丘伯爵莅临此地,亲自下令建立起灰丘之城苏亚雷,并预计在城市中心留下一大片空地以修建自己的府邸时,从黑森林的深处,忽然走出了一位神明。 他自称为“原暗与永夜之神”,是从旧神的尸骸中转生、继承了其力量与权柄的新神,但更多人在暗地里猜测他其实只是个运气好的冒险者,贸然闯入黑森林深处后没有被黑暗、寒冷与那头恐怖的守护魔兽杀死,而是误打误撞找到了旧神的尸骸,并凭借吞吃其血、骨、肉中残留的魔力而变得强大,又极其好运地没有受到尸骸中旧神残留的灵性反噬,撑过了魔力暴涨所带来的侵蚀,就这样一跃登天,自诩为神。 不难看出,在民间流传的版本中,整个过程无不流露着“侥幸”的意味,可以认为是人们的嫉妒,亦或是一种美好的愿想:如果连一个籍籍无名的冒险者都能“侥幸”成为神明,为何自己就不能侥幸呢? 但不管是不是侥幸,一位神明的力量仍不是灰丘伯爵可以抵挡的,于是在经过了一番暗中的政治博弈与利益交换后,一个新的教会在安瑟斯区域诞生了,那就是信奉着“原暗与永夜之神”的原夜教会,城市中心的伯爵府邸未能顺利竣工,取而代之的是原夜之神的神殿。此后,原夜教会在安瑟斯地区的影响力不断扩大,并于一百五十六年前与王国本土教会圣宗修士会爆发了一场“圣战”,从结果来看是原夜教会的败退,但若是要将这根钉子彻底拔除,圣宗修士会也不免付出惨痛的代价。 于是双方达成协议——或者说一种不以明文的默契,原夜之神的教会得到了王国官方的认可,但其传教范围仅可局限于灰丘之城以及更往北的地区,不可染指圣宗修士会的传统教区。双方从此相安无事,原夜教会也彻底扎根下来,成为了安瑟斯地区最根深蒂固的宗教势力。 卡森·博格正是这位原夜之神的信徒,但他的来历并不简单,博格家族是最早对原夜之神入主灰丘之城苏亚雷一事表示支持态度的本地势力,在后来爆发的圣战中更是彻底倒向了原夜教会,在双方教会的拉锯与谈判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圣战结束后,原夜之神认可了博格家族的贡献,并亲自授予那位老家主以“护教者”的头衔,此后,护教者博格便成为了原夜教会最虔诚的追随者与最忠实的捍卫者,但凡流淌着博格之血的人,无不以继承护教者的身份为荣,卡森·博格也曾是其中之一。 他甚至仅差一步就能超越自己的先祖,跨越序列5的门槛,荣登半神之列。若说序列5的超凡者在原夜教会或圣宗修士会这种偏居一隅的小教会中,足以担当起中流砥柱的大任,那么半神强者即便是在灵祈祷会或不死教团、灾祸黎明这种影响力覆盖整个东大陆的教会中,亦能够迈入高层的行列。如果卡森·博格能够迈出这一步,那么不仅护教者家族的地位会水涨船高,原夜教会的势力和影响力也将更加壮大,所有人都在期待那一幕,并且相信它不会太过遥远。 然而,恰是此时,战争爆发了。 诺亚王国从战争初期就节节败退,几乎难以形成有效的抵抗力量。作为王国境内的两大教会,原夜教会与圣宗修士会亦派遣自己的信徒组成大军,捍卫这片信仰的土地。然而战争局势并没有随着两大教会的参战而好转,反而愈发糜烂,几近溃败。在正面战场损失惨重的情况下,诺亚王室向两大教会连发十一道喻令,要求他们再次组建军队,驰援前线。 卡森·博格并不畏惧踏上战场,甚至早就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可随着前线一道隐秘的消息传来,他所侍奉的神明却产生了一些异样的心思:据说,此次战役的发起者并不是正在前线战场与王国军对垒的轴心国第十七军团,而是圣教军的深红之剑骑士团,而制定战略的人正是圣教军的总指挥官,深红教会的圣者绯珥,她正驾驭着那台恐怖的构装机甲,游弋在破碎海域外围,遥望战场局势。一旦神明级战力出现在正面战场上,便会毫不犹豫地发动远距离打击,将其抹杀——众所周知,这位深红教会的圣者凶名在外,最喜欢做的事情,便是以残忍酷烈的手段,在信徒们的面前弑杀其神明,摧毁其信仰。 除此之外,在更加隐秘的暗世界中,还流传着一个真实性已不可考的流言,宣称这位深红教会的圣者,实际上是一位魔女——在两百年战争时期,弑杀了无数神明的魔女,甚至连曾为圣者之徒的梅坎修斯都死在了她的手中,除此之外的伪神、邪神、半神、真神更是不计其数。在尚未以新的身份登上历史舞台之前,保守估计,她一个人就杀死了东大陆半数以上的神明! 面对这样的敌人,若非灵祈祷会的“天语者”赫尔默、灾祸黎明的“灾祸天神”亚伯拉罕、或十三隐士会的“魔法之父”所罗门等人,绝对难以抗衡。然而,像这样的大人物会为了一个小小的诺亚王国,轻易放弃自己的安危吗?而诞生不过两百余年的“原暗与永夜之神”,又没有足够的力量与心气,敢于直面那位手持弑神之剑的深红圣者。 万般思虑之后,他做出了一个可耻但却有效的决定。 “神明背叛了自己的信徒。” 卡森·博格的双手紧握在一起,骨关节捏得发白,隐约可见青红色的血管,再配合那沉重而痛恨的语气,一下就让教堂内的气氛凝固住了:“他表面上接受了王室的喻令,开始召集信徒组建军队,摆出要誓死捍卫这片土地的姿态,实际上却是将那些不够虔诚的或没有天赋的信徒推上战场送死,自己则带上了那些最忠实的、最有天赋的信徒,以及教会两百年来所积累的财富与宝物,预谋趁前线战场陷入焦灼之时,强行冲出轴心国的包围圈,脱离这个看不见底的泥潭。” 而他在做这个决定之前,没有透露出一丝风声,更没有与自己的信徒商量,或许他觉得自己身为神明,信徒本就该服从于他的权威与力量之下,无论是推上前线送死,还是抛弃家乡远走高飞,都是他给予信徒的试炼和恩泽,无需思考,只要接受就行了。 可是,当神明背叛了信徒时,信徒也就拥有了背叛神明的资格。 这背叛甚至来自于他本认为最不可能背叛的那个人——护教者卡森·博格。 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怎样做到的,但苏亚雷的神明最终没能从这片土地带走任何东西,一如他从来没有为这片土地带来任何东西一样。同年六月,身受重伤的卡森·博格从前线战场退役,八月,《布尔维拉条约》签订,这个为了家乡背叛信仰的男人,最终似乎与他的神明一样,什么都没有得到。 唯一不同的是,时至今日,他仍然没有放弃。 “说实话,当我还是个信徒的时候,从不相信市井乡间的流言,总以为那是凡人嫉妒神明的伟力而妄自揣测的臆语罢了。直到今日我才明白,原来天真的人竟是自己。” 说到这里,灰丘之鹰自嘲一笑,语气中一半是厌弃,还有一半却是释然:“说到底不过是个凡人罢了,就算窃取了强大的力量,将自己奉上神坛,也改变不了骨子里的卑微和自私啊。” 给点喵 1144.第1131章 来自意想不到的人吗? 第1131章 来自意想不到的人吗? 因虔诚而追随,又因破灭而背叛,但究竟是谁背叛了谁,尚未可知。 卡森·博格或许只是在发泄情绪,为自己毫无理性、纯粹基于家族荣誉和父祖传承才选择向神明奉献信仰的前半生感到失望与讽刺,但严格意义上,这句话甚至可以针对所有神明,自古至今,自东而西,受人供奉者的本质都是相同的,无非都是人性盲目地追求神性所酝酿出来的恶果。就连构想神明也不例外,在那驳杂的信仰之力中,究竟混入了多少凡人的欲求和贪婪,才让他们失去自我,只为了信徒所愿的神国而存在呢? 所谓的神性究竟是什么?每个人都只是感觉,从来说不出具体的定义。不受命运所钟的伪神在至高无上的神坛上俯瞰信徒们卑微的身姿,而真正受神明恩赐的人们却反而堕入名为人性的陷阱中,为了各自的理想与信念战斗,发誓一定要夺回自己曾失去的。她们中有的自称为少女王权,有的自称为魔女,甚至还有的认为自己只是个无能为力的弱者,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无法改变。 神与人的定义究竟是什么?又该如何区分?灵祈祷会的教典中提及万物有灵,感召圣者的降生而欢呼,又为圣者的离去而落泪。可若是如此,为何那个女孩在遥远孤独的宇宙中闭上眼睛时,群星没有为之落泪,每一颗拥有水源的星球上都不曾落下一滴雨点,而镜星上的有灵众生仍在进行无休止且无意义的争斗呢? 或许唯有将时间追溯至宇宙肇始的那一刻,才能亲眼目睹众星寰宇为同一个灵魂的长眠而沉默致意的景象吧?这就是说,宇宙中有且唯有一位神明,除此之外的都是凡人。 卡森·博格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此时正在一座古老的教堂中、一位牧师的注视下、一个伟大意志的注视下,却口口声声地说着否定神明的话语,未免有些不敬了。他下意识往祭台上的女神雕像看了一眼,受本能驱使般,微微低头,表示歉意。 “没关系。”林格却说道:“女神冕下不会在意此等话语,何况,你说的很有道理。” 这是身为牧师可以说的话吗? 卡森·博格的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轻笑,他悚然一惊,抬头望去,但女神冕下的神像仍是沉默地屹立在祭台上,仿佛刚才听到的笑声只是种错觉。但灰丘之鹰从不相信错觉,他在内心深处更加认定,这个年轻人绝不是一个普通的牧师,他所侍奉的神明,绝对与百年前暗中支持“亚述圣战”的那个势力有关系,或许,这就是他和他的同伴不辞千里、远赴异国他乡的原因? 他回过头,发现年轻人正用一种比永夜的黑森林还要深邃沉静的目光看着自己,他轻声开口,问道:“背叛神明的感觉如何,曾为护教者的卡森·博格先生?” 在他的目光注视下,卡森·博格仿佛受某种力量的吸引,情不自禁地说出了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感觉……现在,我才是真正地活着……” 他的手掌攥紧,又缓缓松开,轻轻按在左胸处,感受着胸腔内澎湃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地鼓动,有若雷鸣和鼓点。自从失去信仰与家乡,沦为黑森林里一只孤独的灰鹰后,在无数个难以入眠的夜里,卡森·博格也曾扪心自问,抛弃了祖辈的荣耀是否正确?将大家带向这条希望渺茫的道路是否自私?让同伴们为了自己的理念而踏上一片有去无回的战场,又是否违背了自己的初衷? 答案他其实早就知道,但知道答案还是要一遍遍地、反复地询问自己,这才是人类的天性。然而,对某些人来说这种自问是对内心的拷打,是无边无际的煎熬;而真正意志顽强的人则将其视为一种试炼,要像熔炉淬炼矿石那样,洗去所有的杂质和污垢,最终,便能像山矮人的一句俗语说的那样:经历千锤百炼,才能得到铁的心脏! “真正地活着……吗?” 年轻人不知道想起什么,目光有些怅然,可能对某些人来说,在最合适的时候死去,也是一种真正地活着的方式吧。他笑了笑,说道:“看到你又找到了自己的信仰,卡森·博格先生。” 不待男人反应过来,他便转移了话题:“时间已经不早了,想必您还急着回去确认同伴们的情况吧,既然如此,请容许我询问最后一个问题,然后结束这场对话。” 卡森·博格面色一肃,心中已经做好了准备,等待从林格的口中听到关于“亚述圣战”的问题。关于那场席卷整个亚托利加行省、影响了整个雅拉斯帝国局势的起义战争,他的了解其实也只是流于表面罢了,再加上一些道听途说的传闻。但他相信这就足够了,毕竟林格牧师和他的同伴都不是东大陆人,一无所知的情况下,骤然得到太多信息,只会扰乱阵脚,像卡森·博格这样纯粹基于旁观者立场的视角,或许才是他们所需要的…… “您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们并非东大陆人吧?” 林格却忽然问道:“或许是因为我在细节上处理得不够到位吧,比如通用语还不太熟练之类的。但我一开始就没有想过隐瞒什么,只是在如何以西大陆人的身份取信于你这件事上,做了一些心理准备。不过你的反应叫我的这些准备都变得毫无意义了,卡森·博格先生。我愿意相信你是个正直且理智的人,可我毕竟来自海对岸的那片大陆,而西陆诸国正是侵略你故乡的罪魁祸首,纵使你不迁怒于我,至少也该表现出一丝冷淡和戒备的态度。可从一开始,你似乎就非常信任我,甚至没有询问过我和我的同伴们的来历,我能询问一下,这究竟是为什么吗?” 他看着面前的男人,温暖明亮的金色眼眸中一片清澈,倒映出卡森·博格惊讶的表情。 灰丘之鹰确实应该感到惊讶,没想到林格牧师会用最后一个问题来询问这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可随即他便释然了,因为有些事情自己清楚,但或许这位林格先生与他的同伴们,都还蒙在鼓里呢。 他于是回道:“因为我见过你,林格牧师。” …… “见过我?” 林格眉头一皱:“恕我直言,我并没有这方面的记忆。” 半个月前,在天界忒弥丝的帮助下,云鲸空岛顺利逃出了魔女结社的伏击圈,但在返航的途中却意外遭遇了一场空前规模的星间风暴。虽然在依耶塔的操控下,并未发生太大的伤亡,但云鲸空岛也在风暴与乱流的影响下迷失了方向,最终坠落至永夜林地。由于不熟悉这里的地形与环境,再加上一些特殊的原因,一行人便在永夜林地内蛰伏了一段时间,耐心等待时机,直至灰烬游击士的到来,才算是与外界重新取得了联系。 既然如此,卡森·博格又是在哪里见过林格的呢? 卡森·博格解释道:“说见过或许有些冒昧,实际情况是,我单方面听说过关于您的事迹而已,林格牧师。那大约可以追溯到半年以前了,由于缺乏物资的缘故,灰烬游击士与一些商会在私底下达成了合作关系,通过他们的渠道走私必需品,也会从他们那里了解一些关于外界的情报。而关于林格牧师的消息,便是从其中一家商会那里得知的,他们说西大陆出现了一个敢于对抗《宗教法令》、与教团联合为敌、甚至取得了辉煌战果的教会,他们的领导者虽然年轻,但很有决断,在沃土宗、圣泉修士会以及白银之月等组织先后失败的前提下,连续数次挫败了教团联合的阴谋。据说,教团联合已视其为最危险的敌人,甚至还出动构装机甲进行围剿,最终却未能成功……” 林格越听,眉头皱得越深。卡森·博格的每一句话听起来都很离谱,但似乎又微妙地切合了事实。神圣女神教与教团联合为敌,这是事实;教团联合将神圣女神教视为最危险的敌人,这是事实;甚至连出动构装机甲进行围剿都是事实,只是大地魔女绯夜门忒号并不是冲着他们来的,而异星哲人戴森球号远在宇宙,不为人知罢了。最值得争议的地方,大概就在于所谓的“辉煌战果”了,考虑到作为反例的沃土宗、圣泉修士会与白银之月等组织,最终的下场不是流离失所、便是全军覆灭,那么,能够屡次逃脱教团联合的围剿、令他们无功而返的神圣女神教,倒确实可以算是战果辉煌了。 只是,这个流言仿佛在有意无意间,将林格一行人抬到了一个很高的位置,甚至说得西大陆所有反抗教团暴政的人,都应该视林格为精神领袖似的。自己究竟是否有这样的能力,暂且不论,如果没有人在暗中推动的话,这么离谱的流言绝不可能大规模的传开,甚至漂洋过海,传到了海对岸的另一片大陆,令“同为”反抗军领袖的卡森·博格,深受鼓舞,甚至在这个流言的影响下,对初次见面的林格一行人赋予了极大的信任。 散播流言的人,身份非同小可,否则便达不到这样的效果了。 林格再次开口,直指问题的关键:“这个传闻最初是从哪里传开的?或者说,是谁传出来的?” 卡森·博格面露犹豫,慢慢摇了摇头:“这个,我也不太清楚,毕竟只是道听途说而已,就连告知我消息的那家商会,说不定亦只是从别处听来的。流言传得太广,已无法分辨其来历了。” 这么说来,早在自己来到东大陆之前,就莫名其妙收获了一大波声望了?林格可不觉得这是一件好事,他转换了一下思路,从另一个方向询问:“那么,在所有相信和传播过这个流言的人当中,身份最高、实力最强或最有声望的人,是谁?” 这一回,卡森·博格的回答毫不犹豫:“所罗门。” “所罗门?” “没错,十三隐士会的执笔者,真理会的记录官,魔法之父所罗门。”灰丘之鹰目露崇敬,看来所罗门在东大陆的声望着实不低:“他虽然是西大陆人,却与诺尔多恩圣教诸国的‘天语者’赫尔默,以及雅拉斯帝国王室,都保持着良好且紧密的联系,并且最早看透了殖民贸易所带来的危害,如敲钟人般提醒所有人当心教团联合的獠牙和野心。正是在他的不断倡导与推动下,圣教诸国、雅拉斯帝国、比林斯曼王国、灵祈祷会、德鲁伊教甚至灾祸黎明等国家和势力才能够摒弃前嫌,共同建立神圣同盟。可以说,若没有他的示警与呼吁,殖民战争至今,这片大陆应有半数土地都该沦陷于战火之中了。” “而据说,”卡森·博格话锋一转,直勾勾地盯着林格:“所罗门阁下对您的评价很高,颇多赞誉,甚至认为您可以成为下一个他。” 成为下一个所罗门? 林格听到这句话时,脑海中浮现出来的形象,却不是一个沉稳睿智的老魔法师,而是虚根沼泽中两头老狼至走投无路时拼死一搏的觉悟,以及无数异类在火中哀嚎逝去的景象。虽然始作俑者是教团联合,主动投身陷阱的人是冈达鲁夫与林萨斯,但真正策划了这一幕的人,却是所罗门。他怂恿冈达鲁夫,以永生之牙诱惑利欲熏心的沼泽异类,同时也吸引了教团联合的注意力,以此试探双方的实力对比。可是,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在那片战场上,哪怕露个面都没有。 因为他怕死。 不需要太多解释,林格直接认定了这个理由,并相信这就是唯一正确的理由。怕死没关系,谁不怕死呢?连歌丝塔芙家族的骑士,都曾因畏惧死亡的降临,不愿拿起杀人的枪刃。可所罗门的那种怕死,绝对是最令人不耻的。 给点喵 1145.第1132章 一点都不温柔吗? 第1132章 一点都不温柔吗? 林格站在门前,目送卡森·博格的背影远去,渐渐消失在街道的尽头,走入了晦暗丛生的黑森林中。 夜晚渐渐降临了,然而永夜林地中原本就没有白天与黑夜的区分,因此人们只能通过渐次亮起的发光菌菇和苔藓来判断时间。磷藓会在入夜时分散发出淡黄色的微光,夜光菇要到月亮升上中天时才会苏醒,它们的光仿佛也带着皎洁的银色,还有一种类似萤火虫、但尾部会释放出暗红色光芒、犹如鬼火般飘忽不定的囊虫,只会在黎明时分出没。 与这些自然生灵的光照相比,云鲸空岛上逐一亮起的街灯、天心教堂中的烛火、以及妖精深眠旅馆内橘黄色的火光,无疑更加温暖,会吸引一切沉溺在黑暗中的灵魂,不由自主地靠近。但对于灰丘之鹰来说却不是这样,他虽然也向往着漂泊暗夜中的一盏灯火,但只有与自己的同伴待在一起,才会让他感到无比安心。 所以,他婉拒了林格共进晚餐的邀请,决定回到同伴身边,像旗帜,一如既往地指引他们。 虽然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但林格知道现在不是操之过急的时候,所以没有强行将他留下,只是心想,等会儿可以让老板娘为灰烬游击士的人送一些食物过去,不需要太丰盛,一碗热腾腾的奶油浓汤,对于这些坚毅的战士来说,想必就已经足够了吧。 直至彻底看不见卡森·博格的身影后,年轻人才收回目光,转身走入教堂。这时候,从女神大人的神像后面,同样走出来一个身影,是一位灰发灰眸的少女,穿着素朴,神色冷淡,肩膀上停着一只羽色雪白的灰羽隼,这种广泛分布于西大陆沿海地区的鸟类,都拥有一双远海似的蔚蓝眼眸,视其成长的状态,瞳色会在深蓝到浅蓝之间来回变化。这只灰羽隼明显被主人照顾得很好,因此瞳孔是最纯粹的澈蓝色,犹如透明玻璃,清晰地倒映出教堂内一团团摇曳的烛火,以及正逐渐走出火光笼罩范围的那个年轻人。 灰发少女伸出手,轻轻逗弄着灰羽隼的喙部,同时轻蔑地笑了一声:“看样子,你在东大陆已经是人尽皆知了,‘英勇的反抗者’,林格先生。” 她拿卡森·博格的话嘲笑这位年轻人,林格却无动于衷,只是摇了摇头:“这不是一件好事。” “你会这么说,真是让我高兴,又有些失望。”白夜嘴角一勾:“所罗门确实是一条阴险的老毒蛇,他很有能力,然而这种能力只会为自己的野心服务,就连魔女结社,一时都看走了眼,被这条毒蛇反咬了一口。如果你不对他保持警惕的话,说不定哪一天,那些赞誉的话就会变成毒牙,咬穿你的脖子呢?” 说到这里,她不怀好意地看着年轻人的脖子,微微咧开嘴,故意从一排洁白而又整齐的牙齿间挤出了一截嫩红色的舌尖,沿着牙齿边缘轻轻舔舐,仿佛正在思考,应该从哪里下口会比较美味一点。这富有侵略性的目光让林格忍不住将头一歪,避开了她的视线,神色颇有些不自然,或许是因为想起了某只胆大包天的小吸血鬼的缘故吧。 “我姑且把这当成一种善意的提醒吧。”他干巴巴地回道:“谢谢。” “嘁。” 见他对自己的挑衅无动于衷,白夜颇感无趣,冷哼一声后道:“道谢的话就不必说了,只会令我作呕,不如留给格洛丽亚那个小笨蛋吧,她最喜欢听这些肉麻的东西了。” 说得好,那你什么时候换格洛丽亚出来呢? 林格心中想到,却不敢说出口,更怕被白夜从细节中看穿自己现在的念头,于是强行转换了思路,开始思考所罗门这么做究竟有什么用意。听上去他从很久以前就开始关注林格一行人的动向了,最迟应该是在虚根沼泽与冈达鲁夫接触的时候,这倒没什么好奇怪的,问题是他为什么要将林格捧得那么高呢?该不会是真心觉得对抗魔女结社的希望要落在他身上吧? 多半只是个借口罢了。 就算卡森·博格当真了,林格也不会当真的。 或许对东大陆人来说,“成为下一个所罗门”是一种值得光荣的赞誉吧。这位赫赫有名的“魔法之父”虽然来自西大陆,且曾经是魔女结社的一员,最终却能毅然叛出结社,割舍过往,选择了一条与邪恶和暴政为敌的道路。若没有坚定的觉悟和崇高的信念,恐怕无法做出这样的选择吧?于是,知晓以上种种事迹的人,无不对其感到认可和敬服。 然而,在知情人的心目中,所罗门绝不是那样高大的形象,恰恰相反,他的一切行为、逻辑与动机,都有值得警惕的地方。 所罗门背叛魔女结社,真的是因为对结社的所作所为感到不满吗?他确实是结社成立至今的历史中,为数不多的几个叛逃者之一,或许也是影响力最大的那个。然而,据格洛丽亚所说,他背叛的真正理由,是因为结社在断绝魔力的计划上,提出了“以魔导取代魔法”的方针,旨在进一步降低镜星的魔力浓度含量,这对于所罗门来说是不可容忍的。他成为哲人的贡献来自于对魔力标准制度的建立,以平行月季的魔力浓度含量为标准制定了魔力的基本单位,即现在仍然使用的O''S,使魔法体系进一步规范化,他本人也因此获得了“现代魔法之父”的美誉,与“魔法始祖”梅林·安布罗修斯、“魔法部长”厄休拉以及“大魔法师”尼可·勒梅等人,并称为新时代最伟大的魔法师之一。 看得出来,他一定非常享受这个称号所带来的种种荣誉,以至于在那场会议上提出了激烈的反对意见,但至少,当时的魔女结社中,对魔导取代魔法的必要性存在清晰认知的哲人占了大多数,因此在投票表决阶段以压倒性的优势驳回了所罗门的反对意见。 整个事件最精彩的情节就这样上演了——会议结束的同一天,所罗门便带着结社内部绝大部分关于魔法体系的机密资料叛逃了,其决断与行动的速度之快,令格洛丽亚看到这里时,都忍不住感慨了一句,怀疑这位魔法之父其实是早有预谋。即使不是现在,也会在将来的某一刻叛逃,这场会议不过是加速了这个进程而已。 因为他所享受的,是以“现代魔法之父”的身份受人崇拜的过程,但在结社内部,与他同等级的“哲人”实在太多了,除了同为魔法师的梅林、厄休拉与尼可勒梅之外,推广了魔法体系“兽法师”阿莱斯特·克劳利,“圣女”贞德、“红胡子王”巴巴罗萨以及“元帅”拿破仑等人,在俗世的名望也绝不逊色,这似乎让他感到自己被埋没了,或者说,被打压了。 叛逆的苗头早已埋下,而所罗门后续的动作更是证实了这一点。他迫不及待地篡夺了隐秘组织求知会的领导权,将其改名为真理会,然后以真理会的名义召开了所谓的“魔法会议”,向神秘世界公开了魔女结社的存在并大肆宣扬其危害性,将其渲染为一股足以毁灭世界的邪恶力量——从某种意义上,倒是贴合了当时的魔法师日夜忧惧的心理。于是,十三隐士会成立,此后,魔法界与世俗界联手对抗魔女结社的种种举措背后,都有这个男人参与的迹象,从落幕野战役到肃正之战,从雾河战役到无谋刺杀案,他几乎完整经历了那个时代的每一场战争和阴谋。 但战争的结局是魔法师被屠杀凋零,如秋天收割的麦田般成片成片地倒下,阴谋的尾声是魔法师在世俗界的地位一落千丈,由座上之宾沦为声名狼藉的犯罪者。在这个过程中,比所罗门更加强大的魔法师一个接着一个地死去,只有他躲过了每一次死亡的危机,并让自己的地位越来越高,直至成为所有魔法师的领袖,十三隐士会的执笔者——实质上的首脑与核心。 魔法界越来越衰弱,所罗门越来越强大,当前者衰落到一定程度,而后者强大到一定程度时,他顺理成章地提出了远赴东大陆、与其他势力联合、共同抵御魔女结社的方针。这不仅使他躲过了战争结束后来自魔女结社的清算,也让他在东大陆获得了巨大的声望。没有人将这种行为称为逃跑,而是纷纷称赞魔法之父的远见与智慧。 试想一下吧,一个来自西大陆的魔法师,能够在以超凡者和异类为核心的东大陆“神圣同盟”中占据一席之地,他难道没有遇到反对者、攻击者与不怀好意者的阻挠吗?再想一下那些人都到哪里去了,你就会明白所罗门的手段有多么可怕……以及隐秘。 若说他只是心思深沉、不择手段、而没有魔法师缜密的一面,倒也不完全如此,至少,在林格等人因各种各样的意外来到东大陆之前,他就已经在这片土地上宣扬年轻牧师的事迹了。无论是他确实认定那些人终有一天会来到这里,还是随手试探,落下了一颗闲棋,至少他能清晰地认识到,与魔女结社对抗的关键不在于西大陆,而在于东大陆。 曾为哲人的身份,让他在推断魔女结社的动机与意图上,比旁人更有经验。 他们终有一天会相遇的,林格只希望那一天能迟一些到来,至少要在自己彻底摸清了东大陆的局势、对所罗门和他的十三隐士会也有一定了解后再到来,那样,就不至于在不明不白的情况下踏入陷阱,成为所罗门的一颗棋子了。 按下心中复杂的思绪,年轻人的精神重新回到现实,抬起头却发现白夜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圣坛上,就站在他平时为信徒们宣讲布道的祭台后方,用那双灰蒙蒙的瞳孔居高临下地俯瞰着自己。她面无表情,眼神中却带着几分怀疑与质问。 “抱歉。”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样的眼神,林格就下意识地道歉了:“我思考得太久了……” “你觉得我是为了这种蠢事而生气吗?” 白夜鄙夷道,随即她觉得自己的语气好像有点太随意了,倒显得与林格的关系很好似的,便又板起一张脸来,用平时训斥小笨蛋格洛丽亚的语气说道:“你是不是忘记自己把我叫过来的目的了?” 林格闻言怔住。 “看来真的忘了,还是在装糊涂呢?”白夜冷笑道:“最开始让我躲在女神大人的神像后面,用心灵王权试探那个叫卡森·博格的家伙,所思所言是否都发自真心的人,不就是你吗?当然,我并不反对,恰恰相反很赞同,否则就不会听你的话,像个傻瓜一样在后面躲躲藏藏半小时了。可是那家伙走了那么久,你始终没有问我结果如何,反而开始以那家伙透露的情报都真实无误这个前提来思考对策了,你难道没有考虑过他完全是在欺骗你吗,就因为你第一个问题便已经暴露了自己对这片大陆一无所知的事实,而我们身上又确实有值得他图谋的利益,那么为此编织谎言、刻意欺瞒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吧?还是说你觉得他作为灰烬游击士的领袖,抵抗敌国侵略的义军战士,品德上高洁无瑕,不至于向我们这些外来者说谎?亦或是——” 她的身体微微前倾,灰色的短发从耳畔垂落,灰蒙蒙的瞳孔定格在年轻人的脸上:“你对自己这种无端怀疑他人的做法感到内疚了,所以才刻意回避这个结果?如果结果证明你是错误的,你会更加内疚;而如果结果证明你是正确的,你也会因此失望。我的天啊,林格。” 她重新直起身子,双手一摊,故意用夸张的语气说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温柔、这么善解人意了?还是说,就像希诺说的那样,这不是温柔,也不是善解人意——” “而是软弱呢?” 呼—— 风从半敞开的教堂大门内灌进来,门窗和桌椅都哗啦作响。 被烛火拉长的影子倒映在玻璃花窗上,在繁复华丽的彩绘花纹中摇曳不定,犹如心中的阴影,张牙舞爪。 给点喵 1146.第1133章 其实并不讨厌吗? 第1133章 其实并不讨厌吗? 云鲸空岛的夜晚,安静得就像一场无声的歌剧,无论冰冷粘稠的黑风如何在林间呜咽哀嚎,都无法触及这片被天使守护的静谧之地。唯有樱草花田下蛰伏的几只蟋蟀,浑不知自己已来到了距故乡万里之遥的地方,仍孜孜不倦地颤动着琴弦,发出和谐的交鸣。 谢丽娅提着一个小篮子,不紧不慢地从田垄上走过,沿途吸引了一大片趋光的飞虫,围绕在她如人偶丝线般单薄纤细的银发间,飘飞旋舞,一派热闹景象。不过,当这位气质冷淡的酒保小姐停下脚步时,它们却又一哄而散,往更远处的街灯飞去了,仿佛在那片橘黄色的灯火中看到了更加吸引人的东西,明亮,温暖,以及一种淡淡的温馨。 “依耶塔——” 谢丽娅站在门外,对着紧闭的房门喊道:“大姐喊你回去吃饭了!” 窗台边,印着七色樱草花瓣图案的窗帘动了一下,然后被掀开,一个白色的小脑袋钻了出来,耳边的羽毛在夜风的吹拂下,轻轻地颤动了几下:“谢丽娅,抱、抱歉,我觉得我在这里吃就很好了……” 她吞吞吐吐、满怀歉意地说道。 “为什么?”谢丽娅歪了下脑袋,额前平整的齐刘海跟着倾斜下去,遮住了右眼:“你不是说在旅馆和大家一起吃饭很热闹,很高兴吗?大家都在等你呢,小夏和林格也在。” “是、是吗?我有那么说过吗?” 天使小姐眼神游移,语气飘忽:“可能……是有,但也可能没有吧?如果我这么说了,一定是那个时候还很幼稚……没错、很幼稚的缘故!现在我是个成熟的大人了,比较喜欢自己一个人吃饭!” 有谁规定成熟的大人就一定要自己吃饭吗? 谢丽娅觉得这实在是一个蹩脚的借口,不过比起事实来说,还是让人好受了不少。她也不可能直接对依耶塔说,那件事和你没有关系,你没必要将一切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这种安慰可能会让依耶塔更难受吧。因为她本来就知道自己的内疚和自责是没有必要的,只是这么做才能让自己好受一点罢了。 最近,云鲸空岛总是笼罩在一股阴郁的气氛中啊,就像要下雨了一样。谢丽娅抬头看了一眼晦暗幽沉的天色,心中忍不住想到,或许地上的灯火根本就无法照耀到天上的星星吧,所以就算已经见过了宇宙中的群星璀璨,跌落人间后还是会沉溺在黑暗之中。 不过大姐还说,每到这种时候,就是旅馆的大家发挥作用的时候了。她们要像过去还在罗斯廷市那样,用最诚挚的问候、最周到的服务以及最贴心的关怀,让那些即便被守夜人和秩序天平追猎、无处可归的客人们,也能感受到家一般的温暖。 谢丽娅回过神来,拿起手中提着的食篮,向窗台边的天使小姐示意了一下:“好吧,既然你不愿意回旅馆和大家一起吃饭,那么就让我来陪你如何?你总不至于拒绝我吧,依耶塔?” “咦?”依耶塔眨巴了一下眼睛:“可以吗?” “当然。”谢丽娅用力点头。 “那、那就拜托你了,谢丽娅~” 声音轻飘飘地在风中打了个转,被吹远了。那个小脑袋已经缩回屋内,并且谢丽娅很快听到了一阵踏踏的脚步声,紧接着是门把扭动的声音,她可真是兴奋啊,明明心里就很想和大家一起吃饭的,明明一个人就会很孤独的,明明已经走出来的,却又非得走回去…… 谢丽娅心想,如果不是自己,而是林格的话,她会更高兴吗? 但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自己,而是林格的话,说不定就能让她走出来了吧。 可惜。 那家伙一点都不温柔。 …… “我觉得,”就像沉没在深海中一般的寂静,被一个怯生生的声音打断了:“林格先生确实一直都很温柔、很为别人着想啊?” “格洛丽亚闭嘴!” 白夜毫不留情地呵斥道,这是她与林格之间的对话,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小笨蛋来插嘴了?脑海中那个声音呜咽了一下,默默地缩到了意识空间的角落里,不敢再吱声。停在少女肩膀上的灰羽隼,似乎察觉到了两位主人的明争暗斗,觉得自己好像支持哪一方都不对,深感左右为难,最后索性当了逃兵,扑棱着翅膀飞起来,逃离了主人的身边,急促如骤雨般的哗啦声中,十几根羽毛在半空中打着转,慢悠悠地落在了白夜的头发与肩膀上。 灰羽隼在教堂的尖顶下盘旋了几圈,又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落脚点。它似乎不懂得何为信仰与敬畏,竟直接落在了女神雕像的手掌心上,睁着一双澈蓝色的眼眸,好奇地张望着场下对视的双方,一会儿看看林格,一会儿又看看自己的主人,脑袋来回摇摆不定。 “如果不是我认识从前的你,说不定就不认识今天的你了。” 白夜轻轻掸去肩膀上的羽毛,语气冷淡:“从前的你可不会介意对任何人进行试探与揣测,只要那是有必要的;更不会允许梅蒂恩去帮助他们疗伤,你总是将她保护得很好,仿佛只有在自己的羽翼下,她才能健康地成长起来。你的作风变了太多,然而却是往软弱的方向改变,我听圣夏莉雅说,你已从那件事中吸取到了足够多的教训,可难道所谓的教训就只是让自己更加心软而已吗?” 她走下祭台,一步一步地靠近了林格,最终停在了距离年轻人仅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她的身体微微前倾,像猫一样敏锐且警惕的瞳孔,自下往上地审视着年轻人的每一个神色变化。后者对这种逼迫性的审视仿若无动于衷,对近在咫尺的温暖鼻息似乎也心如止水,渐渐的,白夜的嘴角向上一勾,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不要再犹豫了,林格。”她轻声道:“你该学会让自己变得更冷酷一点了。” 年轻人终于有了反应:“像所罗门那样?” “不,是像我这样。” 她的目光陡然间变得冷酷起来:“如果你不知道该怎么做,我随时都可以向你提供一些建议,如何利用灰烬游击士那些人对你的信任,继续提高我们在东大陆的声望。所罗门把你捧得那么高,必定有所图谋,但他所图谋的,莫非我们就不可图谋吗?末代精灵之王格林·艾尔带着创世女神教的信徒远渡重洋,来到东大陆延续传承,那就是所谓的乐园乡亚述。如果我们想要与魔女结社对抗,就必须找到亚述,必须获得亚述人的支持。可他们为什么要支持我们呢?就因为我们声称自己是圣者的转世、是精灵之王的继承人吗?没有人会那么天真的,林格,所以你需要声望,需要将所罗门的话变成现实,证明自己才是唯一可以对抗教团联合的人,这样他们才会全身心地信任你、追随你、把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而非犹豫不决、踌躇不定。” 白夜慢慢挺直身子,让温暖而又带着一丝灼热的鼻息,远离了年轻人的脸庞。她抬头看了一眼半敞开的教堂大门,卡森·博格离去的方向,嗤笑道:“那家伙不就是最好的棋子吗?他对魔女结社的仇恨甚至不需要我们去操控,只需要给予一点点引导,便可以帮助我们达成目的。看来命运让我们降落到这里,是已经指明了前方的道路该怎么走,既然如此,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她说完,挑衅般看了年轻人一眼,似乎在等待他说点什么软弱的话来反驳自己。可林格没有开口,只是伸手擦拭了一下脸颊,将犹显温热的气息抹去,然后才用一种让人听不出真实情绪的语调,平静道:“谢谢你的建议,我会好好思考一下的。” 白夜预料了他所有的反应,要么是冷漠地驳斥自己,要是沉默地一言不发,但所有预想中的情境都没有提及眼前这一幕,于是少女没由来地感到一阵烦躁,冷哼一声道:“最好是这样。” “那么,”林格仿佛听不出她的小情绪,语气自若地问道,“从他刚才的表现来看,有多少话是真心的?” “呵呵。” 白夜只是冷笑:“又被你这老好人赌对了一次。” 十成十的真话,没有半句虚假。 要不然她怎么会说,卡森·博格是一颗很合适的棋子呢? 不过这个未免有点打自己的脸,所以白夜是宁死也不肯直接说出来的,更懒得看年轻人之后的反应,撂下这句话便消失不见了。灰发少女的瞳孔失神了一瞬间,如同茫茫的雾气般不见焦距,直到另一个意识获得了对身体的控制权,眼瞳中的迷雾才重新聚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片灰色的海洋。 “诶?”格洛丽亚眨巴着眼睛:“这就回去了吗?不吃晚饭了?” 脑海中的白夜闷声闷气地回了一句:“我没有和笨蛋、傻瓜以及滥好人一起吃饭的爱好。” 格洛丽亚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谁是傻瓜?” 已经默认自己就是那个笨蛋了。 这对话太过低龄,白夜懒得理她,格洛丽亚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等到她的回答,忍不住嘟囔了一句“又不理我了”,然后抬起头,发现林格还在看着自己后,她一咧嘴,同样露出笑容。但和白夜那种神秘、冷漠而又带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力的笑容不同,这个笑容很单纯,或者说……有一种纯粹的傻气在里头。 “她不理我了。”格洛丽亚笑呵呵道:“那我们也不要理她吧,快走快走,该吃晚饭了,林格!啊,小白,你也过来,我带你去吃饭!” 她转身向女神的雕像伸出手,灰羽隼小白轻轻叫了一声,扑腾着翅膀在半空中盘旋了半圈,缓缓落下,却没有停在少女伸过来的手臂上,而是趴在了她的脑袋上,把一头灰发当成了窝巢,调整了一下位置后,舒舒服服地趴在了里面。如果是另一个主人的话,它是绝不敢这么做的,这只鸟一直都很聪明,知道面对哪位主人的时候应该摆出哪种态度。 “别把我的头发弄乱了。”格洛丽亚只是叮嘱了一句,便回头对林格笑道:“走吧?” “恩。” 林格转身,带着她离开了天心教堂,踏上了返回旅馆的路途。一路上,格洛丽亚都显得很开心的样子,一边哼唱着不知名的曲调,一边东张西望,总是想让自己的视线穿过岛上的灯火,看到更远的地方,见识一下永夜林地的黑森林,究竟有多么奇异的景象。 她总是那么无忧无虑,不知忧愁,或许是因为白夜把她保护得很好的缘故吧。 林格想到这里,顺口问道:“格洛丽亚,你的诅咒怎么样了?最近有更换身份的预兆吗?” “好像没有诶?”格洛丽亚歪了一下脑袋,自从降落到东大陆后,她就失去了自己的海盗身份,但也没有获得新的身份,以至于连少女本人都不清楚自己现在究竟是什么身份了。可能是一个只有姓名,却无来历、无身份、无背景的三无少女?不过她并不纠结这种细枝末节,只要还能和白夜、和林格、和小白还有空岛上的大家在一起,就已经很高兴了。 林格不放心地叮嘱道:“如果有什么征兆的话,一定要告诉我们。” 他们现在所处的地区,局势十分混乱,万一格洛丽亚随机到了那种敏感的身份就糟糕了,比如灰烬游击士的成员,或者干脆是第十七军团的士兵之类的。 “嗯啊,我不会给大家添麻烦的。” 格洛丽亚当然是满口答应下来,然后兴致勃勃地问了一句:“对了林格,你希望我变成什么样的身份呢?” 这个问题……林格还真没想过,毕竟这是受诅咒的影响,又不是他希望格洛丽亚变成什么身份,格洛丽亚就能变的。所以他一时间倒不知道怎么回答了。还好格洛丽亚也只是随口一问而已,没有放在心上,相比之下她真正想和年轻人分享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林格,刚才白夜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哦。” “嗯,我知道。” “她虽然嘴上说得很伤人,但其实偷偷和我说过,并不讨厌你的那种温柔的性格嘞。你知道对白夜来说,并不讨厌是什么意思吗?” “不知道。” 格洛丽亚笑得就像狐狸一样狡黠,林格很诚实地摇了摇头。此时白夜已经预感到了不妙,正想强行夺走身体的控制权,但她的另一个人格已经迫不及待地说出了答案:“就是很喜欢的意思哦!” 空气凝固了半晌。 而后。 “格!洛!丽!亚!” 在年轻人听不到的地方,少女的怒火正熊熊燃烧。 给点喵 1147.第1134章 能一直持续下去吗? 第1134章 能一直持续下去吗? 今晚的餐桌……不太热闹。 晚餐倒是一如既往的丰盛:烤乳猪、盐渍鳟鱼、烟熏鹿肉、墨托许风味羊肉卷以及蔬菜汤,饭后甜点则是榛子蛋糕与松果塔,如果想不喜欢太油腻的,老板娘也特别贴心地为你准备了吐司与果酱,除此之外,还有用晨时刚采摘下下来的新鲜树莓榨好的果汁。在旅馆大厨与一群兔子先生的前后操劳之下,餐桌上被摆得满满当当,即便是王国贵族的晚宴,恐怕也不能更丰盛了吧。 只是,环绕长桌整整齐齐排列开来的十二张椅子却寂寥无人问津,只有区区数人入座,而其他椅子都还孤独地伫立在原地,姿势与位置仿佛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变过了。林格带着格洛丽亚走入旅馆,一眼就看到了女伯爵奈薇儿的身影,她正以一种随意的姿态靠在椅背上,双手合抱于胸前,闭目养神。她面前是一大盘烟熏鹿肉,金黄色的油脂正如同蜂蜜,缓缓从焦脆的切面上滑落,与下面的银盘一接触,立刻就想热水落在了雪地里那样,发出了滋滋的声响。 女伯爵的对面则是萝乐娜,相较半个月之前的状态,海栖公主的气色已经好了许多,鹅蛋般光滑的脸蛋中透露出一种健康的红润,大约是因为自小一直困扰着她的病症,最近却迟迟没有发作的缘故吧。她原本正无聊地盯着自己面前的盘子,用银制汤匙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边缘,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因为老板娘还在后厨忙碌,而圣夏莉雅也不见人影的缘故,倒是没有人来纠正她的餐桌礼仪了。听到脚步声后,她手中的动作一停,然后抬起头来,向林格和格洛丽亚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 “终于来啦。”她挥手打了声招呼:“再不来我还以为你们都被吃了呢。” 她停顿了一下,又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被白夜吃了。” 于是格洛丽亚就听到脑海中传来了一声不屑的冷哼。 萝乐娜旁边则是一脸平静的莉薇娅修女,她坐姿文雅,腰背笔挺,纵然不再是真灵派的圣子,亦铭记着自己作为虔信徒应有的礼仪和风度,与离开王庭后愈发放肆的海栖公主殿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一直都是在天心教堂独自用餐的,因为据其本人声称,她每日用餐前都要先向女神冕下献上半小时的祷告,唯恐耽误了大家的时间,未免羞愧。 不过这半个月来,在梅蒂恩的一再坚持下,她倒是放弃了这个习惯,也不知道粉发小女孩是如何说服这位虔诚的修女小姐的,多半还是与她的圣灵身份有关系吧。 说到梅蒂恩—— 林格环视餐桌,就这三个人了,至于其他人,如梅蒂恩,又或是圣夏莉雅,却不见人影。 似是看透了年轻人的想法,莉薇娅修女及时开口,柔和地解释道:“梅蒂恩、蕾蒂西亚与谢米还在治疗灰烬游击士的伤员们,估计还要一段时间才能返回,本来我应该协助她的,很惭愧的是,我对医理方面的知识一无所知,恐怕只会碍手碍脚,她便让我回来了,顺便告知诸位一声,不需要太过担心,灰烬游击士的成员都是一些很好的人,没有危险;依耶塔小姐似乎不肯过来用餐,谢丽娅小姐已经带着食物过去陪她了;奥薇拉小姐还在房间里查资料,希诺小姐在晚饭前出门了,她说有一些事情想要向灰烬游击士的领袖讨教,可能会晚些回来;至于圣夏莉雅小姐——” 说到这里,莉薇娅修女犹豫了一下,才接着道:“她还在楼上。” 很简单的一句话,似乎根本没有解释清楚,但众人却一下子就明白了。 林格张了张嘴巴,正想说什么,这时候,从楼梯的方向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大家齐刷刷扭头看去,果然看到圣夏莉雅正踩着老旧的木质阶梯,一步一步走下楼来,木板在她的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惊扰了餐厅内的宁静。 圣夏莉雅一下楼,就发现大家都在看着自己,她怔了一下,最终还是将目光落在了林格的身上。年轻人也不委婉,直接问道:“爱丽丝还是不肯下来吗?” “恩。” 牧羊少女轻轻颔首,眉宇间流露出几分无奈:“她说比起吃饭,自己现在的事情更加重要。不管我说什么都不听,我想,还是只能像之前那样,把饭菜给她送上去吧,她饿了就会吃的。” 奈薇儿闻言不禁摇头:“听上去,我们是养了个自闭症患者吗?倒不如饿她几顿,她饿了就会下来的,就像兔子饿了也要自己觅食一样。” 说罢,她顺手抓住从面前走过的一只兔子先生,揪着耳朵把它拎了起来,见它张牙舞爪一副要和自己拼命的样子,才咧嘴一笑,轻轻把它往厨房的方向一丢。那只兔子先生轻巧地落地后,还愤怒地向着女伯爵叫了一声,这才大摇大摆地走了。 “就像这样。”奈薇儿言简意赅道。 圣夏莉雅觉得女伯爵应该是在开玩笑,所以并没有把这个建议放在心上:“我觉得,没必要这么……强硬吧。毕竟才经历过那件事,爱丽丝只是还没有走出来而已。我们多给她一些时间,她很快就会想通的。” “强硬?” 奈薇儿无奈地叹了一声:“小夏,你不要总是把爱丽丝当成小孩子,而且她也确实不是小孩子。难道经历过那件事的人只有她吗?已经半个月的时间过去了,大家都知道为了一件已经过去的事情伤心,只会让自己更加悲恸,也会让逝者无法安息,为什么只有她想不通呢?你说再给她一点时间,可如果半个月还不够的话,再给她一个月、两个月甚至一年的时间,她就能想通吗?我看,她不是走不出来,而是不愿走出来吧。这种闹别扭的事情,早就连蕾蒂西亚都不会做了,这个世界上,难道只有她一个人能长不大,而其他人就必须为她的小孩子脾气负责吗?” 这位阅历丰富、对人世百态都有深入理解的血族女伯爵,以一种过来人的语气劝说道:“如果你觉得这么做太强硬的话,不妨让她自己去问一下吧。现在把自己锁在风车塔房内的依耶塔伤心吗?自从那件事发生后一直没有和她说过话的希诺伤心吗?还有最应该伤心的人……梅蒂恩,她伤心吗?可是伤心之余,她们并没有把自己封闭起来,连沟通都不愿意吧?” 恰恰相反,每个人都很积极地想要做到什么。在遭遇星间风暴时,依耶塔拼命地操控云鲸空岛,努力保护着大家抵达安全区域;意识到一行人可能来到了遥远的东大陆后,奥薇拉日夜不眠地在她的大图书馆里搜索并整理着相关的资料,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派上用场,甚至累得连已经淡下去的黑眼圈,又重新冒出来了;希诺为自己那时候被约定束缚,来不及出手救下天界忒弥丝的事情感到愧疚,每天不是在训练,就是在训练的路上,等待某一日和魔女结社再度遭遇,能够毅然决然地向她们挥出心中磨砺已久的锋刃;梅蒂恩更是没有表现出半点这个年龄的小女孩初次来到陌生的土地后应有的胆怯和畏惧,而是主动提出要实践自己所学,为灰烬游击士的成员疗伤,争取他们的好感…… 伤心不是不可理解,但伤心之后明白自己该怎么做,要怎样做,才是最重要的。 遗憾的是,爱丽丝,似乎已经遗忘了许多重要的事情,包括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行事作风、那种乐观开朗的性格,还有那种无论遇到什么挫折都能很快振作起来的精神。 奈薇儿觉得,如果不用点强硬的手段帮她清醒过来,只是像圣夏莉雅或奥薇拉那样,每天过去说几句不痛不痒安慰的话,是无法起到任何效果的。 如果不是小夏一直在劝阻,她早就这么做了。 对于奈薇儿的想法,圣夏莉雅并不是不能理解,可她同样理解爱丽丝的心情,并且知道天界忒弥丝对她的意义绝不仅是对其他人的“朋友”那么简单。她甚至可能是爱丽丝的精神支柱——从她自称为天才玩家并将这个世界都视为游戏的时候开始,唯一能让她产生共鸣的,其实就只有那个看似冷漠的旁白声了。只有她会在所有人都对爱丽丝强调“这是现实”的时候,反过来告诉她:“这是一场游戏,而你是最棒的天才玩家。” 于是她坚信自己可以战胜一切强敌、坚信自己一定会取得最终的胜利、坚信自己一定能打出让所有人都幸福的HappyEnding。奈薇儿所认为的爱丽丝的乐观开朗、坚韧不拔甚至先天脱线的性格,其实都是从这些想法中衍生出来的表象。本质上,天才玩家可能才是最脆弱的那个人,如果失去游戏的外壳,她比刚离巢的雏鸟还要弱小。 而那层外壳,伴随着天界忒弥丝的离去,以及她消失前说的那句话,永远地破碎了。 作为少女王权的长姐,圣夏莉雅特有的纤柔与细腻,让她既能够理解奈薇儿,也能够理解爱丽丝。可她缺乏在理解中做出决断的能力,因此夹在二者的夹缝间,痛苦不堪。在这种情况下,她唯一能想象到的、帮助自己做出决断的人,唯有—— “我,”面对圣夏莉雅隔着一个餐厅投来的目光,林格张了张嘴,语气在旁人听起来似乎很平静,有一种一如既往让人相信的力量,但其实他觉得自己的心中并没有那么坚定:“吃完饭后,我去找爱丽丝谈一下吧。” 奈薇儿终于睁开眼睛,随意地打了个哈欠,语气慵懒道:“早就该这么做了。” 圣夏莉雅的眼眸也明亮起来,同时向年轻人传递着感谢与内疚的两种情绪。感谢之意不言自明,内疚则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到底还是太软弱了,总是需要林格来为自己承担这种过分沉重的责任。如果有一天,林格不在自己身边了,她又该怎么办呢?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被自己吓了一跳,随即又很快放下心来,想着,怎么可能呢,林格怎么可能会不在我的身边呢?他一直都在的呀,从这趟旅途开始的时候就是,恐怕直到旅途结束的时候也会是吧,所以自己没有必要为这种绝无可能发生的事情妄做假设。 但她确实觉得自己不该只是把事情交给林格,就不闻不问了,于是连忙说道:“我和你一起去,林格。” “恩。” 林格沉稳地点了点头,努力不在大家面前露出破绽,只有距离最近的格洛丽亚,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先吃饭吧。”林格说道。 于是晚餐就开始了。最近,一行人很少有聚在一起用餐的时候,要么是这个人有事要忙,要么是那个人不太方便,以至于记忆中热热闹闹的餐桌景象,明明只过去了半个月,却给人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好在今天不是这样,一开始人确实少,但渐渐地就变得热闹起来了。 先是奥薇拉终于打着哈欠走下一楼,对林格表示关于安瑟斯地区以及诺亚王国的资料已经整理完毕了,随时都可以去她的房间里拿,然后随意地拉了张桌子,坐下来发呆,似乎累得连饭都懒得吃的样子。还是坐在另一边的萝乐娜,笑眯眯地用汤匙喂了她几勺土豆泥,她才机械式地开合嘴巴,吃了起来;然后是老板娘终于完成了最后一道菜,上菜的同时也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还强迫大家举起树莓果汁和她干杯,让气氛总算是变得活跃了一点;最后,不知道和卡森·博格聊了些什么的希诺风尘仆仆地回来了,身后跟着云鲸空岛最闹哄哄的三人组——梅蒂恩、谢米与蕾蒂西亚。 当然,少不了被主人放养后就心甘情愿给谢米充当坐骑、到处狐假虎威的小羊。 至此,除了还缩在房间里自闭的爱丽丝、说什么都只愿意待在风车塔房的依耶塔、以及去陪依耶塔一起吃饭的谢丽娅外,云鲸空岛上的众人,终于齐聚一堂。 明明是和过去一样的景象吧?既没有少了谁,也没有多了谁。 可是林格看着这一幕时,不知为何,脑海中却陡然浮现出一个念头:真不容易啊。 以及,真好啊。 如果能一直持续下去的话,就更好了。 给点喵 1148.第1135章 可以向他们传教吗? 第1135章 可以向他们传教吗? 妖精深眠旅馆并没有用餐时不能交谈的规矩,倒不如说,每天三次在餐桌上的交流,已是每个人都习以为常的事情:圣夏莉雅关心妹妹的饮食健康的声音、女伯爵奈薇儿逼迫蕾蒂西亚吃下蔬菜而后者极力反抗的声音、老板娘训斥谢米不要在餐桌上走来走去的声音、还有梅蒂恩吃到了很美味的食物决定与好朋友一起分享的声音……大家乐在其中,视之为生活中微不足道的日常,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结束。如果过于纠结这些问题的话,反倒称不上日常了吧? 但通常来说,喜欢在餐桌上说话的人并不包括林格和希诺。后者仅是秉持着歌丝塔芙家族代代传承的用餐礼仪,纵然人在千万里之遥,无法望见故土的方向,但从小养成的习惯依然深深地根植在骨髓中,使这位少女骑士在用餐时姿态优雅如舞者、而落下刀叉时又精准如医生。 至于林格,他的理由则更为复杂。 那要追溯到年轻人的孩提时代——当然,大体来说,他的孩提时代无非是灰暗的天空、脏兮兮的掌心、污水横流的小巷、来来往往如陌不相识的人们、以及一双双冷漠疏离的眼眸罢了。不仅旁人看着他的眼神格外冷漠,幼小的男孩看着他们的眼神又何尝不是呢?因从没有将对方当成同一个世界的人。 这种带刺的性格无疑使男孩变成了不合群的一个,没错,即便在同样无家可归、孤独流浪的大群体中,男孩也格格不入。当其他丧家之犬都学会了报团取暖时,只有他还固执地缀在社会边缘,独来独往,不是猫,不是狗,甚至不是狼,而是一只刺猬。谁想要靠近,都会先扎自己一身的刺。 这注定让他陷入孤立的处境,为此想要生存下去的难度也更高了,被偷、被抢、被诈骗乃至被群起攻之,这些都是男孩实际经历过的事情,如果你能够将他拥入怀中,轻轻抚摸年轻人单薄的脊背,或许还能找到那时留下的一道伤口。 在一段艰难孤独的岁月中,他学会了如何获取食物,如何藏起食物,以及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将食物吃下去,让那些虎视眈眈的人无功而返。在社会这个大猎场的磨炼下,每个人的消化系统都在发生异化,吃下去的食物很快变为能量,能量又很快转化为力气,力气支撑着一具具惨淡的尸骸游荡在城市的大街小巷,寻找下一餐的目标。这是一种生存的智慧吗?不,在这一点上,彼时还是个男孩的林格已经坚信,上等人与他们这些流浪儿是没有什么不同的,区别在于有些人吃下去的掺杂着木屑与砂砾的黑面包,有些人吃的是同类罢了。 这种野兽般的进食方式近乎成为了他身上最洗不去的一个特征,即便后来杨科先生收养了林格,教导他文字、社会常识与礼仪,也没能改变这一点,只是让它的外在表现变得更为文雅了一些而已。如果你仔细观察过这位年轻人的话,就会发现,他总是所有人中吃得最快也最干净的,高效,细致,一丝不苟,就像他本人的性格那样。 但今天,林格却主动放下刀叉,在大家都还沉默地用餐时,开口挑起了话题,仿佛对他来说,吃饭已不再是此时最重要的事情了。 聊天的话题,便是今天他与卡森·博格交流的内容。 来到一片陌生的地区,面对一群陌生的人,以及一种陌生的局势,无论大家表现得有多么镇静,内心总免不了担忧与焦虑吧。林格没有办法马上就让她们摆脱这种情绪,但至少可以通过这种方式,让气氛稍微活跃一点,如果能够恢复到以前那种大家都欢声笑语、其乐融融的状态就更好了。 不知道为什么,以前还觉得很吵闹的餐桌,忽然间安静下来了,一样会让人觉得很不舒服。习惯的力量,还真是可怕啊。可是,明明与大家相处的时间,不过是短短的两年,远不及自己在林威尔市的大街小巷中流浪的那段岁月,更别说是被杨科先生收养后在天心教堂生活的岁月了。为什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养成的习惯,却远比在那些漫长的岁月中养成的习惯更加牢固呢? 迷茫的年轻人啊,一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一开始,只有刀叉与餐盘碰撞的声音,在回应他的讲述,但渐渐的,其他人也加入了这场对话。当他讲到诺亚王国与轴心国军队开战、灰丘之城苏亚雷沦为殖民地的原因时,正在舀汤的萝乐娜轻轻摇头,感慨了一句无妄之灾,似乎灰丘之城的经历与下场让她想到了自己的故乡,镜中之城涅瑞伊得斯。同样是在教团联合扩张的步伐之下遭受了无妄之灾,镜精灵的幸运之处在于尚有退路,混乱海域虽远在五海之外,这趟旅途注定漂泊不定,但至少可以暂时避开那头怪物的触手,赢得宝贵的喘息之机。而卡森·博格与他的灰烬游击士队伍,却只能在这一片饱受战火摧残的土地上,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进行着无望的斗争。 当林格提及所罗门正有意向东大陆宣扬自己的名声、似乎别有图谋的时候,女伯爵奈薇儿放下手中的银色餐刀,拿起旁边的手帕,轻轻擦拭了一下嘴唇,然后流露出一抹不屑的冷笑。她讥讽所罗门是个趋利避害的伪君子,尚且不如脑仁只有核桃大的冈达鲁夫,至少后者虽然没有脑子,却不缺乏勇气和觉悟。但恰是这样的伪君子,其危害性绝对比那些见风使舵的真小人大得多,所以她讽刺之后,又严肃地提醒林格不要沉溺于所罗门的吹捧之中,更不要将卡森·博格的推崇放在心上。在没有取得决定性的成果之前,任何人对你的看好,都不能算是投资,只能算是试探。 不过林格又反问她:“当我们取得了决定性的成果之后,那些人再来看好我们,未免有些太晚了,恐怕也算不上投资吧?” “没错,那应当算是投靠。”奈薇儿平静道:“所以,世界上没有人会真正地投资你,他们要么在你落魄的时候试探你,怂恿你去做某件事,而不对你的行为所造成的一切后果负责;要么在你得势的时候投靠你,借助你的名号招摇撞骗,且需要你为他们的一切行为负责。当你认清这一点后,就该明白这世界上唯一靠得住的人只有自己。不要相信任何人说要投资你的行为,林格,你要知道,我当初和尼奥一同起兵的时候,也从没有想要投资他什么,只是想要利用那家伙而已。” 当然,后来尼奥厄苏一战功成,先女伯爵一步取得了决定性的成果,以至于后者只能向他俯首称臣,从合作伙伴转变为臣属关系,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林格沉默了一下,然后点头表示受教。从眼光与阅历上来说,女伯爵奈薇儿绝对是云鲸空岛中最丰富也最有远见之人,她就像一位看透世事的长者,长者的经典都是宝贵的,当你不知如何决断的时候,多听听她的话总是没有错的。 自然,这样的评价不可能付诸于口,主要是涉及比较敏感的年龄问题,林格还没有作死的念头。 最后,年轻人又讲述了卡森·博格这个人,对他不乏赞誉,而灰丘之鹰的身上,也确实有许多值得赞誉的品质。出身高贵却秉持高尚的德行,以身作则捍卫坚定的信仰;年少却不乏磨砺的意志,毅然告别故土,踏上游历的道路;拥有力量的同时,并不推卸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当其他人都在为突然爆发的战争而惊慌失措时,只有他意识到了这场战争的必要性与严重性,并更加坚定了自己踏上战场的决心;直到故乡沦陷之时仍然没有放弃希望,而是凭借自己的声望与人格魅力拉起了一支队伍,继续着外人眼中似乎毫无意义的抗争,无论多少次的失败与牺牲,都不能打击他的意志。 像这样的人,说实话,如果不是他的事迹只流传于安瑟斯山脉南麓,而灰烬游击士本身又不是一支很有名的抵抗组织,那么卡森·博格无疑更有资格得到东大陆人的认可,所罗门的那番话放在他身上也才算合适。如果他出身于灵祈祷会、德鲁伊教、月祭教会乃至诺亚王国本土的圣宗修士会,以其虔诚的信仰与坚忍的品格,都足以担当起圣徒的美誉。 可惜,唯独是原夜教会,唯独是所谓的“原暗与永夜之神”。 所有神明都是由凡人而来的,所谓神明不过是更强大的超凡者罢了,当神秘世界的秩序被转让给魔法体系时,他们甚至都不屑于自称为神明了,“如魔法始祖”、“现代魔法之父”或“大魔法师”等称号,才是魔法师毕生追求的夙愿。林格比卡森·博格更早明白了这一点,尽管如此,他依旧觉得,在所有凡性而生的神明中,这位原夜之神亦是最卑劣的一位,这或许是因为他成为神明的时间太短,不过两百年,还没来得及将灵魂中污浊的一面彻底洗去——或者说隐藏起来的缘故吧。 他甚至不是被魔女或轴心国的炮火逐出了这片信仰的土地,而是背叛了自己最虔诚的信徒后又遭到他的背叛,因而遭到了永远的放逐。他在永夜林地中获得的神明遗产似乎并没有告诉他应该如何处理这种情况,而卡森·博格身为凡人,倒是比他的神明更加坚定,也更加清楚地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最后,灰丘之鹰成为了一名无信者,而他所带领的灰烬游击士,也成为了一群无信者聚集起来的抵抗组织。即便在经历过文艺复兴、启蒙运动与人权运动的西大陆,这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何况是宗教势力更加根深蒂固的东大陆呢。 在发现自己来到了东大陆后,林格确实产生过与当地一些抵抗组织取得联系的念头,可他没有想到第一个联系的对象就如此特立独行,真不知道该说是他运气好,还是说冥冥之中的注定。 听到这里,原本正在埋头吃饭的梅蒂恩慢慢停下了咀嚼的动作,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她一整天都在忙着治病和救人,回到云鲸空岛时已经累得不行,肚子也咕叽咕叽地直叫唤,以至于当兄长开口讲述今天他和那个叫卡森·博格的人聊了什么时,身为妹妹的粉发小女孩竟然连半句话都没有回应,当然不是她不想和兄长说话,只是实在抽不出空闲而已。要不是杨科先生的家教还算严格,恐怕她刚才的吃相只能以狼吞虎咽来形容吧。 可现在,她忽然觉得嘴里的烟熏鹿肉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一件远比吃饭更重要的事情,摆在了眼前。 “林、林格,等、咳咳、等一下!” 她说得太急,连嘴巴里的鹿肉都没有完全嚼烂就咽下去了,顿时被噎得咳嗽了好几声,脸上浮现出痛苦的表情。没用的小妖精谢米见此有些不知所措,只会“哇啊哇啊梅蒂恩你怎么啦”的大声叫喊,而聪明的血族蕾蒂西亚已经无视了奶奶刀子似的眼神,把自己的那碗蔬菜汤推到了小伙伴的面前,殷勤道:“喝吧,快喝点汤吧梅蒂恩,那样就不会噎到了!” 粉发小女孩自然不清楚小伙伴的殷勤态度背后还藏着多么深的阴谋与算计,接过汤咕嘟咕嘟就灌了下去,一口气把蕾蒂西亚的蔬菜汤全喝光了,然后在后者喜出望外的神色之中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总算是活了下来。 “梅蒂恩,你这是?” 林格被自家妹妹的操作惊呆了,甚至忘了教训她刚才的做法有多么失礼……以及不卫生。他可是亲眼看到蕾蒂西亚在奶奶的逼迫下,泪眼汪汪地喝了一口蔬菜汤的,结果还没来得及喝第二口,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你完全可以喝自己的汤嘛,他想对梅蒂恩说。 但粉发小女孩快他一步。 “我我我——” 她生怕自己的话无法引起兄长的重视,索性将两只手都按在了餐桌上,身体微微前倾,一双碧如翡翠的眼眸中闪烁着兴奋明亮的光彩:“你刚才说,那位卡森·博格先生和他的灰烬游击士,都已经抛弃了那位神明,对吗?” “既然如此,我可不可以去给他们传教呢,林格?” 给点喵 1149.第1136章 已经成长起来了吗? 第1136章 已经成长起来了吗? 梅蒂恩的话让餐桌上安静了一瞬间,紧跟着,大家都将目光投向一脸兴奋和雀跃的粉发小女孩,连林格也不例外。他好似没有听清楚妹妹的话一样,重新问了一遍:“梅蒂恩,你刚才是说……要向灰烬游击士的人传教吗?” “嗯!” 梅蒂恩用力地点了一下脑袋,小脸红扑扑的,为自己想到了这么好的主意而骄傲:“他们既然失去了对那位神明的信仰,那么,为什么不尝试一下从其他神明那里获得慰藉呢?而且女神大人与那些伪神和邪神是不一样的,祂绝对不会抛弃任何人,如果他们都来信仰女神大人的话,不仅可以重新找到心灵上的归宿,也可以抚平灵魂中的伤痕,与自己的过去真正道别,然后以全新的自我迎接未来。” “每个人都需要一种精神上的慰藉,特别是像他们这样生活在战争与混乱之中、随时都在面对死亡与恐惧的人。我之前替他们疗伤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了,那些人的精神状态其实并不稳定,心理上的创伤甚至可能比肉体上的创伤更加严重。如果不想办法治疗的话,就算肉体可以痊愈,精神也会很快崩溃吧?” 粉发小女孩一脸认真地说道:“书上说了,心理疗法也是一种有效的治疗方法,语言上的安慰与开导、手势与动作的安抚、甚至可能只是一个关心的眼神,就能让患者重新获得对生活的希望,减轻和消除身体上的症状。那么自然,信仰也是其中的一种方法,不是要让他们将一切希望都托付给神明,而是通过寄托信仰的方式,使那些早已遗忘和沉没的情感失而复得。” 比如,向神明祷告时的虔诚与安心;心中默念神明的教义时,身体也会不自觉地履行;与拥有相同信仰的人产生共鸣,互相鼓励和安慰……这些事情,梅蒂恩是亲眼见证过,甚至亲身经历过的,就在天心教堂还屹立在圣十字区松石街十三号的时候。 当林格还是个牧师,站在祭台上俯瞰着那些衣衫褴褛的信徒时,他可能觉得天心教堂对这些可怜人的最大的帮助,无非是每次七天礼上发放的牛奶与面包而已。可是,从不是站在祭台上、而是通过近距离观察的方式接触了他们的梅蒂恩,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事实并非如此。 她不止一次见到参加了七天礼的流浪汉,将自己在萧瑟寒冬中排了整整三个小时的队伍才取得的面包与牛奶,慷慨地分享给那些没有得到名额的同伴们,他们往往是瑟缩在街边的一个角落里,像饿了一周没有吃饭那样狼吞虎咽,完全顾不上矜持和仪态,但在吃完最后一点面包渣、舔干嘴唇边的最后一丝牛奶渍后,却会用笨拙的姿势和动作向教堂行礼,口中低声赞美女神冕下的尊名。偶尔,梅蒂恩也会听到自己和兄长的名字。 她也不止一次看见同样居住在松石街的邻居们,每到七天礼召开的前夜,总会从家里翻出破旧的被褥、浆洗得发白的旧衣服、以及一些虽然劣质但还没有变质的食物,嘴上说着丢弃垃圾,却将它们放置在离教堂不远的地方,好让那些半夜匆匆赶来这里排队的流浪汉或贫苦人不至于在零下的寒风中忍饥受冻。可是每当梅蒂恩为此上门道谢时,并且想要在天心教堂的登记本上记下他们的名字与捐献物资的时候,他们却总是摆摆手拒绝,还坚称自己并没有那么做,他们可不像已经去世的杨科先生那样,总有着“奢侈的善心”。 究竟什么样的善心才算奢侈呢?梅蒂恩不清楚,尚年幼懵懂的她只是从这些口是心非的举动中感受到了一种温暖的力量。曾经,她无法用自己的语言将这种力量准确描述出来,可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后,她忽然间明白了,原来那就是信仰。 父亲还活着的时候说,获得安慰便是信仰;在福音教院的时候,林格告诉自己,精神与物质上的和谐才是信仰;而现在,梅蒂恩对自己说,营造出一种让每个人都感到安心和宁静的环境,那就是信仰。在这个环境中,每个人都在与身边的人产生共鸣,每个人都能清晰地感知到其他人的情感,同时,人与人之间那层理解的障壁,也在不知不觉中消融了,他们不分彼此,共同分享希望。 于是,本应是竞争对手的流浪汉会互相分享食物,他们并不知道那就是信仰,只是能够感受到对方的寒冷与饥饿;于是,认为善心过于奢侈的邻居愿意与陌生人分享物资,他们并不知道那就是信仰,只是想要把杨科先生曾带给他们的温暖传递给下一个人;于是,站在祭台上的林格看不见这一切,他同样不知道那就是信仰,唯有粉发小女孩看到了,并在漫长的思考后终于得到答案。 “那就是信仰。” 梅蒂恩双手在胸前合十,认真地注视着自己的兄长,目光清澈且明亮:“能够治愈他们所有的伤。” 林格同样认真地注视着自己的妹妹,看到她的眼眸中没有半点犹豫和迷惘,纯粹得就像一块翠绿的宝石。困难有时挫败人的信心,而有时却磨砺他们的意志,年轻人忍不住欣慰地笑了。 “这些都是你自己想到的吗,梅蒂恩?”他轻声问道。 “是……吧?”梅蒂恩一开始还坚定地点头,但忽然间有些羞赧,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还有一些是书上看到的,还有还有,莉薇娅姐姐也和我分享过一些故事,她教导我应该从一个真正的信徒的角度去思考问题。” 莉薇娅修女闻言摇头:“我只是照着女神冕下在《教典》中的训诫去说而已,而这些领悟都是梅蒂恩自己得到的。很惭愧,其实到现在我都不明白,所谓真正的信徒,究竟是什么意思。” 说完,她深深地看了梅蒂恩一眼,那发自真心的赞美与尊敬,大概在想,不愧是女神大人所钟的圣灵,居然能将祂的训诫领悟得如此透彻……之类的吧。总之,把粉发小女孩看得怪羞耻的,小脸上的红晕都已经蔓延到脖子上了。 从莉薇娅修女的回答中,林格再次确定,自己的妹妹确实成长起来了。 曾在福音教院之时,她就向林格提出过重建天心教堂的建议,甚至想要向那些遭到教团联合迫害的异类与魔法师传教。可那时的她做出这个决定,仅仅是为了继承养父的事业、不使他的毕生心血因区区一纸《宗教法令》便付诸东流而已,至于自己真正想要做什么,却从没有认真思考过,以至于面对兄长的诘问,无言以对。 至于今日的她,已经有资格自称为一名真信徒了。 就像罗谢尔曾认可林格为“真信徒”一样,林格也认可了梅蒂恩,虽然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资格去认可他人,又该以谁的名义认可他人。自己的名义?杨科先生的名义?或是女神大人的名义?他的存在太过渺小,或许谁都无法代表。 到头来,一无成长的人反倒是自己了。 林格心中自嘲一笑,然后对妹妹说道:“现在,你是天心教堂的继承人,就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吧。不过,要注意好传教的尺度,不要逾越他人的底线;也不要对结果抱着太大的期待,这件事比你想象的更加艰难,尽力而为就好。” 经历了与原夜之神的决裂这件事后,卡森·博格对神明的不信任是肉眼可见的事情,恐怕只保持着表面的尊敬而已。这从他多次赞美林格所侍奉的女神、语气中敬畏有加,却从不曾询问关于这个教会的任何细节,从来历到教义,从历史到传承,全都漠不关心这一点就能看出来了。 被神背弃之人亦背弃了神明,被信仰抛弃之人亦抛弃了信仰,卡森·博格是灰烬游击士的领袖与精神支柱,在这些抵抗者的心目中享有崇高的威望。愿意追随他的人,无不认可他的理念,也不在乎他作为弃神者的身份,甚至可能,这些人过去也是被那位原夜之神所背弃的信徒之一,他们报团取暖,在这片神明与信仰野蛮生长的土地上,搭建起了一座异类的堡垒。 想要从外部攻破这个堡垒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梅蒂恩在这件事上有一个优势,她不仅是天心教堂的牧师,同时也是一位医生,向灰烬游击士无私地伸出援手之事,在先天上就取得了他们的好感。就算传教不成功,至少也不会招致对方的反感。但同样的,她还有一个劣势是年龄,如果是林格出面传教的话,或许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纵然不喜神明,也会耐着性子听他讲述教义,就像那位灰丘之鹰。可面对一位十四五岁的小女孩的传教,又有谁会将她充满虔信与真心的话语当真呢? 除此之外,最不可忽视的一点在于,现在的神圣女神教,其实什么都无法承诺。 立于圣坛之上的女神,早已无法回应信徒的心声。 原夜之神因悖逆信徒的期许而遭到驱逐,如果换了一位神明,仍无法听见自己的祷告与诉求,那么,信不信神又有何区别呢?神明越是沉默,灰烬游击士的人就越是坚信,力量只会来自于自己手中,神明是不可期待的。 不能妄自断论,这样的想法究竟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然而,它对粉发小女孩的传教之路来说,确实是一种阻碍。 梅蒂恩太年轻,还想不到这一点,所以林格才提前为她打好预防针,免得期望太大,事与愿违后反而遭受打击,一蹶不振。除了口头的提醒以外,他还特意叮嘱莉薇娅修女,希望她看顾好梅蒂恩,用自己的经验辅佐和引导她,免得女孩一时踏错,步入僵局。 可梅蒂恩却拒绝了莉薇娅修女的帮助。 “我想要,自己尝试一下!” 粉发小女孩攥紧了拳头,一脸认真和严肃:“既然林格你已经承认我是天心教堂的继承人了,那我也决不能给父亲丢脸才行!身为天心教堂的继承人,这是我应该经历的考验,如果总是依靠你和莉薇娅姐姐的话,不就相当于根本没有成长吗?” 她义正辞严,令林格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欣慰也好,忧虑也罢,似乎都有一点。 倒是旁边的格洛莉亚,听到这里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动着,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还有两个小伙伴,一听到梅蒂恩这么说,当即紧张兮兮地凑过来,表示我们可是至亲好友啊,一定要共同进退才行! “我可以帮你传教,梅蒂恩!”谢米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我可是旅人妖精,是最友善的妖精种族,只要我跟在你身边,他们都会愿意相信你的!” “我也可以帮你,梅蒂恩!”谢米不甘示弱,但她不是旅人妖精,血族在东大陆的名声貌似就和他们在西大陆的名声一样微妙,于是她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我很有钱……不,奶奶很有钱,所以我也有钱!如果你要举行那什么七天礼,无论多少牛奶和面包,我都帮你出了!” 她财大气粗,某位被爆金币的血族老奶奶倒是表情复杂,大概已经想好今晚该如何教训这个败家的孙女了。 梅蒂恩思来想去,到底经不住她们的谗言……我是说经不住两个小伙伴的热情,顺水推舟地答应了下来,大概是觉得这两个人和莉薇娅修女是不一样的吧。莉薇娅修女曾经是真灵派的圣子,很有传教的经验,如果她来帮自己,约等于是作弊,考验就没有意义了;而谢米和梅蒂恩来帮自己嘛……好像区别不大,有和没有一个样子。 说不定她们也是考验的一部分呢? 想通了这一点后,她顿时就心安理得了。 “交给我吧、林格!” 她信心满满地对兄长说道:“我一定会将女神大人的恩典,传达到他们的心中,让大家重新振作起来的!” 此时,女孩没有再说“继承父亲的意志”或“重振天心教堂”之类的话。 因为她已经深刻地意识到了,信仰的真正意义。 给点喵 1150.第1137章 胜利就等于牺牲吗? 解决了梅蒂恩的事情,也吃完了晚饭,接下来就该轮到最难处理的一件事了。 说实话,直到现在,林格依然不知道自己应该以什么样的心态去面对爱丽丝,过去半个月,天才玩家一直将自己关在房间内,抗拒与外界的交流。而林格也一直都是让其他人,比如圣夏莉雅或奥薇拉去接触她的,年轻人在这时反而表现出了犹豫的一面。说实话,这是一个几乎不可能与林格联系在一起的词语,在同伴们的眼中,他总是那么坚定、那么冷静、那么敏锐,是团队中当之无愧的领袖。 这趟离开镜星后又重返镜星的旅程,他们当中没有少了任何一个人,也没有多出任何一个人,可被改变的事物却不是肉眼可以看出来的,而是深藏在每个人的心中。曾无忧无虑的会陷入烦恼、已走出牢笼的又自甘为囚;曾把一切都当成游戏来看待的,会遭到现实的残酷打击;而自以为看透了一切,不会对这趟旅途有任何期待或失望的,却感到了深深的不安与迷茫。 杨科先生啊,我现在置身迷雾之中吗? 世事难料,谁能说被您担忧着的梅蒂恩没有成长起来、谁又能说被您寄托着信任的林格没有在迷雾中迷失方向呢? 站在楼梯口,年轻人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正准备上楼,找爱丽丝好好谈一谈,至少说服她走出房间,不要那么抗拒交流。自从她不出现以后,云鲸空岛上的气氛都变得压抑了许多,虽然老板娘、梅蒂恩和圣夏莉雅她们都在尽力活跃气氛,希望大家能够重新振作起来。但,喜欢搞怪耍宝的爱丽丝不在,果然还是少了些什么。 或者说,这座空岛上,每个人都是不可或缺的,无论少了谁,都会让人感到悲伤。 那么,对于那个女孩来说,是否爱丽丝、天蒂斯、少女王权、甚至云鲸空岛上的大家,也有着相同的意义呢?她不可能做出抉择,而人们却非得让她做出抉择,于是,最后她会做出那样的决定,就不是那么意外了。 林格很遗憾自己没能早点想通这一点,他与生俱来的迟钝与抗拒,总是在让他失去某些东西。 ——收起身上的刺吧,林格。 冥冥之中,有人对他说:就算是刺猬,也会找到适合互相取暖的距离的,没有谁可以脱离他人而活。 林格觉得那似乎是杨科先生的声音,有时又变得像圣夏莉雅的声音,偶尔他会产生一种不敬的念头,仿佛那是创世的女神冕下正尝试向自己传达启示,那是所谓的神启或天启吗?可回过神来,他的耳边什么都没有听到,倒是眼前站着一个人,正面色复杂地看着这位年轻人。 “在你去找爱丽丝之前,”她说道,“可以聊一下吗?” …… 在妖精深眠旅馆的后方座落着一片葳蕤丰茂的林地,而林地中屹立着一棵古老的悬铃木,如果巨人般横亘在视线之中,夺去了所有人的注目。那些秋板栗和马石松已经够高了,而这棵悬铃木竟比它们还高出一大截,以至于树冠犹如伞盖,遮天蔽日,将木石结构的旅馆完全笼罩在自己的荫蔽之下。它太高了,甚至连地面上的灯火,都无法将自己的光亮传递到那样的高度,但这丝毫不影响森林中的能见度,那些翠绿色的、火红色的与枯黄色的树叶仿佛自己就会发光似的,将树下染映为熊熊燃烧的原野。 这可谓与永夜的黑森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如果此时站在安瑟斯山脉的高处遥遥眺望,或许便能看到在一片漆黑的林地中拔地而起的巨树,正向四周飘散开发光的落叶,犹如古老的海洋正在孕育生命,令数以亿计的发光水母从海中诞生,自光中漂流,最终又向黑暗里沉没,蔚为壮观、蔚为震撼。 站在树下,人影变得像尘埃,比天上的落叶大不了多少。 林格看着正在抚摸树干的希诺,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像这半个月来,他一直都是让其他人去接触爱丽丝,自己则有意无意地回避着这件事一样,希诺也一直在回避他,有意无意地避开了与年轻人的接触。这究竟是一种抗拒,还是基于其他理由?林格不太清楚,但他知道自己在爱丽丝的问题上所提出的解决办法,一定令这位来自格林德沃原野的骑士很不满意,而事实上最后的结果也证明了,她的不满是有道理的,逃避无法解决任何问题,指望一个人能够永远逃避,更是天方夜谭的事情。 对于天界忒弥丝的死亡,许多人必须承担责任,从爱丽丝到林格,从卡拉波斯到天蒂斯,唯独希诺没有这个必要,她是唯一敏锐地看穿了问题关键的人,同时也不止一次地警告了大家,最后更是想要亲自上阵挽回败局,然而却被心存侥幸的爱丽丝阻止了。她做到了自己能做的一切,倘若还为此自责的话,恐怕不是一种应有的心态。可事实是这半个月来,少女骑士日夜都在锤炼自己的枪术与武技,将除了吃饭与休息以外的时间都用在了训练上,她的勤勉已经到了令旁人为之担忧的程度,甚至可用发泄来形容吧。 心怀内疚吗?或是通过这种方式让自己冷静下来?又或是她比其他人看得更远,当大家都还沉溺在悲伤之中时,她已经振作起来,并时刻准备着迎接下一场战斗了。 不知何时,林格失去了过去那种敏锐地察觉他人心情的能力,他再也看不穿任何人的想法了,对希诺也一样。所以他不知道少女骑士找自己究竟有什么事,只是默默地等待她主动开口,挑起话题。 希诺将手从悬铃木的树干上收回,那糙粝的质感让她想起了自己的武器。圣枪白棘是以白棘花枝纠缠盘绕而成的武器,整个材质完全是植物,没有钢铁的坚韧,也没有金属的光滑。每次握住那杆枪,她都会感觉自己正在抚摸一棵树、一根藤蔓或一支花茎,唯独不是一件兵器。 可它必须发挥出兵器的职能,因为那才是圣枪所承担的使命,才是歌丝塔芙家族的骑士诞生的意义。 她忽然转身,开口,声音如银如月,明朗清澈:“林格,你知道为什么这半个月来,我一直没有主动找过你吗?” 这个问题让林格思考了一下,半晌后,他回道:“因为我让你感到失望了?” 其实他原本想说因为你在生气的,可那样太直接了,而且在年轻人的心目中,希诺绝不是那种喜欢耍脾气的性格,如果她真的很生气,应当直接对林格挑明才对,而不是一个人在那里生闷气,让大家都不自在。事实证明,年轻人对希诺的印象,直到现在仍是有效的,连少女骑士本人都这么觉得。 “如果是失望的,最开始或许还有,但很快就会平复下来,因为我早已发誓不再沉溺于过去,而是要勇敢地面对未来。”希诺一脸平静地说道:“实际上,这半个月的时间,我一直都在反思自己。” “反思?”林格忍不住感到惊讶:“为什么?” 他不觉得在这件事上,希诺有哪些需要反思的地方。 但在她本人眼中,确实是有的。 “我在反思自己太过冲动,并且对你过分苛责了,林格。”希诺仰起头,注视着幽暗未明的夜色下,宛如古老海洋般微微发光的伞状树冠,轻声道:“当爱丽丝需要一个人帮她走出幻想、面对现实的时候,你却没有拉她一把,而是将她推向了更深处。我曾为此感到不解,怀疑和责怪你,但直到这几天才想明白,你不是没有办法,而是没有选择,对吗?” 她收回目光,定格在年轻人的脸庞上,酒红色的瞳孔在夜色中氤氲着琥珀般的光泽,那是经过漫长时间的沉淀后,终于开始发酵的智慧。少女审视旁人,但同时也审视自己的内心,在歌丝塔芙家族古老的祖训中获得思考的力量。 年轻人抿了下嘴唇,无法回答。 他不说话,希诺则自顾自地解释道:“你早就看出来了吧,爱丽丝对幻想的沉溺,不是单纯的热爱,而是一个溺水者终于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即便只有一根,她也会拼命安慰自己,终于可以活下来了,而选择性地忽略了这根稻草正在随她一起沉没的事实。那甚至已经不是幻想了,而是妄想才对。通常来说,唯有最极端的手段,才能打破最偏执的妄想,可以当时的情况而言,我所能想到的最极端的手段,无非是……死亡。” 没有什么比死亡更能够刺激爱丽丝的精神了,让她脱离那种偏执的妄想状态了。而且,必须是亲近之人的死亡才行。他人的死,爱丽丝从来没有放在心上,对她来说,那不过是游戏里又一段数据的消亡罢了,她唯独不会把林格、把梅蒂恩、把一路并肩同行过来的伙伴们当成数据。 彻底的死亡,向这个世界告别,然后离开她的生命,从此不再出现,那个期限是永远——对于主宰着一个游戏世界、从没有时间与生死的概念的玩家来说,可能“永远”才足够疼痛,就像一根针一样刺在了他们的心头吧。 可问题是,林格能够用这种方法来逼迫爱丽丝面对现实吗? 原文在六#9@书/吧看! 他没有权利那么做。 而且,他也发自内心地不愿看到那种情况出现,所以才刻意对问题的关键视而不见,反倒告诉爱丽丝,你是全宇宙最棒的天才玩家,一切阴谋和算计都难不倒你,一切邪恶的反派都会被你打败,你要一直赢下去,直到赢得所有人都幸福的大结局,因为,如果不赢的话…… 就会死。 无论是谁的死,都像在宣告这场游戏的结束。爱丽丝终于走出了她为自己编织的保护壳,尽管不是以一种皆大欢喜的方式,而代价更是她用另一层保护壳封闭了自己,失去幻想后又不肯面对现实的少女,她将自己的心投向了何处呢? 希诺思考了半个月才想通其中的是非曲折,当她彻底明白的时候却已经太晚了,这时候她想要责怪的人反倒变成了自己。她责怪自己太过迟钝,又不够冷静,虽然那时候的她还不是很了解爱丽丝的真实性格,但……她了解死亡啊。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朋友与亲人在面前死去的感觉了,特别是当他们因自己而死的时候,那种仿佛连心脏都被揪住、窒息得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即便是歌丝塔芙家族的骑士,亦需要用一整个大学时代来释怀,最终在一群远道而来的陌生人、以及那些不离不弃的同学们的帮助下,才完成了与自己的和解。 那么,爱丽丝与林格,又需要谁来帮助他们完成和解呢? “我应当向你道歉,林格。”少女的语气就和她的眼神一样复杂:“我似乎……一直没有站在你的立场上思考过这个问题,如果那时候换成我的话,恐怕不能做出比你更好的抉择吧。” 年轻人为这个突如其来的道歉吃了一惊,但惊讶之后他又微微摇头:“这从来都不是最好的抉择,毕竟爱丽丝最后还是输了——不,应当说,我们,我们都输了。” 即便希诺上阵,他们也会输的,因为那就意味着牺牲,而牺牲,就意味着问题又绕回了原点,爱丽丝照样会因为同伴的死封闭自我,抗拒现实。 这是一个死局,从爱丽丝把这个世界当成一场游戏的时候就注定好了。林格曾试图用自己的方法在死局中走出一条生路,可导致他失败的原因,也恰恰从一开始就埋下了:爱丽丝把世界当成一场游戏,把敌人都当成数据,她无法像卡拉波斯那样,为了理想而杀死自己的敌人,仅仅是以玩家的身份“杀死”一段数据而已。 如果抱着这样的心态,那么,对于以唯心力量为源泉的少女王权来说,胜负自然是注定好的。 归根到底,爱丽丝就是不愿意正视一个事实。 “胜利等于牺牲。” 希诺的声音低沉下来:“即便是最大的胜利,也注定伴随最小的牺牲。”(本章完) 1151.第1138章 幻想已然破碎吗? 第1138章 幻想已然破碎吗? 夜色微微明朗,几只飞虫在枝叶间打转,闪烁着渺远的荧光,看起来就像星星。 悬铃木下一片寂静,风远远地带来一阵潮汐的声音,那是古老的海洋正在翕张,它就像一个沉默的巨人般行走着,在尽头之外谁也看不透的薄雾里。它的步伐走到何处,海的鸣动亦抵达何处,它也在寻找归家的道路吗?是否明白泪和海水的味道都同样腥咸呢?就像那个无处可归的倔强的女孩一样。 “我要说的话,就是这些了。” 希诺忽然开口,打破了这阵寂静。 林格忍不住想到,这算是一种和解吗?他原本以为经历了那件事后,希诺与团队之间已悄然裂开了一道难以弥合的缝隙,并无数次思考过自己应该如何做才能重新取得她的信任。这确实是除了爱丽丝以外、最令他头疼的一件事。可没想到,最后反而是当事人帮他解决了这个难题,听起来固然有些羞愧,但确实令年轻人松了一口气。 至少,那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事情中又少了一件。自抵达东大陆以来,或者说,自拥有记忆以来,林格从未如此疲倦过,这段时间的经历带给他的压力,或许仅次于杨科先生逝世、梅蒂恩尚未懂事、自己又疲于应对教堂事务的那一时期吧。他甚至连睡眠的时间都不再属于自己,因为奥薇拉的情况一度严重到如果没有他陪在身边就难以安心下来的地步,但年轻人很肯定那不是诅咒因素,而是她的心病。 如果—— 林格忍不住想,如果能够就这样顺利地将每一件事情都解决,那么自己很快就能变得轻松了,云鲸空岛也一定会恢复到从前的样子吧。 他露出了一个有些安心的笑容,像是在为两人之间终于达成了和解而感到高兴。 希诺盯着他的笑容看了一会儿,忽然说道:“不过,我只是理解了你的做法,也明白了你的苦衷而已,并不代表我要收回那句评价。” 林格微怔:“你是说……” “恩,我还是觉得你很软弱,林格,虽然这里的软弱与之前的软弱,已不是同一种意思。这有时是一件好事,它让我们看到了你生命中柔软的一面,每个人都会有那一面的,林格,就像刺猬也会有柔软的腹部,而不是浑身长满了针刺一样。可是有的时候它反而变成了一件坏事,比如现在,林格,你觉得自己抱着这种软弱的态度去说服爱丽丝,她会听你的话吗?” 少女骑士的目光敏锐而果决,像是已经看透了这位年轻人的内心,甚或看透了他的本质:他不是一面无懈可击的盾牌,而是一只固执的刺猬。冥冥之中,这与杨科先生给他的评价相吻合了。 年轻人下意识地回避她的注视,不过忽然间意识到这样做的话无疑证实了希诺的话,于是又生硬地将目光拗了回来。这一幕让希诺忍不住笑了,笑得有些无奈和意外,因为她居然想起了自己在家乡雷格拉姆小镇的小小骑士长——库洛艾。每次她犯错却又狡辩的时候,也是同样的反应。 我曾经认为你很成熟的,可现在才发现你也有孩子气的一面啊,林格。 据说库洛艾曾经邀请林格加入她的圣女护卫队,恐怕不止是看中了年轻人的智力与谋划,在某些方面亦是惺惺相惜也说不定? 而每一次,库洛艾对自己耍诈犟嘴的时候,自己又是怎么做的呢? 希诺稍微回忆了一下,然后往前走了两步,向年轻人张开了双臂。林格顿时一怔,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少女已经将他轻轻抱住,还伸手拍了拍他的背部,就像正在安慰一个闹别扭的孩子那样。这个距离无疑是最合适的,既没有太过亲昵的肢体接触,也不会显得仅是疏离的礼节,以年轻人的第一感觉,亲人与亲人之间的拥抱、朋友与朋友之间的拥抱、或同伴与同伴之间的拥抱,大概就是这个距离了吧。 可即便如此,林格依然能够嗅到,从雪白色的长发之间飘散出来的淡淡幽香,与悬铃木下的浅浅暗香、大地上淤积的落叶沉香、以及妖精深眠旅馆的屋顶上铺开的草叶清香混合在一起,变成了一种更加舒适、更加温暖、更加让人感到安心的香味,缭绕在年轻人的鼻尖。他忽然想到,自己虽然去了格林德沃原野一趟,却恰好错开了白棘花开的季节,没能见到那种以高洁和正义为象征的白色小花。 但或许,白棘花的香气,就是这样的呢?清新、自然,并且充满力量。 它不是凋谢,也从未远离,就在少女的发丝间,悄然无声地绽放着。因为骑士将要离开家乡,于是那些花的种子也追逐而至,以她的信念与理想为土壤,生根发芽。格林德沃原野代代相传:最优秀的骑士,怎能没有最忠诚的追随者呢? “林格。” 这是纯粹的友人之间的拥抱,所以希诺并不为此感到害羞。她直视着那双金色的眼眸,由于身高与年轻人差不多,所以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与气息正是朝着耳朵吹去的,有一股淡淡的挠痒似的感觉,就像春天时被路边的草叶挠过了掌心一样:“我是很晚很晚才加入你们的,并不知道你在其他人的心目中,一贯是什么样的形象。也许是很冷静的、很淡然的、亦或是很理性的?可那都是旁人对你的印象,而你呢?你又想要成为怎样的自己?想要为了什么而活?又是否在乎所谓的距离?” “收起你身上那些软弱的刺吧。” 她轻声地、温和地、像友人提出了一个诚恳的建议般说道:“要变得更坚强一点啊,林格。” 还没等年轻人反应过来,背后传来的温暖触感已逐渐抽离,希诺收回手,笑着捶了一下他的肩膀,故作洒脱道:“好啦,多余的话就说到这里吧,说得再多,我都怀疑自己在上哲学课了。没有人喜欢听那些晦涩复杂的理论,他们更喜欢在行动中获得思考,希望你也是这样。” 说罢,她转身向外走去,却不是返回旅馆,而是走向马厩。背对着年轻人,少女骑士举起手挥了一下:“我带布兰迪去训练啦,祝你顺利,林格。” 哪方面的顺利?她没有说,林格也没有问,但两人都心知肚明。 年轻人感到萦绕在鼻尖的白棘花的香气正慢慢淡去,随风飘远在那片古老海洋的某一个角落,四散的落叶就像水母,悠然地打着转,时而上浮,但更多是下坠,站在树下仰望,就像有千万只翠绿色、火红色与枯黄色的蝴蝶正翩然舞动,汇成潮汐。一只蝴蝶就这样飘坠至他的眼前,遮挡了视线,当它的旅程走到尽头,悄然无息地融入脚下柔软的地毯时,年轻人的视线中,已经失去了那位少女的踪迹。 她来得果决,走得也很潇洒,正如白棘花只在盛夏绽放,又在夏末凋零。 留给林格的,只有一段复杂而又茫然的思绪。 他怔怔地看着希诺离开的方向,不知怎的,忽然间产生了某种他在那个灰色的年少时代从来没有感受过的烦恼,可悸动的心脏很快就会冷却下来的,他被谁看透了,又被谁安慰着?曾经没有从杨科先生那里获得的情感,到最后会从其他人的身上得到吗?念及此处,年轻人不禁惆怅地叹了一口气,叹息声回荡在似有若无的远风之中:“既然是训练……” “好歹也要穿上铠甲吧。” …… 一分钟后,林格重新出现在了楼梯口,而此时,旅馆大厅已经空无一人,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餐桌安静地待在大厅中央,连兔子先生和魔法植物都不见踪影,只有一盏吊灯在闪着寂寥的光。好像大家都知道接下来这里会发生一件很严肃的事情,于是刻意为他腾出了空间。 不过说实话,这时候林格反倒有些希望她们还在这里了。他不愿意承认,但不可否认的一个事实是,他会从中得到一种久违的安全感,对于年轻人来说,这不是突然获得的东西,本质上是失而复得。 他走过从未如此安静的客厅,踩着陈旧的木制阶梯上了二楼,来到爱丽丝的房间前,抬起手时稍微犹豫了一下,但很快便坚定下来,轻轻叩响了房门,在长长的走廊上发出了空旷的回响。 毫无反应,仿佛房间里面的人正在熟睡一样。 林格对此毫不意外,他隔了十次呼吸后重新叩响了房门,将这个动作重复了两遍。三次敲门都无人回应,于是他便不再走流程,而是直接说了一声:“爱丽丝,我进来了。” 便推门而入。 门没有锁。 但是房间内很暗,不仅没有点灯,连窗帘都被拉上了,黑暗就这样从角落和夹缝间流出,肆无忌惮地侵占了房间内每一寸陈旧的地板与每一块古老的墙砖,将它们都染成了同一种颜色。只在房间最里面的一个角落里有些许光亮流出,那是幽蓝色的,冷冷地就像一道月光,打在了少女苍白的脸上。 仅仅半个月的时间,天才玩家便憔悴得不成人形,她的金色的发色失去了过去的灿烂和明亮,变得干枯粗糙;一双红宝石般的眼眸,其中的火焰已经熄灭了,黯淡得就像再也无法重燃的余烬;她紧紧地抿着嘴唇,没有向不请自来之人表达出任何不满或恼怒的情绪,以沉默作为自己的态度,由于长时间不曾进水的缘故,她的唇瓣早已开裂,宛如干涸的大地缺乏滋润。 在她周围还散落着一大圈杂物,一部分是书本、墨水、钢笔乃至针线,而大多数是各种各样的工具,都是她委托萝乐娜专门炼制出来的,从常见的锤子、扳手、螺丝刀、直尺、三角尺等,到并不常见的游标卡尺、镊子、手锤乃至胶水与胶带等,完全占据了身边的空间,让旁人无从落脚。这些工具上都有明显的使用痕迹,但显然它们并没有发挥出应有的作用,因此很快就被主人抛弃,随意地丢弃在一旁,甚至有的还砸到了地板与墙壁,在上面留下坑坑洼洼的痕迹。 当意识到所有工具都不适合自己正在进行的事业时,这位性格急躁、脾气还有些冲动的主人选择了人类诞生以来最朴实也最好用的工具,以取代它们的作用,那就是自己的双手。 天才玩家正一片一片地从地上拾起银白色的小方块,尝试将它们拼成一个标准的立方体模型。如果你和她的接触足够深入,那么你会从这些小方块的材质、颜色以及内部严谨细密的构造中,感到一种熟悉的印象。继而,当你的目光扫过天才玩家右手边的卡带盒以及那些曾被她视若珍宝、如今却置之不理以至于散落一地的卡带时,你就会恍然大悟,意识到:原来,那是爱丽丝的游戏机。 它的全名是:Super Level Player游戏机,简称SLP游戏机。 由游戏指令公司开发、专为其心血之作《爱丽丝游戏》而推出的次时代游戏机,爱丽丝手中的那一款甚至还是限定版,她抽奖抽到的,全世界独一无二——当然独一无二,因为它本质上其实是幻想王权的具现化,是法则的外显形态,也就是所谓的王权圣器。 在爱丽丝还没有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份之前,她一直是通过这台游戏机和卡带来使用幻想王权的力量,并且由于本人认知的缘故,这股力量具体表现为游戏的形态,从林威尔市的角色扮演游戏,到罗斯廷市的横版闯关游戏;从亚维翁城的空战竞速游戏,到凄雨港的潜行刺杀游戏……纵然有过惊险的时刻,但依靠它的力量,一行人总能险死还生,可以说,如果没有这台游戏机的话,这趟旅途绝不可能如此顺利。 可是,它碎掉了。 就在那个女孩消失的时刻,咔擦一声,清脆刺耳。 破碎的不仅是游戏机,同时,还有少女的幻想。 给点喵 1152.第1139章 只能做到这个吗? 第1139章 只能做到这个吗? 如果说,SLP游戏机象征着爱丽丝对自己“玩家”身份的认可的话,那么,它现在已经破裂得体无完肤,只余下216个同等大小的银色方块散落在地上,无声地嘲笑着她的天真与无力。爱丽丝却不理会它们的嘲笑,而是沉默地将一个个方块拾起,在背面涂上胶水,然后将它们重新粘合在一起,拼凑出完整的立方体。 她的眉头紧锁,嘴唇微抿,神情严肃得宛如皇家科学院里正在执行一场重要实验的教授或学者,而动作则小心翼翼得仿佛掌心捧起的不是一些金属方块,而是一块易碎的玻璃、一张易燃的薄纸、或者说,一颗易于坠落的心脏。一旦稍有松懈,它便会猛地向下坠去,在看不见的黑暗中一直往下坠,直至触及底部,让所有幻想与憧憬都砰然碎裂——她体验过那样的感觉,因此决心拒绝第二次。 但现实是不因人的意志而转移的。 当爱丽丝终于将216个银色方块拼合起来,让那个银白色的立方体在自己的掌心重现时,她一下子就怔住了,呆呆地注视着这个美丽的图形,从中看到了自己一直梦寐以求、并认为会永远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事物,可后来它们都到哪里去了呢?伴随着那个女孩的不辞而别,消失在一个很远很远的、爱丽丝一辈子都到不了的地方吗?她看得如此仔细,甚至好像要把上面每一道细致的纹理、每一缕折射的微光、以及那个由多种几何体组合构成、环环相扣的游戏指令公司LOGO都铭刻在自己的眼眸深处一样。 最后,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移开了扶着游戏机的另一只手。 一瞬间。 哗啦哗啦。 就像摩天大厦的坍塌,或是积木堡垒的倾泻,银白色的立方体瞬间解体,一个个金属方块争先恐后地从爱丽丝的掌心中泻落,仿佛迫不及待地逃离一个让自己感到悲伤与不快的牢笼,那场面颇为壮观,有一种大坝泄洪般的震撼感。然而金属方块落在地板上,不会溅起浪花的回音,正如这次失败落在爱丽丝的心中,并没有激起任何波澜一样。它们都是坚硬的事物,在一次又一次的煎熬中,淬炼成铁。 “第九十八次。“ 爱丽丝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嘟囔了一句,这是她尝试过的次数,同时也是失败的次数。 她伸手去拿旁边的工具,准备进行第九十九次的尝试,这种不言放弃的精神在寻常时候或许是可贵的,但在如今的林格看来,却只是无意义与无自觉罢了。 尝试本身没有意义,失败也没有意义,而爱丽丝却对这些缺乏意义的事情同样缺乏自觉,她还在坚信世界上所有问题都可以依靠自己的双手解决,每次GameOver都是在为下次的通关积蓄力量,可实际表现出来的行动却是一种如人偶、如机械、如流水线般的、重复而麻木的劳作罢了。 “爱丽丝。” 一直没有说话的林格终于找到间隙,开口道:“已经够了,先休息一下吧。吃个饭,或者睡一觉?小夏她们都很担心你,你——” 年轻人犹豫了一下,才压低了声音道:“你已经让她们担心了很久,所以就不要继续让她们担心下去了,好吗?” 爱丽丝怔怔地盯着地板上散落的银色方块,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缓缓扭过头来,眼眶周围浓浓的黑眼圈简直比奥薇拉还要严重,用喑哑的声音回道:“不……需要。你和她们说,我不用休息,也不想吃饭,等我把游戏机修好再说吧……马上就好了……” 说完,她又将头转了回去,似乎只想专注于自己的事情中,对外界的反应不理不睬。 “这种事并不是我说了她们就会放心的。” 林格无奈地说道:“如果你一直不肯下楼的话,大家就会一直担心下去,这取决于你的态度,而不是其他任何人的态度,爱丽丝。” 爱丽丝一言不发,只是从地板上拿起一枚银色方块,放在眼前沉默地端详着,好像在思考应该从哪里下手才能让修复游戏机的可能性变得更高一些。 林格将她的反应看在眼中,忽然有些挫败。他明知道自己应该说一些更有实际意义的话,来刺激或鼓励爱丽丝走出阴霾的,而不是一些空泛的套话。就连希诺都知道,所以才会在他来找爱丽丝之前,向他坦诚了自己的想法,并告诉年轻人,你要变得更坚强一点,唯有你坚强起来,爱丽丝……以及大家,才会重新获得信心。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的背影,唯独他不能有任何松懈,必须一如既往、一切始终。 就像以前,无论是不想面对黑暗的奥薇拉,还是不愿走出风车塔房的依耶塔;无论是夹在梦想与亲情间左右为难的萝乐娜,还是天生孤僻不信任除奶奶以外的任何人的蕾蒂西亚,他都能够敏锐地捕捉到她们在情感上的细微变化,然后直截了当地挑明她们隐藏在内心最深处的真实想法。很难说年轻人天性如此,还是在担任一名牧师的过程中逐渐养成了这种性格,但它确实起到了不小的帮助,让失去记忆的少女王权能够以对年轻人的信任和依赖为基础,团结在一起。 可不知何时,年轻人发现自己失去了那种敏锐地感知他人情绪、以及冷静地指出内在想法的能力,他变得越来越迟钝了,或者,就像希诺和格洛丽亚说的那样,变得越来越软弱了。他明明已经足够了解身边的同伴们了,了解她们各自的性格、喜好与经历,却忽然觉得自己仍像第一次踏上旅程、第一次认识她们一样,对那切都一无所知,无所适从。 为了前方的道路,他尽己所能,依旧在同伴的面前维持那种沉着冷静的形象,可偶尔也会扪心自问:究竟是什么改变了自己? 或是,他一直都没有改变呢? …… “我没有让你放弃的意思,爱丽丝。” 林格轻声道:“只是希望你能够冷静下来,好好思考一下自己应该做什么而已。对于那件事,云鲸空岛上的大家没有不感到悲伤的,但正因悲伤,才要重新振作起来。现在,每个人都在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无论是为了向魔女结社复仇也好,为了接下来的道路也好,我们总要做到些什么的。爱丽丝,这场战斗,还远远没有到放弃的时候……” “做什么?”爱丽丝忽然问道,语气平静得像是没有丝毫情绪。 林格微怔,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更没有注意到她的肩膀正微不可觉地颤抖着。 “你希望我能做什么?你觉得我应该做什么?你难道认为我其实什么事情都没有做吗?可是我也一直都在思考这个问题啊!一直都在问自己:究竟要怎样做才能为天界忒弥丝报仇!?究竟要怎样做才能打败魔女结社!?究竟要怎样做,你们才会满意!?可是,我想了那么久,想了那么多,从来没有人告诉我什么样的答案才是正确的。所以最后、直到最后我才发现——” 她猛地抬起头来,双眼通红,是那种好像要哭出来一样的颜色:“我能做到的事情、就只有这个了啊!” 少女略带哽咽的呐喊声回响在空荡荡的房间内,仿似远远地带来了一阵呜咽的声音,窗帘被风吹起,窗外的夜色中忽然传来了一声凄厉的鸦啼。古老的海洋泛起潮汐,光逐渐被淹没了。 林格呆在原地,看着爱丽丝红肿的双眼,不知所措。 “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觉得我什么都做不到、林格?我难道不是已经在做了吗!?” 她倔强地向着年轻人伸出手,将掌心中的银色方块展示给他看,那一枚枚零落的游戏机碎片,就像散乱的月光一样,映照出她掌心上每一道单薄的纹路,还有委屈不甘的质问:“可是除了修好游戏机这件事以外,我还有什么事情可以做吗!?我是依靠游戏机的力量才走到这里的、所以如果没有游戏机的话,我难道不是什么事情都做不到吗!?不能为天界忒弥丝报仇、不能和魔女结社战斗、甚至不能帮上大家的忙!可是那样是不行的,绝对不行吧?我想要报仇,想要战斗,想要帮上大家的忙,所以我,所以我……” 她慢慢地攥紧手掌,任凭那些银色方块的棱角硌着自己的掌心,传来阵阵刺痛的感觉。她将手贴在胸口,另一只手也牢牢覆盖上去,就像怕黑的小孩子那样蜷缩着身子,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感受到一丝活着的心跳与温度。就连声音都渐渐压低了,用一种梦呓般微弱的、自言自语的语气,呢喃道:“只能把它修好啊……” 也必须把它修好。 因为,如果没有游戏机的话,名为爱丽丝的天才玩家,就一无是处,什么都做不到。 林格终于明白了,爱丽丝到底在恐惧什么。 他不禁抿住嘴唇,仿佛将一颗发酸的果实吞入嗓子,化为苦涩的嗓音流出。年轻人轻轻摇头,动作比人偶剧中的悬丝傀儡还要僵硬:“没有用的。” 他悲伤地看着眼前的少女:“你修不好它。” 爱丽丝的身体猛然颤抖了一下,将掌心中的游戏机碎片攥得更紧了。然后她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盯着林格看,那表情说是倔强似乎有些肤浅,说是痛恨又未免太过严重,林格在这时忽然想起了一个已经在记忆中消失许久的人,沃土宗的行者罗谢尔。或许他临死前那复杂的眼神与此刻爱丽丝的表情产生了某种微妙的共鸣,以至于林格恍惚中竟看到许多个不同的影子正从同一条河流中逆流而上,穿越过去的时间回到现在,正以如出一辙的哀愁而又怨恨的眼神看着自己。他们不止是爱丽丝、不止是罗谢尔、甚至不止是年轻人记忆中的人,可他明白他们的情绪都不是冲着自己而来的,那是冥冥之中无处安放的情感,与命运暗中达成的契约,对不可预见的未来的仇视与嫉妒。 是名为凡人的悲剧。 他为此感到心悸,甚至不敢与爱丽丝对视。 “你总是这么说,林格。”爱丽丝深深地吸了一下鼻子,鼻尖酸涩的感觉让她有些想哭,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但还是带着一丝掩藏不住的颤音:“小夏是这样,老板娘也是这样,你们每次来找我的时候,都对我说,要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好像从一开始就认定我没办法修好这台游戏机了。可是,奥薇拉在小花园里种下了树夫人留给她的紫罗兰种子,虽然两年没有开花了但一直都没有放弃,你们鼓励她要坚持下去;萝乐娜在自己的炼金工房内进行了上百次的试验,想要彻底净化海洋中的污染,虽然没有一次成功的案例,但你们鼓励她要坚持下去;依耶塔在风车塔房内困守了漫长的七百年时间,对外面的世界仍旧怀有憧憬与希望,虽然一直都没能彻底走出来,但你们鼓励她要坚持下去。可是我不明白啊,林格,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当我想要坚持一下的时候,你们却总是在劝我放弃呢?我是一个不值得你们信任的人吗?其他人的坚持都有意义唯独我的坚持没有意义吗?还是说,你们原本就没有对我抱着太大的期待,甚至一度痛恨过我呢?就像希诺说的那样,我太软弱了,如果不是因为我的软弱,天界忒弥丝原本没必要死的,你们都这么认为吗?” “可是明明,我不想要那样的……我从来都没有想要那样的结果……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 风远远地吹过,带来一阵悲伤的潮鸣,在状似伞盖的树冠下,人类的情感正不可抑制地涌动着,令那些无处安放的记忆,都渐渐走向一个无人知晓的未来。年轻人缓缓蹲下,伸出手,温柔地为少女拭去了眼角的眼泪。 可是他告诉自己。 你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个了。 给点喵 1153.第1140章 不见了吗? 第1140章 不见了吗? 对于已经过去的那个夜晚来说,时间漫长而又累赘,林格已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走出爱丽丝的房间的,更不记得在此之前自己对她说了些什么话,唯一记得的是天才玩家在他面前哭得像个小孩子的模样,那或许是她情感表达最激烈的一次,当内心积蓄的情感终于迎来宣泄的时刻,便会一发不可收拾。年轻人既没有阻止,也没有安慰,只是默默地等待着她的哭声渐渐微弱下来后,才半蹲下来,轻轻按住她的肩膀,对她说了一句:“那不是你的错。” 关于正确与错误,林格的心中尚没有完整的定义;关于这句话能否帮助爱丽丝走出迷茫和悲伤,他更是无法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准确来说,年轻人什么都无法保证,有时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怀疑那个沉着冷静、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能坦然面对的青年,其实是自己在内心深处虚构出来的,本质上他其实并不是那种形象,只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遇到困难时会畏惧、感到迷茫时会犹豫的凡人而已。 一旦他从虚假的记忆中走出来,又会遇到什么样的现实呢? 对着深夜的海洋,年轻人思考了一个晚上,没有得到答案。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又在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虚耗光阴了,而这原本是可以避免的——可以避免,最终却无法避免,或许这就是凡人的本质。 他最后看了一眼黑森林的清晨。 晨时的露水凝结为雾气,像化不开的水一样流淌着,林间残留着微弱的光,带来昼夜更替的信号,但那不是自然的光照,即便是最耀眼的晨曦,也无法突破咒死木的封锁,将光线传递到此处。因此它们实际上是来自上一个夜晚的残留物:发光苔藓与菌类的残光、还没来得及回巢的小型飞虫、以及营地篝火的余烬,共同构成了这个似晦似明的清晨。 这就是永夜林地在白天时最明亮的时刻了,与外界相反,当太阳逐渐朝中天攀升时,林地内的光照反倒越来越微弱,低温、雾与黑暗也会越来越猖獗,灰烬生物的活动开始变得频繁起来,到处潜藏杀机。这种情况会一直持续到夜晚,重新活跃起来的发光植物和飞虫,才会为这里带来弥足珍贵的一夜光。 这是一个昼夜颠倒的世界,人心中的黑暗向上,光明向下。 转身,年轻人走出了房间。 下楼之前,他看了一眼爱丽丝的房门,依旧紧闭着,眉头不禁微微皱起 …… 来到一楼时,早起的酒保小姐谢丽娅正在吧台后面擦拭杯具,她的工作似乎总也做不完,那套高脚酒杯已经擦拭得比水晶还要光洁明亮,但依然免不了在她手中一番折腾,让人不禁怀疑这位半吊子调酒师是不是为了让自己显得有事做,才总是重复这种无用的工作;厨房里也传来了闹腾的声音,时不时还夹杂着老板娘温柔的训斥,大概是那只兔子先生又把盘子摔碎了,或是哪些食材又在锅里打起架来了吧;窗外,谢米正大呼小叫地催促小羊赶快行动起来,她要马上赶往草药园,给那里的魔法草药浇水才行,不然小太阳醒来后一定又要念叨她半天了。 在如此沉重的当下,只有旅人妖精三姐妹依然保持着原本的个性与作风,用自己的充沛活力,驱散了笼罩在旅馆上空的阴霾。这或许是所谓的种族天赋吧,生来就注定踏上旅途的她们,仿佛永远不会有忧愁和烦恼的时刻。旅程如此漫长,前方的道路与风景都值得期待,为何要为了眼前的云雨雾霾而一蹶不振呢?不仅完成了巡礼的老板娘与酒保小姐明白这个道理,连初次踏上旅程的谢米都明白——当然,也有可能不明白,只是她天性比较单纯,思考不来那么复杂的事情而已。 简单就是快乐,如果什么都不去思考,就什么都不会烦恼。回想起来,最初的爱丽丝也是这样吧,因为把世界当成了游戏,把生离死别或爱恨情仇都当成了剧情,把眼前的死或将来的死都当成了数据,这种单一的脑回路帮她避免了太过深入的思考,所以才能那么一往直前、无所顾虑。 如果她能在认清现实后依旧保持这种精神,或许,游戏机不修好也没有关系了。 毕竟,所谓的SLP游戏机,本来就只是天界忒弥丝为了协助失忆的爱丽丝使用王权之力而创造出来的中转工具而已,难道没有游戏机,爱丽丝就失去了少女王权的身份吗?看其他的少女王权吧,除了那位深红魔女法芙罗娜以及实力不明的天蒂斯以外,其他人都失去了自己的王权圣器,但她们照样能够使用王权的力量,只是有强有弱而已。这强弱取决于她们的心灵,而不是其他的因素。 卡拉波斯说得很清楚,少女王权是唯心的力量,而爱丽丝已经失去了那颗相信自己的心,所以,王权也不再回应她的呼唤。 林格和圣夏莉雅希望她能够放弃修复游戏机,也是基于这方面的考虑。只是,爱丽丝似乎将其理解为同伴对自己的不信任,在钻牛角之后,愈发内疚和痛苦了。如果不是昨晚林格及时找她谈话,给了她一个发泄情绪的机会,压力一直在心中积蓄下去,迟早有一天会崩溃的。 但这无法带给年轻人一丝安慰,因为他总是忍不住想,如果自己能早点找她谈心,而不是在半个月的时间内一直不闻不问,是不是情况会更好一点呢? 他的逃避,或许也是将爱丽丝推向深渊的其中一个原因吧。 年轻人坐在桌前反思自己,这时,老板娘一脸疑惑地从厨房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几只兔子先生,它们合力托起了一个银制餐盘,盘中是摞得像小山一样高、足以供二十人食用的肉卷与馅饼。自从云鲸空岛上的成员越来越多之后,这位掌勺大厨的份量把控也越来越狂野了。 当兔子先生们哼哧哼哧地将盘子抬上餐桌时,老板娘也看到了正在桌边沉思的年轻人,顿时眼前一亮,走上前问道:“林格,你昨天晚上有没有在附近看到什么可疑的身影?” “可疑的身影?” 年轻人从沉思中回过神来,闻言眉毛一挑,大致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清:“有人偷吃吗?” “恩,我把昨晚吃剩下来的一点鹿肉保存在厨房里,结果早上起来却发现它们不见了呢~”老板娘的语气中听不出埋怨和生气,只有一些些苦恼:“真是的~为什么要偷吃食物呢?而且还是吃剩下的食物。如果确实很饿的话,明明可以直接拜托人家的嘛。还有还有,偷吃也就算了,那个人笨手笨脚的,打翻了好多餐具,把厨房搞得乱糟糟的,要是被我知道是谁的话,一定要好好教训一顿才行~” 笨手笨脚? 林格听到这个关键词,忽然心里就有了猜测,他抬头向楼上看了一眼,脸上浮现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会不会是蕾蒂西亚那几个家伙?”吧台后面的谢丽娅抽空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我看她就蛮挑食的,只喜欢吃肉,说不定就是她干的。” “应该不是哦~”老板娘轻轻摇头:“我昨晚还特意等到蕾蒂西亚她们都睡着了,才去厨房里看了一眼,那时候还好好的呢~” “那我就不知道了。” 谢丽娅耸了耸肩,继续擦拭酒具。 老板娘也没在意,忽然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身体微微前倾,用只有自己和年轻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林格~你是不是,已经知道是谁了?” “啊。”林格收回目光,说道:“有点头绪,大概是一个哭了一晚上后发现肚子饿得受不了、又不好意思被大家知道、所以偷偷溜进厨房吃东西的笨蛋小贼吧。” “是~这样吗?” 谢丝塔歪着脑袋,不太明白年轻人在暗指谁,但至少她能看出来,林格的心情很不错,如果说一开始坐在这里思考的他是阴天的话,现在已经阴转晴了。既然如此,她索性不再纠结,反正只是一些吃剩下的鹿肉而已,没必要大张旗鼓。 她带着一大群兔子先生,慢悠悠地走回了厨房,继续准备今天的早餐。在她离开之后,林格才轻轻叹了一口气,无声地感慨了一句:真是个不坦率的家伙。 但,至少是个好的开始吧? …… 林格没有在餐桌上向大家透露这件事,他知道那家伙肯定需要更多时间,一点一点才能走出来,在那之前就背负太多不必要的期待的话,说不定只会适得其反。似乎圣夏莉雅也看出了年轻人今天的好心情,悄悄询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林格只是向她笑了笑,并未多言,但牧羊少女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意识到自己最近一直在担心的那件事,似乎已经有了很大的进展。 果然,还是需要林格出面啊。 其他人的话,爱丽丝不一定会听;但如果是林格的话,就是个例外了。因为林格是特殊的,就算云鲸空岛上聚集了那么多特殊的人,他依然是最特殊的那一个,圣夏莉雅是如此相信着他,也如此相信着那个相信他的自己,所以,才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顺利与当地的抵抗势力接洽,迈出了在新大陆的第一步;梅蒂恩开始实践自己所学习的知识,连谢米和蕾蒂西亚都在她的带动下变得懂事了许多;虽然气氛一时沉重,但爱丽丝的心理状态已经开始好转,很快大家也会重新振作起来吧……每一件事情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牧羊少女似乎已经能够看见那个美好的未来了。 于是,她的心情就像年轻人一样变好了,早餐还多吃了两片面包与一个鸡蛋,令众人纷纷侧目。毕竟牧羊少女的食量一向很小,有时甚至连自己的宠物小羊都比不上,当小羊还在大快朵颐的时候,少女往往只需要一颗苹果和一杯果汁,就宣称自己已经吃饱了。 今天的小夏这么有食欲,难道有什么好事要发生了? 大家忍不住想到。 梅蒂恩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她觉得自己今天的传教行动应该会很顺利,说不定当场就能拉几个人入教呢?然后这几个人回去之后又向自己的同伴们传播女神大人的教义,带动更多人来到天心教堂,一来二去,女神大人的信仰不就被自己光复了吗? 想象总是那么美好,梅蒂恩精神大振,感觉有无尽的力量正从身体里涌现出来。她三两口将手中的面包吃完,又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完了杯子里的牛奶,随手一擦嘴巴,便跳下了桌子,回头向兄长挥了挥手:“那那那那我就先到天心教堂去了林格,中午可能不回来吃饭,你们不要等我哦!” 怎么还结巴了?林格一挑眉,本想教训妹妹一句用手擦嘴巴不卫生,但见她这么高兴的模样,终究没能将这句话说出口,只是微微颔首,表示你去吧。于是梅蒂恩就高高兴兴地拎起一旁萝乐娜特意为她炼制的多功能医疗箱,一蹦一跳地朝着天心教堂的方向跑去了。 不过,大约是太过兴奋的缘故,粉发小女孩居然忘了招呼上自己的小伙伴们。于是,还在纠结到底该先吃草莓还是先吃布丁的谢米顿时顾不得馋嘴了,随手抓起一颗草莓,用双手扛着顶在脑袋上,就这样匆匆忙忙、晃晃悠悠地飞了出去,一边飞还一边大声喊道:“哇、梅蒂恩,等等我呀!” 被奶奶逼着一定要喝下蔬菜汁的蕾蒂西亚,也停止了自己那无声的抗争,抓起杯子便一股脑地灌了下去,甚至来不及回味嘴巴里发苦发涩的感觉,便着急地向奶奶出示了一下光溜溜的杯底,见她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匆忙追了出去:“还、还有我哇!我也要帮你传教、梅蒂恩!” 小女孩们的背影、脚步声和吵吵闹闹的声音,很快就消失在了道路的尽头、枝叶掩映的树林深处。 “她们都很有活力呢。”圣夏莉雅轻声道:“也很可爱。” 确实有活力,但除了梅蒂恩以外,另外两个只能用麻烦来形容,远远算不上可爱吧。 林格心想。 随着三个小女孩的离去,餐桌上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有些冷清。真奇怪,明明才少了三个人而已……等等。 “格洛莉亚,”林格扭头,询问旁边的圣夏莉雅,“到哪里去了?” “嗯?她不是一直都在那……” 圣夏莉雅抬起头,朝格洛莉亚的座位看了一眼,然后:“啊。” 她歪了一下脑袋:“不见了?” 给点喵 1154.第1141章 开始改变了吗? 第1141章 开始改变了吗? 三个小女孩吵吵闹闹地走在通往天心教堂的路上,互相商量着应该怎么做才能达到理想的传教效果,谢米建议用小零食和点心诱骗……哦不,是吸引他们入教,蕾蒂西亚则建议恩威并施,先让他们喝蔬菜汁,再给他们小蛋糕,就能让那些人感激涕零了,因为一般来说她的奶奶都是这么做的…… 总感觉都不是很靠谱的样子。 梅蒂恩并没有将两个小伙伴的建议放在心上,而是在脑海中回忆着天心教堂前两代驻堂牧师——也就是她的养父杨科先生与她的兄长林格,各自都是怎样做的。但回忆了半天她忽然有些沮丧,因为发现他们的办法好像都不适合自己,杨科先生有一种独特的人格魅力,所以才能够得到大家的信任;而林格虽然总是那么冷淡寡言,但在他人眼中却是有威严的体现,所以大家都敬畏着他。 可是自己呢?既没有人格魅力,也没有威严气度,甚至还有年龄方面的劣势。那些灰烬游击士的成员,真的愿意耐下性子来听自己讲述女神大人的教义,而不是当成小孩子的恶作剧,置之一笑吗? 前途一片黑暗呀…… “你是不是在想,”路边的林子里,忽然传来一个冷然的声音:“前途一片黑暗呀,梅蒂恩?” “谁!是谁?” 被看透了内心想法的梅蒂恩大为惊恐,慌忙扭头四顾,寻找那人的踪影。谢米和蕾蒂西亚也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围成了一个圈,互相背靠着背,警惕地看着四周。胆小鬼谢米更是在半空中挥拳踢脚,对着看不见的敌人一通输出,还大声嚷嚷给自己壮胆:“哇啊、何方宵小,居然在暗中鬼鬼祟祟!快出来、让谢米大人我好好教训你一顿!” 显然,圣夏莉雅的课堂补习还是很有用的,至少她已经会用“鬼鬼祟祟”这样的形容了。 不过,冷静下来后,梅蒂恩却觉得那个声音好像有点耳熟。 仔细想想也是,云鲸空岛上哪个不是熟人,灰烬游击士的成员都在外围的营地中休息呢,总不会大清早的闲得无聊,特意跑来吓唬小女孩玩吧? “你是——”她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格洛丽亚姐姐?” “咦?居然被你发现了、梅蒂恩!看来你很有敏锐的直觉嘛!” 不不不,我是听出来的,不是猜出来的。 粉发小女孩心中吐槽,但格洛丽亚才不管她怎么想,从林间一跃而出,大大咧咧地挡在了道路中央,拦住了三人的去路。因为被吓唬得丑态百出而有些不忿的谢米,正想质问她究竟想干嘛,结果一抬起头,却被吓了一跳:“哇啊啊、你你你、你那是什么打扮啊格洛丽亚!?” 梅蒂恩和蕾蒂西亚也惊呆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因为格洛丽亚居然穿着一袭黑色的修女服,看起来朴素,但面料却是上好的质地,柔软透气,在袖口、领口与裙摆边缘,都缝制着纯白色的花边内衬,连纽扣都是纯金的,只是因时间销磨的缘故,呈现出一种古朴大气的黄铜色。除此之外,她还像模像样地整了一条头巾,裹住了灰色的长发,只在两侧鬓边各留下一道纤细的发辫,绕过脖颈垂落胸前,给自己增添了一种温婉且又文雅的气度,若不开口的话,倒确实有一股修道院中清冷淡泊的修女风范。 只是她轻轻蹙眉时,那不满的神态便打破了这种风范:“怎么,我穿得很奇怪吗?明明就很合适吧?” 谢米与蕾蒂西亚说不出话来,一副鬼见了我的表情,梅蒂恩则是干咽了口唾沫,哈哈笑道:“确实、确实很合适啦,但是,格洛丽亚姐姐为什么要突然穿上修女服呢?难道说……” 她想到了一种可怕的可能性。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格洛丽亚双手叉腰,得意洋洋道:“昨晚我的身份又改变了,现在可是一名侍奉神明的修女哦,和你一样呢,梅蒂恩。” 不不不,我觉得多少还是不一样的。 而且,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我昨天才说要向灰烬游击士的成员传教,你今天就变成了修女,我看是有备而来才对! 粉发小女孩狐疑地看着面前的修女小姐,口中发出了意味不明的唔嗯声,但格洛丽亚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改变,依然带着那种得意且从容的微笑:“怎么了,梅蒂恩,有什么问题吗?” 梅蒂恩便追问道:“格洛丽亚姐姐,既然你的诅咒又发作了,那么现在是什么身份呢?” “身份,不就是修女吗?” “我是说你在社会中的身份哦,你的经历与记忆。”梅蒂恩的眼中浮现出一丝狡黠的神采,她知道格洛丽亚每次诅咒发作时,不止改变身份,还会帮助她补完这个身份的背景故事,甚至在故事相关者的脑海中植入对应的虚假记忆。也就是说,格洛丽亚这个修女必须有头有尾才行,她来自何处?有无家人?如何成为修女?侍奉着哪位神明?这些都必须是可以求证的。 不过,格洛丽亚却像是早就知道梅蒂恩会这么问似的,立刻行云流水地为她报上了一套背景故事,大意是这个身份原本是灰丘之城苏亚雷郊区一名普通农家女,在殖民战争爆发后失去了家与亲人,并一直流浪在黑森林附近,靠挖野菜以及向过路的好心人乞讨为生。但是!故事在这里发生了转折,大约半个月前,孤独可怜的少女在一个深夜,忽然看见一条巨大的鲸鱼从天而降,落入黑森林的深处。她不知从哪里鼓起了勇气,深入永夜林地找到了那只鲸鱼,并受到了岛上好心人士们的热情招待……于是她就决定留下来,并皈依神圣女神教的信仰,成为一名光荣的侍奉女神大人的修女啦。 “这个转折是不是太突兀了?”蕾蒂西亚忍不住吐槽:“而且明明作为当事人的我们却没有任何印象诶!” “因为你也是少女王权嘛。”格洛丽亚很自然地伸手揉了一下小蝙蝠的脑袋,后者虽然龇牙咧嘴满脸的不情愿,但也没有抗拒。随后修女又对梅蒂恩和谢米说道:“你们也是,和少女王权——尤其是作为心灵王权的我接触太过频繁,因此脑海中并没有被植入对应的记忆。” 那就只能向云鲸空岛以外的人求证咯? 可梅蒂恩回味了一下格洛丽亚修女的背景设定,才愕然发现——她没有家人、没有朋友,甚至野外求生时期都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社会关系约等于零。换句话说,就算去找那些灰烬游击士的成员,也无法求证到底是否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太过巧合了,以至于给人一种……如此刻意的感觉。 梅蒂恩不得不多留了一个心眼:“你真的真的真的改变身份了吗,格洛丽亚姐姐?” “当然,我怎么可能会骗你呢,梅蒂恩。”格洛丽亚笑眯眯的,看不出半点心虚的意味,如果这都是演技,那么她的心理素质未免也太好了——道德底线也是,应该没有人忍心对着三个可爱无辜的小女孩撒谎吧? 蕾蒂西亚渐渐回过味来,皱起小眉毛,有些抗拒:“这么说,你来找我们的原因,莫非是——” “就是你想的那个莫非。” 格洛丽亚赞许地看了她一眼,大概是觉得蕾蒂西亚很聪明,一眼就看穿了自己的来意,将来必成大器之类的吧。至于她表现出来的抗拒,也很好理解,大人想要融入小孩子的圈子中,总是要承受一些异样的目光,格洛丽亚认为,自己无疑属于大人的行列。 “身为女神大人的信徒,天心教堂的一员,我想要为你的传教事业尽一份绵薄之力,相信你应该不会拒绝我的好意吧,梅蒂恩?”说着,她还装模作样地并拢左手食指与中指,在眉心、鼻尖与嘴唇各点一下,这是神圣女神教的信徒之间通用的祷告手势,寓意女神冕下对苍天、大地与生命的恩泽。 看她如此熟练的模样,莫非新身份是真的? 蕾蒂西亚依旧有些狐疑:“林格和小夏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格洛丽亚眨了下眼睛,面不改色:“或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呢?” 关系很大吧? 蕾蒂西亚还想再说什么,格洛丽亚却已意识到不能任由这个小家伙质疑下去了,自己可是天心教堂的正牌修女,就算要质疑,也该由梅蒂恩来质疑才对,你一介外人,无权为她求证!于是她索性无视了蕾蒂西亚,凑到粉发小女孩身边,用一种类似话本中弄臣讨好君主的语气,献上谗言:“梅蒂恩,你刚才是不是在烦恼,要如何做才能向灰烬游击士的人传教?我这里有一个办法,绝对可以帮上你的忙,你且听我道来……” 嘀嘀咕咕,嘀嘀咕咕。 “哦,唔,诶,这……好像……不是不行呀……” 随着她的讲述,梅蒂恩的表情经历了从困惑到沉思、从沉思到惊异、再从惊异到恍然的变化,最后她高兴地嘴角都咧了起来,眉宇间神采飞扬:“我觉得这样一定可行,格洛丽亚姐姐,你太聪明啦!” “嘿嘿,那当然。”新晋修女小姐毫不客气地收下了这句赞美:“既然如此,我可以加入你们了?” “嗯嗯、欢迎你的加入哦,格洛丽亚姐姐!我们一起努力,让大家都成为女神大人的信徒吧!” 一大一小两只手握在一起,达成共识。 当然,为了体现民主原则,梅蒂恩亦不忘了询问两位小伙伴的意见,不过,谢米是梅蒂恩的小跟班,无论她说什么都无脑点头赞同;而蕾蒂西亚在纠结之后,见梅蒂恩确实笑得开心,不得不无奈地承认,至少在出谋划策这方面,自己输了:“既然梅蒂恩都这么说,那就随你的便吧。” 她双手抱胸,斜眼看着格洛丽亚:“但是不要拖我的后腿哦?” 格洛丽亚连连点头表示不敢,你们二位才是梅蒂恩的左膀右臂,是我的前辈,我一定会尊重你们的意见,绝不擅自主张……之类的,把两个小女孩哄得很舒服,团队气氛重归和谐,或者说,变得比之前更和谐了。 于是,一行人再度吵吵闹闹地上路,朝着天心教堂的方向前进。只是,不知为何,格洛丽亚刻意落在了队伍的最后面,与前面的小女孩们保持着距离,直到确定她们再也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后,那张笑眯眯的脸庞一下子冷淡下来,轻轻哼了一声:“真是个臭屁的小鬼。” 她看了眼自己刚才揉过蕾蒂西亚脑袋的手,嘴角一撇:“早知道刚才应该多揉一会儿的。” “哈哈哈。”脑海中传来一阵干笑声:“她还只是个孩子嘛,你不要总是和小孩子计较,白夜。再说,我们的计划不是很顺利吗,皆大欢喜,皆大欢喜!” 皆大欢喜……个头啊。 “是你的计划,格洛丽亚。”白夜咬牙切齿道:“这一次我就忍了,下次你再让我做这种装蠢扮傻的事情,我就把你那糟糕的睡相画下来,向外界传播一万份!” “呃!”这强而有力的威胁让格洛丽亚意识到白夜是真的生气了,原本就没有底气的她,声音便显得更加弱气了:“没、没办法,大家都在努力,我也想做点事情嘛,可是我又什么都做不到,如果能协助梅蒂恩在东大陆传教的话,或许就能帮上林格和大家的忙了。你也是,白夜,你不也很想帮上林格的忙吗?所以才演得那么投入,简直就跟我本人一模一样诶!” “你的意思是我很擅长装蠢扮傻吗?” “啊这!” “而且,谁跟你说我想要帮那家伙的忙了?只是如果不答应你的话,你这笨蛋肯定又要在我的脑子里哭哭啼啼,吵死人了,我可不想被你从早上烦到晚上,像个爱哭鬼似的。” “是,是这样哦……” “怎么,你不信?” “不不不、绝对没有!我很相信你的,白夜,你也要相信我呀!” “最好如此。” 白夜冷哼一声,看了眼渐行渐远的小女孩三人组,她们似乎已经发现了同伴的掉队,便停下脚步等她,粉发小女孩还使劲地冲自己挥手,看起来尤为兴奋和雀跃。见此,少女脸上冷漠的表情稍有松动,她沉默了一会儿后,忽然开口道:“喂、小笨蛋格洛丽亚,我问你一个问题。” “啊?” “为什么要演戏欺骗大家?直接告诉他们你想要帮忙不就行了?” “可是那样的话,他们就会知道我其实并没有改变身份吧?” “这和身份有什么关系?难道你是现在的格洛丽亚、而不是修女格洛丽亚的话,就帮不上忙吗?” “……” 意识空间内顿时一片寂静,那个笨蛋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间一言不发。但白夜没有催促,因为她原本就是想通过这个问题,让格洛丽亚自己思考得到答案,那样她才会意识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不可思议的转变。 一直以来,从来只有被动地转化人格、被动地卷入各种事件的她呀,忽然间主动想要去做某件事情,她知道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吗?尤其是……她的人格,从来都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那个阴魂不散的诅咒。 认知自我是世界上最难的一件事,此时此刻,在云鲸空岛上有两个人同时陷入了对自我的迷茫之中,他与她注定要经历尘世间的曲折和动荡,才能回到原点,寻觅最初的悸动。然而,这个过程是不可仓促也不可急迫的,一旦强求,恐怕只会适得其反而已。 所以。 “慢慢来吧。”她低声道,似呢喃自语。 “什么?”格洛丽亚没听清楚,因为她刚才在思考。 “没什么,晚上记得让谢丝塔小姐给你做两道菜,补补听力和智力。”白夜没好气地说道,同时解除了对身体的控制权:“该演的我都演完了,接下来的事情自己去干吧,要是暴露了我可不管。” 灰色的眼眸空洞了一瞬间,紧接着又被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眸取代。重新接管身体的格洛丽亚噘起嘴巴,嘟囔了一句:“不说就不说嘛,有什么得意的。” 然后她迈步,急匆匆地向前跑去。 “喂、格洛丽亚姐姐!你快点呀!” “来了来了,你们等等我!” 给点喵 1155.第1142章 真的是顺便吗? 灰烬游击士的临时营地内,瑞吉娜正在向卡森·博格汇报目前的情况。 “一个晚上的时间,陆续又有几支走散的队伍赶到十一号据点汇合,但剩下的队伍仍然下落不明。目前据点内共集结了三百一十三名成员,其中具备战斗能力的成员为二百九十二名,轻重伤员合计一百六十五名,均已得到有效的救治。但是,我们仍然缺乏物资,包括食物、水源、药品与各种武器装备,如果继续困守十一号据点的话,最多只能支撑一个半月的时间了。” 卡森·博格一边抚摸着手中的弯刀,一边思索:“大家的士气如何?” “一开始还有些低沉,不过,得到梅蒂恩小姐的救治与神圣女神教的支援后,已经有所缓解。考虑到大家刚刚经历过一场失败,再加上轻重伤员都需要时间休养,我建议下次行动的时间可以推迟到半个月后。” 瑞吉娜所说的“行动”,自然不可能是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只是针对轴心国军队在苏亚雷城的前哨站、据点或补给路线进行骚扰式的游击罢了。灰烬游击士虽然是安瑟斯地区最知名的民间抵抗组织,但只要冠上“民间”这两个字,规模就不可能太大,这已经是他们所能做到的极限了。并且,就连这种小规模行动,也不是每一次都能成功的,就像这次,他们便是在一场针对轴心国军队前哨站的行动中惨遭失败,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失败是常有之事,如何从失败中吸取教训、重新振作起来,才是一种本事。卡森·博格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他的信念与精神也鼓舞着灰烬游击士的成员,使他们就像黑森林中的咒死木一般,沉默却又坚韧,不惧灼灼烈日。因此,灰烬游击士才能屡遭针对却又屡次重生,以至于成为第十七军团的心腹大患,而非其他规模更大的抵抗组织。 “半个月吗?还不算太迟。”卡森·博格沉吟道:“正好可以联系灰烬之手或森林游侠的人,邀请他们联合行动。据说第十七军团正在筹画开辟一条新的补给路线,不是通过飞空艇,而是从海上绕过破碎海域后,在乔西海滩登陆,走陆路运输。如果我们能够探清其虚实,不仅可以截获第十七军团的补给物资,还能为王国军提供一些情报,帮助他们截断这条补给线!” 他的脑海中迅速勾勒出一幅图景,一种战术,以及一条行之有效的策略,这是灰丘之鹰在多年的抗争生涯中养成的一种本能,失败,继续;战斗,败退,他的人生似乎总在两种阶段之中来回循环,不知何时才会抵达终点。 至于灰烬之手与森林游侠,则是活跃于安瑟斯地区的另外两个抵抗组织,前者的人数更少,专注于对敌方军官与重要政务人员的刺杀活动;后者则与灰烬游击士类似,战术基本上以骚扰为主,但他们活跃的地区不是在黑森林一带,而是往苏亚雷的北面,在安瑟斯山脉分支的塞伦山中。 之所以会形成不同的抵抗组织,无非是因为理念的不同,有的温和,有的激进。譬如卡森·博格,虽然有弃神者的称号,但本质上却是温和派,更倾向于与王国军方合作,齐心协力驱逐侵略者;然而灰烬之手与森林游侠的理念则激进得多,前者不仅刺杀轴心国的军官,甚至连与轴心国打过交道的政治人物和商人都不放过,卡森·博格劝过他们的领袖许多次,说这样只会让中立派倒向敌人,而对方则冷漠地表示,在这场战争中从来就没有所谓的中立派,灰烬之手存在的意义,就是让这些墙头草彻底认清自己的立场。至于森林游侠,他们则根本不信任王国的表态,认为腐朽的政客已经放弃了这片土地,甚至终极目标不止是赶走侵略者,也包括驱逐灰丘伯爵和王国势力,使灰丘地区重新独立。 当然,理念上的不同,不影响这些抵抗组织互相合作,倒不如说,形势已经严重到他们不互相合作就难以对抗敌人的地步了。灰烬游击士的上一次行动,便是与另外一个名为黑夜守卫的抵抗组织合作发起的,然而这个新兴的抵抗组织果然不太靠谱,在前期战事顺利的情况下居然因为争抢战利品而内讧,导致被敌人冲破了防线,还连累了灰烬游击士的人。 于是卡森·博格便默默地将这个组织从合作名单上划掉了,他甚至不确定这场战斗过后,黑夜守卫是否仍然存在。从他们的表现来看,实在不像承受得起失败的样子。 作为灰丘之鹰最得力的助手,瑞吉娜不会反对他的决策,默默地记下了这件事。不过,想到过去的种种经历,她最终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真的相信王国军得到情报后会好好利用吗,大哥?” 卡森·博格的神色一滞,但很快便恢复了正常,回道:“当然,我相信王国并不是放弃了安瑟斯地区,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而已。他们一直都在努力,就像我们所掌握的走私渠道,如果不是王国暗中协助,根本就不可能打通,这就是他们的诚意。” 瑞吉娜嘟囔道:“可是除了物资之外,他们也没有提供其他帮助啊。” 别说正面施压了,甚至连暗中协助都显得扣扣搜搜。灰烬游击士最初成立时,卡森·博格深感队伍中拥有战略眼光和战术思维的人实在太少,便向王国申请,派遣几位资深军官前来指导,却被军方拒绝了。他们给出的理由居然是,万一灰烬游击士的抵抗失败,第十七军团发现了这几位军官的身份,向王国施压,局势将会更加糟糕。 如果现在就考虑失败,那你支援我们的物资算什么?只是把我们当成炮灰,削弱第十七军团的实力吗?瑞吉娜现在想起来依然不忿,也就是大哥涵养好,如果自己在现场,肯定当场一巴掌就打过去了。当然,支援物资也会泡汤就是了。 灰烬游击士活跃的这六年来,王国军的动静也少得可怜,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只冬眠的熊,缓慢迟钝。如果不是他们如此软弱无能,森林游侠的理念怎么会被越来越多的人认同,甚至已经有人喊出了王国政客出卖灰丘、苏亚雷人武装独立的口号了。 在这背后究竟有多少人的影子,瑞吉娜不敢也不愿深思。 就像一场闹剧啊。 “放心吧,瑞吉娜。”仿佛是看穿了搭档心中的忧愁,卡森·博格停止擦拭弯刀的动作,抬头看了一眼晦暗的天空,目光深邃:“无论过去多久,我向你们承诺,灰丘,始终是属于我们的灰丘。” 我们……包括谁呢? 瑞吉娜相信卡森大哥的承诺,却也有些意兴阑珊。 “对了,大哥。”她忽然想起什么,问道:“林格先生那边……” “……” 卡森·博格沉默了一下,然后缓缓摇头:“我们已经受了很多照顾,就不要再去劳烦他们了。我想,林格先生一行人来到安瑟斯地区,一定也有属于自己的使命吧,贸然将他们卷入这场战争,不是我们该做的事情。” 瑞吉娜默默地点了点头,没有质疑大哥的决定,因为她也是这么想的。 如果将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他人身上,灰烬游击士绝对无法走到今日。 与卡森·博格商量完接下来的计划之后,瑞吉娜转身离开了木屋,打算在那些没有受伤的人中挑选几位擅长秘密潜入与刺探情报的成员,负责与灰烬之手和森林游侠的人联络。这不是一件容易完成的任务,但灰丘之鹰会告诉他们该怎么做,只要他还站在这里,黑森林的灰烬游击士们就永远不会失去主心骨。 尽管,他才是最需要休息的那个人。 …… 走出木屋后,瑞吉娜惊讶地看到了一支很特殊的队伍,正站在昏暗的树荫中等待自己。之所以说特殊,是因为她们并不是灰烬游击士的成员,而且,瑞吉娜昨天才见过她们,其中最熟悉的,莫过于那位粉色头发的女孩了。她身上斜背着一个精致袖珍的医疗箱,好奇地左顾右盼,完全不像是一名医者应有的形象。然而,或许正是她的稚嫩与认真,才更加赢得了这些战士的信任与尊敬吧。 “啊、瑞吉娜姐姐!” 终于看到要等的人出现,女孩明显很高兴,但不忘了礼貌性地打招呼:“早上好!” “早上好,梅蒂恩。你找我有什么事吗?还有,这位是?”瑞吉娜的目光在女孩身后几位同伴的身上一扫而过,最终停在了那位穿着素黑色修女服的灰发少女身上。谢米和蕾蒂西亚昨天她就见过了,只有这位还是初次见面。 “你好呀。”对方友好地问候:“我是格洛莉亚,梅蒂恩的……嗯,姐姐,今天负责照顾她的。另外,我还是天心教堂的修女哦。” 啊这……是个人就能看出你是修女吧?除非你是个换装爱好者。但是在信仰氛围狂热的东大陆,基本上不会有人用牧师和修女的身份伪装自己,因为很大可能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就被某位邪神盯上了。 总感觉这位格洛莉亚小姐正在用某种很刻意的方式强调自己的修女身份,可这种事情有什么强调的必要吗?还是说其中隐藏着某种自己所不知晓的含义?瑞吉娜尴尬得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最后只好报上自己的名字,算是互相问候过了。 “嗯。”格洛莉亚不觉有异,美滋滋地在脑海中说道:“她相信我是个修女了,我是不是演得比你还好,白夜?” “呵呵。”脑海中传来一声冷笑:“你那不是演的,完全就是本性暴露吧?” “你是说我天生就有一种修女的气质吗?例如虔诚、淡泊、清冷和高贵之类的?” 我是说你天生就很笨啊。 白夜默默地潜入了意识空间的最深处,不想再和这个小笨蛋说话,生怕被传染了她的傻气。 “那个,瑞吉娜姐姐,其实我是想问问你,米契和卡多拉他们有没有空的……”梅蒂恩道出了自己的来意。 “米契和卡多拉?你来找他们玩吗?”瑞吉娜一开始还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就释然了。虽说这位梅蒂恩小姐在治疗伤者的过程中,一直很努力地表现出成熟的模样,但再怎么说,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女孩罢了,勉强够着了少女的边。在好奇心的引导下,想要与陌生的同龄人接触,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虽然米契和卡多拉他们很早就加入了灰烬游击士,在战火的磨炼下,比其他同龄人要成熟许多,但瑞吉娜觉得,这并不会对他们的交流产生任何阻碍,反过来说,或许会让彼此之间的关系更加融洽也说不定?毕竟双方都是很乖巧懂事的孩子,自然会在某些方面产生共鸣吧? 对于这些在战争中失去了亲人与家园、于是主动加入灰烬游击士、立誓要驱逐一切侵略者的孩子们,瑞吉娜一直都是把他们当成弟弟妹妹来看待的,有时也忧心于这场漫长的战争会不会逐渐让本性纯良的他们逐渐走向偏执和极端。这不是没有先例的,连成年人都难以在战争中保持自己的心志,又何况是孩子呢? 让梅蒂恩和他们交朋友的话,或许可以改变这种状态?这位粉色头发的小女孩身上似乎有一股感染人心的力量,即便在晦暗如夜的黑森林中,也能焕发出明亮的光彩。瑞吉娜无比确信这一定会是个合适的选择,于是对梅蒂恩的态度也变得更加热情了:“他们应该还在木屋里休息呢,我带你们去找他们吧?那几个孩子虽然有些固执,但本性不坏,请你温柔地与他们相处吧,梅蒂恩。” “嗯嗯、我一定会的!不过——” 梅蒂恩忽然扭捏起来,表情有些不好意思,仿佛接下来这个提议,对她的道德和良知来说,实在是一种严峻的考验:“那个,瑞吉娜姐姐,其实,其实我是想邀请他们去天心教堂玩啦。顺便,呃,顺便……” 她的声音越说越低,表情越来越羞耻,到最后干脆捂住了脸颊,不敢与面前的红发少女对视:“顺便带他们了解,唔、就是那个,了解一下女神大人的教义……这样子?” 瑞吉娜眨了眨眼睛:“诶?”(本章完) 1156.第1143章 神话就在身边吗? 第1143章 神话就在身边吗? 半个小时后,梅蒂恩站在天心教堂的祭台上,看着下方坐着的十几名听众,满意地点了点头,为自己终于迈出了传教路上艰辛的第一步而感到欣慰。虽然这些听众的平均年龄都和自己差不多,甚至有的人比自己还小,但没关系,女神大人的信义不分男女老少,只要心怀虔心,谁都可以托庇于祂的羽翼之下,感召心灵的恩典。 倒不如说,以同龄人作为目标,或许还更容易一些呢,至少不用担心自己的话被当成小孩子的戏言,一笑置之了。这也是格洛莉亚给梅蒂恩出的主意,作为一个存在时间几乎与安瑟斯地区沦陷的时间一样长的抵抗组织,灰烬游击士内部聚集着成分复杂的人群,除了知道彼此都是最坚定的抵抗者和战士以外,就连作为领袖的卡森·博格都难以说请每一位成员的身份与来历。 其中,因战争而流离失所的孤儿群体无疑是最受瞩目的,他们中的很多人仅是怀着对侵略者的仇恨与年少者特有的一腔热血便加入了抵抗组织,立誓为死去的亲人或友人复仇。对于这些未来的种子,灰烬游击士并不像灰烬之手或森林游侠那样来之不拒,只是暂时收容并照顾着,并在适当的时机帮助他们重返正常人的生活。 复仇并不是生命中的一切,有些人选择复仇是因为除此之外无路可走,而相对那些人来说,你们的道路还很长。卡森·博格总是如此告诫,而大部分孤儿都在深思熟虑后理解了他的想法,选择退出这场危险的战争。然而,也有些人在考虑之后依然决定留下,对于这部分人,卡森·博格也不劝阻,只是更多安排他们去执行一些不太危险的任务,如后勤等。 到目前为止,能够获得卡森·博格的认可,被允许踏上战场,与他的战士们并肩作战的孤儿,只有区区十几名,而他们全都出现在了这里,正用或怀疑或警惕的目光注视着四周,即便清楚自己正身处于安全的环境之中,依然改变不了骨子里的戒心。 这支少年军的主心骨是一个名为米契的少年,他有着末端微卷的金色短发,以及一双明亮而谨慎的琥珀色眼眸,穿着一身黑色与金色相间的军服,那应该是轴心国第十七军团的制服,穿在一个孩子的身上明显不太合身,所以他做了一些简单的改装,自己剪掉了过长的部分,收紧袖口和裤腿,又磨掉了胸前的部队番号与肩膀上的军团肩章,看起来就很像模像样了。不过那顶明显是尉级以上军官才能佩戴的高筒军帽,却不是戴在他的头上,而是被旁边一个同样是金色短发、色泽却黯淡了许多的女孩戴着,几根因缺乏营养而干枯发黄的刘海顽强地从帽檐下挤出来,垂在女孩胆怯不安的翠绿色眼眸前,随着她来回移动脑袋观察四周的动作而晃来晃去。 女孩的名字是卡多拉,别看她外表不起眼,实际上却是这支队伍中除了米契以外最受信任的人,她和米契并肩作战的时间甚至远远超过了其他年龄更大的成员加入队伍的时间,两人配合默契,在战场上总有惊人的表现。据梅蒂恩所知,两人身上穿着的这套军服,就是他们在一场埋伏战中突袭并杀死了轴心国一名校尉级军官后缴获的,然而代价是米契重伤,卡多拉也因伤口感染发了半个月的高烧,她的头发就是在那时候失去了原本灿烂若金子般的光泽。 如果不是瑞吉娜亲口所说,梅蒂恩实在很难相信,这一对年龄与自己相差无几的男孩与女孩,其实已经拥有了超过三年的战场经验,死在他们手中的轴心国士兵,将两人的手掌加起来都数不完——当然,他们在这场战争中失去的亲人与同伴,只会远远多于这个数量,或许正因如此,他们才始终没有离开战场、回归正常生活的想法吧。 已经回不去了。 梅蒂恩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这些同龄人,他们的怀中都紧紧抱着几乎有自己半个身子那么高的武器,即便进入教堂后也一直没有放松过。米契怀中抱着一柄缺了半边刃、魔导回路也已经开始磨损的湛蓝长剑;卡多拉的怀中则是一杆狙击步枪,整体上锈迹斑斑,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金属色调了,唯有上面的瞄准镜保养得很好,光滑锃亮。 没错,他们使用的武器都是魔导器,无疑是从轴心国军队的手中缴获的。相较传统的超凡或魔法而言,魔导器的力量并没有那么强大,但胜在门槛较低,只需要觉醒灵性、拥有最基本的魔力即可,这在神秘知识更为普及的东大陆并不是一件难事。像米契和卡多拉这批少年军,或许因为种种原因,暂时无法接触到超凡与魔法的力量,但只要拿起魔导器,稍微训练一段时间,依然表现出了不俗的战斗力。 不过,没有正规的魔导体系,缺乏魔导炉提供的动力以及多种多样的战术插件,更不无法从技术人员那里得到支持,这种种因素注定他们不可能太过依赖魔导器来战斗。无论是米契还是卡多拉,他们的魔导器都已经处于破损的边缘了,这仿佛也预示着彼此的命运。只要这场战争一日不停歇,他们的生命就始终受到威胁,迟早有一天会走到终点,或许是一个伤口,或许是一发流弹……很遥远吗?谁都无法肯定,有可能便是下一场战斗吧? 昨天,梅蒂恩为他们疗伤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他们每个人的身上都有很多旧伤口,尤其是米契,密密麻麻的看着就让人害怕。然而当梅蒂恩小声提醒他要爱护身体的时候,他的反应却很冷漠——与其说是冷漠,不如说是平静吧,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平静。 对于一个注定要踏上战场的人来说,爱护身体这种话,确实没有意义。 但梅蒂恩觉得,即便是没有意义的事情,也需要有人去做才行。 如果,如果女神大人的教义能够为他们带来些许安慰,让活下去的勇气,充盈在每一个人的心中,或许,那就是命运让自己来到这片大陆的原因吧? 女孩心中忍不住想到。 “还不开始吗?” 或许是她思考的时间太长了,那个叫做米契的男孩不耐烦地催促了一句,他的鞋跟敲击在教堂的地板上,发出有节奏的回响,让人可以感受到他心中的不满与烦躁。 “啊、不好意思!”梅蒂恩回过神来,连忙道歉:“让大家久等了,我马上就开始!” “就是就是!”蕾蒂西亚也跟着附和道,她就守在教堂门口,像是把所有人堵在里面,不让他们逃跑。在她看来,这个臭屁的小鬼有什么好着急的,梅蒂恩帮你们那么多人疗伤,累得昨天晚上都睡不好觉,作为回报仅仅是让你们来听一下她的传教而已,又没有要求你们一定得入教,这还不满的话,她就更不满了:“梅蒂恩只是需要时间准备而已,你急什么?” “哇啊啊啊!” 谢米连忙扑过去,像只大扑棱蛾子一样在蕾蒂西亚的面前飞来飞去,一边飞还一边压低声音,对小伙伴说道:“你的语气不要那么咄咄逼人啦,蕾蒂西亚!别忘了,梅蒂恩还要向他们传教呢,要是你把他们惹恼了,他们就不会认真听梅蒂恩的话了!” “米契。”卡多拉也扯了一下男孩的衣袖,小声在他耳边说道:“冷静一点,想想瑞吉娜姐姐对我们说的话。” 就当做是放松一下,顺便去认识几个新朋友吧——来之前,瑞吉娜是这么说的。 脑海中油然浮现出瑞吉娜那张关切的脸孔,米契撇了一下嘴角,原本想要反唇相讥的话没有说出来,只是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嘟囔了一句:“反正也是随便听听……” 蕾蒂西亚也在谢米的努力劝说下,放弃了趁势追击的念头,但仍然有些不忿,嘟囔了一句:“反正他们也只是随便听听……” 两人的想法在此时达成了惊人的一致,但梅蒂恩站在祭台上,距离比较远,所以没有听见。见双方的小小摩擦似乎不需要自己调解就消停了,她哈哈干笑了两声,赶在下一次摩擦发生之前,宣布开始今日的布道:“咳咳,既然大家都很赶时间的样子,那我们就赶快开始吧。首先,诶,那个,请允许我为你们介绍一下两个宇宙的创世者、魔力之主、一切现实与幻想、秩序与混沌的缔造者,伟大的女神冕下吧!” 这一长串名头把下面的听众吓了一跳,众所周知,真神的名讳与头衔是不可妄许的,那象征着祂们的等阶、力量与掌握的领域,稍有逾越,便会成为众矢之的,轻则遭受批判或非议,重则引发宗教战争,不死不休。因此,灵祈祷会尊奉其圣者为“万灵的主宰与文明的开拓者”,灾祸黎明称其神祇为“灾厄之源与终结的黎明”,及至他们最熟悉的那个教会,原夜教会的信徒会将那位已经销声匿迹的神明称为“原暗与永夜的象征”,都是同样的道理。 至于所谓“两个宇宙的创世者、魔力之主、一切现实与幻想、秩序与混沌的缔造者”这样的名头,倘若有哪个宗教敢打着这样的名义传播信仰,并一直存续至今,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它的存在太不起眼,没有人会在乎一只蚂蚁如何自夸;要么它的力量太过强大,以至于其他的宗教不得不默许其僭越之名。 可是,神圣女神教,应该不会是前者吧? 意识到这一点后,原本还有些漫不经心的听众们开始有些认真了,就连靠在椅背上的米契,都悄悄挺直了背,双手搭在了腿上,正襟危坐。这是基于对一位伟大神祇的最基本的礼貌,但同时,未尝不是怀着某种隐晦的期许。原夜之神已经抛弃了自己的信徒与神国,他在想,但谁说不能有另一位神明来拯救这片土地呢? 他们是因为对原夜之神失望至极,才愿意追随卡森大哥,背弃信仰,不再为徒。可若是神明确实能够听到自己的祈愿,并回应众心的祈祷,那么已成死灰的虔心再度复燃,必将爆发出比从前更为璀璨的光芒吧? 或许瑞吉娜姐姐和卡森大哥也是怀抱着同样的想法,才会默许他们来到这里,听一个不成熟的牧师传教? 归根到底,这是一片被信仰笼罩的土地,不仅神明需要信徒,信徒也需要他们的神明。 米契怀着隐隐的期待,终于开始正视起祭台上那位年幼的牧师,尽管从年龄来说,双方其实相差无几。 梅蒂恩自然不清楚听众的心理活动,但见大家都在认真地听自己讲话,不禁有些高兴。从牧师的角度来说,她确实很不成熟,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报出来的名号有多么吓人,女孩觉得自己只是实话实说而已:两个宇宙的创世者,女神大人难道不是创造了旧宇宙伊甸和新宇宙镜星吗?魔力之主,女神大人难道不是世间一切魔力、灵性与神秘的源头吗?至于一切现实与幻想、秩序与混沌的缔造者,这个就更好理解了,如果不是怕这些人听不懂,她甚至还想要将“众星主宰、无光之海的长眠者、文明的引导者与庇佑者、万神之神”这些名头都一股脑地加上去呢。 不过那样好像就太长了? 嗯,结果是好的就行! 大受鼓舞的粉发小女孩,有些吃力地翻开了那本厚厚的《教典》,开始为听众们讲述一个,关于女神大人如何在七天内创造了世界、生灵、法则与象征的神秘的十四位少女王权的故事。 这个故事,听起来可能很遥远吧,甚至要追溯至遥远的一亿两千万年前,一切都还处于朦胧与蒙昧中的时候。 但或许,其实神话就在你们身边呢? 女孩一边讲述,一边偷偷看了站在某个柱子后面、微笑不语的灰发修女一眼。 给点喵 1157.第1144章 先打两把游戏吗? 第1144章 先打两把游戏吗? “……所以我们说,女神大人的恩泽化为雨滴,孕育了万物的灵性;祂的目光化为星辰,照耀着广袤无垠的宇宙;当祂感到孤独时,生命明悟了悲伤;当祂为此思念时,众灵获得了情感;祂在久远的无光之海中,审视每一个陷入长眠的灵魂,洗去污浊的,保留纯粹的,使有罪者与无罪者,都生活在祂无忧的国度中。我们敬美伟大的女神,祈求祂在尘世众生中唯一的仁爱,于是,使慈悲者得到报偿、使贫苦者梦见归宿、使罪恶者晓喻善意、使无心者感召命运。诞生时如此,归去时亦如此……” 小小的教堂内甚为安静,只有一个稚嫩却明朗的声音回荡开来,热情地歌颂着女神大人的伟迹,期盼尘世众生皆汇聚于此,感召其光荣的恩典。她的情绪是如此投入,而声音又是那么饱满有力,简直就像对自己话语中的每一个字都深信不疑似的,可是听众无法从她的布道中听出丝毫狂信者特有的狂热与愤慨,唯有神圣与虔诚而已。 祭台下的听众们不知不觉已经放松了警惕,连米契都抿着嘴唇,一言不发的模样,看起来尤为认真。 布道是不可亵渎的时刻,连神的目光都将落于此处。在这片信仰氛围浓厚的大陆上,几乎每个人都相信这样的传说。因此,除非是不可救药的渎神者,没有人会在一位牧师布道的时候去打扰他,无论信与不信,都应该摆出侧耳聆听的姿态,那是对神、对信仰、对灵魂之归宿最基本的尊敬。 但是,在这认真的表象下,有多少教义能够钻入耳中、绕过根深蒂固的偏见,被他们的思想所接受呢? 梅蒂恩讲完最后一句话,她的声音仿佛一分为二,一半向上,升入教堂的尖顶;一半向下,融入微小的尘埃。中间余下的,唯有听众们或思考、或茫然、或犹豫、或怀疑的神色。他们一定有很多疑虑吧?这是正常的事情,毕竟女神大人长眠已久,创世女神教亦隐匿多年,世间久不流传古老的创世神话,一定使生灵遗忘了自己的造主、万物失落了自己的起源。 今日,梅蒂恩站在这个祭台上,便是为了改变这种情况。她已准备好迎接来自听众们的种种质疑了:真的有你说的这位女神冕下吗?祂确实创造了我们的宇宙和尘世众生吗?为什么我们从没有听说祂的尊名?然后她会一一解答,让他们明白真正的神灵应该为何。绝不是像原夜之神那样,因恐惧自身的消亡便抛弃了信徒与神国的凡人之神,而是为了甘为尘世众生奉献自我一切的、无私博爱的天生之神。 唯天生者一无所有,最为纯粹,因此可以得到神性;而由凡人所化的神明,情感中驳杂了太多的欲念,他们在人性中挣扎,却还没有获得神性,因此痛苦不堪。 来倾听吧!来质疑吧!然后,来感召吧! 无需担忧何为亵渎、无需焦虑何为真谛,女神大人平等地爱着祂的每一个孩子,无论是你,是他,还是我们,都可以在祂的怀抱中,获得温暖与安慰,那不正是你们现在最需要的事物吗? 梅蒂恩合上教典,一双绿宝石眼眸炯炯有神地盯着下方的听众:“我讲完啦!怎么样?你们有什么想问的吗?” 卡多拉与其他人面面相觑,没有开口,气氛一时间有些冷场。 场外观众谢米觉得可能是因为大家还不太熟稔,有点拘谨的缘故,她正打算跳出来,客串一下提问人,既能为小伙伴打破冷场的尴尬,也能带动听众的情绪,让他们放松下来,简直就是一举两得。她洋洋得意,但这时,一直抿着嘴唇没有表态的米契忽然开口了:“除此之外呢?” “什么?”梅蒂恩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是说,关于女神大人的事迹,你已经讲述得很清楚了,确实是一位伟大的冕下,但是,除此之外的东西呢?”米契表情严肃,一丝不苟地问道:“关于贵教的实力与底蕴,你们有多少位半神级别的强者?有多少件传承的圣遗物?影响范围扩张到了大陆的哪个区域?掌握着哪一条途径的力量?如果我们愿意皈依女神冕下的信仰的话,最基础的待遇是什么?比如说,能否获得魔药配方?能否根据贡献兑换魔药的材料?甚至通过某种特殊的方法,帮助我们快速变强呢?” “诶?”梅蒂恩万万没想到,听众确实提出了质疑,但这些质疑,全都击中了她的思维盲区。这不能怪女孩考虑不周,实在是,这和她认知中的传教相去甚远啊,无论是林格传教的时候,还是她旁观教团联合的那些牧师传教的时候,从来都没听过他们讲述类似的内容,无非是神明的事迹、祂的教义以及对信徒的期许而已。 “像这种事情,”她犹犹豫豫地问道,“在东大陆的布道上都会提到吗?” “当然。” 男孩抬起头,一双琥珀色的眼眸,同样炯炯有神地盯着祭台上的女孩:“女神冕下是一位伟大的神祇,祂所领袖的教派也应当拥有相应的力量吧?如果信徒知道这些的话,就会更加安心,不是吗?” 可那属于用力量吸引弱者,而不是用义理折服信者吧? 如果只是为了力量而选择追随,不是等于犯下了与旧世界伊甸那些人神同样的错误吗? 梅蒂恩欲言又止,可她忽然发现台下的听众们全都是一样的表情,平淡而又狂热,他们对神的期许与愿望如此平淡,却对神所拥有并且能够给予他们的力量如此狂热,一下子,女孩忽然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了。整个东大陆的宗教体系与信仰氛围,与她所熟知的那种氛围是截然不同的。倒不如说,养父杨科与兄长林格在过去苦心孤诣营造出来的信仰氛围,才是世界上唯一的异类吧? 原夜之神被驱逐,绝不只是因为他抛弃了自己的信徒,而是因为他无法给予信徒更强大的力量,帮助他们抵抗乃至驱逐侵略者,保护家园。或许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知道自己迟早会被信徒抛弃,所以才决定抢占先机,背弃信徒也说不定?倘若从这样的角度思考,原夜教会的信徒怀着抵抗侵略、保护家园的初衷,固然是美好的,可他们对待信仰的态度,又不免有些……现实和功利了? 神明利用信徒作为锚点,稳固自身存在,不至于受侵蚀发狂;信徒托庇于神的力量,并从宗教中得到群聚的安全感以及自身力量的增涨。如果失去了这层联系,神明与信徒、宗教与信仰就会变得无比脆弱、甚至可以用如履薄冰来形容。 那么,神圣女神教,能够给予他们想要的东西吗? 无疑可以。 其他的且不论,超凡途径与魔药配方这方面,圣夏莉雅掌握着十四种超凡途径的全部序列配方,而旅馆的草药园里则种植着各种珍稀的魔药,多数来自那位已经逝去的树夫人,少数则来自谢丝塔与谢丽娅在旅途中的收集。二者结合,培养高序列的超凡者与魔法师,或许还需要时间积累,但帮助教堂内这十几个只是刚刚觉醒灵性的少年少女,真正踏入神秘世界,也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可是,像这样的,也能够称之为信仰吗? 当信仰被摆上天秤,与凡人自身的欲望进行称量的时候,它与自己的初衷,又是否有所违背了呢? 女孩站在祭台上,怔怔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她不说话,其他人便安静地等待着一个回答,可这等待的时间未免也太久了,以至于有一股无形的氛围逐渐弥漫开来,让教堂内变得安静如许,落针可闻。许久没有得到明确的答案后,米契似乎有些不耐烦了:“不能告诉我们答案吗?如果想要向我们布道传教的话,至少该表现出一些诚意吧?” “别吵!”蕾蒂西亚刺了他一句:“梅蒂恩在思考呢,你急什么?” 说完,她又鄙夷地看了对方一眼:“听说你还是这些家伙的老大呢,身经百战,结果从战斗中学到的就只有冲动和暴躁吗?一点耐性都没有。” 不像我,我可是潜入过白银之月的老巢、以及魔女结社的机密资料室的人,如果没有足够的耐性,又怎能完成如此惊人的成就呀? 念及此处,蕾蒂西亚不免得意起来,轻蔑地抬起头,用下巴对着米契,把对方气得不轻,就要好好和这个目中无人的家伙理论一番,告诉她我从战场上学到的东西,可比你多得多了。不过又是卡多拉扯了一下男孩的袖子,急促地在他耳边喊道:“别生气、米契!想想瑞吉娜姐姐的话!” 这句话就像一个神奇的咒语,让米契一下子冷静了下来。尽管脸色还是很难看,但他已不再想要和蕾蒂西亚争论口舌了,便板着脸扭过头去,双手抱胸坐在原位,一言不发。卡多拉与其他人对视一眼,面面相觑,虽然成功制止了一次摩擦,但怎么感觉气氛变得更尴尬了? 祭台上的梅蒂恩直到此时才回过神来,她没有注意到刚刚发生了什么事,却也能察觉到周围弥漫着一股僵硬的空气。她犹豫了一下,小声询问台下的听众们:“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神圣女神教没有办法提供你们想要的东西,你们是不是就不愿意信仰女神了?” 米契和卡多拉他们都没有开口,只是脸上的表情无疑告诉了梅蒂恩答案。想想也是,用杨科先生的说法,信仰的本质就是获得安慰的过程。但对于个体来说,每个人想要获得的安慰都是不同的,梅蒂恩可能觉得在一个大环境内,所有人因同样的信仰互相扶持、互相共鸣、互相成长的过程,能够极大地抚慰这些人心中的伤痕,让他们再次获得面对现实和困难的勇气。可米契他们却发自心底地觉得那些都是无意义的,唯有肉眼可见的强大,以及伸手便能触及的力量,才能给予自己一种安心感,将信仰托付给那样的神明,才算是找到了合适的归宿。 梅蒂恩不知道这两种想法——或者说,世界上那么多矛盾的想法,究竟谁对谁错,毕竟个体在不同的环境中经历过的不同的境遇,都会改变他们的认知。世界上有那么多人,怎么可能指望大家的想法都是一样的呢?信仰不是同质化,应该是同理心才对。 她知道,她可以理解,她甚至觉得如果是自己站在米契和卡多拉他们的角度上,一定也会这么想的。可就算如此,就算如此,她的内心还是感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究竟那是为自己没能帮到他人而悲伤呢,还是为这片将信仰与力量划上了等号的大陆而悲伤呢?最初,女神大人向自己所创造的世界和生灵传达出去的喜悦和祝福,莫非不是纯粹的吗?后来,伊甸与镜星的人神将力量视为传教布道的根本,为此不惜悖逆命运,违抗法则,莫非不是可悲的吗? 女孩在这时候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自己的兄长林格,曾被那么多人称为“真信者”。 他不向神明祷告、不以神的名义行事、不为神的认可而欣喜、也不为神的期许而行事,就连祝福别人的时候,也从来不会以神明的名义,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是一个不合格的信徒吧?可是,他同时也不向神明索求恩典、不向神明许愿馈赠、不向神明恳求力量,他认为自己是个凡人,所以,做好凡人应该做的事情,那就足够了。 这是兄长从父亲那里学到的,而自己却没有学到。难怪最后,父亲将天心教堂交给了林格,是因为他早就看出来,谁更有成为真信者的资质了吧? 梅蒂恩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轻轻合上了那本厚重的教典,发出沉闷的声响。听得台下的听众与小伙伴们都一脸茫然,不明所以。难道她的传教,就这么虎头蛇尾地结束了吗? 格洛丽亚在柱子后面看得很着急,她连声催促:“梅蒂恩好像很灰心的样子,怎么办呀,白夜?我们要想个办法帮她才行!你说该怎么做好呢?” “我怎么知道。”白夜冷冷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格洛丽亚大为惊诧:“不是你出的主意吗?让梅蒂恩向自己的同龄人传教,还说小孩子都比较好糊弄的,这哪里好糊弄了?” “那是因为你们搞错了方法。”白夜冷笑一声:“确实可以把那些小鬼头当成孩子,但孩子就意味着单纯和无知吗?有时候他们可比大人成熟多了。我说的好糊弄,是指一些面对大人行不通的方法,对他们却很有效而已。” “所以嘞,究竟是什么办法?” “别搞错了,格洛丽亚,你才是天心教堂的修女,为什么不用你那颗笨蛋脑袋好好想想呢?我真怀疑它的装饰作用是不是远大于实际作用了。” “那……我想想,我想想……”格洛丽亚苦着一张脸:“想不出来怎么办哇?” “想不出来就——” 白夜忽然停住,没有继续往下说,格洛丽亚正想追问,忽然听见教堂门口的方向,传来了一阵平稳而有力的脚步声,紧跟着,便是一个大家都很熟悉的声音:“怎么都在这里发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个不速之客的身上。 推开门后,林格面对一片黑压压的注视,没有丝毫惊慌。他看了看祭台上一脸茫然无助的妹妹,又看了看下面一群面面相觑的听众,不知道该说是基于某种敏锐的直觉,还是基于对妹妹的了解,他很快就明白了事情的经过,于是微微一笑,走向祷告区,来到一座半人高的游戏机前,轻车熟路地按下了背面的启动按钮。 黑沉沉的电子屏幕上划过一道明亮的闪光,紧跟着是绚丽的色彩与奇形怪状的LOGO,还有一些像素构成的游戏小人,在屏幕上跳来跳去,把灰烬游击士的少年少女们吓了一跳。 “看起来你们好像无事可做的样子。” 年轻人轻轻拍了拍游戏机的铁壳子,发出清脆的声响:“不如先来打两把游戏怎么样?” 给点喵 1158.第1145章 看不懂也学不会吗? 第1145章 看不懂也学不会吗? “咦、顶掉砖块居然会掉金币和蘑菇吗?” “后面有一个金币你没拿到,快跳回去呀!” “前面又有怪物了,跳起来踩死它!” “怎么又死了?卡多拉你好弱啊,不如换我来吧?” 在小伙伴们的起哄声中,因为操控还不够熟练而将屏幕上的红帽子大叔送入了怪物口中的卡多拉听到最后那句话,顿时涨红了脸,紧紧地攥着游戏机上面的手柄,不肯松开:“才、才不弱呢,明明是你们一直在旁边干扰我,我才会死掉的。你、你们都不要说话了,我要认真起来了!” “切~” 大家纷纷对这种死鸭子嘴硬的行为表示不屑,而林格已经绕着游戏区走了一整圈,挨个将那些休眠状态的游戏机都唤醒了,电子屏幕特有的冷色光调打在这群少年少女的脸庞上,映照出他们眼中的好奇与雀跃: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名为游戏机的神奇机械。它是圣遗物吗?还是某种新型号的魔导器?为什么不依靠魔力就能驱动?它的用处是什么?难道就像字面意思那样,仅是为了让大家玩游戏才发明出来的?这听起来也太荒谬了吧?可是这个游戏确实很有意思啊。屏幕上的红帽子大叔是什么人?他为什么会出现在一台机械里?他被关进去了吗?必须打败幕后主使才能逃出来?我们要帮助他打败敌人、成功逃脱?可是卡多拉太弱了,还没玩几分钟就把那个红帽子大叔害死了,真是可怜。 “不要围在一起,孩子们。” 林格指着那些已经启动的游戏机说道:“如果你们想要玩游戏的话,可以选择其他机器,每一台机器上面都有不同的游戏,总能找到适合你们的。” 少年与少女们对视一眼,用眼神互相交流,明显都有些意动,但没有一个人开始行动,就连卡多拉也悄悄放下了手柄,有些弱气地问道:“这样真的好吗,林格先生?我听瑞吉娜姐姐说,这些游戏机都是贵教派的圣物吧?让我们这些外来者触碰甚至使用,难道不是亵渎了女神冕下的恩典吗?” “是么,我倒觉得,没什么不好的。” 年轻人略一挑眉:“游戏原本就是为所有人带来快乐的事物,如果你们能从中收获一些乐趣的话,我想女神大人亦会感到欣慰的。所以,无需顾虑,无论何时都要相信,凡人的好奇心与探究欲——” 他指了指那些正在闪烁光芒的游戏机,说道:“是一股塑造奇迹的力量。” 少年与少女们一脸茫然,不明白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们的年龄尚小,纵然比其他同龄人更为成熟,也不过局限于性格方面,对于爱、对于哲学、对于爱的哲学,都还处于懵懂未知的阶段。但没有关系,生灵一切天真的幻想,皆诞生于他们的情感初次萌芽之时。 用一句很俗套的话来说就是,当他们都长大了的时候,就会明白今日这句话的真谛了。 得到年轻人的首肯后,少年少女们犹豫了一会儿,很快便有人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心,主动走向其中一台游戏机,笨拙地操控着手柄,开始摸索起它的用法。有了第一个人的示范,其他人也不甘落后,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卡多拉更是直接霸占了自己刚才玩游戏的那台机器,宣称在自己救出屏幕中那个红帽子大叔之前,谁都不准跟她抢。一时间,游戏区域人满为患,只有手柄转动的声音、游戏内置的背景音乐以及时不时的惊呼声交替响起,每一个年幼而稚嫩的灵魂,都逐渐沉浸在了那个神秘、未知、充满了不可思议的世界中。 幻想最是引人沉迷,即便需要面对最残酷的现实,你也无法阻止凡人在黑暗中为自己找到光明。年轻人安静地看着这一幕,他看见有人小心翼翼地对待着自己面前的游戏机,连按下一个按钮都要用很轻小的动作,就像在对待一件珍贵的宝物;也看见有人全神贯注于游戏人物的状态,每次受伤时都会发出懊恼的声音,对自己操作不熟练而导致的失误感到内疚与不甘……年轻人忍不住想,如果不是幻想本身就充满魅力,仅仅是一些并不实际存在的虚拟角色、一些模糊的像素图形、一些不值一提的数值,又怎么可能让人如此沉迷呢? 如果爱丽丝看到这一幕,表情一定很复杂吧?她亲手打破或者说被打破的幻想,却在这一时刻被人重新拾起来了。可世界就是这样,凡人不是朝生暮死的飞虫,情感更不是冬天到来时降落的雪花,一旦春天的太阳出来就会消融得无影无踪。它是钻石、是珍珠、是一切珍贵的宝物,从不消失,只会在生命与生命之间流转,如果你丢下的话,就会被另一个人捡走,仅此而已。 在空空如也的房间中,在人满为患的教堂内;在她破碎的216个银色方块中,在大家雀跃沉迷的游戏机中……你都看见了什么? …… 林格看见米契一个人站在那里,没有参与其中,显得格格不入的样子,他走过去问道:“你不去和他们一起玩吗?” 男孩倔强地抿了下嘴唇,缓缓摇头:“我不是卡多拉那样的小孩子,不会看到动起来的童话绘本就高兴得不得了,林格先生。” 因为卡森·博格的缘故,他对待林格的态度倒是比对待梅蒂恩客气得多,可能在男孩的心目中,林格才是真正对灰烬游击士伸出援手的人吧。梅蒂恩太年轻了,她没有做出决策的资格。 不过,他将游戏形容为动起来的童话绘本吗?倒是蛮形象的。一个普普通通的红帽子大叔能跳得比旗杆还要高,平台会飘浮在半空中,砖块顶一下就会跳出金币,怪物被踩一下脑袋就会死,下水管道钻进去后是一个新的世界,甚至打败魔王就可以救出公主……违背直觉与常识、却又不让人反感的,就是童话。 他让林格想起了从前的自己,当爱丽丝兴致勃勃地向年轻人讲述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游戏幻想时,他的心中是否也将其视为天真且脆弱的童话,不屑一顾呢?人们渴望着成长,并无时不刻想要变得更为成熟,可年轻人已经明白,成熟或许有许多种标志,唯独排斥和否定幻想不是,因为成长与天真从不是矛盾的。 “如果你觉得游戏是小孩子玩的,那就错了。” 林格走到一台可以双人操控的游戏机前,轻轻拍了拍厚重的铁质外壳,向米契发出邀请:“为了让你明白这个道理,要和我对战一把,互决高下吗?” 对战?米契一下怔住,没料到自己一句无心之言居然引发了如此严重的后果,随后他才意识到林格所说的“对战”,应该是游戏内的对战吧。这台笨重的大机器不仅可以表演童话绘本,甚至能够让两个人互相决斗吗?可是他们要以什么方式进行决斗?又该怎样分出胜负?以及,这样的胜负究竟真的有意义吗? 这一次,米契没有推却,而是带着一种怀疑与求证的心态,走到了游戏机前,他默默地看着年轻人用一只手操控摇杆,另一只手在操作平台的按钮上面连续点了好几下,电子屏幕上的炫丽画面也随之跳转,最终定格在一个有很多人物头像的界面上。为了表示对新手的尊重,林格慷慨地将优先选人的权利交给了男孩:“从这里面选择一个角色和我对战吧,米契。” “好奇怪的角色。” 米契一边操控手柄一边嘀咕,这些游戏角色的外形打扮都稀奇古怪,根本不像是这个世界会出现的风格,上面的介绍他也看不懂,莫非是西大陆的文字?犹豫再三后,他问林格:“这里面谁最强?” 小孩子总是这样,一上来就要选最强的角色。但经受了天才玩家的洗礼后,林格可以很明确地告诉米契:“没有最强的角色,只有最强的玩家。” 他义正辞严,神色无比认真,米契将信将疑:“是,是吗?” 不管是不是,反正林格是不会给他提示的,于是看了半天后,米契终于选定了自己要用的角色,林格看了一眼,惊讶地发现那居然是上次自己在游戏指令公司总部大楼内与爱丽丝对战时使用的角色。看来命运总有共时性,让相似的事情一再发生。 既然如此。 林格的手指飞快地敲击按键,发出啪啪的声响,米契微微张大了眼睛,愕然地看着原本的选人界面忽然消失,新出现的界面上只有一个代表问号的头像。当林格锁定那个神秘角色的时候,屏幕上出现了一个有着白色短发、裸露上身、表情看起来很冷淡、却又意外给人一种神性感的青年。 “开始吧。” 林格没有解释这番操作的意思,只是一本正经地说道。 米契:“……” 虽然感觉有些怪怪的,好像自己被算计了一样,但听卡森大哥说,林格先生是一个成熟稳重的人,应该不至于对小孩子耍心眼吗? 一直致力于让自己表现得更为成熟的米契没有注意到,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将自己放在了小孩的位置上。 于是,对战开始。 三秒钟后,米契看着屏幕上已经倒地的角色怔怔发呆,虽然他听不懂KO是什么意思,但结合眼下的场景也可以猜出个大概。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自己居然毫无反抗之力地输掉了这场战斗,林格所操控的那个角色,他的血条甚至还是满的,没有丝毫损伤。 难道是自己操控的角色太弱了吗?不,他并不弱,能够操作火焰,还能够释放杀伤性强大的武技,甚至连身体素质和反应能力都强得不可思议,如果出现在现实世界中,至少该是个中序列的超凡者吧?灰烬游击士的领袖,他所憧憬的灰丘之鹰,也不过是站在这个阶层的最顶点而已,距离真正的高序列,尚有一步之距。 那么,难道是自己太弱了? 米契惊恐地发现了真相。 这时,林格贴心地给了他一个台阶下:“看来你还不是很熟悉这个游戏的操作方式,毕竟是新手嘛,稍微练习一下就能进步了。如何,要再来一把吗?” 男孩宛如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没错,因为自己是个新手、因为自己还不够熟练、因为自己还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所以才会输的。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肯定……肯定不会输得那么惨了! 想到这里,米契一咬牙,坚定地点了点头:“来!” …… “怎么就开始玩游戏了呀?”格洛丽亚站在祭台上看着这一幕,忧心忡忡:“林格是不是被爱丽丝附体了?不帮梅蒂恩传教也就算了,怎么还带大家一起玩游戏啊?要是他们都沉迷游戏的话,岂不是更不愿意听梅蒂恩的布道了?” 哎呀、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不懂就不要乱说,小笨蛋格洛莉亚。”白夜在她的脑海中冷冷道:“虽然不是很想说那家伙的好话,但显而易见,这才是最正确的传教方式。” 最正确的传教方式?格洛莉亚思考了一下,忽然神色惊恐:“难、难道说,林格想要让那些小孩沉迷游戏,然后趁机威胁他们不入教的话就不许玩游戏?太太太太太卑鄙了!” 这极度震撼了少女的道德观,使她的语气都有些结巴了。 “……算我求你了,格洛莉亚,闭上嘴巴吧,没人当你是哑巴。”连白夜都被这家伙异想天开的脑洞给整无语了:“那家伙只是比你们更懂小孩子的心理而已……所以我说他是个软弱的家伙,自以为很成熟,灵魂中还是住着一个孩子,天真而又幼稚。” 说着说着,话题又绕回对林格的批判了,格洛莉亚忽然发现白夜真的很喜欢批判林格,有时候甚至鸡蛋里挑骨头,也要给他挑一点毛病,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由爱生恨? 少女不敢说出口,只能默默将这个秘密埋在心底,等待有朝一日——至少是白夜注意不到的时候,再拿出来和大家分享。 至于白夜所说的,林格比大家更懂小孩子的心理这件事,她居然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并且格洛莉亚相信,其他人应该也是同样的想法。 她回过头去,发现梅蒂恩正认真地观察着这一幕,一边观察,嘴里还一边发出嗯嗯哦哦我明白了之类的声音,好像确实从林格的行动中学习到了某些宝贵的经验。 我怎么就看不懂也学不会呢? 某位自称为修女的修女小姐,茫然地挠了下脸颊。 给点喵 1159.第1146章 爱着的与被爱的吗? 第1146章 爱着的与被爱的吗? “K.O!” 看着屏幕上倒地不起的己方角色,再看看丝血未掉的敌方角色,米契的表情阴沉得就像下雨天后的黑森林,让人很担心他会不会下一刻就把手柄甩在游戏机上,发泄地大喊一声“我不玩啦”之类的。不过这个男孩明显比某些天才玩家更有素质,纵然被单方面完虐了半个小时,依旧没有崩溃,只是默不作声地返回选人界面,依旧锁定了自己一直操控的那个角色,然后压低了声音,不甘地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来:“下一把。” 通过半个小时的游玩……我是说深入了解,他已经看穿了这个游戏的本质,看似娱乐,其实却非常考验玩家的反应能力、控制能力、肢体协调力乃至心理素质,但与魔力没有丝毫关系。也就是说,或许在超凡序列上他远不如这位林格牧师,但至少,一旦坐在这台游戏机前,双方就是平等的。 既然如此,自己凭什么输?就算一开始因为不熟悉而输了,后面又凭什么一直输?双方都是操控着一个摇杆和四个按钮,绝对没有他比自己强、而自己只能单方面挨打的道理! 至少、至少也要赢一把啊! 男孩在心中发出呐喊,不愿就此认输。 仿佛受到他的情绪感受,又或是两人的对决太过精彩,以至于原本分散在游戏区域内的其他人,都不知不觉地聚集在了他们的身后,全程旁观了这场说是精彩可能有些违心、完全是单方面吊打的对决。尽管已经意识到这两人在实力上有绝对的差距,米契想要战胜林格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但情感上的因素还是让卡多拉更偏向前者,她躲在人群中,小小声地为好搭档鼓劲打气。 加油啊,操控火焰的大哥哥。 不知道米契有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但卡多拉觉得,她想要传递的话语确实已经传递过去了,并且,是和许多人的话语一起传递过去的。在这个时候,米契仿佛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而是背负着许多人的期待和信任、挑战着一个根本不可能战胜的敌人,就像他以前总是在战场上保护同伴、战胜敌人那样。 可这只是一场游戏……而已吧? 人群中,卡多拉转动着小脑袋,左看看右看看,无论是越打表情越严肃、斗志却越来越昂扬的米契,还是一旁始终云淡风轻、下手却从来没有留情过的林格,在她的眼中似乎都笼罩上了一圈明亮的光环,仿佛这台笨重的大机器本身就具备某种神秘的魅力,即便一开始对其不屑一顾的人,也会被它吸引,深深陷入其中。 据说某些途径的超凡者能够随意操控他人的情绪,让他们陷入恐惧和绝望中去,但那都是负面的,这么一想,卡多拉忽然觉得那位女神大人真的好厉害。祂并不是用威严和敬畏来维护自己在信徒心中的神圣,而是想要为大家带来幸福与快乐,就连祂的圣物,都是不需要魔力便能操控的,甚至不介意让一些小孩子来使用。在其他的教派中,这是绝不可能出现的景象吧? 如果,如果一开始在安瑟斯地区传教的,不是原夜教会,而是女神大人的教会,那么,就算祂无法帮助灰丘人夺回家园,或许,灰丘人也会愿意与祂共同进退吧?因为,即便是凡人,即便是那些在真神的眼中都愚昧和无知、只适合如羔羊一般被引领和驯化的凡人,也能够看出来,谁才是真正值得追随的神明。 过去,这片大陆上的凡人只是没有选择而已,邪神残暴,伪神贪婪,正神相对较好,但也好得有限,若不在这三者中选择一个,就只能成为一个不受庇佑的无信者,要么被压榨完全部价值后无情抛弃,要么像现在的灰烬游击士那样,名义上是反抗,实际上不过是以反抗为名,拖延着自身的灭亡而已。没有神明的帮助,没有强大的超凡者与魔法师,没有同盟军的支援,我们真的能够赶跑侵略者吗?即便灰丘之鹰多么自信,也无法阻止人们产生这样的想法。 信任与不信都是发自内心,却又受到外界的影响,而在这片大陆上,宗教无疑是最强烈的因素。 如果…… 卡多拉的脑海中冒出了一些大逆不道的念头,实际上她经常那么想,女孩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她会思考一些别人都不在乎的事情,有时候又会产生一些堪称异想天开的想法,她过去接受的种种教育,无论是家庭上的还是社会上的,都没有教授过任何这方面的思维模式,她仿佛无师自通。有时候她把这些想法埋在心底,不让任何人知道,有时候也会忍不住说出来,和最亲密的朋友与搭档米契一起分享,但米契让她不要把这些话告诉任何人,就连他也不可以,于是最后,女孩只能默默地向自己倾述。 我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吗? 她扪心自问,又心有所感,抬头向祭台上看了一眼,恰好与粉发小女孩对上了目光,后者眯起眼睛,向她笑了一下,卡多拉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好像看到梅蒂恩正在发光,并且在那阵柔和且神圣的光芒中,她的面孔逐渐与女神大人的面孔重叠在一起,二者相似得就像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女孩难以置信,下意识伸手揉了揉眼睛,回过神时却发现一切都很正常,根本就没有什么光芒,梅蒂恩的面孔,自然也还是她的面孔,象征着年幼与稚嫩的婴儿肥,正在从她的脸上消退。这个女孩正在成长,她很快就要变成一个大人了,无论是谁看到她,脑海中都会冒出类似的想法吧。 所以,果然是自己的错觉? 卡多拉怔怔的,有些不知所措,这时,她身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将她拉回了现实:“下、一、把!” …… “我拒绝。”林格摇摇头,拒绝了米契再来一把的请求:“已经玩了很久了,先休息一下吧。” “我可不累。”米契不服气地回了一句。 “真的不累吗?”年轻人挑眉:“你可以试着站起来。” 米契照他的话试了一下,结果刚站起来就一阵头晕目眩,又重重地坐回了椅子上。 “适度游戏益脑,过度游戏伤身。”林格简单告诫了一句,然后站起身来,向着梅蒂恩所在的祭台走去。见他完全不受影响的样子,米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才的对决中,这位个性好似很平和的年轻人,其实根本就没有用出全部的实力。 真是个可怕的家伙,想必一定是个很强大的超凡者吧,甚至可能比卡森大哥更强大也说不定! 林格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来到祭台前,伸手拿起那本厚重的教典,然后回头,向灰烬游击士的少年少女们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在休息期间,不妨来聆听一下女神大人的教义吧,相信一定会对你们的人生大有裨益。” 米契愣了一下,总感觉自己好像掉入了某种陷阱。他露出警惕的表情:“你该不会打算用这种方式来威胁我们吧?如果不加入你们的神圣女神教,就不准我们继续玩这些……游戏机?” 他的想法竟惊人地与格洛丽亚不谋而合了。 不过,这种做法骗骗小孩子还行,又怎么可能骗得了我们这些经历过战场厮杀的真正的战士呢?米契相信自己的同伴们绝不会为了区区的游戏机便踏入陷阱,说白了也就是一种娱乐的方式而已,他们身负国仇家恨,岂是沉溺于玩了的时候? 一回神却发现包括卡多拉在内的同伴们,都已经整整齐齐地坐在了一排排橡木长椅上,卡多拉还扭头向他招手,像是在问他怎么还不过来啊?米契的脸色一下子就黑了,他甚至隐约听见了蕾蒂西亚和谢米在旁边窃笑的声音。 你们为什么只是看着?难道真的背叛了吗? 男孩在心中发出不甘的呐喊,林格却摇摇头道:“我不是那么卑鄙的人,希望你们聆听女神大人的教义,也确实是觉得这对你们未来的人生而言,是极有好处的。至于听完之后你们想怎么做,无论是入教,亦或是坚持自己原本的想法,都无所谓。游戏机也随便你们玩,只是要注意节制,不要太沉迷其中。” 咦?那听起来还不错。 米契反复确认:“真的不会强迫我们入教?” 再一次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嘟囔了一句:“那就随便听听吧,要是你讲得不够好,我可是不会认同的。” 一脸不情愿地挪到了长椅上,他似乎没有注意到,在经历了刚才的对决之后,自己对林格的态度已没有最开始那么敬畏和疏离了,连语气都变得亲近了不少,就像在和一个朋友说话那样。 小孩子就是这样。 只需要有共同的爱好,就能让他们对你亲近起来。米契一再尝试表现出自己的成熟,反复强调自己的态度和立场,但恰是这样的人,才最像小孩子。 “那么,请试着聆听,然后思考一下吧。” 在教堂内一双双眼睛的注视下,林格随意将手中早已倒背如流的教典翻到了某一页,因为不是很正式的布道与传教,所以他并不强求从最初开始,而是翻到哪里,就讲到哪里:“刚才梅蒂恩应该向你们讲述了女神大人创世的传说,而接下来我要讲的,是祂于创世之后,向万物与众灵传达的话语,那是箴言、是训诫、也是祂对生灵的期许。在教典的第六章第二节中提到,神爱世人,因此,世人也要爱着自己……” 听到这里,米契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难道不是爱着神吗?” 刚才梅蒂恩讲述女神创世的传说时,他一直都是沉默不语的,现在却主动提问起来了。 林格并不为他打断自己的讲述而感到生气,只是平静地看着他:“这就是你们一贯的认知吗?因为神爱着世人,所以世人也要爱着祂,乃至为祂奉献一切,包括生命与灵魂?” 米契反问:“难道不是吗?” 其他人也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他们一直以来都接受着这样的教育。这绝不是东大陆的孤例,事实上,在宗教的奉献性与牺牲性上,东西大陆都表现出了惊人的一致。神爱世人,世人便要为神的爱感恩戴德,甚至自愿献出自己的一切,爱在抽象意义上被具象化了。 “这是错的。” 林格的语气温和,却无可置疑:“女神大人从不需要你们为祂奉献什么、付出什么、甚至牺牲什么。祂创造了生灵,给予生命、灵魂、情感与理想,如果想要从你们这里得到这些东西的话,为什么不一开始就不创造呢?只有那些从没有给予过生灵任何馈赠的神明,才会以‘爱’作为锁链,换取信仰的交易,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对信徒是没有恩的,必须以谎言欺瞒,以虚伪捆绑,才能制造出对信徒施恩的假象。神有大爱者,亦有小爱者,大爱者无疆无界,无欲无求;小爱者异心异德,予取予求,不外如是。” 这……岂不是将除了女神大人以外的所有神明,都贬斥为“小爱者”吗? 米契和卡多拉等人的表情简直比听到了女神创世的传说还要惊愕。 年轻人却没有在意,只是继续讲下去:“教典第六章第三节中记述,女神大人怜悯世间众苦,祂说,我曾见你们手足生疮,犹如自己也发着寒;我曾见你们饥肠辘辘,犹如自己也挨着饿;我愿你们爱着自己,也爱着他人。当你们爱惜自己的手足时,我便不再感到寒冷;当你们令彼此皆可饱腹时,我便不再感到饥饿。这正是说,连身为造物主的女神大人,尚且垂怜于造物的苦难,而人子又怎有资格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使之手足生疮、忍饥挨饿,令女神大人亦承受与你我同样的苦楚呢?” “时刻谨记,那肉体与灵魂不属于你们,而是属于伟大的神明;这绝不是说,你们要将其奉献给祂,而是说你们在活着的时候要保护好它,不让它受伤,在死去时完整地葬入土中、沉入水底、乃至焚为尘埃,才能以原本的姿态返回女神大人的身边,受祂赞赏,蒙祂恩召。这才是你我身为人子、身为信徒的本分啊。” 连女神大人都爱着你,你又有什么理由不爱自己呢? 台上的年轻人深深地看了米契一眼,男孩只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看穿了,不自觉地缩了一下身子,抚摸着自己的手臂,沉默不语。 在那里有一道狰狞的伤口,是他在战场上争强好胜、一门心思想要复仇时却中了敌人的埋伏而留下的。与这道伤口一起留在他痛苦记忆中的,还有一个为了救他脱困而不幸牺牲的战友,以及他临死前那句,带着我的那一份,好好地活下去吧。 他是否也像女神大人一样,希望米契好好爱护自己的身体呢? 可事实却是,米契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除了旧的,更添新的。 我可能,从来都没有做到吧。 男孩悲伤地想到。 给点喵 1160.第1147章 遥远尘世的乐园乡吗? 第1147章 遥远尘世的乐园乡吗? “就先讲到这里吧。” 林格轻轻合上教典,对台下的听众说道:“你们可以去玩游戏了,不过要记得我刚才说过的话,适度游戏益脑,过度游戏伤身,不要太沉迷其中。还有,中午可以留下来吃一顿饭,虽然称不上圣餐,但旅人妖精的手艺,恐怕你们还没有品尝过吧?至于卡森先生与瑞吉娜小姐那边,我会去跟他们说一下的,无需担忧。” 他没有征求米契与卡多拉等人的意见,轻描淡写地定下了之后的安排,随即转身,将手中的教典递给一直守候在旁边的妹妹。梅蒂恩有些吃力地接过书本,因为太沉的缘故,没办法像林格那样捧在手上,只能紧紧地抱在怀里,然后仰起头,一双翠绿的大眼睛闪闪发亮。 “怎么了,梅蒂恩?”年轻人问道。 女孩轻轻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林格好厉害而已。” 她看得出来,自己布道的时候,米契和卡拉多他们的注意力虽然还算集中,没有分心,但那只是基于最基本的礼貌,以及对女神大人的尊敬而已;至于林格布道的时候,他们表现出来的专心致志的模样,则是因为真正投入了精神,被年轻人所讲述的那些通俗易懂、却又与俗世教义截然不同的道理给吸引了。 就连梅蒂恩自己,都没想过教典中的箴言与训诫还能这样解释。如果以前,林格还在担任天心教堂的牧师时,也能用这种方式传教,或许他们的小教堂就不会门庭冷落了吧? 不过此时,女孩已经不会责怪自己的兄长,恰恰相反,她深深地理解了他的选择。 年轻人微微一笑,伸手揉了揉女孩的头发,柔软的发丝间隐约散发出樱草花瓣的香气,是一股和腐朽死寂的黑森林格格不入的气息:“你要努力啊,梅蒂恩。总有一天,你也能做到的。” “恩!” 梅蒂恩用力地点了一下脑袋:“我一定会努力的!好好地领悟女神大人的道理、好好地向大家传达女神大人的期许、然后……好好地带大家一起玩游戏!” 她眉眼弯弯,笑得就像一只狡黠的小狐狸。 林格不禁失笑,这时,打扮得像个修女小姐的格洛丽亚也把脑凑探过来,强行插入了兄妹二人的对话,一本正经道:“虽然我不太会传教,但如果是玩游戏的话,说不定可以帮上忙呢?” “区区游戏。”蕾蒂西亚一脸深沉:“连那个爱丽丝……都不是我的对手呀。” “还有我还有我!”谢米慌慌张张道,像是怕来得晚了就会被排除在小团体外:“我也会玩游戏的,不就是一个摇杆和四个按钮吗,然后就噼里啪啦、哗啦哗啦……之类的!” 很难想象她都理解了些什么。 蕾蒂西亚鄙夷地看了她一眼:“你都没有摇杆高呢,就老老实实当个观众吧。” “啊!你敢看不起我?你凭什么看不起我!来吧蕾蒂西亚,我们来一决胜负,就用这个……游戏机!” “哼、求之不得!今天让你知道我绯红终焉魔王的厉害!” “呱!我深蓝银河霸主也不是浪得虚名!” 她们很快就吵起来了,伴随着各种乱七八糟的语气词以及两个听起来很耳熟的称号,让人不禁回想起了那段在风花球场上的青春岁月…… 林格强迫自己过滤了这段记忆,回头给了格洛丽亚一个警告的眼神,就像在说:之后再找你算账。 在某个里人格的不屑冷笑中,格洛丽亚修女默默地把头缩了回去。 “那么,这里就交给你了,梅蒂恩。” 林格半蹲下来,轻轻为妹妹抚平了额前的刘海,看着她用力地点头,清澈明亮的眼眸中,仿佛带着似曾相识的憧憬和依赖,他忽然想起了那趟旅程的起始,他们从林威尔市搭乘火车出发,最终却落在一片遥远的异大陆上,未来更不知将去往何方。一切的一切,都可以追溯至宇宙开辟、生灵初降之时,女神大人垂怜世人,为这个注定多灾多难的世界,孕育了一颗黄金的果实,期盼她在终末之时,拯救万千生命、无数灵魂。 若说一切使命都伴随着古老的记忆传承,那么,是否他与梅蒂恩的相遇、梅蒂恩与杨科先生的相遇、他与梅蒂恩与杨科先生的相遇,早在很久以前就注定好了呢?有一双眼睛在悠远的无光之海中注视着一切,他曾为此焦虑,如今却满怀欣慰。 命运,真是神奇的事物。 “要和大家成为好朋友啊,梅蒂恩。”在分别时刻,他并不是以天心教堂前驻堂牧师的身份,向自己的后来者传达一种沉甸甸的信任;而是作为兄长,向自己的妹妹传达一份最真挚的祝福。她本应如此,本应与许多同龄人成为好朋友,拥有幸福的童年与美好的记忆。如果这一切都不能实现的话,身为兄长的自己,又能为她做到什么呢?年轻人心中思考着这个问题,同时站起身来,轻轻掸去衣角的灰尘,正要离去的时候,衣袖忽然被扯了一下。 年轻人回过头,却看到妹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小脸上的表情无比认真,好像要将他脸上的每一个细节,从微微勾勒的嘴角到温和平静的眉宇,都铭记在自己的眼中。那分明是过去一张早已无比熟悉的脸,为何又给她一种很遥远很遥远的感觉呢?女孩紧皱的眉头忽然舒展开来,眼眸一弯,犹如月牙:“林格,你刚才说了,女神大人爱着世人,所以世人也要爱惜自己。” “那么。” “请答应我,你也要好好爱着自己哦?” …… 林格走出天心教堂的时候,在不远处的树下看到了卡森·博格的身影,他对此毫不意外。 当他走近时,灰丘之鹰正盯着天心教堂的尖顶,目光中带着隐隐的惆怅,或许是想起了许多年前,自己也是像那些孩子们一样,在父辈的引领下走入神圣的教会,聆听牧师的耳语,蒙受圣水的洗礼,从此褪去尘世之间一切纷扰,成为一名侍奉神明的高洁无垢之人,以护教者家族的名义,立誓为神扫清阻碍,使祂的教义传向四方,或许,便无愧于自己的信仰和心愿了。 可年幼时的憧憬、年轻时的壮志,到如今都化为尘埃,付于笑谈。偶尔夜深人静、难以入眠的时候,他会回想起自己对神明许下的誓言,将它改变的究竟是时间?是命运?是人自身的缺陷?还是神明这种存在原本就具备的无穷无尽的欲念呢? 他很清楚那个答案,因此,今日聆听林格的布道时,才又生出不同的感慨。 “无论是正神、邪神还是伪神,无论是以善意之名引导信徒的教会,还是以威严戒律约束信徒的教会,它们都曾宣称过,神爱世人,是无私之爱。”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卡森·博格回过头,向年轻人露出一个含义复杂的笑容:“但真正让我相信了这句话的,唯有你所侍奉的那位女神大人,林格先生。” 林格停下脚步,微微颔首致意:“这是我的荣幸。” “不过,像你讲述的那些教义,在这片大陆上绝非首例。”卡森·博格话锋一转,以一种双方都能察觉到的很刻意的方式,转移了话题:“我记得,许多年前,曾有另一个教会,也宣扬着相似的教理与教义,并以妖精一族为基础,向其他种族展开了传教,一度声势浩大。凑巧的是,那个教会与贵教的名字很相似,它自称为——创世女神教。” 说出那个名字的时候,卡森·博格刻意观察着林格的反应。不过让他失望的是,年轻人没有流露出丝毫惊讶或意外的神色,仿佛他对此早有所觉,甚至连卡森·博格主动向自己透露情报这件事,亦在他的预料之中。 “真是一段有趣的秘闻。”他平静道:“我对东大陆的历史不太了解,能否请你为我详细讲述一下这个教派的来由与历史,卡森先生?” “我很乐意。” 卡森·博格见此,便收起了试探的心思,在脑海中回忆着自己所知的信息,开口讲述道:“其实,我对这个教派的了解,大多局限于道听途说,只知道这个教派是由七位伟大的圣者所创建的,她们侍奉着一位名为创世女神的神祇。该教会出现在东大陆的准确时期,距今已不可考证,有人说是三百年前的大航海时代,自西大陆渡海而来;也有人说是七百年前,雅拉斯帝国陷入分裂危机时,本土诞生的宗教。但无论如何,其来历之神秘已是众所周知,就连最初的追随者,亦是以妖灵种族为主,其中便包括稀少而神奇的妖精种族。” 与西大陆不同,东大陆不仅在宗教上野蛮生长,种族方面也是如此,人族与异类混居,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东陆最大的国家雅拉斯帝国,更是据称由四个种族联合组成,因此其全称为雅拉斯第三联合帝国。只是不巧,林格一行人降落的诺亚王国,受地形和交通条件的局限,人口流通较为稀疏,本土人口基本上以人族为主,因此灰烬游击士中倒是没有见到其他种族的成员。 而即便是在人类与异类混杂居住的东大陆,妖精亦是极为罕见的种族,她们看似散漫,无拘无束,实际上却拥有独属于自己的一套文明体系,既不主动融入外界,外界也很难融入其中。而且,妖精种族是拥有属于自己的信仰的,那就是“女王”,女王在妖精种族中享有崇高的声望,她们并不对自己的子民拥有绝对的控制权,但大部分情况下,妖精们都愿意尊奉女王的命令行事。 更神奇的是,当“女王”离开尘世,以妖精们的说法,回归魔力循环之时,便会有一名新的妖精站出来,继承她的名号、身份与地位。但是,这个继承人是如何选出来的?如何得到那么多不同种族的妖精的认可?而妖精们明明以族群形式分散于各地,极少往来,她们又是怎么在第一时间得知种族中的女王之位发生了更替呢?这一切都是个巨大的谜团,即便云鲸空岛上便有三位旅人妖精,也没有人知道答案。 谢丝塔总是笑笑不语,谢丽娅沉默以对,谢米则是一问三不知——除了谢米可能是真的不知道以外,另外两人应该都是不愿说吧。林格唯一从她们口中得知的,便是那位妖精女王的名讳,事实上,谢丝塔和谢丽娅还曾经以妖精魔法借用过她的力量:妖精女王,缇坦妮雅。 “据说,妖精们饱受世界与法则的宠爱,她们甚至拥有一座属于自己的秘境,一切妖精都在那里诞生、又在那里死去。除妖精以外,只有少数得到认可的人,才能够进入其中,窥见秘密。而对于我们这些无缘得到妖精认可的人来说,或许只知道一个名字而已。”卡森·博格轻声道:“那就是遥远尘世的乐园乡——亚述。” 遥远尘世的乐园乡亚述,孤独海中的死者归乡以叙,以及世界尽头的黄金乡古兰德尔,被东大陆人称为古老传说中的三大秘境,它们分别代表着妖精、亡灵与龙。妖精与龙是真实存在的种族,至于亡灵,则只存在于虚无缥缈的轮回传说之中。 卡森·博格停顿了一下,又笑道:“实际上,如果不是创世女神教的话,或许我们连乐园乡亚述这个名字都不会知道。因为,当创世女神教因宣扬异端教义、几乎遭到东大陆所有宗教——无论正邪真伪——的围攻时,正是当时的妖精女王将创世女神的信徒引领至神秘的乐园乡,让他们避开了尘世之外的种种纷扰,这个宗教才得以存续下来。自此之后,亚述除了妖精们的乐园以外,又多了一个女神圣域的称呼。” “随着创世女神教销声匿迹,曾声势浩大的围剿也逐渐落幕,当这个教派多年不在世人的视野中出现时,人们自然会以为它要么消亡,要么吸取了教训,不再踏足尘世,参与信仰的争夺。但一百年前,一场起义战争浩浩荡荡地席卷了雅拉斯帝国的亚托利加行省,将它重新带回了这个舞台之上。因为当时,起义军的首领,一个名为伊恩的男人,便自称自己是受到了妖精的指引,将带回亚述乐园的荣光,驱逐所有暴政者与侵略者,建立一个没有压迫的国家。” “那场战争,便是所谓的亚述圣战了。” 给点喵 1161.第1148章 与神明没有关系吗? 第1148章 与神明没有关系吗? 亚述圣战。 自称得到了妖精指引的起义军领袖伊恩,决意为人间的公理和正义而战,那是销声匿迹多年后重新登上历史舞台的创世女神教与乐园乡亚述,向东大陆的守旧宗教与腐朽帝国发起的一次挑战。他们自下而上,如野火燎原般迅速壮大,这股声势甚至传出了起义发生的亚托利加行省,向帝国全境蔓延,乃至惊动了整个东帝梵特大陆,让那些有形的、暗中的、观望的、恶意的目光,全都聚集在了这片古老的土地上。 据说,当时的起义军中有最强大的超凡者,执掌着圣者所传承下来的圣遗物,虽然不是神明,却敢于持矛与真神对峙;据说,向来不喜争斗的妖精一族也加入了这场战争,她们的妖精魔法帮助起义军战士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据说,与乐园乡亚述交好的数个种族亦成为了创世女神的信者,纷纷向起义军伸出援手,来自矮人与银精灵的兵器、来自巨人的攻城器械、连互为世仇的血族与狼人都放下成见并肩作战,甚至有人声称亲眼目睹了古老神秘的巨神兽于起义军的阵地中吹响号角的一幕,那是镜星上除了妖精一族外,传承最为久远的一个种族,据说与遥远宇外的星外灾兽,有着匪浅的联系…… 这是一场占据着天时、地利与人和的战争。 天时,帝国本土天灾频发,洪水、大旱、地震乃至火山喷发,像是过去一个世纪中所积蓄的无数灾难终于迎来了爆发的节点,高频的自然灾害令人民流离失所,而王室与贵族却无动于衷,甚至为各种荒诞的理由加收赋税,终于引发了众怒。事实上,早在亚述圣战爆发之前,帝国境内其他行省便已爆发了大大小小无数次起义,虽然最终都被镇压,但也极大分散了帝国军的兵力,令亚述起义军得以度过前期最艰难的时期。 地利,亚托利加行省原本就位于帝国的最偏远疆域,历来不受重视,王庭方面甚至还因为每年都要投入不少军费用于镇压这些边境蛮族的缘故,一度想要放弃这片土地。虽然最终没有实施,但传出来的消息亦早已使双方离心离德,亚托利加人的独立情绪高涨,每年都要爆发数次反抗运动,这使帝国的有效控制范围只局限于寥寥几座枢纽城市中,而对民间的控制力基本为零,为起义军提供了壮大的土壤。 最后不得不提到的,便是人和。诚如前面所言,起义军的成分颇为复杂,既有本土不愿受帝国压迫的贫民,也有受到独立浪潮裹挟的市民;既以创世女神教的信徒为主,又混入了不少其他宗教的信徒;既有妖精和巨神兽这种传承久远、互为同盟的友好种族,但也有狼人和血族这种仇怨可以追溯至血脉源头的敌对种族……但这支成分复杂的起义军最终能精诚合作,团结一致,全都是因为一个人的号召。 “那就是起义军的领袖,伊恩。” 卡森·博格说到这里,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有人曾向我形容过他的性格与气质,夸赞他是一名天生的领袖,一个伟大的战士。不过说实话,我一直都很难想象,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才能让那么阶级、信仰和种族不尽相同的人,都信任着他、仰慕着他、愿意追随他走在这样一条没有退路的道路上。啊,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毕竟我不是帝国人,不是起义军的一员,甚至都不是那个时代的人,又怎么能理解当时的人的感受呢?” “可是我现在忽然有些理解了。”他深深地看了林格一眼:“毕竟我面前就站着一个和他差不多的人。” “你太抬举我了。”林格摇头,并不承认自己拥有那样的人格魅力:“我可没有能力领导一支起义军,也没有办法用自己的理想和信念去折服他人。” 事实上,他带领云鲸空岛上这帮问题少女就已经很累了,那么庞大的一支起义军,成分又如此复杂,年轻人觉得,恐怕已经超出了自己的能力范围。 ”你太谦虚了,林格先生。“ 卡森·博格微微一笑:“你不是已经折服了米契和卡多拉他们吗?他们虽然只是孩子,但同时,也是一名真正的战士啊。” 年轻人闻言,沉默了一下,再度开口时,却是转移了话题:“所以,这场起义最终的结果如何了?” 其实他这么问,心中却很清楚,大抵是失败了吧,或者说没有达到一开始的目的,毕竟雅拉斯第三联合帝国直到今日依然是东大陆的庞然大物,更是神圣同盟的核心。至于所谓的亚述起义军,至少,林格还在上大学时,阅读过的所有关于东大陆的历史文书,其中都没有提到这支队伍的事迹,仿佛它从未存在过。 但比起结果,更重要的是过程:它造成了什么样的影响?为什么会失败?又留下了什么遗产?年轻人本能地联想到了这方面的因素,仿佛许多年前那位胡子花白的历史老师在课堂上讲述的道理,至今仍在他的记忆中流淌着:历史本身是一个不连续性的过程,因为人们想要知道的太多,可以知道的却往往太少。有时候你看到了结果,却无法倒推出过程;有时候你看到了过程,却无法得到一样的结果。 他还是一个学生时,便常常感慨于历史迷雾中隐藏的种种诡谲与波澜,以及凡人难以洞悉的奥秘,简直就像……命运一样。 那么,命运为何让这场怀抱着理想与信念的起义失败呢?是注定,还是偶然? “是选择。” 卡森·博格看了林格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伊恩本来有机会成功的,但他却选择了失败。” 本有机会成功,却选择了失败? “很有趣的说法。”林格如此评价:“听上去又是一个坚持理想、不肯向现实妥协、最终黯然收场的故事。” “你怎能肯定呢?” “因为史书上的记载,最不缺乏的就是这一类故事。” 卡森·博格深深地看了年轻人一眼,像是要分辨出他究竟是自己口中“坚持理想而黯然收场”的人,亦或是他表现出来的“置身事外因此可以理性看待”的人。不过,这个问题注定现在得不到答案,他们只能讨论过去已经发生的事情,而无法预测未来是否会发生的事情。 “答案就隐藏在谜面中。” 灰丘之鹰用平稳的语气解释道:“如果伊恩的目标只是反抗帝国的腐朽统治、建立一个纯洁的新秩序,那么他是极有可能成功的。因为当时的帝国已经病入膏肓,宛如即将枯萎的巨树,根本无法抗拒群蚁啃噬自己的树根。亚述起义军是蚁群中最为壮大的一只,但在它之后涌现出来的洪流,才是真正足以推翻这棵巨树的力量。可是,谁又能预料到,这股抗争的洪流最终涌向黑暗,才发现自己竟要面对的是一片森林呢?就像永夜林地一样,深不见底的黑森林。” 他抬起头,目光眺向远方,层层叠叠的漆黑树冠之下,埋藏着无数腐烂的尸体、无处可归的游魂、以及波诡云谲的秘密。 林格从这段话中窥见了一丝端倪:“你的意思是,有外部势力插手了这场战争?” “你说错了,林格先生。”卡森·博格面色平静地摇了摇头:“那不是一个势力、一个国家或是一个宗教,而是一种象征性的力量,一股无法抵御的风暴,来自于这片大陆上最根深蒂固的事物。” 他回头,对年轻人说道:“在最危急的时刻,雅拉斯帝国得到了包括灵祈祷会在内、东大陆几乎所有宗教势力的支持。他们与帝国军队站在同一阵线上,强势而无情地镇压着所有反抗的民众,无论他们是否有合理的诉求,也无论自己所信奉的教义中,是否有怜悯弱者与引导信者的一条。他们的态度是如此坚决,近乎残忍,以至于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唯独向起义军的领袖伊恩提出了一个条件。如果是你的话,林格先生,如果是你,应该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条件吧?“ 林格确实知道。 甚至不需要思考,答案只是摆在眼前,等待他将其说出口:“……背弃自己的信仰、与创世女神教切割关系、甚至帮助他们铲除创世女神教的余孽?” “正是如此。” 卡森·博格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讽刺的笑意,但这笑意很快就消失了,他的神色重新变得平淡:“我不愿承认但又不得不承认的一件事是,信仰在这片大地上是如此野蛮,或者说,当它变成了强者统治弱者的工具时,就注定向野蛮的方向生长。野蛮并不可怕,人类亦是从茹毛饮血的时代走过来的,可当野蛮形成了一种秩序,以至于任何想要将它往温和与善意的方向引导时,这样的人便会立刻成为众矢之的,是那些利用这套工具统治凡人的神明欲除之而后快的眼中之钉、肉中之刺,甚至比异教徒和异端更加可恨。很不幸的是,创世女神教便处在这一位置上。” 灰丘之鹰淡淡道:“他们的教义太伟大了,伟大得让人自惭形秽,不惜毁掉。” 以通俗易懂的角度解释,创世女神教信奉着最初的神明,而其他宗教都信奉着后来的神明。 最初的神造万物,以情感和理性塑造生命,可后来的神明不需要他们的情感和理性,只需要他们狂热的追捧与盲目的赞美;最初的神爱着世人,所以世人也应该爱惜自己,可后来的神明不需要信徒爱惜自己,每个人都只爱自己,对他们来说那是小爱,是自私的爱,唯有信徒将爱奉献给神明,神明再来爱世人,才是大爱,是无私的爱;最初的神认为生命是多姿多彩的,鼓励每个灵魂都成长为自己期待的模样,后来的神却希望信徒的灵魂应当是从蒸汽工厂的流水线上制造出来的那样,只需要注入虔诚、狂热、追随、牺牲等因子,就是非常完美的模板了。 若说最初的神是光、是爱与希望、是一切美好的象征,那么后来的神便是毒蛇、是腐烂的苔藓、是一滩死水上恣意繁衍的飞蚊,他们让荆棘丛生,让毒雾弥漫,让每一寸土地中都染透了信者的鲜血和苦难。可凡人是没有办法的,千百年来,他们早就习惯了被神明统治的世界,也早就习惯了在这套工具中找到自己的位置,他们说路上本就有荆棘,眼前本就有迷雾,脚下原本就有死者的骨骸与游魂的哀嚎,这些是神的考验,是朝圣的道路,不历经艰难险阻,又怎能磨砺出一颗圣徒的心呢? 直到某一刻,一个自称为女神信徒的人告诉他们,你们不可听那些伪神的恣声妄语,不过都是欺瞒与哄骗。若是考验,为何夺走你们的鞋子,强迫你们赤足走在荆棘之上?若是考验,为何夺去你们的眼睛,使你们盲目走在大雾之中?赤足踩着荆棘当然会流血,盲目走在雾中当然会迷路,一切都是天经地义,他们却说你不够虔诚,如此虚伪,如此讽刺。 你只需要爱着自己就够了。 如果还有余力,再去爱他人。 以诚待人,不非议、不揣测、不妄语、不欺诈。 感到高兴时与人分享,悲伤时就会有人和你一起承担。 想做的事情立刻就去做,做不到的事情也要诚实地说。 然后,不要伤害他人,更不要伤害自己。 只要做到这些,便已经是一位真正的圣徒了。 可是,当听闻这些道理的人惊愕地反问“这些事情听起来很容易,可是都和神明没什么关系吧”的时候,创世女神教的信徒,女神大人的真信者,还有那位赫赫有名却平易近人的起义军领袖伊恩,却会微笑着告诉你—— “是的,没有关系。” 林格听到这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信仰从一开始,就是人自己的事啊。” “当然与神明没有关系。” 给点喵 1162.第1149章 不要成为第二个他吗? 第1149章 不要成为第二个他吗? 每个人都明白的道理,实践起来却很困难;每个人都不愿去实践的道理,如果某个人去做了,却立刻就会成为众矢之的,遭到群起攻之。仿佛这个道理只能存在于人们的口口相传之中,譬如一个虚无缥缈的传闻,或一种美好的愿景。一旦它成为现实,反而只会让大家感到不快。 创世女神教的教义犹如一面镜子,深刻地映照出了其他教会那副丑陋而卑劣的嘴脸,可是人们通常不会反思自己,因为相较于反思和悔改来说,毁掉那些令自己不快的事物反而更加简单。 随着亚述起义军的声势越来越浩大,起义波及的范围越来越广泛,创世女神教的教义也被越来越多的人知晓。人心所向,那股力量令高高在上的人神们感到恐慌和畏惧,于是,即便与这场战争无关的宗教,也在神明的号令下,纷纷踏上了战场。 秉持神之意志的圣骑士披坚执锐,高声呼唤神的荣光而在战场上驰骋纵横,用他们的长矛贯穿敌人的身体,用佩剑斩下敌人的头颅,俨然化身死神,劫掠希望,带来绝望;就连负责传教布道的牧师亦脱下长袍,换上战装,他们驱使瘟疫投入敌人的营地,燃起火焰焚烧敌人的尸体,就连灵魂都要用受过洗礼的圣水完全净化,才能保证这些比异教徒和异端更可恨的人彻底消亡,绝不会得到进入冥狱转生的机会。 他们甚至不需要考虑其中是否有无辜者,神明已经下令,一切罪恶都必须得到净化,凡是加入起义军的士兵都不存在赦免的可能性,杀死他们所需承担的风险甚至不比猎杀领主的野兔更大,而他们的头颅还能换取不菲的功勋与实际的赏赐。谁能够猎杀更多的异教徒,谁就能得到神明的赏识,甚至一跃成为教会的高层。 而与这场战争无关的其他国家,也在东大陆几乎所有宗教的共同施压下,派出了干涉部队协助帝国平叛。商人被禁止向起义军出售物资;平民一旦发现亲人朋友中有谁加入了起义军,则要受到牵连之刑;乡野民间的猎户或农夫,只要与起义军的士兵进行过接触,无论他们是否知情,都必须进入审判所受净化之刑,能够撑下来,才足以证明信仰的纯洁与虔诚。 对于创世女神教与亚述起义军的人来说,这场战争承载着他们创造一个新秩序的伟大理想,无疑是一场圣战;而对这些宗教的信徒来说,既是神明亲口号令,那么铲除罪恶必定毋庸置疑,这同样是一场圣战。 遗憾的是,尽管事先做了许多准备,尽管得到了许多人的支持,尽管领导起义军的帝国人伊恩是一位充满人格魅力的领袖,起义军中同时也吸纳了不少优秀的人才,但这一切相比起他们的敌人来说,仍然显得太过弱小。 于是,一个抉择摆在了伊恩的面前。 是坚持自己的理想,继续与整个世界为敌?还是向现实妥协,退而求其次呢? 后来我们都知道,他做出了什么样的选择。这一方面让人感到惋惜,一方面却又充满了复杂的欣慰感。惋惜在于起义军的事业最终还是功亏一篑,雅拉斯帝国在经历了这次的教训之后,以各种方式加强了对民间的统治力量,若没有外部压力,基本上已杜绝了内部爆发大规模起义的可能性;而欣慰则是因为,直到失败的那一刻,伊恩仍然是那个被创世女神教的信者认可、被乐园乡亚述的妖精们信赖、乃至受到许多不同种族、不同阶层和不同身份的人誓死追随的伟大领袖。 他没有被现实改变。 “真是个值得尊敬的人。”林格嘴唇微抿,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神复杂。 “直到今日,他的名字依然流传在这片大陆的每一个角落,甚至有人说,凡是存在压迫和苦难的地方,都能看见它的亡灵在不息地徘徊着,指引人们向那肉眼可见的现实与肉眼不可见的命运发起反抗。如果反抗成功,他会为你欢呼,献上祝福;即便失败,也不要害怕,他将引领你的灵魂,前往那永恒安乐的乐园之乡。因此,有人称之为反叛者,也有人叫他亚述的守卫者。” 卡森·博格停顿了一下,又说道:“在殖民战争爆发后,他甚至一度成为了我们这些反抗组织的精神领袖,凡是有志于反抗侵略者的,基本上都会以他的名义起誓,表示自己会像伊恩那样,将抗争进行到底,绝不向任何人妥协。可是讽刺的是,这些抵抗组织拼上性命驱逐侵略者也要保护的国家,在一百年前,无一例外,都参加过那场镇压亚述起义的战争。诺亚王国虽是小国,却无例外,据说当时的国王受圣宗修士会的施压,向亚托利加行省派遣了一支八百人的干涉部队。到最后,那八百名士兵一个都没有回来。” 说到这里,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为命运的扭曲和嘲讽感到无奈。 林格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只能生硬地换了个话题,或者说,是他更感兴趣的话题:“起义失败之后,创世女神教又如何了?” “据说他们损失惨重,被迫退回乐园乡亚述,休养生息,时至今日,已有百年没有听到关于这个教会的消息了。不过你说起义军彻底失败了,倒不尽然。” 卡森·博格说道:“起义军兵败亚托利加河畔,伊恩本有机会逃亡,却主动选择留下来断后,让自己的妹妹谢莉带领幸存者撤离战场,这部分人最终不知所踪,有人怀疑他们是追随创世女神教,一并进入了乐园乡亚述,才逃离了追捕。可是三年后,谢莉和她率领的新起义军重新出现在世人的视野之中,宣称继承了兄长的理想与意志,要继续这场反抗帝国残暴统治的起义战争。不过,新起义军的规模与声势,相较亚述起义军来说弱了不少,长期只能在亚托利加行省内部,对帝国城市进行游击和骚扰,背后看不出创世女神教支持的迹象,因此没有像她的兄长那样引起宗教势力的忌惮和围攻,除了帝国屡屡派兵剿灭以外,倒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 林格闻言,面色微动,卡森·博格将他的反应看在眼中,早就猜到了他想询问什么,便轻声一笑,又道:“但也有部分人传言,以新起义军的规模和力量,怎可能遭到帝国军队的屡次伏击后,依然毫发无损呢?所以,她的背后一定有其他势力的支持,说不定便是创世女神教与乐园乡亚述,对伊恩之死心怀愧疚,才暗中支持他的妹妹继续抗争呢?” 他深深地看了林格一眼:“所以,如果你想要得知关于创世女神教和乐园乡亚述的准确情报,最方便的途径,自然是直接询问谢莉本人了。否则,创世女神教神秘莫测,而乐园乡亚述又隐于尘世之外,他们有心避世的话,纵然整个东大陆的宗教势力联起手来,亦不能找到他们的藏身之处,我想,聪明人是不会将希望寄托于自己的运气之上的。” “她会愿意和我们分享这些情报吗?”林格问道:“而不是怀疑我们别有用心?” “如果是别人的话恐怕未必,但如果是你们的话,希望很大。我虽从未接触过那位新起义军的领袖,传奇英雄的妹妹,但从她表现出来的言语和行动上来看,应当是个不亚于她兄长的理想主义者。人们都知晓的一个道理是,理想主义者是最容易达成共鸣的群体了。” 说到这里,灰丘之鹰又看了林格一眼,这让年轻人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想说,我也是个理想主义者吗?” “毋庸置疑。” “就和你一样?” “这一点……倒有待商榷。” 灰烬游击士的首领似乎不觉得自己是个理想主义者,是过去的经历束缚着他,还是说这个男人打从心底觉得自己没有那样的资格呢?不过无论怎么说,林格都如此认定了,正如卡森·博格自己说的那样,观察一个人的成分,不是通过臆测,而是通过他的言语与行动。 至少,在这片广袤的黑森林中,年轻人尚未遇见第二个理想主义者。 卡森·博格似乎无意在这个问题上深究,又对林格说道:“不过,如果你打算前往雅拉斯帝国的亚托利加行省,寻找新起义军与昔日英雄的继承人的话,我有义务提醒你,随时注意两件事。” “愿闻其详。” “第一件事,和新起义军打交道,可能会让你的名声受损。我指的不是在帝国方面的声望,而是整个东大陆的范围内。还记得我之前对你说过吗,有些人怀疑,暗中支持新起义军进行反抗活动的势力,是创世女神教,是乐园乡亚述,但以实际情况而言,相信这种传闻的人反而只是少数人。更多人情愿相信,新起义军的背后,其实有轴心国的影子。” “轴心国?”林格起先讶异,但反应过来后,很快理清了其中的逻辑:“因为在这个殖民战争的最关键时期,新起义军却在雅拉斯帝国境内进行反抗活动,使这个神圣同盟的核心国家,无法将全部力量都投入前线战场,所以便被人怀疑是轴心国在暗中资助,企图借助这颗钉子瓦解同盟军的士气?” “没错。”卡森·博格微微颔首:“自然,智者都能看出这种说法更加荒谬,且不说新起义军的活动只局限于亚托利加行省,没有触及帝国的核心疆域,单以结果而论,帝国不愿意往前线战场派遣更多兵力,不就是希望保存实力,让其他人先去送死吗?” 说到这里,灰丘之鹰冷冷一笑,显然,诺亚王国也在这个牺牲的行列之中,那个古老帝国的腐朽是蔓延在骨子里的,对生命的怜惜和对敌人的恐惧,恐怕远甚于灰烬之林中一只垂垂将死的老狼吧:“不过,在有心人的刻意传播之下,这个谣言倒是越传越广泛,再加上新起义军方面并未站出来回应,不少人便信以为真了。如果你想要与新起义军打交道的话,就要先做好被人污蔑与轴心国勾结的心理准备,在如今的东大陆,这可不是什么好听的名声,甚至可能影响你接下来的一切行动。” 他诚恳地劝告,林格思索了一下,然后缓缓摇头:“我在这片大陆上,原本就是无名之辈,并不需要在乎这些身外之物。” 无名之辈吗?所罗门可不这么认为。 卡森·博格心中觉得年轻人实在有些谦虚,但嘴上也没有反驳,只是说起了第二件需要注意的事情:“另外,如果你想要平安无事地抵达亚托利加行省,不招惹任何人的关注或纠缠,那么今日的事,应当少做。” 今日的事?林格一下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自己向米契和卡多拉等人传教布道的事情。 “你所信奉的神圣女神教,与昔日的创世女神教,不仅名称上如此相近,也教义也近乎如出一辙,落在有心人的眼中,很难不将二者联系在一起。”卡森·博格轻声道:“我并不反对你的那些道理,林格先生,甚至不反对米契和卡拉多他们继续到天心教堂去,聆听梅蒂恩小姐的布道。但,仅限于此,仅限于我们脚下的这片黑森林了。这里的黑暗虽然深邃无状,但也能容纳很多外界不容的事物。可一旦离开,就不是那么简单了,无论你拥有多么崇高的品德与多么伟大的理想,但,若是不能实现的话,一切都没有意义。” 要怎么去实现他呢? 至少,先保护好自己吧。 不要成为第二个伊恩了。 灰丘之鹰的目光中,无疑传达着这样真挚的意味。 诚如所言,他确实不反感神圣女神教的教义,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是认同的。如果不是打从心底相信那些道理,他又怎么会用如此直白的话语提醒林格呢? 年轻人沉默了一会儿后,缓缓回道:“我明白了。” 给点喵 1163.第1150章 你能听得见吗? 第1150章 你能听得见吗? 林格不是小孩子,不会觉得光靠自己的力量就能做到昔日创世女神教、乐园乡亚述与亚述起义军联手都没能做到的事情。就算一定要做,那个人也不该是自己,而是少女王权们——或者说,解除诅咒、恢复全盛实力的少女王权们,她们的力量才足以涤荡邪恶、重塑秩序、乃至于魔女结社对抗,拯救这个濒临崩溃的世界。而身为一介凡人的他,现在唯一的目标便是将少女王权们安全地带到乐园乡亚述,唯有在那里,才能够找到破局的希望。 见林格确实将自己的劝告听进去了,卡森·博格感到欣慰,但另一方面又有些遗憾,遗憾于女神冕下的教义如此美好,却不容于这个污浊的尘世。自从战争爆发、连孩子都要学会杀人与被杀之后,他就很少在米契和卡多拉他们的脸上看到笑容了。直到刚才,听着从天心教堂内不时传来的笑声,他甚至一阵恍惚,仿佛自己又回到了从前,殖民战争还未爆发、永夜林地依然是冒险者与商人的乐园、乔西海滩那蜿蜒曲折的海岸线尚没有被侵略者的蒸汽战舰占领的年代。偶尔经过路边的酒馆,他会听到人们发自内心的欢笑,冒险者吹嘘自己如何猎杀了一头强大凶险的灰烬生物,商人讨论着哪里的货物比较紧销,顽童在酒桌下窜来窜去,趁大人不注意时偷走盘子里最后一片烤鹿肉…… 他非常向往那样的状态,有时也想要加入其中,可他是高高在上的护教者,是原夜之神的宠儿,注定要成为下一个大主教的天之骄子,如果他走入酒馆,欢笑声就会如坠入寒冬,被风吹灭,连酒馆老板都要匍匐在他面前,瑟瑟发抖地向他献上敬畏与恐惧的问候。 对于有些人来说,看着他人卑微的姿态会感到异常快意,他试了一次,却只有无边的萧索和寂寞。所以他总是在酒馆外默默地听上一阵,最后再默默地离开,回到自己那间装饰奢华却冰冷空洞的祈祷室中,不知道第几次向自己的神明献上虔诚的祷告。 后来,战争爆发,他失去了一切,终于体验到了群聚的感觉,身边与他并肩作战的人中,有不少便是昔日在酒馆内大声欢笑的冒险者;冒着巨大风险帮助他走私物资的商人,也曾经在火炉边表露出市侩的嘴脸;甚至有些年轻的战士誓死追随,为了理想的事业前仆后继,他从他们那一张张写满仇恨的脸上,看到了每一个在桌底下乱窜、在街道边玩耍、在树荫下偷懒……的孩子的影子。 他终于和他们在一起了,可是却再也听不到如那一日般欢乐、真诚、无拘无束的笑声了。 卡森·博格根本就不在乎什么创世女神教和神圣女神教的区别、不在乎亚述圣战的历史意义、更不在乎东大陆的宗教势力对女神的教义有多么恐惧和厌恶,他只是希望……让大家重新露出笑容而已。 如果大人已经因为仇恨而失去了微笑的能力,至少,请让依然保持着童真与幻想的孩子们获得笑容的力量吧?只要能够做到这一点,无论对方是创世女神教还是神圣女神教,卡森·博格都不介意。 可惜,太短暂了。 一旦得知了关于创世女神教和乐园乡亚述的消息,恐怕这些旅人很快就会离去了吧。无疑,他们是身负重任之人,伟大的使命与崇高的理想都在呼唤,绝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太久的。所以,那些孩子们脸上的笑容又能维持多久呢?只希望这次的经历能让他们重新回想起自己还是个孩子的身份,以后也继续微笑吧。 笑容不会产生力量,可它本身就是一种力量了。 卡森·博格回过神来,正想对眼前的年轻人说些什么,可是嘴唇刚刚张开,一股猛烈而急促的痛楚忽然间侵袭了脑海,犹如潮水一般不断地冲刷着他的灵魂,带来宛如坠入寒冰地狱般的痛苦折磨。卡森·博格的脸色几乎在一瞬间变得苍白了,他的身体中每一根骨头仿佛都在极致的低温下哀鸣颤抖,血管被比匕首还要锋利的寒风刮过,血液在其中冻结,淤积为一种黯淡的铁青色与苍灰色,甚至能透过薄薄一层的肌肤,看到血管一根根凸起,仿佛下一秒就要挣脱束缚,破碎为漫天的冰霜。 “卡森……先生?”林格头一次看到这个男人的脸上浮现出痛苦的表情,他吃了一惊,但很快反应过来:“我去叫人。你需要医生,还是……瑞吉娜小姐?” “不……” 男人已经僵硬的脸庞上勉强咧开一个笑容,艰难地摇了摇头:“谁都……不需要……,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接下来我的模样……可能会、有一些怪异……希望你不要介意,林格……牧师……” 他的意识似乎有些不清醒了,譬如说,一直都称呼年轻人为”林格先生“的他,头一次喊出了牧师的称呼。这是一个,他打从心底一直在回避的身份。 这种情况,怎么看都不算太好吧? 林格很难相信,可是卡森·博格却带着歉意向他笑了一下,然后用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智,扭身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开了。年轻人没有阻拦,也不欲阻拦,他只是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尊重了卡森本人的意见,没有去喊其他人,因为他已经隐约猜到,这个男人正在经历什么了。或许,他是不希望被朝夕相处的战友们看见自己软弱的模样吧。 可林格也不能真的坐视不理,于是他考虑清楚之后还是追了上去。卡森·博格没有隐匿行迹的意图,甚至可以认为他基本上是靠本能移动的,犹如野兽般横行无忌。在他前进的道路上,一棵棵树木被撞倒,腐败的枯叶毯子上落满了漆黑的冰渣,路边的灌木连根腐烂,凋零后的枝叶呈现出与咒死木一样阴沉黯淡的颜色。 凌乱的步伐通往黑森林的更深处,林格没有犹豫地踏入了那片黑暗,当他在一片隐蔽的林间空地上找到灰丘之鹰时,这个男人的模样却惊愕得他说不出半句话来。在幽暗无光的林地间,黑暗不知何时实质化了,变得如血一般粘稠,又像墨水一样阴沉,从咒死木的枝冠间流淌下来,浇在那个痛苦而又孤独的身影上。在极力压抑的呜咽声中,男人的背部撕裂开来,惨白色的骨头就像大树的枝干一般野蛮生长,扭曲为可怖的形状;他浑身的肌肉正在以不正常的速度膨胀起来,表面凸出的一根根冰蓝色血管又向外蔓延出更多密集的分支,甚至一路向上攀延至脖颈与脸部,宛如丛生的荆棘;而在他的脊骨、肋骨与肩胛骨处,一根根漆黑的尖刺就像咒死木的树根般破土而出,刺穿了血肉,将浓稠的血液洒落在地上,瞬间冒出嗤嗤的黑烟,枯黄的落叶与腐败的殖质在一瞬间被熔化了,原地只留下了一大片黑暗侵蚀的痕迹。 不知道是否错觉,年轻人甚至隐约听见林间回荡着一个阴森诡魅的声音,不断地呼唤着灰丘之鹰的名字,在咒死木的枝叶与树冠之间回荡开来,颇似幽暗夜里,亡灵与游魂的哀嚎之声,令人毛骨悚然:“卡森……卡森·博格……护教者……卡森·博格……汝在何处……何时归来……” 此情此景,甚或比永夜林地一直流传的古老秘闻,更加可怖,摄人心魄! 已经变成某种异形怪物的卡森·伯格抬起头来,犹如野兽般的竖瞳遍布血丝,口中发出似威吓又似警告的低吼,暗沉沉的血液从他的齿缝间流出,简直就像把自己的舌头也咬断了一样。但林格既没有畏惧,也没有后退,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与这只怪物对视。因为他能够感受得到,这个男人的外表虽然近乎疯狂,但依然保有自己的理智,他的意志力远远超出了那些施加在自己身上的痛苦。 果然,下一刻,他从怪物的低吼中听出了一个微弱的声音:“你还真是……无所畏惧啊,林格牧师……” 话音落下,怪物那扭曲膨胀的肉体神奇般地向内收缩,竟在一瞬间恢复了人类的形态。没有扭曲丛生的白骨,没有膨胀凸起的血肉,没有冻结蔓延的血管,甚至连被尖刺撕碎的衣物都完好无损,只是面色还有些苍白的卡森·博格就站在那里,仿佛刚才所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唯一能让人确信这是事实的,便是从他的嘴角边缓缓渗落的漆黑血丝,在苍白的脸颊上,就像白纸上的墨渍般清晰刺眼。灰丘之鹰伸手拭去血痕,然后竟硬生生地将口中淤积的污血都咽了回去。那一瞬间他的脸上浮现出了憎恶的表情,但很快就掩盖下来,抬起头向年轻人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让你见笑了,希望我刚才的样子不会让你吃不下午饭。” 他还有心情开玩笑,看来确实没什么大碍。 “那就是所谓的侵蚀和失控吗?”林格单刀直入地问道。 超凡者的侵蚀与失控现象,历来都是神秘世界中令人闻之色变的事物,也是促成魔法始祖梅林·安布罗修斯改革超凡体系、开创魔法体系的其中一个原因。在西大陆,超凡者基本上已被魔法师取代,魔法师以孱弱的肉体作为代价,避免了侵蚀现象的影响;但在东大陆,超凡体系依然是它的底层逻辑,即便后来与西大陆发生交流后,两片大陆的超凡体系互有往来,魔法也由“现代魔法之父”所罗门之手传入东大陆,但早已适应了这套体系的超凡者,并不会那么轻易地接受一种外来体系的入侵。 这其实是年轻人头一次亲眼目睹侵蚀现象的发生,好在,卡森·博格似乎早就习惯了,他用坚韧的意志力克制着来源于肉体与灵魂的双重压迫,才没有让侵蚀演变为更加糟糕的失控。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力量,总要付出一些代价的……” 卡森·博格虚弱地笑了笑,并不避讳自己已遭受侵蚀的事实,东大陆的超凡者,只要不是刚刚踏上这条道路的初学者,基本上都饱受侵蚀现象的困扰。东大陆并不像西大陆那样,对普通人采取禁魔策略,在每一座大城市的教堂中、在官方组建的超凡机构中、甚至走进乡野传闻中的神秘古堡、异教圣所,都有可能接触到这种力量。然而殖民战争打响以来,东大陆在高层战力上依然没有太大的优势,除去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明都爱惜小命、不愿亲自踏上战场以外,侵蚀现象便是另一个重要的原因。 但是,自愿踏上这条道路的人,又有多少不是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呢?甚至有些人想要承受这种痛苦都还没有资格,为此发疯癫狂,简直可谓是另一种“侵蚀”了。 林格对此心知肚明,他当然不会站在旁观者的立场上,说一些风凉话。想想就知道,如果卡森·博格不是一名接近半神的超凡者,灰烬游击士别说抗争,恐怕连生存下去都很难吧?侵蚀现象也不是绝对的不可抗拒,年轻人的面前,恰好就有一个凭意志力战胜了侵蚀现象的例子。 虽然,谁都不知道他的意志力还能坚持多久。 真正让林格感到好奇和疑惑的,是另一件事。 “刚才那个声音,”他问道:“莫非也是侵蚀现象的一种表现?” “声音?”卡森·博格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眼睛微微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年轻人:“莫非……你能够听见吗,林格牧师?” “自然。” 声音这么大,林间又这么安静,林格想不听见都很难。 “这……” 灰丘之鹰用奇异的眼神,盯着年轻人看了好一会儿,才在他莫名其妙的反应中收回视线,脸上本就虚弱的笑容变得更加苦涩了:“既然你都听见了,我也不好隐瞒什么。事实上,你听到的声音,和侵蚀现象无关,而是来自那家伙的呼唤。” “那家伙?” “没错,那个怯懦、自私、残暴、冷酷、自以为高高在上、实际上却卑微到了骨子里的家伙。” 说到这里时,林格大概已经明白他所说的那家伙究竟是谁了,但卡森·博格仍旧是不屑一顾,非要一字一句地将他的名号说出来,光明正大地嘲讽,才足以证明自己对他有多么鄙夷,或是与过去划清界限的觉悟有多么坚定:“原暗与永夜之神——” “罗格利亚。” 给点喵 1164.第1151章 绝不会输吗? 第1151章 绝不会输吗? 来自原夜之神的呼唤? 林格微怔,下意识问道:“他不是已经被逐出安瑟斯地区了吗?莫非……” 莫非还对自己在人间的神国恋恋不舍,渴望有朝一日卷土重来,将这片土地重新纳为自己的圣地?可莫说来自轴心国的压力,单以灰丘本地人的立场而言,经历了家乡沦亡的刻骨磨难、见证了原夜之神妄图背弃信徒的无耻之举,又有灰烬游击士的不断宣扬以及卡森·博格的事例在前,他们也早就对这位胆小怯懦却又残暴冷酷的神明失去了敬畏,虽然没有像灰丘之鹰那样,公然蔑视乃至仇视,但可以想见,在这片没有敬畏的土地之上,已经很难孕育出对那位神祇的信仰了。 对原夜之神来说,这是一片毫无价值的土地,生性凉薄的他,莫非会为了可笑的情感而选择坚守吗?这是一个令林格这样的外来者都要嗤之以鼻的假设。 况且,听卡森·博格的语气,似乎这个呼唤声只有他才能听见而已,也就是说,原夜之神的真正目标其实是他?为了仇恨?还是有其他目的? 卡森·博格这时候已经缓过气来,面上重新浮现出些许红润。他看着年轻人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不禁笑了一下,肯定了林格的猜测:“那家伙是来找我的,倒不如说,只有我才符合他的要求。” 林格回想了一下刚才的呼唤声,问道:“他问你何时归来,莫非还希望你回到他的身边,成为他最虔诚的护教者不成?” 若是还怀有类似的期待,林格只能认为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冷酷凉薄的邪神,简直就是天底下最单纯、最无知且最能妄想的神明了。 “嘿,他确实日日夜夜都在渴盼我的回归,但可未必是以护教者的身份。你听说过人面兽吗,林格牧师?”卡森·博格忽然问道。 林格自然是摇头,然后便从他的口中听到了一个邪恶诡异的传说:“那是安瑟斯地区的乡野民间世代流传的一种魔物,据说也是从永夜林地走出来的、诞生于黑暗中的灰烬生物。它的外表看起来是一头普普通通的灰狼,但却长着一条蟒蛇似的尾巴,尾巴上长着一张人脸,能够模拟人类的脸庞与声音,从老人到小孩,从男人到女人,都惟妙惟肖。所以这种魔物最擅长的狩猎方式,便是隐伏在暗处,只露出尾巴上的人脸,假装受困者向过路人发出求救。它甚至懂得揣摩人心,若对方是冒险者,便许以财富;若对方是商人,便许以权势;若对方是男人,便长出一张年轻貌美的女子脸庞;若对方是女人,便模仿为英俊落拓的吟游诗人,将对方引诱至狼的尖牙与利爪之下……然后一口咬死,吞入腹中。” 说到这里,灰丘之鹰不禁冷笑:“此时此刻,罗格利亚就是那头人面兽,而我则是被他盯上的猎物——或者说,已经是盘中预定好的食物了。” 这个比喻确实通俗易懂,林格很快就明白了二者的关系,不过他还是有些疑惑:“原夜之神罗格利亚,他想要从你这里得到什么?” 难道他以为,卡森·博格重新回到自己身边,就意味着他恢复了对灰丘之城苏亚雷的权威,那些忤逆背弃的信徒们也将重回麾下、俯首称臣吗? “得到什么?得到一切。” 卡森·博格言简意赅地回答了年轻人的问题,又反问道:“你听说过灵性的融合定律吗,林格牧师?” 林格一时无言,脑海中浮现出许多记忆,其中最清晰的,无疑是绯珥在月下沼泽与他们对峙的那一幕。正是从恐惧魔女的口中,他知晓了过去发生的种种事由,而所谓的灵性融合定律,便曾经在她的讲述中短暂出现过,并被另一位魔女伊芙评价为“野兽变强的方法”。这条由昔日的圣者门徒、今日的灾祸神亚伯拉罕总结出来的定律,其原理甚为复杂,但基本上可以总结为两个字,那就是“吃人”。 是字面意思上的吃人,通过吞食相同途径超凡者的血肉和灵性,可以有效延缓侵蚀现象的发生,甚至帮助他们更进一步,获得更加强大的力量。这一定律注定东大陆的超凡体系在底层逻辑上就是血腥和残酷的,甚至直到西大陆的宗教势力提出信仰的锚定理论之前,东大陆的神明选择创建宗教,也不是为了以亿千万信徒为锚点,稳定自己的状态。他们的主要目的,一个在于扩张势力,与其他的神明乃至异类异族抗衡;另一个便是聚拢足够多相同途径的超凡者,在必要的时刻,随时让他们成为饵食,帮助自己的神明对抗侵蚀。 当然,名义上的说法自然不会如此赤裸,而是“奉献”与“牺牲”,是光荣之举,甚至唯有圣徒可为。毕竟,若不是圣徒,只是普通信徒的话,他们的序列不够高,力量不够强大,灵魂不够坚韧,吞食之后的效果也不会太好。换句话说便是,连成为饵食的资格都没有。 你以为,米契在天心教堂中反问林格,“神爱世人,所以世人不是应该爱着神明、并将自己奉献给神明吗”的话语,其中的奉献难道只是信仰、力量、财富与权势吗?神的贪婪远远超出了你的想象,他们想要主宰的事物,包括生命,除非死亡。 “看来你听说过。”卡森·博格笑了笑,并不意外,以林格牧师所处的高度,这些常人难以触及的秘闻,对他来说犹如翻开书本那么简单:“据说神变之灾中,灾祸神亚伯拉罕便是因吞食了太多同类,获得了超出自己掌控的力量,不但没能抑制侵蚀,反而与深红之灾梅坎修斯一样陷入暴走;天变之灾后,他却得以恢复理智,成为硕果仅存的几位圣徒之一,为何?不是因为他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而是因为他发现自己还不够疯狂。若不疯狂,怎么对抗失控?据说灾祸黎明的邪教徒一次性为他献祭了十万灵魂,其中有超过三百名低序列超凡者,三十名中序列超凡者,甚至三位半神,才帮助他恢复了理智。如此疯狂之举,实在骇人听闻,可今日,灾祸黎明已不是邪教,而是神圣同盟的一员,灾祸神亚伯拉罕更是被誉为东大陆最强大的超凡者之一,寥寥几位能够与教团联合的圣者抗衡的神明,受人敬畏,何止讽刺?” 他不屑冷笑,充满了对这种扭曲现状的厌恶与憎恨。 这是个很现实的话题,林格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沉默半晌后,他转移了话题,应该说,是让话题回到了正轨上:“这么说来,你也……” “没错,我也吃过人,是贪食同类血肉的恶兽。” 卡森·博格咧嘴,就这么爽快地承认了自己的过去,他的态度坦诚无比,看似毫无介怀,只是那双手不知何时已悄然攥紧:“当我还是那家伙的信徒,并且展现出惊人的天赋,有望成为下一个护教者的时候,曾在大主教的带领下,与其他同样在教会中备受青睐的年轻信徒一起,领受了所谓的圣餐仪式。大主教告诉我们,这是原夜之神对我们的恩典与鼓励,怀着感恩与敬畏之心吃下圣餐,便能在超凡之路上走得更远,也能大大降低自己被侵蚀的概率。当时的我们,不解真相,只知道狂热赞美,盲目追随,就这样毫无防备地吃下了那些冰冷的肉,滚烫的血,就连还沾着血丝的眼珠子、腐朽发霉的骨头、乃至半节苍白的手指,他都要求我们咬断、嚼碎、然后一丝不落地吞咽下去。你可以想象吗,林格牧师,直到现在,我仍然感觉,他们就在我的血管和骨肉中哀嚎着,那是我的同类、我的同族、甚至极有可能就是我的同伴!每过一段时间,教会中便会有一些天资不甚出众的教徒被发配到偏远的教区,他们中有一些人也是我的友人。可每当我询问大主教,他们在哪一个教区的时候,他总是暧昧地看着我,一言不发,我到现在才明白、我到现在才明白、唔呃——!“ 他愤怒的眼中布满血丝,喉咙忽然鼓动了一下,脸颊不自然地涨红,似乎身体在本能反应中欲将那些无法消化的异物排出。可男人却硬生生靠意志力制止了这个过程,他艰难地做出吞咽的动作,将那些已经涌上喉头的粘腻的、腐败的、酸臭的血肉聚合物又吞入腹中,整个人都被笼罩在一股不自然的邪异气息中,不停地喃喃自语:“不要急、不要急……我会让你们离开的,但在那之前,你们要看着、要亲眼看着,我是如何将灰丘的侵略者赶跑、又是如何让罗格利亚那混蛋的野心落空的,你们……你们不是也很想看到吗……” 他像是在安抚着一些看不到的存在,但在林格的眼中,这更像是一种癔症与自我安慰。随着一遍遍的呢喃自语,他的情绪逐渐稳定了下来,脸色也恢复了正常,直到这时候,年轻人才开口,一针见血地指出:“你现在的精神状态,距离失控恐怕不远了。” 卡森·博格微微一怔,随后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放心吧,林格牧师,我不会失控的,至少,不会在完成自己的目标之前失控,否则,就白白便宜了罗格利亚那个混蛋。他给我们吃下的圣餐,其中不止有相同途径超凡者的血肉,甚至还包括他自己的血肉。正因如此,才能够有效地抑制侵蚀,凡是领受圣餐的信徒,在抵达半神序列之前几乎没有失控的风险。可那家伙并没有那么好心,不会平白给自己制造出一堆隐患。他让信徒吃下的血肉是难以完全消化,总会有一部分隐藏在你的体内,成为他的后手。如果你成为半神之后乖乖听话,当他的忠犬,或许还能延缓自己的死期,就像历代大主教,虽然皆是暴毙,好歹活到了晚年;但若是不够听话,他可不会允许自己饲养的肉猪反抗饲主。” 林格一下子明白了:“所以,刚才的呼唤声,便是他的血肉在作祟么?” “恩。”卡森·博格轻轻颔首,随即又冷笑:“失去了灰丘之城这片广阔的传教区域,又被大部分信徒背弃,没有足够锚点支撑的他,恐怕与我一样,已经处于失控的边缘了。但黑暗途径的超凡者本就擅于隐蔽,他难以寻找,而且到了真神的层次,若非半神血肉,已经很难抑制侵蚀了。所以,他无时不刻都在诱惑我,想让我完全消化那块血肉的力量,踏入半神序列。但只要我经受不住诱惑,将他的血肉消化,甚至尝试在没有魔药的情况下进阶半神,那几乎是必然失控的局面。他立刻就会出现在我面前,将我吞食,稳固自己的状态,然后借助这段短暂的理智期,潜逃到其他地区,重建教会也好,干脆投靠大势力也好,只要不求底线,总有活下去的方法。” 但,失去了灰丘之鹰的灰烬游击士,又会怎么样呢? 林格恍然:“难怪你一直都在压制自己的力量,不愿进阶半神。” 请...您....收藏6...9...书....吧....! 年轻人到现在都只是个序列9的小魔法师,并没有太强大的力量,但或许是与少女王权接触甚密的缘故,感知与直觉已变得格外敏锐。他隐约察觉到卡森·博格的魔力与灵性都已经超出了序列5的上限,却刻意压制自己,不愿释放。他一开始以为灰丘之鹰是因为脱离教会后,没有下一序列的魔药配方,才难以进阶的。没想到背后的隐情,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复杂。 “没错,这是一场赛跑。” 卡森·博格虽然满头大汗,笑容却格外自信,他一直都是个很自信的男人,所以,即便遭受了侵蚀、濒临失控的时候,也一直是以笑容回应林格,向他传达着自己的信心与力量:“如果我能在自己彻底失控前、驱逐灰丘城内的侵略者,便可以毫无顾忌地进阶半神了,当初我可以借助教会中圣遗物的力量将那家伙驱逐一次,今日虽然没有圣遗物,但已进阶半神,又有同伴相助,亦不会惧怕他;可若是在那之前,我就已经失控,甚至不由自主地开始吞食血肉之力,尝试在没有魔药的情况下进阶半神,那么……” “你就输了?”这是林格下意识的想法。 “不。”卡森·博格竖起左手的大拇指,指向自己的心脏:“我会让瑞吉娜他们杀了我,然后,再将我的尸体焚为灰烬,洒入黑森林中,让那家伙什么都得不到。” 所以,他不会输。 给点喵 1165.第1152章 是很重要的人吗? 第1152章 是很重要的人吗? 卡森·博格是一个与时间赛跑的男人,而赌注则是自己的生命。 但是在这场孤注一掷的赌博中,他从一开始就已立于不败之地,因为他的对手是个惜命的胆小鬼,而他却敢将自己的性命放在天秤上,衡量它能为自己带来多少筹码。所谓胜利,便是对勇敢者的褒奖,像原夜之神罗格利亚那样的货色,别说卡森·博格对其不屑一顾,恐怕连米契和卡多拉等人,都已经没什么敬畏了吧。 有的人在信仰破碎后走向迷茫,有的人反而更为坚定,灰丘之鹰无疑是后者。 林格看着他脸上自信的表情,一时间心绪复杂,想要说点什么,却又觉得这时候无论说似乎什么都不太合适。他在这一时刻回想起来的,是白夜与希诺对自己的劝告,前者用冷漠的话语告诉年轻人,你必须变得更加冷酷,最好将一切善意都视为可以利用的对象,唯有如此才能与现实对抗;后者则在拥抱时附耳低语,希望林格变得更加坚强,因为一颗坚韧不拔的心才能走出哀悼与悲伤,成为你对抗现实的力量。 如果灰丘之鹰的勇气,便是他踏上赌桌与命运对赌并赢得胜利的底气,那么对自己来说,是否所谓的冷酷与坚强也具备同样的意义呢?年轻人无法断言,毕竟他已经失去了过去二十年来一直惯用的生存法则,那些经历曾塑造了他,却也束缚了他,如今他想要重新验证一下。 他张了张口,说道:“如果——” 卡森·博格不解地看着年轻人,在“如果”这两个字中仿佛藏着无限的可能性,命运是未知的,也是既定的。 “如果我们为你提供帮助呢?”林格如实说出了心中的想法:“如你所见,神圣女神教的势力并不算大,但至少可以为灰烬游击士提供一些必需的支援,从情报到物资,莫不俱全。虽然不一定能够起到决定性的的作用,但至少,能让你们的事业更加顺利。” 卡森·博格的眼眸中有一瞬间闪过了诧异的神色,但很快就消失了,他将自己的情绪隐藏得很好,笑着反问年轻人:“这固然是很好的,可你们亦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吧,为什么要滞留于此,帮助我们呢?我想绝不会是出于同情或怜悯等理由吧,林格牧师?” 他意有所指,年轻人犹豫了一下,才道:“自然,我们来到东大陆的目的之一,便是与你刚才提到的创世女神教有关。我想你应该已经猜到了,神圣女神教与创世女神教之间的关系,不止是教义相似,实际上应该说一脉相承才对。因为某些缘故,我们必须与创世女神教的信徒接触,甚至必须引起他们的重视,但以我们目前的分量来说,恐怕就算顺利达成了接触,话语权也不会很大,更无法确保他们是否会相信我的话,所以……” “所以,你想要通过支援灰烬游击士的方式,提高自己的声望,最好是灰烬游击士的事业能够成功,顺利解放整个安瑟斯地区。如此一来,当你与创世女神教的信徒接触时,便能拥有更大的话语权了?”灰丘之鹰捏着下巴,若有所思:“我们是你手中的筹码,或许也是仅有的筹码了,林格牧师?” 他的话实在冷酷,年轻人并不愿用“筹码”来形容自己的合作对象,可仔细一想,却又实在没有其他更合适的词语了,况且卡森·博格的表情也一反常态地认真,因此林格稍许迟疑后,还是点点头,认可了这一说法。 出于某种不可明说的原因,所罗门在东大陆大肆宣扬林格一行人的事迹,甚至隐约将他们推举为对抗教团联合的唯一人选。这固然是个隐患,不过也为林格创造了不少声望,使他相信如果自己尝试接触创世女神教的话,对方应当不会拒绝。可不会拒绝是一回事,如何取得对方的信任、甚至让他们相信,圣夏莉雅在内的七位少女,就是昔年七位圣者的转世之身,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在西大陆的事迹太过遥远,且掺杂了水分,不足以作为佐证,但如果能够支持灰烬游击士解放安瑟斯地区的话,无疑就增加了其可信度。至少在接触创世女神教之前,先接触亚托利加行省的新起义军与英雄伊恩的继承人谢莉,不会有太大问题。若丢失了这个时机,恐怕到时他还能另想方法取信对方,只怕会浪费更多的时间。两相权衡之下,在永夜林地稍作耽搁也就不是那么仓促的决定了。 “哈哈哈。” 卡森·博格忍不住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摇头:“你实在不是一个很会谈判的人,林格牧师,过早暴露了自己的底牌,在谈判中可是要吃亏的。不过——” “其实我也没什么底牌了,所以这个条件,我可以接受。”他笑容一敛,向林格伸出手,神色严肃道:“以后请多指教,林格牧师,还有神圣女神教的各位。” 林格也伸出手,不过在握上去之前,他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你不怀疑我们别有用心么,卡森先生?” “我看待神明的眼光不怎么样,所以才会被那家伙蒙骗;但看人的眼光,自认为还可以。”灰丘之鹰说着,目光定格在年轻人的脸庞上,一字一句道:“我确信你不是那种别有用心之人,林格牧师,因为你不适合。” 不适合……这算什么理由? 林格不明所以,但还是将手伸过去,与他握了一下。 “希望以后,”他说道,“我不会辜负你的信任,卡森·博格先生。” …… 达成初步的合作意向之后,卡森·博格便与林格道别了,他还要回去和瑞吉娜等人商量一下这件事的具体操作以及之后该如何行动,而林格也需要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云鲸空岛一方究竟能在这场战争中起到什么样的帮助?是辅助性的,还是决定性的?如果只是提供物资和情报,无疑是前者;但如果,希诺或依耶塔中的任意一人愿意加入这场战斗,恐怕就不是那么简单了。希诺的战斗力无需多言,而依耶塔操控云鲸空岛这只庞大的空中作战单位,能够在战争中发挥的作用也是很大的。只是,她们两人的意见如何,林格觉得还需要询问一二。 当然,更重要的是,先把这件事告知其他人。在这一点上,林格必须承认自己有些独断专行了,甚至没有和同伴们商量过便擅自决定了这件事。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他被卡森·博格的信念感染了吧,那个男人让他想起了曾经的罗谢尔,但二者又是不同的。沃土宗的行者曾死在距离大地最遥远的地方,他临死前的劝诫或者说警告,年轻人至今没有忘记。 回到天心教堂的时候,游戏区依然热闹,充满了久违的欢声笑语。只是米契已经不再纠结于那个对战游戏了,正在和好搭档卡多拉一起,兴致勃勃地玩着一款两个肌肉壮汉手持魔导枪勇闯敌军基地的游戏,他大概把游戏中的敌人都当成了轴心国的士兵吧,每次按下按钮都格外用力,谢米一直在旁边嚷嚷,让他动作轻点,要是哪天爱丽丝生气了,我可不会帮你说话。 虽不见其人,但天才玩家的威慑力有目共睹,米契果然收敛了许多,但还是横冲直撞,把自己的搭档远远落在后面。卡多拉也不着急,她大概本来就不喜欢玩这种血腥残酷的游戏,真实的战场经历太多,为什么在虚拟游戏中还要继续战斗呢?怀着这样的想法,她打得很随性,一边玩游戏还一边和谢米聊天,颇感兴趣地打听起关于那位爱丽丝小姐的事情,还问谢米为什么那么怕她,小妖精讳莫如深的态度,更加引起了她的好奇。 至于梅蒂恩,她居然取代了米契的位置,正哼哧哼哧地操控着手柄与按键,和蕾蒂西亚激烈对战中,只是或许优等生对游戏都不怎么擅长,所以她的操作也只能用不堪入目来形容,搞得作为对手的小蝙蝠甚是纠结,不知道自己是应该拿出一名游戏玩家的操守,堂堂正正地将小伙伴击败呢,还是应该顾及双方的真挚友谊,偷偷摸摸给她放点水呢?好纠结啊。 然后纠结着纠结着,她发现自己的角色不知怎的,就倒在了地上,屏幕上冒出了“K.O”的大字。 “诶?”蕾蒂西亚还没有反应过来,眨巴了一下眼睛。 “好耶!”梅蒂恩举手欢呼,小脸红扑扑的:“我赢啦、蕾蒂西亚!” 原来如此,命运早已让我做出了选择,小蝙蝠不禁陷入了沉思。 然后莉薇娅修女从后面的厨房里走出来,端着一盘刚切好的木子果与文柚果(空岛特产,曾被天才玩家锐评为只有宝可梦才吃的东西,虽然大家都不知道宝可梦是什么生物),温柔地对孩子们说道:“大家,都休息一下吧,来吃点水果。啊,林格,你回来了,要吃水果吗?” “不了。”林格摇摇头:“你怎么会在这里,莉薇娅小姐……啊,抱歉,我好像问了个很蠢的问题。” 他才反应过来,莉薇娅早就是天心教堂的修女了,甚至是领受了圣灵洗礼——也就是被梅蒂恩认可后皈依女神信仰的,严格意义上,比自己这个前驻堂牧师更具名分呢。 “没关系。”莉薇娅像是被年轻人的话逗笑了,海蓝色的眸子一弯,笑吟吟道:“我是和小夏一起来的,她有些担心梅蒂恩的状况,不过现在看来,好像不需要我们担心了。” 圣夏莉雅? 林格微怔,下意识问道:“那她在哪里?” 莉薇娅修女仿佛早就料到了他会这么问,用眼神向厨房的方向示意,答道:“小夏她正和格洛丽亚一起在厨房里洗水果呢,恩,也负责切水果。不过她看起来不太熟练的样子,我想你最好还是去帮帮她吧,林格,顺便帮我把格洛丽亚叫出来,她忙了好久,也该休息一下了。” “是,是吗?” 林格总感觉莉薇娅修女脸上的笑容怪怪的,就像刻意把大家都支开,为自己和圣夏莉雅创造出独处的空间一样。难道她也看出来,自己有正事要找圣夏莉雅商量了?应该是这样,毕竟是真灵派的圣子,在这方面确实比较敏锐,也比较贴心。 “我明白了,那就麻烦你照顾好梅蒂恩她们了,莉薇娅修女。” 林格轻轻点头,正要向厨房走去,不知想起了什么,已经迈出的脚步忽然一停,回头问道:“话说回来,莉薇娅小姐,你今天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能告诉我一个理由吗?” 从见到他以后,修女小姐脸上的笑容就没有停过,以前的她虽然也温柔亲切,但情绪大多内敛,可不会表现得如此明显,难不成发生了什么值得庆祝的事情? “咦,你不知道吗?” 莉薇娅修女诧异地看了林格一眼,就像看着一个刚刚知道一加一等于二的小孩子那样,很惊奇他居然会在这么简单的问题上纠结:“当然是因为你啊,林格。” “啊?” “因为你让梅蒂恩恢复了精神嘛。” 修女小姐看了一眼正在和其他同龄人一起分享水果拼盘的粉发女孩,眼眸中充满了关爱与温柔:“梅蒂恩她啊,其实是个非常敏感的孩子哦,总是在为他人的悲伤而悲伤。虽然表面看不出来,但实际上,这半个月的时间里,她一直都很苦恼,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现实。只是她又很坚强,不愿让他人担忧,所以刻意隐瞒而已。我一直都希望她能够振作起来,恢复从前的模样,那个开朗、乐观、又充满希望的孩子,虽然总是为了他人的悲伤而悲伤,但也为会他人的幸福而幸福。可惜我没有办法开导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有世界上最了解梅蒂恩的人,才能够引导她走出那样的阴霾,也就是你,林格先生。但是,这半个月来,你也一直在苦恼和悲伤吧,林格?我们都知道的,正是因为知道,才不愿意勉强你。” 林格与梅蒂恩,这对兄妹就像云鲸空岛上的晴雨表那样,他们的心情,总是在影响着其他人的心情。这或许并非本意,只能解释为他们都拥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能够感染人心、传递情感。 莉薇娅修女收回目光,向年轻人歪了歪头,笑眯眯道:“不过,你现在能够振作起来,并且帮助梅蒂恩也振作起来,真是太好了,这让我感到非常的高兴哦。” ”今后,请变得更加耀眼吧,林格,就像太阳那样鼓舞人心。然后,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都请不要忘记今天的心情。” 修女小姐目光清澈,语气真挚,一字一句地说道:“因为,你对梅蒂恩、对我们、甚至对那些素未谋面的人来说,都是十分重要的人啊。” 给点喵 1166.第1153章 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我呢? 第1153章 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我呢? 又大又圆的苹果,横切一刀,竖切一刀,分成整齐的四瓣,盛放在银制的餐盘中,如此朴实无华的刀工,加上云淡风轻的表情,让旁边正试图效仿老板娘、在果肉上雕刻花朵的格洛丽亚相形见绌。看着妹妹满头大汗却又小心翼翼的模样,圣夏莉雅忍不住提醒了一句:“不要太用力,格洛丽亚,小心切到手。” “放心吧小夏姐姐,我的手可稳了,才不会切到……哇啊!” 刀口从白嫩的指肚上划过,差之毫厘,却把灰发少女吓出了怪叫声。 听着脑海中传来某人不屑的冷笑声,再看看圣夏莉雅一脸无奈的表情,格洛丽亚小脸一红,却还嘴硬道:“只是一次,呃,小小的失误而已。下次就不会了,绝对不会!” 圣夏莉雅眨了眨眼睛:“下次?” “没错、因为这次已经完成了!”格洛丽亚得意地将手中的苹果举起:“看,我在苹果上面雕出了一朵玫瑰花,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看呢,小夏姐姐?” 圣夏莉雅看着她手中的苹果,沉默不语。从某种意义上这玩意儿确实已经变成了艺术品,只是风格比较新潮、外形有些丰富、气质颇为抽象而已。她很想说点什么来评价一下格洛丽亚的作品,但直到此时才发现自己的词汇量如此匮乏,以至于竟不能形容出它的万分之一。稍作沉思后,圣夏莉雅端起果盘,将它塞到了格洛丽亚的手中,若无其事道:“帮我把果盘送过去吧,格洛丽亚。恩,顺便让其他人也欣赏一下你的作品。” 咦? 格洛丽亚眼前一亮,这是个不错的主意。于是她高高兴兴地接过果盘,顺手把自己的作品也放了上去,还很有心机地摆在了中央,最具视觉冲击力的位置,指望大家一眼就能看出其独到之处,为格洛丽亚小姐的艺术风格与审美能力深深着迷,如此一来,便不枉费她刻苦的钻研了——虽然也只钻研了十几分钟而已。 这证明我天赋异禀! 无视了来自白夜的冷嘲热讽,格洛丽亚端着果盘,哼着小曲,兴致勃勃地向前厅走去,走到门口时,却恰好与年轻人撞上了视线。她眼前一亮,高兴地招呼道:“啊呀,林格,你回来啦?来得正好,怎么样,要不要尝尝我和小夏姐姐的手艺?” 切水果算什么手艺?这种事情我也做得到啊! 林格下意识摆了摆手:“不用了,我在前面……唔” 他本想说我在前面已经吃过了,但格洛丽亚却不给他狡辩的机会,直接从果盘里捏起一块切好的苹果,向年轻人的口中塞去。林格猝不及防,下意识张嘴接过,甜美的果肉混杂着充沛的汁水,瞬间充盈在年轻人的唇齿之间。这应该是老板娘用妖精魔法催熟的果实,据她本人所说,“这样更有妖精的风味”。至于妖精的风味到底是什么样的味道,林格也不清楚,以他现在的感觉,应该是甜中带酸,还带着一种仿佛发酵葡萄酒般的醇厚香味,口感确实独特。 圣夏莉雅站在原地,拎着菜刀,看见这一幕后,漂亮的眼眸微微一眯,正在意识空间内看好戏的白夜不禁感到一阵恶寒,仿佛有什么糟糕的事情将要发生。可下一刻,牧羊少女注意到林格吃下去的苹果,恰好是自己刚刚切好的那颗,并且吃完后还评价了一句“味道不错”,顿时眉头又舒展开来,脸上浮现出浅浅的笑容。 恶寒感烟消云散,仿佛从未出现过,白夜在意识空间内摸不着头脑,这是怎么回事,明明身体是被小笨蛋格洛丽亚操控的,为什么我会有这种心悸的感觉,而格洛丽亚却压根不受影响呢?总不能因为她是个笨蛋吧? 她猜对了。 根本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格洛丽亚,还在笑嘻嘻地向林格炫耀:“怎么样,我就说吧,我和小夏姐姐的手艺是无敌哒!像这样的美味,你错过了一次,可就没有第二次了哦?” 所以啊,切水果的手艺到底跟它的味道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你是特级厨师,在切水果的时候将自己的情感和技艺都注入其中,才完成了这份好吃到感天动地的黄金水果拼盘?可是它也不像爱丽丝说的那样会发光啊。 “其实本来应该让你尝尝我的得意之作的,可是我还要把它拿去给其他人欣赏,所以你就先等等吧。”格洛丽亚又冲着年轻人挤眉弄眼,浑然没有半点修女该有的样子:“当然,要是梅蒂恩她们想吃,你就只能等到下一次咯。” 怎么你也开始玩得意之作这一套了,那不是调酒师小姐的绝活吗?而且……看着果盘中央那颗已经面目全非的苹果,林格衷心希望梅蒂恩等人能够胃口大开,将它吃完,否则,就该轮到自己面对这一挑战人类审美极限的后现代艺术作品了。 可惜,无论林格和圣夏莉雅的心中有多么诋毁,都无法影响格洛丽亚对作品的自信。看着她兴高采烈地离开厨房的背影,年轻人不禁微微摇头,觉得格洛丽亚这一次随机到的人设似乎不太匹配身份,明明是修女,却一点都没有神职人员该有的样子。 不过,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收回目光,对圣夏莉雅说道:“可以聊一会儿吗?有意见是需要和你商量一下。” “当然。”牧羊少女放下手中吓人的菜刀,问道:“是关于卡森先生与灰烬游击士的事情吗?” “恩。” 年轻人点点头,然后将自己刚才与卡森·博格交谈的内容完整复述了一遍,包括乐园乡亚述的来历,创世女神教在东大陆遭受的打压与迫害,亚述圣战的败亡与新起义军的奋起,以及最关键的一点:他想要通过支援灰烬游击士的方式,为将来与乐园乡亚述和创世女神教的接触做好准备。 理由,自然也还是他对卡森·博格说的那一套:为了对抗魔女结社,需要得到乐园乡亚述与创世女神教的帮助;为了得到他们的帮助,就必须提升自己的分量,占据更多的话语权;七圣者的转世可能是一枚筹码,但对方愿不愿意承认还不好说,既然所罗门已经为林格铺好了道路,无论他究竟怀着什么样的心思,至少,在没有找到第二条合适的道路之前,年轻人想试着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灰烬游击士是一个很合适的对象。” 林格如此主张:“作为领袖,卡森·博格拥有强烈的信念与觉悟,并且深受同伴的信任,他的人格魅力使灰烬游击士成长为一支具备自我主张和坚定意志的队伍,就像昔年圣女贞德带领下的神圣救世军那样,与他们合作不需要担忧遭到背叛或欺瞒;其次,灰烬游击士刚刚经历过一次惨痛的失败,这时候我们伸出援手,心理上便占据了优势;除此之外,尤为重要的一点是,原夜之神罗格利亚的背叛,使灰烬游击士对本土神明与传统宗教势力充满了厌恶和憎恨,只有他们才能接受女神大人的教义,甚至进一步被吸纳为信徒。如果离开安瑟斯地区,我不知道在其他地方还能否找到一个同样合适的对象了。而且实际上,我们对灰烬游击士的支援并不需要付出太大的代价,如果能够以极小的牺牲换来极大的回报,就没有道理不去做。从这一点来说,与灰烬游击士的合作是有必要的,对我们有利无害。” 年轻人很少见地发表了长篇大论,从各种角度论证了这件事的合理性,凡是具备基本理性逻辑的人,听完他的论述后都不得不深深认可。但在这个过程中,圣夏莉雅始终一言不发,只是用那双漂亮的金色眼眸,安静地注视着面前的年轻人,只是偶尔,她的眼中会闪过一丝困惑和犹豫,仿佛在怀疑眼前的这位年轻人究竟是不是林格,亦或是被萝乐娜悄悄调包了,实际上是空有林格外形与声音的人偶? 否则,自己怎么会从他的话语中听到那么多陌生的词语。 背叛啊,欺瞒啊,合作啊,利益啊,牺牲啊,回报啊……之类的,仿佛在他的心中有一杆天秤,天秤的托盘上分别放置着不同的筹码,一边是“向灰烬游击士伸出援手”,而另一边则是灰烬游击士可以付出的代价,他们的失败、他们的理想、他们的信念与觉悟、甚至他们曾经被神明背叛而失去了信仰这件事,在年轻人眼中都是可以计算重量的筹码,勉力使这杆天秤维持着脆弱的平衡吗? 可是,不该是这样的。 在圣夏莉雅的印象中,林格绝不应该说出这样的话。 所以—— “为什么要说谎,林格?”当年轻人终于讲完了他的长篇大论之后,圣夏莉雅只以简短而直接的一句话作为回应,这一句话就像一个稚嫩的剑客在决斗时却刺出了让人意想不到的一剑,年轻人猝不及防,感觉心脏忽然间揪紧了:“你说什么?” “我问你为什么要说谎,林格。”圣夏莉雅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不退缩也不移开视线,一副如果你不回答我的问题我就会一直盯下去的架势。 牧羊少女的眼眸清澈得仿佛有一种洞彻人心的力量,让年轻人不禁觉得自己在她的面前几乎是透明的,藏不住任何秘密。他忽然感到心虚,甚至有些无助,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当初杨科先生问他“你没有地方可以去吗”的时候。他当然没有地方可以去,只能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中流浪,年幼的男孩早就习惯了这种生活,并且对他人的非议与嘲笑不屑一顾。可是,当那个男人不怀着任何恶意、也不怀着任何怜悯、只是单纯地向他询问这个问题时,他却在一瞬间感到了无比的羞愧和慌张,仿佛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忽然间被打破了,他头一次意识到自己不是生活在一个封闭的鸡蛋壳中,而是与尘世间的悲伤和孤独为伍。 那时的感受与现在何其相似? 那时,倔强的男孩告诉面前的男人:“我只是比较喜欢一个人。” 现在,骨子里依然有些倔强的年轻人告诉面前的少女:“我没有说谎。” 他固执己见:“这对我们来说确实很有必要,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我也已经分析得很清楚了,圣夏莉雅……” “可是你为什么不说自己是因为想要帮助他们,所以才选择与灰烬游击士合作的?”圣夏莉雅向前一步,逼近了林格,因为身高的缘故,她必须踮着脚尖,仰起头,才能凝视住那双想要逃离的眼眸,将它牢牢地定格在自己的眼中,质疑或是逼问:“为什么要摆出那些不值一提的理由呢?它们当然是符合逻辑的,也符合我们现在的利益。可你并不是因为所谓的利益、回报和话语权,才决定向灰烬游击士伸出援手的吧,林格?你明明是看到了米契和卡多拉他们玩游戏时脸上开心的笑容、明明是对卡森·博格宁愿牺牲自己的性命也不愿放弃这场与时间和神明的赛跑而感到敬佩、明明是因为打从心底希望灰烬游击士的事业能够成功,因为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即便是失去了神明的人也有资格得到幸福。你想要见证、想要声援、甚至想要亲手促成那样的未来,所以才会向对方提出合作的请求吧?” “你明明比任何人都善良,比任何人都温柔,比任何人都值得拥有一颗温暖和明亮的心……” 少女伸手,轻轻将掌心按在了年轻人的胸口处,感受着近在咫尺的布料与肌肤的触感下,那颗正因紧张与茫然、或许也因久违的悸动与渴望而怦怦跳动的心脏,在它的脉搏与呼吸之间,寻觅着一个男孩自拥有记忆以来的、一切不被尘世理解、他自己却坚持保留下来的美好品质,就像感受着太阳的光芒般,如此温暖。她轻声地,一字一句地问道:“为什么,却不愿意告诉我呢?” 给点喵 1167.第1154章 想要活出怎样的人生呢? 第1154章 想要活出怎样的人生呢? 林格很少遭到如此直接性的质问,以往,他都是站在质问别人的那一方,因为他是牧师,拥有一种仿佛与生俱来的看透人心的力量,总能敏锐地察觉到人们内心的恐惧或者迷茫。他从不认为自己能做到什么,但偶尔也会出于本能,将这些当事人深深埋起的秘密重新揭露出来,强迫他们去面对。这是宗教意义上的说教吗?还是具有神秘性质的引导呢?他没有这么想过,只是下意识去做了。 可他逐渐失去了那样的能力,随着年轻人不再担任天心教堂的驻堂牧师,也一并失去了那样的立场,这或许就是同伴们觉得他开始变得软弱的原因吧。此刻,面对圣夏莉雅的凝视,那副“你不对我说实话我就绝不会移开目光”的架势,叫年轻人有些招架不住了。 他张了张嘴:“我……” “要说实话哦,林格。”圣夏莉雅打断了他的话,眼睛微微眯起,语气笃定:“你骗不了我的。” 谁能说自己完全了解另一个人,对他的言语和思想都了如指掌,以至于任何谎言在这个人的面前都无处遁形呢?可是圣夏莉雅偏偏有底气说出这样的话,因为她知道自己对林格的了解不是基于常识,而是来自某种神秘的直觉,就像她现在将手按在年轻人的胸口处,却不是通过那隔着布料传来的温度来感知他的心跳,而是通过掌心上游走蔓延的脉络,犹如命运般不可捉摸。 人本身是遵循规律前进的,但这种规律并不如自然界那么严谨,因此有时候人们在流逝的岁月中树立起来的印象也会被认为是一种规律,无法脱离既定的轨道存在。年轻人是这种规律的忠实拥泵,也是这条轨道上坚定不移的执行者,总是一丝不苟地规划着自己在他人眼中表现出来的形象,犹如在思想的高地上筑起堡垒,俯瞰人们的非议。而圣夏莉雅尝试在这座没有入口也没有出口的堡垒中找出路来,幸运的是,她寻找道路从不依赖视觉、听觉和方向感,而是依赖一种本能。正如我前面提到的,犹如命运般不可捉摸。 当年轻人抛起那颗金色的毛线团时,命运的丝线已如水流、如日光、如一切看得见摸得着却无法把握的事物般,悄然在这座堡垒上撬开了一道缝隙。从两年前到两年后、从很久以前到很久以后、可以计数的时间、无法计数的时间里,少女已摸清了他的规律。 所以。 “你骗不了我的。”她一字一句,再次强调。 若说第一句话只是让林格有些错愕,那么第二句话便让他忽然间确信了,自己在这位牧羊少女的面前确实没什么秘密可言。他对此感到遗憾,但不知怎的,又有一股微妙的庆幸,悄然松了一口气后,脸上浮现出无奈的笑容:“好吧。” 他说道:“我不会说谎的。” 圣夏莉雅这才抿了一下嘴唇,勾勒出浅浅的弧度,将放在年轻人胸口处的手收了回来,问道:“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说谎了吗?” 林格叹道:“因为白夜和希诺。” 少女眨巴了一下眼睛:“这件事和她们……有什么关系?” “她们都觉得我太软弱了。”林格道:“白夜希望我变得更冷漠一点,希诺希望我变得更坚强一点,唯有如此,才能应对来自魔女结社的挑战,我觉得她们说得……很有道理。” “所以你想用这种方式让自己显得……冷漠和坚强吗?”圣夏莉雅有些迟疑:“将灰烬游击士的价值视为筹码来衡量,将双方之间的合作视为利用关系,只需要关注自己能够从中得到什么利益,而除此之外的一切,包括人心、理想、信念或信仰,都是不值一提的。你觉得,只要强迫自己这么做,强迫自己去相信,你就能够像白夜和希诺说的那样,变得更加冷漠与坚强,不会再被任何困难打倒……吗?” “恩。” 她将林格的心理剖析得很透彻,年轻人说不出半句辩解的话,只能闷头承认了。 其实他心中隐隐觉得,这样是不对的,可是现实又让他无法说服自己。他回想起自己踏上旅途以来的种种经历,难免会想到,如果自己不是一直都那么软弱、那么天真、那么自欺欺人,一心只想着找到女神大人,帮助自己解除金苹果的效力,和梅蒂恩一起回归正常的生活,而是正视眼前的命运,不对发生在面前的暴行和悲剧置若罔闻,甚至像罗谢尔、像卡森·博格、像英雄伊恩那样,立誓与魔女结社的暴政对抗到底,会不会一切都是不同的结局呢? 天界忒弥丝不会因为在幻想和现实中难以决断而自我牺牲;爱丽丝不会因为失去幻想的能力而把自己的心灵封闭起来;依耶塔不会将错误都归咎于自己的身上,明明已经走出了风车塔房却又自愿走了回去;梅蒂恩不会因为自己放弃了父亲的事业而苦苦支撑;而希诺与白夜,也不会对自己软弱逃避的行径感到失望。如果这一切都能改变的话,谁能说不是一个美好的未来呢? 也许,林格本人是抗拒着这种改变的,可是已经无关紧要了,因为在现实的力量面前,他觉得自己的私人情感也已不再重要。或许人都是需要作出改变的吧,只是往往他们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早已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冷漠与坚强,才是对抗现实的力量。 而过去那个软弱的我,已经死了…… “噗!”圣夏莉雅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笑得格外开心,连眼泪都挤出来好几滴了,将半个身子都靠在林格的身上,一只手捂着肚子,一只手则擦拭着眼角的泪水,开朗与明亮的模样,和平时那个温柔沉静的牧羊少女,简直不是同一个人。 林格被她笑得有些懵,不知所措地看着她,浑然不知自己的话语中究竟有哪里好笑的地方。隔着一段昏暗的过道,前厅也传来了孩子们的欢笑声,一股巨大的、快乐的氛围将年轻人团团包裹,他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 过了一会儿后,圣夏莉雅的笑声才渐渐停下,她轻轻抹去眼角的泪水,笑眯眯地对年轻人说道:“真是孩子气的想法啊,林格。” “孩、孩子气!?” 林格如遭雷击。一直以来,只有别人夸赞他的沉稳与慎重,形容他拥有一种与这个年龄的年轻人不相符合的成熟气质,但从来没有人对林格说过“你很孩子气”这样的话,圣夏莉雅还是头一个。林格当然不会认同,他只觉得圣夏莉雅误将对其他人的评价放到了自己身上,比如,用来形容谢米和蕾蒂西亚倒是不错。虽然,她们本来就是孩子。 一个值得深思的细节是,只有大人才会被形容为“孩子气”,这是因为小孩的天真与幼稚,已是理所当然的事实了,只有那些与常识相违背的特质,才会受到人们的关注。 “是哦,孩子气。”圣夏莉雅将双手负在身后,一脸无辜的表情,并不认为自己的评价有什么问题:“因为被人说不够冷漠和坚强,所以就非要证明自己可以做到;这不就跟小孩子被人说不够成熟,于是拼了命想要变成大人一样吗?” 林格哑口无言,仔细一想还真是。 难道我真的是一个很孩子气的人?他忍不住反思自己,但关于这个问题,包括圣夏莉雅在内,云鲸空岛上的所有人,都会得到一个相同的答案。就像格洛丽亚看到林格很快就跟米契与卡多拉他们打好了关系,甚至比梅蒂恩还要快的时候,却一点都不感到惊讶那样。最了解孩子的人、最接近孩子的人、最明白孩子们想要什么和需要什么的人,他的心中也一定住着一个孩子吧。 “可是,小孩子往往只有成为大人的时候,才会怀念自己还是孩子的时光。”圣夏莉雅轻声道:“你也是一样的,林格,当你真的像自己想的那样,变成了一个冷漠的、坚强的、不在乎理想和情感、只关注现实和利益的大人时,一定也会怀念现在的自己吧?何况我觉得,白夜希望你成为的那种冷漠的大人、以及希诺希望你成为的那种坚强的大人,一定都不是你所理解的意思哦,林格。” 她的话让林格沉默下来。 是自己理解错了吗? 年轻人忍不住思考,在空寂无人的教堂中,女神塑像的注视下,那名灰发的少女向自己露出了神秘、冷漠却又充满了挑衅意味的笑容,嘲笑自己太过软弱。可格洛丽亚也说过,白夜并不讨厌那样的年轻人,甚至恰恰相反,是很喜欢的意思;继而又想到了幽深宁静的黑夜里,古老如伞的悬铃木下,那位白发红瞳的骑士轻轻伸手将自己拥入怀中,用真挚的语气劝说自己收起那些软弱的刺,变得更加坚强吧。可她同时也对林格说,不要在乎旁人对你的印象,重要的是你自己的想法,你想要成为怎样的自己? 清浅的幽香在鼻尖缭绕,青发少女的发丝间藏着春天的味道,或许还有一丝丝苹果的香气。当她从树上将苹果摘下时、当她在清澈的溪流边洗去果皮上的尘埃时、当她一边在心中想着大家吃下苹果后会不会露出开心的笑容而一边温柔地切开果肉时,那些温暖的香气便始终飘浮在空气中,在整齐的刘海下,在那双明亮纯澈的金色眼眸中,林格都嗅见了它。 不可思议的旅途起始之日,他也吃下了一颗苹果,与妹妹梅蒂恩一起。 但是,两颗苹果都是最普通的苹果。 “你觉得,”年轻人来不及思考那些过去的记忆忽然在脑海中浮现的特殊意义,以及它们消失之前留下的幻然低语又是否昭示着某种特殊的意义,他脱口而出:“我该怎么做,圣夏莉雅?” 圣夏莉雅怔了一下,随即眼眸一弯,无声地笑了起来。 如果记忆没有出错的话,这还是林格头一次在关于自身的问题上,询问旁人该怎么做,以往,都只有旁人向他询问这个问题而已。他总是那么成熟、稳重、又很自信,所以觉得自己一定可以实现目标,不需要思考其他的事情;但同时又那么软弱、敏感、充满了孩子气,因为想要迎合其他人的期待,所以强迫自己去改变些什么。 他的身体里好像同时住着两个人,在他们飞向天空的时候,是第一个人;而当他们坠入地面的时候,就换成了另一个人。如果询问自己,究竟更喜欢哪一个林格的话,少女一定无法给出答案吧?毕竟两个林格她都觉得很好,都是那么的喜欢,如果他们能变成一个人就好了。 一个既成熟、稳重、又很自信,值得让大家依赖的林格;一个软弱、敏感、充满了孩子气,需要被大家保护着的林格。像堡垒敞开了大门、刺猬收起了固执的刺;又像苹果迎来了熟透的季节、葡萄酒在地窖中发酵了十三年的味道。是冷漠的吗?是坚强的吗?是对自己被评价为孩子气而耿耿于怀的吗?是因为看见了少女的笑容而不知所措的吗?是和小孩子玩对战游戏时故意耍赖的吗?是在祭台上讲述女神的教义时那么认真和严肃的吗?是……吗? 他们是林格。 全都是林格。 所以,如果你问我,应该怎么做的话。 “变得更像自己一点吧,林格。”她张开双手,轻轻将年轻人抱在怀中,额头恰好抵在他的胸口处,仿佛还能隔着一重温热的触感,听到一颗心脏在年轻人的身体里噗通噗通跳个不停,那是出于紧张吗,还是某种别样的情感呢?过去,圣夏莉雅一直都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忽然间她什么都不在乎了,因为任何事情,都已比不上他的重要:“不要太为了别人而活,最关键的是——” 她呢喃道,在他的怀里慢慢闭上了眼睛:“你想要活出怎么样的人生呢?” 给点喵 1168.第1155章 想要成为大人吗? 第1155章 想要成为大人吗? 林格离开天心教堂的时候一脸恍惚,连梅蒂恩在身后呼唤自己的名字都没听到,这让粉发小女孩大为惊诧。身为妹妹的她,自认为对兄长的性格了如指掌,却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魂不守舍的模样。难道说,在那间小小的厨房里,大家都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情? 她询问另一位当事人,却只得到了一个神秘的微笑。 “你还小。”圣夏莉雅柔声道:“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我……还小吗? 梅蒂恩迷糊了,尽管踏上这段旅途的时候,她只是个尚未成年的小女孩,可两年的时间悄然流逝,当初那个稚嫩天真的女孩也早该长大了。林格一直将她当成小女孩来看待,是因为在兄长的眼中,妹妹无论什么时候都是长不大的,这自然可以理解。但小夏姐姐你不是一直都亲眼见证着我的成长吗,怎么还可以说出这么冰冷的话呢? “我才不小!” 女孩双手抱胸,气鼓鼓地说道:“马上就成年了,连谢丽娅姐姐都和我说,已经是可以喝酒的年纪了,你不能总把我当成小孩子来看待,小夏姐姐!” “是么?”圣夏莉雅轻轻瞥了她一眼,温和道:“那我就把这句话如实复述给林格,你觉得怎么样?” “哇啊啊不要、不要啊小夏姐姐、我错了!我才没有长大,还是个小孩子!喝酒什么的也只是随便说说而已,你可千万不要告诉林格哇!”梅蒂恩一下子就慌了,要是让林格知道她想喝酒的话,别说自己,就连教唆她的谢丽娅姐姐,恐怕都讨不了好吧?虽然那位酒保小姐的吧台里其实连一瓶真正的酒都没有啦,最多就是妖精自酿的果酒,给小孩子喝都嫌太甜的那种…… “知道错的话,就不要总是把这些话挂在嘴边。” 圣夏莉雅伸出手,轻轻敲了敲梅蒂恩的脑袋,看着她捂住额头可怜巴巴的模样,不禁失笑:“成长不是口头说说就能体现出来的,要以实际行动让大家信服才行。梅蒂恩,如果你真的想让林格和大家对你放心的话,就拿出实际行动来吧。等到那一天,我和林格都会为你感到自豪和高兴的。” “那——”梅蒂恩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到时候我就可以喝酒了吗?” “……你怎么总想着这种事?” “因为谢丽娅姐姐对我说,酒里面有大人的味道。”说着,粉发女孩忍不住咂巴了一下嘴唇,仿佛在思考所谓大人的味道应该是怎样的。像果酒一样酸酸甜甜?像调酒师调出来的冰水一样清清凉凉?还是说像药水一样又苦又涩呢?说实话,她既有些好奇,又隐隐期待,毕竟,如果能够品尝到大人的味道,那么她就知道自己应该变成什么样子,才足以称之为大人了。 原来如此。 谢丽娅也真是的,怎么能跟小孩子说这种话呢?但自己这么想,好像潜意识里又把梅蒂恩放在了小孩子的位置上看待,如果不能改变这种偏见,那么她在自己的眼中,究竟什么时候才会成长起来呢? 想到这里,圣夏莉雅的态度略有松动:“如果……如果你能够把天心教堂的事务管理好,不需要莉薇娅小姐的帮助的话,我就允许你……恩,喝一小杯葡萄酒?” 不太醉人的那种。 “那——”梅蒂恩眼前一亮:“林格那边?” “我来帮你说服。” “太好啦!”梅蒂恩欢呼一声,然后忽然想起什么,眼巴巴地看着圣夏莉雅:“小夏姐姐,我们约好了哦,你不会说谎的对吧?要不要我们拉钩保证?” 圣夏莉雅不禁莞尔:“那可是小孩子才做的事情。” “诶,这……” 到底是当小孩子拉钩保证,还是不当小孩子而得不到保证呢?难道就不能既得到保证又不会被当成小孩子吗?还是说一旦成为了大人,她的保证就不管用了?这么看来,大人还真是狡猾的生物啊。 梅蒂恩,左右为难。 “那个……梅蒂恩小姐?” 这时候,从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梅蒂恩好奇地回头望去,才发现是卡多拉正站在那里,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自己:“很抱歉打扰你们,但是,那个,林格牧师说的时间……已经到了哦?我们都准备好了,所以,唔,你什么时候开始布道呢?这次我们一定会好好听的,啊,米契也向我保证了!” 灰烬游击士的少年少女们已经离开了游戏区域,挨个在橡木长椅上落座,准备聆听梅蒂恩的布道,其中就包括米契。不过他听到卡多拉的话时,却冷哼一声,嘀咕道:“我只是不想被那家伙说我不守信用而已。” 林格让他们适度游戏,不要太过沉迷,还希望他们享受过游戏的乐趣之后,能够静下心来聆听女神大人的教义。显然,米契和卡多拉他们,都已将年轻人的话牢牢记在了心里,并且很自觉地履行着,甚至不需要旁人提醒。 “去吧,梅蒂恩。” 圣夏莉雅在身后轻轻推了女孩一把,轻声道:“他们已经履行了自己的责任,现在该轮到你了。唯有好好履行责任,才能算是一个合格的大人哦?” 梅蒂恩没有抗拒,被她推着向前走了两步,下意识就站在了祭台前。她的面前摆放着女神大人的教典,下面则是一双双真诚和期待的眼眸。她看到了卡多拉的鼓励,看到了米契的催促,甚至看到谢米、蕾蒂西亚和莉薇娅修女的身影,也坐在了人群中,仿佛成为了需要倾听信仰的对象。 看着看着,女孩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个灿烂的、有些孩子气的、却发自心底感到高兴的笑容。她伸手翻开面前的教典,恍惚中似乎从一行行墨色的文字中,看到了一个温柔的、成熟的、充满了知性与希望的少女。她知道,那就是未来的自己,一个长大后的梅蒂恩,她已经存在了,只是需要女孩自己去找出来而已。 “那么,”她对台下的听众们说道:“我们就开始吧!” …… 离开天心教堂后,吹过黑森林的风让林格稍微冷静了一点,其实他本来应该留下来,看妹妹有没有从自己的教导中学到什么的,结果回过神来,却已经站在了门外。命运,或许是很可怕的东西也说不定?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并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后,才转身朝林间走去。 年轻人一边走,一边观察着路边的动静,忽然他停下脚步,四处张望了一下,然后将拇指与食指弯成环形,放在唇边,轻轻吹了一声口哨。那清脆而嘹亮的声音很快就在静谧的林间回荡开了,就像莱森威尔大草原上的牧民已习惯用口哨声呼唤猎犬与羊群向下一个草场移动那样,年轻人也在呼唤着某个对象。 大约十几秒后,林间传来了哒哒的马蹄声,然后,一个雪白的大脑袋从枝叶与灌木的掩映中探了出来,高兴地向林格打了声响鼻,温暖的鼻息缭绕为雾气,在苍绿色的枝枝叶叶间渐渐升腾消散开来了。 “布兰迪。” 林格伸手,揉了揉她脖颈上浓密的鬃毛,问道:“你一个人在这里散步吗,希诺呢?” 布兰迪并不抗拒来自主人之外的抚摸,她轻轻点头,然后又摇摇头,奇怪的是,林格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意思。点头表示她确实一个人在散步,摇头则表示希诺并没有离得太远,只是她没有陪在爱马的身边而已。 要么,是在锤炼武技;要么,就是在清扫街道了。希诺在云鲸空岛上的生活,仿佛与她过去二十年来在夏多利庄园的生活一般无二,她总是以一种从容而镇静的姿态,面对着现实的种种变化,不拘好坏。 “那就麻烦你把她带过来吧,或者,你带我过去?”林格问道:“我有些事要告诉她。” 布兰迪刚想答应下来,忽然耳朵一竖,警惕地动了动。她迅速扭头,朝林间的一个方向望去,紧跟着,那里便传来了脚步声,还有一个略带调侃的声音:“我说布兰迪怎么走着走着,一声不吭就消失了,原来是被你拐骗了,林格先生。” 随后,歌丝塔芙家族的骑士,雪发红瞳的少女穿着一身简朴裙装,双手拿着一柄用来清扫街道的大扫帚,慢悠悠地走了过来。布兰迪高兴而又委屈地向她叫了一声,仿佛在说:我没有被拐骗呀。 林格也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是拐骗:“我可不是骑士,也从未得到雪山神马的认可。” “是么?可她倒和你亲近得很哩。” 希诺走到爱马身边,也伸手揉了揉布兰迪的鬃毛,奇怪的是,她和林格的动作几乎是一致的,就连抚摸的位置和手感都如此一致,以至于布兰迪恍惚之间竟还以为从头到尾都是一个人在抚摸自己呢。 这是为什么呢?她歪着脑袋,颇有些不解。 希诺没有注意到爱马的小小困惑,调侃了一句后,便问道:“那么,你有什么事情想对我说呢,林格?如果是——还想要一个拥抱的话,其实我也不是那么介意啦,希望你也不要介意我的手中还拿着扫帚。” 她说罢,笑着向年轻人张开双臂,仿佛想效仿昨晚的做法,给他一个友情的拥抱。这让林格很是尴尬,不得不干咳两声,正色表明我绝对没有这方面的想法,希诺才作罢。她还叹了一口气:“我看你今天心情好了不少,还以为是昨晚那个拥抱起了作用呢,莫非是我自作多情了吗?” “倒也不能说没有关系……咳咳!” 林格强行将话题带了回来:“还是说说正事吧。” 他将自己决定与灰烬游击士合作的事情告诉了希诺,并且征求她的意见。不过,被圣夏莉雅一语道破之后,年轻人没有再说什么诸如——为了长远的利益考虑啦、为了增加自身的分量啦、为了提升面对乐园乡亚述时的话语权啦——之类的话,只是很直接地表示:我纯粹就是敬佩卡森·博格这个人,也敬佩灰烬游击士的理念,所以才决定帮助他们而已。 而他都这么诚实了,希诺的答案,自然不可能是拒绝。 “这倒让我想起了希伯顿先祖当初追随圣女大人、参加神圣救世军的事迹。”白骑士的后人笑笑道:“虽时过境迁,但总有些故事一再上演,我不知道自己能否如希伯顿先祖做得那么完美,但,如果是为公理与正义的事业贡献力量,自然应当竭尽全力。” “这么说,你同意为灰烬游击士而战了?” “严格来说,是为公理与正义而战。” 希诺略作停顿,又道:“只不过,我有一个条件,不知道那位卡森先生能否接受。” “什么条件?” “你应该知道,即便逃到了东大陆,我们也不是完全的安全,林格。事实上,魔女结社在东大陆所布置的军事力量,甚至远远超过了西陆本土的布置。轴心国几乎每一个军团、每一支军队和每一个战区,都有她们的触手深入蔓延,我想,在诺亚王国也不例外。如果我们表现得太出格,恐怕不等轴心国一方反应过来,魔女结社便已先派遣人手赶来追杀了,以她们对我们的重视,出动魔女与构装机甲亦是极有可能的事情。若与魔女一战,我并无畏惧,可本就弱小的灰烬游击士和一团散沙的安瑟斯地区抵抗组织,能够反抗构装机甲的力量吗?除非我们的动作够快,快到魔女结社反应不过来;或者够稳,稳到当魔女结社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无力施展,挽回败局了。” 林格认真地倾听着希诺的建议,听着听着,表情逐渐严肃起来:“你的意思是……” “快是不可能的,灰烬游击士与安瑟斯地区其他抵抗组织,并没有快速歼灭第十七军团、收复灰丘之城的实力,既然如此,唯有以稳求胜了。”少女骑士一脸平静地说道:“简单来说就是,不断隐忍,不断成长,不断积蓄力量,直到发起决定性的战役,一战决定整个安瑟斯地区的命运,而我——” 她微微仰头,目光明亮:“便将是那场战斗中,一往无前而最锋锐的枪刃。” 给点喵 1169.第1156章 要一起晒太阳吗? 第1156章 要一起晒太阳吗? 积蓄力量,等待时机,然后用一场战斗彻底改变安瑟斯地区乃至整个诺亚王国的局势,希诺给出的建议从战略角度上看,无疑是非常合理的。正如她所说的,即便逃到了东大陆,林格一行人仍是被魔女结社高度重视的,一旦暴露了行踪,便将迎来铺天盖地的打击,宇外的黑暗魔女与异星哲人号,海上的纷争魔女与尼德霍格号,都具备超远程支援的能力。他们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得越久,暴露的可能性就越大,局势也会越发不利。 但是,从实际情况来说,却又不是那么一回事了。毕竟他们的合作对象,由灰丘之鹰率领的灰烬游击士才刚刚经历过一场惨痛的失败,目前还只能蛰伏于黑森林中,默默地舔舐伤口、恢复实力;而灰丘地区的其他抵抗组织,又各有诉求,理念不同,彼此之间虽保持着脆弱的同盟关系,但也只是基于轴心国所带来的压力而已,很难真正团结起来,精诚合作。更别说像希诺假设的那样,发起浩大的反攻,将侵略者彻底逐出这片土地了。 基本上,若没有一个强而有力的主心骨作为号召,这些一盘散沙的抵抗组织就只能各自为战,然后被驻守在灰丘之城苏亚雷的轴心国第十七军团逐个击破。像那样的主心骨其实并非没有,像代表着灰丘地区宗教势力的原夜教会,或代表诺亚王室利益的灰丘伯爵,便具有这样的资格。只可惜,前者已自取灭亡,后者更是在战争爆发的第一时刻便逃离了自己的封地,据说日夜都在宫廷之内游说国王与大臣,希望他们同意派遣军队,帮助自己收复领土。 可惜,没有一个人理会他就是了,灰丘本地人一开始还觉得他心系子民,但类似的消息传得太多,还有人声称那位灰丘伯爵逃回王城后却胖了不少,一点都没有传闻中“为前方战事操劳消瘦”的样子,便也逐渐放弃了对他的念想。否则,森林游侠又怎会公然喊出“让灰丘重新独立”的口号? 个中情况太过复杂,林格只是一介外人,既不了解,也无权置喙。他很清楚,至今仍在这片土地上活跃的反抗者们,并非只是卡森·博格一人拥有理想与信念,他们中哪一个人不相信自己是为了灰丘而战、为了自由和正义而战呢?可正因如此,才让合作变得如此困难,而如果不精诚合作,难道仅靠小打小闹,就能将强大的侵略者赶出灰丘吗? 如果这种现象一直没有改变,纵然得到了外部支持,也于大局无益吧? 唯有尽己所能了。 林格停下脚步,他已经看到了被林间枝叶掩映的一角,露出了瓦红色的屋顶,以及刷得粉白的外墙,墙上装饰着灰黄色的鹅卵石,像画布上的黄颜料。而镶嵌着蓝色玻璃的格子窗下,则是用薄石板拼接起来的花坛,里面盛开着紫山藤与蔷薇。一块涂了漆的锻铁招牌悬挂在繁复似玫瑰花藤的支架上,在温暖和煦的日光中闪闪发亮。尽管这座岛屿上已不会再有客人,但主人还是按照自己的习惯,在招牌上刻下了花与烧瓶的图案,还用一行小字写着:萝乐娜的炼金工房。 林格不禁想起了自己在洛特丹娜市与工房主人邂逅的那一幕,不过那时候,这间神奇的工房尚隐藏于一条幽暗偏僻的小巷中,除了生活在附近的居民外,基本无人问津。今日它则伫立于群林与鸟兽的包围之中,环境看起来是清新了不少,可还是一样缺少客人,以至于主人都闲得无事可做,干脆搬了张躺椅,放在工房门前的空地上,悠然地晒着太阳,澈如远海的眸子在日光下微微眯起,好不惬意的模样。 整座云鲸空岛,大抵只有这位海栖公主,能永远保持着从容乐观的心态了吧,就连一直和她臭味相投的天才玩家,都因为天界忒弥丝的事情,至今仍在自闭中。只有她往宇宙跑了一趟,回来后依旧是这幅模样,甚至可以说……比以前更放松了? “哎呀,林格。” 睡在躺椅上的萝乐娜听见脚步声后,扭过头来,向年轻人打了声招呼:“好久不见呀。” “好久不见……么?”林格不禁无语:“昨晚在餐桌上才见过面吧?” “啊,我是说,好久没有在我的工房里见到你了,所以才是好久不见嘛。”萝乐娜不以为耻,笑嘻嘻道:“而且你昨晚都只顾着和小夏还有希诺她们亲热,都不找我说话,让我好寂寞嘞。” “那不是因为你自己只顾着吃饭吗?”林格更加无语,天才玩家自闭之后,只有萝乐娜一开口就能让他产生熟悉的感觉了:“况且,我并没有在和她们亲热,那都是正常的交流。” “正常的……交流?” 萝乐娜一副“我姑且信了”的表情,挥了挥手:“好吧,那些都是细节,无关紧要。既然来了,要不要和我一起晒太阳。哎呀,今天的天气这么好,不晒晒太阳偷偷懒,真是太可惜了。” 说着,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可惜云鲸空岛上没有海,也没有沙滩,否则,爱丽丝心心念念的海滨假日,就可享受到了,当初我做的那些泳装,也可以重新拿出来用一下,不要老是在老板娘的衣柜里发霉嘛。” 林格闻言,颇为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但没说什么,只是摇摇头道:“都到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情晒太阳偷懒么?” 更别说什么海滨假日了,万一海上突然冒出一艘涡轮母舰尼德霍格号,不就成了爱丽丝口中的“送人头”? “真是一本正经啊。”萝乐娜不以为然地撇了下嘴角:“越是这种时候,就越是要保持良好的心态嘛。总是操心这个、顾虑那个,也未必就有什么用处。” 林格又是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才回答道:“总要尽己所能。” “是吗?”萝乐娜冲他眨巴了一下眼睛:“那就说说你有什么打算吧,林格。嗯,我来猜猜看,是不是已经和灰烬游击士的人达成协议了?” 对于她的敏锐,林格并不感到意外,怎么说也是涅瑞伊得斯城的公主殿下,从小就有自己的主见和想法,耳濡目染之下,对所谓的政治并不陌生。她平时一贯表现得慵懒随意,只是对那些事情没有兴趣而已,但你要问她的兴趣究竟在哪里,仿佛也没人能看透。 反正不会是在空地上晒太阳就是了。 “嗯。”林格点头,如实相告,顺便也道出了自己的来意:“为了后续支援灰烬游击士的行动,可能需要麻烦你炼制一些道具,萝乐娜。” “哈哈,我就说嘛。” 萝乐娜一副不出我所料的表情,然后将头一歪,在躺椅上翻了个身,背对着林格:“我不干。” 林格顿时就懵了:“为什么?” “因为我懒得动弹嘛。” 海栖公主懒洋洋道:“还是晒太阳比较适合我,要不我把工房让给你,你自己进去搅一搅大锅吧,林格。说不定天赋异禀,就学会我的炼金术了呢?” “我可不是少女王权。” “哼哼,我看未必。” “你今天是怎么了,萝乐娜?”再迟钝的人也该察觉到,海栖公主这是在刻意找茬了,林格若有所思地看着躺椅上的少女,她背对着年轻人,像只蜷缩的海毛虫般蠕动了一下,哼哼唧唧的,就是不肯转过身来面对自己:“心情不好吗?” “哪有,我心情好着呢,不然,怎么会闲得无聊,在这里晒太阳?” 萝乐娜睁眼说瞎话:“就是太阳晒得我太暖和,所以懒得动弹而已。林格你应该能体会这种感觉吧,难道你从来没有赖过床吗?” “没有。” “……” 这果断的回答顿时让海栖公主失去了继续掰扯的心情,她在年轻人看不到的地方,轻轻撇了一下嘴角,这才慢悠悠道:“好吧,我承认我就是心情不好,故意逗你玩呢。我们再来玩一个游戏吧,林格,你猜猜我为什么心情不好吧。要是猜中了,我今天就勉为其难,打起精神来帮你干活吧。” “要是没猜中呢?” “那我就罢工一天,你也得留下来陪我一起晒太阳。” 怎么说呢,好朴实无华的条件啦。 被萝乐娜这么一说,林格非但没有感觉为难,倒是松了一口气,这种感觉,他实在是太熟悉了,不就是问题少女终于开始发作了吗,他又不是没经历过。奥薇拉的忧郁、敏感和失眠症,依耶塔的孤独、自闭和心理自卑,蕾蒂西亚的敌视、戒备与轮回诅咒,甚至是格洛莉亚的双重人格与身份切换,除了圣夏莉雅和希诺比较靠谱以外,其他的少女王权,或多或少都给他出过一些难题。 原本,林格还以为萝乐娜也是比较靠谱的一员,虽然嘴上总是不饶人,又喜欢煽风点火和挑拨离间,但行动上从来没有给自己闹出什么大麻烦,所以就放松了对她的警惕。谁能想到,原来是在这儿等着自己呢。 林格又找回了那种熟悉的感觉,他心说,揣测人心很难,可是琢磨你们这些少女王权的心思,却仿佛比在格斗游戏中战胜爱丽丝还要简单。 年轻人看了看蜷缩在躺椅上假装自己是条海毛虫的海栖公主殿下,又抬头看了看苍郁林间落下的一缕日光,就像水晶的柱子般斜斜地穿过了枝叶之间,折散出一大片微小的尘埃与浮灰,就像古老海中的浮游生物般,渺小而又密集。他轻声道:“你想家了吗,萝乐娜?” “咦?” 虽然没有答复,但海栖公主仅用一个语气词,便表达出了“这都被你猜到了”的意思。 当然,对林格来说,这实际上并不难猜。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年轻人说道:“涅瑞伊得斯城当初是决定迁往混乱海域吧,而混乱海域,位于无尽海与风暴海之间,距离东大陆并不算太远。我想,以涅瑞伊得斯城的底蕴,再加上爱弥拉女王的手腕,应该已经在混乱海域站稳了脚跟,虽然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但想必,无有大风大浪,是不至于发生意外的。” “……”萝乐娜沉默了一会儿,才幽幽道:“你这是在安慰我吗?” “你觉得自己被安慰到了吗?”林格反过来将问题抛给了她。 海栖公主殿下扪心自问,有些不情愿地回道:“还好……吧。” 要说林格的安慰没有半点效果,自然是不可能的,年轻人能够在没有提示的情况下,仅凭对自己的了解就猜出自己的心结,也让萝乐娜隐隐有些高兴。但除此之外,又能如何呢?归根到底,也不过是口头上的安慰,以及心理上的自欺而已。她不可能抛下自己的同伴,独自回到混乱海域看望亲人,那看上去更像是逃跑。 何况,她其实也隐约有些害怕,害怕母亲和姐姐再次见到她时,若问一句,离开两年后你都做成了什么?那自己该如何回答?既不能治愈身上的顽疾,恢复健康;也没有找到净化魔力污染的办法,保护镜精灵赖以为生的海洋;引以为豪的炼金术,终归只是小打小闹,面对黑暗魔女与她的构装机甲,弱小得犹如孩童玩闹,轻而易举便被击溃,最后甚至要靠天界忒弥丝牺牲自己帮助他们逃跑,才能得救。 总感觉……一事无成啊。 母亲和姐姐,固然不会嫌弃一事无成的自己,反而会给予更多的包容与鼓励,但海栖公主难道就不会被心中的内疚与羞愧压垮吗?当初一意孤行离开家乡前许下的豪言壮语,到了今日,是否都成为了笑话呢? 她忧伤地看着穿过林间的日光,晶蓝色的眸子中仿佛染上了露水蒸发后的湿雾,变得朦胧而又茫然。如林格说的那样,她确实有点想家了,但同时,也在害怕着回家。 游子的心情,恰似海上的天气,阴晴不定。 “就只有这把椅子吗?”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了他的声音:“既然想让我留下来陪你,总不能还让我站着晒太阳吧,萝乐娜?” 给点喵 1170.第1157章 恶作剧成功了吗? 第1157章 恶作剧成功了吗? 炼金工房外多了一张椅子。 林格学着萝乐娜的样子,用手臂枕着脑袋,躺在椅子上,安静地注视着穿过林间的日光,看见微小的浮游生物正闪闪发光,就像童话故事中的小精灵般飘来飘去,仿佛不知忧愁和烦恼为何物。风吹过森林,一片舒缓的涛声,暖融融的日光底下,连骨头都被晒软了,懒洋洋的,什么都不想做。 身旁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林格还以为萝乐娜睡着了,扭头一看,海栖公主正安静而专注地凝视着空气中飞舞的尘埃,她的双眼闪闪发亮,不像是被日光浸染的,倒像是自己就会发光似的。在最深的海底,仰望海面上洒落的光线,日升月落,星明而疏,一切景象都是那样的美好,让她深深沉迷。可那已经是脑海中一段模糊的记忆了,她离开家乡太久,先是在洛特丹娜市生活了六年,又跟随旅人的步伐,在东西大陆甚至宇外星空中浪荡了两年,这段时间的经历与所见的风景,远胜她幼时和姐姐一起偷偷溜到海上看流星坠入陆地时产生的任何幻想。 代价却是逐渐遗忘了故乡的印象。她知道那是一座美丽繁华的城市,曾受伟大的海之英雄涅瑞伊得斯的庇佑,被誉为陆间海的明珠;在那城中有华丽壮观的冰水宫,有盛放着塞西莉亚花的忧伤陵园,陵园中屹立着祭祀海洋与神明的白塔,站在白塔上遥望,便能看见一株古老巨大的珊瑚树正随着水波荡漾而摇曳生长,它的岁数几乎与脚下的城市一样漫长;冰水宫中坐着那位威严而又温柔的母亲,在她身侧是近卫骑士卡廷斯与宫廷祭祀安德鲁,他们共同统治着这座古老城市中的五万一千三百二十四名子民,大家都是晶之雪的子嗣,都继承了大海的奔放与洒脱,热情与开朗。偶尔,在骑着海马兽巡视城防的士兵中,她会看到姐姐的身影,她向自己挤眉弄眼,像是在问,等我放假了,再一起去海上看流星呗? 她知道这一切,犹如知道自己的心情般明确,可后来又怎么样了?涅瑞伊得斯城迁移到混乱海域后,是否依然美丽繁华呢?郊外陵园中塞西莉亚花是否还如季开放,祭海白塔每年仍然举办祭祀石蟹神大人的仪式吗?母亲是否还如以前一样操劳忙碌,总是埋首公务却不曾休歇片刻?还是说珈乐涅姐姐已经辞去了城防军团的职务,正式以继承人的身份开始帮助她治理城市,分担压力了呢?卡廷斯大人已经很老,想必也该卸下职务,回家养老了,而安德鲁大人在接连失去两位天赋异禀的王女殿下之后,又是否找到了足以继承衣钵的学生呢? 她不知道,她离开家乡太远,早已失却了它的消息,就连梦中亦很少见到。让萝乐娜感到惶恐的是,就算来到了东大陆,这种情况依然没有改变。她真的还想家吗?还想要回到母亲与姐姐的身边吗?亦或是,已对此感到害怕和抗拒了呢? 明明离家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总有一天会回去的,萝乐娜。” 林格忽然说道,正在凝视日光的海栖公主便将脑袋转了一下,目光定格在年轻人的脸上,那幽然清澈的眼眸中却没有半点惆怅与忧伤,只有浅浅的笑意:“你又在安慰我了,林格。” “这不是安慰,是世间本有的道理。” 年轻人摇摇头,说道:“独来独往者会找到同伴,离家远行者会回到故乡。” “哇。”少女的眼睛亮了一下:“听起来真像是诗人的句子,奥薇拉一定会很喜欢吧。不过,诗句可不是道理哦,没有证据可以说明这句话一定就是对的吧?” “你觉得怎么样才算证据呢?” “林格觉得怎么样才算证据呢?” 海栖公主将问题抛回给林格,年轻人想了一下,说道:“那我向你保证,如何?” “保证?” “恩,保证你总有一天会回去的。” “诶,听起来怎么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好没有诚意啊。再多一点诚意嘛,林格。” “你觉得怎么样才算诚意呢?” “林格觉得怎么样才算诚意呢?” 两个人的对话确实就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有点幼稚和计较,但海栖公主却乐在其中,看她兴致勃勃的模样,要是年轻人配合的话,说不定能把这样的对话持续到太阳落山的时候。 “那,”林格所能想到的诚意只有自己了,“我陪你一起回去,如何?” 萝乐娜的呼吸骤然一滞。 林格却还没有发现不对,自顾自地说着:“到时候我就陪你一起去见爱弥拉女王和珈乐涅小姐,告诉她们你一直都很努力,不管是对抗诅咒也好,净化魔力污染也罢,只要是自己的梦想,就会坚持到底。你是我们不可缺少的同伴,是我们深深信任并依赖着的人……” 从萝乐娜小姐的忧郁之中,林格已隐约察觉到了她的心结。游子既心怀故乡,渴望得到亲人的认可,又深深害怕着归乡,担心自己只会令亲人失望。她害怕自己的一切记忆,只不过是对于家乡的美化,所以,才在离家乡最远的地方思念家乡,又在离家乡最近的地方失去家乡,这是人之常情,无可避免。 站在同伴的立场上,林格知道萝乐娜已经竭尽全力,她所做到的比原先承诺的还要好,只是常常被最关心的事物牵绊了心神,反倒有些不自信了;而站在友人的立场上,年轻人也不愿意见到一个沉溺在忧郁、自我贬低与患得患失之中的少女,她是陆间海的明珠,晶之雪的半子,诸海族共尊的海栖公主殿下,那张漂亮得就像珊瑚与珍珠共同雕刻出来的脸蛋,果然还是更适合露出笑容吧? 所以,他才会提出这样的建议,想要以同伴和友人的身份,给予她更多的自信。 不过,年轻人说着说着,忽然发现旁边的萝乐娜没了动静,好半天都没有声音传来。他疑惑地回头望去,才发现海栖公主正仰面躺在椅子上,呆呆地看着枝叶之间倒映出来的天空,她双手交叠按在心口处,胸脯起伏得厉害,就像刚遭了一场剧烈的海啸般,呼吸与鼻息皆急促而又燥热,倾吐之间便氤氲为白蒙蒙的热气,脸颊与耳根处还飘浮着一抹病态的殷红。 林格觉得她的反应不太对劲,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萝乐娜?” “……” 萝乐娜还是呆呆地看着天空,半晌后才扭过头来,向年轻人挤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哎呀,心跳得好厉害,可能是老毛病又犯了吧?” “是诅咒又犯了?可我记得离开天之圣堂后,你不是已经好了许多么?”林格忙追问道。 “是……的吧?谁知道呢。” 海栖公主颇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喃喃道:“虽说有衰弱的迹象,但诅咒衰弱又不代表它不会发作了,对吧?” 林格一想还真是,连格洛丽亚都换了身份,变成了天心教堂的修女,那萝乐娜的诅咒发作也就不是那么稀奇的事情了。他又问:“这次是什么病,很严重吗?” “恩,心脏跳得那么厉害,当然是和心有关的病咯。至于程度,唔,说不严重的话,倒是很严重,容易让人茶饭不思、昼夜难眠、心神无主、郁郁寡欢;也能让人欣喜若狂、寝食难安、情燥似火、心喜若渴。但说严重的话,我感觉,倒还没有那么严重,至少现在是没有那么严重的啦,只要你少搞一些突然袭击,我应该还撑得住……吧?” 她越说,林格越迷糊,到最后更是完全听不懂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萝乐娜瞥了他一眼,只是那目光中全然没有埋怨和责怪,倒是软绵绵的,像是在对年轻人撒娇一样:“你没听说过吗,病皆有因,内则伤情,外则伤性。而你呢,就是那个所谓的病因了。” “不是诅咒导致的?” “都有一些。”少女的眼神又飘忽起来,吞吞吐吐道:“就算你们,各有一半如何?但总的来说,还是你的责任比较大一些。” 这也能平分吗?感觉不是很靠谱啊。俗话说医者不自医,萝乐娜该不会是炼药水给自己治病,治昏了头脑,都有些神志不清了吧?年轻人真诚地建议,还是找一位接受过正规培训的医生来诊断比较好,例如说梅蒂恩,虽然她现在其实是无证行医,但这里又不是西大陆,草木庭园与红十字会定下的规则,可管不到这里。遗憾的是,萝乐娜坚定地拒绝了这个提议,表示我就是清楚自己是什么病,不需要其他人诊断。 你说是就是吧。 林格比她更快放弃了治疗。 林间安静了好一会儿。 风带来了清脆的鸟语和窸窣的虫鸣,远方的灌木丛中,一只麋鹿正跳跃着穿过林子,很快消失在了两人的视线中,唯独身上的斑点在日光下一阵闪耀,在单薄如纸的叶脉中,折射出了千万只麋鹿的身影。萝乐娜安静地看着这一幕,她的表情逐渐平和下来,脸颊与耳根上的殷红已经消退了,从这个方向欣赏她的侧脸,恬静得就像林中独立的仙子。可镜精灵是大海的子嗣,唯有光精灵与尘精灵才是森林的宠儿,羽精灵更被人誉为离天空最近的种族,而她又如何从这取自太阳的光照中得到了美的眷顾呢? “林格。”少女忽然扭过头,向年轻人伸手:“拉我起来吧。” 正默默欣赏着这一幕的林格怔了一下:“为什么?” “因为我要工作嘛。”萝乐娜眉眼弯弯:“想要支援灰烬游击士的事业,就必须要由充足的物资吧,你不就是为了这件事来找我的吗,现在我同意啦。不过呢,晒太阳晒得我有些困了,懒得动弹,所以才要你拉我起来。” 这确实是我的目的没错,不过,“你不是说要晒一整天太阳吗?” “那是你没有猜对的情况下,现在你猜对咯,好不容易放了个假的我,又有什么办法呢?还不是只能乖乖地听话,任你摆布?”海栖公主哀怨地看了年轻人一眼。 林格总觉得这说法有些不对劲,准确地说是很不对劲,对青少年的危害不可估量。但话又说回来,附近也没有可以危害的青少年啊,于是他就假装自己没有听到这句话,摇头拒绝了萝乐娜的要求:“不行。” “诶,为什么?” “因为我也晒得有些犯困了,懒得动弹。”年轻人一本正经道:“我们还是继续晒太阳吧。” 至于灰烬游击士的事情,留着明天再处理也可以,毕竟不着急,急了也没用。 “那可不行。我可是女孩子诶,而林格你是男孩子。” “所以?” “所以,男孩子面对女孩子的时候,要表现得强势一点。林格,你也要变得更强势才行,来吧,不要吝惜我这个娇弱无力的美少女,就用你的强势,狠狠地征服我……啊呀!” 脑袋被敲了一下。 林格黑着一张脸站在萝乐娜的躺椅前,遮住了大半的阳光,导致光线一下就变得压迫起来。他义正辞严地警告海栖公主,就算附近没有可以危害的青少年,也需要注意自己的形象,不要说些容易让人误会的话,至于什么样的话不容易让人误会,聪明的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 海栖公主殿下调皮地吐了下小舌头,表示我知错了,下次你在的时候就不敢了(不在的时候另说)。然后重新笑眯眯地向年轻人伸出手,后者彻底被她的厚脸皮给打败了,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后,伸手握住了她那只确实可以说柔弱的手掌,掌心处顿时传来一阵温热且细腻的触感,以及……仿佛被人挠了一下的感觉。 不是感觉,他就是被挠了一下。 年轻人瞪了海栖公主一眼,警告她不要做什么小动作,然后才一用力,想要将这个柔弱无力的美少女从躺椅上拉起来。 因为对方是个娇弱无力的美少女,所以年轻人也没有用太大的力气,可是传回来的力道却让他面色大变:等等、你说自己是个娇弱无力的美少女吗? 这不对……警钟来不及长鸣,年轻人的身体已经被用力地往前一拉,失去了平衡。 下一秒,倒在了一个柔软而甜美的怀抱之中。 视线被黑暗占据之前,他看到的最后一幕,是海栖公主殿下的脸上,那一抹狡黠而得意的微笑。 恶作剧,大成功。 给点喵 1171.第1158章 我可以走了吗? “生气了吗?” “没有。” “生气了吧?” “没有。” “果然生气了呢。” “所以我说没有。” 林格双手抱胸站在海栖公主的面前,面无表情地回道。 “你真的很不会说谎诶。”萝乐娜用手指戳了戳年轻人的手臂,一脸揶揄:“就跟个小孩子似的,连生气的方式都这么孩子气。过去那个成熟稳重、理智冷静的林格呢?那个不管我怎么捉弄都不会生气的林格呢?你这个冒牌货,快把他还回来啦!” 林格冷漠的表情有些维持不住了。 自圣夏莉雅语出惊人之后,怎么连萝乐娜都开始觉得他孩子气了?难道他本质上真的是一个很幼稚、不够成熟、总是让人哭笑不得的小孩子吗?听上去已经沦落到跟谢米一个等级了,如果这是一种贬低的话,未免也太残酷了吧? 年轻人不愿意承认,可是萝乐娜这么说之后,他也很难理直气壮地说自己没有生气了。并且,更让年轻人感到尴尬或者说不愿面对的是,他生气的理由不是因为被萝乐娜戏耍了,而是因为当少女带着狡黠得意的笑容将自己拥入怀中时,那股从她的发丝和鼻息之间散发出来的、仿佛浅海微风似的清新香气,以及那种温暖而又柔软的触感,居然让他感到一阵慌乱,心脏也怦怦直跳,简直就像要从胸膛中迸发出来一样。 一定是萝乐娜将她的病传染给了我! 不得不说,年轻人为自己开脱的理由,确实蛮孩子气的。 当然,海栖公主殿下或许不清楚,可年轻人知道自己是用了多大的意志力,才将身体从她的怀抱中挣脱出来,而不是继续沉溺下去,就像将要淹死在一片温柔的海洋中。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自己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想法?当他刻意摆出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以表示自己绝对没有被萝乐娜的恶作剧吓到时,另一个声音却在脑海中扪心自问。 他不是小孩子,固然理解男女之间的情意,也知道云鲸空岛上有一些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少女对自己怀着异样的情素,可大敌当前,局势从来紧迫,身为一介凡人,年轻人勉力维持局面,便已耗尽了全部心神,哪来的精力去谈情说爱?大抵,所有人都对这种情况心知肚明,因此都没有选择更进一步,而是维持着一种默契的姿态和适当的距离,偶有更加亲昵的动作,也不会上升到情感方面。自然,免不了被谢丽娅或奈薇儿等看热闹不嫌事大之徒,调侃一两句罢了。 但是,林格可是保证,那些对自己别有异心的少女中,绝不包括海栖公主殿下……吧?她对此的态度,一贯都和谢丽娅或奈薇儿类似,围观、调侃、煽风点火、挑拨离间,以此为乐罢了。既然她对自己没有这方面的意思,林格自然也就将她当成了同伴与友人来看待。 怎么事到如今,他面对那些彼此之间已怀着朦胧情愫的少女,尚能保持理智,克制自己;而面对一个纯粹视为同伴与友人的少女,反而忽然间心慌意乱,不由自主了?这合理吗?难道自己当时的精神状态没有被人影响过吗?说不定便是萝乐娜又准备了什么稀奇古怪的道具,正打算逗自己取乐呢?还是说,这便是女伯爵奈薇儿曾经调侃自己时,提到过的所谓“男人的本性”:已经折了玫瑰,却还想去摘月季。 但这不是女伯爵的原创,据说是某位墨托许大诗人为情所伤后写下的句子,当然,这些都无关紧要,至于后面女伯爵用这句话警告蕾蒂西亚一定要远离某人,可别一不小心就被坏男人占了便宜,而小蝙蝠却露出了不自然的表情,这种事就更加无关紧要了。重要的是现在,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 恩,果然是被传染了,回头找梅蒂恩拿点药吃吧。 林格逃避了现实。 年轻人一直不说话,萝乐娜便以为他还在生气,虽然心知是自己恶作剧在先,确实理亏,但又难免生起一丝小情绪,便学着林格的样子,双手抱胸,哼了一声:“小气鬼,不就是抱了你一下吗,又会怎样?小夏姐姐能抱你,依耶塔能抱你,希诺也能抱你,怎么,就我抱不得吗?” “什——” 林格难以置信地看着萝乐娜,这么隐秘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哼哼。” 看年轻人一副见了鬼的表情,萝乐娜不免得意,仰起小下巴对着他:“如何,知道我的厉害了吧?你该不会以为我是个除了炼金之外就只有混吃等死的废柴吧,如爱丽丝说的那什么,死宅一般?那可真是太小瞧我了哦,别忘了,依耶塔那根可以观察整座云鲸空岛的望远镜,可就是我帮她炼制的。类似作用的道具,我想要多少就有多少,不过顺手为之罢了。林格,晚上睡觉的时候,记得当心你的床边哦?” 她微微一笑,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贝齿,言语中的威胁之意,却令人不寒而栗。 林格被她这么一威胁,确实有些发麻了。以往都被这位海栖公主殿下人畜无害的伪装给欺骗了,怎么就忘了她根本不是个惯于安分的,小时候就敢用自己炼制的道具偷偷溜出宫殿,只留下一个假身糊弄女王;长大了更是伙同一群外人,在涅瑞伊得斯城举行仪式、唤醒石蟹神海之佩特罗德的时候,强硬闯关,大胆出逃,甚至骑着轮椅就撂倒了看守寂夜宫的精锐卫士们,若论危险程度,云鲸空岛上只怕无人更甚。 “所以,你给我小心一点,要是把我惹毛了,不止抱你,我还要亲你哩!” 海栖公主得意地向年轻人亮了亮牙齿,发出了犯罪预告:“那应当是你的初吻吧,林格?如果不想初吻就这么被我夺走的话,最好还是乖乖听我的话哦,哼哼!” 好可怕的威胁! 确实,如果初吻就这样被人以搞笑的理由夺走了,自己又有何面目面对梅蒂恩……恩,初吻? 是,是啊,初吻…… 原来如此,初吻啊…… 年轻人仿佛想起了什么不太好的回忆,表情一时间不太自然。这岂能逃过萝乐娜的眼睛,她狐疑地嗯了一声,眯起眼睛,语气中夹带着试探的意味:“怎么了,林格。我说的话,有哪里不对劲吗?” 从头到尾都很不对劲吧? 林格眼神飘忽,目光游移:“没,没有。对了,我忽然想起来还有其他事情要做,就先走了……” 他转身便逃,这副模样落在萝乐娜的眼中,无疑是坐实了她的猜测。海栖公主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年轻人的衣角,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硬生生将他拽住了,寸步难行。见林格无奈地回过头来,她才皮笑肉不笑地挤出一句话:“何必急着走呢,不是说好了,今天陪我晒一整天太阳的吗?” “你不是也说了,要开始工作吗?” “可我忽然就不想工作了。” “那我也忽然不想晒太阳了。” 两人相视无言。 随即,萝乐娜考虑到今天已经对林格恶作剧了一次,让他好不气恼,如果继续纠缠下去,指不定他就鱼死网破了呢? 海栖公主忽然想到了一件久远的往事,那是在她年纪尚小的时候,陆间海一度闹过鲨灾,数以万计的魔化垩鲨汇聚成群,惊涛骇浪似的席卷而过,所到之处皆生机凋敝,沦为死境。连乌贝螺兽这种敢于与海中恶龙搏杀的大型魔物,甚或同样集群为害、动辄将一片海域化为雷域禁区的大电水母群,在这场鲨灾面前亦要退避三舍,不敢力敌。然而最终涅瑞伊得斯城只出动了一千两百名精锐士兵,由近卫骑士卡廷斯率领,半个月内便将鲨群削弱到仅剩大鱼小鱼两三只的地步,莫说继续为难,族群能否延续都还是个问题。 当时她的姐姐也参与了那场战役,事后萝乐娜询问细节,想知道卡廷斯大人究竟是如何以寡敌众、平定鲨灾的,结果姐姐却告诉她,那与其说是一场战役,不如说是一次围猎,他们只是遵循卡廷斯大人教授的最基本的法则,便不明不白地胜利了。说来说去,不过就是那几句话:示敌以弱,疲敌以扰;诱敌深入,逐个击破。 猎人与猎物的区别,就在于是否会运用这几道法则,而不是人类与兽类的区别。垩鲨素来以十几条成年个体为一族群,唯有产卵季节才会大规模群聚,当它们狩猎比自己更加庞大的敌人时,便会采取这种战术,那时候它们是猎人;可一旦被魔力污染,聚集起前所未有的规模,反倒因此失去了这种本能,轮到涅瑞伊得斯的镜精灵来狩猎它们,此时,镜精灵才是猎人。 因时而异,因势而异,就是所谓的战术。 那么,同理是否可以推出,已经做好准备的自己是猎人,而毫无防备的林格才是猎物呢?只要自己牢牢遵循卡廷斯大人与姐姐的教导,迟早有一天能找到这个年轻人的弱点,击溃他的防线,进而戳破他一直想要隐藏的秘密,彻底将他攥在自己的手掌心吧? 到那时候,我所求的,可就不只是一个恶作剧似的拥抱了。 想到这里,萝乐娜微微弯起眼眸,向年轻人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在她的自我认知中,这应当是险恶的獠牙、是凶残的触手、是她向猎物示以弱小的同时暗藏起来的深深恶意。当然,在林格的眼中,这不过是一个最正常不过的笑容罢了,代表海栖公主殿下向自己发出了和解的讯号。 说到底,都已经是成熟的大人了,又怎能为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斤斤计较呢? 所以啊,拥抱什么的,初吻什么的,不如就让它们随风而去,消散在这片林子的深处吧。 林格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可以和解吗,萝乐娜?” “本来就没什么误会,何必和解呢?”萝乐娜笑眯眯道:“刚才的恶作剧,是算我不对啦,我向你道歉,林格。不过,既然我都诚心诚意地向你道歉了,你可不能把今天在这里发生的事情告诉小夏姐姐哦?不然的话——” 不然的话,又怎样? 萝乐娜没有明说,但林格没由来地打了个寒颤,脑海中有一些不好的记忆正在上浮,但因为过于凶残的缘故,触发了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以至于他竟然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他一看头顶的天空很清澈,日光斜照在林间暖洋洋的,不像是爱丽丝说的六月飞雪的样子,便只能无奈地回了一句:“这是……当然。” 萝乐娜表面上依旧笑眯眯的,内心却悄悄松了一口气。 只要小夏姐姐不知道这件事,那么自己就还有很多操作的空间,就像爱丽丝常说的那样,还有余地! 至于她为什么如此忌惮那位看起来温柔亲切的牧羊少女,就是个无法明说的、令人悲伤的故事了。如果你非要问个究竟的话,萝乐娜只能告诉你,同样是姐姐,有的姐姐只会告诉你猎人和猎物之间的区别,而有的姐姐,她一直都是猎人,而且是伪装得比较好的那种。 在我没有成长为足以席卷陆间海的大型鲨灾之前……不,恐怕连大型鲨灾都不太够看了,必须成长为石蟹神海之佩特罗德大人的规模,才足以与小夏姐姐正面对抗啊。 至于拉拢盟友、交结同伴之类的,萝乐娜只能说,她们毫无威胁。 奥薇拉,同为公主,最早入队,却放不下矜持架子,傲娇属性,注定败犬,非英雄也。 依耶塔,生性柔弱,瞻前顾后,空有异心,却没有行动力,至今已遥遥落后,非英雄也。 格洛丽亚,虽有白夜为辅佐,但本人智商严重拉低了里人格的下限,若不能再随机到侦探之类的高智力角色,恐怕已退出赛场,非英雄也。 希诺,与林格脾性相宜,志趣相投,简直堪称灵魂友人。然而成也友人,败也友人,一旦她和林格都习惯了友人的身份,日后想要打破这种印象,可就不只是艰难可言了。因此,非英雄也。 至于蕾蒂西亚,小屁孩一个,毫无威胁。 余者如老板娘谢丝塔、酒保小姐谢丽娅、女伯爵奈薇儿、修女莉薇娅,更是冢中枯骨,早晚吾必擒之。 所以,云鲸空岛上的英雄,只我与小夏姐姐二人而已啊哈哈哈! “那个,”林格看着不知为何情绪莫名亢奋起来的萝乐娜,总感觉今日的她与往日似乎有所不同,但不同在哪呢?又渗人得很,让他不愿细思,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可以走了吗?”(本章完) 1172.第1159章 闻得出来吗? 第1159章 闻得出来吗? 因为心情很好的缘故,萝乐娜便大度地将林格放走了,至于她为什么心情好,林格也不太敢问,总觉得那不是自己能够踏足的领域。他甚至觉得自己今天来找萝乐娜根本就是个错误,应该明天再来的,虽然明天来可能也会发生同样的事情,但至少……拖延了一天,不是吗? 年轻人逐渐理解了,为什么有些人明知道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一遇到问题还是忍不住想要逃避。 人之常情罢了,林格曾以为自己能够永远保持超出情感的理智,但事实证明他也不过是一个凡人。 离开之前,萝乐娜忽然将年轻人叫住了。 当林格回头,疑惑地看着她,不晓得这位海栖公主殿下又想要搞什么新花样的时候,少女却将双手负在身后,指尖微微纠缠在一起,那双浅海似的清澈眸子眨巴了一下,在穿过林间的日光中,仿佛传递着一种真挚的信任与长远的眷恋:“林格,你答应过了,要和我一起回去见母亲大人和姐姐的。” 她的眼神无比柔和,浑然不见刚才狡黠得意的模样:“可不能失约哦。” 年轻人不由得想起了他与圣夏莉雅以及爱丽丝结伴,在陆间海上乘风破浪时的景象,天与海蔚蓝一色的背景令人印象深刻,那时他为了天才玩家一个荒诞可笑的提议而前往洛特丹娜,关于那座海滨城市的记忆无非是污水、浓烟、随处可见的垃圾以及海滩上死去的动物尸体,街道萧瑟荒凉,白银松的叶子簌簌落下,长石砌成的防波堤在海水拍打下发出可怖的呼啸……一切都是灰色的,让人感到压抑沉闷。 直到那位少女出现在视野中,整个世界才仿佛重新拥有了色彩。她站在防波堤上,安静地眺望着远方的海洋,忧郁哀伤的眼眸中,究竟想要传达怎样的心情呢?在她不是以人类的历法计数、而是根据海中珊瑚树日渐生长的幅度来估量的年龄中,又是否遇见过与他一样独特的旅人呢?海水的污染就像人心的污染,总是伴随着潮涨潮落而起伏不定,唯有她始终保持着一颗水晶般的心灵。 他轻轻点头:“好。” 然后便转身离去了。 萝乐娜不再挽留,只是安静地看着年轻人的背影逐渐走远,正如她曾经站在防波堤上遥望家乡的方向,为日趋严重的污染忧心忡忡,却从来没有产生过回乡的念头一样。她确信自己离开家乡是因为身上承担着多么艰难的使命,也确信这个使命除了自己以外再无人可以做到,这本是一种预感,她却视之为真理。 故老相传,炼金术师的道路,就是追寻真理的道路,无论是点石成金、贤者之石、无中生有、还是虚无缥缈的魔力大源,都引来尘世众生的狂热追求,可到最后成功的又只几人?然而对这位少女来说,真理不是任何意义或目的,仅是她踏上这段旅程的理由而已,她所追寻的,另有他物。 那个年轻人会是其中之一吗? 还是得偿夙愿后的唯一呢? 她自己都不清楚。 “好了。” 海栖公主用力地伸了个懒腰,语调微微拉长,就像在哼着一支愉快的曲子:“该干正事了。” “天气真好,工作工作。” 少女转身,走进了自己的炼金工房。唯有那两张躺椅,还默默地摆放在林间空地上,被温暖明媚的日光照耀着,仿佛在等待一个人的去而复返。 …… 离开树林后,林格重新回到了街道上,道路在他的面前分岔,左边通往妖精深眠旅馆,右边则通往樱草花田。他略做思考后,最终还是选择了先往右走,毕竟在那片花田中,有一名少女已经等待自己很久了,连谢丽娅去探望她回来后,都隐约抱怨自己太不温柔,竟好长时间没有去陪她。 实则是,年轻人一刻也没有忘记,毕竟,在云鲸空岛上所有的少女中,最让他放心不下的,便是这位了。 他停下脚步,已经望见了花田的影子。 洁白的风车在芬芳的花甸中徐徐转动,吹过田垄的风带着一股泥土和草叶的清香,几只花妖精聚集在花田中,嘀嘀咕咕地讨论着什么,听到来人的脚步声后一下四散开来,只留下一片天真的嬉笑声。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似乎只有这些大自然的宠儿,总是那么无忧无虑,并不在乎自己已经来到了遥远的异大陆上,更不在乎未来将会遇到多少困难。生活对她们来说,仿佛就只有玩耍两个字而已。 或许是因为风景太好的缘故,又或许是因为照顾着某位少女的心情,云鲸空岛上的大家都很喜欢在花田附近活动。奥薇拉隔三差五便来给她的紫罗兰浇水,希诺总是牵着布兰迪在田垄上散步,梅蒂恩、谢米和蕾蒂西亚三人,也将此处视为玩耍的最佳场所,更别说森林里的妖精和各种小动物了。这里宁静,祥和,仿佛画中的风景,充满了童话般的气氛。 有这么多人陪着,孤独对那名少女来说,似乎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可若说孤独是一类病症的话,那么它也是有很多种症状的。无人陪伴是一种,抗拒与外界的交流是一种,而缺乏安全感所导致的孤独,自然也是其中的一种。 令人怜惜的是,以上三种孤独,少女都经历过。 站在徐徐转动的风车下,年轻人轻轻叩响了布满旧时痕迹的木门,笃笃笃的声音,隔着门板清晰地传了进去。里面安静了一瞬,然后传来少女的询问:“是林格吗?” 她总有一种特别的天赋,能够轻易察觉站在门外的人,究竟是担心她太过孤独而赶来陪伴的温柔长姐,是带着食物来与自己分享的老板娘和酒保小姐,亦或是已经好长时间没有来探望过自己的年轻人——虽然以实际情况而言,这段时间也就半个月而已,与曾经在幽寂峡谷中度过的七百年漫长岁月,不可相提并论,可越是如此,她恰恰越无法忍受。 “是我。”林格言简意赅道:“我来看你了,依耶塔。” 说罢,不待房间内的少女回答,他便自顾自地推门而入。敲门只是出于礼貌,或者说让对方做好心理准备的预告,而实际上,这间风车塔房的门从来就没有上锁过。外面的人想要进去很简单,里面的人如果想要走出来的话,自然,也是很简单的。 走入房间后,依旧是熟悉而朴素的摆设:床,柜子,桌椅,泛白的墙体,散发出淡淡松木香气的窗棂,窗台上的盆栽与探出窗口的紫藤,蓝色的格子窗帘,还有那位正坐在窗前的书桌边,看起来应该是在写日记的少女,她纤细的指间捏着一根羽毛笔,就像她耳畔的羽毛一样洁白、细腻、不染尘埃。 “啊,林格。”对于年轻人不允而入的行为,少女并不惊慌,只是呆呆道:“等一下,我马上就写完了。” 然后才继续在纸上写写画画,仿佛单纯的大脑无法同时应付说话与写字两件事。 空白的纸张逐渐被一个个纤细优美的小字填满,单看字体,便可以想象出落笔之人应该是一名文雅温柔的少女,但如果翻到前面的页码,特别是第一页,你会发现那时候少女的字歪歪扭扭,比小孩子的涂鸦好不了多少。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毕竟在阿维尼翁村的时候,她可从来没有练习过文字,倒是对农活比较熟练,奥薇拉种在小花园里的紫罗兰,可是在她的指导下成长起来的,虽然直到现在都没有开花就是了。 能够将字形练到现在的水平,一定下了不少的工夫吧?用来充当日记本的笔记本也已经所剩无几,眼看着就快见底了。林格问道:“你快写完了吗?” “恩。”依耶塔用力地点了一下脑袋:“还有,唔,两句话?不,三句话!今天林格来看望我的事情,我也要写进去!” 其实我问的是你这本日记快要写完了吗?不过年轻人想了想,没有纠正,反正就算问了,依耶塔估计也会说,写完了就换一本,继续写嘛!老板娘和酒保小姐那么宠她,圣夏莉雅怜爱这个最听话的妹妹,奥薇拉是她的好闺蜜,萝乐娜对她也那么好,都不吝啬满足天使小姐的小小要求。 依耶塔并不是每天都写日记的。 通常来说,只有当她觉得今天发生了什么值得纪念的事情时,才会动笔将它写下来,无论那是高兴的还是悲伤的。饶是如今,厚厚的日记本也已承载不住她的记忆了,就仿佛对这位少女来说,自从离开谷底后所见的一切景象、所经历的一切事情,都是那么值得铭记。她甚至有时候会回忆过去的事情,比如还在阿维尼翁村生活的时候,或更久以前还在流浪的时候,将它们也记录下来。没有谁说日记本只能记录今天的事情吧?对少女来说,过去同样无比重要。 她将自己囚禁在大裂谷中时,便是这些过去的记忆支撑着她,没有彻底失去身为人的情感。可时间过了那么久,少女还是慢慢地遗忘了一些事情,以后想必也会遗忘更多的事情吧?她不希望如此,于是,奥薇拉教她写下日记,就成为了对抗遗忘最好的办法。 那么,与其说它是日记,不如说是一本备忘录了。 “今天的天气很好,外面的阳光好温暖,有一朵樱草花飞进来了,林格也来看我了,所以,我感觉好幸福啊。”依耶塔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往白纸上写写画画,林格觉得这个文笔很质朴,怎么说呢,有种小学生写作文的感觉。 和奥薇拉真是两种极端了。 “好啦,写完了!”她放下笔,拿起笔记本,对着窗外的日光,欣赏了一下自己的作品,一会儿后才满意地点点头,回头向年轻人眨了眨眼睛,那单纯无邪的表情,像是在询问:你要看吗? “给我看一下吧。”她热情邀请,年轻人不好拒绝,便伸手接过了她的日记。 还没来得及翻看,依耶塔便又询问:“你今天找我有什么事吗,林格?” 正要翻开日记的手停顿了一下。 其实确实有事的。 与灰烬游击士的合作,需要依耶塔的帮助,毕竟她能够操控云鲸空岛,像这样一座兼具了火力和机动性的空中堡垒,如果运用得好,或许能够在战争中发挥出意想不到的作用。至少,那些令东大陆人头疼不已的魔导战舰,在云鲸空岛的面前,根本构不成威胁。至少需要构装机甲出面,才能遏制这座空岛的攻势,不过,若是闹到那种地步,只怕整个东大陆的目光都会被吸引吧。 年轻人想了想,缓缓摇头:“没有,我就是过来看你的。” “骗人!”依耶塔毫不犹豫地戳穿了他的谎言:“分明就有事吧!而且一定是很重要的事情!” “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身上有味道。”天使小姐凑近过去,在年轻人的脖颈处嗅了嗅,那近在咫尺的呼吸,带来了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令林格下意识往后仰了仰身子,有些错愕:“味道?” “没错,小夏姐姐的味道,希诺姐姐的味道,梅蒂恩的味道,格洛丽亚的味道,啊,还有萝乐娜姐姐的味道,还很新呢。如果不是有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要和大家都说一遍呢?”依耶塔目光炯炯地看着年轻人,一副你骗不了我的表情。 你是……吗? 林格差点就喊出那个词了,不过最后时刻他克制了自己,勉强保持了冷静,只是有些无奈地说道:“你连这个都能闻得出来吗?” “当然!” 依耶塔双手叉腰,仰首挺胸,一脸骄傲的小表情,看起来完全不像谢丽娅说的那样,已经因为天界忒弥丝的事情而陷入了自闭状态啊。还是说,这是她在自己面前刻意做出来的伪装呢? 想到这里,林格不禁上上下下地将少女重新审视了一遍,一直看得她不知怎的,有些心虚时,才忽然开口道:“确实有件事情,想要和你商量一下。” “我就说嘛。”依耶塔得意道:“什么事……” “我们到外面说吧。” 林格却打断了她的话,指着门外说道。 “诶!?” 给点喵 1173.第1160章 一次都没有吗? 天使少女的惊呼声响彻在房间内,继而又被风吹远,吓得窗棂上一只蝴蝶扑簌簌地飞起,穿过缓缓转动的风车扇叶,消失在了明媚的阳光中。田垄之间传来细细的虫鸣,不远处的枝头上,一只灰颈燕歪了下脖子,用黑溜溜的小眼珠子,好奇地注视着方寸窗格间呈现出来的景象,就像看着一本有趣的故事书那样。 “你诶什么?”林格瞥了她一眼:“搞得我在欺负你一样。” “本来就是在欺负我啊。”依耶塔嘀咕了一句:“我不想出门,就不能在房间里谈话吗?” “外面天气这么好,你还窝在家里发霉,不如出去晒晒太阳,省得头顶长蘑菇。” 林格的话让依耶塔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小脑袋,生怕发丝之间忽然就冒出一两朵灰不溜秋的小蘑菇来,那岂不是丢大脸了?万幸,她细细摸索了一遍后,也没有找到蘑菇,看来她的个人卫生状况还没有糟糕到那种地步。但不管怎么说,林格的危言耸听还是让少女有些吓到了,当即鼓起腮帮子,翅膀上的羽毛都一根根地竖了起来,活像一颗超大号的风花球——还是正在被打来打去的那种,气呼呼地说道:“林格、你又吓唬我!这次我不会原谅你了,一定要告诉小夏姐姐!” “那你去告诉她吧。”林格一脸淡定,不慌不忙道:“看看她会觉得,到底是谁错了?” “唔!好卑鄙!” 依耶塔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最后有错的人一定是自己。她气得磨牙切齿,看那架式,似乎随时都可能扑上来,往林格的脖子上咬一口。不过那是某只小蝙蝠才会做的事情,至于依耶塔,年轻人相信她绝对没有那样的勇气与魄力,因此便对这种威胁熟视无睹,只催促道:“好了,不想被圣夏莉雅教训的话,就快点跟我出门晒太阳,像这样的天气,最适合在外面活动身体了。你还年轻,不要总想着偷懒,小心变成爱丽丝说的那种废物死宅、社会蛀虫!” 刚刚才陪海栖公主殿下一起晒了半小时太阳的林格如是说道。 “不要嘛!”依耶塔唰的一下张开翅膀,又唰的一下团团收拢,将自己包裹起来,只露出一双似晴空无暇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林格,又从怒发冲冠的风花球形态,变回了大家最熟悉的鹌鹑球形态:“我就是想待在家里嘛林格,你也留下来陪我,我们一起吃零食、聊聊天,难道不好吗?” 她一边恳求,还一边眨巴眼睛,企图魅惑林格。遗憾的是,年轻人有一副铁石心肠,对这种程度的撒娇与卖萌早已免疫,果断摇头:“不好。” “诶?凭什么?” “就凭我是你的……恩,监护人。” “你什么时候变成我的监护人了!?” “现在。” “我不承认!” “我不承认你的不承认。” 两个人就像小孩子斗嘴一样,你一句我一句,针锋相对。但最终还是林格先失去了耐心,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对依耶塔的冥顽不灵感到非常失望:“既然你这么顽固,那就不要怪我用强硬的手段了,依耶塔。” “强、强硬的手段!?哇、你你你你想要干什么林格!冷静下来,我我我我我、我要叫小夏姐姐了哦?呜呜呜,谢丝塔、谢丽娅,救我吔!” 可惜,没有人会来救她的。 年轻人一步步紧逼,依耶塔也一步步后退,直到背部触碰到了坚硬的墙壁,才发现自己已被逼至墙角,退无可退。她胡乱地挥舞着小拳头,试图从邪恶的爪牙之下保护自己,却因为紧张而闭上了眼睛,不敢直视近在咫尺的年轻人。在那单薄的胸腔内,一颗脆弱的心脏正怦怦直跳,简直就像有无数种复杂的心情,想要从里面汹涌地宣泄出来似的,那是隐含期待的忐忑、悄然绽放的羞恼、亦或是如窗外的樱草花瓣般,懵懂青涩的憧憬呢? 莫非这就是、这就是——爱丽丝所说的壁咚!? 紧贴着墙壁,天使小姐感觉整个人都晕乎乎的,使不上劲来。如果不是还有一股意志力在支撑的话,只怕早就倒下了吧?她之所以闭着双眼,也不是因为害怕林格,而是因为害怕看见在他眼中的、那个从脖颈到脸颊都已经红得像熟透了的苹果的自己。 呜呜呜、好丢人哇! 她在心中大声呐喊,仿佛想让全世界都知道自己已经拼命反抗过来,只是没有成功而已。可奇怪的是,无论是理性还是情感,都很清楚自己并没有在抗拒,倒不如说,恰好相反,她隐隐约约地期待着什么。只是这种期待是不能说出口的,甚至它与天真的少女情怀以及天然的矜持性格,都存在着强烈的冲突,以至于让依耶塔单纯的脑回路发生了严重故障,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了。 这家伙。 林格看着被自己逼到墙角,瑟瑟发抖的依耶塔,嘴角不禁抽了一下:该不会把自己当成什么大反派了吧? 念及此处,年轻人没好气地伸出手,在天使小姐的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 “哇!” 正在抗拒与期待中反复纠结的依耶塔,骤然被这一下给打醒了。难道这就是林格所说的强硬手段吗,她懵了一会儿,才慢慢地回过神来,继而一股莫大的委屈涌上了心头,鼻尖传来的酸涩感甚至让她想要哭出来,像个小孩子一样哇哇大哭。她觉得自己真是个笨蛋,早该知道林格不会有这方面的意思了,因为他是个呆瓜、木头、大笨蛋!简直就是全天底下最可恶的人了,从来没有关心过自己,只会欺负人而已…… 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林格!!! 她委屈巴巴地想到。 然后下一刻,便感到身体一轻,一双手轻轻穿过了她单薄的脊背与小巧的腿弯,不给少女反应的时间,便将她抱了起来。依耶塔惊呼一声,下意识伸出手,抱住了身边唯一可支撑的事物,那是极为温暖、亲昵、仿佛阳光一般的触感,在她的指尖流淌的血液,仿佛可以经由接触的肌肤,流入那人的血管与脉搏中,与他一起呼吸着。少女的心脏又开始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了,她试探性地睁开了一只眼睛,却正好对上了他近在咫尺的、似笑非笑的表情,少女吓了一跳,连忙把眼睛闭上,好像这样就可以逃避现实了。但过去一会儿后,她又忍不住悄悄地睁开了另一只眼睛,仿佛左右眼都要单独确认一遍,才能肯定眼前的景象并非幻觉。 “你在看什么?”年轻人对她做贼一样的动作感到非常无语。 “哇!” 依耶塔吓得两只眼睛都睁开了,慌张地扭动着小脑袋,往上下左右四个方向都看了一眼,恐怕连拥有复眼的蜜蜂或蝴蝶,观察环境的动作都不如她那么迅速和果断。收回视线之后,天使小姐总算可以肯定了,自己的感觉并没有错,她确实是被林格抱在怀中。 而且! 还是以公主抱的方式! 甚至她的双手还揽着林格的脖子,脑袋还贴在他的胸口呢! 呜哇哇、好害羞! 天使小姐的脸庞一下子变得更红了,如果说刚才是熟透了的苹果,那么现在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台……蒸汽机?而且还是以最高功率运转的那一种,该不会下一秒就要从头顶上冒出热气了吧?年轻人总忍不住这么想。 “放、放我下来啦,林格……” 依耶塔用细如蚊蝇的声音说道,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在撒娇一样。 “不行。”林格断然拒绝了这个要求,然后抱着依耶塔往门口的方向走去:“我说过了,既然你执意要当个废柴死宅的话,那就不要怪我用强硬的手段来对待你了。所以,反对无效。” 来到门口,林格一脚踹在虚掩的木门上,以一种近乎粗暴的、不容置疑的方式将外面的世界与这个小小的房间重新连接在一起。明媚而灿烂的日光顿时如同有形的流水般,争先恐后地涌入,越过台阶,漫过门檐,继而洒落在依耶塔的脸庞上。少女低低地惊呼一声,慌里慌张地用手捂住了脸颊,好像她其实不是羽精灵或者其他的什么生物,而是一片雪花那样,只要暴露在阳光下面,就会很快融化。 但光线还是顽强地挤过指缝,洒入眼眸,温柔地抚摸着那对水晶似的瞳孔。它们就像拥有了生命一样,附在少女的耳畔低声细语:外面的世界那样美好,阳光底下的事物那样繁华,就连游动在光中的尘埃,都是那样的富有活力。所以,为什么要把自己锁在一个小小的牢笼中呢? 依耶塔透过指缝,悄悄看了林格一眼,发现他只顾着往前走,走下台阶,越过田垄,小心翼翼地沿着花田中的小径前进,避免踩到那些刚刚绽放的、脆弱却又美丽的花朵,一点都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便小小声地开口,回答它们的问题:“因为我害怕嘛。” 不要害怕,不要害怕。 渺小的、温暖的、随时都可能消散但又随时都可能重新出现的光的精灵们啊,如此告诉少女:我们在你的身边,他也在你的身边,你还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依耶塔神色低落:可如果有一天,我要失去他了呢?就像失去其他的同伴那样? 这时候,她忍不住想起了那个在遥远的宇宙中哭着向她们道别的女孩,想起了阿维尼翁村的村民们,记忆向前追溯,继而又想起了她初次看见大海时,在海边结识的鲸群。他们最终都离开了她,尽管所有人都告诉她,这不是诅咒的原因,但少女同样不是因为内疚才重回牢笼的,而是因为害怕,害怕得将过去的牢笼,都当成了最后的保护壳。 都要离开的呀。 光的精灵们却欢呼着、雀跃着,对她说道:这世界上的什么东西,最终都会离你而去的呀,我们也很快就要走了。可如果是这样,你就会后悔与他们的相遇吗? 我确实想过。 依耶塔小小声道:是否那时候不要和大家相遇比较好。 那也只是你这么想而已,为什么不问问大家的想法呢? 可她们也许只是为了安慰我呢?依耶塔还想再问,精灵们却嘻嘻笑着,消失不见了,毫无预兆,也没有道别。或许正如它们所说,这世界上的什么东西,最终都会离我而去的。可它们还会再出现吗?到时候出现的它们,还会是今天遇到的它们吗?就像明日的阳光,也已不是今日的阳光了吧? “到了。” 林格忽然停下脚步,对怀中的依耶塔说道:“就在这里休息一下吧。” 他将依耶塔轻轻放在一根巨大的树桩上,那平整的切面,年轮已蔓延了无数圈,或许每一圈的纹路,都记录着一位少女在此地度过的漫长孤独的岁月。骤然离开了年轻人温暖的怀抱,依耶塔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花田。说起来很巧合,其实她并没有刻意去打理这些樱草花,就连最初的几株花苗,都是当初她将自己锁在谷底时,沾在衣角上被带下来的。它们本应在萨莉亚原野的花田上繁荣七个世纪,却不忍见那位少女孤独离去,于是追随至此,直到繁衍为今日一片繁荣灿烂的田野。 它们是否后悔过,只能在寂寥无人的峡谷中默默度日,而无法像自己在原野上恣意生长的同类们那样,受诗人海伦的赞颂,被誉为“七色的奇迹”呢? “林格。” 日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让人有股想要睡觉的冲动。少女忽然抬起头,用无比认真的眼神注视着身旁的年轻人,一字一句地问道:“你有没有后悔过……” “没有。” 年轻人却仿佛未卜先知,甚至在她的问题说完之前就给出了回答。然后他弯下腰,双手放在依耶塔的肩膀上,脸颊逐渐贴近了少女,拉近了彼此在瞳孔中的距离。伴随着她忽然急促起来的鼻息与他坚定不移的眼神,两个人的额头轻轻碰在一起,在呼吸可闻的距离中,轻嗅着彼此的心跳声,言语似安慰,又似承诺:“我一次,都没有后悔过。” 年轻人如是说道。 他可以肯定,无论少女要问的是什么。 自己都绝对没有后悔过。(本章完) 1174.第1161章 很好看吗? 第1161章 很好看吗? 依耶塔呆呆地看着天空。 自从林格说出那句话后,她就一直是这样的反应。云鲸空岛神奇的力量在黑森林中开辟出一片不受黑暗侵袭的地带,古老的树木拔地而起,新的枝叶层层叠叠犹如潮水,淹没了咒死木的树冠。在那笔直的树干与延展的枝蔓间撑开的,便是苍澈的晴空。微风拂过云巅,花田中传来窸窣的虫鸣,刚才逃跑的小妖精们又偷偷跑回来了,正远远地好奇地张望着这边的动静,或许接下来发生的每一件事,都会成为她们日后嬉戏玩闹时的谈资吧。 “你在想什么,依耶塔?”林格问道。 少女呆呆地扭过头来,看了林格一会儿,才慢吞吞道:“没什么。” “只是有点……犯困而已。” 正如年轻人所说,这是个适合晒太阳的天气,暖融融的日光洒在身上,让人感到格外的惬意。依耶塔甚至觉得翅膀上的每一根羽毛都像是浸泡在热水中一样,慢慢地融化开了。身体里的干劲被抽走,一想到要做什么事情就觉得好麻烦,不如躺下来睡个懒觉,睡醒后或许就可以吃晚饭了。 “那就睡一觉吧。”林格对她说道:“我会在这里陪着你的。” 年轻人的承诺让少女感到安心,她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一点一点地向旁边倒下,这时候,林格及时伸手扶住了她的脑袋,然后轻柔地引导着她的身体躺平,脑袋则枕在了自己的大腿上。这根古老的树桩,其前身不知已有多少年岁,一圈圈年轮伸展开来的面积,几乎就像一张天然的床,容纳一个娇小的少女在上面睡觉,再加上一个年轻人在旁边看护,已是绰绰有余。 依耶塔仰面躺倒,脑袋枕在年轻人的大腿上,这时眼中所见的,一半依旧是天空,另一半却被年轻人的脸庞占据了。她轻轻眨巴了一下眼睛,并不像刚才那样感到害羞与胆怯,只是有些好奇而已:“这就是爱丽丝提到过的膝枕吗?” “或许是。”林格的回答模棱两可,让少女不满地鼓起了腮帮子,从鼻孔中发出了意味不明的唔嗯声。不过很快她就消气了,大概是觉得就算林格不承认,也无法改变既定事实,终究还是自己的胜利。 “哼哼。”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得意地笑了两声,笑完之后,方才的睡意已全然消失,这会儿她不但不想睡觉,反而还精神奕奕,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林格看,把年轻人看得都有些不自在了:“怎么一直看着我,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嘿嘿嘿,没有,就是在想,林格今天怎么变得这么主动而已。” “主动?” “恩,主动来找我,主动把我从房间里抱出来,还主动给我膝枕,好奇怪啊!”说着奇怪,但她脸上的表情却很开心,大概就是那种小孩子得到了新玩具的反应吧。 “这个嘛……” 这个问题林格从来没有想过,至于公主抱和膝枕,也只是身体的自然反应,下意识就这么做了,要说他当时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倒也未必。年轻人稍微思考了一下后,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张狡黠的笑脸,他顿时恍然大悟:“可能是因为,不久前才有人告诉我,对待女孩子的时候要强势一点吧。” 哦?有这种事? 天使小姐的神色一下子变得警惕起来,追问道:“是谁?小夏姐姐吗?” “不。”年轻人如实相告:“是萝乐娜。” “萝乐娜姐姐?”依耶塔一下放松下来:“那她一定是在跟你开玩笑吧,是林格你太当真啦!” 基本上,大家对萝乐娜的认知都停留在这一阶段,虽然很喜欢调戏别人——尤其是调戏林格,但都只是处于开玩笑的阶段而已。除了对待炼金术的时候,其他大部分时间,她都是那种煽风点火、挑拨离间的角色,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威胁吧……应该吧? 依耶塔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用“威胁”来形容一个对自己很好的姐姐,但她就是这么想了,并且在得出肯定的结论后还松了一口气,最后才惶恐地发现这么想好像有点对不起萝乐娜姐姐,尤其是对不起她送给自己的那么多神奇的炼金道具。 哎呀,左右为难,好苦恼啊。 天使小姐自顾自地纠结着,而林格本来想回她一句“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忽然间却想起了在林间空地上的那一次恶作剧,随即便是那个温暖柔软的怀抱,还有她身上散发出来的、仿佛浅海贝壳般的淡淡幽香。独来独往者会找到同伴,离家远行者会回归故乡,这本是他用来安慰她的话,却由她之口许下了郑重的约定。年轻人正抚过雪白长发的手顿时停住,心情复杂,再也无法违心地附和了。 我该不会……让她认真起来了吧? 年轻人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点。 见林格久久没有说话,依耶塔还以为他心有顾虑,连忙说道:“其实主动一点也没什么不好啦,林格你过去就是太被动了,让大家都很担心呢。” “担心?”林格回过神来,略微好奇地反问道:“为什么要担心。” “因为你明明知道很多事情,却不愿意告诉我们嘛。” 说到这里,依耶塔的语气中还带上了几分气恼,显然对这种行为很不满:“就像你们在尼姆舍尔市参观万国博览会的时候,你早就知道那个叫罗谢尔的地母信徒想要干什么了吧?却不愿意告诉其他人,而是用另外的理由将大家引到了亚维翁城。虽说正因如此,我才得以与大家相遇,但你不觉得自己太独断了吗;还有,我们将要出发前往天之圣堂的时候,其实你也隐约察觉到了吧,女神大人已经长眠这个事实,却一句话都没有透漏出来,连对梅蒂恩都守口如瓶,才导致她骤然听到这个消息时,那么悲伤,那么冲动。其他的例子还有很多很多啊,像是天蒂斯的真实身份、魔女结社的计划、爱丽丝与天界忒弥丝的关系之类的,其实你全都知道吧,却不愿意告诉我们。是不是因为你觉得,就算告诉我们也没有用呢?现实是无法改变的,无论自己如何努力,该发生的事情终究会发生,既然如此,倒不如将这些秘密埋在自己的心底,独自承受。” “可是啊,这样的想法,未免也太悲观了。” 躺在树桩上的少女缓缓伸出手,抚摸着近在咫尺的年轻人的脸庞,传递过来的温度,比日光要温暖一些,却也比雪花要寒冷一些。她轻声地,喃喃道:“如果你总是那么悲观的话,当然会让我们担心啊,林格。” 年轻人安静地凝视着依耶塔的眼眸,那双无暇的眼儿就像是一颗美丽的宝石,一方明净的天空,亦或是一泓澈然的潭水,倒映着一个女孩自诞生以来所拥有的一切天真模样。偶尔,林格也会从中看到自己,在云与影的照拂下凝神思考着什么。他原本以为,这就是成熟的一种表现,明知无能为力而不去争取,明知无力改变而选择回避,明知无可避免而刻意隐瞒,他以为一个成熟的人如果能够自己承担这一切,便不必要让其他人也为此担忧。 可到头来他得到的是什么?梅蒂恩的哭诉与斥责、爱丽丝的迷茫与失落、天界忒弥丝的痛苦与自毁,还有朝夕相处的同伴们对自己的担忧。想要保护妹妹却让她哭泣,想要安慰友人却愈陷愈深,对他人许下承诺却无力履行,使同伴陷入忧虑而无法安心,人生至此,一事无成,若还说自己是个成熟的人,不觉得很可笑吗? 难怪圣夏莉雅会说,自己是个孩子气的人。 本质上,林格从未长大。 年轻人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好像是这样,不过,你放心吧,依耶塔,以后就不会了。因为,我已经没有什么秘密了,自然,也不会对你们隐瞒。” 过去他所得知的秘密,或源自机缘巧合,譬如与罗谢尔的相遇;或来自年轻人仿佛与生俱来的敏感直觉,譬如猜到天蒂斯的真实身份与女神长眠的真相。可命运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眷顾同一个人,来到东大陆后,身处陌生的环境中,林格想要走下去的道路,已注定不能依赖那些巧合;至于后者,他也失去了那种敏感的直觉,莫说像过去那样洞彻人心,于蛛丝马迹中拼凑出真相的全貌,恐怕连自己的心思,都有些猜不透了吧。 但这样很好,林格从未有过像现在一样轻松的感觉,仿佛卸去了身上无形的负担,变回了原本的自己。他可以毫无顾忌地坐在游戏机前,用学自天才玩家的作弊技巧,暴打无辜的新手玩家;也可以在萝乐娜的恶作剧得逞之后,不是像从前那样无动于衷,而是直然地将自己的生气表现在脸上,与对方互相威胁;更可以在依耶塔抗拒外出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将她抱起,强硬地带出房间,两个人在懒洋洋的日光下,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心里话,既不对过去的事情伤心,也不为未来的事情烦恼。 这样的生活状态总让年轻人感到熟悉,记忆却一时模糊,想不起来。他对着满目繁荣的樱草花田思考了很久,才恍然大悟,意识到这就是杨科先生的生活状态,他在天心教堂中与信徒随意聊天时、他在小小的庭院中看着悬铃木日渐茁壮而感慨时、他见到孩子们在街道上玩耍而让林格也试着露出笑容时……尚且年幼的男孩不是一直就站在那里吗?为什么反而将最重要的东西给遗忘了呢? 时至今日,林格也终于明白了杨科先生的遗愿究竟是什么意思,父亲只希望儿子与女儿能够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儿子却误解了他的本意,执着于所谓的平静生活,以至于对一切幻想、故事中的情节、还有那些本应承担的责任嗤之以鼻。若没有这一路颠沛流离的旅途,他会醒悟过来吗?依然在圣洛伍德国立学校中担任一名普通的历史老师,自己过着寡淡无味的生活,也希望梅蒂恩沿着这条轨道走下去吗?那些他在原本的故事中邂逅的人啊:追寻命运的牧羊少女、贝芒古国的睡美人、阿维尼翁的风之天使、虚根沼泽的永生之牙、洛特丹娜的炼金术师、随心变化的双面少女、歌丝塔芙家的骑士、妖精深眠旅馆的三姐妹、血牙氏族瓦伦希尔德的始祖伯爵、还有真灵派的人造圣子……她们会在另一条命运中,依然继续自己的故事吗?还是说戛然而止呢? 这一切都是不可假设的,就像时间不可回溯一样。林威尔市的人潮熙熙攘攘,随之擦肩而过的便是命运,如果那时在摩律亚人短暂驻留的广场上,他没有停下脚步,或许故事有所不同,但时至今日,林格只感到庆幸。每一条道路兜兜转转,最终都会走到原点,就像老话说的那样,所谓捷径,便是走最长的路。 “啊,林格。” 依耶塔忽然说道,她的指尖沿着脸颊往下,轻轻抵住了年轻人的嘴角,用很认真的语气说道:“你笑了。” “是吗?” 林格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或许对他来说,露出笑容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不再需要感到惊讶。可是真奇怪啊,一个人在过去十年中遗弃的事物,当它再次出现时,却可以用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变得熟悉起来,以至于察觉不到任何陌生感吗? “嗯!”依耶塔用力地点了一下脑袋,然后试着将他的嘴角往两旁勾勒开来,让这个笑容显得更为热情与开朗。不过随即她便有些忍耐不住,噗嗤一声将头扭了过去,仿佛不忍直视。 “很好笑吗?” 林格无奈地看着枕着大腿的少女,倒是没有阻止她的意思。只要能让一直心情低落的天使小姐高兴起来,自己出点糗也无所谓……吧? “不。” 依耶塔眉眼弯弯,笑眯眯地说道:“很好看哦。” 给点喵 1175.第1162章 被爱的人会获得幸福吗? 第1162章 被爱的人会获得幸福吗? “对了。” 依耶塔忽然想起什么:“你还没有告诉我,要找我商量什么事呢,林格。” 晒太阳晒得太舒服,她差点给忘了。 “这个嘛。”林格的手微微停顿,但很快便恢复过来,他轻轻为少女撇开额前的刘海,将那些凌乱的发丝一一理顺,每一根雪白的头发,在阳光下都仿佛是透明的,折射着温热的光彩。在这个过程中,依耶塔并未抗拒,而是像被抚摸的小猫咪那样眯起了眼睛,不时从口中发出一两声唔嗯的动静,给人一种慵懒惬意的感觉。 年轻人好整以暇地问道:“你应该知道我们现在的处境吧,依耶塔?” “嗯。”少女马上回答道:“我们现在在东大陆,对吧?谢丽娅来陪我吃饭的时候,告诉过我一些情况,听说你正在和一个叫做灰烬游击士的抵抗组织接触,是吗?” “大致是这样,不过你的消息有些滞后了,就在刚才,我已经与灰烬游击士的领袖,被灰丘人敬畏地称之为‘灰丘之鹰’的男人,达成了口头上的合作关系。从明天开始,这场战争就不止与他们、与我们也息息相关了。” “哦……” 依耶塔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盯着年轻人看了好一会儿,忽然问道:“林格觉得这样是有必要的吗?” “什么?” “我们一定要插手这场战争吗?如果做了的话会怎么样,如果不做的话又会怎么样?林格应该都已经考虑清楚了吧?” 自然是考虑清楚了,不过看起来,依耶塔还心存疑虑的样子,于是,林格便将之前拿来说服希诺与萝乐娜的理由复述了一遍,好让天使小姐知道,这不单是年轻人的想法,同时也是大家的共识。为了取得新起义军和乐园乡亚述的信任,就必须展现出自己的价值,眼下便是最合适的机会。 当然,除此之外,年轻人并没有忘记圣夏莉雅的教训,对他来说,那种想要帮助他人的心情,才是做出这一决定的初衷吧。 依耶塔听完,若有所思。 “我不是很懂你说的那些道理啦,林格,但是,我们是为了帮助他们,对吧?灰烬游击士和这片土地上的大家,都因为侵略者的缘故,被迫失去了自己的家园,可他们一直都没有放弃,而是努力地想要做到什么,那种心情,或许我是可以理解的。战争当然很可怕,但每个人都会遇到不得不战斗的时候,到了那个时候,难道可以因为害怕而逃避吗?如果他们是那样的人,林格就不会选择向他们伸出援手了吧?所以,虽然我从来没用接触过那位灰丘之鹰先生,也没有接触过灰烬游击士的人,但,如果这场战争中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的话,请尽管告诉我哦,林格。” 少女双手紧攥,握在胸前,一双湛蓝色的大眼睛闪闪发亮,仿佛在为自己、也为这位想要帮助他人的年轻人鼓励打气。林格用手轻轻按住她的额头,认真而细致地端详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庞,未能从天使小姐的神态与目光中找到一丝不情愿的痕迹。过去那个软弱的、胆怯的、遇到战斗时只会像鹌鹑一样将自己瑟缩起来的少女,终于有一天,也会学着勇敢起来了。 但是,她选择战斗的理由,却比任何人都单纯,既不是为了对抗邪恶,也不是为了伸张正义,更不是基于某种天生的使命感和荣誉感,仅仅是因为她相信林格而已。正如刚才少女说的那样,她从来没有接触过那位灰丘之鹰,也没有接触过灰烬游击士的成员,不知道他们都是些什么样的人,拥有什么样的性格与理想,所谓的信念又是否发自真心。但因为林格相信他们,所以她也选择相信,也愿意为了这些失去家园的人而战。 真是一份沉甸甸的信任啊。 年轻人心中感慨。 不过,这没什么不好的,不是每个人都必须为了崇高的理由而战斗,就像太阳在宇宙中是如此庞大的天体,来到尘世时却变成了如此和煦的日光那样。固然有些人选择为了太阳般的耀眼而战,但有些人,也许仅是贪恋着日光的温暖,渴望拥有那样的情感,于是选择战斗而已。 宏大的与微小的,共同构成了这个世界的全部。 “谢谢你,依耶塔。”林格很认真地向她道谢,然后又轻轻摇了摇头:“不过,暂时没有这个必要了。” “诶?”依耶塔眨巴着眼睛:“为什么呀?” “因为我们的身份太敏感了。” 林格回答道,然后将希诺的顾虑告诉了依耶塔,最关键的因素就在于,他们这一行人早已是魔女结社的眼中钉肉中刺,而云鲸空岛作为移动载具又太过显眼,甚至可以说已经成为了他们的象征。一旦云鲸空岛出现在战场上,无异于主动暴露了自己的存在,此刻驻守于灰丘之城苏亚雷的第十七军团虽不是魔女结社的直辖部队,但原则上,所有身处东大陆的轴心国部队,都需要与圣教军的作战指挥部共享情报。这是由历史因素决定的,以一己之力开启了大航海时代与殖民时代的教团联合,在轴心国阵营中无疑占据着绝对的主导地位。 而圣教军的作战指挥部,其主要负责人,便是以“圣教骑士团团长、圣教军总指挥官兼轴心国海军司令官”自居的深红教会的圣者法芙罗娜,她的另一个鲜为人知的身份是——纷争魔女法芙罗娜。 由于可以作为后方基地支援中部战场的缘故,以灰丘之城苏亚雷为中心的安瑟斯地区,原本就颇受轴心国方面的重视,轴心国海军在破碎海域外围专门部署了一支部队,与苏亚雷城中的第十七军团遥相呼应,直接威胁着诺亚王国的核心地带,那里不仅是最主要的资源产区,同时还坐落着作为一国之政治象征的首都拜梵特,一旦诺亚王国方面泄露出任何想要收复安瑟斯地区的迹象,这支海上部队立刻就会从乔西海滩登陆,兵锋直逼诺亚王都,重演昔日的一幕。 而若是云鲸空岛出现在战场上的消息被法芙罗娜得知,恐怕她立刻就会驾驶着那艘恐怖的构装机甲——涡轮母舰尼德霍格号抵达吧?一支海军部队便足以将诺亚王国的雄心壮志都堵在老巢,寸步不得动弹,一次乔西海滩登陆战,便使这个古老的国家丢掉了包括永夜林地在内的一大片广阔疆域。那么,谁又能指望诺亚王国的军队面对更加恐怖的构装机甲时,能够奋起反抗,为安瑟斯地区的民间抵抗组织争取时间呢? 倘若局势严重到了这种程度,那自己为灰丘带来的究竟是新的希望,还是彻底的灭亡,实在难以想象。 因此,在得到希诺的建议后,林格便改变了自己最初的想法。不仅依耶塔和云鲸空岛不能出现在战场上,就连己方最重要的战斗力——胜利王权,都必须暂时充当看客,将战场完全交给灰烬游击士的抵抗者们,无论他们的战斗有多么艰难、伤亡有多么惨重,都不能随意出手。换句话说,他们能够提供的支援,只包括情报与物资方面,其余的一切都要靠卡森·博格与他的同伴自己争取,争取其他抵抗组织的信任、争取灰丘人民的支持、争取前线战场的优势,直至一切都准备就绪,最终的决战到来时,那位少女骑士才会牵着她的爱马,踏上战场,在魔女结社与轴心国阵营来不及反应的时候,为一切划上毫无悬念的句号。 听起来未免有些冷酷,可那是希诺主动提出来的,林格相信她一定也是在经历了一番激烈的心理斗争之后,才做出了这样的取舍吧?过去的经历告诉这位歌丝塔芙家族的骑士,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也不存在毫无牺牲的战斗,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这样的牺牲变得更少一点而已。 依耶塔不是很懂这些复杂的考量,但既然林格和希诺都这么说了,她自然是毫无保留地追随。少女一直都觉得自己没有什么过人之处,既不像小夏姐姐那样,总是用温柔的声音引导众人,也不像萝乐娜姐姐那样,能够为大家提供各种各样的炼金道具。她在云鲸空岛上就像尘埃泡沫般不起眼,却得到了那么多人的关心和爱护,她有时常常惶恐于自己正在做着一个贪得无厌的美梦,梦醒后一切都会离去,不复存在。自梦境中醒来后,她一度难过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对于一个单纯的乡下少女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更严重的了。 直到有人告诉她,幸福总是理所当然,不要担心它们有一天离你而去,因为那都是暂时的,从你生命中离开的东西,终有一天会以另一种方式回来的。 在你的花田中、转动的风车下、总是写不完的日记本里,还有那满足得就像吃下了一整块萨莉亚切丝提的心灵深处,悄无声息地冒出头来,茁壮生长。 如果是这样的话,该多么好啊? 不,一定会是这样的。 因为有林格在我身边嘛! “嘿嘿嘿。” 依耶塔凝视着年轻人的脸庞,忽然傻笑出声,当年轻人问她在笑什么的时候,少女却心虚地摇了摇头:“没,没什么。林格,如果你需要我战斗的话,一定要告诉我哦?我不会再害怕了,以后,我都会一直站在你身边的!” 林格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似乎听出这句话的重点其实在最后那一句,于是微微一笑,并不揭穿少女的小小心思,而是温和道:“我也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依耶塔。” 天使小姐的脸颊一下子就红了起来。 “我我我我、我有些困了!”她语无伦次,结结巴巴地说道:“太阳、太阳好晒啊!啊不是,我是说,好舒服啊!很适合睡懒觉对吧林格?所以所以、我也想睡觉了!唔……突然就……好困啊……哈啊……” 她打了个哈欠,心中惊讶于自己本只是找个借口,怎么就弄假成真了呢?但其实并不奇怪,下午的太阳本就暖和,再加上她刚才一直都处于放松状态,聊着聊着,当然就会想睡觉了。 “那就睡一觉吧,依耶塔。” 林格轻轻合上她的眼皮。 “可是——” 依耶塔还想说什么,年轻人却未卜先知,猜到了她要说什么,轻声道:“放心,等你醒来的时候,我一定还在这里。” 少女一下子安心下来,仿佛这句话本身就拥有一种温暖的力量,比正洒在身上的阳光更加让人放松。困意袭来,昏昏欲睡,依耶塔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正被幸福包围着,仿佛那个词语一下子变成了某种有形的概念,风、花香、空气、阳光、亦或是他温暖的鼻息,时时刻刻,无处可逃。 不需要逃跑的。 这个世界对自己来说,原本就是一个巨大的怀抱啊。 她被包容着,尽情享受世界上所有的美好,然而有人在为她遮风挡雨,比如阿维尼翁村的村民。 她被期待着,承担大家的信任,然而这些信任从不以利益为原点,比如云鲸空岛上的大家。 最后,她被深深地爱着,那样的爱犹如穿过海水的日光,让早已习惯了孤独季节的羽精灵,都忍不住怦然心动,那颗由幽深的峡谷中、由雪与冰慢慢凝结起来的心啊,终究会融化的吧。 她当然知道,自己眼中的“爱”与那位年轻人眼中的“爱”,其实是不同的,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爱不重要,“爱”与“被爱”才重要。 生灵只需被爱着,就会感到无比的幸福,同样的,他只需爱着他人,就能为大家带来自己所没有的幸福。假使他爱着一个人,那个人会幸福;他爱着十个人,十个人会幸福;他爱着云鲸空岛上的所有人,大家都会幸福;而如果他爱着这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那么,他就是伟大的女神冕下在人间唯一的信者,因为,让尘世众生皆能幸福地生活在这个伊甸园中,不正是那位母亲梦寐以求的世界吗? 林格,请不要怀疑自己所走的道路,也不要否定自己心中所怀的大爱。 无论遇到了什么样的困难,无论遭受了什么样的挫折,无论承担了什么样的悲伤—— “请你都要一直爱着我啊。” 闭上眼睛,陷入黑暗的前一刻,她将手放在胸前,以自己才能听得见的声音喃喃道:“我也会一直爱着你的,林格。” 于是,被爱的人都会获得幸福。 给点喵 1176.第1163章 自私一点会比较好吗? 第1163章 自私一点会比较好吗? 日暮时分。 天边映着晚霞,橘红色的云影从云鲸空岛的树海一直延伸向安瑟斯山脉的彼端,往更远的天空望去,已经可以看到一两颗稀疏的星辰,正一眨一眨地闪着微弱的光亮。若在永夜林地,这点星光并不足以挤开咒死木的树冠,照耀着下面一片灰烬的土地。但在云鲸空岛的花田中,天空是没有遮挡的,就像是一块渐变的幕布,从晴朗的淡青色,到昏沉的深蓝色,再到深邃而又瑰丽的深紫色,天地之间的明暗变化,自昼至夜的过渡,尽可以一览无余。 林格坐在树桩上,静静地看着太阳沉入树海下面,晚霞的光如潮水般层层消退,而黑夜随之涌起,变化无状,就像一幅惊心动魄的画卷。花田附近渐渐被幽暗笼罩,但一些奇异的发光植物与小飞虫带来了弥足珍贵的光亮,入夜后,空岛上的生灵们也迎来了难得的静谧时光,往往这个时候,风车塔房前的樱草花田便成为了它们消遣娱乐的场所。 不远处,一只石精守卫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正默默地靠着田垄休息,几只害羞的花妖精躲在它的岩石身躯后面,探头探脑地向这边张望,不时小声讨论着什么。还有一只调皮的森林妖精正抓着石缝里生长出来的青苔往上爬,俨然将石精守卫的身体当成了攀岩玩耍的游乐场。 忽然间,正在熟睡中的少女轻轻动了一下眼皮,口中发出了犹如梦呓般意味不明的唔嗯声,这动静吓得那些花妖精“呀”一声齐齐缩到了石精守卫的身后,正在努力往上攀爬的森林妖精也一个激灵,没有抓稳,掉了下去,恰好掉在花妖精们的面前,被她们围起来,嘻嘻哈哈地嘲笑了几句,顿时又是一阵打闹与嬉笑的动静。 林格低下头时,正好依耶塔也慢慢睁开眼睛,从睡梦中醒了过来。她的眼神一开始还有些茫然,昏昏沉沉的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的区别。过去好几分钟后才渐渐变得清明起来,目光重新聚焦,定格在了年轻人的脸上,想都没想,很自然地脱口而出:“早上好呀,林格。” 年轻人不禁失笑,摇了摇头:“已经是晚上了,依耶塔。” “是吗?”少女眨巴着眼睛,大概是因为刚从梦中醒来的缘故,给人的感觉呆呆的:“那就晚上好,林格?我好像睡了很久,你一直都在这里等我吗?” “毕竟已经约好了嘛。”林格指的是依耶塔睡着之前和他做的约定。 “对哦,我们已经约定过了,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的!”天使小姐的脸上一下子浮现出安心的表情,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她的心思实在太好猜,倒不如说根本就没有猜测的必要,一切都挂在了脸上,使年轻人都有些忍俊不禁。不过,对于有些人来说,天真和单纯并非缺陷,而是弥足珍贵的品质,因此他倒没有真的笑出声来,只是抬头看了眼天色后,开口问道:“已经很晚了,我估计老板娘早就准备好了今天的晚餐,你要和我一起回旅馆吃饭吗,依耶塔?” “唔——” 少女明显有些顾虑。林格也知道她在顾虑什么,但并不挑破,只是说道:“大家都很担心你,依耶塔,就当做是为了让她们放下心来,去露个面如何?再说,谢丽娅小姐每天工作已经很累了,还要给你送饭,你为何不懂事一点,让她少跑两趟呢?我想她应该会非常感谢你的吧?” 这就属于胡说八道了。 毕竟酒保小姐能有什么工作?无非是每天站在吧台后面调调水,绞尽脑汁给新的作品起名字,到处推销自己的得意之作,顺便帮大姐管教一下旅馆内那些不安分的兔子先生和盆栽乐团而已。至于其他事情,就不在她关心的范围之内了,也没人指望她主动做些什么。 拿这个借口来说服依耶塔,有种打默契赛的感觉:你知道我在胡说八道,我也知道你知道我在胡说八道,但我还是要这么说,为什么呢?因为你需要一个借口,对吧?不是别人说服你、而是自己说服自己的借口。 林格向仍然枕在自己大腿上的少女眨了眨眼睛,像是在暗示着什么。这个极不符合他一贯形象的、甚至有些调皮的动作一下让依耶塔笑出声来,噗嗤的声音传到了花田深处,叫正围着石精守卫玩捉迷藏的小妖精们也不禁扭过头来,好奇地张望着,很想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才叫这片花田的主人笑得那么开心。 好在她们虽然不谙世事,却隐约能察觉到这是很重要的时刻,不能随便过去打扰,万一把依耶塔惹毛了,以后不许她们来花田里玩耍怎么办?于是很快收回了目光,继续嘻嘻哈哈地玩耍起来,那只石精守卫也不动弹,就这么呆呆地坐着,任由调皮的妖精们围着自己四处打闹,叽叽喳喳,明明人数不多,却活像有上百只麻雀同时在花田里吵架。 “那我就——” 依耶塔抛开了那么多顾虑,刚想说“那我就和你一起回妖精深眠旅馆吃饭吧”的时候,却忽然想起了什么,话语一顿。 “怎么了?”林格疑惑地问道。 “没什么。”依耶塔却眼睛弯弯,吃吃地笑着,用一个不太合适的形容,她此刻的表情简直就像是偷鸡得逞的小狐狸一般狡黠,总让林格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让我和你一起回去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有个条件,你得答应我!” “什么条件?” “你先答应了,我再说。” “那我答应你了。”林格毫不犹豫地说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依耶塔微微睁大了眼睛,有些诧异地看着年轻人,好像没料到他会这么简单就答应了下来,早知道不该说一个条件的,应该说好多个条件才对! 开玩笑的啦。 依耶塔悄悄吐了下舌头,然后才小声说道:“那你抱我回去吧?” “嗯?”林格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就是说……用、用之前你把我从房间里抱出来的姿势……抱着我……那个,走回去……”天使小姐的脸颊红得简直能与天边还未消退的晚霞相媲美,她吞吞吐吐,结结巴巴,眼神还不住往两旁游移,不敢面对年轻人的注视:“没、没有别的意思哦,就只是、只是我刚才睡得太沉了,还没缓过来而已……就只是这样……而已。所以,你也别、别想太多哦?怎么样,可以吗?” 她的语气中透着期待和忐忑,对此,林格倒是无所谓的:“可以是可以,不过……” “不过什么?”依耶塔顿时抬起头来,紧张兮兮地看着年轻人,那表情好像无论林格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她都会努力解决一样,也不知道哪来的动力,要是她平时就这么主动,身为姐姐的小夏,还有身为长期监护人的老板娘与酒保小姐,还会那么担心吗? “不过路程有点长,一直用这个姿势可能不太舒服。”林格提议:“不如换成背的?” 依耶塔听罢,连连摇头:“不行、就要用抱的!” 她坚持己见的语气,听起来还有几分撒娇的意味。林格虽然不知道她为何如此坚持,但这都是细枝末节罢了。既然少女本人不在乎,那么他也不是非得强迫他改变主意,于是便点头答应下来。 他先是扶着依耶塔,帮她从树桩上坐起来,又细心地帮少女拍去衣角和裙子上沾染的几片樱草花瓣,大约是熟睡的时候被风吹过来,一不小心粘住的吧。然后才一手绕背,一手托住她的腿弯,略一用力,便将柔弱如片羽的少女抱了起来。这一回,依耶塔虽然害羞,但并未闭上眼睛逃避现实,倒是大胆地伸手过来,主动揽住了年轻人的脖子,将脑袋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犹如雏鸟归巢般,露出了安心惬意的表情。 “抓稳了。” 林格简单叮嘱了一句,然后便抱着她往妖精深眠旅馆的方向走去,经过那只石精守卫身边时,正在玩耍的小妖精们仿佛见着了格外稀奇的景象,也不打闹了,一个个趴在大石精的岩石脑袋上,兴趣盎然地看着这一幕,有一些对人类文化比较了解的,还当场讨论起来了。 “我知道,这个叫做公主抱!” “哦哦哦、我懂了,原来必须是个公主,才能被人这样抱着啊!” “才不是呢,这和是不是公主根本没有关系!奥薇拉和萝乐娜都是公主啊!林格也没有这样抱过她们!” “略略略!我不信!一定就是这样的!不然为什么要叫公主抱嘛!” “哎呀、你真是和爱丽丝说的一样,很喜欢抬杠诶!让我这个人类世界的资深万事通来告诉你吧,公主抱,是恋人之间才会做的亲密动作,懂了吧?” “哇哦!依耶塔和林格是恋人!大消息大消息、我要马上告诉谢米!” “呸、才不能告诉谢米!她一知道,肯定所有人都知道了!” “那有什么不好的?” “一看你就不懂啦!” “我看是你喜欢、喜欢……就是那个,怎么说来着,对了!喜欢卖弄而已吧!” “你说什么?” “就说就说!” …… 说着说着就吵起来了,真是一群活泼的小家伙。林格没有在乎这些小妖精的讨论,倒是依耶塔听得很仔细,当她听到奥薇拉和萝乐娜都没有被林格这样抱过的时候,心中忍不住有些小得意;听到其中一只妖精猜测她和林格是恋人的时候,又吓了一跳,连忙回头去看年轻人的脸色,发现他的反应很平常,似乎只是将其当成了小孩子的玩笑话,无动于衷,顿时便松了一口气。但很复杂的是,居然还有一点小小的失落。 明明他可以反驳的嘛。 就算反驳,也比这种无所谓的态度好吧? 她心里想,委屈地低下头,心里颇不是滋味。但正是这一低头,让她注意到了一个奇怪的细节,那就是林格的行动好像不是很顺畅,每走一段路,脚步就微不可觉地停顿一下,好像需要一点时间来缓冲。难道是因为自己太重了吗?依耶塔起初这么觉得,但很快又摇头否定了这个猜测,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 自己好像枕着林格的大腿,睡了一下午诶。 那他的腿应该已经很麻了吧? 可是却毫不犹豫答应了自己任性的要求。 这么一想,心中的委屈顿时烟消云散了,依耶塔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年轻人那张认真而又专注的脸庞。不管黑暗有多么浓,黑夜有多么长,他总是注视着前方的道路,只要他还向前走着,大家就会感到无比的安心。可是,有谁注意到他身上的负担有多么沉重吗?就像自己,不也只顾着那点任性的小心思,却不曾关心过他的感受。 年轻人总说自己是个理性、冷漠、充满现实主义的人,可是现在,大家都知道,那只是个谎言罢了。 虽然如此,依耶塔偶尔会希望它是真的。 “林格。”少女忽然开口,待年轻人投来疑惑的目光时,她小声问道:“你刚才为什么都不问问我的条件,就答应下来了呢?难道就不怕我提出什么让你为难的要求吗?” “你会这么做吗,依耶塔?” “我当然不会啊,可是、可是——”依耶塔的嘴唇嗫嚅着,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那复杂的、酸涩的、甚至可以说有些矛盾的心绪。最后索性低下头,不再与他对视,而是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你总要学会自私一点嘛。” “依耶塔希望我是个自私的人吗?” “偶尔自私一点会比较好哦。” 不要总是安慰别人,不要总是迁就别人,不要总是为别人的心情着想。更自私一点,让大家都来安慰你、让大家都来迁就你、让大家都为你的心情着想,也没什么不好吧?如果是我的话、如果是我的话,肯定愿意做那个安慰你、迁就你、为你着想的人啊! 所以—— 依耶塔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年轻人忽然停下了脚步,街道尽头,是枝枝叶叶掩映下的屋檐一角,还有温暖的火光映着夜色,风中隐约飘来食物的香气,还有熟悉的谈笑声,都让人恍如隔世,不由怔住。 林格低下头,轻声向怀中的少女笑了一下:“到了。” 给点喵 1177.第1164章 感动了吗? 第1164章 感动了吗? 依耶塔本想让林格将自己放下来的,可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年轻人便已抱着她走入了旅馆,然后在一屋子人或惊讶好奇、或耐人寻味的目光中,坦然地将其放下。正在吧台后面为大家准备饭后饮品的酒保小姐见了这一幕,不禁脱口而出:“依耶塔,你怎么来了?” 难不成是嫌自己动作太慢,饿得受不了,才跑到旅馆觅食来了? 应该不至于吧。 但她的脑子一转,很快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脸上随即浮现出一个恍然大悟的笑容,她暧昧地看了某位若无其事的年轻人一眼,揶揄道:“看不出来,你还蛮体贴的嘛,林格。” 正在帮忙摆盘的圣夏莉雅闻言,忍不住反驳了一句:“林格一直都很体贴的。” “就是有时候体贴过头了呢。”萝乐娜笑眯眯地补充道。 “比起林格,更让我惊讶的是依耶塔啊。”正在世界名著、趁着饭前这段闲暇时间陶冶一下情操的女伯爵奈薇儿也放下了手中的书本,语气中充满了耐人寻味的深意:“某人的体贴,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倒是依耶塔你,好像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哦?” 居然连堂堂的血牙始祖都被你骗过去了,真是了不起的伪装啊。 她没有继续往下说,但眼神分明在表达着这样的意味。 “呜!” 天使小姐悲鸣一声,总感觉屋内的气氛不太对劲,早知道就不该答应林格了,老老实实地待在自己的风车塔房里不好吗?她哀怨地看了某位罪魁祸首的年轻人一眼,可是对方却毫无自觉的模样,仿佛听不出大家言语之外的深意。再转念一想,主动要求林格抱着她过来的人,好像也是自己,顿时就没有埋怨的底气了。面对这种尴尬的状况,天使小姐习惯性地张开翅膀,唰一声将自己团团包裹起来,只露出一个无辜的小脑袋,就这样顶着大家齐刷刷的注视,战战兢兢地走到餐桌边坐下,等待着晚餐时光的到来。 正在后厨忙碌的老板娘发现依耶塔终于愿意回到妖精深眠旅馆吃饭后,也很高兴,向大家宣布了今天的晚餐是猪油馅饼、鱼汤、加了迷迭香的烤腌肉与炖鸡,饭后甜点则是苹果派与油酥奶酪,不过,为了庆祝依耶塔的到来,她决定再加一道少女最爱吃的萨莉亚切司提。这无疑是一种优待,但显然,老板娘并不知道刚才在大厅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以至于当大家紧盯着依耶塔不放的时候,她还以为她们是对这种特别优待不满了呢,连忙承诺不止是依耶塔,每个人都可以提出自己想吃的甜品,她一定会尽量满足的。 “我想吃甜姜曲奇。”谢丽娅如是说道,同时好奇地盯着依耶塔。 “来一点柠檬蛋糕,就当做饭后红茶的配料吧。”女伯爵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同时饱含深意地盯着依耶塔。 “既然如此,我想吃……恩,苹果糖?”萝乐娜稍作斟酌才选出了自己最想吃的甜品,同时笑眯眯地盯着依耶塔。 “给小羊多准备一些奶酪吧。”已经摆好盘子、回到座位上的圣夏莉雅并不在意甜品的种类,倒是贴心地为自己那个贪吃的好朋友多要了一些奶酪,同时平静地盯着依耶塔。 “啊,今晚的甜品是自选的吗?那我想吃糖烤栗子……你们怎么都看着依耶塔?”结束了下午的训练后归来的希诺,发丝之间还挂着雾蒙蒙的水珠,不知道那是汗水,还是她在溪边洗了个澡,洗去了一天中积累的疲倦与劳累。她刚进门就发现大家都在盯着依耶塔看,顿时吓了一跳,然后也将疑惑的目光投向少女,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依耶塔如坐针毡,瑟瑟发抖,恨不得把整个人都缩进翅膀里面,从一只鹌鹑退化成一颗毛球。可惜,众目睽睽之下,她并不能这么做。 至于这件事中另一位当事人的反应……林格若无其事地对老板娘说道:“我想吃杏仁蛋糕……” “林格闭嘴!” 一瞬间,除了不明所以的希诺之外,所有人都同时喊道——是的,除了希诺,甚至包括依耶塔。 空气骤然安静了下来。 …… 这种尴尬的气氛一直持续到梅蒂恩带着两个小伙伴,咋咋呼呼地闯进了旅馆:“林格林格、你听我说!今天的传教很成功哦!米契和卡多拉他们都说明天还会再来的,虽然主要是为了玩游戏啦,但没关系、只要我继续努力他们一定会……呃?那个、请问,我走错了吗?” 看着大厅内诡异的一幕,梅蒂恩忍不住在门口停下了脚步,将蕾蒂西亚和谢米也堵在了外面,她们的身后还跟着修女打扮的格洛丽亚与莉薇娅,只不过一个是真修女,另一个就……不好说了。 粉发小女孩犹豫半天没敢进门,毕竟这景象怎么看都太古怪了。为什么大家都不说话?为什么依耶塔姐姐一脸委屈地坐在那里,难道是大家联合起来欺负她吗?而且小夏姐姐居然只是看着,完全没有站出来维护妹妹的意思,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她左看看谢米,右看看蕾蒂西亚,指望小伙伴给自己出出主意,然而她们的表现却比梅蒂恩更加不堪,早就悄悄缩到了最后面,将粉发小女孩当成了挡箭牌,虽然她们也不知道要挡什么,但总之先让梅蒂恩上肯定是没有错的,反正她就算犯错了也不会挨骂,而自己就不一定了,姐姐(奶奶)可不是好惹的。 最后还是莉薇娅修女出声,打破了这尴尬的局面:“怎么了梅蒂恩,为什么不进去?” 霎时间,仿佛一幕凝固的戏剧被打破了,舞台上的演员重新获得了生命,开始依照剧本上演情节。吧台后的酒保小姐若无其事地将擦拭好的酒具一一摆放回原位,满意地点了点头;女伯爵重新拿起书本,挑剔地审阅着这一篇章中的最后一段情节,以最严苛的文学评论家都难以企及的立场评头论足,尽显贵族底蕴;圣夏莉雅平静地移开了视线,向窗外喊了一声小羊的名字,呼唤它回来吃饭;老板娘笑眯眯地指使着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兔子先生,将厨房内早就准备好的丰盛菜肴一一端上餐桌,犹冒着腾腾的热气;而从头到尾都不明所以的希诺也终于松一口气,得以从这股严峻的气氛中缓过神来。她向谢丽娅借了张手帕,轻轻拭去额头与发丝间的水珠——最开始还不能确定,但现在林格猜测那其中至少有一半是汗水吧。 这股压迫感何等可怕,绝非常人所能抵御,连歌丝塔芙家族的骑士,都战战兢兢,不敢妄动。 时间恢复了流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那股沉重的氛围便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每天都可以观察到的最平淡的日常景象。梅蒂恩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几乎怀疑刚才所见的景象都是自己的幻觉了,对此,依耶塔怀有相同的感觉,可惜她好不容易才摆脱了众人的关注,绝不希望再体验一遍,于是明智地闭上了嘴巴,往翅膀里又缩了一点,假装自己是只鹌鹑——从毛球进化回来了。 “别发呆了,梅蒂恩。”谢米催促道:“快进去吧!” “就是就是。”蕾蒂西亚连连点头,表示赞同:“我闻到曲奇、柠檬蛋糕、奶酪、苹果糖和派的味道了,今天有好多甜品,再不快点就要被人吃光了!” 你们两个,怎么还能一脸若无其事地站在我身边,刚才把我当成挡箭牌的时候,人在哪里了? 梅蒂恩一脸重新认识了小伙伴的表情,可惜谢米与蕾蒂西亚都无动于衷,神色一个比一个坦然,全然不见愧疚的模样:就让刚才的事情都变成美好的回忆,随风散去吧……也不知道这样的厚脸皮是跟谁学的。 这样,除了还在楼上的奥薇拉与爱丽丝以外,人就都到齐了。 “我去叫奥薇拉下来吃饭。” 身为长姐,圣夏莉雅责无旁贷,至于爱丽丝,大家都默契地没有提到,似乎默认了她还需要一点时间来调节心情,才能走出这段阴霾。至于这一点时间究竟是多长时间,没有人知道。反正在这半个月的时间里,一切能做的,大家都已经尽量去做了,无论是圣夏莉雅还是老板娘,都不止一次尝试过,包括昨天,林格才找爱丽丝谈过。曾为牧师的他,已经是云鲸空岛上最擅长安慰与开导他人的人了,如果连年轻人都做不到的人,其他人并不觉得自己有这样的能力。 归根到底,还是爱丽丝的问题太严重了,不仅是心理问题,甚至还涉及到了旧世界伊甸遗留下来的历史因素,以及关于幻想与现实的哲学思辨。但活在这个世界上,又有哪些生灵敢说自己从来没有为虚幻与真实的问题困扰过呢?只是大多数人没有兴趣也没有精力钻这个牛角尖而已。对他们来说,度过当下,已经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了,以至于思考何为虚假或何为真实,都变成了一种奢侈的烦恼。 至少,拿同样的问题去问灰烬游击士的人,就连还是个小孩的米契与卡多拉,一定也会不屑一顾吧? 理解,是生命中最难做到的事情。 大厅内的气氛一时有些安静,就连菜上齐了都没有人先开动,大家都默默地等待着圣夏莉雅带着奥薇拉下来吃饭,似乎人还不齐就先开饭的话,会让她们感觉缺少了什么,然而那样的感觉其实一直存在。只有梅蒂恩不受这股气氛的影响,小声地向兄长汇报起今日传教的情况。虽然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她才是天心教堂的驻堂牧师,而林格已经变成了一介无关人士,但在实际感受上,恐怕没有人会这么觉得。 卡森·博格直到现在都认为林格就是天心教堂的牧师,甚至极有可能是那位女神冕下的圣者,而年轻人似乎也没有解除这个误会的意思。究竟是基于现实的考量,比如保留这个身份,后续与灰烬游击士的交涉会更加顺利,亦或是基于其他目的,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圣夏莉雅这一去,未免也有些太久了。都已经十分钟过去,还没听见她的脚步声传回来,莫非贝芒公主的叛逆期到了,不再乐意当个时间一到就乖乖吃饭洗澡上床睡觉的好女孩,而是决定与自己的姐姐对抗一下,彰显青春期的个性了?虽然她本来就没有按时睡觉过,更已经不是青春期了。 大家纷纷猜测。 又五分钟过去,正当老板娘有些坐不住,想要上楼查看一下情况的时候,熟悉的脚步声终于传来,让众人纷纷松了一口气,看来奥薇拉终究没有叛逆,可能是今日灵感爆发,怒更了三万字吧?不过有些比较敏锐的人——比如希诺和林格,却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因为他们听出来了,那一前一后、逐渐走下楼梯的脚步声,并不是两个,而是多了一个。 莫非? 这时,随着低沉的脚步声,圣夏莉雅终于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她走下楼梯,一只手高兴地向大家挥了挥,另一只手中则拽着一个人,不过,不是奥薇拉,而是一脸不情愿的……爱丽丝? “都说了我不饿……”天才玩家似乎是被圣夏莉雅生拉硬扯、从房间里拽出来的,因为无法反抗命运的大手,只能选择屈服,但口头仍是不服输地嘟囔着:“我才没有吃饭的时间,要早点……拼好……才行……” 声音太小了,众人听不太清楚,不过无所谓,他们只要听圣夏莉雅的解释就够了。 “我和爱丽丝说,今晚人都到齐了,如果你不来吃晚饭的话,大家肯定会很伤心的,所以她就答应和我一起出来了。”青发少女笑眯眯地说道。 真的有那么简单吗? 当然不是。 紧随其后的人才是奥薇拉,贝芒公主一边打着哈欠,慢悠悠地踩着木质楼板走了下来,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一边为大家补充细节:“才不是……呢,刚才爱丽丝还想要逃跑,但是被我堵住了。然后……小夏姐姐就用她的手,呃,卡住了爱丽丝的脖……唔呃!” 圣夏莉雅回过头,脸上笑容不变,眸中却寒光一闪,仿佛在说:你也想试试吗? 奥薇拉当即打了个寒颤,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了,惊声叫道:“我作证、我可以作证!就是小夏姐姐说的那样!爱丽丝不想让大家伤心,才决定下楼和我们一起吃晚餐!她可在乎我们的感受了,我感动了,你们呢?” 圣夏莉雅又回头,笑眯眯地看着众人。 是的,我们也感动了。 包括爱丽丝在内,大家都心虚地低下了头,又心虚地抹了下额头,大约是在擦拭感动的泪水吧。 给点喵 1178.第1165章 很辛苦吗? 第1165章 很辛苦吗? 林格真是个废物! 知道圣夏莉雅究竟是用了什么手段才让爱丽丝心甘情愿下楼吃饭的之后,某只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小蝙蝠当场大放厥词,对某位同样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年轻人进行了能力上的质疑与道德上的诋毁。当然,她也是有理由说的,你林格什么能力,圣夏莉雅什么能力?你把嘴皮子磨破了都没能说动爱丽丝,最后只能灰溜溜地狡辩一句自己已经尽力了;而圣夏莉雅一出手,天才玩家便俯首称臣,不敢再闹别扭。两相对比之下,只是喷你一句废物,没有把你开除团队,已经是法外开恩了! 对此,年轻人只能表示:你高兴就好。 “我当然高兴!” 即便是这种单方面服软的回应,也不能引起小蝙蝠的同情心,恰恰相反,她还得寸进尺了,用下巴对着年轻人,态度实为嚣张:“大家都被你骗了,还以为你有多厉害呢。只有我蕾蒂西亚!是绝对、绝对、绝对不会被你的花言巧语哄骗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笨蛋林格!” 说得好,可是我原本就没有用花言巧语哄骗过你吧?倒是一时不察,被你留下了一道深刻的印记呢。 忆及往昔,过去不堪回首,年轻人无奈地摇了摇头,就让一切都随风飘去吧。然后他低下头,默默地咬了一口表面涂抹着猪油、里面则裹着肉馅与土豆泥、烘烤得金黄酥脆的馅饼,恩,老板娘的手艺还是那么精湛,可惜数量太少了,只有一个。 为什么只有一个? 因为剩下的都被蕾蒂西亚悄悄拿走了,当然,她也不是让林格吃亏,作为交换,她把自己最喜欢、最舍不得吃的蔬菜都放到了林格的盘子里。至于这种交换征求需不需要年轻人的意见?当然是不需要的,毕竟,这可是胜利者的特权! 她一边吃着馅饼,一边得意洋洋地想到。 自然,这只是小蝙蝠对年轻人的一种根深蒂固的偏见而已,实际上,并没有人觉得爱丽丝就是被圣夏莉雅的铁腕手段……咳咳,我是说,被圣夏莉雅的温柔和包容给折服的。如果这么简单就能解决天才玩家的问题,圣夏莉雅早就做了,何必等到现在呢? 是爱丽丝本人的态度有所松动,才给了圣夏莉雅这样的机会。至于她的态度为什么会松动,自然是昨晚林格对她说的那番话起作用了。尽管看起来作用有限,爱丽丝依然是那副没精打采的模样,上了餐桌后也只顾着吃东西,压根就不参与众人的交流,但不管怎么说,爱酱愿意走出房间,和大家一起行动,这已经是个良好的开始了。至于接下来的问题,大概就只能交给时间去解决了吧? 但时间真的会是一味良药,能够治愈所有的伤病吗? 圣夏莉雅一边喝着鱼汤,一边思考这个复杂的问题。 而借着这个难得全员到齐的机会,林格也顺便向众人告知了他与卡森·博格私下交流后的结果,即云鲸空岛将会与灰烬游击士暂时结盟,支援后者在安瑟斯地区的抵抗活动这件事。如此一来,在成功收复灰丘之城苏亚雷之前,他们恐怕还要在永夜林地待上一段时间,这不是林格一个人可以决定的事情,于是他便征求大家的意见。 对于这件事,大部分人都没有意见,毕竟,林格已经将他的考量说得很清楚了,支援灰烬游击士的抵抗活动不仅是基于最朴素的道德观念,同时也是为了后续的计划能够顺利进展。在宇宙中,与异星哲人戴森球号的战斗已经证明了一件事,那就是单打独斗,永远不可能与已经形成了庞大势力的魔女结社抗衡,为此必须团结众人之力。但在这片陌生的异大陆上,他们孤立无援,无论是亚托利加行省的新起义军还是虚无缥缈的乐园乡亚述,都太遥远了,自然是把握眼前的机会更好。 以云鲸空岛的能力,也完全有资格与灰烬游击士结盟,帮助他们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 利害关系就摆在眼前,大家都知道该如何取舍。然而,正如前面所言,只是“大部分人”没有意见而已,但反对者是存在的,虽然只有一个人。 “真的有必要这么做吗?” 爱丽丝有些沉闷的声音刺破了餐桌上平静的气氛,她抬起头时,见大家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便又默默地低下头,格外专注地盯着已经光溜溜的餐盘看,仿佛能够从上面看出花来似的,但银制餐盘所倒映出来的也不过是那张犹豫和迷茫的脸庞而已:“归根到底……这是他们的战争,和我们没有关系……吧?我们在这里休整一段时间,然后就可以走了,去找新起义军也好,去找乐园乡亚述也罢……总会有其他办法的吧?又不是非得加入这场……战争……” 因为战争总是会有牺牲的。 已经不再将身边的人视为NPC、不再将这个活生生的世界视为自己的游乐场的天才玩家,似乎也已经很难接受那样的牺牲了。尽管有时候是必要的,有时候是迫不得已的,但对她来说,都无区别。想起那个女孩临走前说的话,金发少女的眼眸中浮起一丝悲伤的神色。 众人对视,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回应。一阵短暂而又尴尬的死寂之后,林格轻声开口道:“如果是我认识的那个爱丽丝,绝对不会说这样的话。” 如果是她的话,一定会说,“又触发新剧情了”、“主线任务当然要接受啊”、“我们是正义的起义军,怎么可能输给邪恶的侵略者呢”之类的话,然后反过来怂恿林格一定要和灰烬游击士结盟吧。尽管那时候她只是把一切都当成游戏来看待,但最后做出来的决定,却似乎一直都没有出错,至少,一定比眼前这个爱丽丝做出的决定要好。 “这不一样……”爱丽丝将头埋得更低了。 “哪里不一样?”林格追问。 “就是不一样啊!”天才玩家的反驳,与其说是据理力争,不如说是撒泼耍赖,其中虚张声势的意味似乎远胜于她认为自己是正确的的意味,大概她也意识到这了一点,于是双手不知不觉攥紧了,因为太过用力的缘故,指甲都刺入了掌心的肉里,指关节像失血过多般苍白、发青。 林格还想再说什么,这时,一直没有开口的希诺忽然放下了手中的刀叉,抬起头看了爱丽丝一眼,语气平静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爱丽丝。” 她的语气中听不出丝毫异样的情绪,就跟平时聊天没什么区别,但爱丽丝却仿佛挨了重重的一击,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紧跟着浑身的精气神都泻出去了,攥紧的拳头颓然无力地松开,她不再试图与林格抗辩,而是自暴自弃地说道:“随便你们吧,反正又和我……没有关系。” 游戏机破碎之后,爱丽丝的王权也随之沉寂,她在这场战争中完全沦为了一个看客,无论灰烬游击士的人如何抗争,都跟自己没有关系,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发言。 她拿起旁边的奶酪,小口小口地舔了起来,但阴郁的气质与麻木的表情,再搭配机械式的动作,不像是在品尝美食,倒像是一只受了伤的野兽正在舔舐伤口。希诺默默地盯了她好一会儿,见天才玩家始终不敢抬起头与自己对视,心情不知该说是失望还是无奈,微微摇头后便收回了目光,不再关注。 这两人的关系很微妙。 或许是因为当日希诺执意出战而爱丽丝执意阻止她出战的缘故,两人都对彼此怀着一种复杂的情感。爱丽丝是夹杂着自责、痛苦与自暴自弃的复杂心情,这并不难理解。自责与痛苦来源于天界忒弥丝的牺牲,在这半个月的时间内,爱丽丝总是忍不住想,如果自己当时没有阻止希诺,会不会天界忒弥丝就能活下来了呢?这种假设是没有意义的,只会让人追悔莫及,可人类偏偏是一种越后悔越忍不住去想的生物,每一次思考都像刀子刮过心脏,剜擦下一大块血肉,只有这种自虐般的举动才会让人好受一点;可随即她又想到了希诺的王权与诅咒,胜利往往伴随着牺牲,就算自己当日没有阻止希诺参加,天界忒弥丝活了下来,可云鲸空岛总会有人因为诅咒的缘故,代替天界忒弥丝而死吧?这就是说,自己阻止或不阻止,其实根本就没有意义,命运既不会为她的后悔而动容,也不会对她的选择而让步。每每想到此处,天才玩家都感觉自己的付出、同伴们的努力甚至这个世界的存在都毫无意义,难免自暴自弃起来。 至于希诺,她对爱丽丝的情感,若说是彻底放弃的话,未免太过严重;若说仅仅是失望的话,又有些流于表面了。那应当是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心情,即便到了现在,她对天才玩家依然是抱有希望的,觉得她并不是没有能力,只是还没有做好准备而已。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人都跌落低谷,但不是每个人都像爱丽丝这样,是少女王权,是自诩的天才玩家,有充足的力量、明确的目标和一群志同道合的伙伴,与她一起面对这条道路上的一切困难。她本该振作起来的,即便一时丧失了战斗的意志,也不该说出像刚才那样冷酷的话来,天才玩家一次又一次地让希诺失望了。 现在,她们的关系还没有闹到矛盾的地步,甚至可以说,爱丽丝是隐隐有些畏惧希诺的,仅仅是被她喊了一声名字,就像是遇到了天敌的小动物般,不敢再争辩什么;希诺也没有咄咄逼人,强迫爱丽丝一定要振作起来,而是选择顺其自然,用时间来证明一切。既然如此,如何缓和两人之间的关系,让她们理解彼此,就变成了一件不得不面对的事情。 理解啊……真是个遥远的词汇。 林格稍稍感慨了一句,很快便有了主意。 还是得从爱丽丝的身上打开突破口。 年轻人抬头看向爱丽丝,后者此时已经吃完了奶酪,正伸手去拿甜姜曲奇,她把自己关在房间的这半个月里,虽然老板娘和圣夏莉雅每天都给她送餐,但可以想象的是,天才玩家一定没有好好吃饭,以至于今日重新回到餐桌,竟不声不响地吃掉了三人份的食物。据说心情抑郁的人,食欲也会低落不振,可是看着爱丽丝的情况,林格有些不太肯定了。 “爱丽丝,”他开口,打破了餐桌上因刚才的争吵而有些沉寂的气氛:“明天——” 年轻人想了想,指着梅蒂恩说道:“梅蒂恩正在尝试向灰烬游击士的成员传播女神的教义,主要都是一些小孩子,她一个人可能忙不过来,明天你去帮帮她吧。” “啊?” 有两个人的脸上同时浮现出茫然的表情,一个人自然是爱丽丝,而另一个人却是格洛丽亚,她回过神来后拼命向着林格挤眉弄眼,仿佛在说:怎么会人手不足呢?我可以帮忙啊!我是天心教堂的修女诶!难道我就不是人吗?明明都有我了,你怎么可以移情别恋…… 年轻人懒得理会,直接越过她,向妹妹梅蒂恩使了个眼色,粉发小女孩倒是一下子明白了兄长的深意,顿时眼前一亮,不待爱丽丝拒绝便高兴地说道:“好啊好啊、我们可太需要你了爱丽丝姐姐!你不知道,今天米契嫌我游戏打得菜,不肯和我玩了。要是你的话,他肯定不敢这么说的,毕竟爱丽丝姐姐你可是——天才玩家嘛!” 为了达到目的,她还违背了自己的良心,小小吹捧了一下爱丽丝的游戏水平,要是平时,林格肯定希望自己的妹妹是个诚实的好孩子,但今天是特殊情况……姑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本来没什么兴趣的爱丽丝,捕捉到了梅蒂恩话语中的关键词:“游……戏?” 她疑惑道:“不是传教吗,怎么和……游戏扯上关系了?” 嘿嘿嘿,上当了。 粉发小女孩向兄长使了个眼色,表示兄啊计划成功了,林格也回了个眼神,表示妹啊你辛苦了。 确实辛苦。 至少林格是说不出这种谎话的。 给点喵 1179.第1166章 现在有空吗? 第1166章 现在有空吗? 梅蒂恩添油加醋地将今天发生在天心教堂的事情说了一遍,听到林格居然用游戏的形式传教,并且还亲自上阵欺负小朋友的时候,除了当时在场的几个人外,其他人都用惊讶的眼神看着他,很难想象年轻人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但当事人面不改色,就装作没有看到。 随后粉发小女孩又向爱丽丝哭诉自己的游戏水平实在是太差劲了,总是被单方面完虐,搞得传教的时候都很没有底气。这种时候,正需要有一个精通各类游戏、操作手法娴熟、反应能力超乎常人、各种高难度技巧都能信手拈来、堪称游戏领域大神中的大神、全胜不败的天才玩家,来帮助自己提高游戏水平啊!但是,这样的天才玩家,究竟哪里才能找到呢? 梅蒂恩双手合十抱在胸前,双眼闪闪发亮地看着爱丽丝,那股热情的气势,让人有些招架不足。 “就算你这么说……” 如果是以前的爱丽丝,肯定已经被吹捧得忘乎所以,一口气答应下来了。但现在她却有些踌躇:“但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做啊,很重要的事情……” 对于爱丽丝说的那件重要的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但同时她们也清楚另一件事,那就是天才玩家只是在做无用功而已。游戏机并不是真正的机械,即便爱丽丝将它完好无损地拼回来,但她对自己、对幻想王权失去信心的情况下,仍是无法启动的。爱丽丝自己未尝不清楚,但她还心存侥幸,拼命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哪怕这根稻草的重量其实不足以支撑她的坠落。 “有多重要?”梅蒂恩双手撑在桌子上,上半身几乎越过了餐桌,隔着已经空空如也的甜品托盘,直视爱丽丝的眼眸,一字一句地问道:“比游戏还重要吗?” 这句话就像一支箭般,猛然击中了爱丽丝的内心,让她恍惚了半晌,说不出话来。曾经,确实有一位少女将游戏视为生命中最重要之物,因为她没有记忆,没有过去,也没有一切关于自我的概念,从睁开眼睛醒来的第一刻,看到的便是闪烁着明亮光芒的游戏机屏幕,还有屏幕中正在上演的、种种跌宕起伏而又悲欢离合的剧情。她酷爱那些天真的幻想,可以全身心沉浸在其中,仿佛天生的本能;她时常想象自己是个勇者,消灭恶龙拯救人民;或是个英雄,打败魔王保护国家;她在那个就像培养皿一样冰冷的房间内从未感到孤独,而是与生命中所知的一切最伟大的人物为友,被他们教导友情、勇气、正义与力量…… 可这一切现在都到哪里去了?随着那个女孩的死去,消失在一个很远很远、爱丽丝永远也无法抵达的地方了吗?如果游戏不再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事物,你又将何去何从?有人向爱丽丝询问一个她从来都没有思考过的问题,然而这正是她今日所面对的处境。 “去试试看吧,爱丽丝。” 林格忽然对她说道:“不要害怕,就像过去那样。” 毕竟那是你最喜欢的东西啊。 “……”爱丽丝的嘴唇嗫嚅了几下,似乎还在顾虑。但她抬起头却恰好对上了梅蒂恩关切与期盼的目光,拒绝的话便怎么都说不出口了。最后,天才玩家迟疑着点了点头,幅度很轻,若非大家的目光一直都集中在她的身上,几乎看不出有这个动作:“那我就去……试试看吧?” 她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嘟囔了一句:“要是失败了……可不能怪我。” 但梅蒂恩从来就没考虑过失败这回事,她只要得到爱丽丝的回答就好了,当即双手一挥,欢呼起来:“好耶!” 大家也纷纷松了一口气。 虽然不知道这个办法,究竟能有多大的成效,但总算是迈出了艰难的一步啊。 “哼。”蕾蒂西亚故作不屑道:“真是个让人操心的家伙。” 这出言不逊之举为自己引来了大祸,女伯爵奈薇儿轻轻弹了一下孙女的额头:“你给我好好吃饭吧,肉吃了一大堆,怎么蔬菜一根都没有碰过?” “哪有!”蕾蒂西亚为自己叫屈:“我明明都吃光了好吧,你看我的盘子里根本就没有……诶!?” 她惊讶地发现了一些熟悉的食物,她不是用这些和林格换了馅饼吗,怎么又跑回来了? 当然是某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年轻人送回来的啊,为了配合女伯爵的健康成长计划,他可是煞费苦心呢。 “好了,蕾蒂西亚。”奈薇儿向乖孙女露出一个和蔼可亲的笑容:“把它们都吃完吧,如果不够的话,我让谢丝塔小姐再煮一份。当然,你还是长身体的阶段,这么点蔬菜肯定是不够的,对吧?所以……” “噫呀呀呀我不要啊!蔬菜、难吃!奶奶、卑鄙!林格,很可恶,该杀!” “蕾蒂西亚、你给我站住!不许逃跑!还有,我不是告诉过你好多次了,不准把这些暴力的词语当成口头禅吗!” “哎呀哎呀,蕾蒂西亚也是个让人操心的坏孩子呢,明明蔬菜那么好吃,她却不喜欢,这样草药园里辛苦成长的大家也会很伤心的。小羊,你可不能学那个坏孩子啊,来,我喂你吃胡萝卜,吃完饭后我们去花田里玩吧?梅蒂恩还要写作业,如果我在旅馆里玩的话,姐姐肯定又要骂我不思进取了,唉。” “咩!咩咩!” “萝乐娜小姐,要不要试试我最新的得意之作:霜之心呢?我想听一听专业人士的意见。” “这就不必了,我虽然是镜精灵,但也不是什么水都能接受的哦?” “唔、这话说得真是让人伤心!” “哈啊,好困……对了依耶塔,我的紫罗兰怎么样了,有开花的迹象吗?” “呃,这个,值得期待哦?” “那就好。” “莉薇娅小姐,我要怎么做才能显得像一个真正的修女呢?就像你这样的。” “首先从熟读女神大人的《教典》开始如何?” “看来只能交给你了,白夜。” “滚!” …… 一段简短的小插曲之后,餐厅内重新变得热闹起来——或者用闹哄哄来形容会比较准确吧。不过这样的氛围并不让爱丽丝感到厌烦,相反还有一种微妙的安心感。以至于她就算已经吃完了盘中的食物,依然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而是坐在原位,怔怔地看着这一幕,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林格。”在无人关注的角落里,圣夏莉雅悄悄对身旁的年轻人说道:“原来你早就料到了吗?” 还以为你让梅蒂恩带那些孩子们打游戏,只是为了传教而已,没想到是在为这一刻做铺垫。由此可见,年轻人对天才玩家的了解,确实已经到了一定的水平,否则,绝不可能想出这种两全的方法。 少女一脸佩服地看着林格。 对于她的称赞,林格颇感尴尬,总不能说自己其实并没有想得那么远,都是灵机一动吧?好在圣夏莉雅也没有继续追问的意思,小小满足了一番自己的好奇心后,便收回了目光,总算没有让林格继续尴尬下去。 晚饭结束后,众人又各自散去,玩耍的玩耍,散步的散步,奥薇拉则晃晃悠悠地向楼上走去,大概是要回房间吧。爱丽丝本来想跟上去的,她也打算回自己的房间,继续尝试能否将游戏机修好。但好不容易才让她松口的梅蒂恩,怎么可能允许这种事发生呢?于是在粉发小女孩的软磨硬泡之下,爱丽丝迷迷糊糊就答应了和她一起去天心教堂的请求,美名其曰:为了明日的传教做准备。 “请教授我更高深的游戏技巧吧、爱丽丝姐姐!” 当梅蒂恩这么说的时候,天才玩家便已失去了拒绝的余地。 林格并不打算干涉妹妹的行动,既然已经将这个重任托付给她,那就好好相信她的能力吧。何况,年轻人自己也有正事要干呢,关于与灰烬游击士结盟这件事,还需要得到一个人的帮助。甚至可以说,她是这项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决定着这张棋盘上的棋局,能否发展为林格想要的模样。 …… “哈啊~” 走在昏暗的走廊上,悬挂在墙壁上的煤油灯发出暗暗的暖光,贝芒公主随意地打了个哈欠,那充满倦意的哈欠声与不急不缓的脚步声一同回荡开来,又幽幽地向着遥远的夜色飘去,被风一吹,便不见了动静。其实这并不代表奥薇拉真的有多困,自从离开天之圣堂后,诅咒虽卷土重来,却已削弱了许多,使她偶尔疲惫的时候也能闭上眼睛眯一会儿了。如果仔细观察的话,你会发现贝芒公主的黑眼圈已经淡了许多,整个人的精气神也好了不少,与两年前刚刚离开古堡的模样,可谓天壤之别。 至于她为什么一直在打哈欠,完全是一种习惯罢了,就像曾经挨饿过的人即便摆脱了贫穷,也会拼命地囤积食物那样。唯一的区别是,后者从这种习惯中得到的是满足感,而奥薇拉只有空虚,仿佛哈欠打得越多,她就越是抗拒闭上眼睛,睡意在一次又一次的思索中熄灭,一切她曾经渴求的事物如今似乎已不再重要。她依然没有体验过一次完整的睡眠,但失眠的理由似乎与昨日不再相同了。 奥薇拉偶尔会思考其中的原因,但这样的思考是没有尽头,也不可能得到答案的。于是渐渐地她学会了顺其自然,想打哈欠的时候就打,感觉疲惫的时候就闭上眼睛眯一会儿,心情烦躁难以入眠就重新睁开眼睛,面对一成不变的景象。半个月的时间什么都没有改变,她的生活貌似与从前毫无区别,但少女已不会再于午夜时分走下楼梯,向吧台前的酒保小姐讨一杯水喝了,以至于后者一度以为她的失眠症已彻底治愈,自己失去了一位共同度过漫漫长夜的好战友呢。 风从窗户吹进来,呼呼地刮过走廊,明明隔着一层玻璃灯罩,煤油灯内的火光依然摇曳不定,仿佛投入石子的水面般,剧烈地晃荡起来。影子被拉长,在墙壁上张牙舞爪,欲吞下那些长久的光芒,令墙角与天花板上潜伏的怪物卷土重来。 黑暗,到处都是黑暗。 奥薇拉忍不住想到,就算闭上眼睛,也不可能安心睡去。眼前所见的除了黑暗以外,竟就只有黑暗了。空虚,茫然,以及令自己羞于承认的恐惧。相比起来,索性还是从前根本不需要闭上眼睛的时候更好一点吧。 风那么大,不知道父王留给我的那盏灯是不是熄灭了? 公主殿下将手放在门把上,心中忍不住想到。她至今在记忆中无法磨灭的片段,是黑暗魔女在宇宙之海中屹立,面无表情地降下黑暗的时刻。那些深不见底的影子就像潮汐一般,冰冷而又汹涌,漫过了她的脚踝与手掌,她曾想象过自己再次与魔女相见,将如何愤怒而坚定地向她举起手中之剑的场景,最后却唯有在潮汐中孤独等待死亡的时间。黑暗是墨水,却将她的脸庞与心灵都染成了苍白的颜色,若非年轻人及时带着父亲留下的提灯赶到,她恐怕已经溺死于其中了吧? 从那天开始,无论白天还是黑夜,奥薇拉都要确保那盏灯是燃烧着的,才能放心下来。她小心翼翼地呵护着那朵幼小的火苗,却不是从中汲取着光明的力量,而是感到了深深的难过与无助,有的时候甚至想要大声痛哭,尽管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那大概是一种很复杂的情感吧,就像人类一样复杂。 少女微不可觉地叹了一口气,这时,忽然听到楼梯口传来一阵脚步声,平缓的,均匀的,就像呼吸一般自然而然的,出现在了自己的身旁。 她不需要思考就猜到了来人的身份,但脑袋还是会下意识地扭过去,在黑暗中眨巴了一下眼睛,就像两颗明亮的猫眼石 “奥薇拉。”年轻人对她说道:“现在有空吗?” 给点喵 1180.第1167章 很辛苦吗? 第1167章 很辛苦吗? 对于林格的突然拜访,奥薇拉并没有立刻答应下来,而是站在门口,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会儿,直到看得年轻人有些莫名其妙,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了,奥薇拉?” “没什么。” 贝芒公主轻轻摇头,随口回道:“我只是在想,终于轮到我了而已。” 林格不太理解:“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去找了爱丽丝、找了小夏姐姐、找了希诺、找了依耶塔……之后,终于轮到我了而已。” 奥薇拉小声嘟囔道:“早该知道的,我一直都是最后那个。可就算如此,来得也未免太迟了吧,这都吃完晚饭了。” 虽然她自以为很小声,但在安静的走廊上仍显得过于清晰,林格不免有些尴尬,他来迟当然是有理由的,谁让某位天使小姐睡午觉的时候拿他当枕头,一睡就是一下午呢?等她醒来的时候又恰好是晚饭时间,林格便顺理成章地将这件事推到了晚饭后,没想到却引起了奥薇拉的不满。说是生气可能有些严重,公主殿下也只是抱怨两句,发一发少女脾性而已。 可是这个理由是不能说出口的,林格总感觉说出口后,奥薇拉就真的要生气了。现在他唯一庆幸的是自己抱着依耶塔回到旅馆的时候,奥薇拉并不在场,在餐桌上由于爱丽丝的缘故,也没有人提起这件事,否则,此刻迎接他的恐怕就不是公主殿下的抱怨,而是冷眼相视了吧? 但是,奇怪,我为什么要担心这种事呢?为什么要害怕奥薇拉生气呢?又为什么会在面对她的时候忽然有些心虚呢?这可是以前从未出现过的情况。 这让林格不禁想起了自己在林威尔大学进修历史时,当时的导师提出来的一种观点,他认为每个国家都存在着一种犹如人类般的独特气质,是被其文化和历史所决定的,同时也符合大众对其的刻板印象。如果说大布列塔王国的气质是革新与包容,明德利亚斯大帝国的气质是严谨与认真,莱森威尔的气质是豪迈与热情,那么对白色城邦共和国的刻板印象或许就有些负面了,是浪荡与奔放。 据说,在还未建立共和制度之前,白城的贵族圈子中一度流传着一句话,“一个真正的男人一生中至少应该爱上七个女人,当然,他的妻子除外“。受这样的理念鼓舞,年轻而又充满激情的贵族通常会同时与几位甚至十几位女性保持不正当关系,处心积虑地安排与她们幽会的时间,尽量使彼此错开而不至于暴露,他们形容这种行为是”在鸡蛋壳上跳舞“,唯有最精明、最缜密、当然,也最风流的男人,才能跳出一曲华丽的华尔兹。 我应该不是那样的人吧?年轻人悄悄抹了一把冷汗,他原本应该充满自信地说出这句话,不知为何却只敢在心里稍微给自己辩解一下。恩,绝不是因为心虚,只是这和眼下的话题无关而已,他对自己说道,慢慢地放下心来。 顺便一提,直到今日,白城共和国的情杀案发生率依然是西陆第一,并且死于男性之间争风吃醋的只有五分之一,剩下的比率都是些什么案件,如果查询奥薇拉的真理图书馆,或许可以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吧,可惜年轻人不太乐意,本能地回避了这个问题。 因为我肯定不是那样的人。 他再次在心中强调,并且再次说服了自己,回过神时却发现奥薇拉正狐疑地看着自己,顿时心中一惊,意识到自己沉默的时间有些久了,已经引起了这位直觉敏感的少女的怀疑。虽然不知道她在怀疑什么,但年轻人早已无师自通地明白了一条定律:凡是女人所怀疑的,必定是对男人不利的。 他连忙扯开话题:“所以,你早就知道我要来找你了?” 这转移话题的方式十分拙劣,奥薇拉忍不住眯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年轻人看,就像一位最老练的审讯官,只要犯人的脸上浮现出任何异样的神色,她就可以用冰冷而坚定的语气宣读对他的判决。何况今日的林格也不是从前那个冷静理智、擅于隐瞒心思的年轻人了,他变得更像一个凡人了,既然是凡人,就不是完美无缺的,容易露出破绽。如果是以前的他,别说一个奥薇拉了,就算同时来上十个,日日夜夜地盯着他看,恐怕也没什么用处吧。 林格的眼皮子跳了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 再这样下去,迟早要露馅! 至于露什么馅,他也不知道,但总之直觉告诉年轻人应该采取行动。 在这一刻,林格的大脑飞速运转,如果用游戏来形容的话,那就是智力正以指数级频率暴涨。都说危机能够激发人的潜力,今日他果然体会到了这一点,在短短不到半秒钟的时间内,就想到了一个堪称完美无缺的策略:以退为进! “看来你今日不方便待客。”年轻人转身,作势欲走:“我改天再来吧。” “啊。” 奥薇拉看着这一幕,不禁张大了嘴巴:就这么走了? 我没有不方便啊! “等、等一下!”少女下意识喊道。 林格也很适时地停下脚步,回头露出疑惑的神色:“怎么了,奥薇拉?“ 奥薇拉一脸憋屈道:“我没有不方便的地方啊……” “可是你在门口站了很久,似乎没有邀请我进去的意思?”林格那犹豫与为难的神色,在贝芒公主的眼中已经成为了装腔作势的代名词:“难道要在走廊上谈正事吗?” 听他的语气,如果奥薇拉一直在这里僵持下去的话,年轻人说不定真的转身就走了,只留给她一个潇洒的背影。可是公主殿下能够允许那种事情发生吗?她原本就没有赶年轻人走的意思,再说了,林格明明和其他人都聊得很好,到了自己的时候却连门都没有进,消息传出去,会不会让大家觉得都是奥薇拉的问题? 啊,好卑鄙!太卑鄙了林格!居然用这种话来挤兑我! 以前的你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明明只要再给我一点时间,就能揪出你的破绽,看看你到底在心虚什么……结果居然用这种卑鄙的招数来对付我么? 奥薇拉忽然有点怀念以前的林格了,但她很快便摇头,打消了这个可怕的念头。以前的林格确实不会用这种话来挤兑自己,但他的实话有时候更加伤人,而且从来都不懂得什么叫委婉,和他聊一次天,被呛个两三次是常有的事情,偏偏他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叫人连反驳都如此无力。 总的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贝芒公主气呼呼地瞪了林格一眼,这才收回目光,饱含着恨意在门把上一扭,推门而入:“哼,进来吧。” 林格悄悄松了一口气。 看来这件事就算糊弄过去了,代价是惹恼了奥薇拉。 可是,惹恼了奥薇拉的话,会怎样吗? 应该也不会怎样吧? 或许等会儿该多说两句好话,哄一哄她? 这可不是我的强项。 …… 怀着复杂的心情,林格跟在少女的身后,走进了她的房间。不过进门后却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忽然不知道该如何落脚。他四下环顾,一时无言,半晌后才开口问道:“奥薇拉,这……是你的房间吗?” “当然是呀。” 奥薇拉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回道,不过随即她注意到林格的目光正在房间里四处散落的纸张和笔记上停留,忍不住小脸一红,连忙蹲下身子,将它们一一捡起,重新叠好,口中则辩解了两句:“只是最近、最近比较忙碌,所以没有仔细打理而已。” 这已经不是疏于打理的问题了吧? 林格甚至看到几张手稿落在了柜子后面,已经沾了厚厚一层灰尘,不禁感到疑惑。他知道贝芒公主虽然不是那种洁癖症患者,但也不会像爱丽丝那样对自己的生活环境毫不在乎,至少还保持着正常的清扫频率。何况她对自己的书本、手稿与笔记都十分爱惜,怎么会任由它们在角落里积灰呢? 怀着这样的疑惑,年轻人也帮助奥薇拉一起捡拾散落在地板上的纸张,顺便将落在柜子后面不容易注意到的那些也收集起来。他掸去上面的灰尘后,粗略地扫了一眼,每一张纸上都记录着内容,只是或多或少,多的将正反两面全部写满,而少的往往只有两三句话。它们的字形虽然还是那么优美,但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却可以看出几分急促与潦草的痕迹,可见记录者在书写的时候,心情应该有些低落,以至于忽视了这些基本功。 林格捡了字数最少的那张纸,仔细地读了一遍,其实上面甚至只有一句话而已:“……就这样,旅人在宇外的天之圣堂得知了世界的真相,并在返回地面的途中遭到魔女的袭击,一个女孩因此牺牲。” 他的时候,也不自觉地轻声念了出来,念完后才反应过来,抬头看向奥薇拉:“这是你那本中的情节?” 奥薇拉已经将散落在地板与沙发等各处角落的手稿都收集起来,正要将它们装订好后,重新封存起来,闻言微微一顿,然后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得到她肯定的答复,林格再看向这份手稿时,眼神便复杂了许多:“都已经写到了这里啊,进度……很快。” 他顺便翻阅了一下其他的稿件,结果发现这些稿纸上描述的,居然都是同一段情节,也就是旅人们前往遥远宇外的天之圣堂,得知关于女神大人与旧世界伊甸的真相,并在返回途中遭到魔女袭击,在天界忒弥丝的拼死掩护下才成功逃离的故事。其实并不算太遥远,也就是半个月前而已,但年轻人回忆起来,居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这其中简短的描述就像刚才那句话一样,只需要寥寥五十个字都不到的字数,便略过了一段古老世界的秘闻、波澜壮阔的历史与跌宕起伏的战斗;而最长的描述,却似乎是从头开始写起的,也就是从他们前往北阿修卡山带,与山民部落接触,并利用圣图弥留下的天体数据计算众星古路的时候开始,记录者对其中的每一处细节都精雕细琢,力求使其贴近最真实的场景——毕竟,她也确实是这段故事的亲历者。 若说是游记的话,其中的情节太过大胆,简直匪夷所思;若说是的话,与现实对照的地方又太多,有心人若是求证,甚至可以找出不少的证据;而若说是童话的话,故事的结尾,善良而勇敢的旅人们却不敌邪恶而冷酷的魔女,被迫逃亡,始终在情感与职责之间徘徊的女孩,最后虽然做出了让自己无悔的选择,却是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而且其实什么都没有改变,这样的结局未免残忍,小孩子不会太喜欢的。 当然,无论是简短的描述还是细致的描述,无论记录者刻意想要一笔带过的情节,还是基于某些理由不得不写下来的情节,无论是以游记、还是童话的口吻叙述……其实都没有意义了,因为这些手稿已经被它们的主人废弃了,才会随意地散落在地板上、柜子后甚至沙发底下,沉默积灰,无人问津。 直到阔别半个月之久的年轻人再次走入这里,才将它们一一拾起,并透过这些文字,看到了记录者当时的迷惘与无助,在昏暗的夜里,仅靠着一盏提灯的火光,面色苍白如纸的金发少女,不断地往稿纸上写下同样的内容,又不断将它们废弃,随意地丢在旁边,仿佛那样就可以抹去一段记录。那些被丢弃的稿纸就像枯萎的蝴蝶般,在半空中飞扬了一阵后,最终还是轻飘飘地落下,颓然无力地死去。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一定很辛苦吧,奥薇拉?” 背对着他,那个纤细单薄的背影没有丝毫动摇。隔了许久,林格才听到一声仿若幻听的回答:“恩。” 给点喵 1181.第1168章 最喜欢的吗? 第1168章 最喜欢的吗? “其实我犹豫了很久,这段情节到底该怎么写。” 坐在沙发上,奥薇拉出神地凝视着手中一沓厚厚的稿纸,既像是在与林格交谈,又像是自言自语般说道:“无论是一笔带过也好,详细叙述也罢,它总是那么令人不开心的,读者不会想要看到那样的故事。可我不能将其改变,因为我只是一个记录者,不是真正的创造者。改变书中的情节,莫非现实也会一起改变吗?若家真有那样的力量就好了。” 她静静地说,林格就静静地听。虽然他并不是家,甚至为人秉性方面,与这个需要浪漫幻想的职业可以说截然相反,但竟微妙地可以理解贝芒公主的苦衷。这或许是因为,当初让奥薇拉产生“想要创造一部属于自己的作品”这个念头的人就是他,而建议少女将“旅人们的故事”写下来的那个人,也是他。 年轻人的本意是让骤然间重回尘世、先后失去了父母与老师的少女,能够尽快适应现世的生活,没有什么比追求梦想更能让人直观地意识到自己正在活着的了。年轻人对梦想并无体会,却可以理解这种心情,而在他的建议下,奥薇拉也确实日复一日,笔耕不辍,将自己在漫长的七百年、如梦又似幻的岁月中所读过的一切历史书、故事书、、童话绘本、剧本、诗歌……都融会贯通,凝结为笔下的结晶。 初至伦威廷市之时,她便以“迦尔纳”为笔名,向北方教团出版社投稿了自己的心血作品:《格林童话》,一个让人听后不禁露出微妙表情的名字。当时陪她一起去邮局投稿的,除了梅蒂恩等人外,还有今日已是天心教堂一名修女的莉薇娅小姐。离开伦威廷后,一行人又在风花之城苏米雅逗留了数月,那时奥薇拉其实刻意打探过消息,得知《格林童话》已由北方教团出版社出版,并在孩童中颇受欢迎的消息,这让她大受鼓舞,誓要再接再厉,用自己的故事为更多的孩子带来快乐。 然而,自离开苏米雅城后,旅途一路波折,先是北阿修卡山带风雪飘摇,为了遮掩行迹,云鲸空岛不得不藏于大雪山中,奥薇拉也无法前往山脚下的海德布鲁斯堡,将自己的新稿件投递出去;之后便是通往宇宙的旅程,以及途中遭遇的诸多变故,最后,一行人更是辗转来到了东大陆,纵然有教团联合撑腰,北方教团出版社也无法在旧势力的土地上扎根,因此,奥薇拉更是难以投稿。何况,团队经历了那么多波折,灰丘地区也不算安宁,她实在不好意思为了自己的私事,叫同伴们大动干戈。 话虽如此,但她并没有停下创作的步伐,一直都默默地书写着故事的续篇,直到在这段最纠结、最为难、最难以决断的情节之前,停下了笔尖。 她忽然间意识到,自己最初的梦想,或许不可能实现了。 因为,已经有人为此牺牲。 对一个童话故事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更糟糕的了。如果是其他作者,尚可以修改情节,但奥薇拉不行,她对自己的故事并没有绝对的掌控力,正如她方才所言,没有谁可以修改现实,即便是家也不行。 “有时候我会想,自己做的这些事情,是不是根本就没有意义?” 奥薇拉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就算写下了故事,也无法将它们发表,世间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此,无论对创作者还是对她的作品,都是如此。可发表又有什么意义呢?让更多人为了这个故事而悲伤吗?天界忒弥丝的牺牲是第一次,但绝不会是最后一次吧?如果我们不放弃自己的立场,坚定不移地与魔女结社对抗,那么这样的情节将一而再、再而三地上演,可读者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接受熟悉的角色离开自己吗?他们或许并不知道这是现实中发生的事情,但情节可以虚构,而情感全都发自真心,每一个创作者都能够忽视那样的心情,强迫自己写下不圆满的结局吗?我恐怕没有那样的铁石心肠了,林格。” 她失神的目光定格在苍白的稿纸上,就像落下了一滴漆黑的墨水,渐渐地泛起了涟漪:“当想通了这一点后,我不再觉得文字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力量,仍有比它更沉重、更坚固、更不可阻挡的事物存在。所以,我可能已经坚持不下去了,林格。我什么都不想写……” 贝芒古国的公主殿下抿了下单薄的嘴唇,浅浅的眉宇中晕开一丝忧愁:“如果真的能什么都不写就好了。” 这种时候,仿佛说些什么都没有用。 不要放弃吗?要坚持梦想吗?就算不圆满的结局也好过半途而废吗?其实都只是站在局外人的立场上,站着说话不腰疼罢了,要如何与眼前这位少女感同身受,理解她一切的迷茫与悲伤呢?向前的都不会后退,已经写下的故事,又怎容反悔? “我觉得你应该继续写下去,奥薇拉。”林格忽然说道,没有给出任何理由,只是让少女坚持这条她认为已经走不通的路而已。 可是,这样单薄的说法,显然无法让奥薇拉回心转意。 “有什么意义呢?”少女问道,同时也扪心自问。她静静地看着手中的草稿,当文字失去了它本应承载的重量时,还有谁会为这书中的情节慨叹忧伤?无法引起读者共鸣的故事,也终将被它的读者抛弃——或许在那之前,创作者就已经先放弃了吧。 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奥薇拉不再犹豫,将稿纸伸向烛台上燃烧的火苗,渐渐舔舐的火舌在苍白纸上映出单薄的影子。温度的力量让纸页表面逐渐蜷曲,泛起细密的褶皱,或许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将会证明,文字与纸张的燃点其实很低,就跟人心中的梦想没什么区别。 但它终究没有发生。 一只手伸过来,拦在了烛火之前,轻轻将公主手中的稿纸取走了。 “写给我看吧,奥薇拉。”林格笑了下,对一脸愕然的少女说道:“别忘了,当初建议你写的人是我,最先观看了你的作品并提出建议的人也是我,换而言之,我是你的第一个读者,我还没有放弃,想要看到这个故事的结局,身为作者的你,难道就不能为了我这个头号读者而坚持一下吗?” 听着他的话,奥薇拉不由得怔住了,过去一会儿后,才有些无奈地笑了出来,她轻轻摇头:“为了一个读者而坚持写完一整本书,甚至这本书的情节与结局可能都不是自己喜欢的那种类型,像这样的人,像这样的人……不就像个傻瓜一样吗?” “可就算只有一个人能够看到你的故事,我相信它的存在也是值得的。更何况,人活着总是要做几件傻事才能让自己的生命更有意义吧?当然,傻事本身是没有意义的,可你为什么要去做那件傻事?当时的心情是什么样的?它又给你带来了什么感受?我不认为这些东西可以像纸张一样,被烛火一烧就变成灰烬了。” 这样说着,林格伸手,从旁边的书桌上取来一支笔,将稿纸垫在自己的大腿上,在上面书写着什么。笔尖划过纸张时的沙沙声让奥薇拉恍惚间回过神来,这种感觉对她来说是非常熟悉的,每次她想要睡觉时、吃到了孩提时代就一直很不喜欢的食物时、在夜深人静的旅馆中走了一圈又独自回到自己的房间时,她都会有这样的感觉。有时候她会用笔将这种感觉记录下来,然而那时候涌现上来的心情既不是沮丧也不是悲伤,她只是持续性地感受到它的存在,就像海水不断冲刷着码头上的防波堤一样。而现在那支笔正在年轻人的手中,他想要写些什么?和自己同样的感受吗?还是将那些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情绪化为最真实的文字呢?若不是最深沉炽烈的大文豪,绝对难以做到这种事,可林格他……或许是不一样的吧? 奥薇拉怔怔地想着,但这时,沙沙的笔尖突然停了下来,年轻人抬起头,向奥薇拉笑了笑。 “其实我什么都写不出来。”他坦言,不吝于提及自己的过往:“正如每个小孩子都曾有过自己是个大英雄的幻想那样,每个能够接触到纸与笔的人也绝对幻想过自己将写出什么样的故事,让大众为之沉迷、也为之狂热,可事实是我们在自己的大部分人生中都是平凡而庸碌的,并不具备特殊的才能。如果我告诉你自己没有尝试过的话,那绝对是谎言;但如果我告诉你我在尝试之后仍没有放弃自己的想法,那也只是在欺骗你罢了。在大学时代,我写过几篇论文,得到了教授们的认可;后来我又写了几篇其他类型的文章,寄给出版社,却只得到了不轻不重的‘未通过’三个字。这使我意识到即便同样是文字,严谨的与浪漫的、逻辑的与感性的、现实的与浪漫的,也完全是两种概念,此后便没有再尝试过。” “认识到自己的平庸是人生的第一步,可如果你问我,一个自己都选择放弃的人又凭什么来劝说我不要放弃呢?那我应当告诉你,奥薇拉,文字之所以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力量,就在于它同时也是世界上最平凡的力量。运用它的门槛很高,理解它的门槛也很高,可看见它的门槛就在那里,比你的脚踝还要低。所以我常听人说,乞丐也知道哈姆雷特王子的复仇有多么正义,而《伦威廷人》的剧本台词却惹得花园剧场里的观众肆意打砸。如果不是情绪的感染,最贫困的我们如何与最高高在上的命运共情,最粗暴的行为又怎么可能是为了捍卫最纯洁的艺术?你拥有一种独一无二的天赋,但同时也被赋予了一种神圣的使命,注定要用自己的笔为成千上万个没有天赋的人写下故事。但请注意,那个故事不是属于你的,而是属于所有幻想着它存在的人,他们也早就看见了它,只是没有天赋,所以写不出来而已。” “如果你停下了笔,他们就看不见了吗?这是傲慢的;如果你让故事留在这里,他们的幻想就永远被抛弃了吗?这是片面的;如果你觉得世界上只有一个莎士比亚能写出《哈姆雷特》、也只有一个罗曼爵士能够写出《三月寻日记》,那也是错误的,千千万万人的幻想中,总有人不逊于此,甚至远远超越了他们。莎士比亚大师与罗曼爵士正是深知这一点,才从不以伟大自居,而是将自己的笔称为‘读者的笔’。为读者写书的意义不是说你一定要让读者看到自己的作品、一定要让他们感到满意、甚至一定要让这部作品得到许多人的认可,直至青史留名;它的真正意思是,只有你,才能帮助读者写出他们曾幻想过却写不出来的故事、他们曾追逐过却被迫抛弃的理想、以及他们曾存在过却小心藏起的一片热忱。这是每一位大文豪的必经之路,当他们意识到,创作不是自己的权力,而是被命运与灵感赋予的使命。” 年轻人说到这里,话语微微一顿,在一段漫长但并不繁冗的叙述中突兀出现的空白犹如乐曲的断章,让奥薇拉没由来地感到一阵心慌。而这时,年轻人已经将笔尖从纸上移开,借着烛火摇曳时的光亮,将那张纸递给了奥薇拉。 少女下意识接过。 “我必须承认你说得有道理,为了一个读者就坚持写完一整篇故事,特别是自己并不喜欢的故事,确实是只有傻瓜才会做出来的事情。可偶尔我也希望,世界上有那么一个人,愿意为我做出这样的傻事。” 他向少女眨了下眼睛,嘴角虽然含着笑意但并不轻佻,恰恰相反,给人一种温和与鼓励的感觉。奥薇拉感觉自己的手正颤抖着,好像随时都会抓不稳似的。可是没有,她将这张纸捏得很死,甚至因为太用力的缘故,让它变得皱巴巴的,一道道褶皱如人的掌纹般蔓延,走过了岁月曲折的历程。唯有纸上的一行文字不受这些细腻而深刻的纹路影响,如此清晰地倒映在少女的眼中。她听到了声音,就像来自心底,因为那不是,而是感受—— “你愿意为了自己最初的读者而变成一个傻瓜吗?” “我最喜欢的作家奥薇拉小姐?” 给点喵 1182.第1169章 相信自己的眼光吗? 奥薇拉喜欢读书,但对她来说,这种喜欢并非天生的,就像没有一个人天生懂得自己的情感那样。当她站在紫罗兰盛开的花园中,仍对自己的前世懵懵懂懂时,只有悲伤与孤独主宰着这一世的生命。父亲忙于政务,母亲卧病在床,同龄人都畏惧她的身份与诅咒,敬而远之,这种环境塑造了她的性格,使少女变得内敛、沉默和纤细,终日埋首书堆,从中汲取自己惟一能够得到的慰藉。 这或许可以说明一个人的爱好与习惯,与她生来流淌的血脉没有关系。纵然她天生就是莱丝利王室的贵公主殿下,也不一定习惯那些繁复的宫廷礼仪和拗口的谦辞敬语;同样,纵然她前世曾是创世女神教的导师,再前世曾是执掌奥秘权柄的少女王权,也不一定就喜欢待在图书馆里,一遍一遍地翻看那些冗长与晦涩的叙述。 每个人都被自己周围的环境塑造着,特别是当她们最为彷徨无助的时候,这种影响甚至足以改变一个根深蒂固的灵魂。对于奥薇拉来说,这样的改变不可胜数,她无法明确地告诉你,自己的一生中究竟经历了多少次难以忘怀的故事,才将自己塑造为如今的模样,可是在那之中,一定有属于林格的一部分。 如果不是年轻人对她说,“你已经看了那么多书,一直都喜欢引用别人的话,为什么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写一本书呢?”,自己一定不会踏上这条道路吧。虽然当时他的语气不是那么友善,说的话也不是那么好听就是了。 自从那天起,奥薇拉就很少引用书中的话了,她将自己想要传达的情感,不是通过别人的话,而是通过自己的笔记录下来,然后写在纸上,看着洁白的纸张一点点地被铅色字块填满,心中油然而生一种满足感。 后来,她将自己精心创作出来的第一部作品拿给林格看,虽然有征求意见的意思,但更多的是想得到他的认可与赞美吧?因为林格是引导她走向这条路的人,自然也该成为她的第一个读者。否则,少女为什么不去找梅蒂恩、找圣夏莉雅、找老板娘她们呢?如果是这些人的话,肯定会好好夸奖自己的吧?才不像林格那个家伙,一张口就是什么“堆砌辞藻”啊、“空洞无物”啊、“有待提高”啊之类的评价,让人听了真想要把他赶出去。 奥薇拉并没有那么做。她固然对林格的评价很不满意,但后来不也接受了他的意见,有意识地改变了自己的写作风格吗?这种矛盾的心理在外人看来或许是很难理解的,唯有奥薇拉才明白,谁让林格是她的第一个读者呢?以当时的情况来看,恐怕也是唯一的读者了。 第一个读者总要有点特权的,毕竟,如果没有他的话,其他的读者或许根本就看不到这本书吧?奥薇拉甚至用年轻人的名字为自己的故事取名,《格林童话》,其实就是把林格的名字颠倒过来而已。直接用他的名字也不是不行,但是那时候的年轻人太冷静、太理智也太过现实主义了,不符合童话主人公的设定。奥薇拉更希望描绘出一个热情、开朗并且充满幻想的人物,那正是年轻人的反面。 当然,这一切都是不可能和林格说的,如果让他知道作为第一个读者就能拥有这么多特权的话,会不会提出更加过分的要求呢?就像爱丽丝,总是要求依耶塔在她的里多给自己一些剧情,或者根本就是想用自己原创出来的乱七八糟的剧情,替代奥薇拉绞尽脑汁才想出来的原剧情。那样可不行,作者应当对自己的作品有绝对的主导权,怎么能让什么都不懂的人来指手画脚呢? 自然,林格不是那种“什么都不懂的人”,他的一些建议还是很可取的,可不知道为何,这反而让奥薇拉对他的警惕更甚,尤甚于喜欢胡闹的爱丽丝。一直以来,她都谨慎地克制着自己的态度,努力经营着一座文字的堡垒,用纸张与笔掩饰自己的心情,绝不流露出丝毫破绽,给那个看起来很平常、实际上却很危险的年轻人一丝可乘之机。 她失败了。 那个年轻人最终还是知道了,自己在奥薇拉的作品中占据着什么样的地位、拥有什么样的意义、又能够做到什么样的事情。可奥薇拉的失败并不是来自于她的疏忽大意,而是因为年轻人对待文字的态度比她更加透彻。他说自己一度尝试过,后来发现没有天赋,便选择了放弃。可这世界上的很多事情是相通的,因为它们都是从人类的情感中诞生,当他理解了一切情感时,便也理解了一切的决心与选择。 他向她提出了一个请求。 一个很没有道理的请求。 虽然没有道理。 但至少,还有很真挚的情感。 “你愿意为了自己最初的读者而变成一个傻瓜吗?” “我最喜欢的作家奥薇拉小姐?” …… 少女无声地凝视着纸上的文字,每一个字她都认识,可从未想过它们组合起来却能传递出那么强烈的情感。这就是他所说的,文字最伟大也最平凡的力量吧,可惜自己从来没有很好地理解过。 奥薇拉轻轻叹了一口气,声音中能让人感到她有一丝无奈,但更多的是欣慰。 “都已经说到这种份上了,你让我如何拒绝呢?我的‘第一位读者’林格先生?” 她刻意在那几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大概是对某人仗着这个身份来要挟自己的行径感到不满了吧,但少女脸上的笑容说明她的真心话并非如此,有些时候被人当成傻瓜是一件无法接受的事情,可有些时候被人期望成为一个傻瓜却证明你在他的心中或许有着不一般的地位。 这其中的区别是很难把握的,至少光靠书上的资料无法得出结论,所以奥薇拉可以很自信地说,这不是经验,而是直觉。 所谓,少女的直觉吧? “既然如此,”林格说道:“等你写完了接下来的剧情,记得给我看一下。” 奥薇拉眨了眨眼睛:“我只是答应你会接着写下去而已,可还没想好接下来该怎么写呢?万一不是你满意的情节呢?” “没有任何故事能让所有人满意,但至少可以让自己问心无愧。”林格说到这里,回头向窗外看了一眼,夜色幽暗如水,一条街道通往远方的天心教堂,隐约可以看到几个人的影子正在街灯的火光下渐行渐远,其中必然有当时最彷徨最悲伤的那个人,可她不也走出了房间吗?所以:“过去的事情都已发生,而故事最重要的是向前迈步。” 年轻人深深地凝视着坐在对面的少女:“或许你的故事中,便藏着让人向前迈步的勇气呢,奥薇拉。” 年轻的作家小姐被这个眼神看得有些心慌,不知怎的,脸颊上传来一阵阵发烫的感觉,就像是烧起来了一样。她连忙低下头,不叫林格看出异样,还故作镇定地反问道:“也许你太高估我了?” “我不是高估你,而是相信自己的眼光。” 年轻人摇摇头道:“我最喜欢的作家,自然具备这样的能力。” 最喜欢的……作家啊…… 因为这一句话,奥薇拉的视线再度落回手中的草稿纸上,看着那一行由他亲手写下的文字,怔怔出神。当他写下这句话的时候,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当他亲口说出来的时候,又是否曾对自己的判断有所怀疑呢?如果有一天,自己能够成长为一名优秀的创作者,优秀得足以让他对全世界的人、而不是在这个房间内只对着自己,说出那句“我最喜欢的作家是奥薇拉”,那该多好啊? 最喜欢的作家是……奥薇拉…… 最喜欢的是……奥薇拉…… 喜欢……奥薇拉…… “嘿嘿嘿。” 少女忽然傻笑出声,吓了林格一跳:“你、你怎么了,奥薇拉?笑得这么……恶心?” “喂、哪里恶心了!?”贝芒的公主殿下还是头一次收到这样的评价,过去,从父母到老师,从宫廷里的侍女到街道上的居民,谁不是夸她的笑容天真可爱,就像春天的太阳一样温暖和煦,怎么到你的嘴里,就变成恶心了?该不会是想用这种另类的方式来吸引我的注意力吧?就像爱丽丝常说的那样,男孩子都喜欢欺负同龄的女孩子,表达自己别扭的好感。 没想到啊,林格,你居然也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 她竖起眉毛,鄙夷而气恼地瞪了年轻人一眼。 林格其实也不是很想用这种词语来形容一位花季少女的笑容,但实在是没有其他更贴切的形容词了。并且他可以肯定,刚才的奥薇拉,脑海中绝对在想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甚至可能比天才玩家的奇思妙想或海栖公主的恶作剧更加糟糕,所以,深受二者之害的林格,才会在第一时间冒出这样的念头。 他觉得错不在己,可惜奥薇拉估计不会相信这个解释,更大的可能性是恼羞成怒,然后加大指责的力度,所以林格明智地放弃了辩解,及时转移了话题:“咳咳,的事情先放一边,还是先谈谈正事吧。” “正事?”奥薇拉果然没有发觉这是年轻人转移话题的技巧,疑惑地歪了下脑袋:“难道的话题不算正事吗?” “当然不算。”林格有些无语:“你不会以为我找你就是为了聊天吧?” “我倒是这么希望呢。” 奥薇拉嘀咕了一句,然后才反问道:“那你就说说呗,又想用我的王权找什么东西了?” 一旦提到正事,多半与自己的王权【真理的图书馆】有关系,对于这一点,贝芒公主还是破有自知之明的。毕竟,队伍中的决策和计划,基本上都是靠林格来制定的,有时候也会与圣夏莉雅商议,而其他人只要跟随就够了。 这一次也被她猜对了。 “关于与灰烬游击士结盟这件事。”林格解释道:“既然是结盟,我们肯定要有所付出。当下,灰烬游击士最需要的援助,无非是武力、物资与情报。武力方面,由希诺负责,但她只能在最关键的时刻出手;物资,有旅馆和萝乐娜在,我们不缺,而且梅蒂恩也能为他们提供紧缺的医疗援助;至于你——” “至于我,”奥薇拉接过话头,她已经明白了林格所要表达的意思:“自然是负责最关键也最重要的情报咯?” “嗯。” 林格轻轻点头,并不否认她的说法。从某种意义上,奥薇拉所能提供的情报,确实是这场战争中最关键也最重要的事物。希诺所提供的武力,是为整个战场局势一锤定音的秘密武器;妖精深眠旅馆与萝乐娜提供的物资,以及梅蒂恩提供的医疗援助,能够让灰烬游击士更具韧性,不再像以前那样脆弱,一次两次的失败,便足以让他们走到解散的边缘。这两者自然都是不可缺少的,但是,唯有情报,唯有得到可靠的情报,灰烬游击士才能走出眼下的困境,并一点一点地扭转局势,直至迎来最终的胜利。 如果缺少这方面的支撑,希诺所构想的“在云鲸空岛的物资支援下,灰烬游击士联合安瑟斯地区的其他抵抗组织,向轴心国军队发起反攻,并逐渐将敌军的势力压制在以灰丘之城苏亚雷为中心的狭小地带中,为自己的上场创造条件,依靠绝对的武力,在魔女结社反应过来之前一锤定音”的计划,根本就不可能成功。 “根据灰烬游击士方面提供的情报,此刻驻扎在苏亚雷城的轴心国军队,是隶属于明德利亚斯大帝国、莱森威尔骑士国与蒙罗公国联合部队的第十七军团,其下属部队包括三个常规师团,一个魔导师团,一支战车部队,三支野战机动部队。除此之外,还包括一支以飞空艇、龙骑兵、告死鸦与少量构装机兵组成的机械化空中部队,总兵力大约在七万人左右。” 林格一字一句地说道:“我需要你做的,便是通过查询【真理的图书馆】,将涉及这个军团的所有关键信息,包括其人员构成、兵力部署、指挥官的身份、特殊据点的位置、后勤物资的运送通道、甚至细致到每一个岗哨的交接时间,都记录下来,然后提供给灰烬游击士。” “拥有这些情报,我确信即便正面战场的实力对比悬殊,他们依然能够凭自己的力量,将战局逐渐扭转向对我们有利的地步!”(本章完) 1183.第1170章 其实发现了吗? 第1170章 其实发现了吗? 情报的力量无需多言,在现代战争中,掌握着更多情报的一方往往能在战场上占据更大的优势,而有时候这种优势甚至能从战场上扩大到其他方面。灰烬游击士显然没有能力建立自己的情报渠道,他们能够与那些同情起义军处境的苏亚雷人取得联系,并暗中建立起一条走私物资的渠道,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事情。此前他们关于轴心国军队的所有情报也正是来源于此,但大都残缺不全,难以提供有效的帮助。 但奥薇拉不同,奥薇拉掌握的王权之力能够确保自己任何时候都能获取想要的情报,并且这些情报的真实性与完整性大多无需验证,没有人能想到世界上还有这种窃取情报的方法,甚至无需深入敌人内部,远在千里之外,一本看上去平平无奇的书中,便记录着所有现世的奥秘。 魔女结社是个例外,若是天蒂斯预知了林格的想法,并提前向轴心国军队发出警告,要求他们改变一贯的做法,不再以纸质文件记录情报,那么这种做法自然是行不通了。但是林格觉得这种可能性很低,一来魔女结社在西大陆的势力虽根深蒂固,但并没有到一言而决的地步,它对西陆各国的影响力更多体现在政治、文化与科技方面,很难延伸到军事领域,因此才需要一支圣教军作为自己的直系部队。这也很好理解,军队乃是一国的命脉,各国纵然与魔女结社合作,也不可能完全交出军队的主导权,轴心国内部错综复杂的势力划分,为林格的计划提供了可乘之机。 至于另一方面,就算天蒂斯的警告得到了轴心国的重视,但他们要如何改变呢?一切以文字记录下来的情报最终都会呈现在【真理的图书馆】内,而除却文字以外,这个世界上尚不存在更加简洁、更加高效的信息存储方式。异世界的科技造物或许可以做到,譬如众人在天之圣堂的数据中心内曾见到的那些机械,它们的内部更是储存着囊括两个世界的庞大信息,虽然其表现形式是文字,但本质上却是0与1构成的数据流,因此不会纳入【真理的图书馆】的检索范围。 遗憾或者说庆幸的是,镜星世界的科技水平尚不足以创造出类似的造物,因此,轴心国纵然有意保密,恐怕也无能为力。他们或许可以采取神秘学的手段,将那些最关键的机密情报以强制记忆的方式保管在可信者的脑海中,但林格也不需要那么机密的情报,他只要最基本的就够了:人员组成、兵力部署、据点位置、后勤渠道、行动时间……在战场上,最基本的,往往也是最致命的。 唯一的问题是—— “好大的工作量啊。” 奥薇拉将【真理的图书馆】,也就是那本厚重的大书翻开,放在书桌上,看着纸张上如瀑布般往下流泻出一行行文字,很快就将所有空白的区域都填满了,并且还在不断增加,不禁皱紧了眉头:“想要从这么多情报中筛选出有用的信息,恐怕是个很艰难的过程。” 一个总兵力约为七万人的大军团——这还只算上了战斗人员,没有算上后勤人员——其管理方式必然是十分精细的,光是每日消耗在文书工作上的纸张,粗略估计便是以吨为单位来计量的。纵然【真理的图书馆】为奥薇拉提供了三个关键词的筛选条件,最终搜索出来的结果依然不容乐观。更何况,奥薇拉不是专业的管理人员,她对文字的敏感度更多来自于与诗歌等文学体裁,至于管理学中的专业名词、计算方式和数据流通,属于看一眼就想要昏迷的地步。 “哇。”奥薇拉故意用很夸张的口吻说道:“感觉会累到死诶。” “这个……”林格谨慎地评断:“应该不至于吧?” “如果给我三个月的时间,那当然不至于;可是我怎么觉得你等不了那么久,该不会指望我在三天之内给你做好吧?”奥薇拉哼哼道。 林格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少女看着年轻人的眼神顿时充满了鄙夷与控诉,犹如看到了一个不顾工人死活、只要工作效率的黑心老板,像这样的人在文艺作品中不少,在现实生活中就更多了,全都应该被挂到路灯上去。当然,考虑到林格还知道羞耻,没有完全泯灭自己的良知,人美心善的公主殿下倒不是不能给他一个悔改的机会。 “这样,我有一个条件,只要你答应,我就在三天之内把情报整理给你。” 她双手抱胸,悠闲地靠在椅背上,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不怕林格不肯答应。 就是这句话听起来有点熟悉,林格总感觉自己今天已经听过许多遍了。他心想难道自己是个许愿机吗,是个人都对他说这句话,可要是有这种本领,我还用得着看你的脸色吗,贝芒的公主殿下? “我知道了。”他无奈地答应下来:“什么条件?” “哼哼,很简单。” 年轻人的服软,并不出乎奥薇拉的意料,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个得意的笑容,然后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出了自己的条件:“那就是——今晚你不许走、给我留下来!” 啊这? 林格明显有些犹豫了,脸色阴晴不定,好似在顾虑着什么。一开始还势在必得的奥薇拉见此,反倒有些着急了,连声催促道:“有什么好犹豫的?这个条件已经很简单了,你该不会连这都不肯答应吧,林格?” “唉。” 居然乘人之危,卑鄙的奥薇拉。不过眼下确实是自己有求于人,就算再怎么不情愿,也只能暂时屈服了。好在,林格也不是第一次在奥薇拉的房间过夜了,这对他来说是一种非常熟悉的体验。年轻人这么一想,心情才好了许多:“那好吧,我答应你就是了。” “好耶!” 奥薇拉举起双手,高兴地欢呼起来,不过很快又捂住了嘴巴,眼中浮现出警惕的光芒。她迅速地左右张望了一下,确认没有人躲在附近偷听后,才悄悄松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好像小夏姐姐会忽然从哪个角落里跳出来,冷冷地盯着自己看。光是想象她的表情与眼神,奥薇拉便不寒而栗,总觉得今晚一定会做噩梦的样子。 还好我都不睡觉的,哈哈。 她偷偷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 这时,林格已经行动起来了,他走到奥薇拉的床边,俯下身子,在床底下摸索了一阵后,不知道从哪里拖出来一套被褥和枕头,开始在地板上打起了地铺,把公主殿下看得一愣一愣的,有些莫名其妙:“林格,你在干什么?” “准备睡觉的地方啊。”林格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回道:“不是你让我留下来的吗?不过我没想到你这套被褥居然还藏着,这么久了,该不会一直都没有洗过吧?” “洗过了啊,我手洗的呢……不对!” 奥薇拉下意识回道,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这不对啊,连忙拍案而起,双手按在桌子上,上半身前倾,又羞又恼地瞪着林格,一张脸已经涨红得跟醉了酒似的,让人很担心会不会下一秒就烧起来了:“我我我我才不是那样的意思啊!我是说让你你你留下来帮我一起整理情情情报啊!你不要给我往乱七八糟的方向联想啊林格!难道你觉得我是那种需要人陪着才能睡得着觉的小孩子吗!?” 难道不是吗? 林格心想,不过奥薇拉已经羞耻到了极点,一旦这句话说出口,公主殿下肯定就要找自己拼命了,还是不要继续刺激她比较好。于是他从善如流地重新卷起被褥,往床底下塞去:“看来是我误会了,既然如此,就不需要这东西了……” “等、等等!” 奥薇拉心一紧,脱口而出,当林格回头,疑惑地看着少女时,她才意识到自己说出了多么丢人的话语。可事到如今,也不能将它重新吞回去,被逼到这样的绝境后,公主殿下反而冷静了下来,脸颊上可疑的红晕层层消退,只有耳垂上还不时传来一阵发烫的感觉。她压抑着自己的语气,故作淡定道:“都已经拿出来了,还是不要浪费吧。万一,呃,我是说万一哦,你可别太当真了——万一等会儿用得上呢?” 林格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看得少女有些心慌意乱,但表面上还是要装出一副镇定的模样,然后他才点了点头,说道:“也有道理。” 便没有将被褥塞回去,而是在靠近壁炉的地方打了个地铺,与奥薇拉的床铺之间还隔着一段距离,贝芒公主见此,微不可觉地撇了一下嘴角,觉得年轻人实在有些太谨慎了。我又不是什么吸血鬼,难道还会大半夜不睡觉,袭击你不成? 完成了所有的准备工作——虽然林格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而准备的——之后,年轻人重新回到了书桌上,对奥薇拉说道:“可以了,开始吧。” “啊?”奥薇拉眨巴了一下眼睛:“开始什么?” “……”林格不禁无语。 “哈、哈哈,开玩笑的,我当然知道是什么啦!要开始整理情报了对吧?啊哈哈,其实我早就已经准备好了,只是和你开个玩笑而已,林格真是没有幽默细胞呢。”奥薇拉干笑两声,见林格一脸我不相信的表情,连忙转移了话题:“先从哪里开始呢?” 林格想了想,说道:“灰烬游击士等民间抵抗组织的主要活动势力,是除了灰丘之城苏亚雷以外的广大乡野地区,在这些地方,第十七军团虽然也修建了各种堡垒与岗哨,作为监视据点,但总的来说,还是比较松散的,而且并未得到灰丘人的支持。因此,只要想办法切断苏亚雷城与城外据点之间的联系,比如,袭击他们的后勤补给线,攻克据点并掠夺物资,或是通过野外游击的方式不断牵扯敌人的注意力,第十七军团就会陷入孤立。如果想要打开局面的话,可以先从这个方向入手。” 奥薇拉一边点头,按照林格的建议,开始搜索第十七军团在苏亚雷城以外的据点位置、守备力量与后勤渠道等情报,一边随口问道:“可敌人也不是傻瓜吧?万一他们察觉到了你的意图,发起反击怎么办?” “反击是理所当然的,毕竟这是战争,从没有单方面挨打的一方。关键在于如何反击——我们最终整理得出的情报,不仅会提供给灰烬游击士,也可借助灰烬游击士之手,提供给灰丘地区的其他抵抗组织,让他们一同参与这次行动。当多个方向同时遭受敌人的攻势时,在无法确定背后是否存在统一指挥的情况下,我估计第十七军团的指挥官会以维稳为主,这也符合苏亚雷城作为后方补给基地的需求。如果后方基地不稳定,又怎么为前方战线提供充分的支援呢?因此,他只有两种选择,要么收缩防御,将力量集中在苏亚雷城,放弃灰丘地区的其他区域,这是我们乐于见到的。要么像你说的那样,出动军队,逐个剿灭,但这样做的后果是,一方面分散了兵力,在擅长打游击战的灰丘抵抗组织手中,未必讨得了好;另一方面,也能给那些抵抗组织带来一定的压力,这样,后续我们以灰烬游击士的名义提出联合作战,他们才会迫于形势答应下来,否则,理念与作风的不同,恐怕还要各自为战下去。” “林格……虽然我听不太懂,但是我感觉,你从以前开始就懂得很多东西了……怎么现在连军事都懂了?” “只是向卡森先生了解了一下当前局势,再结合逻辑分析后得出的结论而已,还远远算不上战略,与真正的军事学也相去甚远。” “哦哦,但是,一个决策就蕴含着那么多道理,难道还不算战略吗?林格,连我都感觉你谦虚得有些太……卑鄙了呢。” “恩?” “啊、没什么!我是说……你太厉害了!嘿嘿嘿。” “你笑得好恶心。” “你说什么!!?” …… 房间内的交谈声不断传来,走廊上,一个温柔而纤细的身影站在门外,安静地倾听了一会儿后,才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去了。 给点喵 1184.第1171章 需要改变吗? 奥薇拉想自己有些困了。 她向窗外看了一眼,一条星河正遥遥贯穿暗蓝色的夜幕,但用河来形容或许已不太准确,一段在人的知觉之外静谧流淌的时光,带走了绝大多数的河水,使它渐趋干涸,只有稀疏两三颗星辰仍在闪烁,残次缀连,依稀能看出一些熟悉星座的影子。但它们的诞生与逝去都悄无痕迹,以至于不能从中寻觅任何痕迹,想象这条河流在当时是多么恢弘与壮丽的模样。 夜下,云鲸空岛与永夜林地浑然一体,安静得就像睡着了似的,森林的呼吸在此时奇异地与心跳声重合在一起,偶尔能听到一两声悠长的哀鸣,在黑暗中一层一层地回荡开来,又被枝叶稀释,逐渐沉寂。那是夜间觅食的大枭或夜鸦,正用声音惊吓潜伏在草丛里的小型兽物,迫使它们露出破绽。 这对奥薇拉来说是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她讨厌黑暗,但并不意味着就一定讨厌黑暗中的所有事物,事实上它们与她相处的时间反而更长。在无数个难以入眠的夜晚,她都是听着窗外传来的鸟鸣声,在满天繁星的注视下,借着几分皎洁的月光,在纸上慢慢写下自己的所思所想,每一段精采动人的情节,她都亲身经历。 深夜是一首诗,能够激发人的灵感,奥薇拉体验过那样的感觉,有多少曲折美丽的文字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形成的?连诗人海伦都曾经说过:“黑夜是我的王国。”奥薇拉不会这么想,但偶尔走出房间,一个人面对空荡荡的旅馆,还有更远更深、更加孤寂的岛屿,偶尔也会觉得这个世界是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存在,她像一只幽灵,又似一个鬼魂,徒劳拥有这个黑暗中的一切,却无法靠近它们。 太阳升起时,大家都醒来了,这样的感觉会消失,不过它对奥薇拉产生的影响,实质上更为深刻。 少女收回目光,重新落在面前的年轻人身上,看到他表情认真,一丝不苟地校对着手中的资料,那都是奥薇拉亲手抄写下来的,并且直到刚才、直到少女的脑海中产生各种奇特的想法时,她的手依然没有停下来,甚至不需要用大脑操控,纯粹是以本能方式运作着,犹如一台精密的机械。这是少女在日复一日的重复工作中锻炼出来的本领,可是对某些人来说却宛如天赋:年轻人既没有读过那么多书,对文字拥有一种超乎常人的敏感;也不像奥薇拉那样可以在数百年的枯燥光阴中一直做同一件事情,可他的效率丝毫不亚于少女,在后者抄写出来的信息量庞大的资料中,有时候甚至仅需粗略地扫一眼,就能提取出最关键的部分,然后将它们摘抄下来,分门别类地整理好。 值得关注的情报、有待验证的情报、后续可能发挥作用的情报……他都逐一分类,并做好留档。奥薇拉大约可以想象到灰烬游击士的首领收到这些情报的时候,究竟该有多么震惊和狂喜了。因为摆在前方道路上的阻碍已经被人移开,他只需要遵照这些情报的指示,便能将之前咽下去的失败一一讨回,甚至在侵略者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将局势彻底扭转过来。 林格说奥薇拉的王权是一切的关键,表面看起来好像也确实如此,但少女心中清楚,如果没有林格帮忙的话,面对如此庞大的信息量,别说三天,就连之前夸口的三个月,她都不一定能保证。搜集情报是一回事,而对搜集到的情报进行整理与分析,则又是另一回事了。奥薇拉甚至觉得,在后面这件事上,整个云鲸空岛上能够做到的人,也唯有自己面前的这个年轻人了。 他总是这样,好像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很完美,无论是经营教堂,当历史老师,成为团队的领袖,制定计划和策略,推理与分析,看穿他人的想法,安慰或者引导……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他做不到的事情吧?就算有,只要他肯学习,也迟早能学会的,并且一学会就比其他人更上手、更熟练,如果在外人眼中,他肯定早已被当成天才来崇拜了吧?只是云鲸空岛上大家一直以来都习以为常了,才没有人觉得这是一件值得惊讶的事情。 不知道他是否曾为此骄傲过呢?哪怕怀着淡淡的自得,也可以理解。但就奥薇拉的观察来看,年轻人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一种才能,而是将其视为自己应该做的事情——然而这才更加体现出他的骄傲之处,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心理。毕竟,如果不是对自己的能力有充分的自信,谁会将他人眼中的天赋视为理所当然之事呢?如果当初抵达天之圣堂的人不是圣图弥,而是林格,或许又是另一种结果了。 虽然现实不可一再假设,但奥薇拉还是忍不住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人呢? 她偷偷地将年轻人的神态与动作观察了一遍又一遍,自以为很隐秘,其实对于林格来说,却与光明正大的审视没什么区别。一开始他还能够无视,强迫自己将精力投入到正事上,但公主殿下不知收敛,反而以为自己没有被发现,愈发肆无忌惮起来。终于,林格忍不住了,他借着奥薇拉刚刚抄录完一份情报,笔尖的沙沙声略微停顿的那一空晌,开口问道:“奥薇拉,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啊?”贝芒公主吓了一跳,笔差点没拿稳,在崭新的白纸上划出了一条歪斜的曲线,仿佛映衬着她的慌乱与心虚:“没、没有啊!干嘛忽然问我这种问题?” “那你为何一直盯着我看?” 年轻人微微皱眉,说道:“要专注于自己的工作,不要看我,看着书本,万一抄错了怎么办?” 才不可能抄错呢! 奥薇拉撇了一下嘴角,不以为然,对于这项工作她就如同本能般熟悉,难道有人连走路和说话都会出现差错吗?不过,鉴于自己偷窥的行径被发现了,她倒也不太好意思反驳,便支支吾吾地答应了下来。林格一眼就看出她是在敷衍自己,但考虑到目前为止,她所抄录的情报中确实没有任何疏漏或差错的地方,年轻人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就当做提醒吧,等后面真的犯错了再说。 年轻人的退让,却被奥薇拉误以为是心软,她心中忽然一动,觉得这不就是最好的时机吗?正好把自己刚才一直想不通的问题说出来,让林格给自己一个回答! 不过,万一这家伙知道自己在我的心中,居然是如此完美的形象,会不会更加得意呢?以前他就一直欺负我,难道以后我还要忍受这样的欺凌吗?不行,必须谨慎一些,绝不能叫他看出破绽 “那个啊,我问你一件事哦,林格。” 奥薇拉开始旁敲侧击,迂回试探,成功引起了年轻人的注意力,他疑惑地嗯了一声,像是在问:怎么了?公主殿下便小心翼翼地询问,生怕被年轻人看出了自己真实的心思:“其实呢,你以前有没有想过,自己在大家的心中是什么样的形象呢?啊,我换个说法……就是,有没有人曾经说过你很厉害的?比如说啦,你懂得那么多东西,对新事物的理解也很快,还拥有一种超出常人的适应力,即便到了陌生的环境中,也从没有感到恐慌和害怕,这不是很了不起吗?啊,那个,我的意思就是呢,不管是你自己想的,还是别人说的,我只是略微猜测一下这些想法哦?绝对和我本人没有关系,呃,你能理解我的意思吧?” “我有些后悔支持你写了。”林格揉了一下眉心:“你的语言组织能力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崩坏的?如果有需要的话,最好去找梅蒂恩拿点药。实在不行,萝乐娜那里也可以试一下……” “我没生病啦!!!” 奥薇拉生气地喊道,然后恶狠狠地瞪了林格一眼:“算了,你不要管那么多!总之直接告诉我,你觉得自己是个很完美的人吗?或者说,有没有人觉得你是个很完美的人?” “那倒没有。”林格摇了摇头:“倒是经常有人说我还需要改变,大概现在的我无法让她们满意吧。” “谁说的?”奥薇拉闻言大惊,连如此完美的林格都需要改变吗?那些人的眼光是不是有问题啊!肯定是这样的!如果她们的眼光没有问题,岂不是说明我的眼光有问题了? “恩,还蛮多的。” 林格想了想:“希诺希望我变得更坚强一点,白夜希望我变得更冷酷一点,圣夏莉雅希望我变得更温柔一点,萝乐娜希望我变得更强势一点,依耶塔则希望我变得更自私一点……这还只是今天收到的意见。” “啊这!” 奥薇拉听到这一个个熟悉的名字,不由得噎了一下,刚才的想法早就被抛到了脑后。现在可不是计较谁有眼光谁没眼光的问题,关键在于,既然包括小夏在内的大家,都觉得林格还需要改变,那自己难道可以落后于人吗?总觉得那样有种认输的感觉诶,虽然奥薇拉也不知道为什么。 她冥思苦想起来,林格还有哪里需要改变的呢?希诺希望林格变得更坚强一点,难道林格其实是个软弱的人吗?白夜希望林格变得更冷酷一点,难道林格其实是个优柔寡断的人吗?尤其是小夏姐姐,她居然希望林格变得更温柔一点,难道以前的林格还不够温柔吗?唉,好像想不出来,林格有哪里需要改变的,真是让人为难啊。 这样说来,需要改变的人反而是自己吧? 公主殿下不知道想起什么,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林格看得莫名其妙,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搞不懂奥薇拉到底在想什么了:“你怎么了,奥薇拉?” “没,没什么。”奥薇拉连连摇头,轻声道:“我只是觉得,大家对林格的要求可真严格啊,明明你已经足够好了,还是希望你能够为了她们而改变。但我,我好像想不出林格有哪里需要改变的地方,倒是自己还差得很远呢。” 所以你刚才就是在思考这个?好奇怪的攀比心。 林格心中吐槽了一句,然后说道:“我觉得你现在就挺好的,没必要强求自己改变。” “真哒?”奥薇拉眼中一亮。 “千真万确。”林格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 “诶嘿嘿,我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好啦。”奥薇拉装模作样地害羞了一阵,又忽然泄气了:“而且你一定是在安慰我吧?别的不说,难道我身上最大的缺点你就没有看出来吗,林格?” “怕黑?”林格试探性地问道。 “那是诅咒的原因啦!我才不是怕黑的小孩子!” “偶尔会犯傻?” “我什么时候犯傻了?你给我说啊、说不出来我就、我就咬死你!” “咳咳,那就是傲娇了。” “不要随便乱用从爱丽丝那里学来的词语啊!我不是傲娇、明明林格才是傲娇吧!” 这也不满意,哪也不满意,你到底想怎样? 林格两手一摊:“那我就不知道了。” 奥薇拉拍案而起,怒目而视,对年轻人的迟钝很失望:“是实力啦、实力!” “实力?” “没错,我很弱诶!” 用最理直气壮的口吻说出了最不该理直气壮的话后,贝芒公主自己也意识到了不对劲,连忙将凶巴巴的表情一收,缩回椅子上,摆出一副娇弱无力的模样,哀叹道:“我实在是太弱小了,不能在战斗中帮上同伴们的忙,甚至还要小心不成为她们的累赘,难道这还不够吗?我时时刻刻都想着,要是自己能够更强大一点就好了,那样,就不需要大家一直保护着我,就可以在战斗中发挥自己的用处,就可以改变一些……只会让人伤心的情节了吧?” 一开始可能是玩笑的成分居多,但说着说着,她的声音渐渐低沉下来,慢慢抱住膝盖,将自己蜷缩在了椅中。 她的眼神有些放空了。(本章完) 1185.第1172章 会做个好梦吗? 第1172章 会做个好梦吗? 奥薇拉蜷缩在椅中,膝盖抵着胸口,指尖无意识地绞紧裙摆。她本想以玩笑掩去不安,言辞却如锋利的回旋镖,猝不及防地撕裂了自己的伪装。林格注视着她微微发颤的肩膀,忽然想起一场大雨。那是他在公主的记忆中曾见过的景象,夏末季节,雨丝像银色的针,一根一根地打湿了庭院中的紫罗兰,花朵凋零的模样,便与此刻的少女有些相似。 夜色从窗棂间悄然漫入,融入了残缺的星辉与煤油灯的暖光,将房间内染成了一片琥珀色的薄雾。玩笑话有时候发自真心,所以才伤人最深。对于她这种自作自受的行为,林格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何况,就算她是自作自受,林格也不可能完全无视,总得想办法安慰她,让贝芒公主摆脱这种突如其来的忧郁状态,否则,今晚怕是不能安然度过了。 说来说去,怎么感觉最后被折腾的人反倒是自己呢? 年轻人轻叹了一口气,开口对奥薇拉说道:“我不是早就说过了么,当你觉得自己很弱小的时候,不妨和我比较一下,或许可以找回一些信心。” 奥薇拉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同样的理由,林格确实用过,那是在一行人即将离开天之圣堂,奥薇拉偷偷练习剑术以应对接下来的战斗时。但最后的结果只能证明,无论她的剑术练习得有多么努力,哪怕一只手能打十个林格,也无法在那样的战场上发挥任何用处。 当时她还觉得林格的说法很好笑,直至今日,天界忒弥丝的死为一段记忆划出鸿沟,犹如用一把剑将纸张的正反两面挑开。纸张的正面,林格承担着那些远大的责任,他安抚挫败的同伴,联结陌生的盟友,在星图般的战略中勾勒前路。他的步伐如此笃定,仿佛旧日的阴霾早已被晨光蒸融;纸张的反面,奥薇拉则越陷越深,被自己的痛苦和愧疚折磨着,甚至不敢为自己书写的故事划上一个完整的句号,好像她觉得只要自己不承认,那些事情就可以当做没发生过一样。 单薄的重量无法承担起艰难的使命,纸张正反两面的对比已让奥薇拉深刻地意识到,那时候林格所说的话,今日已经不成立了。 “不一样的。” 她的嘴唇动了一下,就像是自言自语般说道:“林格,你和我们是不一样的。你的力量并不体现在战斗上,而是在其他方面。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你才应该是世界上最强大的人才对。” 林格安静地听着,然后也安静地反问道:“那,为什么你不是呢?” 奥薇拉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他。 “为什么你一定要强求自己拥有战斗的力量,却完全忽略了自己的力量其实也有可能是体现在其他方面呢?比如,这里。”林格指着桌上一堆厚厚的资料,上面每一份资料都是奥薇拉亲手抄写的,弥足珍贵。甚至可以说,如果不是奥薇拉的话,光靠他们自身的力量,一辈子都无法获取这些情报。 “心才是最强大的力量,这一点,相信你业已经见识过了。” 林格指的是爱丽丝与卡拉波斯的战斗,在那场战斗中,卡拉波斯亲口承认,少女王权在本质上其实是一种唯心的力量,谁的信念更加坚定,谁就具备了胜利的可能性。在过去的对抗中,秩序王权之所以屡次败给混沌王权,也是由于她们的信念还不够坚定所导致的——至少,不如混沌王权想要改变世界的信念那么坚定。 当然,林格说这句话,并不等于认可了混沌王权的理念,毕竟,信念的坚定与否,与正确与否,完全是两种概念。如果坚持着错误的信念,那么就算再怎么坚定,为此而生的力量也是错误的,只能用于毁灭和杀戮。年轻人只是希望奥薇拉能够理解力量的真意,正视自己的内心而已。如果对自己产生怀疑,心就会变得软弱,而一个软弱的人,就算获得了战斗的力量,又能怎样呢? 在这方面,爱丽丝是前车之鉴,她的游戏机直到现在都没有修好,或许也暗示着天才玩家的内心仍没有摆脱那些自我怀疑与自我否定的因子,林格不希望奥薇拉也变成那种样子。 “不要盲目,奥薇拉。” 他深深地凝视着面前的少女:“你应该知道,陷入黑暗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既然你已经走出来了,就不要想着走回去。我想,无论是谁,都不希望你做出那样的选择。” 奥薇拉闻言默然,她心知肚明,年轻人所说的“无论是谁”,不仅是指云鲸空岛上的大家,她现在拥有的伙伴们,同时也是指很久以前,对她抱有期望的那些人:父亲、母亲、老师……他们的力量在黑暗中化作篝火,引导她走出了那座古老的城堡。那时,少女的力量绝不比现在强上多少,可她拥有一颗坚韧不拔的心灵,就像岩石缝中的小草一样顽强,拼命也要汲取到有限的阳光。所以,谁都相信她可以适应外面的世界,活出更加精彩的人生。 可是—— 奥薇拉移开视线,看向一旁的提灯,玻璃灯罩上映着一朵朵细小的灯花,暖黄色的光斑在她的发丝间闪烁和跳跃,犹如无数只火的精灵正在一片白金色的森林中舞动。莱丝利王室的贵公主殿下忍不住想到,如果我所恐惧的,恰恰是自己的心呢? 我恐惧,一旦自己接受了这样的理由,一旦我承认自己确实没有战斗的力量,只能躲在同伴的身后,受着她们的保护,而万一有一天,到了需要自己踏上战场的时候,我能够像天界忒弥丝那样,为了保护大家,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吗? 像这样的问题,本没有意义,可一旦思考,就会让人感到迷茫。或许,这也是生命在这世界上必须经受的考验之一吧,正如同它们一旦拥有了意识,就会想要知道,自己究竟为何而生,为何而死。 风从窗外吹进来,桌上堆积的手抄资料在风中沙沙作响。 “今晚就到这里吧。” 林格忽然说道,伸手去拨亮一旁的提灯,玻璃罩内的火苗猛地一颤,就像风穿过了有形的阻碍,环绕在火焰之外形成漩涡:“这项工作不是一天就能完成的,保留精力,明日再继续吧。” “我还不困——” 奥薇拉的声音戛然而止,她呆呆地看着年轻人向自己走来,又伸手按在她的肩膀上,身体顿时传来一阵失重的感觉。那之后的记忆仿佛被人切断了,脑海中只有空白,当她再次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床上,鼻尖正萦绕着淡淡的樱草花香——老板娘喜欢用七月份,盛夏时节开放得最灿烂的樱草花瓣填充枕头,仿佛缝入了一片陈旧而安宁的清香。奥薇拉很喜欢这个枕头,它柔软得就像是躺在云朵上睡觉一样,可惜她很少用到,更多时候是抱在怀里,而非枕在脑袋下面。 林格为她盖上被子,掖好被角,又取来提灯置于床头,暖光晕染出一片温馨的氛围,对于这位少女来说,唯有它是不可或缺的事物。 “做个好梦。” 林格轻声道。 这是安慰吗?还是说祝福呢? 奥薇拉将半张脸藏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那里面仿佛盛着比星星和月亮还要璀璨的光芒:“我不会做梦哦。” 诅咒衰弱之后,也偶尔能睡着了,但就算是睡觉了,她也从来不会做梦。大概是因为太久没有做梦,已经忘了那样的感觉吧。对于凡人来说,忘掉一件事是很容易的,但想要重新记忆起来,却没有那么简单了。 这明明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但她的语气却像是小孩子在炫耀自己的新玩具。 “没关系。” 林格的手抚过少女的眼睛,轻轻替她合上了眼皮,那触感是温凉的,犹如晨时凝结的露水。奥薇拉忽然想起了七百年前的那场雨,雨后庭院中一片清新,花与泥土的气息仿佛就是这种味道,老师用鹅毛笔替她记下那时的心情,并告诉她,有一天你会在梦里回忆起来的。 现在就是那个时刻了。 “你今晚就能做梦。”年轻人用很肯定的语气对她说道:“而且一定会是个好梦。” 他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年轻人能够预言未来的事吗? 这不仅是预言,恐怕还得拥有某种浸透梦境的能力才行,就像格洛莉亚的里人格白夜小姐那样。可白夜小姐向来不屑于提及自己在他人梦境中的所见所闻,只偶尔会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自己。奥薇拉面对她的时候经常感到心虚,因为她深知一个能够看到梦境的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产生怀疑,就像一个博览群书的人只会对什么样的书提起兴趣那样。万幸白夜小姐控制身体的频率不算太高,而格洛莉亚嘛,她还构不成威胁,各种意义上的。 “林格。”决定入睡前,她最后一次询问身边的年轻人:“等我醒来后,还能见到你吧?” 年轻人不语,只是轻轻点头,这个简单的动作带给少女无比的信心与安全感。 她闭上眼睛,将自己沉入了黑暗。 …… 梦境如潮水般漫涌,过去和将来都在等待,但少女所看到的景象不是这两者中的任何一个。准确地说,她不知道那是什么。 日光在田野上织结成穗,云影正浮过天边,飘向湛青色的群山。遥远的地方,几头麋鹿正跳跃着消失在森林深处,它们的动作矫健得就像是林野的宠儿,不受滋长的藤蔓与灌木丛的阻拦。当最后一声鸟鸣传来时,奥薇拉才恍惚惊醒,意识到自己不是身处古老王国的庭院中。她本以为自己会梦见家乡,梦见父母和老师,可眼前所见唯有一片熟悉的风景,风,田野,森林,云与群山,还有……身旁的年轻人。 他从未距离奥薇拉如此之近,两人肩并肩坐在倒伏的麦穗与樱草花丛中,看见一只石精守卫正在春日以来最明媚的阳光底下散步,它的岩石脑袋上挤满了妖精,其中有一只特别像谢米,也有可能是其他人,奥薇拉想。 年轻人的发梢间栖息着七颗樱草花的种子,它们在这片银色的土地上扎根,汲取阳光与空气中的水分,似乎很快就能发出芽来似的。奥薇拉盯着它们看了许久,也没有发现其中一颗种子有破芽的迹象。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触摸一下,却被年轻人不着痕迹地躲了过去。他没有指责,只是疑惑地看了少女一眼,那单纯的目光竟令奥薇拉有些惭愧。 “我只是,”少女嗫嚅着嘴唇,狡辩道,“想帮你赶走那些虫子而已,它们把你的头发当成窝了。” 年轻人哑然失笑,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只是开始在地面上寻找起来。正当奥薇拉好奇他想要找到什么东西时,年轻人忽然伸手,从地上捡起了一根折断的草茎。那大约是樱草花的茎秆吧,因为上面还残留着淡淡的花香,以及稍淡的泥土味道。 它看起来很平常,为什么值得你特意寻找呢? 少女的目光仿佛在询问,年轻人却神秘地微笑了一下,并不回答。从奥薇拉醒来后到现在,他一直都没有开口说话,可不知为何,奥薇拉并不觉得奇怪或惊讶,恰恰相反,她有一种很安心的感觉,比冬天时缩在被子里看书还要安心。 年轻人将手中的草茎编织为一枚指环,他的手指灵巧得让人不可思议,有一种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连平平无奇的草环,在少女的眼中都仿佛变成了大师名匠的心血杰作,已经枯萎的叶片,在阳光的照耀下,犹如抽出新芽,结成翡翠,用自然与人力的完美结合,将一个温暖明媚的春日封存其中。 那是少女的人生中最美好的记忆。 年轻人起身,在她惊讶的注视下单膝跪地,然后缓缓将那枚草茎编成的指环,套上了少女的无名指,两人的指尖一触即分,却没能抽离那种比晨雾还要朦胧、比春日还要懵懂的悸动。 是她逐渐睁大的白金瞳孔,微微张开的樱色唇瓣,还有不知道该用什么颜色去形容的心情。 “我说过了,”年轻人微微笑道,“你今晚一定会做个好梦的。” 给点喵 1186.第1173章 不能说谎的吗? 奥薇拉从未感到如此的幸福。 在梦中,她重新变成了贝芒国的公主,那时她的国家还没有灭亡,莱丝利王室仍统治着广袤的索森群山中千万个古老的生命,异类或是魔物。她的父王在王座上受人爱戴,母后则以高贵和娴雅获得尊敬,这对夫妇直到大雪第七十次落下时才拥有了第一个孩子,因此对她倍加珍惜,还未出世时便许她人世间所有的爱与美德。当最后一片雪花被阳光融尽,春风重新抚过大地之时,那个名为奥薇拉的孩子才如约到来,万幸的是,她很健康,宫庭医师说她受到了光的祝福,此生将不惧任何疾病与诅咒。 于是公主便如大家所期望的那样,沐风栉雨,茁壮成长,健康得就像森林里刚刚长成的一棵橡树。她拥有父母的宠爱、老师的怜惜以及国民的敬爱,在人生中的每一个阶段都尽情享受着无忧无虑的生活。等到她长大成人时,更是以纯洁美丽的容貌与天真无瑕的气质,不知为世间多少男子所爱。他们千里迢迢赶到贝芒,向老国王求亲,即便被拒绝,但只要得到公主的一个眼神,便已无怨无悔。 老国王宠爱女儿,认为她应当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因此对未婚夫的人选也格外的严格,选了又选,始终没有心仪的对象。最后,他将这个权利交给了公主本人,只要是她认为合适的对象,那么想必一定是世界上最优秀的男人了吧?然而,让大家没有想到的是,在诸多人选中,既有出身高贵的王族贵胄,门当户对;亦有名扬大陆的青年俊杰,英姿勃发。但公主最后竟选择了一个平平无奇的男子,他甚至不是精灵,而是人类。 “当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无比确信,”公主对老国王说,“只有被他爱着的时候,我才是幸福的。” 于是老国王同意了这门婚事,年轻的人类男子没有任何值得夸耀的出身,或值得彰显的财富,他用随处可见的草茎编了一枚指环,单膝跪地,将草环套在公主的无名指上,一瞬间那枚戒指发出耀眼的流光,枯萎的叶片瞬间抽出翡翠色的新芽,仿佛重新活了过来。在紫罗兰庭院中隐居多年,精通花香疗法与预言的树夫人看到这一幕,脸上浮现出欣慰的笑容,她向这对新人献上祝福:“这是命运见证的预兆。” 婚礼持续了三十个白天与三十个夜晚,婚礼过后,老国王忽然化为白鹿,而王后则化为一只红雀,它们绕着王宫走了三圈,留下箴言,将王座的荣耀托付给公主,而将王冠的责任托付给她的丈夫。之后白鹿消失在晨曦的深处,而红雀则飞向了星光的尽头,于是古老的贝芒王国迎来了崭新的篇章,在古老的史书中写道,公主夫妇的治国智慧就如同他们的爱情般纯粹。伟大的光精灵女王奥薇拉仁慈而又善良,慷慨地向光精灵以外的种族分享这千千万里土地上的水源、草药与一切资源;受冠为王的人类国王林格公正而又严明,他教导精灵使用人类制造的工具与贸易方式,一视同仁地处罚那些妄图在贸易中谋取不当利益的商人。在他们的治理下,贝芒国一日比一日繁荣,人民的生活也一日比一日富强。 当时间流转,春天过去了三十季,秋天也过去了三十季时,奥薇拉已从天真烂漫的少女成长为成熟稳重的女王,当她站在王城最高的塔楼上俯瞰这座她与他亲手打造出来的城市之时,脑海中会忽然想起老师的预言,原来那时候她所说的命运见证,不仅是见证了他们的爱情,也见证了这场纯粹的爱情将会孕育出多么甜美的果实啊。 奥薇拉从未感到如此的幸福,她一想到自己与爱人度过的那些美好的岁月,心情仍会如同十八岁的少女那般雀跃起来。她唯一的遗憾是结婚至今,仍没有与爱人诞下一个孩子,以继承他们各自的爱与美德,就像当初她从自己的父母那里继承了他们的爱与美德一样。但是她并不着急,因为她确信未来的时间还有很长,两个人只要手牵着手,就一定能走过比童话更加漫长的年岁。 没错,这是一个美好的童话,一个会让所有人感到幸福的童话…… “原来如此,真是个有趣的梦啊。”就在奥薇拉沉浸在快乐与满足中时,一个声音忽然在她的身后想起,若有所思地说道:“这样你就会感到幸福吗?真是奇怪的想法。” “谁、是谁!?” 奥薇拉慌忙转身,却看到一个灰发少女正站在她与爱人的画像前,面无表情地端详着画中的人物。那是两人结婚后的第十个春季,公主特意请来王国中最出名的画家,为自己与爱人留念所作。画中美丽的少女有着一头丰富的白金色长发,像蓬松的羽毛将那张娴静美丽的脸庞包围,衣着端庄但不显得奢华,嘴角笑容淡淡,略显矜持;而她身旁是一位有着银色头发的英俊男子,他身材修长,衣着朴素但却整洁,为了把整个人都纳入画中,不得不俯低了身子,一只手放在椅背上,另一只手则扶着公主的手,他的目光并没有像其他的人物肖像那样直视画面,而是始终定格在公主那张腼腆而幸福的笑脸上,仿佛世界上除了她以外就没有值得关注的事物了。 “这可真是……” 灰发少女咂了咂嘴,似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林格知道自己在你的梦境中居然是这种形象吗?美化得太多了吧。” “才没有美化!林格就是那样子的!” 奥薇拉下意识反驳了一句,然后才忽然间反应过来,这位灰发少女的真实身份:“白、白夜!?你怎么会在这里?” 奇怪的是,当她认出了白夜的身份时,原来那个成熟稳重的女王殿下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就像是很多童话故事中描述的那样,被人看破真身的妖精就会现出原形,取而代之的是少女时期的奥薇拉。画中的人物也随之发生了变化,不仅是公主,连她身边的银发男子,也褪去了美化后的修饰,变成了现实中的模样,也是白夜最熟悉的模样。 “还是这样看起来比较顺眼。”白夜满意地点了点头:“那家伙分明就没有这么帅。” “也没有美化太多吧?” 奥薇拉稍稍狡辩了一句,因为在她的心目中林格确实就是这样的形象。随即她才意识到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亟待解决:“不对、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怎么会在这里呢,白夜?” “真稀奇,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白夜发出嘲讽的嗤笑,不过听她的语气,似乎并不是在嘲讽奥薇拉,而是在嘲讽其他的什么东西:“梦是记忆的回响,是灵魂的印记,也是心声的重叠,窥探梦境,本质上便是在窥探他人的心声,而我恰好是心灵王权。” 奥薇拉闻言,颇有些狐疑:“可你不是格洛莉亚的诅咒吗?难道诅咒人格也能使用王权的力量?” 白夜神色一滞,她没想到自己一直以来隐瞒的秘密,没有被林格发现,反倒是被奥薇拉窥见了端倪。是因为自己潜意识里觉得她不太聪明,所以交流的时候也忘了保持应有的警惕吗?真是失策啊,不管怎么说,奥薇拉都是奥秘王权,从某种意义上,更是人智与知识的代名词,不聪明的外表可能只是装出来的,就像圣夏莉雅也总是假装自己很温柔一样。 偏偏没有人能识破她们的伪装,唯一看透真相的,是外表看似孤高、实际上却热衷于捕风捉影、到处偷窥他人梦境的里人格白夜。 正如前面所言,梦是心声,一个人不管在现实中伪装得多好,梦中总会暴露出自己本质的一面。所以,白夜想要深入了解一个人,往往是从他的梦境开始的,至于那个人是不是乐意被用这种方式了解,就不是她在乎的事情了。 整个云鲸空岛上,大部分人的梦境她都造访了一遍,到目前为止,只有两个人的梦境是她看不透的,一个人是林格,他的梦境不是太复杂,而是太简单了,简单到给人一种表里如一的感觉,但那一定是错误的,白夜坚信他只是伪装得比较好而已,迟早有一天会被自己戳破的;至于另一个人,当然就是奥薇拉,不过她没有什么好说的,纯粹是因为不做梦而已。 当然,一个人能坚持那么长的时间不睡觉、不做梦,也是一件非常罕见的事情了,白夜还是有些好奇的。所以今晚发现奥薇拉居然破天荒地做了个梦时,才会在第一时间赶到。她想知道一个许久不做梦的人,在漫长孤独的心声荒芜之中,将会开放出什么样的花朵。那个让她重新学会做梦的理由,又是什么? 她觉得自己不需要问了。 又是他。 白夜盯着画框中那位英俊的银发青年,莫名有些烦躁。她不是很想承认,可是这个世界确实到处都是他的影子,现实中也就罢了,毕竟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每天早上晚上吃饭洗澡,抬头不见低头见,早就习惯了。可为什么梦境中也无处不在?奥薇拉甚至不是第一个梦到林格的人,早在她之前,白夜造访过的每一个梦境,似乎都能见到这家伙的身影,其中就包括圣夏莉雅的梦。要不是梦中林格的形象都与他本人相去甚远,少女早该怀疑这家伙和自己有同样的能力了。 奥薇拉只是梦得比较离谱而已,其他人都还停留在约会啊、散步啊、聊天啊、谈心啊等剧情的时候,她第一次做梦就快进到了结婚,这让白夜感到无语。她倒是知道有个词语叫梦中情人,但明显不该是这么用的吧? 不应该……吧? “那个,”奥薇拉小心翼翼地发问,打断了白夜的思绪:“你真的是白夜吗?怎么一直不说话?” “你不相信?”白夜斜睨了她一眼:“等我明天把这个梦告诉其他人,你就该相信了。” “啊啊啊千万不要啊!我相信你、我相信你就是了!你绝对不要告诉她们啊!”奥薇拉发出尖锐的悲鸣,直到这时才发现眼前的灰发少女应该是整个云鲸空岛上最不能得罪的人了,尤甚于圣夏莉雅。毕竟她掌能进入所有人的梦境,就意味着掌握了所有人的秘密,哪怕随便透露一点,都会给当事人造成极大的心理阴影。 关于这点,奥薇拉应该比任何人都有发言权,谁让她已经有过一次类似的经历了呢?过去的记忆被当成剧本,在众目睽睽之下上演,观众还现场询问你的感受。那样的羞耻,奥薇拉绝对不要体验第二次! 愚蠢的女人,居然妄想跟我斗。 白夜撇了撇嘴,收回目光,居然凝视墙上的画,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对这幅画很感兴趣似的。 “那个,白夜。”奥薇拉见她不说话,忍不住试探道:“你该不会是生气了吧?” “哈?”白夜没回头:“我为什么要生气?” “这不是因为……林格嘛。”奥薇拉小声道:“要是小夏姐姐看见这幅画的话,肯定就会生气了。” 不得不说,她的直觉还挺敏锐的,居然知道我是在为那个男人生气,只不过生气的理由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样就是了。 “你好像太多虑了。”白夜冷冷道:“那家伙会怎样都和我没有关系,说到底,我有必要那么在乎他吗?” 就算他出现在一万个人的梦境中,也不关我的事。 我烦躁只是因为,和那家伙接触得越深,越容易被他发现心中的秘密。 说不定,已经被发现了呢? “是吗?”奥薇拉若有所思:“可是,这是梦诶。” “所以呢?” “白夜你总是出现在别人的梦境里,难道说和以前的我一样,不会做梦吗?大家在梦里都会说真话,但只有你是在别人的梦里,所以是可以说谎话的吧?”奥薇拉歪头:“这样子好狡猾不是吗?” 梦里是不能说谎的。 所以这就是奥薇拉的真实想法。 白夜怔住了。(本章完) 1187.第1174章 我要告诉他吗? “我不喜欢说谎。” 对于奥薇拉的疑惑,白夜试图用一句话糊弄过去,但前者显然不相信这种解释,一直盯着她看,非得她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才肯罢休。白夜对此颇为无奈,她不知道奥薇拉为何惟独揪着这一点不放,在梦境中说的话,无论是真话还是假话,都没什么意义吧? “你醒来后就会忘记的。” 她对奥薇拉说:“包括这场梦,以及你我之间的对话。梦是现实的倒影,从不会存在很长时间,早上做的梦,中午可能就已经忘记了,到了晚上更是连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你只会做新的梦,然后再次遗忘,如此一直循环。在这个过程中你什么都没有得到,唯一能记住的只不过是自己做了个梦这件事。所以在梦境中追求真实,本就没有意义,又何必强求谁在说谎、谁在坦诚呢,奥薇拉小姐?” “你这么说也有道理啦。” 奥薇拉环顾四周,房间内的景象让她感到一丝怀念,她与林格一起在这里生活了三十个春天与三十个冬天,到处都充满了与他的回忆。有时下雨了,她懒得动弹,就蜷缩在藤椅上看雨点斜斜地划过玻璃窗,在玻璃上留下蜿蜒的银线,林格则在书桌边处理她积攒下来的政务;有时天气晴朗,阳光明媚得就像雪融化开了一样,她强拉着年轻人到庭院中,为亟待开放的紫罗兰浇水,偶尔会想起小时候,自己在这里和老师一起聊天、喝下午茶的时光。 这些岁月或许只是一场幻梦,却已真实得令奥薇拉不愿醒来。如果能够将其铭记于心,也不失为一段奇特的体验。可梦醒后就会忘记得干干净净,连自己和他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都不记得,那样的事情未免也太残酷了。 念及此处,奥薇拉不禁轻叹:“要是有什么办法能够不忘掉就好了。” “世界上只有一种人不会忘记自己所做的梦,虽然我不认为你有那样的资质。”白夜瞥了奥薇拉一眼,并没有明说是什么样的资质,奥薇拉也没有问。她知道在梦境这个领域,白夜才是专家,既然她说自己没有天赋,那肯定就是没有天赋了,还是不要自取其辱比较好。 “忘了也好。”奥薇拉给自己想了一个理由,姑且算是心理安慰:“至少明天和你见面的时候我就不会太尴尬了。” 真是奇特的思路。 白夜一直看着墙上的画,仿佛其中藏着什么巨大的秘密正在等待自己揭露。忽然她移开视线,回头对奥薇拉说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奥薇拉一下怔住,竟不记得她问过自己什么问题了。 白夜指着墙上的画,画中的年轻人与少女笑得正灿烂,令观众也忍不住感到开心,情绪的力量是很容易感染的,就像那场盛大的婚礼直到今日依然为贝芒的子民津津乐道。但这种感染太具侵略性了,对白夜来说,更像是一种发泄。 “你真的觉得,这样的人生就算是幸福的吗?” 她问道,这其实是最开始的问题,只不过因为奥薇拉一直打岔,所以直到现在都没有得到一个答案:“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过着平平淡淡的生活,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冒险,也没有什么责无旁贷的使命,如此持续三十年,甚至持续到你们都老死的时候,在子女的陪伴下安详地闭上眼睛,灵魂回归于女神大人的无光之海……像这样的人生,对于来说就算是幸福的吗,奥薇拉?” “难道不是吗?” 奥薇拉奇怪地反问,并没有反驳林格是自己喜欢的人这件事,主要是她的梦境都已经进展到结婚这一步了,非要傲娇地否认的话,智力正常的人都不会相信吧? “而且我觉得,这应该不是我一个人的感觉。”她又道:“大家都是这样吧?只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无论过着多么平淡的生活都会很幸福的,不是非得像你说的那样,冒险啦、使命啦、抉择啦、命运啦,这些都太复杂了,不适合作为参考标准。” 这也是奥薇拉经历了许多事情后得到的体悟,而实则那位年轻人比她更早地明白了这个道理。虽说他一开始所追求的平静生活,其实还带着几分自我逃避的意味,但假如没有魔女结社、没有少女王权、甚至世界上没有超凡与神秘的存在,那么你也不能说他的想法一定就是错误的,甚至反而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生活了。 听了奥薇拉的真心话,又盯着墙上的画看了一会儿,白夜忽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的意味格外复杂:“说得也是,毕竟笨蛋都是一个模样的。” 自己在其他人的梦境中所见的景象,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妖精深眠旅馆的老板娘在梦中回到了罗斯廷市,继续经营着舍瑞尔大街十三号的小旅馆,每日都人满为患,虽然格外劳碌却乐在其中;血牙氏族瓦伦希尔德的始祖在梦中是一位修身养性的老年人,最大的乐趣不过是在每日的下午茶会上悠闲看书,顺便操心一下乖孙女的人生大事;天心教堂的现任修女在梦中依然是修女,但同时也兼任福利院的院长,收养了不少无家可归的流浪儿,让他们重新感受到家的温暖,这或许与她早已模糊的童年记忆有关…… 无论是什么样的身份,什么样的性格,什么样的经历,在这个最能反映她们内心世界的梦境中,无不做出了相同的选择。当然,偶尔她们也会做其他的梦,光怪陆离的怪梦,折射恐惧的噩梦,或眷恋往事的旧梦,但这些梦都很短暂,而且极不稳定,往往撑不到梦醒时分就会崩毁,连白夜都没办法在那样的梦境中逗留,遑论做梦者自身的记忆了。 这或许说明了一个道理吧,美梦总是不吝于分享给他人的,而怪梦、噩梦与旧梦,都强烈抗拒着一个非自我意识的侵入。白夜对奥薇拉的说法其实不太准确,梦境确实是心声的回响,但能看到梦境,并不意味着就看透了人的内心,因为心是比那更加复杂的事物。 “你说谁是笨蛋呢!” 奥薇拉气鼓鼓的,就像一只塞满了橡果的小松鼠,她不服气地反问道:“既然你觉得这是笨蛋的想法,那么聪明人眼中的幸福又是什么样的呢?你想要的幸福和我们大家的幸福,难道有区别吗?” 她问到了关键。 如果说白夜没有思考过这样的问题,那绝对是假的;但如果说她的思考得到了什么有用的答案,那也未免高估了她的能力——或者说低估了这个问题的难度。 一直在写日记的天使小姐,记录了无数种幸福的定义,可难道就可以说她一定是正确的吗?见惯了似曾相识无数梦境的白夜,虽然嘴上嘲讽它们是笨蛋的想法,可她难道就能给出更加高明的解释吗?归根到底,大家都想要的幸福生活,只有在现实中才有意义,可梦境与现实之间,本就隔着一道巨大的、不可逾越的鸿沟。只能站在鸿沟这一侧眺望未知大陆的白夜,又怎能跨越这道建立在本质之上的阻碍呢? 想了许久之后,她才给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不是让自己幸福,而是让所有人都能幸福,那才是聪明人的方式吧?” 奥薇拉顿感为难:“你、你说得也有道理,但是真的有那么简单就好了。所有人,难道也包括那些不该幸福的人吗?” 贝芒古国的公主殿下,一向是个爱憎分明的人,喜欢谁,讨厌谁,从来都是表现在脸上的,不会掩饰自己的心机。所以白夜很清楚,她所说的不该幸福的人,多半就是让大家无法幸福的罪魁祸首吧。比如,让妖精深眠旅馆被迫搬迁的人;让女伯爵不得不带着孙女逃离故土的人;让修女小姐接受信仰的教导却又让她违背信念的人;因可笑的理由而去伤害他人的人;为所谓的大义而去牺牲他人的人;因为理念不同便抛弃他人的人;背叛了过去同时也背叛了情感的人……像这样的人在世界上有很多吧,他们都是不该得到幸福的,因为那只会让人觉得命运真是讽刺啊,最不该的,偏偏获得了最想要的。 可是。 “谁应该,谁不该,又由谁来定义?”白夜喃喃道,奥薇拉觉得她是在反问自己,但实际上灰发少女只是在自言自语罢了:“有些人本来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但实际上她什么错都没有,难道这样的人也不能获得幸福吗?”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会有那样的人呢? 既然存在,就是得到了女神大人的恩泽,是被祂所许、受祂认可的生命。谁能无视女神大人的意愿,硬说你是个不该存在的人呢? 奥薇拉原本想这么说的,可话到嘴边忽然停住,因为就在这一瞬间她意识到,或许自己面前就站着一个本不该存在的人,一个因诅咒而生的里人格,一体两面的少女王权。 这还真是……让人无法反驳啊。 诅咒人格的诞生是谁都无法预料的事情,包括创造出这种现象的人,即施加诅咒的魔女与承担诅咒的少女。守护在古堡的最底层,负责监视奥薇拉的黑暗里人格,尚且对自己的存在意义感到迷惘,与主人格选择了相反的道路;作为心灵王权的里人格,白夜或许也面临着同样的问题吧,甚至可能更加严重,毕竟她的主人格是个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改变身份与性格的不定时炸弹,有时候反而是主人格依赖里人格比较多,这种情况下,白夜就算想要找她商量,恐怕也得不到什么结果。 以她冷淡孤僻的个性,更难以想象她会与谁商量这种事,如果有,那个人必定十分受到她的信任。 其实,倒不是没有解决问题的方法,比如,前往天之圣堂前,圣夏莉雅就曾预想过,能否请女神大人出手,将白夜这个里人格剥离并赋予崭新的生命,使她也能作为一个独立的人活下去。她并不介意自己会多出一个妹妹,这对于白夜来说,或许也是最好的选择吧。可惜终究只是个设想,未能实现,毕竟前提条件都已经不成立了,而除了女神大人以外,宇宙中恐怕不存在第二个人,敢于说自己拥有创造生命的伟力吧。 这么一想,奥薇拉忽然觉得白夜好可怜。她随意闯入他人梦中的举动,也被视为一种对孤独问题的心理疗法,以缓解少女对自身存在的日益质疑和否定。可能只有在梦中,她才感觉自己是真实活着的吧。 奥薇拉很愧疚,她觉得自己不该提到这个话题的,但一时半会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白夜,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低声嗫嚅道:“那个,其实我并不是那种意思啦,我还是觉得世界上有些人不该获得幸福,但那些人中绝对不包括你的,白夜!我们大家都很喜欢你,格洛莉亚也很依赖你,不是吗?所以,你要对自己更有信心啊!” 说罢,她还做了一个挥拳鼓舞的动作,惹得白夜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无语半晌后,才缓缓摇头道:“所以我说,你果然是个笨蛋啊。” 这、这是什么意思!? 我好心安慰你,居然还要被骂? 奥薇拉如遭雷击,偏偏又不敢说什么,她觉得白夜现在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所以才会把本应说出口的“谢谢”换成了“笨蛋”,嗯,那不是她的本意,自己最好也谨慎一点,不要太刺激她比较好,万一她在我的梦境中乱来怎么办?我人生中第一次做梦,好好的美梦可千万不能变成噩梦啊! 真是个笨蛋。 无人看到的地方,白夜撇了下嘴巴,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墙上的画,灰霾色的眼眸中倒映出象牙白的光线与柠檬黄的油彩,这幅画仿佛在她的眼中重绘了,少女的瞳孔则与颜料的底色奇异地混合为一种复杂的神采,便是最善于临摹人物的作画大师,此刻也不能从这双眼睛中看出丝毫的情绪。 好像大家都觉得你应该获得幸福啊,格洛莉亚。 笨蛋如你,偶尔也该考虑一下自己的未来了吧? 不要总想着依赖我。 毕竟,我也只是个喜欢逃避的家伙而已。 白夜忽然叹了一口气:“再见,奥薇拉。” “诶、你要走了?” “不行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啦,只是……你要去哪里?”奥薇拉小心翼翼地试探。 “去林格的梦里,告诉他你今晚都梦到了什么。”白夜面无表情地答道。 “!!?”(本章完) 1188.第1175章 笨蛋不会感冒吗? 第二天醒来时,奥薇拉发现林格一直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她心中惴惴,怀疑自己昨晚睡觉的时候说了什么奇怪的梦话,便旁敲侧击地试探,想要问个明白。可惜林格的警惕性很高,随口就将这个话题敷衍了过去,没有透露什么有用的信息。 然后下楼吃饭时,奥薇拉又发现,圣夏莉雅和格洛莉亚(其实是白夜)居然也在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心中顿时更为不安。格洛莉亚就罢了,怎么连小夏姐姐都是这种反应,她该不会……发现什么了吧!? 比如林格昨晚其实是在自己的房间里睡觉这件事,虽然贝芒公主觉得自己是有正当理由的,可是包括圣夏莉雅在内的小伙伴们估计不会相信。为了预防这种情况,她还特意让林格先下楼,自己在房间里又等了十几分钟,才装做一副赖床不起的模样,姗姗来迟。难道小夏姐姐的直觉已经灵敏到了这种程度,连我精心布置的伪装都看破了? 未必。 我的计划是天衣无缝的,若要说有什么破绽的话,也不可能出现在自己身上,没错,一定是林格的错! 不管事实究竟如何,一旦认定了责任的主体对象,奥薇拉不仅可以心安理得地将错误甩给林格,更是得寸进尺地瞪了年轻人一眼,叫他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又是哪里得罪这位公主殿下了。 嗯,虽然她昨晚睡觉的时候一直发出“嘿嘿嘿”的笑声,吵得林格有些失眠,以至于醒来后多看了她两眼,但这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吧。更别说自己还是因为顾忌她的形象,才特意转移了话题。我都如此体贴了,总不能还被抱怨吧?那可真是比爱丽丝说的六月下雪还要冤枉了。 说到爱丽丝,她今天仍旧出现在了餐桌上,并且不是被圣夏莉雅强行拉下来的,而是主动走出了房间,甚至没有赖床。从精神状态上来看,似乎也比昨日好了不少,至少不再是那种颓丧自闭的模样了。坐在她旁边的人本来应该是圣夏莉雅,不过梅蒂恩和她的小夏姐姐耳语了几句后,两人便交换了位置。粉发小女孩兴致勃勃地向爱丽丝讨教起了游戏技巧,准备在今天的传教中,让那些刚刚认识的朋友们大吃一惊。 或许是梅蒂恩真诚的请教,打动了天才玩家的内心;又或许是因为这涉及到了自己的专业领域,整个云鲸空岛上只有她能帮到梅蒂恩。总之,爱丽丝的反应也不像昨日那么沉默寡言了,她低声回答梅蒂恩的问题,偶尔还会放下手中的食物,手把手教她如何操作。虽然眼前没有游戏机而只能进行假想训练,但梅蒂恩却学得很认真,让爱丽丝也跟着投入进去了。 看起来,她正在一点一点地走出那种自闭的状态,不再沉溺于悲伤与自责之中了。但林格知道,最本质的问题还是没有得到解决,只要爱丽丝一日没有放弃修好游戏机的执念,她依然是那个不愿面对现实的孤独患者。天界忒弥丝的离开,带走了她生命中最骄傲也最执着的一面,剩下的不过都是残渣。 如果不能正视现实,那么她永远不可能变回从前那个骄傲自信的天才玩家。 这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吧,但不管怎么说,愿意改变,就是好的开始,希望也能导向一个好的结局。 林格低下头,将一勺土豆泥递入口中,没有注意到餐桌的某个角落里,有人正在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自己。 需要走出孤独、正视现实的人,不只有爱丽丝。 白夜想起昨晚梦中的经历,与奥薇拉的交流,以及她安慰自己的那句话。 大家都很喜欢白夜……吗? 或许是真的吧,毕竟这座岛上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滥好人与笨蛋,即便只是一个从诅咒中诞生的里人格,他们也希望她能够得到幸福,并且,愿意帮助她得到幸福。 可是,如果被他们知道,名为白夜的少女,只是一个以里人格的名义逃避现实,连自己的真实身份都不敢面对的胆小鬼呢?相比之下,虽然傻乎乎的,还总是被那么多身份与记忆困扰着的格洛莉亚,或许比自己更适合成为少女王权吧。 所以奥薇拉说的其实没有错,不该存在的人也不该得到幸福。 白夜,才是那个不该存在的人。 “喂。”她忽然在心中呼唤:“小笨蛋格洛莉亚,该起床吃饭了。” “唔,啊,好的,我……哈啊,我这就来……”意识空间内传来一个慢吞吞的答复,她总是这个样子,对什么事情都不着急,即便那件事和自己息息相关。这样可不行啊,小笨蛋格洛莉亚,你这样要如何承担起身为少女王权的责任呢?总不能什么事都依赖身边的人、依赖那个总是学不会冷酷的年轻人吧?他偶尔,也会感到累的。 但是,依赖我是可以的。 因为,我们是一体两面的存在啊。至少,在帮助你得到幸福之前,我绝不会消失…… “啊,白夜。”她的意识往下沉没,格洛莉亚的意识往上升起,她们在一片暖洋洋的光海中擦肩而过时,格洛莉亚忽然想起什么,笑嘻嘻地说道:“我昨晚做了个很奇怪的梦哦,你要不要听一下?你对梦很感兴趣吧?难道不想知道我做了什么梦吗?” “没兴趣。”白夜冷淡地回道。 “哦。”格洛莉亚有些失落,直到早饭结束前,都没再提起这件事。 但是她知道吗? 里人格是不会做梦的,所以她一直都没有做梦。 那些她以为是梦境的东西,其实是……诅咒啊。 幽幽的叹息声,回荡在一片寂寞的海中,却逐渐沉没,杳无尾音。 …… 接下来的数日,林格没有离开旅馆,而是一直待在奥薇拉的房间内,与她一起完成情报的汇总与整理工作。事实证明,就算有他的协助,这项工作依然不是那么容易完成的,奥薇拉给出的三天时间只是玩笑话,当然,也不需要三个月,一个礼拜就够了。 当年轻人将这些精心整理出来的情报汇总成册,并交到卡森·博格的手中时,如他预想的那样,这位起义军的领袖先是惊愕与不可思议,为上面所记录的详实到仿佛亲眼所见的情报感到震撼,继而是一阵狂喜,他想到了自己的计划,如果这些情报都是真的,那么灰烬游击士的行动将不再只是一场无谋的冒险,他们可以将胜利的机会牢牢把握在自己手中,而安瑟斯地区日渐糜烂的局势也必将迎来一个新的转机。 前提是…… 他抬起头,用一种掺入了欣喜、惊疑与患得患失的复杂眼神,看着面前的年轻人。他固然信任着林格的为人,也信任着双方合作的基础。可毕竟事关重大,牵涉到安瑟斯地区的解放事业与成百上千名战士的性命,他不能因为私人感情而影响了自己的判断。因此,求证与询问都是必要的,他需要一个明确的答案:“林格先生,这些情报,莫非都是——” “情报的来源,恕我不便多言,但它们确实都是真的,就连第十七军团自身所掌握的情报,也不可能比你手中的这份情报更加详细,更加真实。” 林格并未夸大其词,第十七军团是一个庞大的整体,但内部还细分为许多不同的派系与部门,这是每一个大型组织都不可避免的通病。派系与派系之间、部门与部门之间,未必就会共享所有情报。通常情况下,这不会造成什么问题,然而,在奥薇拉的图书馆中,情报呈现出单向透明的状态,于是,这种基于组织架构而存在的信息差,也将成为影响战场的一个至关重要的因素。 “如果你不相信的话,可以去验证一下,卡森先生。” 林格又说道:“其中有些情报是无法伪装的,譬如敌军据点的位置,兵力分布与后勤渠道之类的。据我所知,你最近一直都在召那些失散于各地的游击队成员,并且积极联络着安瑟斯地区其他的抵抗组织吧?或许你已经准备发起下一次行动了,不过在那之前,不妨考虑一下我的建议,如果能够将这份情报利用在战场上,或许你们的行动将会取得令人意想不到的成果,那也是我所期待的。” 灰烬游击士的行动虽然隐秘,但瞒不过林格的双眼。无论是梅蒂恩为他们的成员治疗伤势时,还是老板娘代表云鲸空岛送去支援物资时,都能观察到一些明显的变化,然后回报给林格。梅蒂恩告诉兄长,需要治疗的伤者变多了,而且与之前那些伤者明显不是同一批,他们所受的伤,应该是最近才造成的;而老板娘则告诉林格,负责代表灰烬游击士与云鲸空岛进行接洽的瑞吉娜,最近这段时间频繁提出了物资方面的支援请求,并且无论是所需的数量还是种类都在增加,他们正在扩张自己的营地,以容纳更多成员,甚至已经就地建立了临时的指挥所与训练场地。 除此之外,偶尔会离开云鲸空岛的女伯爵,在森林附近巡视——当然,她本人将这种行为称之为饭后散步,实际上是女伯爵还无法完全信任这些新的盟友,因此借着这个名义暗中观察他们的动向而已——的时候,也曾观察到一些陌生的面孔进入了灰烬游击士的营地。他们大多风尘仆仆,严肃而又疲惫,似乎赶了很远的路程才抵达此处。但女伯爵可以肯定,这些人绝不是灰烬游击士的成员,因为,“气味是不同的。”她如此说道,“同样是战士,有些人勇猛无畏,以战为荣;有些人则心思缜密,谋而后定。相似的人聚集在一起,才是所谓的同伴。而那些家伙身上的味道,与灰烬游击士的味道,虽然是同一条路上的,却绝对不是同一种人。” 既是同一条路上的,却又不是同一种人,那么,他们的身份已不言自明了。 根据年轻人的估算,这一个礼拜的时间,灰烬游击士便已陆续召回了五百多名失散各地的成员。不要小看这个数量,要知道,这不是五百个普通人,而是五百名战士,并且还是那种明知道接受召唤便要踏上战场、依然义无反顾奔赴而来的、最坚定的战士,他们在战场上能够发挥的力量,绝不是普通军队可以媲美的。 对于刚刚经历过一场惨败的灰烬游击士来说,这些成员或许也是最后的底蕴吧,将他们全部投入这次行动中,代表着灰丘之鹰的决心,但另一方面,也是一种沉重的责任。身为领袖的他,必须为每一名同伴负责,无论多么谨慎都不为过。因此,对林格提供的情报心怀疑虑,是很正常的事情,并不代表他就不信任自己的盟友了。 双方都明白这个道理,因此才能以坦然和真诚的心态进行交流。 卡森·博格略微思索后,收下了这份情报,其实,他心中已经隐隐相信了它的真实性。一来,年轻人没有必要撒这种轻易便可以戳破的谎言;二来,这份情报实在太详细了,详细到就算要编造,也必须对其中提及的对象有足够深入的了解才行。而林格一行人不过是刚刚抵达东大陆,关于这片地区的大部分情报,还是从卡森·博格口中得知的,难道他们可以在毫无了解的情况下,硬生生编造出一份如此详实的假情报吗? 恐怕写亦没有那么轻松吧。 相比之下,卡森·博格更愿意相信,他们是用了一些特殊的方法来获得这些情报的,听上去很不可思议,但类似的例子并非没有。比如,牧师途径的高序列强者,据说就掌握着关于预言和占卜的权能;除此之外,类似许愿机和魔镜之类的圣遗物,也能达到相同的效果。只不过这些超凡能力与圣遗物无一例外,副作用很大。许愿机会扭曲愿望,在实现使用者的心愿后将其异化为毫无神智的怪物;神秘的魔镜更是以其恐怖的力量,据说在一夜之间抹去了一个古老的国度。 林格先生,为了灰烬游击士的解放事业,竟能够做到这种地步吗?分明,这片大地是否自由,与他一个西大陆人毫无关系才对。 不愧是魔法之父所罗门亲口称赞的真信者,敢于与教团联合对抗并屡屡取得胜利的真正强者。 想到这里,卡森·博格不由深深看了年轻人一眼,打从心底对他感到深深的敬佩。 与此同时,遥远的妖精深眠旅馆中,某位公主殿下忽然打了个喷嚏。 “怎么回事?我感冒了吗?”她揉着发红的小鼻子,一脸郁闷。因为和某个不解风情的年轻人同处一室的缘故,最近几天她一直都很注意自己的睡相,应该没有踢被子才对,怎么会感冒呢? “我想应该不是。”吧台后的酒保小姐也一本正经地说道:“因为笨蛋是不会感冒的。” “哦。” “嗯。” 好像有哪里不对。 但又好像没什么不对。(本章完) 1189.第1176章 必现实更加宝贵吗? “感谢你对灰烬游击士的支持,林格先生,我们一定会妥善利用这份情报的。” 卡森·博格将情报收好后,郑重其事地向年轻人道谢,同时心中愈发觉得与这些异乡人的结盟是个无比正确的选择,不提物资上的援助,光是这份宝贵的情报,就足以抵得上千军万马。再联想到近日来与其他抵抗组织接洽的过程,或许是灰烬游击士的惨败令他们产生了危机意识,明白单打独斗的力量是绝无法与轴心国对抗的,于是他们无一例外答应了结盟的请求。即便理念不同的组织,也愿意暂时放下矛盾,为彼此之间共同的理想事业而奋斗。 这个同盟固然是暂时的,也是脆弱的,但只要能取得一两场胜利,让大家看到希望,灰丘之鹰便有把握凭借自己在安瑟斯地区的声望与影响力,让它变成一个长期稳固的组织,甚至吸引更多人投身这项事业。摇摆不定的人会坚定决心,踟躇不前的人会获得动力,苦苦支撑的人则会受到鼓舞。 一切的一切,关键都在于胜利。为了这场胜利,卡森·博格苦心孤诣地谋划着,甚至已经做好了无论付出多大代价都要赢得胜利的觉悟。但林格送来的情报让代价降到了最低,他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觉得,自己的理想是如此之近,仿佛唾手可得。 就像黑暗之中亮起了星辰,深渊之底燃起了火焰,而在这片终年无光、长久以来被死寂与孤独所笼罩的永夜之森中,他头一次看到了光明。其意义之重大,无需多言,卡森·博格想不出什么词语能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因此,唯有将感激与信心,都融入这句简短的承诺之中。 “我很期待你们的战果,卡森先生。” 林格回道,他自然是相信的,若非相信,也不会选择与灰烬游击士合作,更不会将这份宝贵的情报托付到这个男人的手中。卡森·博格觉得自己被命运眷顾着,才能得到如此可靠的盟友,但林格一行人又何尝不是幸运的呢?他们一来遇到了灰丘大地上最坚定、最执着也最纯粹的一个灵魂,以卡森·博格对故乡的热爱、对原夜教会的鄙夷与对侵略者的痛恨,恐怕即便所有人都放弃了,也只有他还在坚持这项艰难的事业吧? 情报虽然宝贵,唯有落入正确的人手中,才能发挥作用。 “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开始行动?”林格问道。 这无疑是机密,但对方是值得信任的盟友,卡森·博格没有犹豫,给出了一个时间点,同时也向年轻人讲述了行动的具体内容:“三天后,我们会对第十七军团位于海拉尔山道的据点发动突袭,切断北方四镇与苏亚雷城之间的联系。森林游侠、灰烬之手、苍白骑士团与灰丘兄弟会的人将和我们一起行动。” 林格稍微回忆了一下,在奥薇拉提供的情报中,便有一份囊括了安瑟斯地区至乔西海滩等大部分区域的战略地形图,由于是军事地图的缘故,精细程度远比普通的民用地图乃至旅人手绘的地图更好。北方四镇是位于安瑟斯山脉东北延伸段的四座小镇,与苏亚雷城之间以海拉尔山道连通。由于第十七军团的飞空艇会定时从苏亚雷城出发,翻越雄伟的安瑟斯山脉向中部战场支援物资,北方四镇便成为了这条航线上的补给站与中转站。 但是,第十七军团的飞空艇只有在缺乏物资、发生故障或遭遇意外事故的情况下,才会暂时在北方四镇停靠,进行修整,而这个概率是很低的,因此北方四镇和海拉尔山道上,虽然都有敌军的据点,但并不受到重视,驻防部队也主要以后勤人员为主,在保证战力的情况下,想要攻克这些据点,并不困难。 成功切断北四镇与苏亚雷城之间的联系,不仅能收获一场急需的胜利,鼓舞刚刚建立起来的同盟。同时,也相当于一次试探,如果第十七军团的反应太过强烈,证明他们仍没有放松对这些抵抗组织的警惕,后续行动也应以游击和骚扰为主;如果第十七军团麻痹大意,只将其视为又一次雷声大雨点小的袭击,那么,下一次的行动便可以更大胆一些了。 从各方面来说,都是较为稳妥的选择。 森林游侠,灰烬之手,苍白骑士团,灰丘兄弟会……都是安瑟斯地区规模较大的抵抗组织,将他们的力量联合在一起,再依托这些情报好好制定计划的话,取得胜利想必不是一件难事。不过这时,林格却想起了另一件事。 他回头朝天心教堂看了一眼,若有所思道:“这次行动,他们也会参加吗?” 年轻人没有指名道姓,但卡森·博格却读懂了他的言外之意。他沉吟稍许后,才缓缓回道:“你想让米契他们留在后方吗,林格先生?” “嗯。” 林格没有隐瞒自己的真实意图,也不觉得这是在干涉灰烬游击士的内部决策,毕竟他有充分的理由:“战力、情报、物资,在这些都不缺少的情况下,对海拉尔山道的行动应当可以说十拿九稳了,既然如此,就没必要让小孩子也踏上战场吧?他们是这片土地的未来,你们的事业是为了争取现在,可如果没有未来的话,现在就毫无意义吧?” 卡森·博格闻言,不禁陷入沉默,或许是想起了自己的童年,又或许是想起了那些曾在苏亚雷城的酒馆外嬉戏玩闹的小孩子们吧。如果他们没有在那场战争中死去的话,或许已经到了面对现实的年纪吧,可是,这样的现实是他们所能接受的么?家乡被侵略,自由被夺走,人民被剥削,战士在战场上死去,敌人在堡垒中盘踞,就连视为精神支柱的神明,都抛弃自己的信徒,远走高飞。正如林格所说,如果他们的努力不是为了改变这样的现实,那么它就毫无意义。 灰丘之鹰低声道:“我已经向瑞吉娜和其他人嘱咐过了,尽量不要在米契他们面前提到关于这次行动的事。” 这是他看到米契和卡多拉等人的表现后做出的决定,没有任何人比这位灰丘之鹰更加关心这些少年与少女的感受了。正因为关心,他才能明显地察觉到,自从前往天心教堂,聆听梅蒂恩小姐的布道之后,他们的心情明显放松了不少,脑海中一直紧绷着的弦终于松懈了下来,脸上也重新拥有了笑容。 这种松懈对于一名久经沙场的战士而言,犹如毒药和暗箭,会在某一个时刻轻易夺走他们的性命。但如果这些战士的平均年龄其实只有十六岁,那就另当别论了。让这个年纪的孩子时刻保持警惕,只能用坚硬和冷漠的外壳保护自己,无疑是大人的失败。如今,这外壳终于开始融化了,卡森·博格甚至偶尔听到他们在讨论游戏的话题,那时他就明白,这些孩子的未来永远不在战场上,而是在一个能够令他们发自心底感到快乐的地方。 正是这种心情促使他做出了这样的决定,而这个决定亦得到了包括瑞吉娜在内,大部分人的支持,或许大家都怀着同样的想法吧,就连那些不支持的人,也不是反对领袖的想法,而是觉得米契和卡多拉他们虽然年纪还小,但已经是一名合格的战士了,对于这种决定人生方向的大事,一定要亲自询问他们,让他们自己做出决定才行。 这种说法未尝没有道理,但卡森·博格知道这是行不通的,那些孩子是战士没错,可战士从战场上学到的,永远不只是杀人的技巧,还有从刀剑和火焰中淬炼出来的倔强。所以如果用这个问题去询问他们的话,得到的答案只有一个,也只会有一个。 林格松了一口气:“我明白了。” 他说道:“那就让他们待在天心教堂吧,梅蒂恩和莉薇娅修女会照顾好他们的,嗯,格洛莉亚修女也是。” 天心教堂什么时候又多了个修女? 卡森·博格微微皱眉,不过也没放在心上,只当是自己没有见过而已。结束了这个话题之后,他便向林格提出告辞,要回去和瑞吉娜以及其他人商量一下,如何利用这份情报修改原定计划,使行动成功的可能性变得更高。林格并不挽留,只目送着他的背影渐渐走远,直至消失在苍郁森林的深处,融入了更远方漆黑的背景之中。直到再也看不见时,他才自嘲般笑了一声:“看来白夜说的也有道理,我还是不够冷酷啊。” 真正冷酷的人,或许不会主动提起这件事吧,只为自己的利益考虑,无论多么弱小的战力都应该发挥用处才对,即便他们还是孩子。可林格自问做不到那种程度,而且圣夏莉雅也说过,希望林格能变得更加温柔,最好比以前还要温柔。 以前林格还没有重新学会微笑的时候,他不动声色的关心与自然流露的体贴,就经常被天才玩家调侃为“傲娇”和“亚撒西”,然而平静冷掉的语气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却并不让白夜觉得冷酷。事到如今,年轻人已经很难理解,圣夏莉雅希望的“温柔”,究竟是什么样的温柔,而白夜期待的“冷酷”,又到底是什么样的冷酷了。 至于其他人对他的期望……萝乐娜说的强势,依耶塔说的自私,希诺说的坚强,都太过空泛了。如果她们提出了具体的要求,比如要怎样做才显得强势,怎样做才显得自私,那林格还能努力一下。可只是给出一个空泛的概念,真是叫人连努力的方向都找不到啊。至于奥薇拉说的无需改变,其实是最难的要求,毕竟它隐喻的意思,不是指林格真的永远不需要改变,而是指林格永远都能变成自己理想中那种不需要改变的样子。 可能连奥薇拉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她那句话中还有这一层意思吧。可林格偏偏就是察觉到了,他发现自己虽然失去了那种洞察人心的敏锐直觉,却在揣测少女心这方面越来越擅长了,再这样下去,恐怕离白城共和国那些关于男女情感纠纷那点事的笑话应验在自己身上的时刻,也不会太远了吧? 脑海中浮现出这样的念头,年轻人不禁打了个寒颤,摇摇头将它抛出了脑后,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就算真的要寻找一位人生中的灵魂伴侣,林格也希望自己是绝对忠诚于这段感情的,毕竟女神教典中便有这么一句话:忠于你的伴侣,犹如忠于你的生命。 我可是女神大人的虔诚信徒。 林格心中想到。 年轻人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改变,他学会思考一些过去自己绝不可能思考的问题,正如同他重新学会用笑容面对这个世界,而非冷眼相待,自以为只要置身事外就可以独善其身。然而世界与世界相连,人的心灵需要在彼此的土壤中汲取足够的养分,才能成长为理想的模样。杨科先生曾试图教会他这个道理,可还没来得及将人生的哲理倾囊相授,便在一场大雪中永远离去。 幸运的是,养父的意外离世并没有让林格走向一条错误的道路,在他人生中的每个关键时刻,总有人会用各种方式将他重新引导向人生的正轨,有时是主动的,比如他在市政广场上遇到的那位牧羊少女;而有时是被动的,比如从院子的白城梧桐上掉下来的异界来客。他从她们身上收获了许多,开始明白人生不是自己为自己设下的藩篱,而是明白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意义,并为之不懈努力。 如果存在这种定义,那么,与少女王权的相遇,并帮助她们拯救这个世界,或许就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意义吧? 听上去真像个童话故事,好在,林格现在已经不怎么讨厌这些美好而虚幻的东西了。 它们比现实更加宝贵。 年轻人收回思绪,无声地笑了笑,转身向天心教堂走去。(本章完) 1190.第1177章 忽然就沉迷了吗? 林格进门之时,一股热烈的氛围正笼罩着天心教堂,但那既不是信徒们在交流各自对教义的理解,亦不是唱诗班在修女的带领下歌颂着神明的庄严祷词,年轻人只看到一个个身影围着一台台游戏机,热火朝天地讨论着什么,这个说你的打法不对,那个说我有我自己的游戏理解;这个说你的操作太菜,那个说你行你上啊,前者也不含糊,就要挺身而出,然而这种妄图强行插队的意图最终还是被识破了,在小伙伴们的一致抗议下,灰溜溜地退了回来。 至于“游戏理解”、“操作”、“你行你上啊”之类的词汇,他们都是从哪里学来的,想必不用多言。 林格看向其中一台游戏机,那里围着的人是最多的,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几乎看不见里面究竟是什么情况,只能听见摇杆和按键噼啪作响的声音,似乎战况十分激烈的样子。年轻人稍微走近了一些,便听到两个熟悉的声音隔着人群传来—— “居然能和我打成平手,不错嘛,梅蒂恩。” “诶嘿嘿,都是爱丽丝姐姐教得好啦。” “不过这只是新手入门的阶段而已,想要成为真正的游戏高手,就要勇于面对更加艰难的挑战。梅蒂恩,你准备好了吗?” “嗯!爱丽丝姐姐,放马过来吧!” “啊,那我还是选大蛇。” “唔,我就选这个……叫神乐的大姐姐吧,好奇怪的名字啊。” “不是说好输了就换人吗,你们怎么老是平手啊?爱丽丝你能不能快点输了换我来?”人群中又传来某只小蝙蝠的声音:“我要操作那个叫八神庵的家伙,你们不觉得他的气质和我很像吗?“ 然后便是一阵疯狂的大笑声:“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 “真是个没品味的家伙。”某只小妖精鄙夷道:“这种打打杀杀的游戏有什么好玩的,还不如一起玩那个,对,那个俄罗斯方块多好玩啊!” 显然,作为一名热爱和平的旅人妖精,谢米不太认同蕾蒂西亚的喜好,当然,也有可能只是单纯和自己的老对手较劲而已。 不过,她的话顿时如同一颗小石子丢入池塘,激起了阵阵波澜。那些来自灰烬游击士的少年少女们,原本正围在游戏机旁边,观摩两位“游戏高手”的精采操作,这会儿也不禁热烈地讨论起来。 “俄罗斯方块确实很好玩呀,感觉我可以玩一天,就是它的名字好奇怪,俄罗斯是什么?那些方块的名字吗?” “魂斗罗比较好玩吧?虽然里面的魔导器我从来没有见过,感觉比教团联合的魔导枪械厉害多了。” “都不如马里奥啦!你们不知道米契和卡多拉已经快把马里奥打通关了吗?” “什么、有这种事?我昨天问他,他跟我说还差得远呢!没想到居然是在骗我,好卑鄙啊米契!” 此时,角落的一台游戏机前,某位金发少年嘴角勾勒出一丝志在必得的冷笑:“什么叫卑鄙,这叫战术!” 和他搭档的卡多拉弱声弱气道:“那个,其实我也觉得……有点卑鄙啦,米契……” “都、都说了是战术啦!”没想到搭档居然会背叛自己,米契顿时涨红了脸,虽然嘴上还是坚持自己原来的说法,但语气已不是那么坚定了,显然,他的脸皮还没有厚到抛弃良知的地步。 卡多拉用同情和无奈的目光看了男孩一眼,心想,米契以前从来不会对同伴说谎的,因为他格外崇拜那位为人正直、坦荡磊落的灰丘之鹰阁下,自加入灰烬游击士以来,就一直在向他学习,模仿对方的一举一动。没想到这次居然为了争一个游戏的通关进度,而打破了自己的坚持,明明一开始,对所谓游戏最不屑的人就是他吧?在虚拟游戏中比谁更快通关,似乎也没有什么意义,何必非得较真呢?男孩子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真是让人搞不懂啊。 在某些方面比自己的搭档更成熟一些的卡多拉,心中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这时候,莉薇娅修女也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从厨房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脸严肃的格洛莉亚,她仿佛没有注意到游戏厅……我是说教堂内热烈的气氛,而是全神贯注于自己左右手的托盘上,每一个托盘上都摆满了那种酒馆里用来接待客人的木桶酒杯,里面盛着葡萄汁或酸梅汁之类的饮料,此时正随着灰发少女的步伐而来回晃荡,每每到惊险的时刻,格洛莉亚就会停下脚步,睁大眼睛,紧张兮兮地注视着杯中的液体,直到它们逐渐平静下来,不再是一副将要溢出杯沿的样子,才长长地松了一大口气,浑然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被莉薇娅修女远远抛在了身后。 “各位,休息一下,吃点水果吧。” 莉薇娅修女热情地招呼道,同时不忘了提醒某个正在酣战当中的粉发小女孩:“梅蒂恩,已经到布道的时间了哦?” “啊,那、那个,先等一下,等我打完这一把……要不就推迟吧,和下次一起结算!” 结算都来了,你平时究竟在玩什么,梅蒂恩? 我让你带动他们的情绪,结果你自己是不是太沉迷了?别忘了传教才是你最初的目的啊! 我们的天心教堂,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年轻人看着这其乐融融的一幕,不禁陷入沉思。 这时,格洛丽亚终于完好无损地将两个大托盘上的果汁都放到了游戏区域最中央的那张桌子上,至于这里为什么会有一张桌子,我想也无需多言。她一扭头便看到了伫立在原地的林格,便抬起手,高兴地向他打了声招呼:“啊、林格,你来啦!要不要喝果汁?” 她的声音惊动了正沉迷于游戏之中的玩家们,众人纷纷回头望来,目光对上年轻人的视线时,脸上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了几分心虚和拘谨的神色。爱丽丝和梅蒂恩更是在听到林格的名字时,整个人都僵硬了一瞬,敲打按键的动作也下意识放轻了许多,就像害怕太用力便会被年轻人注意到一样。是的,即便到了这种时候,她们依然没有放弃这场对局的意思。 林格环顾四周,目光在一张张脸庞上扫过,除了始作俑者格洛丽亚以外,每个与他对上视线的人都心虚地移开了目光,就连莉薇娅修女也不例外。毕竟她作为天心教堂内唯一的大人,居然没能阻止大家沉迷游戏,反而推波助澜,实在是辜负了修女之职啊。 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气氛,只有还在运作的机器上,电子屏幕中闪烁的人物光影,正随着操控者轻轻敲下按键的咔嗒声,不断喊出各种意义不明的招式名,在陡然安静下来的教堂内显得格外吵闹。年轻人目睹此情此景,不由得想起了自己还在圣洛伍德国立学校担任历史老师的时候,每次要求检查孩子们的作业时,他们好像也是类似的反应。那时候的自己,与现在的自己,可以说没什么变化吗? 其实已经改变了许多吧? 林格无声地笑了笑,对大家说道:“那就先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吧。” 与此同时,爱丽丝与梅蒂恩正在游玩的那台游戏机的屏幕上,画面忽然定格住了,伴随着其中一个人物的倒下,以及格外夸张的胜利音效。 “啊,爱丽丝姐姐。”粉发小女孩微微张大了嘴巴:“你好像……输了?” 爱丽丝沉默了一下,才回过头,幽幽地看了年轻人一眼:“是林格,林格干扰了我的注意力。” 林格:“……” …… 几分钟后,一群人围坐在桌子前,分享水果与果汁,大家一起吃吃喝喝,好不热闹,这场景乍看上去还以为是在举办宴会呢——前提是忽略教堂的背景,以及周围还在不断闪烁影像的游戏机,淡蓝色的荧幕冷光与色调华丽的游戏画面结合在一起。变成了舞动的霓虹,其色彩的构成,倒是与教堂方窗内镶嵌的彩绘玻璃有些许相近之处。或许,世俗与宗教总是在人们意想不到的地方结合得很好。 爱丽丝还对刚才的失败耿耿于怀,一边吸着果汁,一边小声抱怨,如果不是林格突然闯进来,自己肯定早就将梅蒂恩斩于马下,夺得胜利了。不过,鉴于格洛丽亚开口之前,她与梅蒂恩的对局就已经险象环生,狼狈不堪了,所以没有几个人会相信这种说法,对于这位梅蒂恩特意为大家请来的“游戏指导”,也不禁带上了几分怀疑的眼神。 一个星期的时间,他们是亲眼看着爱丽丝从轻松压制梅蒂恩到后来只能勉强压制,再到现在更是难解难分了,就算粉发小女孩在游戏上有着超乎常人的天赋,可这个“天才玩家”的保质期似乎还是有点短啊。总不能再一个星期过去,梅蒂恩就要继承天才玩家的名头了吧? 爱指导,你真的能给大家指导指导吗? 当然,质疑者并不知道,早在此前,某位年轻人便创下过十次对局之内轻松反超天才玩家的战绩了,那才是真正的天赋型选手,至于年轻人的妹妹,不过是正常水平罢了。 这就涉及到了一个高深的哲学概念,极有可能与尚未发现的相对论有关,即,如果梅蒂恩是正常水平,那么爱丽丝应该是什么样的水平呢? 天才玩家不语,只是低头吸果汁,好像把杯子里的酸梅汁当成了可恶的林格,狠狠泄愤。梅蒂恩则对自己战胜了天才玩家这件事感到特别骄傲,小脸红扑扑的,写满了兴奋与激动。不过年轻人其实很想告诉她,你的骄傲毫无必要,毕竟战胜一个天才玩家,可算不上什么有含金量的战绩。 以她为垫脚石,尝试着挑战兄长吧,让我看看你是否拥有那样的天赋,梅蒂恩……才怪。 差点被这股气氛带进去了,也有可能是受到了奥薇拉的影响,她总喜欢在自己的里加入一些奇奇怪怪的情节,下次应该提醒她全部删掉的。林格悄悄抹了把冷汗,好悬没有把刚才的想法说出口,总算维持住了兄长的形象。 摆脱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后,他轻咳两声清了清嗓子,也将妹妹从雀跃中唤了回来,开口问道:“所以,传教的情况如何了,梅蒂恩?” “呃!” 梅蒂恩神色一紧,眼神不禁飘忽起来:“这个,那个,情况……情况当然很乐观啊。我觉得大家应该都已经将女神大人的教义铭记于心了吧,说不定很快就要成为女神大人的信徒了,你们说对吧,米契,卡多拉?” 她投去求助的目光,但被她提到的两个人都默默地移开了视线,卡多拉心想,好孩子是不能说谎的,而且她和梅蒂恩已经成为了朋友,更要为朋友着想,让她好好吸取教训才行;米契则心想,真正的战士才不屑于说谎,所以我也不会说谎,可不是因为怕了这家伙之类的理由。 恩,说到底还是小孩子,这两个人的反应都太好猜了,几乎把心中的想法写在了脸上。 求助失败,梅蒂恩沮丧而失望地低下了头,准备迎接兄长的批评。但林格并没有很生气,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梅蒂恩,我不反对你玩游戏,事实上,你能够学会和大家一起玩游戏,而不是将传教变成一种枯燥乏味的说教运动,我觉得这是很好的。可是,正如我以前说的,玩游戏也要劳逸结合,不能只是沉迷——这样说来,我记得你以前还对游戏不感兴趣吧,怎么现在忽然就沉迷了呢?” 难道时间不仅改变了我,也改变了我的妹妹? 林格不禁又陷入沉思。 当然,对于这个问题,梅蒂恩也是有理由的,尽管那个理由可能会让某人伤心就是了。 “啊,这个,那个,因为以前,以前玩的游戏……”粉发小女孩支支吾吾,又偷偷看了某人一眼,发现她正专注于吸果汁,便迅速地将那个理由说了一遍,好像只要自己说得足够快,对方就听不见一眼:“因为以前玩的游戏是爱丽丝姐姐制作的嘛!” 原来如此,这样就说得通了。 林格表示理解。 梅蒂恩得到了兄长的理解,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兄妹两人相视一笑,然后似有所感,回过头去。 正好对上了一双不善的眼神。 “我做的游戏这么无聊,真是很抱歉啊。” 天才玩家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本章完) 1191.第1178章 你们也要参加吗? 爱丽丝制作的游戏不能说没有娱乐性,只能说与来自地球世界的同类型作品相比,还是略有不足的,毕竟后者是一个成熟的体系,连女神大人都曾为地球人的幻想而深深折服,并向精于此道的大师们学习创造世界的技巧。而爱丽丝虽然与她的创造者一样热爱游戏这门艺术,也在地球待过一段时间,但似乎只学会了玩游戏而已,至于游戏开发这方面,则完全是个新手。 历数爱丽丝的作品,除了完全为应对危机状况、临时赶工制作出来的《天穹轨道:零式巨兽》,游戏性实在匮乏,连开发者本人都嫌弃地称其为粪作以外,其他的游戏在各个方面都存在一些缺点,其中可玩性最高的居然是《黑暗古堡:晓月圆舞曲》,至少它有明确的通关思路(一路战到底)、巧妙地关卡设计(岔道全都是贴图)、丰富的怪物种类(换皮)、精妙的数值系统(BOSS秒人)以及多样化的武器机制(但爱丽丝只会用圣剑),是设计者最引以为豪的一部作品。 即便是通关之后,爱丽丝依然时常回味这部作品,并且还要拉上梅蒂恩、奥薇拉和依耶塔等人一起玩。当然,游戏本身是单人闯关类型的,不能像马里奥或者魂斗罗那样组队挑战,所以她们的具体玩法其实就是每个人分别挑战一次,看看谁的通关用时最短。据奥薇拉私下透露,卑鄙的爱丽丝经常在其他人挑战的时候用各种手段干扰她们的注意力,包括但不限于一直在粉发小女孩的耳边提醒她作业没写完、当众朗读天使小姐的日记或尝试修改贝芒公主的手稿之类的,被质问时还恬不知耻地说着什么“我一定要赢啊”之类的话,搞得大家并没能从游戏中收获多少乐趣,渐渐的就不乐意跟她一块玩了。 这也间接导致梅蒂恩对游戏的印象不是很好,直到如今,接触了来自地球世界的经典作品,遇到了愿意认真和她玩游戏的小伙伴后,她才终于醒悟,原来,错的不是自己,而是爱丽丝啊。 当然,爱丽丝本人并不接受这种说法。 都是诋毁!一群没有游戏鉴赏力的家伙,怎么可能懂得设计师的良苦用心? 她郁闷地吸了口果汁,也不咽下去,而是就含在嘴里,咕噜咕噜地玩了起来,搞得坐在旁边的梅蒂恩很是嫌弃,不动声色地挪了下椅子,离她远点。 倒是卡多拉听见了这番对话后,用好奇而又敬畏的目光,看了那些游戏机一眼,问道:“原来,爱丽丝小姐曾经制作过游戏吗?可是,我听林格先生说,这些游戏机应该是女神大人的圣物才对,凡人真的能创造出神明大人的圣物吗?” 惟有最接近神明的信徒才能做到这种事吧?按照梅蒂恩对女神大人的描述,创造世界的神明,一切魔力的主宰,还有万千生灵的母亲,这是多么伟大而又不可思议的权能啊?既然如此,作为创世女神的使者,爱丽丝小姐至少也应该拥有半神级别的力量吧,甚至可能更加强大? 一时间,女孩看着天才玩家的眼神都有些敬仰了。 爱指导,原来你真的有实力指导我们? 想必游戏打得菜也只是装出来的吧,为了配合我们这些初学者的水平。居然能够伪装得如此真实,不愧是爱指导呀! 这样的眼神似乎让爱丽丝很受用,她一口吞下果汁,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矜持道:“就,还好吧,只是作为一名游戏开发者,制作了区区五六个游戏而已。” “五六个游戏?”卡多拉睁大了眼睛,其中闪烁着求知欲的光彩:“太厉害了,难道都像这些游戏机里面的游戏一样好玩吗?比如马里奥,还有俄罗斯方块?” “这个嘛,”爱丽丝眼神飘忽,“略有逊色吧,但也不差多少。” “果然好厉害!” 卡多拉惊呼,她扭捏了一下,最终还是忍不住提出了一个请求:“那个,我知道这样很冒昧,但是爱丽丝小姐,我们能不能也玩一下你制作的那些游戏呢?我想,那一定会十分有趣吧?” 不止是卡多拉,其他孩子也露出了期待的表情,就连米契,表面上不屑一顾,其实已经支起了耳朵,就等着爱丽丝的回答呢。 然而,包括林格在内,所有知情者的第一反应都是怔住,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毕竟,爱丽丝的卡带已经破碎了啊。 连卡带都碎掉了,游戏……自然也没法玩了。 林格正是想要让爱丽丝走出这件事的阴影,才让她来天心教堂,教梅蒂恩和孩子们玩游戏的,效果确实很好,至少从表面上看,爱丽丝已经不是那么自闭了,甚至重新学会了开玩笑,依稀恢复了几分过去的影子。年轻人坚信只要这样持续下去,终有一天她的精神会恢复正常的,那些刻骨的伤痕,也终究会在时间的潜移默化之下,渐渐消融。 可卡多拉的问题,却将伤口再度撕开,赤裸裸地呈现在了天才玩家的面前,仿佛在提醒着她,你的游戏已经不再是游戏,你又是否已经学会了面对现实呢?女孩本身是没有恶意的,毕竟她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的背后有多么复杂的内情,但有时候,恰是这种毫无恶意的说法,才更加让人难过。 梅蒂恩心中暗叫不好,林格也微微皱起了眉头,正想找个理由将话题引开,又担心这样做,意图实在太过明显,瞒不过爱丽丝,一时间有些进退两难。倒是爱丽丝在怔了一会儿后,逐渐回过神来,并没有像大家担心的那样,陷入失落和悲伤,她只是笑了笑,对卡多拉说道:“当然可以,但不是现在哦。” 这算答应呢,还是拒绝呢?卡多拉一下子懵了:“不是现在……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游戏维护了!” “维……护?” 这个词语对卡多拉来说并不算陌生,毕竟她现在使用的、缴获自第十七军团的魔导枪械,平日里就需要她精心维护,才能在战场上发挥出应有的作用。可是,原来所谓的游戏,也是需要维护的吗? “那是当然!” 对于她的疑问,爱丽丝双手叉腰,理直气壮地回道:“要修BUG、要调整平衡、要添加新玩法,总之就有许多地方要维护呢!你乖乖等着吧,等我维护好了,就让你们都来体验一下天才玩家的大作!” 又是一连串意义不明的名词,不过卡多拉已经有些免疫了,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那……好吧,我很期待你的游戏哦,爱丽丝小姐。” “嘿嘿。” 爱丽丝摸了摸鼻子,看起来居然还有些不好意思。 林格看着这一幕,若有所思。 爱丽丝终于振作起来了吗?似乎如此,毕竟她还能想出一个合理的借口来安慰卡多拉,与女孩的交流中也没有流露出丝毫异样的情绪;但反过来说,又何尝不是陷得更深了呢?毕竟,她到现在都还以为自己的游戏卡带只是需要“维护”而已,却对游戏机与卡带的本质视而不见,避而不谈。这种想法,倒有点像鸵鸟把自己埋进沙子里,对外界的危险不闻不问了。 可回避的,莫非就不存在吗? 看来,距离她真正振作起来的那一天,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 林格无奈地想到。 另一边,梅蒂恩赶紧转移话题,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那、那个!我说,休息得也差不多了,不如我现在就开始布道吧!大家来和我一起学习女神大人的箴言,等学完之后再一起玩游戏,怎么样?” 她总算是想起了自己身为修女的本职工作。 众人自然是没有意见的,毕竟一个礼拜下来,他们早就熟悉了这个流程,甚至有些记忆力比较好的人,都已经能将梅蒂恩讲述过的教义完整复述出来的。对女神教义感兴趣的人,比如卡多拉,还会向梅蒂恩以及莉薇娅修女请教更深入的问题(其实也会向格洛丽亚修女请教,但不知道为什么,对方总是支支吾吾的,好像不是很乐意的样子,善解人意的女孩便避开了她);而对女神教义不感兴趣的人,因为有游戏可以玩的缘故,自觉承受了女神大人的恩惠,在布道环节上也会认真聆听,至少表现出自己的态度。 按照这个进度下去,说不定再过两三个礼拜,这些少年少女之间,很快就会有人转变为女神的信徒了呢。 林格打算留下来,听一听妹妹是如何布道的,在上一次自己的言传身教之后,是否有学到什么东西?不过他没能如愿,因为在梅蒂恩征求大家的意见时,忽然有人站了起来,他就是米契。 “抱歉,梅蒂恩小姐。”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然后用一种格外认真的语气对粉发小女孩说道:“但是,今天不行。” “诶、不行?”梅蒂恩没想到自己会被拒绝,一下子怔住了:“为什么?” 难道米契还在抵制女神大人的教义?可自从林格的那一次传教后,他的态度不是松动了许多吗?据卡多拉悄悄透露,米契偶尔还会在私底下向她请教一些关于神圣女神教的事情,因为卡多拉和梅蒂恩的关系比较好,对神圣女神教的历史与传承也了解得比较多。既然做出了这样的事情,说明他或多或少,对神圣女神教还是有些好感的吧? 这样说来,与女神大人的教义无关,莫非…… 梅蒂恩有些心虚地问道:“是我做了什么让你生气的事情吗?“ “不,不是的。”米契这时也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很容易让人误会,神色稍有缓和,但依然很认真:“这和你没有关系,是我们的私事。” “我们?”梅蒂恩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你的意思是——” “恩,不止今天,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我们可能都没有办法来天心教堂了。”米契说道。 “等等!”忽然有人喊了一声:“那我的马里奥通关记录怎么办?” “闭嘴,莫亚。”米契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瞪了一眼,已经认出了对方的身份,就是之前和他打赌谁能更快通关马里奥的男孩,不过被他用卑鄙……咳咳,机智的战术欺诈给打败了。无论是作为这些少年军的领袖,还是作为赌局的胜者,米契都有足够的底气让他乖乖听话:“别忘了我们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你自己通关了就这么说。” 那人嘟囔道,但没有再说什么,显然,他也知道,米契所说的那件事情,确实比他通关游戏更重要。不过,随后他又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补充了一句:“等回来我就通关给你看。” “等等等等!” 梅蒂恩已经被两人的对话搞懵了,连忙问道:“为什么呀?你们有什么事情要做?要去多久?可以让我也来帮忙吗?如果有人帮忙的话,或许可以更快解决呢?” 米契坚定地摇了摇头:“抱歉,但这件事,必须我们自己去做。你——你们已经帮了我们许多,身为灰烬游击士的一员,我们没理由奢求更多了,梅蒂恩小姐。” 这句话是对梅蒂恩说的,但他却看着林格。年轻人沉默不语,他环顾四周,目光在灰烬游击士的少年少女们的脸上扫过,企图从他们的脸孔上看到一些茫然或犹豫的神色,但年轻人显然失望了,或者说是欣慰的。目中所及的每一张脸孔,虽然尚且稚嫩,却都拥有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坚定与觉悟,他们的目光比宝石或明星还要清澈,已经明白了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要做什么,该做什么,为什么而做。 身为主心骨的米契,一直默默辅佐他的卡多拉,之前与米契打赌的莫亚,还有刚才争先恐后地讨论哪个游戏更好玩、谁的操作更厉害的少年少女们,他们的意志,已不是自己所能动摇的了。 这么说来,自己的温柔还真是一点用都没有啊。 或者,大人的温柔,对孩子本就无用吧? 他开口问道:“你们也要参加这次的行动?” 毋庸置疑。 米契点了点头。(本章完) 1192.第1179章 身为兄长的责任吗? 第1179章 身为兄长的责任吗? “其实,在这之前,我已经与卡森先生聊过了。” 林格想起刚才与灰丘之鹰的交谈,那时候,两人都在为这片土地的未来着想,却没有想到,当事人早已做出了决定。或许未来就是这样吧,不需要任何人关照,自己的意志,才是决定一切的关键:“他对我说,你们可以留在天心教堂,没有必要参与这次行动。并且,他还特意叮嘱过瑞吉娜小姐等人,尽量不要在你们面前提及关于这次行动的事情。可没想到,你还是发现了。” “如果大人们觉得这样就可以顺利隐瞒下来的话,未免也太小看我们了。” 米契的嘴角不经意地勾了勾,似乎对此感到骄傲,直到此时才表现出几分少年人的锐气:“无论是物资和人员的调动,还是与其他抵抗组织的交流,这些都是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进行的。即便大家在进行这些活动的时候,已经刻意将我们排除在外,但我们也能用自己的方式获取情报。” 旁敲侧击也好,偷偷暗示也好,他们的最大优势就在于年龄,没有人会刻意警惕一个孩子,更没有人会在意一个孩子的无心之言,许多大人不方便说的话、不能够做的事情,他们即使说了做了,也不会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就像卡多拉,当她细声细气地和你说话的时候,你会觉得这样一个文静柔弱的女孩,其实是打算从你这里探听些什么情报吗? 然而,大人们也总会忽略一件事,那就是,在成为孩子之前,他们首先成为的,是战士,是在战场上厮杀后幸存下来、对战火与硝烟都无比敏感的战士。没有一场战斗能够瞒得过他们的感官,自然,那股悄然弥漫在营地间的紧张气氛,也早就被这些少年军捕捉到了。 他们表面上不动声色,依然照常来天心教堂玩游戏,听布道,好像确实如大人们期待的那样,即将从这场战争中抽身脱离了。实际上却暗自打探着情报,通过各种渠道获取的只言片语,拼凑出了事情的真相。当得知自己被排除在一场重要的行动之外,只能成为受保护的对象时,几乎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 “这不是一场与我无关的战斗。”米契一字一句,再次向林格强调:“我是灰烬游击士的一员,有责任也有义务参与进去,为安瑟斯地区的解放贡献自己的力量。” 这就是他代表大家所做出的态度。 之所以在这时候才挑明,估计也是不想给大人们反悔的时间吧。如果一开始就强烈要求参与行动的话,灰丘之鹰完全可以临时分派给他们一个简单的任务,将他们抽调到安全地区,从某种意义上,与置身事外也没什么区别了。 那不是他们想要获得的待遇。 “你还真是给我出了个难题啊,不,应该说是给所有人都出了个难题才对。” 林格无奈摇头:“我才刚对卡森先生说,你们是这片土地的未来,大人们争取现在,归根到底就是为了保护未来。所以,你们当然也有自己的责任和义务,但那是在未来,而不是现在。” “谁说的?”米契反驳道:“如果只有大人才能够承担现在的话,那我已经是个大人了。” 他微微扬起下巴,一脸自信:“我们都是。” 随着他的话语,身后同样来自灰烬游击士的少年少女们纷纷昂首挺胸,努力表现出一副积极昂扬的姿态,想要向年轻人证明,不是只有大人才能承担起“现在”的重量,相较于那些还没有到来的未来而言,他们也是现在;相较于那些还在襁褓中孕育的生命来说,他们就是大人。 “你们还真是给我上了一课啊,米契。” 大人对孩子的保护就完全正确吗?没有询问过孩子的意见,自作主张地决定了他们的未来,那或许是一种名为“大人”的暴政吧?从这些孩子的反应中,林格隐约明白了这个道理。他不再坚持,实际上以一个盟友的角度来说,也确实没有坚持的理由了。只是,还有一个问题。 “用这样的理由说服我自然是可以的,但你要如何说服卡森先生呢?我记得你很崇拜他吧,米契?他说过的话,你都一定会遵从的,不是么?“林格问道。 关于这一点,米契也早就想好了预案。 他回望自己的同伴们,抿了抿嘴唇,无比坚定地说道:“因为我是个领袖。” “曾经,战况最危急的时刻,连一直受着保护的孩子也不得不踏上战场。那时候,卡森大哥将带领和保护大家的任务交给我,他说,从现在开始,你就是这些孩子的领袖,正如同我是灰烬游击士的领袖一样。你我都知道自己肩膀上的责任有多么沉重,正因如此才不能轻易放下。信任、保护、然后回应期待,是你必须要做的事情。如今,我也只是在回应大家的期待,同时回应卡森大哥的期待罢了。” 米契说着,脸上再度浮现出那种少年人特有的骄傲、得意并且充满信心的笑容:“就算是灰丘之鹰,也不能收回自己说过的话吧?” 领袖……啊。 林格默默地观察着面前的大男孩,他才十六七岁,却已经如此自信,确实展现出了几分领导者的风范。但这种自信的源头并不是世人常常倚赖的力量或财富,而是来自于一种深刻的责任感。他时刻走在最前面,保护着身后的同伴,也因此得到了他们的信赖。 所谓领袖,便是承担责任之人。 卡森·博格是灰烬游击士的领袖,米契是这群少年军的领袖,而自己,或许姑且可以算是云鲸空岛的领袖吧。那么,我在这条路上能否做得比他们更好呢?能够将自己的责任与义务一以贯之吗?能够使所有人都全身心地信赖并追随着吗?所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是谨慎和必要的吗?若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刻,自己能够像米契这样,明知道踏上战场注定要迎来牺牲,依然贯彻领袖的责任,义无反顾地投入这场战争吗? 诘问来自心底,而答案往往需要后来才能知晓。 总感觉被上了一课啊。 林格摇了摇头,脸上头一次浮现出笑意:“既然你都如此决定,我也没什么理由阻止你了。” 米契悄然松了一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分明林格只是一介外人,无论自己等人是否出战,都应该是灰烬游击士的内部决定,和他无关,但米契偏偏有些在乎他的意见,甚至隐约觉得,如果得不到他的认可,自己绞尽脑汁才想出来的这些理由,或许就不够正当吧。他偶尔思考这种感觉的来源,会惊讶地发现其实它来自于那次简短的布道,当银发的年轻人站在祭台上,用平静却仿佛能够洞彻人心的目光审视全场,对自己说“神爱世人,所以你也要爱着自己”的时候,关于他的印象就已经很深刻了,甚至能够与他一直敬佩仰慕的灰丘之鹰媲美。 卡森大哥通过一场又一场的战斗和顽强不屈的斗志,在男孩心中树立起来的形象;以及年轻人只是短短一次接触,不到半个小时的布道中留给他的印象,究竟哪种更沉重一点?这是个无法回答的问题,但米契有时候会觉得,卡森大哥和林格牧师,虽然身份、经历与性格不同,但本质上却是相同的人。 未来,如果自己还有未来,能够成为一个像他们那样的人吗? 米契原本对林格牧师所说的未来不感兴趣,他只想把握现在,但脑海中浮现出这样的念头后,也不禁有些期待了。 顺便一提,他觉得林格牧师的布道比某位粉发修女的布道好多了,可惜不知道为什么,他不经常出现在天心教堂,明明向信徒布道才是牧师的本职工作吧? 真可惜。 米契无声地叹了一口气,重新坐下。 直到这时,一直处于茫然状态的梅蒂恩才终于反应过来,他们到底在聊什么事情了。 “战争……又要开始了吗?”她先看了一眼米契,然后又将询问的目光投向卡多拉:“你们也要上战场了?以后都不能来天心教堂玩游戏了?” 米契故作深沉道:“战争不是开始,而是从未结束。” 卡多拉则轻轻嗯了一声,然后又摇摇头:“也不是一直不能来,这只是反攻计划的前奏而已,我们要参加的也仅仅是其中一次行动,至于后面,可能会有更多、更长、更激烈的战斗在等待吧。如果……如果能够活着回来的话,我还会来听你布道的,梅蒂恩。“ 她倒是还记得这里是一间教堂,而非游戏厅,梅蒂恩听到她这么说,顿时吓了一跳:“哇!不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啊卡多拉!既然这只是一次简单的行动,那你们应该可以轻松应对吧?绝对不会有事的!就、就算受伤了,也还有我在呢!我会帮大家疗伤的!我跟你说,我最近的医术进步了好多,不管受了多么严重的伤,我都可以帮你们治好哦!就算、就算治不好,也还有谢丝塔小姐、有萝乐娜姐姐呢!她们的妖精魔法与炼金术肯定没有问题的!所以,那个……” 她犹豫了一下,迟疑地看向卡多拉,吞吞吐吐道:“你们、你们一定要活着回来哦?” “恩。”卡多拉抿嘴,向梅蒂恩露出笑容,她是一个文静的女孩,笑起来有两个很好看的小酒窝:“我答应你,梅蒂恩。” 得到了她的承诺,梅蒂恩却不觉得高兴,反而沉甸甸的,像心头有一块大石头压着,因为她知道,这根本就不是承诺就可以决定的事情。战斗与牺牲,历来是不可分割的一体,强大如少女王权,手握胜利的同时却也必须承担牺牲的代价,谁又能指望一群孩子在战场上永远不受到任何伤害呢? 今天在这里陪她玩游戏的人,下次再回来时,是否会少了谁呢? 一想到这里,她就悲伤得说不出话来。这样的感觉,就像当初在天之圣堂内,她亲耳听着天界忒弥丝道出“女神已死”的事实时的心情一样。虽然将尘世间挣扎求生的一群孩子,与创造世界的伟大女神相提并论,在旁人听来未免可笑,但在梅蒂恩的心中,她们都是相等的,不,每个人都是相等的,因为这就是女神大人欲告诉众生的道理:凡诸生命,有无生灵,皆蒙受祂的爱与恩泽。 莉薇娅与格洛丽亚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林格则平静了接受了这一幕,认为并无安慰的必要,因为这正是梅蒂恩必须经历的成长。如果她想要继续前进,就不得不接受自己将会在这条路上见证无数牺牲的事实。现在想来,他们会来到东大陆,或许也是命运冥冥之中的启示吧,让他们降临在这片饱受暴政、侵略与苦难折磨的大地上,亲身感受到现实的残酷与无情,才能有所成长。 如果有一天—— 林格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不祥的念头:如果有一天,自己不得不离开梅蒂恩的时候,她能够笑着告别,接受现实,或许就真正成长起来了吧? 可是它是不能说出口的,甚至不能去想,年轻人唯有将之扑灭,然后不断告诉自己:还不到那样的时候。 梅蒂恩是金苹果。 是莉薇娅修女认定的圣灵。 终有一天,她将拯救这尘世间的一切,被破坏的,被杀死的,被消灭的,被污染的。 在那之前,自己的使命是保护好她。 所以,至少,在她意识到自己的使命之前,我绝不能离开。 “别这么无私,林格。”恍惚间,年轻人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轻声告诉他:“不要总是为了他人而活,偶尔也自私一点,为了自己而活吧?” 那可不行。 年轻人忍不住想到,我是兄长,兄长保护妹妹,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与自私和无私,又有什么关系呢? “真拿你没办法。”那个声音叹了一口气,然后幽幽地消散了。 好像让她失望了。 不过,确实没办法。 林格又想,谁让我是梅蒂恩的兄长呢? 给点喵 1193.第1180章 留下来陪我玩游戏吗? 第1180章 留下来陪我玩游戏吗? “为什么,”在一片安静之中,爱丽丝忽然开口道,“为什么一定要去呢?” 这句话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但金发少女恍如未觉,亦或是刻意回避了他们的注视,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手中空空如也的酒杯,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会儿从左边旋转到右边,一会儿又从右边旋转到左边,随口道:“既然那个叫卡森·博格的人不希望你们参加这次行动,那你们就老老实实听他的话不好吗?没有必要非得做到这种地步吧?” 这句话听起来是没什么问题,但在眼下的局面中说出来,未免有些不合时宜了,就好像爱丽丝根本没有关注过两人交谈的内容一样。 林格忍不住看了她一眼,米契则平静地回道:“我已经说过,卡森大哥有他的理由,但我们也有自己的理由,这不是一场与我们无关的战斗。” “这世界上与自己有关的战斗很多,但未必每一场都要亲身参与吧?”爱丽丝依旧不抬头,只是自顾自地说着,给人的感觉,不是在和米契说话,倒像是在自言自语:“就像你们灰烬游击士为了解放安瑟斯地区而与侵略者抗争,这样的战斗可以说与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都息息相关吧?但也不是所有人都会加入你们啊,难道你可以说,那些人就是错误的吗?” 这个问题稍微有些深度,让米契思考了一会儿,才缓缓回答道:“他们没有错,确实不是所有人都必须为自己而战。但至少,我和我的同伴们,不是那样的人。” “就算你们参战,也未必能够改变战局,这场战斗的胜败,并不取决于你们的力量。”爱丽丝说道,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由灰丘之鹰率领的灰烬游击士主力,以及临时结盟的其他抵抗组织,才是这次行动的中坚力量;而且林格还知道,当自己将第十七军团的机密情报转交给卡森·博格后,战局就已经完全掌控在那个男人的手中了。在这种情况下,米契和他的同伴们是否参战,对战局的影响确实不大。 但年轻人仍然尊重这些孩子的选择,因为他明白他们的心意,而爱丽丝似乎还不明白。 “这和胜败没有关系。” 回答的人不是米契,而是卡多拉,她细弱的语气中却透露出与外表不相符合的、无比坚定的决心:“有些战斗不是为了胜败而参与,只是因为我们拥有战斗的理由而已。” 拥有战斗的理由,就必须战斗吗? 爱丽丝不太理解,她终于肯抬起头,迷茫的目光落在女孩身上,见她静静地与自己对视,淡绿色的瞳孔中没有半点质疑,只有清澈的好奇与思索,她忍不住问道:“可是,你不害怕吗?” “怕什么?”卡多拉歪着脑袋,反问道。 “死。” 爱丽丝用一个字,传达出了最沉重的心情。不知为何,刚才被问到游戏机和卡带的事情时都没有伤心的少女,这会儿忽然有些失落了:“我有一个朋友,她……她是个很厉害的人,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能做到最后,想要赢下来的战斗也一定会赢。但她曾经亲口说过,自己是个很怕死的人,害怕看到别人死在自己面前,而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模样,所以才一直抗拒着战斗。你们也一样吧?就算你们已经有了献身的勇气,无畏自身的死亡,可看到同伴死在自己面前的话,难道不会害怕和痛苦吗?战争一定是会死人的,无论死了谁,都会有另一个人为他伤心,所以我想,你们可以不要去战斗吗?” 她小心翼翼地问道:“就留在天心教堂不好吗?梅蒂恩和我会陪着你们的,可以像现在这样,聆听女神大人的教义,尽情休息和玩耍。你们不是也觉得游戏很好玩吗?它会让你们感到快乐,而战斗带来的无非是牺牲罢了。啊、对了!只要你们愿意留下来的,我马上就会把卡带修好的,那样你们就可以玩到我亲手制作的游戏了,它们可是很特别的,绝对没有第二家!” 她满怀期待地看着女孩,但卡多拉想了想后,却只是问道:“那么,爱丽丝小姐,你的那个朋友,后来怎么样了?” 爱丽丝一下怔住了。 但包括林格在内的其他人都已听出来,她说的那个朋友便是希诺,一个手握胜利却也伴随牺牲的骑士,她的人生曾被无数次的死亡追逐,灿烂的理想随着墓碑一起下葬,犹如铠甲在密室中积灰,最终却因一个老人的逝世而重新振作起来,那时她就已经意识到,胜利虽然总是与牺牲相伴,但牺牲绝不是单纯为了胜利,而是为了胜利之后的事物。 当天界忒弥丝与黑暗魔女卡拉波斯战斗时,是爱丽丝阻止了希诺出战,因为不想见到任何人牺牲。然而她的阻止没有起到任何效果,即便不是因为希诺,也总会有人在战斗中牺牲的,这个事实令天才玩家感到万分痛苦。如今她用希诺举例,试图说服卡多拉,但未尝没有重新说服自己的意思。或许她的理智告诉自己,你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但潜意识里仍觉得,自己当时的做法是对的吧? 命运总是矛盾对立的,每个人都夹在抉择的缝隙中痛苦不堪,只有少数人能像古老传说中的帝王一样,直接挥剑将缠成乱麻的线团斩断,不受诸般杂念的困扰。 爱丽丝能不能成为那样的人,尚未可知,但至少,希诺已经做到了—— “她重新拿起了枪。” 林格代替爱丽丝回答这个问题:“击败了宿命的敌人、了断了家族的恩怨、维护了骑士的荣耀,然后再度踏上旅途,发誓为了更多正在蒙受苦难的人而战。我想她已经不再害怕死亡了,只是有些悲伤而已。“ “那我也一样。” 卡多拉仰起脸,露出大大的笑容:“爱丽丝小姐说的很有道理,战斗就一定会牺牲吧?哪怕不是今天,但未来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呢?可是我有米契、有卡森大哥和瑞吉娜姐姐、有大家陪着我。所以,就算有一天我要死去了,或者看着谁死去了,我也不会很害怕的,只是可能——” 她笑了笑:“有些悲伤而已吧。” “卡多拉……”米契看着自己一直以来的搭档,微微抿紧了嘴唇,就连他都不知道,女孩的心中居然隐藏着如此复杂的心事。不过,卡多拉一直都是那样,只会在大家面前表现出文静和乖巧的一面,或许她也不希望自己的心情,影响到身边人的心情吧。 直到今日,爱丽丝和林格提到的那个朋友,让她有些共鸣了,才终于愿意吐露自己的心声。 “如果可以的话,”女孩小声道:“希望有一天,能让我见那位骑士大人一面。” “当然可以。”林格回道:“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说到这里,他的表情未免有些古怪,仔细想想,希诺是不是有一种容易引起小女孩崇拜的特质啊。雷格拉姆小镇的库洛艾,从小就仰慕着“姐姐大人”,以她为目标不断努力着,更是组建了所谓的圣女护卫队;而眼前的卡多拉,更是在未见其人、只听说了事迹的情况下,就对希诺产生了好感。 真是个罪孽深重的少女啊。 同样罪孽深重的年轻人,毫无自知之明地想到。 “既然如此!”梅蒂恩忽然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振作起来,攥紧了小拳头道:“那今天就不布道了!大家一起来玩个痛快吧!” 此言一出,顿时震惊全场。蕾蒂西亚和谢米作为铁杆拥泵,自然是毫不犹豫地高举双手支持,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她们本来就贪玩而已;米契和卡多拉等人则颇为意动,但又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这样做是不是太对不起女神大人了;至于莉薇娅修女,更是第一时间看向林格,毕竟他才是家长,而梅蒂恩的这个举动,无异于蕾蒂西亚在女伯爵面前大喊我不吃蔬菜了、或谢米在老板娘面前大喊我不要给旅馆打杂了,最终的下场只怕都不会很好。 但这一回,她失算了。 林格并没有批评妹妹的做法,甚至还表示了赞同:“确实,既然接下来一段时间,你们都不能来天心教堂了,那就趁这个机会好好玩一玩吧。至于布道,恩,我想,以后也有很多机会的。” “好耶!” 得到了兄长的许可,梅蒂恩欢呼起来,迫不及待地拉着两个小伙伴冲向游戏区,至于其他人,对视了一眼后,很快也放下矜持,闹哄哄地紧随而去,开始享受起游戏的乐趣。一时间,天心教堂又恢复了林格刚进门时那种热闹的气氛,至于爱丽丝的问题,似乎也被那些孩子们抛到了脑后。毕竟,对某些人来说可能很纠结的问题,对他们来说,却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个答案吧。 “你呢,爱丽丝?” 林格从他们的身上收回目光,看向还在发呆的天才玩家,问道:“要一起去玩吗?或者,我们来玩之前那个对战游戏如何?说起来,自从离开天心教堂后,我们好久没有一起玩游戏了吧?还记得你的诺言吧?” 诺言? 爱丽丝微怔,随即很快反应过来,那是在一片幽暗冷寂的大厅中,被无数钢铁和玻璃的机器包围着,天才玩家对年轻人许下的承诺,她说自己绝对会成为全宇宙最棒的天才玩家,然后,让一切故事都走向幸福圆满的结局。 可是,随着那个女孩的逝去,这个结局从一开始就不圆满了,所谓的诺言,自然也变成了一个笑话。 至于一起玩游戏的记忆,更是早就被爱丽丝丢到不知哪个角落里去了。以前,对她来说,游戏一直都是快乐的事情,她可以尽情地沉浸其中,无忧无虑地享受,就算有什么烦恼,很快也会忘掉的。可当游戏不再是游戏,现实开始取代人心中的梦想时,她发现最后留下来的只有遗憾和痛苦。就像她根本不明白,为何在明知自己即将踏上战场、生死难料的情况下,那些孩子们依然能够快乐地享受游戏。她很想说那是不对的,游戏的快乐中不应该掺杂现实因素,那些只会让人悲伤的东西。 可是从大家的反应来看,或许不对的人其实是自己呢? 天才玩家,已经失去了从游戏中得到快乐的能力吗? 不得不说,这真是世界上最讽刺的事情。 她意兴阑珊,叹了一口气后,缓缓摇头,拒绝了林格的邀请:“抱歉,我现在……没什么心情。我想回旅馆休息一下,再见。” 说罢她起身,向天心教堂外走去。 “那那那——”早就虎视眈眈的格洛丽亚连忙举手,就像课堂上急着回答问题的好学生一样:“我可以陪你打游戏哦,林格!” “这种时候你就学不会闭嘴吗,小笨蛋格洛丽亚?”意识空间内的白夜忍不住骂了她一句,但并没有多少生气的意味,毕竟,正如她说的那样,格洛丽亚是个小笨蛋,而笨蛋是学不会看气氛的。 林格也没在意格洛丽亚的打岔,而是静静地看着爱丽丝离去的背影,忽然觉得她有些孤单。但这种孤单不是因为不被理解,恰恰相反,是因为她不能理解他人。失去的记忆都太久远,对于爱丽丝来说,人生正是从她接触游戏时开始的,如今,失去了游戏,她便一无所有。 而自己,又能为她做些什么呢? “这样可不行啊,林格。” 忽然间,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用调侃的语气对他说:“对待女孩子的时候要更强势一些哦?恩,尤其是你这种平时太迁就别人的,突然强势起来,大部分女孩子都抵抗不了的。“ 那么,天才玩家,姑且也算是女孩子吧? 林格做出了决定,不再犹豫,向着爱丽丝走去,在她将要迈出教堂大门的那一瞬间忽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了回来。然后,在金发少女一脸愕然的注视下,他的嘴角微微向上,露出了年轻人从未有过的笑容,看起来竟与某位炼金术师小姐有几分相似之处:“你说过了,要成为宇宙级的天才玩家。” “既然如此,就别急着走了。” “还是留下来陪我玩游戏吧。” 给点喵 1194.第1181章 谁都在逃避吗? 第1181章 谁都在逃避吗? 遥远的宇宙中有亿万颗星球闪烁,每一颗星球上都在发生着各自的故事,但无论地上的生命如何争斗、如何杀戮、如何用战争的血液灌溉土壤,又或是在某一个时刻突然抬起头仰望星空,发出哲人般的慨叹,也唯有古老的圣域不为所动,仍沉默漂浮于宇宙始源之地,犹如砂砾在海中浮沉,随波逐流。 天之圣堂,游戏指令公司总部大楼,控制中心。 银白色的机柜如山脉隆起,电子光缆似银河闪烁,巨大的空间内充满了来自异世界的科技感,而在最中央的巨型光柱上,幽蓝色幻光犹如水晶屏幕,正不断往下冲刷出一行行冰冷的文字与数据,其刷新的频率甚至比肉眼所能捕捉的频率更快,而它所呈现出来的信息,更是囊括这个宇宙中的森罗万象,从三百万颗星辰笼罩的范围内魔力潮汐的涨落幅度、到横跨两个星域的星间风暴中一头龙形灾兽正哀嚎着死去—— 这是女神大人为检测新宇宙的法则变化、防止重蹈旧世界伊甸覆辙而创造出来的“魔力因子统合管理系统”,简称魔力管理系统。其具体权限被女神大人一分为二,魔力因子的流动与循环系统归天蒂斯管理,也就是从前被伊甸众人神破坏的魔力纪录装置;而基于魔力因子诞生的广域化信息系统则归天界忒弥丝管理,它似一双眼睛,观测并衡量着宇宙万物的存在。 但是,它原本的操控者已经不在了。 或许要很久以后才会归来吧。 机器是不懂得悲伤的,单纯的文字与数据更是没有所谓忠诚可言,所以,即便那位有着与女神大人如出一辙的相貌与姓名的女孩已经消失,但它们仍会向下一个拥有权限的人开放所有信息,帮助后来者履行职责,继续维护宇宙秩序的稳定——但也有可能是彻底的破坏。 这个宇宙中拥有权限的人其实不多,但恰好便有一个。她以自己的王权接入控制中心后台,虽然无法像天界忒弥丝那样,完美操控这台创世以来的庞大机械,如指使臂,但只是查阅数据库,获取一些自己早就想要知道的情报,仍是没有问题的。 黑发魔女的目光忽然定格在其中一行数据上,注视良久,目光若幽夜般深邃。直到耳畔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才将她从思索的状态中唤了回来。 “情况如何,卡拉波斯?” 虚拟屏幕在虚空中浮现,屏幕的另一头,天蒂斯很少见地出现在办公室内,书桌上摆着一沓厚厚的文件,最上面的那份文件,墨迹尚未干涸,似乎刚刚才完成批复。卡拉波斯抬起头,随意地扫了一眼,发现天蒂斯的批复是:同意申请。 她收回目光,依旧盯着控制中心呈现出来的数据,一丝不苟地回答道:“已经查到他们的下落了,目标降落于东大陆境内,大致范围应该是从昂德瑞尔次大陆到破碎海域这一片区域,以常理推断,此刻处于诺亚王国的可能性最大,但具体是哪个地区,或许还需要一段时间验证。” “能够将范围缩小到一国之境,已经是很大的收获了。”天蒂斯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继续追查下去,意义不大。我想亲自前往诺亚王国,动用结社在东大陆的势力,对可疑范围进行彻底搜寻。”说到这里,卡拉波斯沉默了一下,又道:“一旦发现他们的下落,就可以进入现实计划的下一个环节了。” “原来如此。”天蒂斯笑了笑:“锁定目标区域后立刻马不停蹄地追击吗,一点都不给他们留下喘息的余地,还真有你的风格啊,卡拉波斯。” 卡拉波斯神色平静,并不觉得这是一种赞美:“只是按照计划行事而已。此时此刻,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期,无论是我们还是他们,都已不被容许拥有喘息的时间了。” 旧世界的幻想王权与新世界的七位秩序王权都已集结,魔女结社的现实计划也即将进入高潮环节,命运齿轮正在转动,庞大的世界机械一刻也不停歇地运转着,懈怠的人就会被抛下,这一点对于双方来说都是一样的。 “说得也是啊。” 天蒂斯轻笑一声,微微仰起头,凝视着上方白得有些刺眼的天花板,喃喃道:“一万年了,这个计划终于迎来了成功的契机,或许也是唯一一次的契机。如果我们都不能把握住的话,又将如何面对自己的理想呢?” 她的理想,她的抉择,以及她们从一亿两千万年前就注定纠缠的命运。 控制中心内的气氛一时有些安静,卡拉波斯不知想起了什么,目光有些茫然,这是她一向不会表露出来的情绪,此刻距离理想越近,心情反而越是忐忑了。就像她仍然记得,这里曾经是自己与她、与她们一起生活了漫长岁月的地方一样。 可是,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黑暗魔女缓缓摇头,将无关的念头驱逐出脑海,她再度开口:“除了目标的下落外,我还发现了另一个有趣的信息。” “哦?”天蒂斯颇感兴趣,因为她对卡拉波斯很了解,知道她一向只关注重点,绝不会说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什么信息?” “乐园乡亚述。” 卡拉波斯操作仪器,娴熟地从资料库中调取出一份档案,投影在光柱上,平静道:“过去我们一直未能找到它的下落,但通过魔力管理系统,对东大陆上的魔力因子流动轨迹进行全定位检测后,发现了一处不甚明显的异常数据,它被伪装得很好,其魔力运作方式也与普遍方式不符,反而更接近于母亲大人的始源魔力。你我都知道,在镜星上,能够使用接近于始源魔力性质的魔法的,除了少女王权之外,便只有妖精一族了,因此我怀疑,此处极有可能,便是乐园乡亚述的藏身之地。” 她与天蒂斯一起看着屏幕上投影出来的东大陆地形图,轻声念出了那个名字:“拉格妮娅大森林,森罗的圣树——九枝之乡。” “拉格妮娅大森林?” 天蒂斯回忆了一下:“我记得那是在……伦塔与森德利亚的交界处吧?伦塔还是我方的占领区呢,结果这么久都没有发现,大概这就是所谓的灯下黑?不过,既然已经知道位置,那办法就很简单了。我估计,生活在拉格妮娅大森林中的树之民,会有我们想要的情报,便让驻守在伦塔的圣教军出动吧,接下来,无非就是比拼谁更有耐心了。” 轻描淡写的语气之中,便决定了一场战争的开启,却不知何时才会结束。 究竟是树之民更有耐心,宁愿面对战争也不肯泄露乐园乡亚述的方位;还是乐园乡亚述中的创世女神教信徒更有耐心,眼睁睁看着盟友陷入战火,依然坚守避世独立的信条? 没错,只有敌人才要面临抉择,而魔女结社是不需要的,因为天蒂斯所拥有的耐心,已经折磨了自己整整一亿两千万年的时光,并不差这区区一场战争的期限。 卡拉波斯深深地看了天蒂斯一眼。 她觉得现实魔女的手段有些粗糙了,不太像她的风格。战争固然是最直接的手段,但并不是最有效的手段,在战争之外,还伴随着各种各样的问题。如果是以前的天蒂斯,一定会将这个任务托付给魔导研究部门的人员,由他们对笼罩拉格妮娅大森林的魔力结界进行解析,便可以在敌人毫无察觉的前提下获悉他们的动向,这才是最合理的选择。 或许是因为,好不容易看到了现实计划成功的曙光,令这位等待了漫长时光的魔女,也有些急迫了吧? 正如卡拉波斯刚才说的那样,双方都已不再拥有喘息的时间。唯一能做的,便是不断挣扎、不断前进、不断追赶命运的步伐,直至超越彼此的信念,抵达理想的世界——无论是谁的理想。 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是,魔女结社内部出现了某种变化,天蒂斯已不被容许利用这种温和的手段推进计划,她只能掌控大势,而掌控不了人心。 想要验证这种猜测,亦很简单。 卡拉波斯开口,直截了当地询问:“天蒂斯,你刚才批复的文件,是关于什么的?” “哦?注意到了吗,果然很敏锐呢,卡拉波斯。”现实魔女笑了笑:“是维多利亚提交上来的申请,她想要撤回大布列塔王国驻守在东大陆的第九军团与翼骑士团,理由是这两支军团长期孤悬海外,人心涣散,再加上装备长期没有更新,战斗力严重下降,需要回国进行调整,我已经同意了她的申请。不过,这只是表面之辞,我估计真正的理由,是在为接下来的事情做准备吧?” 说到这里,天蒂斯轻轻叹了一口气,但那声叹息的意味,既非遗憾,也非悲伤,而是更加复杂,除了她自己以外,恐怕没有人能够知晓:“柏龙还没能做出决定,虽然他向我承诺过,在下定决心之前,会约束自己和其他研究人员,尽量不要将‘信仰之力便是灵魂魔力’这件事泄露出去。但,他到底还是太天真了,人心易变,他想保密,可这种事情又岂是他一人能够决定的?我估计,现在还留守在西大陆的哲人级别成员,都已经获悉了消息,对于他们各自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我大致也清楚,无非是在等待他们主动向我挑明而已。但很多时候,人往往缺乏坦诚的勇气,所以我估计,到最后还愿意站在我面前,向我述说自身抉择的人,恐怕只有柏龙和菲了吧?” 一个是魔女结社创建时的元老,最早追随天蒂斯走在这条路上的人;另一个则是魔导研究部门的灵魂人物,曾提出了向下迭代超凡体系、逐步降低镜星整体魔力浓度的构想,才有了后来的魔法计划与魔导计划。并且无一例外,他们都是天蒂斯的友人。 曾经是。 以后还是不是呢?天蒂斯觉得答案是否定的,就算两人最终做出了决定,仍愿意站在自己身边,将伊甸计划与现实计划执行下去,但那时候,彼此之间的关系,也很难用纯粹的友谊来形容了吧? 是以,天蒂斯说了很长一段话,语气很是感慨。 卡拉波斯能够体会这种感觉,因为不久之后,她也将要经历一次。 “异星哲人号的成员,还不知道这件事。”她忽然道:“这次我回镜星执行任务,会将他们一并带回去,也让他们做出自己的选择吧。” 在不久前的那场战斗中,天界忒弥丝以诱导炮击坐标的方式,使异星哲人号受到了自身所发射的阳离子歼星炮的伤害,虽然没有人员伤亡,但各区域与内部结构都遭到了一定的损伤,目前还停泊在初始星域之外。卡拉波斯以返回镜星接受维修的理由,带着异星哲人号一起回去,估计舰上成员也不会起疑。 至于他们返回结社本部之后,又将做出什么样的抉择,便不是卡拉波斯可以干涉的事情了。 追逐了一个理想那么久,忽然就要放弃吗?甚至对原来的理想反戈一击? 亦或是坚持到底,坚信即便那是残酷的,但同时也是正确的? 有人心存幻想,有人面对现实,这是这个世界亘古不变的基调。 “那么,我在镜星等你。”天蒂斯挥了挥手,就要切断通讯。 卡拉波斯点了点头,但忽然又想起什么,抬头重新看向屏幕:“对了,天蒂斯,关于天界忒弥丝的事情——” 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她只看到了一片空白,虚空中死一样的沉寂。 卡拉波斯默然。 她不信天蒂斯会反应不过来,在听完自己的话之前,就不小心切断了通讯。所以这无非只是证明了一件事罢了,那就是她在逃避,逃避一个早就有心理准备的事实。 真可怜啊,现实魔女。 残忍着,同时也软弱着。 就像我一样。 卡拉波斯在自嘲了一句:我也是可怜的,一个残忍而软弱的魔女罢了。 给点喵 1195.第1182章 有点想哭吗? 第1182章 有点想哭吗? 三天后,灰烬游击士联合安瑟斯地区众多抵抗组织,对海拉尔山道发起的突袭行动正式开始,根据后来重新制定的计划,灰丘之鹰拟定了三条进攻的路线,其中承担主力职责的,无疑是灰烬游击士,至于其他的抵抗组织,他们会按照约定好的时间,对北方四镇发起多次骚扰性的进攻,分散敌军的注意力。这种职责划分,同时也是在为之后即将形成的同盟做准备,卡森·博格固然对那些走在同一条路上的战士们心怀敬意,但并不相信他们的战略眼光,也不愿参与他们的理念之争,他坚信唯有在自己的领导下,这个同盟才能纯粹为了解放安瑟斯地区而战。 这个世界是公平的,如果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先付出什么。卡森·博格想要获得同盟的主导权,就必须在战场上承担更重要也更危险的责任,让其他人看到他的能力与觉悟。对于这个决定,包括瑞吉娜在内的灰烬游击士的成员们并无反对之意,在他们的心目中,也确实唯有灰丘之鹰,才能肩负起领导大家的重任。虽然这或许会造成更大的伤亡,但,如果怕死的话,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必要站在这里了。 早已整装待发的战士被重新编列为一支支小队,分批派遣至前方战场,各自承担着游击、骚扰、刺探、迂回、接应或渗透等重要使命,灰烬游击士的临时驻营地日渐空旷,到最后更是仅余下寥寥数人,留守着据点内的物资和器械。 米契与他带领的少年军也踏上了战场。 林格不知道他用什么手段说服了卡森·博格,但灰丘之鹰确实一反此前的态度,同意了他的出战请求,并且交给少年军一个任务,把守位于海拉尔山道与北方四镇之间的一处山坳,截断敌军的逃跑路线。同时,若其他抵抗组织的骚扰作战未能成功,北方四镇向海拉尔山道派来援军,他们还必须想办法进行拦截,至少要拖延到主战场尘埃落定的时刻,才能放敌军通过。 无疑,这是一个危险的任务,而越危险就证明其越重要,米契坦然接受了这个任务,毫无惧色。临行前他带着同伴们来到天心教堂,向林格与梅蒂恩道别,还悄悄将自己的任务透露给年轻人。本来这是不被允许的行为,但男孩不知为何,对年轻人有种莫名的信任。当然,他本人是不可能承认这一点的,倒是很别扭地留下一句“上次和你玩游戏被虐了,但下次我一定会找回场子的,你就给我等着吧”,然后就转身走了。 林格琢磨了半天,才明白过来,他想要表达的意思,大概是“我会带着大家平安回来的,所以你就不需要为我们担心了”吧? 这个世界上,口是心非的人还真多啊,难怪爱丽丝常说,傲娇是一种烂大街的属性,没有新鲜感。 林格如此感慨。 然后,他又从自己的妹妹口中得知了一个消息——不知道算不算好消息,但至少不坏。 “林格、林格!” 少年军离开后,梅蒂恩一脸雀跃地向自己的兄长炫耀道:“卡多拉刚刚对我说,等这次行动结束后,她就愿意接受我的洗礼,成为女神大人的信徒哦?” “恩,那很不错了,梅蒂恩,证明你的努力终于收获了成功。”林格摸了摸妹妹的头发,以资鼓励。 “嘿嘿。” 梅蒂恩有些羞赧地笑了,对于这个结果并不怎么意外,因为卡多拉原本就是一群人中对女神教义最感兴趣的那个,而且她是个很认真的人,玩游戏的时候很认真,听布道的时候很认真,思考教义的时候,当然也很认真。而只要认真思考过女神大人的教义,再对比一下东大陆其他的宗教,她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已经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了。 但梅蒂恩对卡多拉的期待,绝不只是成为女神大人的信徒而已。 “这可是我们天心教堂在东大陆的第一位信徒,意义重大!”她捏紧了小拳头,一副踌躇满志的模样:“只要我们好好对待卡多拉,说不定她的同伴们、甚至整个灰烬游击士的成员,都会被我们感化,愿意将自己的信仰奉献给女神大人呢?所以,我决定啦!” 她大声道:“要在安瑟斯地区设立教区、传播信仰!就让卡多拉成为我们神圣女神教的第一个大主教吧!这个身份可尊贵啦,她一定会很喜欢吧?嘿嘿,等到安瑟斯地区彻底解放了,就让卡多拉负责传教,争取灰丘人的支持。而且,既然那个什么原夜之神抛弃了他的信徒,原夜教会也已经分崩离析,那我们更应该借助这个时机,趁虚而入……啊呸,是雪中送炭,让灰丘人重新感受到信仰的温暖才行!我们要济贫!要救灾!要提供免费医疗!要倡导义务教育!要发展科技!要解放思想!如此一来,有原夜教会作为对比,岂能不衬托出我们神圣女神教的开明与大义呢!” 她双手叉腰,指点江山,越说越是起劲,越说越是得意,仿佛已经看到了女神信仰光耀灰丘、创世教义深入人心、连黑森林中那些凶恶残暴的灰烬生物,都要聚集在教堂之外,虔诚聆听布道的一幕。如果真的能够做到这种程度,想必就不负于父亲的遗愿了,也不负于女神大人的期许了吧? 作为狗腿子……我是说最好的朋友,蕾蒂西亚和谢米也立即凑上来,对未来的教皇大人阿谀奉承……呃,溜须拍马……呃,也不对,应该说煽风点火?咳咳,总之就顺着她的话往下说,一个说梅蒂恩好厉害呀,不愧是天心教堂真正的继承人,比那个什么狗屁林格强多了;另一个则恬着脸说我也为天心教堂的复兴作出了卓越贡献,能不能也给我一个大主教当当呢? 听得林格有些无语,安瑟斯地区还没有收复呢,她们就已经想到了那么遥远的事情。而且,济贫?救灾?免费医疗?义务教育?发展科技?解放思想?那不都是教团联合的传教方针吗?虽然拿过来用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恐怕经济上负担不起那样的消耗吧?还是说梅蒂恩真打算给蕾蒂西亚和谢米一人封一个大主教,换取女伯爵和老板娘的支持,顺便爆一下瓦伦希尔德家族与妖精深眠旅馆的金币?一位血族女伯爵,再加上一位六翼的旅人妖精,积攒了千年的惊人财富,或许还真撑得住也说不定? 至于尊贵的大主教之位什么的,听听也就罢了,谁让神圣女神教在此之前,一直都只有天心教堂这么一个据点呢,甚至连教区都算不上。天心教堂前后两任驻堂牧师,无论是杨科先生还是林格,身份上都只是最普通的神职人员而已。如果卡多拉真的当上了所谓的大主教,倒确实是教会历史上出现过的最尊贵的大人物了。 可不得了。 “爱丽丝,”林格忽然回头,问旁边始终一言不发的天才玩家,“你觉得呢?” “啊?我?” 金发少女愣了一下,见年轻人点头后,才有些迟疑地说道:“我觉得现在想这些,未免有些太早了。” 这种想法倒是和林格有些一致,只不过她的理由明显不同:“我觉得——不是我乌鸦嘴哦,只是恰好有这种感觉而已——在开战前说这种话,多多少少有些不吉利吧?无论是‘回来以后就怎样怎样的’,还是‘收复安瑟斯地区以后就怎样怎样的’,这样的话,少说一点比较好……吧?” 因为都是基于假设性的。 而假设的缺点,就在于没有人知道现实中究竟会发生什么? 每个人都往好的方向想,可如果,事情的发展偏偏是相反的呢? 爱丽丝没有明说,但她的眼神无疑传达出这样的意思。 林格看在眼中,若有所思。 打破了游戏的幻想,被迫面临现实的重压之后,先是沮丧,然后就开始灰心了吗?或许是发现他人的想法与自己并不一致的缘故吧,这几天爱丽丝倒是没再说什么“为什么要主动参战”、“为什么不怕死”、“为什么不肯留下来享受和平”之类的话,但是她心中的疑虑,信念上的摇摆,以及对自我的质问,从没有稍许消解。 对此,林格唯一能做的事情只有—— “别想太多了。虽然人已经走了,但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 林格转身,走到游戏区域,拍了拍游戏机那沉重的铁皮外壳,对天才玩家说道:“所以,今天也一起玩游戏吧,爱丽丝?” “诶!?” 爱丽丝当场怔住,不知是没反应过来,还是不知道该不该答应。 相比之下,其他人倒是没那么多顾虑。已经开始和两个小伙伴商量哪个教区以后由谁负责的梅蒂恩,一听到兄长的话,当即忘了自己的宏图大业,连连喊道:“我来、我来!林格、我来和你玩游戏!唔,让你见识一下我的厉害!” “那我呢那我呢?梅蒂恩,不是说好了今天一起玩魂斗罗,我们并肩作战、杀个痛快吗?”蕾蒂西亚连忙追上去,在粉发小女孩的耳边絮絮叨叨,什么你一定要守信用啊,什么林格那家伙不是个好东西玩游戏最喜欢耍诈啦,什么你跟他玩一定会后悔的啦,总之就特别想要让她回心转意,实在不行,那就换成我上吧!我是绝对不会输给林格那家伙的! “啊!还有我!” 谢米也赶忙追上去,不过她对那些打打杀杀的游戏不感兴趣,主要是为了充当气氛组,在某人打出精彩操作的时候惊呼一下,满足自己和当事人的表现欲望。至于什么样的操作才算精彩?她怎么知道。 “哼哼!这种时候怎么能少得了我格洛丽亚大人?” 一身修女服的格洛丽亚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跃跃欲试:“我昨天可是在这里苦练了一晚上啊,什么魂斗罗也好马里奥也罢,就连那个鹅卵石方块,你们也绝不是我的对手嘞!” 难怪她昨晚没有回旅馆吃饭,原来都把时间浪费在这里了。还有,那个叫俄罗斯方块,不是鹅卵石方块。 “那我就去为大家准备一些点心和红茶吧。”正牌修女莉薇娅笑眯眯地说道:“恰好昨日,奈薇儿小姐分享给我一些最正宗的白山堡红茶,据说是她最钟爱的品种呢,我一个人喝不完,就让大家也尝尝吧。” 自从来到东大陆后,圣夏莉雅就不再担任三个小女孩的老师兼临时监护人了,而大部分情况下,三人依旧是在天心教堂附近活跃的,所以主要负责照顾她们的人就变成了莉薇娅修女。梅蒂恩自然是很乖巧的,让人放心,但谢米和蕾蒂西亚就未必了。为此,老板娘和女伯爵隔三差五就给修女小姐送一点小礼物,也不知道是作为照顾妹妹(孙女)的报酬,还是给她的精神补偿费,免得哪一天被这两个捣蛋鬼气出病来。 只是,梅蒂恩学会玩游戏后,以后究竟还是不是最乖巧的那个人呢?这一点,似乎让人有些不太放心了。 “哼,一群只会玩游戏的白痴!”意识空间里,白夜不屑地冷哼一声,对这种玩物丧志的行为毫无兴趣,但同时又给自己的主人格下了死命令:“小笨蛋格洛丽亚,你要是输给这些白痴的话,接下来一个礼拜,吃饭的时候都轮到我来控制身体了。” “诶?那不是意味着我有一个礼拜的时间尝不到老板娘的手艺了!?”格洛丽亚惊呼。 “知道怕了就……” “那我就把小白的羽毛染成黑色的,以后管它叫小黑。” “它也是你养的鸟,你这笨蛋——” …… 很热闹啊。 大家都围在一起,大家都在我的身边,大家都有说有笑地讨论着我最喜欢的游戏,我不再是从前那么孤单了,只能一个人待在空旷冰冷的房间内,对着游戏机的屏幕,专注而麻木,感受不到任何心跳与呼吸。 那是我多么期待的事情吧? 可为什么……为什么,我已经失去了高兴的能力呢? 恰恰相反…… 我想,我有点想哭了。 给点喵 1196.第1183章 只是刚开始吗? 第1183章 只是刚开始吗? 之后的几日,就算已经没有人来聆听布道了,梅蒂恩依旧每日前往天心教堂,有时是与蕾蒂西亚还有谢米一起,顶着圣夏莉雅仿佛能够杀人的眼神,互相谈论今天要玩什么游戏,浑然忘记了自己还有功课未完成;而有时则是强行将爱丽丝从房间里拽出来,无视了她嘀嘀咕咕的抱怨声,软磨硬泡地要求天才玩家传授自己更加高深的游戏技巧。 但不管她在教堂内做着什么事情,跪在女神大人的圣像前,为远方的战士们祷告也好;捧着厚重的大部头坐在长椅上,对着里面晦涩的医学理论抓耳挠腮也罢;甚至,和蕾蒂西亚、和谢米、和爱丽丝一起玩游戏的时候,她偶尔也会抬起头,目光透过教堂的彩绘玻璃花窗,远远地看上一眼,仿佛期待着下一刻,那些人就会平安无事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一个也不少。 相较之下,云鲸空岛上的其他人,虽然也在关注这次行动,但并不像梅蒂恩那么忐忑,这或许是因为,大部分人早已对战争的残酷有所察觉。就算过去曾天真的,在亲眼看着那个银发的女孩化为漫天星光消散时,也该有所醒悟了,比如爱丽丝。 只有这位粉色头发的女孩,即便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依然保留着自己纯真善良的本性。这对她来说,究竟是否为一件好事呢?林格尚无法肯定,他只知道自己或许是有些欣慰的。 为了这次行动,灰烬游击士投入了目前可以动用的全部人员,连米契这帮少年军都要踏上战场,只有少数伤势太过严重、至今仍未痊愈的重伤员留守据点。前线每日都传来战报,而这些战报最终也会辗转落入林格的手中,这或许是灰丘之鹰为了安抚盟友而做出的举措吧,但也给了林格一个及时获悉前线战况的渠道。 每次得到新的战报,林格就会拉上圣夏莉雅、奥薇拉和希诺一起进行分析,这几个人选也是有深意的。圣夏莉雅自不必言,奥薇拉要根据前线战场的情况及时更新情报,或者补充情报,而希诺身为白骑士的后人,虽然从未真正踏上战场,但家学渊源让她从小就积累了深厚的军事理论,是众人中唯一能够读懂战报的人。其实类似的人选还有一个女伯爵奈薇儿,她虽然没有学习过什么系统性的军事理论,但实战经验更加丰富,还是辅佐圣君尼奥攻克塔古奥荒野、建立墨托许帝国的最大功臣,在这个领域似乎更有发言权。 只是当林格邀请女伯爵的时候,后者得知他同时还邀请了另外三个少女,眼神顿时变得意味深长起来。她轻轻啜了一口红茶,然后慢条斯理地表示,你那边的情况比较复杂,我这个老年人不太方便参与,还是让我安安静静地喝下午茶吧。末了还不忘提醒林格一句,记得把萝乐娜、依耶塔、格洛丽亚(或者白夜)也叫上,这样可以为你省去许多麻烦。至于蕾蒂西亚,就不劳你操心了,我会管教好她的。 林格对女伯爵说的“不太方便”还有些疑惑,不明白只是讨论一下战况而已,有哪里不方便的?至于女伯爵推荐的几个人选,他更是连连摇头,萝乐娜只懂炼金,依耶塔不晓军事,格洛丽亚智力有缺,白夜倒是不错可为人孤僻,将她们请过来,真的可以省去麻烦吗?我看只是添了更多麻烦而已!至于蕾蒂西亚,不需要你说我也不会邀请她的,小屁孩一个,乖乖陪梅蒂恩玩去吧。 听完林格的答复,女伯爵看着年轻人的眼神顿时变得格外复杂,既有同情,也有不满,甚至还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最后她客客气气地将林格请出了房间,同时不动声色地暗示他,以后要是被人追杀,可以逃到我这里来,说不定能救你一命。 说得林格一头雾水,被人追杀?好像就只被魔女结社追杀过吧?但魔女结社要追杀我,你一个女伯爵也拦不住啊。 想来想去,都没能想通,最终只能将其归结为老年人特有的痴呆症发作了。 没想到女伯爵英雄一世,也会有这样的时候啊。 怀着复杂的心情,年轻人离开了。 咳咳,话归正题,灰丘之鹰送回后方的战报上显示,这次行动进展得还算顺利,灰烬游击士的部队几乎没受什么阻碍便截断了海拉尔山道与北方四镇之间的联系,目前正在拔除第十七军团驻扎于海拉尔山道的三个据点。 考虑到灰丘之鹰并不是那种好大喜功、报喜不报忧的人,林格觉得这些战报还是可信的,便拿去安慰梅蒂恩,让她稍微放宽心些,或许很快就会结束了。 尽管年轻人心中清楚,这不是结束,只是个开始。 …… 三天之后,传来了好消息。 由灰烬游击士联合安瑟斯地区其他抵抗组织共同发起的突袭行动,取得了辉煌的战果,抵抗者们不仅攻克并摧毁了第十七军团驻扎于海拉尔山道的据点,更一度攻入了北方四镇中的艾芒小镇,破坏了用于停泊魔导飞空艇的船坞设施,缴获了大量的物资。但由于其他三镇的援军及时赶到,抵抗者们不得不暂时撤退,战事草草落幕。 这些消息,不是通过战报送到林格手中的,而是由灰烬游击士的二号人物,在组织中负责筹备物资与稳定人心的瑞吉娜小姐,亲口告诉林格。恰好当时,大家都留在旅馆中,便一同得知了这个惊人的消息。 “其实我们并没有打算将战事进行到这种地步。” 对于一直全力支持己方的盟友,瑞吉娜坦言:“这次行动的意义在于试探第十七军团对我们这些抵抗组织联合起来行动的反应,我们虽然联合,但还是太弱小了,需要一个敌人放松警惕的时间才能趁虚而入,并且这个机会甚至不能主动争取,只能默默等待,最多像这次行动一样,不痛不痒地刺激一下。能够摧毁第十七军团安插在海拉尔山道的据点,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也是我们所能把握的、最不容易刺激到敌人的尺度。但灰烬之手与森林游侠的人不满足于这个结果,他们擅作主张,攻入艾芒小镇,虽说确实扩大了战果,但实际上并没有起到多少成效。” 说到这里,一向开朗的她,神色也不免有些阴郁。 灰烬之手与森林游侠,是安瑟斯地区众多抵抗组织中,理念相对激进的一派,在战前,他们不信任灰丘之鹰的能力,对这个计划心存疑虑,这是可以理解的事情。卡森·博格做出了妥协,安排他们负责最安全的骚扰行动,可他们却在战事好转的时刻,擅自行动,鼓动另外两个抵抗组织的成员,发起了对艾芒小镇的攻势,彻底打乱了原定的计划。 表面看来,他们所取得的战果远比灰烬游击士更辉煌,但实际上呢?以侵略者的动员能力,被破坏的船坞很快就能修好,即便不能,另外三个镇子也依然可以充当中转站的作用;缴获的物资,由于敌人的援军及时赶到的缘故,未能带走多少;最后,他们忽略了艾芒小镇并不是完全的军事设施,镇内还生活着平民的事实,正面强攻难免导致无辜者的伤亡,这又使得刚刚建立起来的同盟还未巩固,便已丢失了一部分民心。要知道,他们这些抵抗组织之所以能够夹缝求生,最大的原因,不就是得到了民众的支持吗? 一个最简单的例子,那些居住在黑森林附近的农户或猎户,难道真的就不知道灰烬游击士藏身于此?真的没有发现一星半点的痕迹吗?这自然是不可能的,他们对这片土地的熟悉甚至不亚于早年间在此闯荡的冒险者们。之所以不向侵略者告发,无非是怀着朴素的家国情怀,支持故乡的解放事业罢了。而灰烬之手与森林游侠的无谋之举,难道不会令他们有所顾虑,甚至心怀不安吗? 更重要的是,抵抗军攻入艾芒小镇的事实,将这场战斗的性质完全改变了,原本只是一次试探性的行动,却似乎变成了开战的信号。如此一来,第十七军团就算原本已放松了警惕,此时也该重新警觉起来了吧?换而言之,这场战斗虽然胜利了,但在战略上,却似乎失败了。 以上,是希诺的分析,虽然她是站在一个局外人的角度看待问题,但因此反而更加全面,有些地方甚至连瑞吉娜都没有想到。但也因此,她更加有些愤懑了:“真是一群鲁莽的家伙!当初大概就不应该——”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或许是意识到其实卡森·博格没有选择吧。 灰烬之手与森林游侠,是安瑟斯地区众多抵抗组织中规模较大、实力较强的两个,既然要联合所有可以联合的对象,那么,自然就不可能忽略他们。 “如果,”林格若有所思道,“他们不是鲁莽,反而深思熟虑过呢?” 这句话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见瑞吉娜一副“这怎么可能”的表情,年轻人笑了笑,解释道:“灰烬之手与森林游侠,不都是抵抗组织中理念最为激进的一派吗?换而言之,也是最希望与第十七军团正面开战的一派吧?既然如此,他们故意做出的小动作,似乎就可以理解了。” “可是,他们的实力怎么可能与第十七军团对抗?” 瑞吉娜仍是不解,若灰烬之手或森林游侠有这种能耐,早干嘛去了? “他们单独一家或许没有这个实力,但这不是已经有了一个同盟吗?团结起来的力量,恰好是他们缺少但需要的。唯一的问题是,这个同盟的倡议者,目前来看还是太过保守了,不符合他们的需要。为此,他们需要一些实际的战果,来彰显自己的力量,同时,争夺同盟的主导权……” 话无需挑明,所有人都已明白了年轻人的意思,希诺眉头一挑:“还真是一举两得啊。” 嘭! “这也太卑鄙了!” 瑞吉娜气得拍案而起,巨大的声响让所有人吓了一跳,正靠在窗棂上打瞌睡的谢米一个激灵,差点从窗台上掉了下来:“什么什么!发生什么事了?魔女结社进攻云鲸空岛了吗!?让蕾蒂西亚先上!” 除了某只小蝙蝠露出鄙夷的眼神外,其他人都不约而同地抬起头,齐刷刷地盯着瑞吉娜看。倒不是对她有什么意见,实际上以她的立场来说,这种反应才是最正常的,只是这种时候,除了看着她以外,好像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处理方式了?总不能提醒她这张桌子是用上了年头的妖精木制作的,很是贵重吧? “啊。”瑞吉娜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多么失礼,顿时涨红了脸,讷讷地收回手道:“抱、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只是,那个,呃,没有控制好情绪……” “瑞吉娜小姐真是性情中人。”林格很善解人意地给她找了个台阶下,原本站在吧台后的酒保小姐不知何时也走过来,往瑞吉娜的面前放下一个酒杯,杯中摇晃着深色宛如熔浆的液体,还咕噜咕噜地冒着气泡,看起来极为可疑。她故作深沉道:“生气的表情可不适合你这种美丽的小姐,不如来尝一尝我最新研制出来的得意之作吧,从灰丘大地的黑森林中得到的灵感——这杯灰烬之夜。” “灰烬……什么?”瑞吉娜犹疑不定。 “不用担心。”谢丽娅很贴心地表示:“这只是一杯水而已,喝下去可以有效缓解你的心情哦。唉,我最见不得有人生气了,特别是像你这样美丽的小姐,简直比奥薇拉失眠还要令我心疼啊。” 胡说!谁家的水是这种颜色还会冒气泡的? 还有,这花花公子般的腔调是怎么一回事?你们旅人妖精难道都是这种风格吗? 瑞吉娜一下子说不出话来,谢丽娅则向坐在对面的年轻人投去一个得意的眼神,大约是在说:放弃吧,论情话你是赢不了我的,林格。 “……” 给点喵 1197.第1184章 想要刷好感度吗? 第1184章 想要刷好感度吗? 谢丽娅被老板娘拖走了,至于去了哪里、会怎么样,就不是大家关心的事情了,只要知道老板娘临走前脸上是笑眯眯的,而谢丽娅的表情是灰白色的,那就够了。 但多亏了这么一个小插曲,瑞吉娜的情绪总算是平静下来,大家可以继续商量正事了。 “感觉没什么好说的。”爱丽丝趴在桌子上,没精打采地说道:“明明只是个刚刚建立的同盟,就已经开始勾心斗角了,真是令人感觉前途堪忧呢……” 天才玩家一直没有放弃修好游戏机的念想,但这几天不是被梅蒂恩拉过去打游戏,就是被小夏监督着日常作息,更别说她对今天的议题一点都不感兴趣,但还是被林格强行从房间里拽了出来,总有一种整个世界都在和自己作对的感觉,因此,情绪和语气上不是那么积极,倒是可以理解。 众人也早就习惯了她时不时冒出两句丧气话来,那个曾经高喊着“唯心的力量是无限大”的天才玩家,仿佛燃尽了所有的勇气,彻底进入了灰心状态,只能依靠时间慢慢治愈。但这一回她倒没有说错,这些抵抗组织的临时同盟本就脆弱,全靠灰丘之鹰的个人声望支撑着,一旦不能处理好这次的事件,恐怕很快就要分崩离析了吧。就算勉力维持着,也不过是貌合神离,绝非第十七军团的对手。 “但这是每一个同盟最初建立时必然经历的阶段。” 林格回答爱丽丝的问题,但同时也是向瑞吉娜解释:“所谓团结,就如同磨练钢铁,总要经历过熔化、分离、淬炼和冷却等阶段,才能锻造出最牢不可破的同盟。而有些问题,与其等到势力壮大的时候爆发,不如在最开始时便挑明,那样造成的危害还比较小。我想,卡森先生应该也是怀着这样的想法,才没有阻止灰烬之手与森林游侠的所作所为。既然如此,他也一定早就准备好了对策,以应对眼下的局面。” 甚至林格怀疑,对第十七军团进行试探,只是这次行动的其中一个目的而已,另一个目的,自然便是通过这次事件,解决潜在的危害,确保同盟的稳固了。只是这不属于战略上的规划,因此,灰丘之鹰才没有向年轻人透露消息。而连身为副手的瑞吉娜都被瞒过去了,灰烬之手与森林游侠的领袖,纵然察觉到了异常,也绝不会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的。 听了年轻人的分析,瑞吉娜才恍然大悟:“你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战斗结束后,大哥邀请了一同参与行动的四个抵抗组织的领袖,在海拉尔山道附近的临时据点开会,说要商讨下一步的计划,莫非,就是为了解决这件事?” 所以他才让瑞吉娜带队返回,并向林格转告战况,而非亲自前来。 “多半如此。”年轻人眉头一挑:“看来,我们很快就能听到他的好消息了。” “唔。”瑞吉娜想了想,轻轻叹了一口气:“希望如此。” 林格对灰丘之鹰的能力很有信心,反倒是瑞吉娜表现出了担忧和焦虑,这种态度上的差别,不能说完全取决于理性,更多是立场与心态上的差距。林格毕竟是旁观者,自然能以冷静的心态评断问题;而瑞吉娜却是置身其中,这个同盟能否顺利建立起来、建立之后又能否长久而稳固地存在下去,于她而言,无疑是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难免患得患失。 但眼下,除了相信那个男人以外,她也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了。 聊完了正事,一旁早就蠢蠢欲动的梅蒂恩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道:“那个,瑞吉娜姐姐,既然战斗已经结束了,那……米契和卡多拉他们回来了吗?” 这个问题,其实她早就想问了,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而已。 被她这么一问,瑞吉娜才想起来,自己此行才肩负着另一个任务呢。 “他们没事。 她先用言简意赅的四个字安抚了粉发小女孩的心情,然后才详细解释,原来,由于战事进行得格外顺利,灰烬之手与森林游侠的人甚至直接攻入了艾芒小镇的缘故,北方四镇的援军都被临时抽调赶往支援了,根本顾不上同样遭到围攻的海拉尔山道。毕竟,失去了海拉尔山道的几个据点,第十七军团的飞空艇照样来去自如,而一旦艾芒小镇真的被抵抗军攻下来,他们的罪责可就大了。 于是,本肩负着阻击敌方援军这一重大任务的少年军,在预定好的伏击地点等待了数日,却连一个敌人都没有看到,只在战斗接近尾声的时候,撞上了自海拉尔山道奔逃而来的溃兵,双方发生了交火。但海拉尔山道的据点守军本就不是什么精锐部队,溃兵更是战意全失,因此即便面对着一支少年军,也没能组织起有效的反抗。少年军圆满地完成了任务,在战斗过程中虽然有人受伤,好在无人牺牲。 “米契也受伤了。” 瑞吉娜对梅蒂恩说道:“虽然只是轻伤,但还需要修养几天,卡多拉正在照顾他。她让我给你传个话,这几天估计是没法去天心教堂了,之前和你约好的那件事,也要等大家的伤势都痊愈了,才能履行,希望你不要着急。” 说到这里,瑞吉娜其实很好奇,两个小女孩之间究竟约定了什么事情,需要如此郑重地传话。只有梅蒂恩和林格才知道约定的具体内容,但此时梅蒂恩已经不是那么在意与卡多拉的约定了,她更关心的是朋友们的伤势。虽然瑞吉娜说了只是轻伤,还安慰梅蒂恩不要太担心,但稍有医学常识的人都知道,受伤并不可怕,在战后因环境恶劣、缺乏药品、得不到有效救治等原因而引发的伤口感染,才是战场上除了枪械以外最致命的杀人手段。 不过,连粉发小女孩都能想到的事情,经验丰富的瑞吉娜又怎会想不到呢? “虽然很不好意思,但我想要向各位请求一些物资上的援助,尤其是药物方面。” 瑞吉娜看向林格,坦承道:“正如希诺小姐分析的那样,我们虽然攻破了艾芒小镇,缴获了一些物资,但由于是临时决策,不够完备,以至于被夺回了大部分。至于上一次诸位支援的物资,已经在结盟之前,就以灰烬游击士的名义赠送给了其他四家抵抗组织,换取他们的信任,以及对这次行动的支持。所以,据点内目前仍处于缺乏药物的情况,好在受伤的人不多,需要的药物,我们会通过自己的渠道收集一部分,剩余的部分就有劳各位酌情援助了。” 她一五一十地道出了目前的困境和需求,林格没考虑多久,就直接答应了这个要求。毕竟,云鲸空岛上什么都可能缺,但唯独不缺物资,尤其是药物。光是树夫人种在草药园里的那些魔法植物,就足以满足灰烬游击士的需要了,更别提妖精深眠旅馆还有自己的小宝库,那是谢丝塔和谢丽娅积攒下来的财富。她们都是拥有六对蝶翼、完成了巡礼的旅人妖精,在漫长的旅途中就算从不刻意收集财富,财富也会因各种各样的理由,自动投入她们的手中,而经营旅馆所需要的消耗又很少,以至于宝库中究竟攒了多少财富,恐怕连当事人自己都不清楚吧。若非如此,妖精的宝库又怎能与巨龙藏宝相提并论呢? 虽然,树夫人的草药园,名义上是留给奥薇拉的遗产;妖精深眠旅馆的宝库,更是老板娘谢丝塔与酒保小姐谢丽娅的私产,但林格代表她们答应这个要求时,无论是奥薇拉,还是两位旅人妖精,都没有提出反对的意见。 这让圣夏莉雅若有所思,这么一想,林格能够调用的资源还真不少。除了这三位以外,女伯爵奈薇儿是瓦伦希尔德家族的始祖,手中掌握着这个千年氏族的庞大财富;希诺是歌丝塔芙家族的千金,虽然临行前已将大部分家族财富捐赠给了慈善事业,但家族保留的庄园、葡萄园与田产、林地等,仍是一个惊人的数目;萝乐娜更是镜中之城涅瑞伊得斯的二王女,深受母亲与姐姐的疼爱,光是用在炼金术上的珍贵材料便有不少,何况区区的财富呢?依耶塔和格洛丽亚……恩,这两个就忽略不计吧。 那么,自己又有什么财富呢,等某一天林格穷困潦倒、需要帮助的时候,自己就站出来,云淡风轻地说一句:用我的吧,毕竟,我的就是你的嘛。 用爱丽丝的说法,一定可以刷不少好感度吧? 可是,圣夏莉雅左思右想,都没想出个结果,毕竟,在此之前,她对财富之类的世俗之物,一向不怎么在意的。若非要说有什么东西还算珍贵的话…… 少女低头,恰好与小羊对上了视线。 小羊眨巴了一下眼睛,咩了一声,像是在问:怎么了? 没什么。 友谊还是很珍贵的吧? 圣夏莉雅默默地收回了目光。 当她结束了思考的时候,林格与瑞吉娜也谈妥了具体需要的物资数目,确实不算很多,看得出来,后者应该是精打细算过的,没有因为盟友财大气粗便不当回事。林格还贴心地表示,战斗刚刚结束,恐怕灰烬游击士内部还有许多问题亟待解决,因此就不劳烦你们亲自来领取这些物资了,我让草药园里的石精守卫帮你们送过去吧。 至于被蕾蒂西亚阴阳怪气了一句“真是个体贴的好男人啊”这种事,年轻人就没放在心上了。 梅蒂恩也没放在心上。 她高高地举起手来,急得又蹦又跳,甚至不惜语出惊人,吸引大家的注意力:“异议!我反对、我反对!” 你有什么好反对的? 大家都不解地看着她,粉发小女孩这才得意一笑,指出了林格与瑞吉娜都忽略的一点:“药物当然是很重要的啦,但是,一个好的医生也很重要啊!没有医生,这些药品就发挥不出应有的作用了哦?” 原来你说的是这个啊。瑞吉娜哈哈一笑:“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梅蒂恩。只是些许轻伤而已,简单的战术急救和包扎伤口就能处理了,这些我们还是会的。” 上过几次战场的战士,大多都能掌握这两项技能,掌握不了的,可能是没那个机会了吧。 但很显然,她并没有理解梅蒂恩的真正意图,把后者急得直瞪眼,差点就想直说让我上了,但她好歹还保持着最后一丝冷静,没有贸然开口,而是将脑袋转向林格,眼巴巴地盯着自己的兄长看,就像一个得不到心仪玩具的小女孩那样。 从年龄上来说,她已经脱离了女孩阶段,该称之为少女了。但不知道是不是林格和大家将她保护得太好的缘故,至今依然是那副纯真无邪的稚子心态。但年轻人更愿意相信这是她的本心,她生来如此,否则,便无法从养父与女神大人先后离去的噩耗中振作起来了。 林格想了想,觉得梅蒂恩的请求并不算太失礼,或许还有利于加深双方之间的关系。即便抛开现实层面的考虑,她关心朋友的心情也是可以理解的。因此,年轻人便代替妹妹,对瑞吉娜说道:“梅蒂恩说的也有道理,虽然你们的战士都掌握着一些急救的技巧,但到底不如专业的医生。所以,就让梅蒂恩去帮忙吧,她虽然年纪还小,但医学方面的知识,已经很精通了。” 关于这点,瑞吉娜是亲眼见识过的,毕竟他们这支残军狼狈逃入永夜林地时,便是多亏了梅蒂恩的救治,才挽回了许多伤员的性命。瑞吉娜只是不想太麻烦她而已,但既然林格与梅蒂恩本人都一再坚持,那她自然也没有推辞的必要了。 “我明白了。”瑞吉娜向粉发小女孩点了点头:“那就拜托你了,梅蒂恩。” “嗯!”后者用力地点了一下脑袋,脸上露出高兴的笑容:“我会加油的!” 给点喵 1198.第1185章 被保护得很好吗? 第1185章 被保护得很好吗? 灰烬游击士的据点就在云鲸空岛的东侧,约三百米的距离。一开始这里只是个临时的落脚点,设施也只有几间简陋的小木屋,保存着为数不多的物资。但自从灰烬游击士的其他据点被第十七军团扫荡之后,它就成为了这些抵抗军战士们最后的归处。身为灰烬游击士的后勤负责人,瑞吉娜用心地建设着它,短短数个礼拜的时间,便在林间平整出了一大片空地,还按照区域划分,修建了居住区、仓库区、临时医院与训练场等设施,据点外围还建起了一排漆黑的木墙,尖锐的木桩上悬挂着摇晃的灯火,这些珍贵的光源照亮了缭绕在咒死木之间的萧瑟的青与黑,也为穷途末路的战士们带来了些许慰藉。 无论多么深沉的黑暗中,始终有人追寻着一缕火光,为众人开辟出一条光明的前路。在蛮荒的年代,灰丘伯爵尚未被王国赋予此地的统治权力之前,是那些敢于搏杀魔兽、寻觅古老财宝的冒险者。而如今,则该轮到他们了。 石精守卫将旅馆提供的食物与药品运回据点时,立刻引起了极大的轰动。虽说他们暂时并不缺乏物资,但来自盟友的每一分支援都会令这些战士倍感兴奋,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并不是孤军奋战。何况这次的战事如此顺利,数个理念不同的抵抗组织通力合作,完成了一次精彩的突袭,甚至一度攻入了第十七军团在艾芒小镇的后勤据点,这是一个好的兆头,仿佛预示着未来他们的事业将大有可为。 自然,隐藏在这场胜利背后的勾心斗角,他们是看不见的,瑞吉娜也不愿多言,在这个鼓舞人心的时刻,他们只需要尽情享受胜利就够了。这些抵抗军的战士们热情地围拢过来,欢笑着向林格打招呼,虽然他们也许并不认识这个年轻人;对提着医疗箱的梅蒂恩竖起大拇指,感谢她曾经的救命之恩;还有人甚至挤到了石精守卫的身边,想要帮它们接过肩头那份沉重的负担,搞得这些勤勤恳恳的园丁都有些无所适从了。 瑞吉娜笑骂了好几次,又警告他们如果再不散开,就罚清扫厕所一个月后,这些战士才笑嘻嘻地走了,临走前还不忘了调侃瑞吉娜两句“这么凶小心以后没人要”,把她气得牙痒痒,但在客人面前还要保持风度,不能失礼,便姑且记在心里,以后再来算账。 “抱歉,他们没有恶意的。”气过之后,瑞吉娜回头对林格说道:“只是,唔,有些太激动了,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情而已。” “我能理解。”林格轻轻点头:“都是一些很好的战士。”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四周,注意到有些人和他们的同伴格格不入,脸上并没有什么高兴的表情,大多沉着一张脸,独自待在偏僻的角落里。他们要么默默地擦拭武器,对身边发生的一切事情不闻不问;要么抬头仰望,似乎想要从黑漆漆的树干间看到天空的影子。年轻人心中了然,知道这些人多半是有亲友牺牲在了这场战斗中吧,无论战斗结束得有多快、战事进展得有多么顺利,只要是战争,总避免不了牺牲的,哪怕是最小的牺牲。 同时,他还注意到了另一个奇怪的现象,不过,由于三个小女孩还在身边的缘故,倒是不好询问,只能暂时压在心中了。 很快,瑞吉娜便带着林格一行人找到了少年军,当时他们正围坐在一团明亮的篝火边,烤着一种类似红薯的块状根茎,应该是黑森林的特产吧,烤熟后散发出一种类似松油的香气,一个心急的少年等不及了,直接拿起来往嘴里塞,顿时被烫得龇牙咧嘴,引来同伴们好一阵嘲笑。 米契正半靠着一根树桩而坐,伸出受伤的左手给卡多拉包扎,见此也哈哈大笑起来,正在往手臂上缠绕绷带的卡多拉一个不小心,便将绷带扎歪了,气得女孩轻轻推了他一把,警告男孩不准再乱动了。然后她伸手去拿旁边的剪子,想要将扎歪的那一节绷带剪断,这时梅蒂恩赶到了,见到朋友们都平安无恙的模样,她高兴得都忘了跟瑞吉娜打声招呼,便直接向他们挥手,高兴地喊道:“喂、米契,卡多拉,还有大家!我带蕾蒂西亚和谢米来看你们啦!” 蕾蒂西亚双手抱胸,不屑地冷哼一声:“我是来看卡多拉的,和你们可没有关系。” 小蝙蝠一向平等地抗拒每一个试图接近梅蒂恩的同龄人,大约是害怕自己身为好朋友的地位被人夺走吧。原本她对卡多拉的态度也只能算普普通通,但后者和梅蒂恩约好要成为女神的信徒后,在小蝙蝠的心目中就变成了自己人。她这个人爱憎分明,对自己人的态度还是比较友好的——林格和谢米除外。 至于谢米?她正趴在梅蒂恩的头顶,对着那些放在篝火上烘烤的块状根茎流口水呢,还恬不知耻地问了一句:“那是什么,我能尝一口吗?” 尝一口,如果不好吃的话就算了;但如果好吃的话,就以“这上面沾了我的口水”为理由直接吃光,相信其他人也不好意思说我贪吃吧?旅人妖精的险恶心思,昭然若揭。 “梅蒂恩!” 卡多拉也高兴地喊道,她对梅蒂恩的突然来访很是惊喜,但并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依然拿着剪子,小心地剪去扎歪了的绷带,然后重新帮米契包扎伤口。男孩见朋友来探望自己,不知为何却不是很开心,皱了皱眉问道:“你们来干什么?” 结合他下意识将受了伤的左臂往身后遮掩的动作,林格只能理解为他不想在朋友面前丢脸了,虽然人们常说伤痕是战士的勋章,但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总是特别要强的,连一丁点软弱都不愿暴露出来,因此会有这种反应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不过,卡多拉却对这种欲盖弥彰的举动很气恼,又轻轻推了他一下,难得地训斥了一句:“不要乱动啦米契,等下又扎歪了!” 到底是受伤更丢脸,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搭档训斥更丢脸呢?米契还没想明白,梅蒂恩便笑嘻嘻地说道:“我听说你们回来了,就过来看望你们呀……啊,不对,我是来帮大家疗伤的,顺便看望你们。” 她提起手中的医疗箱,一本正经地说道,要是前面没有口误,说不定大家就信了。 “我们都很好,不需要疗伤。”米契随口敷衍,想要把梅蒂恩引到其他地方去:“你去帮别人疗伤吧,至于天心教堂,过几天我们会过去的。” 这下连谢米都看出他有些不对劲了,眯着眼睛问道:“我们来看望你,你不是应该感到高兴吗?怎么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莫非,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米契一惊,正要狡辩,但同伴们已经嘻嘻哈哈地将他出卖了:“米契这家伙,一定是觉得太丢脸了,你们知道他是怎么受伤的吗?是因为追击敌人的时候太兴奋,自己主动撞到对方的枪口上的!哈哈哈,明明那家伙的枪口都歪到另一个方向了,估计自己都没想过能打中谁吧?子弹打到米契的时候他还惊呆了,一个人傻傻地站在原地,忘了逃跑呢!哈哈哈哈!” 不知道是谁,绘声绘色地将当时的场景描述了一遍,再加上其他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补充细节,当米契想要开口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梅蒂恩果然被这件糗事逗得两眼弯弯,颇为好笑;蕾蒂西亚撇过头,不让大家看到她嘴角勾勒出来的一丝弧度;至于谢米,更是已经在好朋友的头顶上笑得前仰后合,笑声远远地传开,激起了黑森林中一片哗啦哗啦的振翼声。 男孩有些生无可恋了,本来在同伴们的面前出糗已经让他很不爽了,如今又在新认识的朋友面前丢脸,他以后还有什么脸面自称为少年军的领袖、自称为灰丘之鹰的接班人、自称为爱指导之下的第一玩家?恩,最后一个例外,他没有那么自称过,但其他都是真的。 卡多拉看出了他心底的郁闷,但没有安慰,帮他扎好绷带后还埋怨了两句:“还不是怪你自己,我都说了不要太兴奋了,结果你一发现敌人就忘了我的话,要不是对方也没反应过来,下一次打到你这里,可就没那么好运了。” 她用食指轻轻点了下米契的胸口,男孩自觉理亏,只是哼了一声,没有反驳。 年轻人看着这一幕,若有所思,他发现米契虽然在大家的面前,一直表现出领袖的模样,但却意外地很听从卡多拉的话;而卡多拉虽然外表看起来文静柔弱,但说不定比她的搭档更有主见呢,否则,就不会在大家都还犹豫不定的时刻,率先做出皈依女神信仰的决定了。 真是一对有趣的组合。 梅蒂恩带着两个小伙伴,很自然地融入了少年军的团体之中,他们围坐在篝火边,说说笑笑。有人向梅蒂恩炫耀自己的战绩,在战场上打倒了多少人,然后很快被不服气蕾蒂西亚反驳,如果是自己的话肯定能打倒更多人;有人则询问游戏机的事情,表示经过了一场激战之后,忽然就更想玩游戏了,趁着下次行动还没有开始之前,一定要好好玩个痛快才行;还有人,呃,正在问爱丽丝怎么没有来,难道有事吗?梅蒂恩总不好说爱指导还有些自闭,不愿意离开云鲸空岛吧?便撒了个善意的谎言,表示为了让大家早点玩上自己的游戏,爱指导正在努力修好游戏机,一下子就把这些少年少女感动到了。 恩,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其实是事实,不算谎言。 林格没有插入他们的聊天,只是和瑞吉娜一起,在旁观默默看着这一幕。温暖的篝火,热情的营地,弥漫在空气之中的烤熟的食物香味,还有一群明明身份与经历都不相同、却意外地很有共同话题的少年少女们,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是多么奇妙啊,竟好像驱散了黑暗与森林中的萧瑟,让心灵也变得温暖起来了。 “他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林格压低了声音,对瑞吉娜说道:“我们这些大人就不要去打扰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 瑞吉娜笑了笑,火光映在她红色的短发上,像是熏着了一样。她用那双敏锐而灵动的灰褐色眼眸看了年轻人一眼,忽然问道:“你一定有什么话想要跟我说吧,林格先生?我注意到你从刚才为止,一直都有些分神的样子?” 林格没想到自己偶尔流露出来的一刹那的分神,都被她捕捉到了,果然不能小看每一个人啊,瑞吉娜能够成为灰烬游击士的二号人物,绝不仅是因为她擅于安抚人心而已。年轻人稍微想了想,决定如实相告:“确实有个问题,希望你能够为我解释。” “什么问题?” “我没有见到俘虏。”年轻人环顾四周,说道:“这是一次胜利的行动,可我连一个俘虏都没有见到,这不合常理。” 年轻人不觉得这场胜利是虚假的,因为比起他来说,灰烬游击士更需要一场真正的胜利,这对他们的意义是不同的,在战争的胜负上撒谎,只会让内部离心离德而已。所以,多半是有其他的原因吧。 果然,瑞吉娜听到他的问题后,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不知道是在思考,该不该回答这个问题?亦或是,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当她终于想出了答案,开口时,却只有简单的四个字:“没有俘虏。” 年轻人心中了然。 没有俘虏,而不是没有抓获俘虏,这细微的差别,所带来的言外之意是格外深邃且复杂的。 所以,这才是战争的残酷之处。 而不是梅蒂恩坐在篝火边,听新认识的朋友讲述一两件战场上发生的糗事,被逗得哈哈大笑时就可以理解的。她的朋友们,甚至可能亲手在战场上处决了那些俘虏,可他们什么都不会跟她说的,因为有的人注定不会踏上战场,只是被保护得很好。 他望着那个还什么都不清楚的女孩,默然无语。 给点喵 1199.第1186章 已经解决了吗? 第1186章 已经解决了吗? 平心而论,林格并非不能理解这种做法。因为现在的灰烬游击士太弱小了,尚不具备管制和监督俘虏的能力,贸然接收,恐怕只会引发更大的乱子。何况,按照瑞吉娜的解释,他们并不是在接受了敌人的投降后仍痛下杀手,而是拒绝了他们的投降,双方战至最后一刻才将敌人尽数歼灭的。这可以说,是在战场上堂堂正正决胜的结果,并不存在道德上的瑕疵。 当然,可能会有人觉得这种做法过于残酷,可如果不残酷的话,又怎能称之为战争呢?就连米契这些少年军,在踏上战场的时候都已经做好了牺牲的觉悟,战斗与死亡才是战争中永恒的话题,无关男女老少,无关实力强弱,自然也无关身份立场。 只是,像这样的事情,要怎么和梅蒂恩说呢? 她对战争的理解,一直都停留在“残酷”这个词语上,所以才会为即将踏上战场的朋友感到担忧;可具体是怎么残酷,多么残酷,如果没有人告诉她的话,女孩一辈子都不会理解的,除非她自己踏上战场,亲眼目睹了一切的发生。 所以,当少年军嘲笑米契在战场上因大意而受伤时,梅蒂恩跟着哈哈大笑,并没有意识到这是多么残酷的一件事;当卡多拉因森林里的风吹草动而机敏地抬起头,梅蒂恩问她怎么了,却只得到一个“没什么,只是错觉”的答复,信以为真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这是战争烙印在本能之中的一种伤痕,它正在激发人对自身的过度保护意识以及对这个世界的不信任感;当有人吐槽还是游戏中的战斗比较轻松、敌人又笨又呆不会还手的时候,梅蒂恩跟着表示赞同,并没有意识到这种对比本质上是战争对人心的异化,她和这些同龄人看似相处融洽,其实中间隔着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女神大人的教义曾试图消弭这些鸿沟,可终究没能做到,因为心是世界上最复杂的事物,它甚至不是来自女神大人的塑造,而是祂对异界灵魂的一种模仿——换而言之,是先天的产物,就像命运般不可预测。 行动、思想、思考、抉择……一切的一切都在塑造这个名为人的模具,同时又被它所塑造着。 同心、同理、同欲、但不可同求,什么时候她能够理解这个道理,或才能成为真正的圣灵吧。莉薇娅修女虔心侍奉的伟大存在,不是拯救人类、而是拯救万物的圣灵。 “梅蒂恩。”卡多拉悄悄对身旁的女孩说道:“等过几天,最迟三天,我就到天心教堂去,履行我们之间的约定。在那之前,能先给我一些准备的时间吗?” 她还要将这个消息告诉自己的朋友、告诉卡森大哥与瑞吉娜姐姐。在此之前,除了米契以外,谁都不知道她已经做出了皈依女神信仰的决定,甚至直到她亲口向梅蒂恩坦白之前,连粉发小女孩本人都不知道。这或许可以证明,一切都是女孩自发的行为,与他人的影响无关吧。 梅蒂恩没有犹豫,爽快地点头答应下来,脸上是高兴的笑容:“好呀,没关系,你不用太着急,无论多久我都会等的!” 毕竟,这是自养父逝世、教堂关闭以来,女神大人在人间的第一个信徒嘛。 一个好的开始,将会预兆着好的未来。 粉发小女孩嘿嘿地傻笑着,感到十分的满足……与期待。 没错,现在,她只是期待着而已。 或许要到很久以后,未来的某一天,她才会意识到,其实自己才是那个被期待的人吧。 …… 梅蒂恩与朋友们聊得火热,浑然忘记了自己一开始找的借口,林格倒是还记得,便在瑞吉娜的陪同下,和石精守卫们一起,将运过来的食物与药品都分发了下去,顺便也帮这些受伤的战士清洁伤口、包扎消毒。他的手法自是不如梅蒂恩那么专业,但也颇为娴熟,而且无论面对什么情况都能保持冷静,一丝不苟得仿佛在举办一场颂神的仪式。这种心态仿佛感染到了他的伤患,使这些向来豪迈直爽、大大咧咧的起义军战士,在年轻人的面前竟也有些拘谨,连说话的语气都尊敬了几分。 瑞吉娜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幕,有些好奇:“没想到林格先生也会战地急救的手法,您不是牧师吗?” “恩,我自己看书了解过,然后才能教给梅蒂恩。”林格解释道。 当初,养父杨科先生因肺病逝世——这当然是个借口,可梅蒂恩相信了——后,伤心的女孩便萌发了想要成为一名医生的念头,可当时,教团联合推行的义务教育是不包括医学的,专业的医科学校,价格又太昂贵,远不是林格所能负担。不愿让妹妹的理想破灭的年轻人,便买来了一本本厚重晦涩的大部头,在经营教堂之余努力钻研,再将自己所学到的知识,以更加容易理解的方式教给梅蒂恩。 瑞吉娜听完林格的解释后,更加佩服眼前的年轻人了,但林格却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只当是身为兄长应尽的责任罢了。 “何况,我也只能教她入门的知识而已。” 林格说道:“更加深奥的理论,具体的技巧与手法,乃至药物的剂量和用法……都是她自己努力学习后才掌握的。除此之外,小夏与谢丝塔小姐也给了她很多帮助。别看梅蒂恩年纪还小,却已经是个合格的医生了,而我依然只会这些急救与包扎的小技巧罢了。“ 瑞吉娜读懂了年轻人的言外之意,他已经不可能再成长了,但梅蒂恩的未来,却还有着无限的可能性。 “尽管如此,”她感慨了一句:“您依然是个了不起的人啊。” 也是最好的兄长。 林格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这时候,从据点入口的方向却传来一阵喧哗声,两人下意识扭头看去,发现整个据点都像是沸腾起来了一样,很多人围在入口处,兴高采烈地谈论着什么,时不时还能听到一两声欢呼与喝彩。林格疑惑地看向瑞吉娜,后者思索了一下,很快露出惊喜的表情:“一定是大哥回来了!” 唯有灰丘之鹰的归来,才能让这些身经百战的抵抗军战士如此激动,他们刚刚取得了一场辉煌的胜利,正需要来自领袖的认可,与他一起分享胜利的喜悦。 瑞吉娜有些坐不住了。 “请稍等一下,林格先生。”她对年轻人说道:“我马上就回来。” 丢下这句话后,她匆匆忙忙地向着正在喧哗的人群奔去,年轻人见此,不禁微微摇头。倒不是对瑞吉娜怠慢了自己而感到气恼,只是感慨灰丘之鹰在这些抵抗军战士的心目中,威望实在很高,一旦涉及到他的事情,连沉稳可靠的瑞吉娜小姐,都会变得像一个毛毛躁躁的小姑娘般,这样的人格魅力,或许正是他背离了原夜教会后,依然能够得到许多人誓死追随的原因吧。 就连那位原夜之神,也还在惦记着这位天赋异禀的信徒呢。只是,他惦记的理由,实在让人高兴不起来就是了。林格忽然想到,如果卡森·博格打算将安瑟斯地区的抵抗组织都联合起来,与第十七军团正面对抗,是否那位隐藏在暗中的原夜之神,也会成为他们的敌人呢?虽然这相当于站在侵略者的立场,与自己原本的信徒为敌。可东大陆这些侵蚀入骨、吞吃同类的神明,真的在乎什么立场、什么大义、什么侵略与被侵略吗?既然是“原本的”信徒,说明现在已不是信徒了,自然可以被牺牲。 更别说,他还没有背弃信徒而亡、依然受着这片土地的信仰与供奉时,就没少干过牺牲信徒的事情。那时候就不见多少怜悯和犹豫,现在做起来,应该更没有心理负担了吧? 他越想,越觉得这条路的艰难——不仅是灰丘之鹰的路,也包括自己的路。 与侵略者、与魔女、与伪神、与邪神、与世间一切的疯狂和邪恶为敌啊。 年轻人忽然有些感慨。 这时候,营地入口处传来的喧哗声不知何时已平息了下来,人群渐渐散开,各自回去做自己的事情了。卡森·博格则带着瑞吉娜向林格走来,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又与那些各怀心思的抵抗军领袖一番会谈,为了各自的目的激烈争辩,他的脸上难掩疲倦之色,不过目光却很明亮,腰也挺得笔直,就像一根永远也不会倒下的旗杆,上面飘扬着灰烬的旗帜。这个男人的骨子里有一股坚毅的气质,他的灵魂坚韧如铁盔,而身体则是盔甲下的磐石。 甚至当他行走时,年轻人隐约能听见影子中传来金铁摩擦交鸣的声音,回过神时他才发现,那不过是咒死木的树枝被熊熊燃烧的篝火烤得劈啪作响而已。卡森·博格走到那团篝火边,不知道是谁拖来两截树干,充当临时的座椅。灰丘之鹰在其中一截树干上坐下,指着另一截树干,对年轻人说道:“要坐下来聊一会儿吗,林格先生?” “乐意效劳。” 年轻人回了一句,也在篝火边坐下,树干虽然坚硬,却被篝火烘得温热,坐起来很是舒适。真是奇怪,这些一生都在吸光的树木,制造了无数的黑暗与死亡,凶名赫赫,倒下后却能够燃烧出更热的火与更亮的光,就好像它们吸收的那些光其实没有消失,只是一直积蓄着,等待死后的爆发而已。 瑞吉娜知道这两人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商谈,便找了个借口离去了。她走后,灰丘之鹰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翻动了一下篝火中的枯枝与落叶,让它猛然间窜高了好几尺,燃烧得更为旺盛了。然后他才开口,对林格说道:“关于这次行动的结果,相信你已经从瑞吉娜送去的战报中了解过了,林格先生。以你的能力,想必也不难看出灰烬之手与森林游侠的贸然行动,背后隐藏着什么样的意图吧?” “恩,我很清楚。”年轻人轻轻点头,又道:“但我也清楚这恐怕都在你的预料之中,你是早就想好了对付他们的办法吧?现在,事情有一个圆满的结果了?” 他询问卡森·博格,男人闻言,露出惊讶的表情,虽然只是转瞬即逝,然后他笑了笑:“这是我不知道第几次为你的敏锐感到惊讶了,林格先生。如你所说,事情已经解决了,以最圆满的结果。” “譬如?” “譬如,迪塔和艾雷森特,已不再是灰烬之手和森林游侠的领袖。”灰丘之鹰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了一个令人惊讶的事实:“当然,你可能并不认识这两个人,只需要知道,他们都是些空有野心、却无能力的蠢货罢了。” 他很少用如此尖锐的语气评价他人,不过林格却可以理解。内部斗争本是凡人的天性,可趋利避害同样是一种天性。在面对难以抵御的外敌时,就算是野兽也会放弃斗争,暂时联合起来。然而,面对第十七军团的逼迫,灰烬之手与森林游侠的领袖,却完全不顾当前的局势,仍执着于他们那暂时来说绝无可能实现的理念,将自身的小心思凌驾于整个解放事业的利益至上,而他们又没有足够的声望和实力,如灰丘之鹰那般倡导建立一个同盟,便只能借助后者之手来完成自己的目标,骂一句有野心而无能力,确不为过。 这一次,有卡森·博格的正确指挥,灰烬游击士的英勇奋战,其他抵抗组织的大力配合,再加上来自盟友的准确情报,才没有让他们的勾心斗角,影响到行动的成败。但若是下一次、下下次,还能有这样的好运气吗? 像这样的内部隐患,无疑是需要消除的。不过,林格没想到卡森·博格会做得这么彻底,更关键的问题是——他是怎么做到的? 给点喵 1200.第1187章 是唯一的机会吗? 第1187章 是唯一的机会吗? “你是怎么做到的?” 林格直接询问:“那两个人恐怕不会心甘情愿地放弃自己的地位罢?” 关于这点,卡森·博格没有隐瞒的意思,毕竟这件事还与林格有些关系。 “我在灰烬之手与森林游侠内都有一些朋友,最初,他们与我一起为安瑟斯地区的解放事业而战,不过后来,王国军的无所作为让他们感到失望了,他们觉得想要驱逐侵略者、彻底解放故乡,已不能依靠腐朽无能的政客,因此,才会被更加激进的理念吸引过去。” 说到这里,卡森·博格感慨了一句:“我不能说他们的想法是完全错误的,其实,就连那时候的我,都对王室与宫廷里的腐朽政客感到不满了,只是我觉得王国的势力本就弱小,内部若还分裂斗争的话,恐怕日后再无机会收复故土了,因此才坚持着,不愿随他们而去。当然,想法的正确与否,我无权置喙,可他们的眼光确实不太行,无论是成立了灰烬之手的迪塔,还是率领着森林游侠的艾蕾森特,都不是那种有能力实现抱负的人。” “在每一场战斗中他们早就证明了这一点,灰烬之手不分青红皂白地暗杀所有不愿意站出来反对侵略者的人,甚至包括普通人,一再将那些本有可能成为盟友的人推向敌人,迪塔却固执己见,拒绝每个人对他的劝说;森林游侠妄图让安瑟斯地区独立于王国而存在,他们的分裂主张是王国极为抗拒的,自然也很难从王国掌握的走私渠道中获得支援。艾雷森特没有能力获取急需的物资,却还一再发起强攻,不仅人员伤亡惨重,食物与药品的匮乏更是使那些追随他的战士饱受困扰。” “在这种情况下,我的老友们也开始怀疑起自己的选择,但他们无力改变现状,只能聚集起一批拥有相同想法的人,勉力支撑。而在这种情况下,我为他们带去了急需的支援,并只要他们给我一个在关键时刻不会沉默的承诺。”灰丘之鹰说到这里,略作停顿,盯着年轻人的眼睛说道:“那些我赠送给他们的物资,其实就是从你们这里得到的,林格先生。” “原来如此。你在那时候就已经想到了今日的事吗,卡森先生?”林格若有所思。他没有觉得卡森·博格拿己方支援灰烬游击队的物资赠送他人是一件失礼的事情,能够将所有资源都运用在刀刃上,才是一个领袖必备的品质,也是一种深谋远虑的体现。 “只是有个模糊的想法而已,毕竟当时还无法确定迪塔与艾雷森特会采取怎样的行动。我原本打算在这次行动之后,视后续情况如何发展再来决定,但依然是林格先生给予我的情报,给了我一些信心。既然行动必定会成功,那么,我料定他们二人是绝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时机的,但这同样是我算计他们的好时机。” 灰丘之鹰面色平静,并不讳言自己是在算计他人的事实:“我将那些物资赠送给几位老友之后,没有立刻让他们拿出来收买人心,而是暂且隐忍。直到今日,迪塔与艾雷森特攻入艾芒小镇的行为,看似带来了一场辉煌的胜利,但后续缴获的物资仍因追兵的缘故,不得不抛弃,灰烬之手与森林游侠内部物资缺乏的情况没有得到改善。再加上他们不改往日肆无忌惮的作风,依然对普通人出手,内部的不满之声早已沸盈。在会议之上,外有我联合其他两个抵抗组织的领袖诘问,内则是由我那几位老友突然发难,并获得了许多成员的支持,迪塔与艾雷森特无计可施,最终为他们的自大与短视付出了代价。” 他笑了笑,对林格说道:“会议之上,我们已达成协议,建立同盟,以解放安瑟斯地区为最重要的使命,联合行动。至于理念分歧,暂且搁置,待将侵略者逐出灰丘之后,这些人要如何争斗,便是他们与王国之间的事情了。” 灰丘之鹰并不参与政治斗争,他只为自己的理想和正义而战。 听完他讲述的前因后果,林格也有些感慨,却不是为这件事本身,而是为眼前这个男人所体现出来的智慧与谋略,以及他长远的目光:“这件事说起来简单,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做到的,你应当是在很久以前便开始谋划了吧,卡森先生?甚至远早于我们抵达东大陆的时间。这样说来,我们也不过适逢其会,恰好为你补完了计划中的最后一环而已。” 卡森·博格笑道:“亦是最关键的一环。” 他确实在很久以前便对灰烬之手与森林游侠的作风感到不满了,觉得他们非但没有为安瑟斯地区的解放事业做出贡献,反而带来了许多负面影响,因此才与自己那些老朋友暗中谋划,尝试从内部改变它们。但林格所带来的物资、情报、更重要的是一种计划上的余裕,才是灰丘之鹰有信心提前发难的关键因素。 林格真心诚意地赞叹了一句:“很厉害。” “很厉害么?”卡森·博格自嘲了一句:“我倒是觉得很卑鄙。” “为何?”林格微微皱眉:“若是对迪塔和艾雷森特感到惭愧的话,我觉得大可不必,他们若是有能力,事情也不会演变到这种地步了。连自己人都开始反对他们的决策,还不足以说明事实吗?” “倒是与他们无关。” 灰丘之鹰缓缓摇头:“只是,我为了这个计划,刻意放纵灰烬之手与森林游侠的人,对艾芒小镇发起攻势,连累了镇内的普通人,这确实是一件很卑鄙的事情,绝非迫不得已四个字便可解释,我心中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 他说到这里,又忍不住自嘲一笑:“我原本想以光明正大的方式收复家园,但后来才发现,光明正大之人可以成为英雄,却永远无法成为一名合格的领袖。” 现在的灰烬游击士,现在的灰丘,现在的安瑟斯地区,恰好需要一个领袖,而非英雄。 灰丘之鹰做出了他的选择。 对此,林格无权置评,但他却忍不住想到,如果自己站在卡森·博格的立场上,会做出相同的决定吗?以前的林格一定会吧,正如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理性而冷漠的人一样。可现在不是如此,他想不出答案,正如他已经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一样。 “往好处想,至少灰烬之手与森林游侠已经在你的帮助下改变了作风,以后,像这样的事情应该就不会发生了吧?“年轻人安慰道。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只要战争还在继续,总会有无辜者为此受伤,但那是战争的过错,而非灰丘之鹰的,每个人都要在战争中妥协什么,才能获得什么,或是更现实一些,只为了存活下去,卡森·博格绝非孤例。这样一想,年轻人的安慰虽然有些单薄,但还是让灰丘之鹰好受了一些。 年轻人也适时地转移了话题:“之后,你打算如何行动,卡森先生?说实话,这次的行动虽然是以胜利收场,但似乎并没能实现原定的战略目标?” 年轻人指的是卡森·博格利用这次行动,试探第十七军团的反应这件事。灰烬之手与森林游侠的人擅自进攻艾芒小镇,将战事进一步扩大,无疑会引发连锁反应,使这次试探性的进攻失去意义。若第十七军团将其视为宣战的信号,正面开战,恐怕这个刚刚建立起来的同盟,即便齐心抗敌,也未必能够取得胜利。 灰丘之鹰决定放纵那两人的行为时,是否已经想好了应对的策略呢? “关于这件事,”卡森·博格稍作沉吟,才说道:“我有一个消息需要告诉你,林格先生,这是来自王国的情报渠道,在行动开始的前一日才传到了我手中。当时,我原本想与你分享的,但行动开始在即,再加上尚无法确定其真实性,所以才保留至今。” “愿闻其详。” 林格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并不惊讶于眼前的男人和王国情报部门有私底下的联系,毕竟灰丘之鹰的态度一向很明确,只要是为了收复家园,无论是谁都愿意合作。再加上他在灰丘的身份与名望,被王国主动找上门要求合作,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轴心国在中部战场撤军了。” 分明周围没有其他人,卡森·博格仍是压低了声音,好像害怕被黑暗中无形的影子听到了这个惊人的消息:“原因不明,但确凿无误。西陆的三大强国中,大布列塔王国撤走了两个军团,白城共和国撤走了三个军团,明德利亚斯大帝国除了撤走三个军团以外,还一并撤回了一批正在中部战场效命的军官。除了这三个强国以外,其他作为轴心一员的小国也撤走了部分兵力。也就是说,目前的中部战场其实是处于空虚状态,在情报传来之前,轴心国便已经将防线后移,进入战略防御状态了。” 灰丘之鹰的脸庞在篝火的映照下,显出几分深沉的思考:“我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但王国情报部门的人猜测,极有可能是西大陆发生了什么重大变故,才让这些国家都急着撤回兵力,稳固本土。” 但究竟是多么严重的变故,才能让他们摆出如此慎重的姿态呢?林格若有所思,他开口询问:“教团联合撤军了吗?” 他问到了关键之处,卡森·博格并不感到意外,眼前的年轻人仿佛有一种惊人的直觉,总能敏锐地捕捉到每件事中最关键的地方。男人缓缓摇头:“这就是整件事中最值得深思的地方,圣教军非但没有撤军,反而还增派了一批兵力,以补充其他国家撤军后的兵力空缺。据说,驻扎在破碎海域上的圣教军海军部队已经先行出发,赶往支援中部战场了,乔西海滩的封锁线因此出现松动的迹象。王国情报部门推测,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驻扎在苏亚雷城的圣教军飞空艇部队也会收到召集命令,他们需要翻过安瑟斯山脉,成为第一批支援中部战场的军队。如此一来,第十七军团一直仰赖的一大战力,在短时间内,恐怕都无法回防了。” “所以,试探或不试探,已经失去了意义?”林格明白了卡森·博格的想法:“只要敌军的主力部队被调离,防务空缺,你们就会向第十七军团开战,抓住这个难得的时机,收复安瑟斯地区?” “没错。” 卡森·博格依然很冷静,并未因此感到激动或狂热,他慎重地表示:“但这其中还存在诸多疑点,比如,轴心诸国撤军是否只是暂时的,很快便会补充回来?破碎海域上的圣教军海军部队是否只是假意撤离,一切都是他们摆下的诱饵?圣教军调离驻扎在苏亚雷城的飞空艇部队,也只是王国情报部门的猜测,未必准确。就算以上都是真的,我们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贸然发起进攻。因此我的想法是,接下来依然以小规模的攻势为主,但可以更大胆一些,不是试探第十七军团的反应,而是刺激他们必须做出反应。一旦他们做出反应,我们便可从中摸清其虚实,再做应对。另一方面,则是将这个消息告知其他还未决定加入同盟的抵抗组织,如果他们不想错过这个最好的时机,加入我们并联合行动,是唯一的选择,相信他们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除此之外,还要继续联络王国的情报部门,让他们催促王室与宫廷诸臣尽早做出决定,出动军队,收复失地。” “如果这个计划执行得足够顺利,我估计,那时候才是向第十七军团宣战的好机会。” 灰丘之鹰一脸严肃,他的影子在火光中不定地闪烁着,就像被风吹动了似的:“也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给点喵 (本章完) 1201.第1188章 仪式是这样的吗? 第1188章 仪式是这样的吗? 既然卡森·博格已经将计划安排周全,林格自然不会提出质疑,他需要做的事情无非是在计划执行的时候提供一份真实有效的情报,以便这个计划能够圆满收尾而已。但说实话,年轻人现在的心情并不乐观,倒不是对灰丘之鹰的计划心存疑虑,而是这件事背后隐隐透露出来的信息量让他有些心惊。 过去百年的殖民战争中,西大陆向海外攫取的利益不可单纯以数字衡量,它塑造了如今三个传统强国的统治地位,也让许多籍籍无名的小国一朝崛起,共同参与到瓜分这块大蛋糕的事业之中。到了如今,海外殖民对那些已经将战争和利益划上等号的政客、军人、商人乃至普通人来说,已是一件比呼吸还要寻常的事情。人只要还活着,有一日可以停止呼吸吗?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所以围绕在餐桌上的各个国家都不可能心甘情愿地放弃这块蛋糕,任由他人享用。 既然如此,轴心诸国将前线部队从中部战场撤回本土一事,就隐含了太多值得深思的地方。如果他们不是想要在西大陆上掀起一场空前浩大的战争,年轻人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事情值得他们冒着海外利益受损也要去做的。与之相比,教团联合的态度就更暧昧了,众所周知,这个组织名义上是宗教,实际上却是一个利用宗教影响力,将自身势力渗透至各国的政治、军事与经济等各个领域的政教联合体。他们通过各种手段操控着西大陆的政治局势,从外部的扩张战争到内部的政权更迭,皆由其触手在背后引导拨弄。 连海外航线的开拓与殖民战争,都是由教团联合一手主导,因此,圣教军才能在轴心国阵营中占据主导地位,圣教军总司令,纷争魔女法芙罗娜也名正言顺地成为了这支成分复杂的联合部队的指挥官。其中固然有各国互相妥协的因素,但教团联合所掌握的权势才是最关键的一点。在大多数情况下,教团联合的意志,便是轴心国阵营的作战方针,而如今,双方明显产生了冲突,当各国都在撤回兵力时,唯有圣教军依然坚守着中部战场,甚至为了维持战线,将后方部队也抽调过去,造成了短暂的防线空虚。 这种矛盾的凸显,是否能说明,教团联合与轴心诸国的合作关系已开始破裂,双方产生了不可调和的分歧呢?林格觉得这是唯一的可能性了,但他无法确定双方的分歧究竟在何处。首先,绝不可能是海外殖民的利益分歧,这其中涉及到一个很反直觉的事实——尽管西陆诸国都在东大陆的殖民战争中攫取了大量利益,但教团联合与其统辖的圣教军却不在其列,他们虽然一手促成、推动乃至主导了这场战争,但并没有在海外建立任何一个殖民地,没有与任何一个战败国签订协议,甚至没有在事实上已归属于轴心国的殖民地内建造任何一间教堂。 就仿佛他们从一开始,就只是为了打响这场战争而已,只要战争开始,其他的事情便不再重要。所以,制造蛋糕的人却没有分蛋糕,而是全部留给了身后那些嗅到甜味后闻风而来的蚂蚁与苍蝇。教团联合在殖民战争中唯一的诉求便是牢牢将联合部队的指挥权攥在手中,可同样没有利用这份权力去做些什么,只是一门心思将战线往前推进罢了,甚至他们投入海外战场的兵力远比其他各国都要多。 所以,若说是联军内部的政治斗争,似乎也不太现实,而且这种政斗手段未免太激烈、太大张旗鼓了,简直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似的……等等? 忽然间像是有一道闪电划破了黑暗,林格猛然间想起一件事情:大布列塔王国如今的统治者、女王维多利亚二世,正是魔女结社的一名哲人。并且,按照维多利亚女王的说法,这种事在西陆诸国中并不罕见,昔日明德利亚斯的红胡子王巴巴罗萨、白城共和国的圣女贞德,同样是魔女结社的哲人,谁说如今便不是呢? 既然如此,是否可以做出一个猜测:这其实不是教团联合与西陆诸国之间的矛盾,而是魔女结社内部、两个派系之间的矛盾? 其中一派,以维多利亚女王等世俗政权的统治者为代表,姑且称之为世俗派;另一派尚不清楚,但在世俗派决定撤兵之后,向中部战场增援兵力的,是圣教军,圣教军的总司令,是深红教会的圣者法芙罗娜,她的另一个身份,是魔女法芙罗娜。所以极有可能,是以天蒂斯为代表的魔女派。这两个派系之间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甚至已严重到需要兵戎相见的地步,所以,各国统治者才会陆续撤回海外部队,以应对接下来有可能发生的、席卷整个西大陆的内乱与战争! 这听上去有些……不可思议。 林格头一次对自己的推理结果产生了不自信的念头,虽然一切事实与论据都符合其背后的逻辑,但恰是这个结果最让人觉得荒谬,这就像看到猫不吃饭了便推测世界要末日了一样荒谬。 魔女结社与西陆诸国,真的会彻底闹翻吗?理由是什么?自何时开始酝酿苗头的?他们各自的底气又是什么?这些问题当然不是通过推理就能得到答案的,毕竟林格又不是贝克街22B号的大侦探福尔摩斯,有自己独特的渠道收集情报。他想了想,觉得这件事还是不要向灰丘之鹰透露,先回去和同伴们商量一下,听听他们的意见吧。 打定主意后,林格便向卡森·博格提出告辞,后者亦没有挽留,他需要安排后续事宜并制定下一步计划,命运已经给予了他们太多优待,但时间仍对这个刚刚建立起来的同盟不算友好,他必须争分夺秒,才能把握每一个稍纵即逝的机会。 离开之前,他对林格提到一件事。 “米契他们在这次行动中表现得很好。”他说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之后的行动,他们也会参加。不过我会尽量为他们留出休息的时间,如果他们还想去天心教堂聆听布道的话,就有劳你多担待了,林格先生。” 林格轻轻点头,答应了他的请求,男人便转身向营地的中央走去,那里燃烧着一团巨大的篝火,包括瑞吉娜在内,灰烬游击士的一些骨干成员正在等待他们的领袖,为众人指明下一步的道路。这就是责任,而与之相比,林格觉得自己身为盟友,仅需要提供一些物资和情报,已经相当轻松了。 不过,责任总是伴随着时间和命运而改变的,如果卡森·博格的期望成为现实,王国真的出动军队,与灰丘的抵抗组织互为策应,发起一场大战以收复安瑟斯地区的话,年轻人对灰丘之鹰的承诺便将履行。云鲸空岛上正有一名骑士,日夜擦拭自己的长枪,磨砺心中的锋芒,只为了在一场即将到来的决战中,亲手为所有的争斗与悲伤划上句号。 即便需以牺牲为代价。 他看了那个方向许久,才收回目光,向来时的路走去。 …… 梅蒂恩挥手向朋友道别,然后才转过身,提着小小的医疗箱向兄长跑去,她的头顶趴着谢米,身旁则跟着蕾蒂西亚。女孩哼哧哼哧地跑到林格的身边,在原地站定,小口小口地喘了一会儿气后,仰起一张红扑扑的脸蛋,高兴得眉眼都弯成了月牙:“好了,我们回去吧,林格。” 虽然女孩大多数时候都是开朗乐观的,脸上总是带着笑容,但像今天这么高兴还是头一回,林格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问道:“发生什么好事了,梅蒂恩?” “恩!” 梅蒂恩用力地点了下脑袋:“卡多拉说明天就来天心教堂,参加受洗仪式,正式成为女神大人的信徒,米契他们也会来观礼!” 原来如此。 自身的努力终于收获了成果,父亲的遗愿终于得到了继承,而神明的信仰也终于迎来了复兴的一日,一切希望的苗头都在生长,一直渴盼的愿望都在实现,难怪她会这么高兴。 林格微微颔首,说道:“那你可要好好努力,梅蒂恩。” ”诶,林格你不——“女孩怔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林格已不是天心教堂的牧师了,这样说来,明日主持受洗仪式的人,岂不是变成了自己? 她光顾着高兴,可从来没有想过这种事啊。 梅蒂恩忍不住皱紧了眉头,倒不是说她不愿主持这个仪式啦,只是其中涉及到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她谨慎而小心地询问自己的兄长:“那个,林格,天心教堂的受洗仪式……要怎么做来着?” 没错,她根本就不知道。 虽然从小就跟随养父和兄长在教堂里帮忙,耳濡目染,但严格来说,她最熟悉的仪式流程,也不过是每个礼拜举办一次的七天礼而已,至于受洗仪式,印象中好像一次都没有吧。 对于这个问题,林格的回答很简单,也很坦然:“我不知道。” 一下子,三人看着他的眼神都有些古怪,怀疑这家伙是否被某位青色头发的牧羊少女上身了,否则怎么会脱口而出这样的话。蕾蒂西亚更是心直口快,张嘴就喷:“你是不是笨蛋?身为天心教堂的牧师,连这种事都不知道?难怪被梅蒂恩取代了,我看是罪有应得!” 至于梅蒂恩也不知道这种事,就被她下意识忽略了。还有,“罪有应得”这四个字不是这么用的。 年轻人看了正因自己站在道德制高点批判了大笨蛋林格一番而得意洋洋的小蝙蝠一眼,想了想还是没有反驳,主要是怕她较真,万一被自己驳了面子,突然扑过来咬自己一口就不好玩了。他直接对妹妹解释道:“因为杨科先生和我主持教堂的时候,从来没有举办过类似的仪式。” 所谓受洗仪式,无非就是一种信仰皈依的流程,通过神圣而庄严的仪式加深信徒的归属感,通常来说,是只有规模较大的宗教团体才会采取的手段;或是受洗者的身份太过高贵,不适用于一般的流程。但很遗憾,以上两个条件,天心教堂统统不具备。神圣女神教虽然历史悠久,但毫无根基,更没有什么高贵之人愿意将自己的信仰托付给这样一个教义广大却籍籍无名的教会。就连同一片街区的居民,虽然偶尔会来天心教堂祈祷,聆听布道,但也实在算不上什么虔信徒。 梅蒂恩估计是道听途说,觉得每一个教会都有一套正规的受洗流程吧,可大多数情况下,教会承认信徒的身份,或信徒承认信仰的归属,也不过是口头说说罢了,没有谁会较真的。就算举办了受洗仪式,接受洗礼的人就一定是虔诚的吗? 林格没有将自己的想法说出口,生怕打击了妹妹的积极性。他想了想,说道:“虽然没有先例,但你不必放在心上,由你来开创这个先例也是不错的主意。所以,要怎么举办这个受洗仪式,就由你自己来决定吧,梅蒂恩。当然,如果实在想不出主意的话,可以参考一下其他人的意见,比如莉薇娅修女和——” “和我!”趴在女孩头顶上的旅人妖精趾高气昂地叫道:“我最擅长这种事啦!既然是仪式,那肯定要很热闹吧!我们要把旅馆的盆栽乐团请过来,让他们在仪式上演奏乐曲,这样一定就很热闹了!对了对了,还要放烟花庆祝,要有美味的食物和点心,还有还有……” 听着谢米的描述,蕾蒂西亚擦拭了一下嘴角的口水,严肃地指出:“美食和点心都可以有,但蔬菜不能太多,恩,我最近比较喜欢吃蓝莓奶油蛋糕。” 你们当这是宴会吗? 林格都有些无语了,梅蒂恩却捏着下巴,若有所思:“听起来……好像也不错的样子?” 这…… 年轻人已经无法想象,明天卡多拉来接受洗礼的事情,究竟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了——不过,既然他都将游戏机当成女神的圣器摆在教堂里,还让梅蒂恩带大家一起玩了,那么,用宴会来取代仪式,或许也蛮契合这个教会的风格呢? 给点喵 (本章完) 1202.第1189章 又遭到了毒手吗? 妖精深眠旅馆的餐桌,不知何时已经成为了一个大家其乐融融的场所,每到晚饭时间,众人便围坐在餐桌上,一边品尝老板娘的手艺,为花样繁多且总是不重复的菜式而惊叹,一边畅谈着各种各样的事情,有时是正事,有时是今日发生的趣事,中间还伴随着各种各样的小插曲,比如某只不爱吃蔬菜的小蝙蝠被奶奶追得满大厅乱跑啦、某只小妖精吃完了自己的点心又去偷吃其他人的点心啦、或是某位酒保小姐又开始推销自己的得意之作啦……诸如此类。 这样的氛围无疑是舒适的,让人感到家一般的温暖。在过去,当林格与妹妹隔着一张餐桌而坐,偌大的教堂内只有两个孤伶伶的身影,以及餐具不时碰撞的声音沉默回荡的时候,他绝不会想到自己有一日竟能适应这样喧闹嘈杂的场景。年轻人的天性仿佛是树洞,总是安静地倾听,偶尔才给一两句简短的答复。如果坐在对面的人不是梅蒂恩的话,一定会抱怨他太不体贴,叫人无趣吧。 可随着旅途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餐桌上的人也越来越多,年轻人起初觉得有些别扭,后来却越来越习惯了,以至于某一日,若餐桌上少了谁时,他竟会觉得有些陌生,仿佛世界变了个模样。譬如,众人最初降落至东大陆的那段时间,由于天界忒弥丝的离去,餐桌上的气氛一度是很沉闷的,没有半点笑声,有些人甚至都不愿意下楼吃晚饭,比如躲在房间里拼游戏机的爱丽丝、为中的情节烦恼得吃不下饭的奥薇拉、又或是出于某种愧疚心理而将自己锁在风车塔房内的依耶塔。 那时林格仿佛产生了一种错觉,又回到了过去的时光,但他指的不是自己和梅蒂恩两人孤零零地在教堂中吃晚饭的时光,而是更久以前,他独自一人在林威尔市的大街小巷中流浪的时光。这两种感受会相似的吗?一旦缺少了什么,年轻人的世界就不再成型吗?对此,他又能够做到什么呢? 对于一个被收养的流浪男孩来说,他的脑海中从来没有血缘的概念,家的意义便是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如果可以的话,当时的林格想着,我想要维系这种联系。那是他头一次承认自己的内心,并发现原来不是世界变了模样,而是自己变了模样。 从那天开始,让妖精深眠旅馆的餐桌上不再缺席任何一个人,就变成了年轻人的一项使命,他总是用晚饭之前的一段时间来履行这个责任:来到二楼的房间,推开门将沉迷于创作的贝芒公主吓了一跳,正鼓起腮帮子要指责他时,用一句“今天的晚饭有你最喜欢吃的点心”就可以解决所有抱怨;前往天心教堂,提醒还在钻研游戏技巧的小女孩三人组不要贪玩耽误了时间,顺便将假冒修女格洛丽亚小姐从真修女莉薇娅小姐的餐前祷告教学中拯救出来;在萝乐娜的炼金工房中,耐心地等待她完成最后的工作,被回过神来的后者惊讶地吐槽了一句“哎呀林格,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贴心了”后依然面不改色;敲响风车塔房的木门,被最难缠的天使小姐赖上,一定要他像上次那样用公主抱的方式带她过去,否则就不肯出门,连晚饭都不想吃了,软磨硬泡之下无奈地答应下来,回到旅馆后果然被大家用奇怪的眼神看着…… 每个人都能察觉到他的改变,但每个人都没有说出口,好像这对她们来说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假使林格今天没有改变,明天也一定会改变的,无论是变得更体贴、更温柔、更坚强,还是其他什么的,都是她们想要看到的模样,那个独一无二的年轻人。 只有圣夏莉雅,偶尔会私底下向他抱怨,你这是抢走了我的责任,这本是身为长姐的我应该做的事情。 “既然如此,”听着她的抱怨,但更多是调侃的意味,林格突发奇想:“不如我们轮流来如何?今天由我去叫她们吃晚饭,明天就轮到你了?” 对此,圣夏莉雅哭笑不得。她发现眼前这个年轻人确实改变了许多,唯一没有改变的是,依然在某些地方很迟钝,甚至可以说笨,笨得有些可爱。 “算啦。” 她踮起脚尖,轻轻地拍了拍年轻人的头发,后者亦没有抗拒,因为能感受到那是一种亲昵的情感。在林格的生命中,曾有许多人习惯用不同的方式表达他们对这位年轻人的情感,信赖或是喜爱。杨科先生常常拍着养子的肩膀,寄托对他的厚望;梅蒂恩喜欢躲在兄长的身后,就像一只初次离巢的幼鸟般好奇地探出头观察这个世界;而对眼前的牧羊少女来说,似乎轻拍头发便是她最喜爱的方式,这可以追溯到很久以前,他们的身边尚没有那么多同伴,妖精深眠旅馆的餐厅还冷清寥落的时候,她伸出手,轻轻抚摸年轻人的头发,借着一夜的篝火,看到了他脸上孤独的神色。 索森的山见证了一切,而他也亲口对少女说过:“你以前一定是个很好的姐姐。”正是这句话让圣夏莉雅坚定了自己的信念,她想要回应这个人的情感,即便以前不是,以后也一定会是的;即便一个人的时候不是,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也一定会是的;即便失去记忆之后不是,和他一起创造出更多的回忆后,就一定会是的。 “你让我不再是一个合格的姐姐了。” 她笑眯眯地说道:“不过没关系,那样我以后就可以承担起其他责任了。” 林格看着她,总觉得这笑容别有深意。他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什么责任?” “以后你会知道的。” 她在背后轻轻推了林格一把:“好了,继续做你该做的事情吧,林格,把大家都叫回来吃饭。告诉她们不早点回来的话,我就把她们的点心都给小羊吃了。” “咩咩咩!”小羊高兴地跳了起来。 林格虽然一头雾水,但没有继续追问,转身走了。 看着他离开时的背影,圣夏莉雅嘴角噙着的笑意,怎么都掩盖不了。 她感到很开心,这大概是因为,终于见到了年轻人的成长吧。这不是说以前的年轻人就很幼稚,因为成长并不是只能由幼稚变得成熟,有时也会从特别的变成正常的。对绝大多数人来说,他们追求独特,正常就意味着平庸;但对林格来说却完全不是如此,他就算磨去身上那些孤独和敏感的棱角,本身亦足够耀眼了,不需要任何人认可他的能力与品质。 圣夏莉雅时常感觉自己就像一名精益求精的匠人,偶然捡到一块无华的原石后,精心将其雕琢为最完美的模样。她对年轻人的期望,对他的理想,还有那些潜移默化产生的依赖,最终都得到了回应,世界上还有比这更让人高兴的事情吗? 唯一的遗憾在于,想要打磨这块原石的人,似乎不只有自己而已。听说,有很多人都在悄悄发力,想要将年轻人塑造为自己理想中的模样。 白夜希望林格能变得更冷酷一些,然而她的性格太过别扭,说话总是拐弯抹角,这种简单粗暴的手法注定无法与一个敏感的灵魂取得共鸣;希诺希望林格能变得更坚强一些,她敏锐地看出了这个年轻人隐含在表象之下的软弱,不过这似乎只是朋友之间的谏言,她的手法还不够专注;萝乐娜希望林格能变得更强势一些,在如何塑造事物这方面,海栖公主殿下有着丰富的经验,不过她喜欢开玩笑的性格注定会掩盖自己的真心,三心二意的雕琢手法可是大忌;依耶塔则希望林格变得更自私一些,在所有人中她似乎最受林格的照顾,可是很难说那个年轻人是不是只把她当成第二个妹妹来看待,倚仗这个身份固然可以肆无忌惮地撒娇,但又何尝不是透支了年轻人对自己的情感呢,欲盖弥彰到头来也只会伤害自己罢了。 果然,能够全心全意、并且始终如一地雕琢这块原石的人,最终只有自己吧? 这个结论为圣夏莉雅带来了一整天的好心情,是个人就能看出她今天究竟有多么高兴,甚至晚饭时看见依耶塔被林格用公主抱的方式带进来、看见奥薇拉打着哈欠从楼上走下来、看见蕾蒂西亚鬼鬼祟祟地溜到厨房里偷点心吃……都毫不在意,没有像往常那样,摆出姐姐的威严训斥两句。 今天的小夏姐姐,很不对劲。 餐桌上,少女们用眼神交流,得出了一致的结论。 至于原因嘛,不问也罢,万一弄巧成拙,又惹小夏姐姐不高兴了怎么办?更何况,就算不问,难道她们就不知道了吗?多半还是和某位年轻人有关系,整个云鲸空岛上,就属这家伙最会讨小夏姐姐的欢心了。有时候明明只是正常的聊天,也会突然从嘴里迸出一两句肉麻的情话,害少女心怦怦直跳,偏偏还要装作没事人的样子,莫非真的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好事吗?真是个虚伪的家伙! 看来,今天的小夏姐姐又遭了他的毒手啊。 可惜了。 怎么就不是我呢? 有人在心中想到。 刚刚回到旅馆的林格,便是迎来了这样一幅诡异的气氛,以及少女们齐刷刷的注目。他有些莫名其妙,又忍不住反思了一下,心想我今天什么也没干啊,就带着梅蒂恩去拜访了一下灰烬游击士的营地,探望她的好朋友们,顺便与灰丘之鹰商量了一下未来的计划而已,甚至都没怎么待在旅馆,总不能发生了什么事都赖到我头上吧? 这么一想,他便心安理得了。 餐桌上,林格向众人提到了自己今日与卡森·博格交流的内容,其中最重要的一条讯息自然便是轴心各国的异常动向了。如果这条消息属实的话,将会极大地改变接下来的战争局势,至于这种改变对林格的原计划带来的影响,是好是坏,目前尚无法确定。 关于异变的原因,林格也提出了自己的猜想,即是由魔女结社内部的分裂所导致的,引发了众人的热烈讨论。但大多数人只是对这个消息感到高兴而已,毕竟魔女结社对她们来说就是一团巨大的阴影,始终笼罩在心头未曾散去。如今这个敌人居然开始内讧了,难道还不值得高兴吗? 蕾蒂西亚更是直言不讳,巴不得这些家伙早点在西大陆打起来,就让战争来得更猛烈一些吧!不过这家伙的反社会人格很快就被奶奶拽过去修正了,魔女结社的内讧是一回事,但波及整个西大陆的战争又是另一回事了。倘若事情演变到这种地步,难道她们在东大陆就可以置身事外吗? 一些因成长环境而对政治耳濡目染的人则更为敏感,比如希诺,她就对这个消息感到十分的惊讶,并且提出了一种猜测:“如果只是派系内部的斗争,应当不至于演变到引发战争的地步。然而,各国都在抽调兵力返回本土,亦是不可否认的事实。据我所知,世俗政权的统治者,历来是最擅长妥协的,他们的斗争只是为了达成自己的政治目的而已。倘若斗争带来的损失远远超过其回报,那么,就算是女王或君主,亦不得不妥善思考自己的抉择。” 而西大陆的世俗政权,实力足以战胜魔女结社吗?即便排除那些专为战争而生的构装机甲,恐怕也未必吧。所以,他们才选择了合作,而非颠覆。 以维多利亚女王为代表的世俗派,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然而,他们依然是做出了内战的准备,而非一如既往的妥协。这是否意味着,魔女结社内部的矛盾,其实不是单纯的政治分歧,而是一种更加严重的、无法妥协的、甚至一旦存在就会让双方变为敌对的矛盾呢? 林格若有所思。 在希诺的提醒下,他感觉自己已经捕捉到了最关键的一点。 伊甸计划与现实计划。(本章完) 1203.第1190章 残忍是应该的吗? 如果将魔女结社内部划分为魔女派与世俗派,那么这两个派系的区别在于何处呢?难道仅仅是依据他们的身份和立场来区分吗?年轻人觉得,一个更普遍也更合适的标准在于,追求的意义不同。 以天蒂斯为首的魔女派始终坚定不移地推行着断绝魔力的伊甸计划,以及具体内容仍然不明的现实计划,这是天蒂斯从旧世界的毁灭中汲取的教训,也是结社建立的初衷,即创造一个无有魔力、生灵平等的新世界。固然,这个理想对世间的绝大部分人来说都太过疯狂了,但至少,魔女与追随魔女的哲人们都对它深信不疑,发自心底地认为这才是让世界走向正轨的道路。他们的手段过于极端,但也是基于理想主义的狂热。 而以维多利亚女王为代表的世俗派认可这个计划,并不是因为他们拥有同等伟大的理想,只是从中看到了攫取利益的机会而已。自古以来,驱逐并消灭异类、拓展人类的生存空间,便是统治者极力追求的功绩,也是从圣图弥时期便流传下来的本能。而进入现代社会之后,伴随着伊甸计划一并到来的各种文明成果,魔法、魔导、蒸汽、大开拓时代、远洋贸易乃至海外殖民,都恰好契合了世俗统治者的利益,让他们自发围绕在这艘扬帆起航的大船身边,名为拥护结社的理念,实际上则是拥护自己的利益。 那么,如果魔女结社的理念中,不再含有维护世俗统治者的利益的一部分,甚至开始侵犯起他们不可亵渎的权力了呢? 若是如此,二者的分裂就是理所当然了。 只是年轻人尚不理解,为什么事情会闹到这种地步。 林格相信天蒂斯绝对是一个拥有高超政治手腕的人,才能在魔女结社发展历程的每一个关键阶段中,都牢牢地将世俗统治者捆绑在自己的战车上。或者说,这是一种把握人心的手段,当她还是旧世界伊甸的少女王权时,便对人性中的欲望与贪婪了如指掌,对一切私人情感过于旺盛的生命都抱以怀疑的态度。以她的能力,绝对可以将分裂的危机消弭在萌芽之时,或将两个派系互相争斗的恶性影响压制在最低状态。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轴心国成员都陆续撤回海外兵力,简直将世俗统治者与教团联合之间的矛盾摆在了明面上,连软弱的诺亚王国都看到了可乘之机,开始酝酿夺回失地的计划了。那么,在更加激烈的中部战场,以及其他的殖民地上,莫非就没有爆发矛盾吗? 轴心诸国撤军的行为,林格多少还能理解,以政客的秉性,是绝不甘心放弃海外利益的,极有可能是用这种方式逼迫天蒂斯做出让步。或许在他们看来,不管魔女结社有多么伟大的理想、多么辉煌的事业、多么崇高的目标,都无法离开世俗力量的辅佐。当然,这对双方来说都是一样的,如果魔女肯妥协的话,他们自然也会妥协的,双方相互妥协,依然维持原来的关系,是他们预想中最好的结果。 对此,天蒂斯的回应是,不撤回任何一支圣教军直属部队,反而调集兵力填补了前线战场的空缺。以年轻人对她的了解,这个意思便是拒绝妥协了。 她觉得即便结社分裂,自己手中的力量依然能够掌控局面吗? 从来没有出手过、叫人看不清虚实的现实魔女;七位在历史上斩杀过无数神明的浑沌魔女,其中还包括持有完整圣器的纷争魔女法芙罗娜;苍天龙巢拉帝斯特号、大地魔女绯夜门忒号、涡轮母舰尼德霍格号、异星哲人戴森球号,再加上另外三台代号不明的构装机甲;以天蒂斯在魔女结社中的威望,即便内部分裂,依然会有不少哲人和使徒死忠于她……这是一股庞大的力量,看似无可匹敌。 不,这是不一样的。 一旦魔女结社分裂,她们所要面对的敌人,绝不止是内部分裂出去的世俗派系,还有曾经,在伊甸计划的推动之下被无情屠戮过的异类、超凡者、魔法师、异教徒、邪神、伪神,甚至到了那一日,林格都不敢保证远在东大陆的十三隐士会是否也会横插一脚,还有曾被魔女驱逐至此的乐园乡亚述…… 简而言之,她们的敌人,很可能是整个世界。 诚然,西大陆的世俗政权也参与了绝魔计划的种种决策与执行,但面对更强大的敌人时,过去的敌人也可以成为盟友,弱小者抱团的意义便在于此。这些敌人单独的力量自然不足为提,都是魔女结社的手下败将,但若联合起来,就不是那么轻易对付的了。其他的且不说,万物有灵论信徒与他们信奉的构想神明,便是一个极大的威胁。 一个时代的信仰之力能够塑造出像蒸汽机神亚历山大那样超越时空、永恒不灭的停滞之神,后来者纵然声势稍逊,但数量上犹可匹敌。灵祈祷会的圣灵回归、沃土宗的地母泰坦、圣泉修士会的泉灵蒂福、德鲁伊教的鹿首长者、山民卫队的山父,雾山隐修会的冬灵…… 世俗统治者稍微放松一下对《宗教法令》的执行,那些流离失所的信徒瞬间就会成为最狂热的养料,主动投身这场战争,夺回信仰的圣地。这样的操作连林格都能想得到,像维多利亚女王那样老谋深算的世俗统治者又岂会不懂? 到那时,行者罗谢尔所说的“万众一体,方可成心”,或许不再只是说说而已了。 年轻人一想到那样的未来,就有些食不下咽。他不是在为魔女结社的存亡而担忧,他所担忧的是,天蒂斯到底在想什么? 世俗派已经用“整个世界都在与你为敌”来威胁她了,但后者的回应却是“那就来吧”,这个时候,是个正常人都该想到后者一定保留着什么底牌吧? 天蒂斯的底牌…… 林格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了餐桌的某个角落,捏着汤匙的手一下子顿住了。察觉到他的目光后,正默默往吐司上抹番茄酱、沙拉酱与热黄油,人为制造黑暗料理的爱丽丝有些疑惑,她左右看看,发现自己身边好像没什么值得林格特意关注的东西,忍不住问了一句:“怎么了,林格?” “没什么。” 年轻人收回目光,捏着汤匙的手缓缓松开,他想回到一开始的思路,但刚才的想法在脑海中怎么也驱之不散,让他很是在意。犹豫了许久后,年轻人还是忍不住询问天才玩家:“我问你一个问题,爱丽丝,你对天蒂斯的王权,有什么印象吗?” 爱丽丝一下僵住了。 餐厅内的气氛也瞬间沉寂下来,安静得甚至让林格有些后悔自己不该问这个问题,可除此之外他实在没有其他方法了。若要说天蒂斯有什么底牌敢于与全世界为敌的话,年轻人唯一能想到的便是她的王权了。可现实魔女从未亲自动手,世人皆不知道她掌握着什么样的力量。在旧伊甸时期,天蒂斯倒是与那些反叛的人神大战过一场,以自我沉睡、天之圣堂崩毁为代价,使各族人神皆殁于一役。可那段影像记录太过模糊,且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不适合作为参考。 只有爱丽丝可能知道,毕竟,早在十四位新世界的王权、乃至天界忒弥丝诞生之前,幻想与现实的双生之子,便已经是旧世界的代行者了,秉持女神的意志,维护世界的秩序,她们对彼此应最为了解才对。 如果爱丽丝对天蒂斯的王权还有印象,哪怕只是大概的记忆,也足以让林格提前做出防范了。其实这个问题早就该问了,在爱丽丝的真实身份揭晓时就该问的,只是后来又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大家的精神和情绪都很紧张,所以林格才故意不提。 直到今日,已不可逃避。 金发少女的嘴唇嗫嚅了一下,半晌后,默默地低下头,回避了林格和其他人的视线:“我,我不知道。” 她的情绪有些低落:“我没有以前的记忆了,所以,不是很清楚,抱歉……” 直到现在,爱丽丝依旧在抗拒那些记忆,那些她从天界忒弥丝口中得知的真相,甚至她对自己身为一名地球玩家的认同,犹胜于对少女王权这个身份的认同吧。自拥有记忆以来,她的人生便是在游戏中度过的,那些梦幻瑰丽的幻想让她如痴如醉,带给她那么多的快乐;而一旦接受自己过去的身份,从中得到的,不过是更大的悲伤罢了。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生物,即便逃避情感,也在所不惜。 看着她失落的模样,林格忽然有些不忍了,原本到了嘴边想要追问的话语也咽了下去,他心想,不知道就算了吧,没有必要逼迫爱丽丝,毕竟,她现在很脆弱,恐怕比谢丽娅珍藏在柜子里的水晶酒杯、或奥薇拉种在小花园里不肯开放的紫罗兰还要脆弱,稍不小心,就会咔嚓一声破裂开来,或无声无息地枯萎过去。 年轻人的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正想开口转移话题,这时,旁边忽然传来一个冷淡的声音:“真的一点都记不得吗?” “仔细回想一下,总能想起一些细节吧?”一直埋头吃饭的格洛丽亚忽然抬起头,对爱丽丝问道,一脸的平静与淡然,仿佛不觉得自己逼问一个逃避现实的人有多么残忍。当然,这时候大家都应该反应过来了,她并不是格洛丽亚,而是隐藏在少女身体中的另一个人格,一个孤僻的、冷漠的、所以自认为可以毫无顾忌地做出一切残忍之事的少女。 “这个问题的答案对我们来说很重要,我希望你能明白其中的意义,爱丽丝,而不是像个小孩子那样,觉得只要捂住耳朵世界上就没有其他声音了。” 白夜每说一个字,爱丽丝的身体便颤抖一下,最后更是瑟缩起来,几乎躲到了圣夏莉雅的身后,一再重复着“我不知道”这几个字,这模样恰好符合白夜对她的描述,像个小孩子一样,我即世界,只要我不接受,世界就不是那样子的。 可有时候,世界偏偏就是那样子的。 你接受不了,不想着面对它、改变它、甚至战胜它,而是一味逃避的话,对得起自己一直以来的自称吗?那股对魔女结社不屑一顾、口口声声要达成完美结局、让所有人都幸福的豪气去哪里了?我是因为相信着你和林格,相信你们能帮格洛丽亚这个小笨蛋获得她想要的东西,才决定加入你们的。现在,大家没有让我失望,林格勉强没有让我失望,而你呢,天才玩家?你好像要让我失望了? 言语像利剑,刺穿虚伪的表象,划过的伤口之下,痛楚是真实存在的,细密如针刺,隐隐作痛。爱丽丝一只手撑住椅子,另一只手则搭在勉力支撑的手臂上,低着头一言不发,金色长发垂落遮住了她的侧脸,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可是少女总是下意识地抚过那只单薄的手臂,好像此时此刻真的有无数根无形的针正扎在自己的身上,让人感到一阵阵的痛楚,继而便是麻木。 没错,习惯之后便是麻木,幻想之后才是现实。 圣夏莉雅挡在爱丽丝的身前,不太赞同地看着白夜,但白夜的视线自始至终都没有动摇过。而且,明明是在逼问爱丽丝,但她注视的对象却不是天才玩家,而是林格。从她那冷静得近乎透明的眼神中,年轻人仿佛读懂了少女的心声:我说过了,让你学着更冷酷一点,不仅对敌人冷酷,有时对自己人也要适当地冷酷。可惜你好像一直学不会这点啊,林格,既然如此,就让我来代替你,做那些冷酷的事情,说那些冷酷的话语吧。 反正,我是从诅咒中诞生的人格,就算多么残忍,也是应该的。(本章完) 1204.第1191章 变得强势了吗? 第1191章 变得强势了吗? “那个,”一个声音打破了餐厅内僵硬的气氛,“关于这个问题,或许我可以代替爱丽丝回答哦?” 这句话一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除了还躲在圣夏莉雅背后,不敢与白夜对视的爱丽丝以外,大家都齐刷刷将目光落在了说话的那个人身上。迎着同伴们或若有所思、或疑惑好奇的视线,贝芒的公主殿下哈哈干笑两声,在详细解释之前先给自己上了几层保险:“事先说好,这只是我的猜测哦,猜测!不一定准确的,所以要是说错了,你们也不许怪我啊。” 你以为她愿意在这种尴尬的氛围下发声吗?还不是需要有个人出来转移话题,而她恰好有这个能力。虽然只是猜测,但总好过让白夜继续逼问爱丽丝,或者让大家都去批判白夜不近人情吧?唉,为了团队的气氛,自己真是尽心尽责了,晚上林格要是不让自己做个好梦,可就跟他没完。 年轻人仿佛没有听到奥薇拉的心声,皱眉问道:“什么猜测?如果是……恩,如果是中的情节,那就不必说出来了。” 奥薇拉登时瞪了他一眼,气鼓鼓道:“我才不是那种分不清和现实的人!” 再说了,要不是你突然问出这种问题,现场气氛至于变成这样子吗?我可是在帮你解围,不懂得配合的话就老老实实地待在旁边啦,笨蛋林格! “呃。” 林格被她所散发出来的实质化的怨念吓了一下,大概也意识到眼下的局面都是自己造成的,便尴尬地咳嗽了两声:“咳!那你就说一下吧,是什么样的猜测?” 其他人也竖起耳朵,摆出一副认真倾听的姿态,想听听贝芒的公主殿下有何高论。 “哼哼。” 奥薇拉装模作样地哼了两声,稍微体验了一下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但很快便在她的小夏姐姐那隐约不善的目光中清醒过来,老老实实地说道:“没什么啦,就是想问一下,你们还记得我们在伦威廷市逃离教团联合的追杀,最后还是被他们堵在了英铎西斯大桥上的事情吗?” 当然记得。 除了没有参与过那次事件的希诺以外,其他人都对这件事印象深刻,因为那正是天蒂斯这位魔女结社的幕后首脑第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向他们揭晓了魔女结社的理念、骇人听闻的绝魔计划以及她的真实身份。那亦是一行人在旅途中遇到的最危急的时刻,从天上到地下再到泰威尔河里,都被教团联合围得水泄不通,以插翅难逃来形容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而他们最终得以逃出生天,正是多亏了爱丽丝新开发出来的卡带《创世纪的决斗者》,在那场决斗中,格洛丽亚面对着能够逆转时空、永恒不灭的蒸汽机神亚历山大,依然保持着足够的冷静,最终抽出了反败为胜的一张卡片——当然,现在大家都已经知道,格洛丽亚肯定是没有这种能力的,真正在场上进行决斗的人,其实是她的里人格,刚才正用冷酷语调质问爱丽丝的白夜。 不得不说,命运真是充满了巧合、离奇与偶然性。 但是,这和天蒂斯的王权又有什么关系呢? “当然有关系啊!”奥薇拉见大家没有领悟自己的意思,顿时有些急了,你们怎么这么笨呀?她当然是不敢这么说的,估计会被群起而攻吧,连林格都保不住她——也不一定会保。所以只能尽量维持着平缓的语气,一点一点地提示:“虽然我们确实是依靠爱丽丝的新卡带才得以逃脱的,但是你们还记得吗,我们一开始准备的逃脱手段并不是这个啊。当时,爱丽丝的手中还有另一张不在冷却状态的卡带呢,就是那张——” “《黑暗古堡:晓月圆舞曲》。” 爱丽丝平静地说道,但当大家的目光齐刷刷落在她身上时,她又把头扭回去了。 奥薇拉却没有注意到天才玩家的反应,高兴地拍了下手:“就是这个,当时爱丽丝都已经准备用这张卡带来逃脱教团联合的封锁圈了,可是那之后又发生了一件事,才让我们没有成功逃出去。我想那件事,大家应该都还记得才对?” 被她这么一说,众人确实有了印象,林格更是眉头紧锁,缓缓从口中吐出几个字:“卡带……失效了?” “没错!” 奥薇拉用力地点了下脑袋:“明明游戏机和卡带都没有任何问题,但是却启动失败了。而且在那之后不久,天蒂斯便出现在我们的面前,当时还不觉得奇怪,可事后回想一下,你们不觉得这台巧合了吗?” “所以你觉得,这是由天蒂斯的王权引发的?”圣夏莉雅用惊异的目光重新审视了自己的妹妹一眼,毫无阴阳怪气地赞叹道:“没想到你还有这么敏锐的一面呀,奥薇拉。” 啊这! 虽然被小夏姐姐称赞了,但不是很高兴是怎么一回事? 至于奥薇拉为什么一直记得这件事,直到现在也没有忘记,这当然是有原因的:当时,爱丽丝的卡带不失效的话,要和教团联合的追兵硬碰硬的人就变成她了。贝芒的公主殿下原本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就算豁出性命也要守护自己的同伴,但最后的结果……就像用力一拳却打在了空气上,让人难以释怀。 恩,不管怎么说,至少结局是好的? “按照你的说法,天蒂斯的王权,莫非是指令游戏机失效的能力?”林格推测道,然后又摇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推测:“不,这太局限了,少女王权的能力都是法则的体现,应当是一种更加广泛的概念才对。既然爱丽丝的游戏机本质上是她的王权,对应幻想的法则,那么,天蒂斯的王权则对应现实,也就是……杀死一切幻想的能力吗?” 爱丽丝的身体猛然颤抖了一下,她抬起头,用不敢置信的目光看着奥薇拉,似乎无法接受这个结论。 奥薇拉被大家的反应吓了一跳,脖子一缩,明显有些不自信了:“我就……就这么随口一说,只是一种猜测而已,未必就是真的吧?啊哈,啊哈哈……” 她越笑就越是心虚,到最后干脆把头深深埋低,不敢直视爱丽丝的目光了。毕竟,事实摆在这里,排除其他不可能的假设,林格的猜测已是最接近的。 爱丽丝盯着奥薇拉看了一会儿,又默默地收回目光,看着盘中还剩下大半的食物,不知怎的,忽然就没有食欲了。但很奇怪的是,此时此刻她的心中并没有多余的情绪,她本以为应该有的愤怒、失望或者痛苦等,全都不存在,到最后就连麻木都化为乌有,她的心中空荡荡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少女忽然起身,椅子向后摩擦地板发出的“哗啦”声显得格外刺耳,却也比不过她口中低沉的一句:“我吃饱了。” 圣夏莉雅开口想要叫住她,却没有来得及,爱丽丝根本就不给大家反应的时间,就只是自顾自地丢下这么一句话后,便转身向着楼上走去了。林格不动脑子都能猜到,她一定又想要回自己的房间拼那个总也拼不好的游戏机了,仿佛它能否修好其实早已无所谓,这种行为成为了天才玩家逃避现实的一种渠道。谁都知道这是不健康的,可是谁都没有办法说出挽留的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到楼梯口,脚步声逐渐远去。 “爱丽丝姐姐!” 这时,梅蒂恩忽然鼓起勇气喊了一声:“明天、明天卡多拉会来天心教堂参加受洗仪式,正式成为女神大人的信徒!你也、你也要来观礼吗?” 楼梯上的脚步声骤然一顿,梅蒂恩死死地盯着那个背影,一字一句地说道:“卡多拉、米契,还有大家,都很期待玩到你制作的游戏哦,爱丽丝姐姐!” 所以,你还会像过去那样,纯粹为了让大家享受到游戏的乐趣而努力吗? 在她紧张而又期待的注视下,楼梯上的背影停滞了几秒钟,时间仿佛在她的周围凝固住了,这短暂的寂静甚至让人有股窒息的感觉。但很快一切又回归现实,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一言不发地走上了二楼,脚步声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但就算爱丽丝离开了,餐厅内的气氛也没有丝毫好转。梅蒂恩难掩脸上失望的表情,圣夏莉雅轻叹一口气后低声安慰女孩,奥薇拉把头埋得更低,几乎藏到了桌子下面,生怕别人注意到自己,希诺看着爱丽丝消失的楼梯口一脸无奈,萝乐娜惋惜地摇了摇头,依耶塔垂头丧气,连翅膀上的羽毛都耷拉着没精打采,平时和爱丽丝最不对付的蕾蒂西亚这时候却没有出言嘲讽,只是皱紧了眉头,不知道是不满还是不甘,老板娘倒是努力想要活跃气氛,可惜都没什么用处,大家的心思早就不在吃饭上了。 唯独白夜仍一脸的平静,对爱丽丝的离席无动于衷,她用汤匙挖干碟子里最后一点土豆泥,将属于自己的那份食物清理干净后,仿佛只是完成了一项日常工作,施施然地起身,无视了众人聚焦而来的视线,淡淡地留下一句:“我也吃饱了。” 同样转身离开了餐厅,却是往旅馆外走的,谁都不知道她要去哪里,正如谁都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个孤僻冷漠的里人格一样。 对于年轻人来说,这是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可是他忽然觉得这种事情,最近好像发生得太频繁了。有什么事情正在摧毁大家的信心、冷却大家的热情吗?还是说,这是每一个想要走向成熟的团队都必须经历的阶段呢?首先是来自内部的矛盾,然后才是外部的压力,如果不能解决前者,就不能算是一个合格的领袖;如果不能解决后者,就不能算是一个合格的团体了。 所以,总要跨过这道坎的。 “要变得更强势一点啊,林格。”那个声音又在年轻人的耳畔响起,提醒着她对他的期望。林格下意识看向餐桌上某位有着晶蓝色长发的少女,她恰好也在看着林格,如浅海般的眸子明亮清澈,微微眯了一下,笑起来就像月牙一样好看。 是的,更强势一点,才是作为领袖的模样。 “交给我吧。” 年轻人忽然开口道:“爱丽丝和白夜的事,都交给我吧,我来解决。” 他很少做出这样大包大揽的举动,也很少说出这样笃定的话语,一般都是“我尽力”或者“我试试”,这其中的显著差别自然是被敏锐的少女们捕捉到了——恩,不是少女的也捕捉到了。譬如女伯爵就深深地看了年轻人一眼,从鼻腔中发出了耐人寻味的哼声。姑且不论这是什么意思,但至少她看着林格的眼神还是挺满意的。 “不需要我们帮忙吗,林格?” 圣夏莉雅则关切地问道:“只有你一个人的话,太累了。我是她们的姐姐,我也来帮忙吧?” 恩,虽然爱丽丝身为幻想王权,诞生的时间比圣夏莉雅更早,而白夜更是个里人格,但牧羊少女还是一如既往将自己摆在了姐姐的位置上,恐怕连当事人也不会提出质疑吧,仿佛这是理所当然的一件事。 若是以往,林格一定会好好考虑圣夏莉雅的提议,毕竟他一个人要面对两个问题少女,确实力有未逮。但下定决心要成为一名合格领袖的他,如今是更强势的状态,自然毫不犹豫拒绝了她:“不必了,明天就要举办卡多拉的受洗仪式,我担心梅蒂恩和莉薇娅小姐两个人忙不过来,就麻烦你们去帮忙吧。至于爱丽丝和白夜的事,交给我就够了,我来解决。” 他再次重复了一样的话语。 餐桌上,少女们面面相觑:怎么从爱丽丝和白夜之后,林格也变得怪怪的了?当然,和自我逃避的爱丽丝以及自觉冷酷的白夜来说,这种改变,至少还算正面的吧? “哎呀。” 无人注意的角落里,海栖公主殿下笑得很开心,常年多病而有些苍白的脸颊上飘浮着奇异的红晕:“好像真的变得很强势了呢。” 给点喵 1205.第1192章 关系变得很好吗? 第1192章 关系变得很好吗? “你到底想做什么,白夜?” 森林的边缘,少女坐在一根树桩上,双手撑着粗糙的表面,头微微仰起,看着远处灰烬游击士的营地在篝火下逐渐染红。咒死木会吸收光与热量,即便是那么多的篝火同时燃烧,对这片古老沉默的森林来说,也不过是一团小小的火苗,随时都可能倾覆在巨树的浪潮之中。她晃着腿,表情自然,仿佛没有听到脑海里格洛丽亚的询问。 “你对爱丽丝说了很过分的话诶!我觉得这样不好,快点回去跟爱丽丝、还有大家道歉啦!” 那个懦弱的家伙气呼呼地说道。 林间的风哗啦作响,枝叶嘎嘎乱叫着,仿佛有可怖的夜枭正藏在森林深处,用邪恶的目光窥探这位孤独而又单薄的少女。在安瑟斯的乡野民间广泛流传的诡魅故事中,孤身一人走入黑森林的旅者,最终都会被不可名状的恐怖怪物所吞噬。但对白夜来说,不过都是些自欺欺人的谎言罢了,世间无数谎言,她见得多了,便不以为奇。有时候,连一个灵魂的存在都可以是虚假的,而虚假的灵魂又可以被真实的代替,无人看出端倪,既然如此,纠结其意义实则毫无必要。 格洛丽亚不这么说,她见白夜一言不发,便重复了一遍自己刚才的话,这一回语气竟有些重了,近乎于质问。若是以往,这个懦弱的家伙可不敢这么和自己说话。 白夜终于回应了,她懒洋洋地问道:“你在生气吗,格洛丽亚?难道你觉得我不讲道理?”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格洛丽亚的语气确实显得理所当然,她好像比白夜更懂得什么叫做情感:“不管你有没有道理,总之就是不该这么做啦!你明明知道爱丽丝最近的心情很不好,林格和小夏姐姐好不容易才让她好转一点的,结果你却对她说了那么过分的话……总之,快去跟她道歉,现在还来得及!” “是是是。” 白夜随口敷衍道:“对不起,我不该忽略你的心情,一切都是我的错,那些话也请你不要放在心上,以后你就接着自闭吧,我不会再逼你了,随你的高兴,直到大家都不管你为止……你觉得这样道歉怎么样?” “不错不错……恩?” 格洛丽亚听到后面才反应过来:“你该不会根本就没打算道歉吧,白夜?” “哎呀,这都被你发现了,你也太敏锐了,格洛丽亚,简直比冬眠的树懒还要敏锐。” 白夜阴阳怪气地嘲讽了一下格洛丽亚的迟钝与天然呆,后者还不至于连这种程度的反讽都听不出来,当即眉毛一竖,严肃道:“你这样很不好,我要生气了,白夜!” “那就生气吧,然后呢,你想干什么?打我一顿?” “也不是不行,小夏姐姐说过,妹妹不听话,打一顿就好了(其实原话是用心感化)。” “嘁!那家伙果然不是什么好人。不过这招对我不管用,别忘了,打我就是打你自己。” “唔呃!” 格洛丽亚无计可施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卑鄙的人啊,就算这个人其实是她的双生人格。 她不说话,白夜也懒得搭理这家伙,随意地伸了个懒腰后,往天上打了声唿哨,不多时,便有一只隼类飞禽扑棱着翅膀从天而降,伴随着嘹亮的啼叫声,以及漫天散落的、在黑夜中格外惹眼的纯白色羽毛。这只被命名为小白的灰羽隼在半空中盘旋了两圈,才缓缓降落至少女伸出的手臂上,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指尖。 格洛丽亚很是不忿:“明明白夜又冷漠又高傲,一看就不好相处,怎么小白还是跟你玩得这么好?” 少女嘴角微勾:“可能是因为平时都是我在喂它吧。” 这个理由倒是很充分,一下让格洛丽亚说不出话来。她在意识空间内默默地看着白夜逗弄灰羽隼,手指在那尖锐的喙部慢慢摩挲,似乎一点都不害怕被割伤。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你真的不打算跟爱丽丝道歉吗,白夜?” “不打算。”回答得很快。 “为什么啊?” “因为我是个冷漠又高傲的家伙。” “我是认真的啦!” “我也是认真的。”白夜笑了笑,这笑声中难得地不带有丝毫嘲讽与不屑的意味,或者干脆说什么意味都没有,她只是单纯想笑,于是便笑了而已:“真是让我意外,你很在乎爱丽丝和大家对你的看法吗,格洛丽亚?明明我才是你的双生人格,他们和你认识才不过一年而已。” “这不一样!”格洛丽亚不满道:“做错了就是做错了,和在不在乎没有关系!” “是这样吗?虽然我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做错的地方。”白夜平静道:“你该不会忘了我为什么要加入这个团队吧?说什么少女王权的使命,拯救世界的重任,那些我都不在乎,我只在乎谁能够与魔女结社对抗,保护你——不,保护我们。爱丽丝原本拥有这样的力量,她理应成为所有人的希望,可仅仅因为一次失败便心灰意冷了,难道你指望我像林格和圣夏莉雅他们那样,好声好气地安慰她,就像哄着一个还不懂事的小孩子吗?如果所有人都不能明白这个道理的话,姑且由我来当这个恶人也未尝不可,反正我从不在乎他们对我的看法。” “咦?也就是说,你其实是为了让爱丽丝振作起来,才故意那么说的吗?”格洛莉亚敏锐地捕捉到了白夜话语中的关键信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确实,林格和小夏姐姐肯定狠不下心说那么过分的话,但你就不一样了。” 什么意思?白夜的嘴角抽了一下,虽然自己确实是这么想的,但被格洛莉亚这个小笨蛋挑明,却莫名有种不爽的感觉。她冷哼道:“随便你怎么说。” “被我说中就恼羞成怒了。” 格洛莉亚嘟囔了一句,然后又摇了摇头:“不过,我还是觉得这样做是不对的,白夜。你说爱丽丝应该保护我们,但谁保护谁,从来都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仔细想想,我们对这个团队好像也没什么贡献,又怎么能单方面奢求他人对我们的付出呢?无论是爱丽丝也好林格也罢,都是将我们当成同伴,才会这么在乎我们的想法。需要保护的人,可不能一直将被保护当成一种权利啊。” 白夜闻言有些诧异,没想到格洛莉亚这个小笨蛋居然能说出这么有哲理的话来,权利与义务确实是对等的,如果没有为这个团队做出贡献,又怎能奢求得到它的保护呢? “可你还是错了。” 随后她又冷笑:“既然她将我们视为同伴,同伴的意义便是休戚与共,那她就要履行当时拉拢我们加入这个团队时的承诺,承担身为守护着的责任。如果仅以有用或无用为标准来区分同伴,那就不是同伴,应当说是赤裸裸的利益关系才对。你觉得旅馆中那些只会捣乱的蠢兔子和成天吹拉弹唱的盆栽有什么用吗?花田里那些天天只知道玩耍和嬉戏的妖精有什么用吗?退一万步说,我手上这只和你一样又呆又笨的傻鸟,难道就有什么用处吗?” 似乎从主人口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灰羽隼小白好奇地抬起头,嘎哦地叫了一声,结果被白夜呵斥了一句“没你什么事”后又沮丧地收回了目光。后者这才继续自己刚才没有说完的话:“按照你的说法,林格那家伙怎么不把这些对团队毫无贡献的家伙都踢出去呢?你对同伴的理解,也就只有这种程度而已,小笨蛋格洛莉亚。” “唔嗯,说得好像你很了解一样。” 格洛莉亚嘀咕了一句,然后陷入了苦思,白夜的话确实不好反驳,但格洛莉亚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对。她想了又想,几乎让白夜等到不耐烦的时候,才终于恍然大悟:“不对!你这样说还是错的!所谓同伴,对团队的贡献又不是只在战斗方面?像旅馆里的兔子先生,每天都帮老板娘处理食材和打扫房间,盆栽们也会为大家演奏乐曲放松心情;花田里的妖精会协助石精守卫们打理草药园;就连小白,偶尔也会帮大家传递口信呢!怎么能说一点贡献都没有呢?分明是你钻牛角尖了嘛,白夜!” 似乎从另一位主人口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灰羽隼小白再次抬起头,并且颇为骄傲地挺起了胸膛,一副我确实很有用的模样,结果还是被白夜呵斥了一句“有你什么事”,它沮丧地低下头,有点伤心。 白夜没有理会这只又呆又笨的傻鸟,毕竟她正忙着和另一个又呆又笨的傻瓜辩论呢:“能够和我辨到这种程度,你还是有所长进的嘛,格洛莉亚,不过依然大错特错。既然你自己都承认,对团队的贡献再小也是一种贡献,不该否认,那又凭什么说我们对团队毫无贡献呢?在伦威廷市时,我们为团队提供过至关重要的情报;在苏米雅城,他们需要依靠心灵王权的力量才能够掩饰身份;现在,你更是主动以修女的身份进入天心教堂帮忙——好吧,最后一件事除外,确实不算什么贡献,但至少前两件事你应该承认吧?既然我们已经履行了责任,为团队贡献了自己的力量,那么爱丽丝也需要承担起保护我们的责任。她没有做到,那是她的失职,所以我对她的指责,是毫无问题的!” 其实白夜还隐瞒了一件事没有说,那就是她在每个夜晚都会进入少女们的梦中,帮助她们寻回前世的记忆,恢复全盛时期的力量。正是因为她的帮助,少女们的诅咒才逐渐有了削弱的迹象,只是,她似乎不太乐意在格洛莉亚面前提起这件事。 格洛莉亚没有回话,而是陷入了很长时间的沉默,白夜还以为她无言以对了,便冷笑着嘲讽了一句:“怎么,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么?虽然相较以前,确实有些长进了,但还远远不够啊,小笨蛋格洛莉亚。” “不,不是啦……” 意识空间内,传来格洛莉亚吞吞吐吐的声音:“我只是忽然间觉得,我们在这里你说一句你错了,我说一句你也错了,这种行为……好幼稚啊。” 好像小孩子在吵架。 “什、什么!?” 白夜顿时像是被戳到了痛脚一样,差点从树桩上跳起来:“你说谁幼稚呢!?” 说自己幼稚就罢了,凭什么把我也算进去了?你以为我很喜欢和你辩论这种无聊的话题吗?还不是为了让你这个小笨蛋明白,那些话都是迫不得已才说的!其他人能否理解都无所谓,但你好歹是我的里人格,怎么连一丁点我的精明与强势都没有学到,反而变成了这么一副呆瓜的样子? 白夜很郁闷,自己煞费苦心,在格洛莉亚口中却变成了幼稚,她忽然不想跟这家伙说话了,只自顾自地抚摸着小白的羽毛,发泄心中的不满。不知道是她的动作有些用力,还是察觉到了某个不速之客的到来,灰羽隼忽然从少女的怀中飞起,在半空中扑棱着翅膀,朝着林间的一个方向不停鸣叫,嘹亮的鸟鸣声回荡在幽静的夜里,激起了林间一片叶浪,哗啦啦犹如潮汐的回响。 “谁?”白夜警惕地回过头,光顾着和小笨蛋格洛莉亚辩论,居然忘了关注周围的动静。 不过,在云鲸空岛上应该是不会遇见敌人的,所以她倒没有特别紧张。而且,她已经隐约猜到了来人的身份。 自己都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了,还穷追不舍,真是个麻烦的家伙啊。 不仅麻烦,而且特别喜欢多管闲事。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说什么“变得更冷酷一些”这种话了,应该说“变得不要那么多管闲事了”才对。 在灰发少女无奈却隐隐有些放松的注视下,林间一个身影踩着满地的落叶,缓缓走了出来,他没有在意白夜的眼神,而是向天上举起手,灰羽隼在半空中盘旋了两圈后,缓缓收敛羽翼,降落在了年轻人的手臂上。 亲眼目睹了这一幕,白夜的眉角不禁一跳:这只笨鸟,什么时候和他关系这么好了? 简直跟格洛莉亚那个小笨蛋一样。 给点喵 1206.第1193章 变得更冷酷了吗? 在大包大揽、将两名问题少女的心理辅导工作都承接下来后,林格便立即展开了行动,他首先要找的是白夜,至于爱丽丝,需要先让她独自冷静一下。以她离去时的状态来看,林格估计就算自己去找她,她也什么都不会说的,想要打开天才玩家的心扉很难,一次两次的谈话,尚不足够。而白夜,虽然大部份人都觉得她冷漠孤僻,难以接近,但林格反而觉得她才是比较好说话的那个,用通情达理来形容可能有些奇怪,但她经常会一边嘲讽你的想法太天真,一边又换一种方式去做她认为天真的事情,总而言之,是个很别扭的人。 对于云鲸空岛上的少女们,林格自认为已经了解得十分充分了,但有时还是会感到莫名其妙,可能这就是性别之间的差异吧。 结果他找了半天,才在一片幽暗偏僻的林子里找到了白夜,当时她正坐在树桩上,嘴巴里念念有词,像是自言自语,其实只是在和脑海中的另一个人格交谈。林格一时好奇,忍不住放慢脚步,偷听了几句,结果居然被小白发现了。 这只灰羽隼很熟悉他的气息,明明年轻人只偶尔给它喂食过一两次,它对他的熟悉便已仅次于两位主人了。这大概是因为年轻人有种特别的天赋,总能轻易得到动物们的好感,像白夜与格洛莉亚养的灰羽隼、希诺的爱马布兰迪、妖精深眠旅馆里的兔子先生们——嗯,圣夏莉雅的羊除外。 这种天赋通常是有用的,但偶尔也会造成一些尴尬的局面,比如眼下。 白夜眯起眼睛,深深地看了从林间走出来的年轻人一眼,以她的性子,自然一开口便是嘲讽的语气了:“真没想到,原来你还有偷听他人对话的爱好,林格先生。” 林格适当地发挥了一下厚脸皮的技能,无视了她的嘲讽,问道:“你刚才是在和格洛莉亚说话吗?” 这其实是一句废话,毕竟现场又没有第二个人,林格也只是想通过这句废话来引出接下来的话题而已。不过白夜似乎看穿了他的意图,随口回道:“不,我其实是在和你手上那只傻鸟说话。” 意识空间内的格洛莉亚与林格手臂上的灰羽隼同时叫了一声,不过前者是不满,而后者大约是疑惑吧? “好吧。” 林格有些无奈地说道:“虽然我不是很懂灰羽隼的语言,但我猜你们应该在聊刚才发生在餐厅内的那件事?” “其实是在聊今天晚饭的土豆泥,味道还不错,有股大海的咸涩味。” “因为老板娘加了来自西耶格尼雅海岸的海盐,对你来说,应该有家乡的味道吧?” “哼,勉勉强强吧。” 白夜习惯性地回了一句,这才意识到不对劲,扭头去看那格年轻人,却发现他正在轻轻抚摸灰羽隼那呈现出鱼钩状的锋锐鸟喙,这是海鸟的一大特征,而西耶格尼雅海岸正是西大陆最大的灰羽隼栖息地。见白夜投来目光,年轻人还一本正经地说道:“抱歉,你刚才说什么?我在和手上的这只鸟说话,没听清楚。” “……”灰发少女的额头上青筋直冒,而脑海中则传来了另一个人格压抑不住的笑声。 “开个玩笑。” 林格抬头,将灰羽隼放飞,看着它扑棱翅膀停落在一根树枝上,才回头对面色不虞的少女说道:“不过是你先跟我开玩笑的,我这也算是——礼尚往来吧?” “听起来你还挺幽默的,我以前可不知道你是这么幽默的人。”白夜抱着胳膊冷笑。 林格则十分诚恳地回道:“这一点对我来说也是同样的。” “噗!”意识空间内又传来忍俊不禁的笑声,白夜铁青着脸让她闭嘴,但对方还是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说实话,格洛莉亚也不知道白夜为何总是执着于与林格斗嘴,明明在这方面她一次都没有赢过。林格这家伙也是,表面看起来正正经经的,一说起话来却这么损人。 嗯,就和白夜一样。 两人说不定很般配哦? “格洛莉亚。”白夜阴恻恻地说道:“再敢胡思乱想,我就让你好看!” “诶!?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因为你都说出来了,笨蛋!” “唔诶……” 格洛莉亚从心地闭上了嘴巴,不敢再刺激她。白夜这才将心神抽离,回到现实,一抬头却发现林格正好奇地看着自己,被发现后也没有惊慌,而是问道:“格洛莉亚说了什么?” “哈?”白夜下意识刺了一句:“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却没有问他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看你脸色不太好的样子。”林格并不在乎她恶劣的态度,只是笑了笑:“她偶尔会说一些不动脑子的话,其实并没有恶意。” “说得好像你比我更了解她的样子。” 白夜莫名有些发酸,你不过才认识了格洛莉亚一年多的时间而已,虽然那家伙确实属于比较好懂的类型,但也轮不到你来提醒我吧?像这样的话由我来说还差不多,我可是从她诞生以来就陪在她身边的。 因为心情复杂,她的语气自然也不太好:“所以你半夜找我,就是为了关心一下孤独柔弱的女孩吗?真是体贴啊,林格先生。” 林格无奈地摇摇头:“我倒是想聊正事,可你好像不太乐意的样子。” “因为原本就没什么好说的。”白夜冷着脸说道:“我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如果非要为此指责我的话,请随意,毕竟那是你们的事,至于接不接受就是我的事了。” “我可没有指责你的意思,实际上,我是来道谢的,白夜小姐。” “道谢?” 白夜奇怪地看了年轻人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脑子终于坏掉了”,让人不禁觉得奇怪的人应该是她才对,明明被人道谢却还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嗯。”林格说道,看了一眼树枝上的灰羽隼,发现它也正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和主人如出一辙,于是年轻人姑且把它当成她的主人来交谈了:“你在餐厅内说的那些话虽然不太中听,但其实是在为爱丽丝着想吧,也是在为我着想,所以我应该向你道谢才对。当然,以后遇到类似的情况,如果你能更委婉一点就好了。” “这是什么奇怪的想象?” 白夜闻言,冷哼一声,语气颇为不屑:“居然说我在为你着想,未免有些太自恋了吧林格先生。还是说,像你这个年龄的男孩都喜欢幻想有一位面冷心热的美少女表面对你不屑一顾其实只是不擅于表达背地里则十分关心你呢?” “哇,一口气说完了,好厉害。”格洛莉亚不禁惊叹。 “原来是我的误解吗,真是不好意思。”林格若有所思:“我以为你是为了让爱丽丝振作起来才故意那么说的,还以为你是觉得我和其他人都说不出这么直接的话才决定由自己来当这个恶人的,甚至以为你其实是那种面冷心热表面上不关心队友其实只是不知道如何坦率地表达自己的心情所以才会用冷漠的性格孤僻的语气和别扭的行事方式来掩饰自己的人呢。” “哇,一口气说完了,好厉害。”格洛莉亚再度惊叹。 这家伙,就只会说这句话吗? 白夜的眼角又是一跳,总感觉眼前这个年轻人就是故意来找茬的,不过她没有证据,而且自己说话也不是很客气,算是半斤八两吧,自然就没有资格指责他了。 她撇了撇嘴:“既然你已经知道这是误解,那么可以走了吗?继续留在这里,我也不会变成你幻想中的那种模样。” “倒也不必那么急着送客。”年轻人捏着下巴说道:“既然是误解的话,那我确实没有理由向你道谢了,倒是你应该向爱丽丝道歉才对。” “哈?道歉?”白夜给了年轻人一个“你脑子终于坏掉了”的眼神,她什么时候道过歉了,尤其是向爱丽丝道歉。 “是的,毕竟你对她说了那么过分的话。我一开始还以为你是为了让她振作起来才故意那么说的,但既然不是,难道不该好好道个歉吗?”林格一副天经地义的表情,差点把白夜气笑了。合着我要么接受你的道谢,要么就给爱丽丝道歉,没有别的选项了吗? 当然是有的。 “我拒绝。”白夜冷冷道:“我不需要被任何人道谢,也不需要向任何人道歉。无论你说得有多么好听,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为何?”林格似是想起了什么:“因为你是个冷酷的人吗?” “没错。” 白夜挑衅似的看了他一眼:“我确实很冷酷,而这种冷酷是你一辈子都学不会的,我原本对你寄予厚望,可你只会让人失望,一味包容和忍让的人是无法成为合格的领袖的,难道与灰烬游击士接触的过程还无法让你学会这个道理吗?” “哇,白夜,说得好过分!” 格洛莉亚听了都有些受不了,林格的脾气再好,难道就能忍吗? 但年轻人居然真的忍下来了,非但没有半点生气的意思,反倒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上下审视着面前的灰发少女,直到将格洛莉亚看得都有些受不了了,忍不住想要质问一句你到底在看什么的时候,他才终于开口,感叹了一句:“你还真是孩子气啊。” “什、什么!?” 白夜如遭雷击,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林格:“我?孩子气?你认真的吗?”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年轻人是不是脑子出了点问题,把她当成了格洛莉亚。毕竟无论从哪方面看,格洛莉亚都比她更适合这个评价吧? 当然,林格也是有理由说的:“谁让你刚才那句话确实很幼稚?通常没有一个成熟的大人会把‘我很冷酷’这几个字挂在嘴边吧?” 就像只有小孩子才会去尝试各种作死的事情然后沾沾自喜地向同龄人表示“我很勇敢”那样,都是最孩子气的举动了。 “好像很有道理诶,白夜。” 格洛莉亚甚为认同,她从林格身上找到了一种认同感,没办法,她刚刚才评价白夜“很幼稚”呢,林格就评价白夜“孩子气”,这大概就是爱丽丝说过的“英雄所见略同”吧? “闭嘴!” 白夜冷冷地看着面前的年轻人,一副“你不收回刚才的评价我就跟你拼了”的表情,但林格却仿若没有看见,而是捏着下巴,若有所思起来:“难怪,小孩子最不肯丢面子了,让一个孩子气的人去向她的老对手道歉,还有什么比这更丢面子的事情吗?所以,我倒不是不能理解你的心情,白夜。” 胡说!我才不是因为这样无聊的理由才不肯道歉的!还有,爱丽丝那家伙什么时候变成我的老对手了?你这混蛋不要像格洛莉亚那样自说自话啊! “不过,勇敢承认自己的错误,可比死要面子逞强更重要。所以,我还是觉得你应该去道歉,白夜。”林格叹了一口气,似乎很不想逼迫少女,但又没有其他办法:“不然的话,我就只能顺应你的期待,变得更冷酷一点了。” “哈?” 白夜已经数不清这是自己今晚第几次哈气了,但总之她现在的心情很愤怒,与此同时又带着一点点的困惑与莫名其妙:“这和道歉有什么关系?” 难道说这家伙被今晚的事情打击过头,已经失去了正常的语言组织能力? “当然有关系。” 林格的脸上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因为,如果你不肯向爱丽丝道歉的话,我就只能‘冷酷地’逼你去向她道歉了。要是闹到这种地步,大家的面子都过不去吧,所以啊,白夜——“ 年轻人忽然伸出手,在灰发少女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按在了她的脑袋上,然后用力地揉搓了一下,将那头如丝绸般光滑柔顺、又好似薄雾般缥缈不定的灰色长发,瞬间揉成了乱糟糟的模样:“不要再逞小孩子气了,乖乖去向爱丽丝道歉吧。”(本章完) 1207.第1194章 终于服软了吗? 第1194章 终于服软了吗? 因为这个出人意料的动作,林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白夜的表情难以置信,就像见到了什么恐怖的大怪物一样。若非亲眼所见,林格同样难以相信那张总是不屑一顾的脸庞上能出现如此精彩生动的表情,这让她终于有了一丝人情味,而非一座刻意装饰自己的雕像。但显然少女本人并不赞同这种想法,她气得浑身颤抖,紧咬牙关,怒气汹汹地瞪着面前的年轻人,但不知道为什么,林格并不觉得很可怕,倒是忽然有一种错觉,仿佛见到了一只浑身羽毛都在暴风雨中淋得湿漉漉的雏鸟被人触碰后的应激反应,那绝不退让的外表只是为了掩盖心中的惶恐和不安而已。 就连表达愤怒的语气都如此外强中干。 “你这家伙、你这家伙——!” 她一把将年轻人的手拍开,激动地叫道:“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吗!?谁允许你这么做的!?真是、不可原谅!绝对不可原谅!!!” “哇,好激烈的反应。”意识空间内的格洛丽亚忍不住吐槽了一句,她还是头一次见到白夜如此失态。 但是顶着一头已经乱成鸟窝的头发来说这种话,虽然气势很足,却莫名有种搞笑的感觉是怎么一回事? 林格没有理会她过激的反应,而是收回手,放在眼前端详了一下,然后才点点头道:“还不错。” “什、什么还不错!?”白夜闻言,竟也大惊失色:“居然在揉乱女孩子的头发后说出这种话,你这家伙绝对是变态吧?恶心死了!快离我远点!” 她往后退了两步,但是这个距离尚无法让她产生安心感,于是又往后退了两大步,直到靠在一棵高大粗壮的黄梨树上,已经无路可退,她才被迫停下脚步,单薄的后背死死地贴在树干上,警惕地注视着林格。在后者投来无奈的目光时还亮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表示威吓,就像雏鸟面对无法战胜的敌人时也会将翅膀张开,尽量使自己的体型显得更庞大一些那样。 “哇哦,白夜居然主动退缩了,真稀奇。” 在意识空间内的格洛丽亚俨然化身看客,兴致勃勃地对这一幕发生在眼下的情节进行点评:“不过林格也确实有点……那个了,居然这样对待女孩子,还说出那么……唔,那么奇怪的话,难怪白夜都害怕了。”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像白夜那样用“变态”来形容,毕竟林格平时给她留下的印象还算正派,不,应该说非常正派才对。和圣夏莉雅、和奥薇拉、和依耶塔这些人又漂亮性格又好、普遍意义上的美少女相处时都没有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何况是白夜呢? 当然这不是在说白夜不是美少女,毕竟后者和她共用一个身体,如果白夜不是美少女,那自己也不是美少女了,这可不行。主要是白夜的性格实在有些那啥,让人很难相处。格洛丽亚心想,如果我是林格的话,当然要和小夏姐姐这种美少女相处啊,像白夜这样的,还是敬而远之吧。 林格听不见格洛丽亚的话,但看白夜的反应也能大致猜出她在想什么,连忙为自己辩解:“呃,你好像误会了,我不是说你的头发摸起来不错,只是觉得你这种反应还不错而已。” “那不是更变态了吗你这家伙!!!” 白夜攥紧双拳放在胸前,尽管那单薄的小拳头实在很难带来安全感,但没办法,她是绝不会向这个表面正派人士实则心理变态的家伙屈服的,她要动用一切手段来保护自己,除非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那就,呃,那就换成格洛丽亚来操控身体吧。 “哇、你好卑鄙啊白夜!”格洛丽亚察觉到了她的想法,不禁惊叹:“居然想把我推出去当替罪羊吗?” “闭嘴!”白夜恶狠狠地呵斥了一句:“反正你这家伙也就这点用处了。” “唔,说得好过分。” 格洛丽亚被她打击到了,忍不住哀叹一声,然后又小声嘀咕着什么“换我上就换我上吧”、“反正林格又不会对我怎样”、“都是白夜太过分了他才这么对你的”之类的话,让白夜都有些搞不懂了,这家伙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 而且你怎么肯定林格就不会对你怎么样? 他可是连我都会感到害怕的变态啊! 白夜将小拳头又攥紧了一些,她屈辱地想到,如果待会儿反抗不过的话,就只能叫人了吧?可是,在这里求救的话,自己一直以来营造的冷酷形象不就彻底破灭了吗?当然这还是小问题,真正的问题是自己为了避开大家而刻意选择了森林里最偏僻的角落,也就是说很有可能,根本就没人能听到自己的求救声…… “恩,就是这样的反应。”林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也是能表现得像个普通女孩子那样的嘛,白夜。” 白夜一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的姿势与动作,确实很有少女风格,不过是那种被逼入绝境后无路可逃的柔弱少女。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 “你故意做出那种事情,就只是为了看到我现在的反应?”她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林格。 年轻人坦然地点了点头,很爽快地承认了:“是的。” 但这种爽快无法让白夜释怀,只是让她更加生气而已,甚至觉得有些不可理喻了:“无聊透顶!林格、我本来还以为你只是有些变态而已,没想到居然是个这么无聊的家伙!” “我觉得变态比无聊更糟糕吧。”格洛丽亚小声嘀咕道。 “你也给我闭嘴啦!!!”白夜都不知道这是自己今晚第几次让格洛丽亚闭嘴了,但她现在的情绪无疑很激动,以至于这句话甚至不是在心里说的,而是直接喊了出来。林格没忍住,多看了她两眼,这才在后者警惕与戒备的眼神中,慢悠悠地说了一句:“频繁生气对精神状态不好,你还是冷静一下吧。” 你以为这是谁害的啊!? 白夜恶狠狠地瞪了这个毫无自知之明的家伙一眼。 当然,她也知道自己的情绪确实有点失控了,这可不利于她一贯塑造出来的冷酷形象。于是,灰发少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呼出来,伴随着胸前弧度的上下起伏,情绪也逐渐稳定了下来。然后她伸手,开始打理那头被林格揉得乱糟糟的长发,在这个过程中,始终没有看后者一眼,或许是怕自己看到他那种做了莫名其妙的事情还一副心安理得的表情后,会忍不住重新燃起怒火吧。 “看来你已经冷静下来了。” 林格倒不在意她的态度,点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回到刚才的话题吧,白夜。” 白夜没有理她,格洛丽亚还以为她忘了,便小声提醒道:“就是林格要你去跟爱丽丝道歉那件事哦?” “不需要你来提醒我!”白夜没好气地回了她一句,然后才扭过头去,冷冷地瞥了林格一眼:“如果你是想用这种方式来惹我生气的话,那你已经成功了。不过,你又凭什么觉得我生气之后就会重新考虑你的提案呢,心理变态的林格先生?就让我再次向你声明吧,我是不可能向那个笨蛋道歉的,要我去做那种莫名其妙的事,你还不如杀了我。” 态度依然很顽固啊,唯一的改变就是她对林格的称呼,多出了一个不太中听的前缀。 考虑到适当的发泄可以让心情更快地冷静下来,林格也没有强求她一定要去掉那个前缀,只是微微皱紧了眉头:“不肯道歉吗?看来你还坚持认为自己是个冷酷无情的人啊,白夜小姐。” “难道不是吗?”白夜冷笑。 “那就没办法了。”林格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但那不是放弃的意思,而是他要使出最后的手段了:“既然你如此冷酷,看来我也只能顺应你的期待,变成一个冷酷的人,使用比你更冷酷的手段了。” “哦,是吗?怎么,你还真的要杀了我?”白夜笑得更不屑了,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刚才,她确实被林格用出人意料的举动打乱了分寸,但现在已经恢复过来,而且有了防备,她敢肯定,无论林格还有什么手段,都不可能对自己生效了! 林格不以为然,只是上下打量着灰发少女,嘴里忽然冒出来一句:“格洛丽亚现在还是修女的身份对吧?这倒是好办了,如果她像苏米雅城那样,随机到运动员之类的身份,或许还要多费一番力气呢。” “什、什么意思!?” 白夜刚刚生起的自信心瞬间被这句话摧毁了,她仿佛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却抵在了坚实的树干上,无路可逃了:“你这家伙,难道、难道想要动用武力不成?” “动用武力?这样的说法也太难听了,我只是想用稍微强硬一些的手段,让叛逆期的小孩乖乖听话而已。”林格向白夜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但这笑容在此刻的后者眼前却比恶魔还要阴险狡诈:“虽然强硬,但保证很有效的手段。” “强硬但有效的手段?”有好奇宝宝发问了:“比如咧?” 她的话,林格自然是听不见的,却仿佛心有灵犀般,微微一笑:“比如,将你扛在肩膀上,带回爱丽丝的房间里,向她道歉?或者,你觉得这种姿势不太雅观,那就抱着去?像依耶塔那样的,她好像很喜欢,我相信你也会喜欢的。还有,尝试反抗是无用的,虽然我只是个牧师,但毕竟是个成年男人,在力气上压制你还是绰绰有余的,白夜小姐。当然,如果你反抗得太激烈,确实有可能发生意外,所以到时候我会让梅蒂恩来帮忙,别看她年龄小,但以前经常在七天礼上帮忙搬运面包与牛奶,其实力气还蛮大的。哦,对了,顺便叫上她那两个闲着没事干的小朋友来帮忙,你觉得如何呢?” 咝! 天心教堂的牧师都是怪物吗! 白夜倒吸一口凉气,无法想象自己被林格扛在肩膀上或者公主抱的画面,前者对她来说是无比屈辱的,而后者对她来说却比前者更加屈辱了一千倍!更别提还有谢米与蕾蒂西亚这两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家伙,绝对会把自己的丑态传播到整个云鲸空岛哇! 不、不对!还有余地!我还有最后的手段…… “转换人格,让格洛丽亚操控身体也是个不错的主意。”林格慢条斯理道:“但我会让格洛丽亚配合我演一出戏的,反正其他人都看不出你们这两个人格的区别,只要知道那个被我扛在肩膀上的人是‘白夜’就够了,你觉得你?” “呵、可、可笑!”被戳破了小心思的白夜,额头上已经有冷汗渗出了,但嘴上是不会认输的:“格洛丽亚那家伙,凭什么要配合你?” 与此同时,她在心里狂呼:“喂!格洛丽亚!你这个笨蛋给我出来!那家伙说的什么狗屁话你绝对不会相信的对吧?不可能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吧?你好歹是我的双生人格,应该像我一样有骨气、宁死不屈的对吧!?” 让她绝望的是,意识空间内陷入了长久的死寂,仿佛脑海中另一个住客已经睡着了似的……睡个屁!那个小笨蛋绝对是装的!仗着有人在背后撑腰就敢吃里扒外?等这件事过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问题是,就算要收拾这个吃里扒外的小笨蛋,也得等这件事过去再说。 真的能过去吗? 白夜抬起头,望着眼前一步一步向自己逼近的年轻人,头一次感觉自己是如此的弱小、无助、柔弱可怜,根本就不是什么冷酷无情的里人格。所以,口头上的冷酷,终究比不过行动上的冷酷啊。 看着眼中的阴影越来越大,白夜的心情也越来越紧张,她干咽着唾沫,感觉心脏扑通直跳,甚至比雷鸣的声音还要响亮。终于,她脑海中有一根弦绷断了,整个人就像升入了高高的天上又猛然坠下,强烈的失重感让她的脑海一片混沌,几乎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少女下意识地伸出手,试图将靠近的年轻人推开,同时惊声尖叫:“停、停下来!我答应你了所以给我停下来啊!” 年轻人停下脚步。 少女的手没有碰到他,而是停在离他的胸膛仅有咫尺之遥的地方,胡乱地挥舞着,与一个看不见的敌人搏斗。 他笑了,但那笑容不是得意,而是欣慰。 “真不容易啊。”林格感慨道:“终于从你口中听到了服软的话。能够让这么冷酷的你服软,难道我不是更冷酷吗,白夜小姐?” 给点喵 1208.第1195章 成为你无法成为的模样吗? 第1195章 成为你无法成为的模样吗? 白夜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的景象都光怪陆离。有时她是一个古老王国的公主,受尽尊荣与爱戴;有时她是知名剧团的当红演员,享受着观众的喝彩与追捧;而有的时候她平平无奇,就像一个普通的女孩子那样在校园里学习、生活、成长,直至一切都破裂,无数镜子的碎片从她的身旁飞掠而过,在每一个转瞬即逝的时空中,她都看见了自己的影子,熟悉的脸孔与陌生的模样。 当她是公主的时候,受到的宠爱比天上的日月还要隆重,出行时需以一百名仆人与一百名侍女为随从,在马车经过的道路上洒下玫瑰花瓣与山茶花瓣,佩戴的王冠上要饰以最闪亮的蓝宝石、最耀眼的红宝石与最深邃的紫宝石,三百名训练有素的骑士拱卫身侧,警惕一切妄图对她不利之人。平民则匍匐于街道两侧,不敢仰头直视其威严,最大胆的人偶尔会抬起头,以窥见她在日光下投落的影子一角为荣。 当她是演员的时候,因优美的歌喉、动人的舞姿与楚楚可怜的身姿而名扬大陆,她生来就是灯光下的宠儿,是王公贵族的座上宾,亦是名流舞会中的压轴者。最多情的诗人也会拜倒在她的惊鸿一瞥之下,而最有才华的剧作家亦将作品得到她的认可视为毕生的光荣,遑论那些热情而狂热的观众,每次公演时的欢呼声都可以掀翻穹顶,犹如一千条鲸鱼的齐鸣,只为了她在舞台上露出的浅浅笑容。 即便她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也有着许多人求而不得的最普通的幸福生活。她被父母宠爱着,有关心自己的兄长与姐姐,亦有乖巧懂事的弟弟和妹妹。她的家境不太富裕,但也不算贫穷,足以支持她在校园中度过最美好的青春年华,或是与三两个要好的朋友一起逛百货商场,或是在图书馆中默默学习,期待有朝一日考上理想的大学。就这么平凡却安稳地度过人生中每一段岁月,难道不是比什么都重要吗? 可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 白夜只想要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在一段久远得有些模糊的岁月中,她遗忘了许多记忆,并苦苦追寻,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一定需要接受每一个不请自来的身份,就像一个小孩子在沙滩上捡拾贝壳,只会留下自己真正想要的,而其他的贝壳无论有多么珍贵,哪怕打开一看,里面孕育着珍珠,也不是他想要的。 所以她确信自己不是公主、不是演员、更不可能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她抗拒这些莫名其妙出现在自己脑海中的记忆,抗拒它们对自己的改变,甚至可以说是痛恨。她亲手砸碎了那顶流光溢彩的王冠,将珍贵的宝石摔成碎片,逃离了骑士们的保护后独自一人在陌生的土地上流浪;她拒绝成为社交舞台上的一个花瓶,带着面具般的笑容揣测另一张面具下的恶意和疯狂,一把火将自己的剧服与饰品焚烧殆尽后不知所踪;她擅自脱离枯燥乏味的校园生活,不愿将这条既定的人生轨道走到尽头,甚至主动将其破坏,发疯似的将所有私人物品上写着的“白夜”的名字改成她在中看到的随便哪个角色的名字,就像把一个人的命运转移给了另一个人。 她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未尝没有怀着一种报复的心理,她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要将自己改变为另一种模样,但以她的性格是绝不会让对方得逞的。然而她做了那么多,到最后得到的结果却从来都只有失望。国王将公主的种种行为视为叛逆期,除了加强对她的礼仪教育外便是苦口婆心地劝导她顾及王室颜面;大众将演员的不辞而别视为个性,甚至引发了一种新的艺术潮流,连向来挑剔的评论家们都赞不绝口;家人将女孩的剧烈转变视为心理疾病,不断请来医生为她治疗,为此忧愁得昼夜难眠…… 当这一切都发生时,白夜冷眼旁观,对此感到巨大的讽刺。没有人真正在乎这位少女想要什么,他们只是在按照自己的期待或者说一种惯性来塑造这个人格,就算她歇斯底里地呐喊我不是你们眼中的那位公主/演员/女孩,也没有用。每个人都在盲目追随自己的记忆,就算那份记忆是虚假的、是伪造的、是基于迷惑和欺骗的,也没有丝毫察觉。唯一觉察真相的少女不愿成为记忆的提线人偶,却还没有学会如何摆脱这个诅咒,于是夹在孤独的缝隙间痛苦不堪。 一次又一次的改变身份与植入记忆,一次又一次的挣扎和反抗,每一次都只会让自己的痛苦越大,陷得越深。少女在这个永无止境的迷宫中流浪,在无数似是而非的记忆断片中反复徘徊,但这些脚印只是向外,没有一个回来。在这段漫长的岁月中她得到了许多,又抛弃了许多,唯一不肯抛下的是自己总有一天要打败诅咒的执念,却忘了自己并不是为了这个诅咒而活在世界上的。 忽然有一天,,她觉得自己有些疲倦了,那个在海边捡拾贝壳的孩子终究也会长大的,但她的长大不是以天真为代价,而是向命运的屈服。她告诉自己我绝不会被这些来自虚无的记忆取代,但或许也没有和它们抗争的必要。孤独是无法打败的,她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学会与它们共存,直至某一天衰老死去,即便她已无法预料,那究竟是孤独的衰老,还是心的死去。 “这样就可以吗?” 直至一个声音出现在她的脑海中:“都努力了那么久,在这里放弃也太可惜了。” “你说的倒简单。”白夜回答她:“可努力本身就是世界上最困难的事情啊。” “说得也是。”那个声音说道:“那我来帮你怎么样?” “你要怎么帮我?” “很简单啊,我来帮你扮演那些你不想要扮演的角色,白夜只需要看着就好了。” “可是你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那就是你想要的嘛,我是从你的心愿中诞生的。” “你是谁?” 直到此时,白夜才想起这个最关键的问题。脑海中的那个声音沉默了一瞬,但这一瞬间的沉默对白夜来说却犹如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她甚至有些害怕,是不是自己问得太突然,把她吓跑了。可是,很快那个声音就重新出现了,她对白夜说:“格洛丽亚。” “你就这么称呼我吧!”她用愉快的语气决定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件事,白夜苦苦追寻的“我究竟是谁”的问题,对她来说似乎不值一提。 白夜哑然,因为她知道这肯定不是对方的名字。 格洛丽亚,格洛丽亚·瑞思贝莱特,是她现在这个身份的名字,是她始终抗拒不愿代入的另一个噩梦,却被她轻而易举地接受了。她在用这种方式表明自己想要帮助白夜的心情并非虚假吗?可若是如此,代价未免也太大了,在她往后的人生中,始终要背负着一个虚假的姓名而活吗? “没什么大不了的哦。”她却对白夜说道,虽然少女一直没有出现在白夜面前,但后者仿佛已经可以想象出那样的画面了,一个与自己有着相同面孔的少女,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轻声道:“既然白夜不想成为格洛丽亚的话,那就让我来成为格洛丽亚吧。” “我会帮助你的。” “因为,那就是你想要的嘛。” …… 瑞思贝莱特家是王国的大贵族,在高高的山崖上拥有一座耸立的古堡,古堡的年岁与这片土地繁衍历史的年岁同样漫长,时至今日藤蔓已经爬满了雕花的大玻璃窗,看不透层层绿意背后的繁复纹路;花园里常年盛开娇艳的玫瑰花与山茶花,负责照料它们的莱娜夫人每个周五的午后三时召开一次下午茶会,透过花朵的香气追寻家族血脉里的前世今生;山崖下的庄园有一大片的麦田延伸出去,两千户佃农精心打理田地里的小麦、豌豆与葡萄,在劳作之余的闲暇时间里碎声细语,讨论起被一片广袤森林包围着的领地上的家长里短,其中讨论最多的莫过于瑞思贝莱特家族的两个女儿。 有人说她们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双胞胎,样貌与体型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连最不起眼的一根睫毛都一模一样;有人说她们被森林里的魔女下了诅咒,不能同时离开城堡,一个走了,另一个就必须留下来;还有人说她们得了一种怪病,性格就像雾气般变幻无常,王国的医生皆束手无策……瑞思贝莱特家从没有回应或澄清过任何一条流言蜚语,就连到小镇上采买的女佣都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三缄其口,对这类揣测怀有一种诡异的默契。 流言一时甚嚣尘上,愈演愈烈,但久而久之便沉寂下来,因为对于遥远神秘的古堡精心揣测、苦思编排,显然并不如身边的繁冗琐事更引人注意。只有那对统治着这片广袤领地的夫妻才知道流言并非空穴来风,但亦与事实相去甚远,他们从来都没有两个女儿,只是养育着一个名为格洛丽亚的女孩,以及一个隐藏在她身体里的恶魔罢了。 在大多数时候,出现在人前的都是格洛丽亚,他们真正的女儿,她乖巧懂事,可爱极了,总是在回应和满足旁人对她的期待。她精心修习贵族的语法和礼仪课程,无可挑剔的表现让家庭教师赞叹不已;她尊敬自己的父亲,喜爱自己的母亲,总记得他们的生日与生命中每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为他们送上礼物,感谢两人对自己的养育之恩,将这对夫妻感动得热泪盈眶;她出身高贵却从不傲慢凌人,即便对待下人也彬彬有礼,当笨手笨脚的女仆不小心打碎了碗碟时,第一反应不是呵斥,而是关心她有没有受伤。瑞思贝莱特家的每一个人,上至那对受人爱戴的夫妻,下至负责打理花园的园丁,都为自己拥有这样一位美好的大小姐而感到骄傲,并且理所当然。 没错,格洛丽亚·瑞思贝莱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她的身份、她的形象、还有她的性格,关于她的一切在他们的记忆中始终鲜明深刻,以前如此,现在如此,以后当然也会一直如此。 但有时候,极少数的时候,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少女却不是格洛丽亚,而是一个名为白夜的恶魔。她极端冷漠、傲慢、高高在上,仿佛对世间的一切都不屑一顾。她不愿承认那对统治古堡的夫妻是自己的父母,不愿承认这片土地是自己从小成长的家园,以至于不愿承认自己和格洛丽亚·瑞思贝莱特这个名字有任何瓜葛。 最初,前来诊断的心理医生告诉老爷和夫人,少女的身体中存在着两个灵魂的时候,他们已做好了接受另一个灵魂的准备,并决心用亲情和爱意将她感化,连古堡中的女佣和仆人都对其怀着淡淡的怜悯和期待。然而这个灵魂的自私与邪恶却伤透了所有人的心,让他们意识到这不是简单的疾病,而是诅咒才对。若非诅咒,为何像格洛丽亚小姐这样天真善良的人,心中却会孕育出如此冷酷无情的灵魂呢? 好在这个人格不会频繁出现,自从请来心理医生为她治疗后就更少见了,瑞思贝莱特家的老爷对此感到高兴,已经开始期待起恶魔彻底消失、将他可爱乖巧的女儿还回来的那一天。但某一个夜晚他在熟睡中做了个噩梦,骤然惊醒,出了一身冷汗。他在心神不宁中离开房间,走过阴森的走廊,却看到一个单薄的身影站在大厅阳台的边缘,灰色的长发在夜风下凄凉飘起。少女半只脚已经踩在了黑暗中,只要再往前一步就会失重坠落。不知是否巧合,在阳台下,恰好就是那片玫瑰花与山茶花盛放的花园,即便在夜晚,花朵的香气依然芬芳得有些致命。 老爷被吓出了一身冷汗,连忙要上前阻止,少女却扭过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在那双比镜子还要冰冷的眼睛中,他没有看到一丁点属于人类的情感。 她不是格洛丽亚。 她是白夜。 老爷吓得脸色苍白,仓惶逃离了大厅,好像面对的不是自己的女儿,而是一个可怕的恶魔。在那个狼狈的身影后面,传来了一声轻蔑自嘲的冷笑。 给点喵 1209.第1196章 非常熟悉的感觉吗? 第1196章 非常熟悉的感觉吗? 白夜只是看着。 自从脑海中的那个声音告诉她“你可以这么做”之后,她就一直是这么做的。当格洛丽亚成为格洛丽亚·瑞思贝莱特的时候,她在看着;当格洛丽亚发觉自己成为了一个很不得了的秘密结社的成员时,她在看着;当格洛丽亚戴着猎鹿帽与格子披肩,兴致勃勃地往阴沉沉的宅邸门口挂上“华生与福尔摩斯侦探事务所”的招牌时,她仍然在看着,因为她已被允许,可以不成为任何人,只作为自己而活着。 尽管直到现在,白夜依然没有明白,自己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但通过长时间的观察,她却逐渐明白了格洛丽亚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这个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的脑海中的家伙,明明是第二人格但性格却与自己截然相反的家伙,口口声声说会帮助她实现心愿的家伙,看起来不怎么聪明,实际上……确实不怎么聪明,甚至还有点笨拙。 但她很认真,是一种让白夜都感到害怕的认真。 无论身份与记忆如何变化,她总能很快地将自己代入进去,在舞台上每一个角色之间流畅切换。身为公主的时候就应该优雅高贵,身为演员的时候就应该从容大方,即便是人世间最普通的一个女孩,她也能演绎出那种最普通的模样,平平无奇,毫不引人注意。 这应当说是一种独特的天赋。事实上,想要扮演好这些角色并不困难,因为关于她们的性格、背景、生活习惯、说话方式乃至行事风格等设定,通常都会伴随那些忽然出现的记忆一同涌入你的脑海,然而如何接受它们才是最关键的问题。白夜做不到,她对一切不属于自己的记忆感到极端厌恶,甚至可以用憎恨来形容,宁愿被他人视为疯子或心理疾病,也要将它们赶出自己的脑海;然而格洛丽亚接受它们的速度却犹如海绵汲取水分一样自然且迅速,这或许与她本来就空无一物有关——什么都没有的容器,自然不会抗拒来自外界的注入。 用不太礼貌的说法,白夜甚至觉得她天生就是为了成为某个人的影子而存在的,这里的“某个人”并不特指一个人或一类人,而是在你的生命历程中无数个似是而非的影子,镜子中的残象,过去已经死去的人,现在还在活着的人,未来即将诞生的人,无不囊括。常人无法想象在一面镜子中看到无数个不同的自己时的心情,少女却心安理得地全盘接受,正如她对白夜说的那样:“我是为了回应你的心愿而诞生的。如果你不想成为某个人的话,那就让我来成为她好了。” 而白夜呢? 白夜只需要看着。 多年来她一直在与一个漫无止境的迷宫、一面环环相扣的镜子和一片朦胧诡异的梦境为敌,她就像一名伤痕累累的士兵,以自己的顽固和坚硬为武器,在年复一年的循环交错中寻找着攻破世间孤独的绝妙战术,却屡遭惨败。她被迫退入自己在心灵高地上筑起的堡垒,将战争的重任托付给那个刚刚踏上战场的空白灵魂,自己则蜷缩在角落里默默舔舐伤口。 也许一开始她只是想让自己缓一口气,待恢复过来,马上又会投入那场永无止境的战争中去。但渐渐的白夜发现当她不再战斗的时候会活得比较轻松,这座保护着她的堡垒无比坚固,它的地基是冷酷的眼泪,墙壁是不屑的笑容,城墙上还架着名为孤僻的弩箭与名为抗拒的火炮,足以阻挡一切来犯的敌人。然而更重要的是她的继任者似乎比自己更适应这场战争,她不是通过战斗、而是通过与敌人的共存来消弭战火的,这听上去有些妥协的意思,可如果妥协的人不是自己,或许就无所谓了吧? 意识到这一点后,白夜很少再走出自己的堡垒,更以一种冥顽不灵的态度抗拒着一切与外界的交流,不认为自己和他们之间有任何沟通的必要,这让她变得愈发冷酷,沉默得如有一副被风雪打磨出来的铁石心肠。唯一能让她开口的人是格洛丽亚,前面已经说过了,她虽然适应能力很好,总能积极代入每个角色,但却有些笨拙,所以在扮演角色时常常会遇到无法解决的难题,向白夜寻求建议。我要怎样做才能演得更加自然呢?我被人怀疑的时候该怎么做啊?怎么办我好像要暴露了呀?每到这时候白夜就会默默地从属于这个角色的记忆里翻出她需要的那一部分,告诉她应该怎么做。她一向抗拒这些记忆,可唯独此时例外,连少女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唯一能让白夜离开这座堡垒的人也是格洛丽亚,尽管只是暂时的离开。她总是以自己需要休息、自己想要偷懒、自己今天没心情扮演之类的理由,强行换成白夜来操控这具身体。白夜自然是看出了她的小心思,毕竟她从来都不会遮掩,还总是自以为高明。格洛丽亚或许是好心的,可白夜愈是与外界接触,就愈是厌恶他人对待自己的态度、厌恶脑海中那些莫名其妙的记忆、甚至厌恶起这具可以成为世界上任何人唯独不能成为自己的身体。她总是控制不住自己,做出违背了角色身份的事情,以至于在格洛丽亚扮演的每一个角色中,几乎都出现了“人格分裂”的症状。 自然,人们只会觉得格洛丽亚是正常的主人格,而白夜则是那个邪恶的副人格——或者说,负面人格。 白夜对此抱着无所谓的态度,甚至隐隐放任,因为她有时候也会觉得,格洛丽亚才是最适合这具身体的人格,而自己如果真的是从诅咒中诞生出来的副人格就好了,某一天消失得无影无踪,那样困扰自己的、困扰格洛丽亚的问题,就都不存在了。 后来她以白夜的人格出现,做了一些很过分的事情,对这些传言推波助澜,更加坐实了格洛丽亚才是主人格的事实。但格洛丽亚发现之后却很生气,那是两人头一次吵架。尽管很快就和好了,但白夜依然为她不懂得自己的良苦用心而气恼,觉得这家伙简直是个笨蛋,什么都不懂,又什么都想要。从那天开始她和格洛丽亚说话的语气就变得冷淡和严厉起来了,对她的称呼也换成了“小笨蛋格洛丽亚”,格洛丽亚对她也不再是一味地附和,偶尔会反驳一两句,被骂了就一脸不高兴的模样。 但两人心中都很清楚,这绝不是因为她们的关系变差了,应当说恰恰相反才对。 一体双生的两个人格就这样维持着一种奇妙的关系,一路走了过来,直到在伦威廷市,她们遇见了那位有着银色短发的年轻人,从此改变了之后的命运。 与这些来历不明的旅人接触,绝对是少女一生中做出的最大胆的决定,这一点无论对白夜还是对格洛丽亚来说都是一样的,但那或许也是缺乏安全感所导致的必然结果吧。当格洛丽亚以结社成员的身份潜伏,秘密窃取情报时,白夜已对未来的命运有所预感;而当她从林格一行人的口中得知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后,这种预感并没有转化为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她对此怀有冷漠与克制,仿佛那个所谓的“少女王权”的身份并不是她一直苦苦追寻的“自己”,只是过去无数次转换身份中寻常的一次罢了,它很快就会消失,直至成为另一个人。 格洛丽亚倒是很兴奋,她觉得自己终于走在一条正确的道路上,王权与诅咒,命运与未来,渴望的与迫切的都在相互呼应。她对新的同伴寄予了过分沉重的期待和毫无预兆的信任,甚至想要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告知他们,但最终被白夜阻止了。后者告诉她,为了取信这些人,关于诅咒和双生人格的部分可以透露,但不能完全透露,最好是修饰一下,将格洛丽亚说成主人格,而她是诅咒中诞生的副人格。 “为何啊?”这个小笨蛋还傻傻地问她。 白夜当然不想告诉她真正的理由,于是随便找了个借口敷衍:“因为你看上去太好欺负了,如果他们知道你是诅咒中诞生的人格,又不会反抗,会不会想要把你消灭呢?所以由我来当这个副人格,表现得冷酷和严厉一点,他们应该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好像很有道理。 格洛丽亚的嘴巴嗫嚅了一下,小声道:“可我觉得林格先生他们不是那种人。” “笨蛋!不要用感觉,而是通过接触和观察!你才跟他们认识多久,就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了吗?总之、听我的就对了!”白夜蛮不讲理地做出了决定,格洛丽亚还想说什么,却已经被她抢走了身体的控制权。 后来发生的事情,便如大家所知道的那样了。 尽管事情的结果印证了格洛丽亚的说法,这些旅人非但没有消灭白夜这个“副人格”的意思,甚至想要向伟大的女神冕下求助,为同一具身体中的两个人格都赋予新生命,使诅咒而生的她也能光明正大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可以说是滥好人的典型代表,但白夜从没有为自己的决定后悔过。对于这个被记忆磨砺得无比冷酷的少女来说,她的生命中体验过无数种情感,孤独的,悲伤的,愤怒的,不甘的,甚至还有绝望的,她曾与它们对峙过、战斗过、抗争过、妥协过、甚至学会了与之共存,唯独后悔不属于其中之一,因为它太软弱了。 对于白夜来说,软弱是一种非常遥远的感觉。 她有时可以看见它们,却触不可及。比如当她一觉醒来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又身处一个陌生的地方时,或者当身旁的人都对她喋喋不休“你应该是什么样的”时,或者当人们小声议论那个恶魔般的人格有多么可憎时,最早或许可以追溯到她站在古堡阳台的边缘上,那个平时可以自诩为她父亲的男人却落荒而逃的时候。 每当它出现时,白夜都会皱紧眉头,忍受着鼻尖发痒的感觉,就像一直有蚊子在身边飞来飞去,起初让人很烦躁,可当你渐渐熟悉的时候就会觉得,啊,也不过如此。 与之相反,格洛丽亚很软弱,这几乎是所有人对她的印象。她爱哭鼻子,不敢说太重的话,看见树上的鸟儿掉下来都会惊呼,当她用娇弱无力的手掌捧起一个名贵的水晶花瓶时,每个人所担忧的都是花瓶砸碎后的碎片会不会将她割伤,而不是她咬牙坚持的模样。她偶尔也会获得一些特殊的身份,运动员或战士,拥有一具健康的身体,但这种软弱不是指肉体上的,而是一种气场,仿佛这个形容词才构成了少女的一切。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在所有人的眼中,相对软弱的格洛丽亚才是控制这具身体的主人格,而冷酷又严厉的白夜只能是副人格,负面的人格。因为人类都需要具备一定程度的软弱才可以融入社会,而对人类这种生命来说,社会关系几乎等同于人生意义,能够融入这种社会生态的才是“人”,除此之外的都是附属品。 更加讽刺的是,白夜比所有人都希望格洛丽亚是这具身体的主人格,尽管她的理由也与所有人都不相同。 没有人会理解她的。 没有人会理解一个冷酷的、严厉的、将自己流放在人际交往与社会关系之外的怪物。她活在为自己而筑的坚固堡垒中,除了格洛丽亚以外没有一个朋友,也没有情感,没有心愿,终日与孤独为伴,抬头仰望那遥不可及的软弱。 …… 直至此刻。 白夜抬起头,看到那个年轻人正安静地看着自己。 她的鼻尖忽然有些发痒了,让人很想要重重地打一个喷嚏。 但少女知道自己从来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正如她所说的,对于白夜来说,这是一种非常遥远的情感。 “不要……过来……” 于是,她冷酷地哀求道。 给点喵 1210.第1197章 其实不是这个意思吗? 第1197章 其实不是这个意思吗? 在距离白夜还有好几步远的地方,林格停下了脚步,这个距离不算保险,但已足够为少女带来微弱的安全感,年轻人甚至能清楚地听见她鼻腔中呼出了一阵代表放松的喘息声,气息氤氲为白雾,在入夜后气温骤降的森林里渐渐飘散开来了。 究竟是什么原因,才让她将自己视若洪水猛兽般看待呢?心知肚明的年轻人不禁有些尴尬,只有最强硬的外部力量才能攻破一座顽固的堡垒,基于对白夜的了解,林格采取了这样的策略,可他没想到效果竟是这样好得有些过分了,更没想到也许面前这位灰发少女的内心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倔强,正如我们所知道的普遍情况,巨大的蛋壳下包裹着无比脆弱的事物,而林格剥开它的手法显然有些粗糙了。 如果有外人看到这一幕,说不定会以为是年轻人在欺负一个柔弱可怜的少女呢。 远处的篝火渐次熄灭了,灰烬游击士的营地陷入一片昏暗,风抚过层层云端,让绵延起伏的黑森林发出哗哗的声响,就像遥远的海浪。偶尔传来一两声夜枭的啼鸣,让人觉得分外可怖,但又莫名安心。停在树枝上的灰羽隼忽然振翅,转身飞向了森林深处,没多时,那些夜枭的鸣叫声就消失不见了。原本这只生活在沿海地区以鱼虾和贝类为食的海鸟不该敌得过林间捕食豚鼠野兔的巨枭,但显然它的主人把它培育得太好了,才给了它恃强凌弱的能力。 “欺软怕硬的家伙。” 逐渐恢复过来的白夜冷笑一声,口头上依旧是那副得理不饶人的语气:“就跟你一样。” 林格忍不住想呛她一句“你承认自己是软弱的一方了?”但想想还是作罢,刚才的气氛已经足够尴尬了,要是再来一次他可受不了。年轻人只是没想到白夜这么会逞强,都到这种地步了,还非要跟自己斗嘴,看来孩子气的评价果然没错。 他不说话,白夜也没有因此便觉得自己获胜了,恰恰相反,年轻人隐隐退让的态度让少女松了一口气。先前那一幕还历历在目,白夜知道如果继续吵下去,自己绝对不是这家伙的对手,谁让他又变态又不要脸呢?之所以还要刺他一句,无非是习惯罢了,对她来说这是一种很熟悉的手段,每当有人恐惧而又憎恨地称呼她为恶魔的时候,或者愤怒地斥责她让她从这具身体中滚出去的时候,白夜就会像一只蜷缩起来的刺猬那样,狠狠地扎他们一下。 看着那些人被刺痛后的反应,要么惊慌失措,要么尖叫逃离,白夜会感到特别有趣,而有时候则是莫名的空虚与悲伤。当然,这些情感都不如现在这么强烈:她对林格怀着深深的不满与……委屈? 居然让自己如此狼狈,不可饶恕! 灰发少女凶狠地瞪了年轻人一眼,然后收回目光,沉默地打理起那头乱糟糟的长发,它们的颜色就像雾气般飘渺不定,在夜色中漫过了重重的阴影。还有格洛丽亚那个小笨蛋,居然敢背叛我,回去之后一定要让她好看!白夜愤愤不平地想到,不小心扯断了一根发丝,疼得她忍不住叫了一声,那惊讶与慌张的语气是她从来没有想象过的,仿佛那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声音,而是另一个人借着她的嘴巴在说话。 “你没事吧?”林格关切地问道,他发誓自己真的只是在关心,绝对没有嘲讽的意思。 白夜却捏着那根被自己扯断的发丝,冷冷地盯着他看,好像连这根发丝被扯断的过错都归咎到了年轻人的身上。对于此刻的少女来说,林格确实是世界上最可恶的人了,那么,自然世界上所有的错误都应该由他来承担。 年轻人自讨没趣,但面不改色:“那就当我没问吧。” 这坦然或者说厚脸皮的反应又是让白夜一阵冷笑,少女趁着年轻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松开手,让那根灰色的发丝被风轻飘飘地吹远了,在昏昧的夜色中一根发丝的去向无人留意,或许只有原主人才能看见它飞远的轨迹吧。白夜睁大眼睛,盯着它看了好一会儿,指望它能飞到年轻人的脖子或眼皮上,代替自己刺他一下,可那没用的家伙却绕了个圈避开了年轻人,又打着旋儿缓缓飘落,融入了满地的枯枝落叶中,让她不禁有些气恼。 林格是这样,格洛丽亚那个小笨蛋是这样,还有这家伙也是这样,全都在跟我作对! 算了,都是一群没用的家伙,本来就不该指望他们的。 白夜深吸了一口气,尽量使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然后才怀着复杂的心情开口道:“我会道歉的。” “什么?”林格没听清楚,主要是这句话说得太突然了,他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白夜以为他故意逗自己玩呢,眼神中闪过一抹羞恼,但还是按捺性子,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我说我会道歉的,跟爱丽丝。” “那——”那不是挺好的嘛?看来我的办法虽然有些过激,但也很有效啊。 “但只限梦里。”白夜冷淡地补充了一句。 “梦里?” 林格微怔,随即很快就反应过来,白夜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少女能够进入他人的梦境,并且在梦中保持清醒的意识,而年轻人又没有要求她一定得当面道歉,既然如此,她自然可以进入爱丽丝的梦中向她道歉。更重要的是,除去少数天赋异禀之人,大多数人醒来后都难以回忆起梦境中发生的一切,也就是说,爱丽丝醒来后很可能会忘掉这件事,那她就不算丢脸屈服了。 恩,这有些自欺欺人的意思,毕竟就算爱丽丝不记得,林格总是记得的。可白夜也很无奈,她当然不想就这么服软啊,但万一林格真的做出了那样过分的事情,还让谢米和梅蒂恩两个大嘴巴子到处宣扬呢?万一他又想出了什么更变态也更加阴暗的点子呢?万一格洛丽亚这个吃里扒外的家伙又背叛了自己呢?在一个人的面前丢脸,总好过在整个云鲸空岛上丢脸吧? 衡量利弊后,她做出了人生中第一个服软的决定,从这点来说,年轻人堪称是前无古人了,至于是否后无来者,还有待验证。 林格看穿了白夜的小心思,却没有戳破的意思,走出第一步总是最难的,白夜愿意服软道歉已经很好了,继续逼迫下去,万一少女觉得屈辱太甚、干脆鱼死网破怎么办? 林格便说道:“随你高兴吧,只要真的有道歉就行。” “呵,你以为我像你一样厚颜无耻、不守信用吗?”白夜鄙夷地看了年轻人一眼,虽然后者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厚颜无耻、不守信用了,但顾忌她现在的精神状态,还是捏着鼻子认了下来,没有反驳。 白夜对他的识趣很满意,便没有趁胜追击,而是冷哼一声道:“我要睡了。” 林格懵了一下:“这么快?在这种地方?” “因为我不想再看到你那张令人讨厌的脸了。”白夜鄙夷地瞥了年轻人一眼,没有给他狡辩的机会,身体缓缓贴着树干坐了下来,虽然有落叶堆积,但地上那冰冷的温度还是让少女不禁打了个寒颤,又在心中狠狠咒骂了林格几句。 其实白夜不是不想回旅馆睡觉,而是双腿发软根本就走不动路了。但这种事未免也太丢人了,说出来一定会被林格嘲笑的吧?白夜宁可坐在冷冰冰的地面上,后背硌着粗糙的树干睡觉,也不愿意给这家伙嘲笑自己的机会。 心理变态!厚颜无耻!不守信用!还有……冷酷无情的家伙! 她将自己能想到的所有不好的形容词都扣在了林格的头上,却忘了最开始希望年轻人变得冷酷的人其实就是自己,或者说她想要看到的冷酷根本就不是这种样子的啊! 只能生闷气的少女,愤愤不平地闭上了眼睛。 林格起先以为白夜只是在说气话,没想到她真的在这种地方睡了起来,那自己该怎么办?回避吗?身为异性这是理所当然的吧?可如果有野兽在附近出没怎么办?那他还是守在原地比较好?丢下一个柔弱的少女独自待在这样的荒郊野岭,可不是男子汉该做的事情,虽说他刚才用言语挤兑白夜、差点把她气哭的举动,就已经没有半点男子汉的风范了,可那是迫不得已啊。如果不用这种强硬的方法,以白夜的顽固和倔强,怎么可能轻易服软?所以啊,杨科先生,你应该会原谅我的吧? 年轻人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阵绵长而又均匀的呼吸声,他微微一怔,回过神后,目光定格在树下那张安静恬淡的脸庞上,有些意外:居然真的睡着了?而且入睡的速度也太快了吧?简直比第一次学会睡觉的奥薇拉还要快。 据说,人在感到无比安心的时候,精神就会放松下来,更容易进入深度睡眠的状态。可林格左思右想,觉得以白夜刚才的精神状态,怎么看都不像是安心和放松的模样。自己还在这里呢,照理来说,她不是应该更加警惕、因此难以入眠才对吗? 该不会是在装睡吧? 年轻人试探性地走近了一步,鞋底摩擦着落叶,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响。但树下的少女只是睡着,不曾理会外界的一丝动静。她将脑袋枕在树干上,微微歪着头,一束灰色的长发从消瘦而有些苍白的脸颊边垂落,在穿拂森林的夜风中轻轻晃动,勾勒出倔强的颧骨轮廓。这是林格头一次目睹格洛丽亚的睡相,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这个少女睡着之后,身上有一股多么矛盾的气质。她平时是那样的冷酷和严厉,但在睡梦中,长长的眼睫毛却轻轻颤抖着,仿佛胆怯的小兔子般,随时都可能被外界的风吹草动惊醒;可她小巧的鼻翼微微翕张时,呼吸却又是那样的沉静和自然,仿佛已经深深沉入了一个美妙的梦境中,没有什么事物可以将她唤醒,也没有什么人可以阻止她将这个梦继续做下去。 年轻人知道白夜在梦中总是清醒的,现实与梦境对她来说其实没什么区别,但正因如此他反而更加好奇这个少女会做什么梦了,又是什么样的梦境能让她在清醒的状态下依然不可自抑地沉浸其中呢?这注定是个无法得到答案的谜题吧,她是绝不可能与外人分享自己的梦境的,就像她总是将软弱的真相包裹在坚固的外壳之下一样。 年轻人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状态的白夜,他对她安静而恬淡的睡颜感到动容,又觉得这张即便在睡梦中依然如此苍白的脸庞实在楚楚可怜,要是她平时也这么惹人怜爱就好了,很多人都会喜欢上她的,也绝不会将她视为一个被诅咒的人格,先天就有缺陷的存在。可林格知道,如果那样的话,她就不是白夜了。 鬼使神差一般,年轻人半跪在地上,伸出手,轻轻抚向少女的脸颊。 他发誓自己绝对没有任何不好的意图,只是想要触碰一下她的体温,想知道这个柔弱却又坚强的少女在梦境中究竟是寒冷的,还是温暖的。如果她的寒冷来自于过去的记忆和对自己的偏执,那么有一股温暖的力量应该可以将它融化,就像炉心的火焰可以融化坚冰。 可惜,并不是所有人都会相信这个解释。 在年轻人的指尖即将抚上那张苍白的脸颊时,沉睡中的少女,长长的眼睫毛忽然颤抖了一下,然后缓缓睁睁开了眼睛,那双灰色的瞳孔涣散了一下后很快重新聚焦,雾蒙蒙的轮廓中倒映出年轻人有些惊讶和慌张的表情。 时间仿佛凝固了,彻底定格在这一刻。 树下缓缓睁眼醒来的少女,与半跪在她身前,试图伸手抚摸她脸颊的年轻人。 两人都怔怔地凝视着对方,好半天没有人开口,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足以打破这阵诡异的寂静。 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气氛。 给点喵 1211.第1198章 能给她一个拥抱吗? 第1198章 能给她一个拥抱吗? 林格很快就意识到,眼前的少女已经不是白夜了,而是身体中的另一个人格。如果是白夜的话,她的反应不该这么平淡才对。年轻人便收回手,干咳两声以缓解尴尬,问道:”你是……格洛丽亚?“ “恩。” 少女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虽然人格是分开的,但身体却是同一,所以白夜睡着后残留下来的困意依然在影响着她,让她的语气都带着淡淡的困倦:“白夜,哈啊……她睡着了,所以我就出来了。其实我也有点困,但是没办法,我要帮她照顾好这具身体才行,万一她睡着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意外呢?就比如——” 说到这里,格洛丽亚用奇怪的眼神看了林格一眼:“你刚才要做的事情?” 林格神色一滞,但很快恢复过来,面不改色道:“其实是你的头发上沾着树叶,我想帮你拿开而已。” “我信了。”格洛丽亚一脸真诚地点了点头,正当林格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她又冷不丁冒出一句:“我会告诉小夏姐姐的,说林格是个特别体贴的人,在白夜睡着的时候很照顾她呢。” “这个……就没必要了吧?” “我觉得很有必要哦,嘿嘿。” 那开心的笑声暴露了她的真实想法,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家伙。林格无奈之余又有些惊奇,什么时候笨手笨脚的格洛丽亚也学会捉弄他人了?这就跟一向冷酷严厉的白夜居然会露出软弱的表情一样不可思议。但这两件事情发生在了同一个夜晚,想来其中隐含着某种旁人所不知道的因素吧。 当林格思考这个所谓的必然因素究竟指向何处时,格洛丽亚已经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有些笨拙地拍去裙子上沾染的落叶与尘埃,非但没有清理干净,反倒把自己的手掌心弄得脏兮兮的,像只在泥地里打了个滚的松鼠。虽然这么说有点对不起她,但这样的表现才符合林格在内、云鲸空岛一众人等对她的印象:一个认真却笨拙、脑袋还不太灵光的少女。 其实格洛丽亚未尝不知道自己的性格缺陷,但她是个乐天的家伙,平日里总是笑嘻嘻的,几乎没有人见过她悲伤或生气的模样,所以这种缺陷放在她身上,反倒变成了另一处可爱的地方。只偶尔,在某些问题上,她会感到稍许的忧愁。 比如,关于白夜的问题。 “唉。” 她忽然叹了一口气,引来了林格疑惑的注视,只听少女用忧愁的语气叹道:“怎么办,今天好像把白夜整得很惨,等她睡醒后一定会来找我的麻烦,到时候我肯定会完蛋的啦!” 她指的应该是刚才默不作声、配合林格威胁白夜的事情,不过你到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吗?我还以为你当时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呢,结果只是一时兴起,根本没有考虑过后果? 被冲动支配了理智的人,似乎没有同情的必要,然而林格毕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无辜(未必)的少女跳入火坑,最终还是动了不该有的恻隐之心,无奈道:“那,等白夜醒来后,你就直接来找我吧,到时候我先跟她道歉,有我在前面吸引仇恨,她应该就不会太在意你的所作所为了。” 至于到时候自己会被白夜怎么样……就到时候再说吧。 “真、真的吗!?林格、你真的愿意帮我吗!?” 格洛丽亚双手合十,炯炯有神地盯着面前的年轻人,那双眼眸中崇拜与感激的光芒实在太耀眼了,简直就像看到了世界末日时的救世主一样。如果不是还残留着最后的理智,林格估计她都要直接抱上来了。年轻人悄悄往后退了一步,正色道:“当然是真的,再说,这件事原本就是由我引起的,自然也该由我来承担责任。” “呜呜呜!林格、你真是个大好人!我好感动!明明你也是为了白夜好,为了让她能够坦率地面对自己才这样做的,可是却这么体贴、这么温柔、这么善解人意!呜呜!我绝不会、不会忘记你的牺牲的!” “不要说得我好像死了一样。” “诶,可是被白夜盯上的话……说不定就跟死了没两样呢?” “也不要说这么恐怖的话!” 林格费尽口舌才让她冷静下来,一时间都说不清楚,究竟是白夜比较难缠,还是这个脑袋不灵光的家伙比较难缠了。 可能,同一具身体中的两个人格,就算在性格方面天差地别,但在某些地方,或多或少会有一些相似之处吧? …… “总而言之,你该回去休息了。”林格对格洛丽亚说道,此时夜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远处灰烬游击士的篝火也彻底熄灭为灰烬,万籁俱寂,偶尔响起的一两声虫鸣,更显寂寥与空旷。若非森林中还有一些发光植物与苔藓,正借着黑夜顽强生长,恐怕会连一丝光亮都见不到吧。这个时间点,除去夜猫子和夜枭之外,其他生物早就该进入梦乡了,当然,某位公主殿下或许也还醒着。她虽然已治好了失眠的毛病,但仍保留着熬夜的坏习惯,没有林格在旁边监督,不知道要熬到什么时候才肯乖乖上床睡觉呢。 “哦。” 相比之下,格洛丽亚则是个乖宝宝,她早就习惯了被人管束的生活,平时被白夜管束,登上云鲸空岛后被白夜和小夏姐姐共同管束,现在又多了个林格,也完全没有压力。 “那我就先回去睡觉啦,林格,你记得明天一定、一定、一定要跟白夜道歉哦?不然我肯定会死掉的!”临走前她不忘了叮嘱年轻人,只是叮嘱的内容略微有些惊悚。林格一开始不相信,但被她强调了太多次,心中难免有些发憷。 难道白夜真的有那么恐怖? 那自己刚才……是不是应该委婉一些呢? 如果带上圣夏莉雅,能不能从她的手中活下来? 他认真思考着。 “啊、对了!”格洛丽亚忽然又想起什么,转过身,很认真地对年轻人说了一句:“谢谢你,林格。” 林格回过神来,看了她一眼,略作思索后回道:“没什么,只要你不嫌我做得太过分就好。” 差点把白夜气哭了,这算不算过分?林格觉得,多少还是算的。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嘛。” 格洛丽亚却毫不在意,嘿嘿一笑:“谁让白夜那么倔强呢,一般的做法对她是行不通的。唉,要是我像你一样强硬就好了,可惜我说不出那样的话来,白夜也总是把我当成笨蛋来看待,搞得我明明是很认真地在跟她说话,她却总觉得我在开玩笑。” 林格若有所思:“所以,你从很久以前就希望白夜能做出改变了?” “那当然!”格洛丽亚说道:“因为我是白夜的里……唔,我是说,我们是一体同生的两个人格,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们更了解和关心对方的了。白夜虽然总是骂我笨蛋,还喜欢嘲笑和打击我,但我知道那都是她关心我的方式而已;我呢,我应该也很了解白夜吧?所以才知道,她究竟有多么孤独。” 说到这里,灰发少女的表情有些伤心,语气也低沉了许多:“因为脾气不太好的缘故,大家都不太敢接近她,她也不喜欢那些人,抗拒他们莫名其妙出现在自己的记忆中。其实有时候连我都不太理解她,我觉得虽然那些身份和记忆是虚假的,但大家对我们的关心却没有半点虚假啊,他们也只是想要和自己记忆中的那个‘白夜’好好相处而已。无论什么时候,我都能感受到大家对我的那股热情和喜爱,这或许就是我能心安理得地接受自己每一个新身份的原因吧。而白夜她,她太喜欢钻牛角尖了……” “或许不是钻牛角尖吧。”林格忽然打断了少女的话,在她有些疑惑的目光中说道:“她可能只是在害怕而已。” “害怕?” “恩,害怕如果自己接受了每一个新身份,也一并接受了这些新身份所带来的人际关系以及他们对自己的关心,当某一天它们忽然消失时,自己会感到无所适从,以及一种空虚的感觉。” 而它们是一定会消失的,这个如影随形的诅咒注定少女要在一个个梦境之中颠沛流离,她不可能获得安稳的幸福,一切都会像梦醒时分般,转瞬之间离她而去。 格洛丽亚怔怔地呢喃道:“难怪……” 难怪白夜总说,她不需要那些虚假的东西,只要真实的“自己”。唯有真实之物不会消散,她可以长久地拥有它们,就像一个女孩抱着心爱的毛绒玩具,永远也不放开那样。 但格洛丽亚没有那样的感觉,无论是适应新的身份时,还是告别旧的身份时,她从来不会产生抗拒或者悲伤之类的心情,就连一觉醒来,记忆、性格与人际关系全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时,她也能在很短暂的时间接受它们,仿佛从来不会思考,对于已经消失的那个身份来说,世界究竟意味着什么?而对于自己刚刚拥有的这个身份来说,世界又意味着什么?因为本质上,她是从白夜的“心愿”中诞生的人格,只为了满足她的期待而活,她能够感受到的情感,全都是白夜缺失、渴望、而又不可求的。 自己这算不算从白夜那里偷走了她的幸福呢? 意识到这一点后,少女不可避免地想到,心情有些低落。 “你说得没错,她确实很孤独。”林格忽然伸手,轻轻揉了揉少女的脑袋,将她刚刚打理好的灰色长发又揉得乱糟糟的,就像刚才对待白夜一样,只不过这次的动作更为温柔了:“但,以后不会这样的,我向你保证。” 感受着脑袋上传来他掌心的温度,格洛丽亚抬起头,一双眼睛微微明亮:“因为有你在吗,林格?” “因为有我,还有大家。”林格纠正了她的说法。 “嘿嘿,都差不多啦,林格,还有大家。”格洛丽亚眉眼弯弯,笑得很开心。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她扭捏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开口了:“那个,林格……” “什么?” “以前啊,我从很久以前开始,就知道了白夜的孤独,想要用自己的办法安慰她,哪怕仅仅是给她一个小小的拥抱。可是,你想,我和白夜是共用一具身体的,就算我那么做了,也不过是自己抱自己对吧?听起来好像有点傻傻的呢,绝对会被白夜骂成笨蛋的。所以,就一直没敢这么做。但是,现在,现在不一样了,因为有你在了,林格。你是一个很温柔也很体贴的人啊,就算有冷酷起来的时候,也一定是在为别人着想。所以,虽然这是一个很没有道理的请求,但是,能请你稍微拥抱白夜一下吗。我希望,她以后不会再那么孤独了……” 说罢,少女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年轻人的反应,似乎担心自己的请求会让他不快。 对此,年轻人的回应是,向她伸出手,轻轻将这具瘦弱得有些单薄的身体拥入怀中,当他的手抚在她的背上时,甚至能够感受到脊椎骨的轮廓,让人很难想象,这样一具瘦小的躯体,要如何承担起生命中最沉重的两个灵魂呢? “哎呀!”格洛丽亚惊呼,面上却带着笑容,温顺地将脑袋靠在年轻人的胸前,隔着衣物,听到了他的心跳与呼吸。 不知何时,月亮悄悄升起来了,黑暗被驱散,林地笼罩在一片乳白色的月光之中。 月下群林,年轻人与少女相互拥抱的身影倒映在灰羽隼的眼底,它好奇地歪了下脑袋。或许是不能理解何为人类的情感,它没有从这个拥抱中看出什么暧昧与旖旎的成分,只是纯粹觉得这一幕很美好而已,是那种只要看一眼就能让人感到幸福的美好。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 “那个,林格。” “怎么了?” “我才想起来,现在操控身体的人是我。” “唔。” “所以,你抱的人,好像也是我来着……” “呃……” 给点喵 1212.第1199章 真的搞不懂吗? 意外地发现这个拥抱其实并没有什么用,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很快就松开了手,默契地当做这件事情根本没有发生过。不知为何,格洛丽亚的脸蛋在月光下红扑扑的,就像是喝醉了一样,她挥手向林格说了声再见后,没等年轻人回话便转身跑远了,因为跑得太急的原故,还差点被石头绊倒,好在灰羽隼小白及时从林间飞过来,用爪子揪住主人的衣领,帮她维持住了平衡。 就是场面看起来有些滑稽,让人不禁想起这种鸟类还在它们的家乡生活时,似乎也是用这种姿势捕捉海面下的鱼类的,只是这一回它抓到的鱼不仅个头大,脑袋也不好使。少女扭头对林格傻呵呵地笑了几下,然后一把抓住灰羽隼,将它顶在脑袋上,腾腾地跑远了。看她这么有活力的模样,林格有些怀疑她回到旅馆之后还能否睡着了。 话说回来。 白夜的事情算是解决了,但还有爱丽丝呢。 而爱丽丝……好像就在旅馆吧? 灰发少女的背影在视线中变得越来越渺小,直至成为森林尽头的一粒尘埃,年轻人想了想,还是不要追上去吧,那也太尴尬了。他决定稍作休息后再出发,一方面是为了避免那种尴尬的情况,另一方面则是要好好思考一下,应该用什么样的方法安慰与开解爱丽丝。 她的情况与白夜不太相同,精神状态更是天差地别,如果还用那么强硬的方法,恐怕只会适得其反。 是循序渐进还是一劳永逸? 旁敲侧击或是开门见山? 先找个借口让她振作起来吗?还是借助这个机会让她正视现实? 直接的或是委婉的,刺耳的或是温和的,严肃的或是轻松的。 方法有许多种,但林格不确定哪一种最有效,毕竟他不是心理医生,只是一个对他人的情绪比较敏感、偶尔也能说出一些安慰人的话、但有时候连自己都会感到迷茫的正常人而已。非要说他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大概在于年轻人从不会将自己的迷茫表露在脸上吧,他和绝大多数人不同,更擅长克制自己。 而爱丽丝,则显然是个反例了,她的字典中从来没有“克制”这两个字,心里是怎么想的,脸上就是怎么表现的,以前乐天开朗的时候是这样,现在自闭忧郁的时候也是这样。从这一点来说,她和林格简直就是两种极端,按照正常的发展,这两个截然相反的人本不会有任何交集、交集后不会有任何深入、深入后也不会有任何故事才对。 可偏偏故事就是从他们相遇开始的,一直走到了现在。 如此看来,命运果然是最神奇的事物,圣夏莉雅亲手开创了这个故事,可或许连她自己都无法说清楚,故事究竟是怎么开始的吧?仿佛顺其自然,又仿佛被谁引导着。 思绪有些遥远了。 林格回过神来,心说我不是正在思考安慰和开解爱丽丝的方法吗,怎么会想到这么虚无缥缈的地方?不过他抬头一看,刚才还淡淡漂浮着的月光已经消失不见了,只有风像烟雾般穿拂在浓密的树冠中。夜色重新席卷了大地,森林里变得比刚才更加静谧,连虫鸣声都听不见了。他意识到时间已经很晚,这个点,自己要是再不回去,说不定连爱丽丝都睡着了。 既然如此,那就不想太多,先回去吧。 这或许也是冥冥之中的启示,告诉林格,思虑太多是没有用的,在这件事上,你唯独可以掌握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随机应变。 …… 已经可以看见妖精深眠旅馆的屋檐一角了,它从悬铃木的影子中探出头来,指向街边昏暗的灯光。路灯下的年轻人停住脚步,抬头看了一眼,大厅内仅余下一盏熹微的残灯,或许连喜欢熬夜的酒保小姐都回房间休息了吧。而二楼更是一片黑暗,走廊上的窗户在玻璃上倒映出一片凝固的露水,整间旅馆静悄悄的,像是睡着了一般。 我来晚了吗? 怀着这样的念头,林格推开大门,走入大厅,经过兔子洞时刻意放轻了脚步,避免惊扰了住客的睡梦。只是已经老得发旧的木制楼板显然无法像他那样保持安静,在年轻人上楼的时候发出了吱嘎吱嘎的呻吟声,微弱而又低沉,在如此安静的夜里,却让人感到嘈杂。 走上二楼时,林格仿佛预感到了什么,渐渐放缓了脚步,停在了楼梯口。他转身向走廊望去,果然在昏暗的最尽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单薄身影。 那个人站在窗前,仰起头,怔怔地看着夜空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想得如此入神,以至于没有注意到林格的出现,又许是,她注意到了,然而不想理会? 林格走近了一些,问道:“你在看什么,爱丽丝?” 少女仍然背对着年轻人,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我只是……睡不着而已。” 说完这句话,她又将注意力放在了窗外的景色上,仿佛在那深邃的黑暗中隐藏着某种不可思议的秘密般,让人想要一探究竟。可林格刚从外面回来,他确信在这森森幽静的夜里并无任何值得关注的事物,当星月隐去,飞鸟与走兽都潜藏在自己的窝巢中酣眠之时,眼前的少女又想要看到什么呢? 林格再度走近了一些,这个距离,几乎可以说与爱丽丝处于平行了,好在走廊尽头的窗户还算大,足够容纳两人并肩站立。他低下头,看见窗外吹进来的夜风拂动少女的金发,就像拨动了闪耀的琴弦,那张侧脸在此时看来竟有几分恬静与柔美。从前,林格觉得这是一种根本不可能在爱丽丝身上看到的气质,但世事变化无常,凡人不可预测。 他学着爱丽丝的样子向窗外望去,森林里静悄悄的,隐约起了雾气,这些雾到清晨的时候就会凝结,变成树枝与草叶上的露水,除去深夜难眠之人以外,没有谁会注意到它们的存在。 爱丽丝一言不发,林格也不说话,他知道这种时候自己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除非爱丽丝主动挑起话题,对话才能继续下去。至于爱丽丝会不会开口,他倒是不担心的,虽然少女最近一直都是那副自闭沉默的模样,但年轻人确信她的本性其实没什么改变,而比拼耐性这种事从来就不是她的强项。 走廊上安静得只剩下两人的呼吸,明明没有时钟,林格却仿佛听到了秒针滴滴答答的声音,就像是一个计时器,默默地记录着这场比赛经过的时间。但事实证明在看透人心这方面林格从来没有输过,所以最后先沉不住气的人自然还是爱丽丝了。 “你不去睡觉么?” 她斜了林格一眼:“格洛莉亚都去睡了。” “哦?”林格好奇问道:“你看见她了?” “当然,我又不是瞎子。”爱丽丝随口道:“她回来的时候好像很高兴的样子,还代替白夜向我道歉呢。” “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说没关系,我没有放在心上,而且——”少女的声音有些低沉的:“白夜说的话其实也有道理,我一定很让大家失望吧?” 年轻人微微惊讶,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种话。自我反省往往是走出心结的第一步,莫非爱丽丝根本就不需要他人的开导,光靠自己就能醒悟过来吗? “不要把我想得太笨了。” 爱丽丝一眼就看穿了年轻人的想法,撇了一下嘴角:“很多事情我只是懒得想而已,不代表想不到。” “关于你懒这点,我倒不否认。”林格若有所思:“所以你现在变得勤快了?” 但爱丽丝无视了他小小的玩笑话,自顾自地叹了一口气:“在天之圣堂的时候,我不愿意接受那些过去的记忆,还自以为是地说了很多大话,一定让天界忒弥丝失望了吧?希诺想要出战时,却被我用可笑的理由阻止了,她当时应该也很失望吧?回到镜星后,我一个人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那么久,对小夏和大家的关心不闻不问,她们肯定也对我失望了。还有很多很多例子,直到现在我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在做令人失望的事情啊……” 她身体微微前倾,双手靠在窗棂上,抬头静静地看着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的夜空,脸上的表情该说是释然呢,还是遗憾呢? “不过没关系,从今天以后,她们就不会再失望了。”少女忽然说道。 林格哦了一声,问道:“因为你决定振作起来了?” “我不知道怎样才算振作起来啦,但,大概是那样吧。”她笑了笑,但笑起来让人觉得有些苦涩:“我不会再执着于那些令人失望的事情了,天界忒弥丝不在了,但人生就是如此无常,不能总是沉浸于悲伤之中;游戏机坏掉了,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或许放在那里不管才是更好的选择吧,反正,就算修好了也没有多大意义。” 说罢,她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就像是放下了心中一块巨大的石头般,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哎呀,这么一想,忽然就轻松了许多。果然,以前的我太喜欢钻牛角尖了,难怪一直让大家对我失望。” 林格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这位少女,他终于反应过来,这哪里是振作啊,分明是自甘堕落了才对。她难道觉得自己是因为太沉溺于天界忒弥丝离开的悲伤以及太执着于想要修好游戏机的执念,才让大家对她失望的吗?只要放下这段悲伤,再大大方方地承认游戏机坏掉了不可能修好了,她就可以变回过去的自己,让大家不再失望吗? 口口声声说以前的自己太喜欢钻牛角尖了,却不知道这才是真正钻牛角尖的方式啊。就像白夜那样,口口声声说自己没有钻牛角尖,其实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乃至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在诠释这几个字的含义。这两个人,或许意外地很相似呢? “我不这么觉得。” 年轻人稍作沉吟后,不得不指出她的错误:“如果你这么做的话,我想圣夏莉雅还有其他人都不会高兴的,恰恰相反,她们会更加失望才对。” “为什么?”爱丽丝奇怪地看着林格,她是真的不理解:“我不是按照大家期望的去做了吗,为什么她们还要对我失望呢?” “或许是因为,你对期待和失望这两个词语理解得太肤浅了。”年轻人说道:“她们真实的期待,以及真正的失望,你应该用心去思考,然后用情感去明白才对。” “那样好复杂啊,还是说人类就是这样复杂的生物呢?” 作为少女王权,至少曾经是少女王权,爱丽丝有资格发出这样的感慨。在那个名为伊甸的旧世界中,她尝试理解凡人的情感,最终却导致了一场溃不成军的失败,没能完成由女神大人赋予的伟大而又神圣的使命。林格确信那不是爱丽丝的错,哪怕她看起来正在重蹈覆辙的样子。 “我不懂啊,林格。”少女低着头,失落地说道:“我真的搞不懂啊……” 林格静静地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对于这种心情,他或许感同身受。多年以前,年轻人也曾疏离于人世之外,无法理解人类的情感,快乐与幸福都是虚假的,连痛苦与悲伤都弃他而去,追随一支看不见的军队,征讨心灵高地上顽固不化的孤独。但在某一个瞬间它们全部回归,使这个初次闯入人类世界的男孩学会了微笑与哭泣的力量,仿佛那时候他们的笑容也同时出现在了男孩的脸上,而眼泪则流入了他的眼眸中。 那个时候,杨科先生和梅蒂恩是怎么做的呢? 年轻人想了一下,忽然伸手,一把攥住了爱丽丝的手腕,然后在她一脸惊愕地投来目光时,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好了,跟我走吧。” “去、去哪?” “你的房间。” “诶!?”(本章完) 1213.第1200章 修好了吗? 第1200章 修好了吗? 让人有些意外的是,爱丽丝的房间还算整洁,没有想象中那么乱,大概是因为老板娘每天都会帮忙清扫的缘故。因为天才玩家喜欢坐在床上玩游戏,而她玩游戏的时候又喜欢吃零食,为了纠正这个坏习惯,老板娘特意给这个不爱看书的家伙在靠窗的位置摆了张书桌,桌上放着她的游戏机、卡带与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也不指望她收拾了,别乱丢就好。 不过,爱丽丝似乎不是很喜欢用这张书桌的样子,林格上一次走入这个房间的时候,少女就坐在书桌边的地板上,试图将破碎的游戏机拼好。而现在,那些银色的小方块则被她随意地散放在桌上,旁边一盏提灯正燃烧着火苗,摇曳的火星子透过网状的栅栏窗格,向外洒落柔和的光辉,也为昏暗的房间提供了弥足珍贵的光亮。 爱丽丝一脸不情愿地跟在年轻人身后,小声嘀咕道:“这样深更半夜的进一个女孩子的房间,你到底想干嘛啊?” “没干嘛。” 林格心说难道深更半夜就不能进女孩子的房间吗,奥薇拉的房间我可是去得多了,也没什么稀奇的。不过心里想的和嘴上说的却是两回事了,他不动声色道:“只是来确认一下你是不是真的放弃了修理游戏机这件事而已。” “我没必要骗你。”天才玩家看了他一眼。 “那可不行。”年轻人说道:“果然还是要把它修好。” 他走到书桌前,拿起一枚银色的小方块,放在眼前仔细地端详了一会儿,又说道:“如果你不想修了,不如就交给我吧?” “为什么?”爱丽丝有些不解,她觉得林格的做法前后矛盾了:“之前最希望我放弃的人不就是你吗,林格,现在忽然又说这种话,好奇怪……” “我不是希望你放弃,只是希望你认清现实……算了,这样解释好像也不太对,你就当我突然回心转意了吧。” “果然很奇怪,无法理解。” 爱丽丝摇了摇头,哪有改变主意这么快的,而且还是在这么重要的一件事情上,前后矛盾,含糊不清。如果不是了解这个年轻人的性格,天才玩家说不定都要以为他是在戏弄自己了。 “无法理解?那就不要理解了,行动永远比思考更重要,对你来说不就是如此吗,爱丽丝?所以不如就开始行动吧,和我一起。”年轻人指了指桌上散落的游戏机碎片,想要传达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爱丽丝却没精打采地回了一句:“算了吧,反正修好它也没什么意义,我劝你不要白费力气了,林格。” 之前希望她放弃的转而开始劝说,之前固执己见的转而开始放弃,两人的立场与态度在此时发生了令人讶异的转变,而这背后体现出来的深层次原因,其实更值得思考。年轻人大抵能够理解爱丽丝的消极态度,因为奥薇拉在餐桌上提出的那种可能性,假如天蒂斯的王权是否定幻想,封印游戏机的能力,那么将它修好确实就没有意义了。 然而林格也是有理由说的,首先,奥薇拉的猜测虽有道理,但毕竟还只是个猜测,未见得就是事实;其次,根据天界忒弥丝的说法,少女王权之间的权限应当是同等的,天蒂斯的王权再怎么针对,也不可能完全封印爱丽丝的王权,如果她能够做到,英铎西斯大桥上就不会眼睁睁地看着爱丽丝启动卡带了;最后,修理游戏机这件事究竟是否有意义,本质上并不取决于任何外界因素,只取决于爱丽丝本人的看法。 如果她只想要一件向天蒂斯、向那些混沌魔女、乃至向整个魔女结社复仇的武器,那么不能用于战斗的游戏机确实已失去了它存在的价值;然而事实果真如此吗?对现在的天才玩家来说,游戏及其代表的意义,真的就因为那个女孩的离去,而彻底向着仇恨与憎恶的深渊堕落了吗? “我觉得并非如此。” 年轻人回头对爱丽丝说道:“这世界上不存在没有意义的事情,只是你尚没有意识到其中的深意就选择了放弃而已。就像我们单纯在这里讨论意义,也是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情,只有行动起来,你才会明白自己真正想要什么。不过,我这么说可能会让你感到疑惑,毕竟讨论人生与意义,都是哲学家和诗人才会干的事情。既然如此,就让我给你一个具有意义的理由吧——明天,就是卡多拉的受洗仪式了,梅蒂恩为此期待了很久,我想那些孩子们也是很期待的。” “所以呢?”爱丽丝不太理解林格想要表达的意思,歪了歪头。 “所以,他们不是说过,希望有一天能够玩到你亲手制作的游戏吗,爱丽丝?”年轻人深深地注视着天才玩家,看到了后者脸上发怔的表情。显然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一点,或许也没有把那些孩子的话放在心上吧。因为最近这段时间,她的脑海中总是被其他的事情占据了心神,以至于无暇关心身边最简单的问题。 可是,不要为了复仇那么遥远的事情而活着,它可能要到一年后、十年后,甚至更久以后才会到来,人固然可以等那么久,但情感总会渐渐冷却的;所以,你不可将那些仍然滚烫的情感倾注于无比遥远的一件事情,而是为了明天,为了一群早熟的、坚强的、而又脆弱的孩子们,当他们实现了心愿时,脸上露出的发自真心的笑容。 “我觉得,”林格收回目光,重新拿起桌上的游戏机碎片,一边尝试将它们拼起来,一边说道:“这就是这件事最大的意义了。” 爱丽丝看着林格,一时无言。 她想起自己以前,也能够一脸坦然地说出这样的话,可对她来说,那已经是非常模糊的印象了,模糊到当她认真回想时,竟有一瞬间产生了“那真的是我吗”的错觉。当一个人开始怀疑自己的过去时,是否可以说明她才是最深陷过去的那个人呢? 爱丽丝说不清楚,她莫名的有些烦躁,对林格的提议也没什么兴趣,胡乱地挥了挥手,驱散了脑海中那些奇怪的念头后,天才玩家走到床边,仰头倒下,凝视着空白的天花板,随口嘟囔道:“随便你吧,反正我是不会做的,好累……” 最后那两个字也是她最真实的心声,她真的感觉很累了,似乎发生在身边的每一件事都在追赶着这位少女,让她疲于应对。 “累了就好好休息吧。” 林格却如此回道,没有因为爱丽丝的抗拒便改变自己的想法,他甚至直接在书桌前坐了下来,一副今晚就要把这个游戏机拼好的架势。爱丽丝倒也没有赶他走的时候,只是自顾自地躺在床上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房间内一时陷入寂静,只有年轻人摆弄游戏机碎片的声音间而响起,伴随着遥远的林间一阵阵寂寥的鸣叫声,夜鸦或是巨枭。这独属于深夜的氛围很容易让人感到害怕,又带着某种不可思议的神秘感,让人不禁放轻了心跳与呼吸,生怕惊扰了谁。 爱丽丝躺在床上,总忍不住想,林格会成功吗?那当然是不可能的,因为自己一直都在失败,从来没有成功过。如果按照年轻人的推测,所谓的游戏机真的是幻想王权具象出来的物质形态,那么理论上应该也只有自己能修好它才对。可这是基于理性的判断,那么从感性上说,自己是希望林格能成功的吗? 她原本应该毫不犹豫地回答一句,是的,如果不是为了修好游戏机,她干嘛这样固执、这样坚持、这样狼狈到让大家都担心的地步。可让天才玩家感到惊讶或者说害怕的是,她发现自己无法如想象中那样,给出斩钉截铁的味道。她忧虑林格的态度尤甚于对游戏机无法修好的恐惧,因为,假如不是自己而是林格修好了游戏机,那是不是意味着……自己真的缺少了某种东西呢? 她一直不愿承认,也不肯面对的东西。 少女呆呆地看着天花板,似乎听到了砂砾从沙漏中落下的声音,滴滴答答,每分每秒,每时每刻,都在流逝。那对她来说更像是一种煎熬,就像犯人往往不是被押上刑场的时候最绝望,而是等待法官宣判自己的罪刑时。 林格不是法官,他就是罪刑本身。 而众所周知,直到正式行刑之前,每一个罪犯都会想尽方法为自己开脱的,这一个也不例外。 爱丽丝忽然翻了个身,林格无动于衷,他正尝试将一块碎片嵌入原本的位置;爱丽丝从鼻孔中发出意味不明的哼声,林格恍若未闻,他注意到碎片之间的拼合处有些松动,正在思考应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固定;直到最后,爱丽丝终于忍不住了,她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决定用一个完美的借口将林格赶出去:深更半夜的,逗留在一个女孩子的房间成何体统? 她相信这个理由绝对有效,如果无效的话,她大可以将圣夏莉雅也搬出来,只要对林格说“你再不走我就去告诉小夏了”,他应该就会知难而退了吧? 可是,没等天才玩家将这个想法付诸行动,从书桌的方向忽然传来一句:“啊,好像拼好了?” “呃!” 爱丽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在嘴巴里噎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她下意识撇了撇嘴巴,有些怀疑:“好拙劣的谎话,你在骗谁呢?” 自己努力了半个月都没有将游戏机修好,你心血来潮只用了一个多小时就做到了?开玩笑也该有个底线吧…… “真的。”林格认真地说道:“不信你来看。” 尽管还是怀疑林格在欺骗自己,但心中一股不可思议的使命感或者说恐惧感(这两者实则并不矛盾,甚至在少女的身上完美共存)驱使着爱丽丝,让她忍不住扭过头,向那位年轻人投去了视线。 于是,就看到了他手中的SLP游戏机。 银白色的立方体,大约巴掌大小,金属质感,棱角冷酷而又深刻,充满了这个时代的工业水平难以实现的科技美感,那冰冷光滑的表面上甚至没有一道拼接的痕迹,看起来完全就是一个整体,让人很难想象在不久之前,它还只是一堆散落在书桌上的碎片。 爱丽丝一下子就懵了。 她还记得,自己之前每一次尝试将游戏机拼好后,它都会重新分解,难以弥合。 可林格手中的那个银色立方体,稳固得没有一丝解体的迹象。 他真的……成功了? 天才玩家既觉得荒谬又十分委屈,既感到惊愕又充满讽刺,自己为了向天蒂斯和魔女结社复仇,没日没夜地努力,却没有起到丝毫效果;林格为了让一群孩子能够体验到游戏的乐趣而修理游戏机,却一下子就成功了。那自己一直以来的固执和坚持都算什么?只是一个笑话吗?难道说,只有放下仇恨的心,相信爱与羁绊,才能够获得它的认可?但是,凭什么复仇就是不可以的,明明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的吧,都需要和天蒂斯以及魔女结社战斗,既然如此,自己选择为天界忒弥丝复仇而与魔女战斗,就一定是错误的吗? 当然,爱丽丝这么想的时候,似乎已经忘了,很久以前,又或者说不久之前,最相信“爱与羁绊”这几个字的人,其实正是她啊。 虽说人在成长的时候往往会抛弃许多东西,但回过头看,那真的是成长吗? 爱丽丝从未想过。 就连那种委屈和讽刺的念头,在她的脑海中也只是一闪而逝,她很快就回过神来,直接从床上跳了下来,冲到林格的面前,二话不说便去拿他手中的游戏机,语气急切:“真的修好了吗,给我看看!” 林格并未阻止,他顺势松手,让爱丽丝拿走了游戏机。 只是,看着少女的眼神,仍是那么的复杂,晦涩难言。 给点喵 1214.第1201章 我可以哭吗? 第1201章 我可以哭吗? 明明是自己的游戏机,却被别人修好了,这让爱丽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她并没有纠结太久,因为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并不是这个,而是—— “卡带!” 爱丽丝忽然叫道,然后拉开抽屉,在里面翻找起来,很快就找到了她的卡带收纳盒,将其打开,八张卡带正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金属材质的表面隐约泛着森冷的色调。爱丽丝发现自己的手指在颤抖,几乎控制不住激动的心情,但伸手从收纳盒中取出一张卡带时,却又意外地沉稳,似乎害怕稍不小心,游戏机与卡带就会从她的指缝间跌落,粉身碎骨。 如果是平时,爱丽丝玩游戏之前一定会做足充分的准备,比如提前锁上房门,确保没有任何人可以打扰到自己;用床单和枕头在床上搭一个窝,可以舒舒服服地靠在上面玩游戏;或是偷偷摸摸溜进厨房,带点坚果回来当零食之类的。但现在的她并没有那样的心情,甚至都顾不上林格还在一旁看着,索性直接盘腿坐下,轻轻按住了游戏机的启动键。 幽蓝色的光辉缓缓流出,淹没了原本煤油灯的火光,一张半透明的虚拟光屏沿着虚空拉开,由圆柱体、球体、棱柱体与正方体等多种几何图形构成的游戏指令公司LOGO出现在屏幕上,天才玩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真的修好了。 不,还不能肯定,必须验证一下。游戏,对,能不能启动游戏才是最关键的!爱丽丝意识到这一点后,手忙脚乱地将刚刚拿出来的那张卡带插入了游戏机侧面的插槽中,然后焦急地等待起来。她坐立难安,每隔几秒就要看一眼下面的进度条,有时候还会故意移开视线,仿佛自己看不到的时候,进度条就会走得更快一些。 这样的感觉虽然陌生,却带着一种久违的熟悉,仿佛她曾在何时何地经历过似的。 其实天才玩家还在地球生活时,曾在论坛上看见一些老玩家回忆过去,发表感想。在以前,玩游戏还不被视为一种正常的兴趣爱好,而是玩物丧志的表现,所以孩子们往往只能趁着家长不在的时候偷偷玩,那时候他们一边紧盯着游戏机的加载界面、一边关注门外的动静时,那种焦虑迫切的心情,或许就与此时此刻的自己一样吧?爱丽丝曾无法理解那样的心情,现在却通过一种奇妙的方式体会到了。 只有林格心知肚明,但他无意直言,只是默默地看着这一幕。 终于,游戏机的进度条走到底了,虚拟光屏上的画面一暗,随即又是一亮,色调鲜艳的游戏画面同时在两人眼中倒映出明亮的光芒,被描绘出大雾、城市、怪物与旅人的开场动画中,缓缓浮现出醒目的游戏名称——《最初幻想:四勇士》。 应当说是个必然的偶然吗,爱丽丝随手从收纳盒中取出的那张卡带,恰好就是她亲手制作的第一个游戏,也是这趟旅程的起始。开场动画中的四名角色,分别就是她、林格、梅蒂恩以及圣夏莉雅,作为大BOSS的吸血鬼菲雅莉,林格都有些遗忘这个名字了,当初看起来是那么强大,若非爱丽丝及时释放了终极大招,恐怕真的会败给她吧。 可实际上,她也不过是只序列7的吸血鬼罢了,和魔女之间的差距,可谓天渊,更别说在魔女之中最为神秘或许也最为强大的天蒂斯了。 爱丽丝怔怔地看着游戏画面。 确实成功启动了,但她的心里却没有半点高兴,这或许是因为,少女并没有感受到来自王权的回应,这意味着,游戏就只是游戏而已,她没有办法利用这些幻想出来的要素改变现实了。 可是,如果不是那样,她干嘛还要修好游戏机呢? 只是为了玩游戏的话,对于现在的情况根本就没有任何帮助啊! 屏幕上一再闪烁着开始游戏的提示,爱丽丝却没有那个心情,她的情绪在攀上高峰后又一下子跌落谷底,仿佛接受不了这样的落差,一时间有些呆滞。这个时候,旁边却传来了一声轻笑,将她拉回了现实。 少女呆呆地抬起头,看着年轻人,不理解为什么他还能笑出来,林格却用一种回忆般的口吻,对她说道:“这让我想起了过去的一件事,你知道是什么事吗,爱丽丝?” 天才玩家木讷地摇了摇头,但那究竟是不知道的意思,还是不想思考的意思呢? “是你留在天心教堂,我们一起举办了七天礼的那个晚上,你熬夜了对吧,一晚上没睡觉,半夜还发出诡异的笑声,让梅蒂恩都有些害怕了,担心你出了什么事。结果早上我来找你的时候,你却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对我说,终于把游戏做好了,这下可以大杀特杀了。”年轻人说到这里,有些忍俊不禁:“当时还把我吓了一跳,而现在的情况,或许就很类似吧?” 被他这么一说,爱丽丝也回想起来了,那是她最初来到这个世界时发生的事情,可转眼之间就已过去了那么久。 “爱丽丝。”林格看着少女,一字一句地问道:“当时的你,曾经产生过用游戏改变什么的念头吗?” 爱丽丝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间问这种问题,她的脑子甚至还没有从那段记忆中回转过来,只是犹如本能反应般摇了摇头。 林格接着问道:“那么,你当时在想什么?” 脑海中最纯粹的、最本质的想法,是什么? 爱丽丝的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她缓缓低下头,凝视着手中的游戏机,沉默了半晌后,才轻轻抿了一下干燥的嘴唇,用有些苦涩的声音说道:“想要……玩游戏……” 就是如此简单而已。 即便来到一个陌生的世界,面对未知的处境,不知道将来何去何从,她依然没有任何的迷惘和犹豫,因为她知道自己该如何活着,并且深深地知道,自己只需要那样活着就够了。一个人的生活方式或许可以因外界环境的变化而暂时妥协,但她的本心不该有任何改变。 可不知何时,爱丽丝失去了从游戏中感受快乐的能力。 这才是最让人悲伤的事情。 “你现在就可以玩游戏。”林格说道:“就像过去那样。如果你已经忘了,我可以教你怎么做。” 他在抽屉里翻找了一下,找到了游戏机配套的手柄,然后盘腿坐在爱丽丝的面前,轻轻按下了开始游戏的选项,那令人怀念的像素画风倒映在少女的红色眼眸中,尽管缺少了标志性的旁白配音,让人觉得稍微有些遗憾,但谁都清楚游戏的本质不在于它有多么精致、多么奇特、多么充满乐趣,而在于玩家本身。当你学会了自我满足,并从简单的生活中获得乐趣的时候,即使是最无聊的小游戏,照样可以玩得津津有味。 林格曾经不是那种人,爱丽丝曾经是那种人。 林格现在成为了那种人,而爱丽丝却还不知道自己将会成为哪种人。 前者拿着手柄玩游戏,后者呆呆地看着他玩游戏。年轻人操控的四个像素角色在昏暗破败的城市背景下,对战从血月中降临的吸血鬼大BOSS,华丽的技能特效与占据了半个屏幕的伤害数字到处闪烁,那是爱丽丝特意添加上去的。她记得很清楚,自己开发这款游戏的时候曾经觉得光靠像素画风和回合制不够有趣,便自以为是地添加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最终反而导致它变得有些廉价了。一起玩游戏的时候,奥薇拉她们没少吐槽过自己审美,当时她还振振有词地反驳,这是每一个游戏设计领域的初学者都会犯的错误,自己不过是秉持初心罢了,可现在她忽然想到,当时的那颗初心,现在依然保留着吗? 年轻人熟练地操控着角色进行战斗,他几乎没有玩过这款游戏,但那时候的战斗仿佛从这一夜的记忆中涌现上来,历历在目,使他可以对照着当时的场景,完美复刻人物的操作,最终也是和那场战斗一样,他用象征爱丽丝的勇者角色释放了20点勇气值才能使用的究极奥义【开天辟地创始神剑】,直接秒杀了可怜的BOSS。 这熟悉的一幕与最后的胜利方式让爱丽丝忽然回想起来,自己设定职业的时候,没有选择其他看起来更酷炫更厉害的职业,而是选择了传统冒险故事中最老套的勇者,不就是看中了她的华丽大招以及在最绝望的逆境中也能翻盘的能力吗?她一直都是个很爱出风头的人呀,多少次幻想自己身为勇者,在绝境之中创造奇迹,拯救同伴并受到他们的赞美与感谢,可是什么时候,传说中的勇者竟连区区的20点勇气值都凑不齐了呢? “唔。”林格皱了皱眉,通过刚才的战斗复刻,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好像打得有点粗糙了,我觉得那场战斗其实可以赢得更轻松的。”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他还当着爱丽丝的面,重新开了好几局游戏,每一次都打得比之前更好,从一开始的靠勇者爆发大招惊险过关,到后来可以在不减员的情况下战胜BOSS。最后,通过一次又一次的尝试,他甚至摸索出了一种爱丽丝在开发游戏之时没有想过的打法,不是让负责输出的爱丽丝作为核心,而是通过两名治疗职业与少女王权的天命BUFF的配合,不断回血和控场,让全队都保持在满血量的情况下,靠妹妹一脚一脚的微薄伤害,硬生生踢死了BOSS。 这一幕看得爱丽丝有些恍惚,她依稀记得,当时自己好像对梅蒂恩调侃过类似的话,可只是玩笑而已,从没想过有一天,林格能够用一种特殊的打法将其实现。这时她忽然想起来了,玩家不都是这样的人吗,他们大胆、无畏、富有开创精神与冒险主义,从不会拘泥于固定的格式,而是致力于创造自己独特的道路。每一种不同的打法、每一次通关的思路、乃至每一个技能的使用,他们都有自己的理解,绝不重复,唯一不会做的事情就是墨守成规,承认自己被游戏束缚了。 对真正的玩家来说,能够束缚他们思维的游戏从未出现过,可究竟是什么时候,自己失去了那种宁肯不断钻研、不断挑战、不断向前开拓,也一定要在群山中走出一条新路的勇气,而是被敌人的强大吓破了胆,一门心思只想使用最稳妥的方式通关呢?只会沿着已有的路走,一旦这条路走不通就大声抱怨、甚至感到烦躁与焦虑的人,根本就算不上玩家吧? 没错。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不再是个玩家了呢? 好像,是从少女不再自称为“天才玩家”的那一天起吧,面对冷酷的现实,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从来都不是那种具有奇思妙想的天才,更不是那种敢于钻研与开拓的玩家。 她承认了自己的平凡与平庸。 尽管有些人还未承认——林格不承认,他依然用天才玩家来称呼爱丽丝,其中已没有任何调侃的意味;圣夏莉雅不承认,在她的心目中,爱丽丝虽然平时不靠谱,但在游戏的事情上从来没有输给任何人;除此之外还有奥薇拉、还有依耶塔、甚至还有那个一度被少女阻止了出战的希诺……大家都不会承认的,所以,她们才会对爱丽丝感到失望,那个前提是抱有期望。 还有,她也不会承认的。 最后时刻,爱丽丝忽然想起,天界忒弥丝消失的那一天,她曾经尝试用手抚摸自己的脸颊。 那时候的触感,仿佛也继承到了现在。 林格不知何时已经放下手柄,安静地凝视着面前的少女,表情专注而又温柔。爱丽丝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她缓缓抬起头,看向他的时候,那双漂亮的红宝石眼眸中写满了孤独与脆弱。一股迟来的酸涩感冲刷着鼻尖,让她感觉很难受,难受到不能呼吸,难受到想要哭泣。 “林格……”她用颤抖的声音问道:“我可以……哭吗……” “恩。”年轻人轻轻点头,问道:“需要我把肩膀借给你吗?” 少女难过地摇了摇头,只是伸出手,牵起他的手掌,轻轻按在了自己的脸颊上。然后她慢慢弯腰,俯下身子,将整个人都埋入了他的手掌中,就像埋入了最温暖的被窝里,那是可以尽情哭泣的地方。 过了一会儿,年轻人的掌心,传来了一阵冰凉的湿润。 给点喵 1215.第1202章 一直都随心所欲吗? 第1202章 一直都随心所欲吗? 对于爱丽丝来说,哭泣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很多时候,她不是感受不到悲伤,而是无法理解那种悲伤的来源,就像这个少女从很久以前就失去了哭泣的能力。她被大家认为是乐天的,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困境都能开朗面对,也因此鼓舞了团队的气氛。可林格是直到后来才意识到,一切缺失的事物在命运的最终都将以更加汹涌的姿态回归,就像时间总会将亏欠的一切全都弥补。于是在天界忒弥丝消散于星海的那一日,他见到了比孤独的洪流更为可怕的眼泪,来自于这个一度被人们认为不会哭泣的少女。 在那之后的半个月,爱丽丝不曾哭过,但这半个月的没有流泪的时间与她过去经历的更加漫长的没有流泪的时间不可相提并论,那时她沉溺于游戏所塑造出来的虚假幻想之中,尚不知道在自己的房间外还有另一个世界的存在,而如今的莫大忍耐不过是对这个世界的一种补充和对抗罢了。她决意不再哭泣的理由是自己总会为那些眼泪找到合适的归处,比如在完成复仇的那一日尽情宣泄,直至眼泪汇成大雨。 摩律亚人的长诗中提到,每一个故事的结束,都要以一场大雨来收尾,爱丽丝不明白这个道理,但已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模仿其精髓。 是林格忽然让她明白,悲伤如果压抑得太久,就不再是眼泪了。 它们会变成更加锋利的事物,雪或者冰,冻伤自己,刺伤他人。所以,如果你现在就能够哭出来,请不要有所犹豫,摩律亚人的长诗虽然晦涩深奥,但未必就是人间的哲理。你那些能够感受到的心情,才是泪水之所以存在的意义。 时隔半月,爱丽丝再次学会了哭泣,这久违的雨水是否能在那片荒芜的心土上孕育出新的生机,林格尚无法肯定,他只是在掌心温度的传递之间,再次感受到了这个少女的脆弱。就像她在流下眼泪之前还要小心翼翼地询问年轻人一句:“我可以哭吗?” 其实,没有人会阻止她哭泣。 或者说大家都希望她能够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到那时,无论是圣夏莉雅、奥薇拉、依耶塔还是其他人,都不会吝惜一个拥抱,陪伴与分担,正是同伴的职责所在。 只是最后,机缘巧合之下,她选择了年轻人的掌心,用于安放自己那些无处可归的眼泪与孤独。潜意识里,她一直将林格视为最信任的人,这或许与她最初来到这个世界时的经历有关。尽管那时候决定接纳爱丽丝的人是梅蒂恩,但真正教会天才玩家如何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的人,其实是林格。 他告诉爱丽丝,这是一个被财富与物欲主宰的时代,就算你不愿同流合污,至少也要学会适应,否则只会被淘汰;他告诫爱丽丝,现实世界不是一场游戏,慎重地做出每个选择,因为那将深刻地影响你的未来;他还希望爱丽丝明白,刺激的冒险、跌宕的旅程以及惊心动魄的战斗,是故事中的情节,对常人来说,唯有平静的生活无可取代。 那个时候,天才玩家不喜欢这些大段大段的道理,在她眼中,这个世界更像是一个游乐场,有许多的未知正在等待自己去探索。她迫不及待想要展开这段冒险,而将年轻人的警告抛之脑后,并视为一种消极的言论。“林格活得可真无趣啊”,她不止一次吐槽过,就像孩子总会抱怨家长太刻板、太顽固一样。 但是,她或许可以理解了。 如果时间能够逆流,再次回到林威尔市的郊外,那个名为伊特尼的小墓园时,当林格在养父的墓碑前陈述往事时,她或许会有更深的触动;再往前逆流,当她和一群尚且稚嫩但充满希望的孩子们坐在一起,看到那位年轻人站在黑板前讲述那些他曾经倒背如流的历史典故和人物传记的时候,又是否会觉得,停止一切冒昧的幻想,让他安静地待在这座小小的学校中,当着一个平凡无奇的历史老师,或否是更好的选择呢? 尽管很多故事都将因此改变,但唯独他的心愿被实现了,在这世界上,在这个不算漫长但已足够深刻的故事中,他是最应该实现心愿的人,可他总是在实现别人的心愿。 或许这就是命运吧。 哭了一会儿后,爱丽丝渐渐平静下来。 她用力地吸了下鼻子,然后脸颊胡乱地在林格的掌心上蹭了几下,把眼泪都擦干净后,才重新抬起头,这时候她除了眼角还有些红肿以外,看起来与平时已没什么两样,只有林格无奈地摇了摇头,随手从旁边的书桌上抽了两张纸巾,认真细致地将上面残留的泪痕都擦干净了。 见了他的举动,天才玩家忍不住皱紧了眉头:“你这是什么意思,林格?嫌弃我吗?” “恩。”林格很坦然地承认了。 爱丽丝便鄙夷地看着他:“这可是美少女的眼泪,怎么能随随便便就擦掉?” 不擦掉还能怎么办?虽然林格很想这么问,但他估计得到的回答只会让自己第二天吃不下早饭,想了想还是作罢了,对爱丽丝说道:”看你还能开玩笑的样子,暂时就不计较你把我的手当成抹布来用这件事了。作为补偿,明天记得去向大家道歉,尤其是小夏和老板娘,这半个月来,一直都是她们在照顾你。” “不用你说我也会的,小气鬼!” “呵呵。” “对了,我刚刚哭起来的样子是不是特别柔弱,有种楚楚动人的感觉?你有没有心动呢,林格?“ 林格思考了一下后说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毕竟这个问题很——” “很重要吧?” “很无聊。” 爱丽丝气得冲年轻人挥舞了一下拳头,一副要跟他拼命的架势。 林格并不在意她的威胁,只是天才玩家大哭了一场后反而莫名亢奋的表现让他有些奇怪,他仔细审视着少女的每一个眼神细节与每一处神态变化,直到看得她有些莫名其妙后,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虽说,我确实很希望你能变回过去的样子,但你没有必要那么勉强自己的,爱丽丝。” 这句话就像利剑,一下子戳破了少女的伪装。爱丽丝呆怔了半晌,回过神来后整个人顿时有些泄气,她沮丧地嘟囔了一句:“我表现得很明显吗?” “恩。虽然哭泣确实是一种宣泄情绪的方法,但只有情绪的宣泄可算不上真正的成长啊,爱丽丝。”年轻人慢条斯理地说道,不知道为什么,天才玩家竟觉得他的语气中有几分苦口婆心的意味。 “听起来好复杂。”她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可是哭了一场后,我确实觉得轻松了很多啊,难道这还不算恢复了吗?” “放下了一些负担,当然会感到轻松。可除此之外,你还感受到了什么,爱丽丝?” 天才玩家皱紧眉头,一脸纠结地思考了很久,最终不得不承认,林格是对的:“空虚……吧。” 她仰起头,凝望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很难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胸中空荡荡的,缺失了一块。或许就像林格说的那样,哭泣是一种宣泄情绪的方式,过去的半个月来,她一直都将天界忒弥丝的死以及游戏机的损坏归咎于自己身上,心中被害怕、不安、惶恐、悲伤、孤独以及其他更加复杂的情绪占据着,这使她一度失去自我,选择逃避,也因此让很多人失望了。 是林格让她意识到,她原本应该是什么模样的,那个能够从游戏中获得纯粹快乐的天才玩家、那个口口声声说要打出HappyEnding的天才玩家、那个拥有着属于玩家的思维,无论遭遇什么困境都会努力开拓道路的天才玩家——如果她正在走失,那么爱丽丝希望重新将她找回来了。 可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当原本占据着心的负面情绪都被眼泪冲刷殆尽后,留下来的唯有一片无物存在的空白,它是因时间的流逝而缺失,那么想要重新将它填补,或许也得等待时间来修弥吧。如果急于求成的话,就会像刚才的爱丽丝那样,虽然看起来已经变回了过去的模样,甚至还会用过去的口吻与林格开玩笑,可在真正熟悉她的人眼中,无论怎么看都有一种刻意的感觉,就好像……她不是在找回自己,而是在扮演没有丢失的那个自己。 如果只是扮演的话,一辈子都成为不了现实。 就像白夜那样,她那么努力地扮演着一个冷酷的自己,可只是稍微遭到外界的冲击,不是立刻就暴露了原本的模样吗?林格忽然觉得这两人有点相似了,至少这半个月来的爱丽丝与他认识以来的白夜是相似的,或许她们之间唯一的区别就在于,白夜演到最后,恐怕连自己都相信了自己是个冷酷无情的人吧;而爱丽丝从一开始就知道她自己是在扮演,却不愿意承认,试图欺骗自己,也欺骗他人。 “想要变回过去的自己,还真是好难啊,林格。” 爱丽丝凝视着天花板,仿佛自言自语般呢喃道。她意识到这一点是因为忽然意识到时间是向前流淌的,记忆与情感也总是在不断增减,就像沙漏一样,不管正放还是倒置,其中的砂砾都不会停止下坠。 对于过去那个爱丽丝——无论是生活在地球的,还是初次来到镜星的——来说,时间其实是凝滞不前的,她在任何一个时刻都和过去、现在以及未来的自己没什么区别,自然不会改变。可是,当她踏入天之圣堂的那一刻,时间忽然开始向前流淌了,她知道自己是少女王权、她知道自己来自旧世界伊甸、她知道自己与女神大人与天界忒弥丝甚至与天蒂斯之间的关系……这些记忆都是一旦得知,就无法回溯的。 无法回溯的,也就无法改变,除非她愿意彻底抛弃这些记忆,甚至抛弃她在镜星的一切,回到地球,依然生活在那个像是病房一样的房间,每天都与游戏为伴,不知道外界是什么模样,不会产生任何向往。那个时候时间将重新凝固,对她来说,就等于从故事中割舍出去了。 不过林格知道,爱丽丝绝不会选择这条路。 年轻人沉吟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我倒是有一个办法。” “真的吗?”爱丽丝低下头,双眼炯炯有神地盯着林格,这一幕忽然让年轻人产生熟悉的感觉,以前,爱丽丝似乎也经常用类似的眼神看着自己,通常是在她想出了什么馊主意——或者想不出馊主意而指望别人帮她像一个的时候。很奇怪的是,明明知道年轻人绝不会赞同自己的馊主意,也绝不会给自己出馊主意,但爱丽丝总是忍不住和他分享,缠着他不放。 即便是这种毫无预兆的信任感,有时候也是可以继承下来的,所以,此刻的爱丽丝是否意识到,她和过去的自己已有几分相似之处了呢? 林格忽然笑了笑:“很简单啊,随心所欲地活着吧,爱丽丝。” “诶?”天才玩家歪了下脑袋,眨了眨眼睛:“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想玩游戏的时候就去玩吧,想偷吃零食的时候就去偷吃吧,想对小羊或是谢米恶作剧的时候就恶作剧吧,甚至想要欺负奥薇拉和依耶塔的时候也可以那么做,只是不要太过分了,恩,而且不能被小夏发现……如何,是不是很简单?” “似乎是这样。”爱丽丝狐疑地问道:“可是怎么在你的形容中,过去的我好像是个很麻烦的家伙呢?” “事实如此。” 林格笑着伸出手,按在金毛女仆的头上,然后用力地揉搓了一下,把她那头明亮的金色长发揉得乱糟糟的,在她慌忙挣脱的时候感慨了一句:“毕竟,从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发现了。” “你一直都是个随心所欲的家伙啊。” 给点喵 1216.第1203章 不要走吗? 第1203章 不要走吗? 明明是个从树上掉下来的陌生人,和梅蒂恩聊天时的语气却熟络得像是认识多年的好朋友;以女仆的身份留在天心教堂后,很快就适应了自己的新生活,甚至有些兴致勃勃;在陌生的异世界从不关心自己所处的时代和背景,一心只想着玩游戏……像这样随心所欲地活着,才是天才玩家的生存方式。 “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呢?” 爱丽丝皱了下小鼻子,一脸狐疑地看着年轻人。 林格想了想,无法违心地承认这是一种赞美,但也绝不是什么缺陷,应当说,是只属于爱丽丝这个人的独特评价才对,于是他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都有吧。” “哼哼,原来你一直是这么看待我的吗,既然如此,那我可要随心所欲了!” 爱丽丝嘎嘎怪笑两声,用邪恶的目光上下扫视着林格,就像在考虑该从哪里下手比较好一样。年轻人被她的目光威慑,竟下意识往后退了一点,警惕地问道:“你想干嘛?” “我想干嘛?”爱丽丝双手叉腰,理直气壮道:“当然是玩游戏啊!你不是说米契和卡多拉他们期待我的游戏已经很久了吗?好不容易游戏机修好了,当然要让他们见识一下天才玩家的得意之作!恩,不过,我都好长时间没玩游戏了,手感难免有些生疏,所以上次才失手输给了梅蒂恩。我要借这个机会找回手感,可不能在那帮小家伙面前丢了天才玩家的面子!当然,林格,你也要留下来陪我玩游戏!今晚都不许走了!” 她像个暴君般,独断专行地决定了年轻人今晚的命运。 这话说得倒挺有气势,但你确定上次是失手才输给了梅蒂恩?而且—— “只是玩游戏的话,”林格对自己刚才有那么一瞬间产生了退缩的念头而无语:“就不要摆出那种莫名其妙的架势,很容易让人误会的。” “误会什么?哦~~~我明白了。” 爱丽丝假装不解,然后又恍然大悟,嘿嘿笑道:“唉,我毕竟也是个美少女嘛,林格,你会产生这样的误解也是难免的事情。其实吧,你这家伙虽然以前很死板顽固,还是个面瘫,但最近却变得有些体贴了,笑起来也蛮好看的,要是能再稍微、稍微、稍微主动一点,其实我也不是不能考虑哦……“ “你闭嘴吧。” 林格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没有将爱丽丝的玩笑话放在心上。谁让这家伙在开玩笑方面也是这么随心所欲,一点都不在乎自己身为女孩子的形象。这种大大咧咧的语气和随心所欲的说话方式,在以前难免让人有些烦躁,可现在听来,却烦躁得有种怀念的感觉。 就像年轻人说的那样,随心所欲地活着,才是他们熟悉的那个天才玩家。 “我不知道距离天亮还有多长时间。”年轻人的嘴角勾勒出浅浅的笑意,他举起手中的游戏机手柄,向爱丽丝示意道:“但在那之前,我随时都有奉陪的余地。” “哼,大言不惭。我会让你明白挑战我天才玩家是个多么错误的选择!” 爱丽丝撇了撇嘴,对他的自信不以为然。就算你之前曾战胜过我,那又如何,不过是在他人制作的游戏中罢了。而在天才玩家亲手制作的游戏中,我就是无敌的,没有谁比我这个设计者更了解它们的机制和数值! 决心一雪前耻的天才玩家直接坐在了林格的身旁,共享游戏机的虚拟光屏。不过,或许是窗外的深夜与房间内的光线对比有些强烈的缘故,又或许单纯是游戏机离得太远,让爱丽丝这个喜欢把眼睛贴在屏幕上玩游戏的重度玩家不太习惯,为了看得更清楚些,她坐下来后又往林格的身边蹭了蹭,两人几乎肩并着肩,贴在了一起。 林格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小的细节,正如我们前面一直强调的那样,爱丽丝是个随心所欲的人,她对初次见面的陌生人都能表现出一副自来熟的态度,对待同伴就更加没有边界感和距离感了,林格不止一次听奥薇拉抱怨她霸占自己的被窝玩游戏,或听依耶塔提起她拿自己的翅膀当围巾。所以此刻,她非要往自己身边蹭的动作也被年轻人理解为一种习惯性的动作,就和她对奥薇拉或依耶塔做的那些事没两样。 只有爱丽丝本人才知道,这和习惯没有关系,她只是在寻找一种安全感罢了。 没错,不知道为什么,待在这个年轻人的身边,会让她很有安全感,是那种整个人都很放松,犹如泡在热水中,惬意地想要眯眼打个盹的安全。她回忆自己的生命,追溯曾经懵懂度过的无数时光,最终发现类似的安全感,她其实经历过很多次。有时是模糊的,比如已不可追溯的岁月之前,当她睁开眼睛,被那位伟大而又仁慈的母亲赐予了生命时,她受到祂的庇佑与宠爱,无拘无束地生活在一座广大而又不可思议的城市中,没有烦恼,没有忧愁。可这些记忆她只是刚刚取回,还无法适应,因此这种安全感就譬如漂流者的一根芦苇,它有时可以支撑起你的重量,但随时都将倾覆,不可依靠。 而有时,它是清晰的,印刻在天才玩家的本能思维之中,就像你在玩一个难度很高的游戏,需要同时面对狡诈难缠的敌人、错综复杂的地图以及防不胜防的陷阱,如果不时刻保持警惕的话,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拐角处冲出来的怪物咬死,或者被天花板上忽然掉下来的石头砸死。她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走过一条条狭窄得几乎无法回头的道路,最后终于看到了一团明亮的火焰——那是休息区,也是存档点。于是你长长地松了一大口气,明白自己终于可以安心下来了,没错,林格带给爱丽丝的安全感,就是那种样子的。 如果待在他身边的话,那些被泪水冲刷殆尽后残余的空虚,就会慢慢地填补完整。到那个时候,自己将会变成什么样子呢?可能和从前一样,也可能更好,但不管怎么说,至少一定不会让大家失望的。爱丽丝忽然有种预感,那时,自己的游戏机——不,自己的王权,或许也会重新回归吧。 她说不清这种预感的来由,只是冥冥之中感受到了它的存在。 “爱丽丝,”这个时候,年轻人回头问道,“怎么在发呆?还不来玩游戏吗?” 据说,直觉敏锐的人常常捕捉到类似的预感,他们将其称之为命运的启示,历史上许多著名的预言诗篇因此流传下来。在云鲸空岛上,林格和圣夏莉雅便属于这一类人,所以他们都拥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领导力,能够让大家信服并追随。现在,她也有了类似的预感,是否说明自己正在追上他们,或逐渐变成了和他们一样的人呢? 天才玩家怔怔地看着年轻人的脸庞,在后者疑惑地嗯了一声后,脸上缓缓绽放出一个高兴的、灿烂的、发自真心的笑容:“恩!” 她用力地点了下头。 接下来是属于游戏的时间,也是两人并肩作战的冒险时间,每一个游戏拼凑在一起,便构成了这段漫长的旅程。 从《最初幻想:四勇士》中的回合制战斗,误入末世废城的冒险者小队分工明确,配合默契,成功击败了凶恶的吸血鬼BOSS,夺回了这座伤心之城的光明;再到《黑暗古堡:晓夜圆舞曲》中的动作闯关,熟练运用不同类型的武器,通过华丽的连击和炫酷的技能击败一个个拦在前路的敌人,就连每一层的BOSS都要拜倒在英雄们的绝技之下,终于从带来黑暗的阴影中拯救了古老王国的公主;从《血之信条》中的潜行暗杀,在危机四伏的大沼泽中秘密潜入,以大师级别的刺杀技巧让敌人悄无声息地倒下,每一片冰冷的泥沼之下都埋藏着无数寂寞的骨灰,直到古老的城堡破灭,最后的刺客从悬赏上一跃而下,犹如飞鸟跃向光明;再到《混沌世界的决斗者》中的卡牌对决,决斗者步步为营,尽显手腕与策略,不是要证明谁的胜利或失败,而是尽情向对手彰显自己的理想与信念,在热烈的碰撞中看见彼此的真心;就连过去一直被爱丽丝视为粪作的《天空轨道:零式巨兽》,现在她也可以玩得津津有味了,每当少女操控着庞大的鲸鱼,自由翱翔于万米高空,从每一缕风与每一片云中穿梭而过时,是否感受到了古老阿维尼翁村庄的风正从天使的翼下吹掠,拂过自己的脸颊呢? 她感受着自己亲手创造的一切,忽然间有些明白,为什么天界忒弥丝在消失前却告诉自己,不要再把一切当成游戏了。可是,真奇怪啊,明明当自己使用游戏机的力量,将一切化为现实,亲身经历着那些危险的战斗时,从来没有明白这一点;为何现在,只是像个最普通的玩家那样,坐在房间里,使用最普通的游戏设备,隔着一张虚拟的屏幕重新回味过去的战斗,却反而有了新的感悟呢? 人的思想,人的心愿,还有人的意志,明明是人自己创造出来的一切,有时却连自身都难以理解。 但不管怎么说,爱丽丝看着屏幕上的游戏画面,心中想到:真是一段令人难忘的旅程啊。 伴随着这个想法的产生,内心巨大的空虚骤然被填满,前所未有的困倦感袭击了少女,她的眼皮子慢慢耷拉下去,手指也渐渐慢了下来,直至停在手柄上,一动不动。在林格的视角中,他只看到屏幕上的角色忽然间不动弹了,明明马上要被敌人的攻击命中,却还只是傻傻地站着,毫无反应。已经不像过去那样对游戏不屑一顾、相反倒是成为了一个熟练玩家的林格有些看不惯这种菜鸟级失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爱丽丝?” 然后,身旁传来了绵长的呼吸声。 与此同时,肩膀上忽然一沉。 年轻人怔了一下,稍微回头,鼻尖便蹭上了爱丽丝的一撮呆毛,即便在睡梦中依然顽强地摇来晃去,仿佛在向他示威。金毛女仆的手中还握着手柄,整个人的重量却全都压在了林格身上,一只脚伸直了,另一只脚则弯曲起来搭在了膝盖上,以一个很随意、很放松也很不雅观的姿势,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看她睡得正酣的模样,林格怀疑自己要是再晚一会儿发现,说不定她都该往自己的衣服上擦口水了。 想必天才玩家今晚一定会做个好梦吧。 毕竟还有个死傲娇等着在梦中向她道歉呢。 不对不对,自己怎么也开始用起“死傲娇”这种不太友善的词语了,难不成,在爱丽丝逐渐恢复本性的过程中,她那种神奇的传染能力也回来了?自己正是第一个被感染的目标,云鲸空岛上其他人估计也跑不掉,那未免也太可怕了吧。 一想到那样可怕的未来,林格就忍不住叹气,随后便试着将爱丽丝从身上推开。倒不是说嫌弃这家伙的睡相,主要是放任她睡在地板上对身体不好,年轻人想要将她抱回床上睡,关于这种事,他已经从奥薇拉和依耶塔那里获得了丰富的经验,不必担心将这家伙吵醒。 然而,睡梦中的爱丽丝却表现出了一种异常固执的态度,明明意识都不怎么清醒,还是哼哼唧唧地赖在他身上,怎么推都不肯走,最后更是一把抱住了年轻人的脖子,就像树懒紧抱着树枝不放那样,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唔,林格……别走,留下来……陪我……打游戏……呼啊……” 开始打呼了。 号称熬夜战神的天才玩家,就是这种水平吗? 林格想了想,没有继续尝试将这条八爪鱼从身上扒下来,而是从少女的手中取走了游戏机的手柄,接管了人物的操控权,就这样保持着被爱丽丝扒在身上的状态,开始打游戏了。 恩,爱丽丝说让自己陪她打游戏。 这样应该也算吧? 给点喵 1217.第1204章 介意和我分享吗? 第1204章 介意和我分享吗? 天光微微明亮,晨时的第一缕日光悄悄攀过窗棂,洒在少女安详的睡脸上,将那头金色长发照耀得比金子还要灿烂,让年轻人稍有意外的是,爱丽丝平时咋咋呼呼,睡相倒意外地不错,基本上没有发生诸如打滚或者踢腿之类的事情,只偶尔会呢喃一两句梦话而已。 这家伙睡得倒是挺香,自己却打了一晚上游戏,连眼皮都没合拢过,这会儿被温暖的晨光一照,浑身暖融融的又有一种困倦的感觉。一晚上没睡的林格已经不想玩游戏了,只想回自己的房间好好补个回笼觉,好在熟睡的爱丽丝已经不像最开始那样,紧抱着他不放,说什么都不肯让年轻人走了。他试着将天才玩家那双不安分的手从脖子和肩膀上拿开,然后又俯身将她抱起,颇为费劲地送回了床上,帮她盖好被子后,才松了一口气。 感觉这家伙比奥薇拉和依耶塔重多了,是错觉吗? “才没有……呢……” 床上的爱丽丝忽然呢喃了一声,把林格吓了一跳,随机才反应过来这家伙只是在说梦话而已,一边说还一边嘿嘿傻笑:“我也……没有你说得……那么好啦,白夜……嘿嘿……” 恩,这下林格知道她都梦到什么了。 一开始还觉得白夜道歉是应该的,现在忽然又觉得那家伙有点可怜是怎么一回事? 年轻人小小地同情了那个口是心非的灰发少女一会儿,然后转身将游戏机和卡带都收好,重新放进了抽屉里,又贴心地将窗帘拉上,免得渐渐明亮起来的日光影响到天才玩家的睡眠质量。做完这些后他才转身离开了房间,不知道是否错觉,将门轻轻合上的前一刻,他似乎听见床上的少女用微弱的声音呢喃了一句:“唔,谢谢你……林格……” 骄傲的天才玩家也会道谢吗? 恩,一定是错觉吧。 …… 巧合的是,当林格离开爱丽丝的房间,站在走廊上的时候,旁边那个房间的门也咔嗒一声,从里面被人打开了。年轻人怔了一下,如果自己没有记错的话,那个房间的主人应该是—— “啊,林格。” 已经完成了晨时的洗漱、小脸上还残留着冷水刺激面部后的温热红晕、无论何时都显得元气满满的粉发小女孩一抬头便看到了兄长的身影,便高兴地向他打了声招呼。因为精神状态欠佳的缘故,年轻人只是向妹妹点点头算是回应,然后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有些疑惑地问道:“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梅蒂恩?” 粉发小女孩向来有着早睡早起的优良习惯,但自从开始深入学习医疗知识后,她每天都要在自己那间小小的实验室中泡到很晚,作为家长的林格坚持认为每天八个小时的睡眠质量对青少年来说是很重要的,因此特别授予她晚睡晚起的权利,让谢米和蕾蒂西亚眼馋了很久。现在这个时间点还是清晨,往常这个时候,别说梅蒂恩了,连她的两个小伙伴都还在床上睡觉呢。 “啊,你果然忘了吧!” 梅蒂恩却露出了谴责的表情,气呼呼地对兄长说道:“今天可是卡多拉的受洗仪式,我当然要早点赶过去做准备啊!别忘了你也要帮忙的,林格!” “这个……”被自己的妹妹如此指责,年轻人不禁有些惭愧:“我当然没有忘记,只是,咳咳,一时疏忽了而已。” “真的吗?” 梅蒂恩一脸狐疑地看着兄长,然后很敏锐地发现他的眼角还残留着一抹倦意,再仔细一看,他好像不是从自己的房间中走出来的呀,那不是爱丽丝姐姐的房间吗? 粉发小女孩都惊呆了! 她想到了一个很可怕的可能性! “林格,你、你、你昨晚一夜没睡吗!?还是在爱丽丝姐姐的房间里?天啊、你们都、都都都干了些什么啊!”她太过惊讶,以至于都语无伦次了。再这样吵下去,说不定把其他人给吵醒了,到时候自己就真的洗不清了。 林格走过去,没好气地敲了妹妹的脑壳一下,黑着脸道:“不要整天胡思乱想,我只是去安慰爱丽丝,顺便陪她玩游戏而已。” “是吗?嘿嘿嘿!”粉发小女孩捂着脑壳,向兄长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表示我刚才不是故意哒,但这反而更让林格确信她刚才就是故意的了。明明已经是可以称为少女的年龄了,怎么还没有小时候乖巧呢?该不会是我教育方法出了问题吧,杨科先生? 年轻人很无奈地想到。 “对了。”林格又想起一件事,对梅蒂恩说道:“爱丽丝的游戏机被我修好了,恩,虽然不算完全修好,暂时只能用来玩游戏而已。不过,米契和卡多拉他们应该会很高兴吧?” “真的吗?那太好啦!”梅蒂恩的双眼闪闪发亮,她是真的很高兴,不仅高兴于爱丽丝姐姐的游戏机终于修好了,也高兴于自己向小伙伴的承诺终于可以兑现了:“那我等会儿就问爱丽丝姐姐,能不能把游戏机也带到天心教堂去,让米契和卡多拉他们都体验一下爱丽丝姐姐亲手制作的游戏!恩,那一定会很有趣的!” “你真的打算让大家在受洗仪式上玩游戏吗,梅蒂恩?”林格还以为她只是在开玩笑呢。 “当然。”梅蒂恩的理由也很充分:“游戏机可是女神大人的圣器啊,有什么理由不能出现在仪式上吗?除了游戏机以外,我还特意让老板娘准备了很多美食、请盆栽先生们来演奏圣歌、还让萝乐娜姐姐帮忙制作了很多好看的烟花哦?到时候肯定会很热闹的,嘿嘿。” 她笑得就像即将参加狂欢节的小孩子一样,而从她的描述来看,这场受洗仪式确实和节日没什么区别了。 林格难以想象那时候的景象,不过现在,天心教堂的驻堂牧师毕竟是梅蒂恩,她还同时兼任女神大人的圣灵以及修女等职位,更有莉薇娅修女与格洛丽亚修女这两位忠心耿耿的手下(疑似),可谓大权在握,自然是她想怎么操办就怎么操办。 年轻人揉了揉妹妹的脑袋:“可别玩过头了。” “这不是在玩,而是很严肃的仪式!”梅蒂恩为自己抗辩了一句,但林格只回了一个“你觉得我会相信吗?”的眼神,这让女孩很是生气,气呼呼地跑掉了,蹬蹬蹬的脚步声回荡在走廊上。 或许是梅蒂恩下楼时的动静太大,吵醒了其他还在睡觉的人,没过一会儿,正对着的那扇门也打开了,贝芒的公主殿下慢吞吞地走了出来,一边走还一边打着哈欠,形象十分不雅。林格默默地看着她,奥薇拉的眼角余光一扫,便看到了年轻人一言难尽的表情,身体不禁一僵,反应过来后立即合上了嘴巴,硬生生将哈欠声吞了回去,同时双手交叠放在小腹处,轻咳两声后重新抬起头,一脸矜持地看着年轻人,仿佛刚才在走廊上打哈欠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林格不禁无语:“我可以认为,你这是在侮辱我的视力吗,奥薇拉小姐?” “哼哼,咱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哦?”因为太过紧张的缘故,奥薇拉甚至爆出了以前从没有过的口癖:“咱可是贝芒的公主殿下,优雅端庄的淑女,怎么可能在走廊上打哈欠呢?啊哈、啊哈哈哈……” 这个大概就叫做不打自招吧? 林格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直到看得公主殿下额头上冒出一滴冷汗后,才冷不防说道:“你的眼角有黑眼圈。” “诶诶!?真的吗!?很严重吗?我出门前明明对着镜子洗了好久,应该不会那么明显才对吧?”优雅端庄的公主殿下一下子原形毕露了。 “我骗你的。”林格这才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 “唔咕!” 意识到自己受骗了的奥薇拉先是涨红了脸,随即腮帮子慢慢地鼓了起来,一脸愤懑地瞪着林格,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的话,年轻人早就被她千刀万剐了。当然,就算眼神不可以杀人,看公主殿下渐渐攥紧的小拳头,林格也毫不怀疑这时候自己如果靠近了,肯定要狠狠地挨上两拳。只有在这种时候,公主殿下才不会顾忌所谓的王族礼仪。 或者说她平时压根就没怎么在意过吧,她熬夜、拖稿、和酒保小姐一起酗“酒”、偶尔还会以梦游的名义偷偷溜进厨房吃零食,这些行为有哪一点符合王族礼仪了?可这家伙似乎毫无自觉,偏偏要在林格面前装出一副优雅端庄好淑女的模样,那年轻人自然也忍不住想要戳穿了。 说归说,公主殿下的战斗力还是不容置疑的,毕竟从小修习宫廷剑术,一只手打十个自己不是问题,在她面前,林格可不敢摆出面对白夜时那么“冷酷”的姿态,连忙趁她还没有动手的时候转移了话题:“你怎么起得这么早,奥薇拉?” “啊?”公主殿下怔怔的,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还以为你会多睡一会儿呢。”林格说道:“好不容易能够睡得着觉了,就算偶尔睡个懒觉,也没有人会责怪你的。” 睡觉,做梦,对普通人来说是很寻常的事情,对贝芒公主来说却是一种奢侈的享受。自然,睡懒觉也是一种稀奇的体验,普通人尚且贪恋晨光洒落时在被窝里缱绻的短暂时光,何况从未体验过这种感觉的奥薇拉呢?从这方面来讲,她只是在取回自己缺失已久的事物而已。 像谢米和蕾蒂西亚这种家伙,睡懒觉纯粹是因为不想起床,就得让老板娘和女伯爵好好教训一顿;但对于奥薇拉,林格却真心希望她能够好好体会一下这种感觉,至少弥补自己过去漫长时光以来、从没能安心地睡个懒觉的遗憾。 那种抛下一切杂念与纷扰、蜷缩在温暖的被窝中、感觉身上每一块骨头乃至每一个细胞都在尽情变得懒散与惬意的感觉,其实也不坏。 “没有。” 奥薇拉忽然呢喃道。 “什么?”林格没听清楚,他走近了一些,两人的距离被拉近。公主殿下感受着他的气息扑面而来,脸上不禁浮现出一抹醉酒般的酡红,但还是强撑着没有避开他的视线,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我说,我昨天晚上没有睡觉啦!” 所以才会有黑眼圈啦! 连这都看不出来吗?我对你太失望啦、林格! 公主殿下愤愤不平地想到。 “没有睡觉?”林格忍不住皱紧了眉头:“为什么?好不容易才摆脱了诅咒的影响,能够像个正常人那样睡着了,这不是你一直以来的心愿吗?还是说,过去我和圣夏莉雅对你太放纵了,才让你养成了熬夜的坏习惯,现在都不愿改正?若是如此,我会转告圣夏莉雅,让她以后加强对你的教育和监督的,奥薇拉……” “才、才不是那样呢!” 见年轻人狐假虎威、把小夏姐姐拉出来压自己,奥薇拉顿时急了,再也顾不上害羞,直接将那个令自己难以启齿的理由说了出来:“我昨晚一直都在等你啦!” “等我?”林格顿时疑惑:“为什么?” “这还用说?”奥薇拉比他更疑惑,疑惑于这个年轻人为什么会问出如此理所当然的问题,她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当然是在等你来陪我睡觉啊!” 咔嗒。 伴随着一阵令人心惊胆战的开锁声,隔壁房间的门,忽然打开了。 在这一刻,年轻人与公主殿下的反应出奇一致,都在一瞬间绷紧了脊背、睁大了眼睛,脸上浮现出惊讶或惶恐的表情,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因为两人都很清楚,隔壁房间的主人,究竟是谁。 那个在大多数情况下,对云鲸空岛上的人类、类人与非类人生物都拥有绝对统治力的女人。 “早上好,林格,奥薇拉。” 一个平和的、温柔的、却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明明是在耳边响起,却让人觉得是隔着很远的距离传来,那是,生与死的距离:“我刚才听到你们在聊一个很有趣的话题,介意我也加入吗?” 给点喵 1218.第1205章 叛逆期提前了吗? 第1205章 叛逆期提前了吗? 或许是过去和爱丽丝玩得太好的缘故,又或许是因为她的本性如此,奥薇拉一直都有着令人意外的冒失性格,有时还会不经大脑思考地说出一些冲动的话。林格早就知道这样的性格会给她惹上天大的麻烦,只是没想到在这场麻烦中竟然还有自己的一个位置。 一句简短的问候之后,那人朝着林格和奥薇拉走来了,她每走一步,可怜的贝芒公主就会颤抖一下,仿佛正在靠近的不是她最亲爱的姐姐,而是一个莫大恐怖的阴影。她保留着最后一丝理智没有回头,而是抬起头拼命向林格挤眉弄眼,姑且不分析她在这些眼神中想要传达的错综复杂的念头,林格用脚趾头都能猜出她现在的想法了:“好像要完蛋了,怎么办,林格?” 年轻人无奈地看着她,同样用一个眼神作为回应:“还不都是你自己惹出来的?” 你要是说每句话之前都能慎重点,就不至于惹出眼下的麻烦了。话虽回来,以前的爱丽丝也是那么的冒失和毛躁,没少说出过冲动的话,但她每一次冲动似乎都没有招致麻烦,有时候反而会发挥意想不到的效果。莫非在这方面也有天赋的说法,而显然我们的贝芒公主就属于没有天赋的那类人? 她泪眼汪汪地看着年轻人,都快哭出来了:“不行,这件事和你也有关系!如果不是你昨天晚上一直没来找我,我怎么会熬夜?我不熬夜,怎么会起得这么早?不起得这么早,怎么会刚好撞见你?不撞见你,就不会说出刚才那句话,更不会恰好被小夏姐姐听到了!所以都是你的错啊,快帮我想个办法!” 姑且不论她是如何在一个眼神中表达出如此复杂的意思的,也不论林格是如何只一个眼神就读出了那么多复杂意思的,对于公主殿下在任何情况下都能把责任推卸到自己身上的天赋,林格颇为佩服,并且情绪稳定,没有不良念头。或许是因为他在这个团队中本身就充当着承担责任的角色吧,用爱丽丝的话来说,生来就是背锅的,自然早就习惯了。 “乖乖道歉吧。”他给了公主殿下一个鼓励的眼神:“态度好些,说不定圣夏莉雅就原谅你了。” 但这个鼓励的眼神在奥薇拉看来,更像是鼓励她去送死。她哭丧着脸,一副已经死了的模样,现在和年轻人交流的不过是个怨灵罢了:“不行!小夏姐姐一定会杀了我的!” “有那么严重么?”林格表示怀疑。 “就是有那么严重!”奥薇拉无比确信。 其实这两人的思考方式完全不在同一个回路上,林格还以为奥薇拉担心的是自己昨晚一夜未睡的事情暴露之后,作为姐姐的圣夏莉雅会大发雷霆——类似的事情也确实发生过,那一回圣夏莉雅逮着奥薇拉说教了整整三个小时,已经把她说出心理阴影了。 但奥薇拉知道,这些都是小事,真正将自己推向绝路的,其实是她最后说出来的那句话。 恩,听起来很容易让人误会,实际上也确实很容易让人误会。事实上,除了林格这个过分正经以至于根本没有那方面心思的人以外,谁听到这句话都会误会的吧?难道奥薇拉可以向亲爱的小夏姐姐解释,啊,我说让林格陪我睡觉,就单纯只是睡觉而已,你不要太过误会哦,小夏姐姐? 说实话,那更像是在炫耀吧。奥薇拉已经可以想象出小夏姐姐温柔地扼住自己的脖颈,笑眯眯地询问她“还有什么遗愿吗”的场景了。 她不能呼吸。 林格这个没用的东西已经帮不上忙了,奥薇拉不无恶意地揣测,说不定他只是在装傻,以逃脱小夏姐姐的怒火而已,男人就是不可靠,她必须自救才行! 怎么自救呢? 趁小夏姐姐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逃跑?跑得了一时,跑不了一世哇,而且下次被逮到,小夏姐姐的手段一定会更加残忍,唔,残忍至极吔! 把责任都推到林格身上?就说是他非要进我房间的,我只是一介柔弱少女,根本无力抵抗哇!好像也行不通,毕竟林格就在面前,在他和自己之间,小夏姐姐究竟会相信谁,唔,虽然自己是她最亲爱的妹妹,可是奥薇拉在这方面没什么自信呢。 干脆把其他人拖下水怎么样?就说林格不仅在我的房间过夜了,也在其他人的房间过夜了,比如依耶塔啦萝乐娜啦格洛丽亚啦希诺啦蕾蒂西亚啦梅蒂恩啦谢米啦爱丽丝啦,恩,最后一个好像不太可能的样子,但姑且也加进去吧。如此一来,小夏姐姐的怒火就平等分摊到每个人头上了……不管怎么看都是个馊主意啊,感觉自己会死得更惨的样子。 或者,干脆尝试反抗吧? 冷不防的,奥薇拉的脑海中冒出了这个念头,随即就像火上浇油一样无法遏制,反而愈发膨胀起来。 没错,不是畏畏缩缩地解释、阿谀奉承地讨好,而是理直气壮地告诉小夏姐姐,没错,林格就是和我一起睡过觉(当然,在同一个房间内睡觉不等于一起睡过觉,但贝芒公主很自然地替换了这个概念),不仅如此,是每天、每夜、甚至是在梦里,他都和我在一起! 恩,奥薇拉最近一直在做类似的梦,梦的内容,具体来说,就是不必具体地说,总之你们只需要知道,在那个梦里只有奥薇拉和林格,没有小夏姐姐,更没有其他人就对了。奥薇拉一开始还觉得这只是个好梦而已,并为自己第一次学会睡觉就做了个好梦而得意。但逐渐的,她发现了一丝异常——哪有人天天做好梦的,而且梦的都是类似的场景。 莫非……这不是梦,而是一种预兆? 啊呀,小夏姐姐不是说过吗,灵性敏锐的人偶尔会察觉到来自命运的指引,这种指引有时发自内心,被称为天启;有时则来自梦中,被称为梦启。而自己作为少女王权,灵性当然很敏锐,偶尔预示一下未来也不过分吧?这么说来,梦中的内容都必然会发生咯,自己才是最后的胜利者?当然,这么想的她选择性地忽略了,圣夏莉雅才是命运王权的事实。 啊呀,白夜不也曾经说过吗,梦境是灵魂的回响,是前世记忆的残留,通过梦境可以追溯前世种种,曾发生的与必发生的。这么说来,梦中的内容其实都是自己与林格的前世咯,我们从前世开始就很有缘分呢,但是其他人好像不是这样子哦?所以站在命中注定的立场上,自己又有什么理由畏惧呢?当然,这么想的她也选择性地忽略了,白夜曾经说过,只有少女王权的灵魂才会转生的事实。 在这样板上钉钉的证据面前,小夏姐姐还有什么理由反驳、还有什么资格拆散我和林格——唔,我说的是让林格晚上陪我睡觉这件事,暂时还没有其他意思哦? 此时时刻,正是推翻暴政之时! 无论怎么说,优势在我! 想到这里,奥薇拉深吸了一大口气,表情逐渐变得坚定起来,当然吸得太用力而差点呛到这种事就没有必要写下来了,此刻她在自己的想象中应当是一种勇敢的、无畏的、散发出万丈光芒的形象,就像历史上反抗暴君的骑士或率领人民独立的起义军领袖那样,用慷慨激昂或视死如归之类的词语已无法准确形容她那高尚的信念了。 来吧,小夏姐姐,看清楚了,这就是身为妹妹的华丽的反叛啊…… 当然,也没有人会告诉她,实际上她在林格和圣夏莉雅的眼中,看起来有点……古怪?且不说一个人要经历如何剧烈的心理斗争,表情才能经历由畏怯、犹豫、挣扎再到坚定、决然和视死如归的变化,单她最后深吸了一大口气却把自己呛到,咳嗽得太激烈以至于涨红了脸的行为,就已经很傻了。 我的傻妹妹,这是在做什么? 圣夏莉雅停下脚步,投给林格一个疑惑的眼神,后者一摊手,表示我也不清楚。年轻人没有说谎,他越来越擅于对付这些总有各方面性格缺陷的少女,却也越来越读不懂她们的心理活动了,少数难以对付的,比如萝乐娜和白夜,甚至喜欢刻意隐瞒自己的心思后让林格去猜,然后自己在旁边或笑眯眯或冷冰冰地看着,仿佛这样的恶趣味能为她们带来某种意义上的快乐。相比之下,圣夏莉雅还算好的,至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林格不必费劲地猜测,两人好像心有灵犀,不需要交流都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基于此,林格其实不像奥薇拉那么担惊受怕,因为他真的很清楚,圣夏莉雅根本就没有生气,她的情绪就跟她的语气一样,温柔,平和。 也不知道奥薇拉究竟在怕些什么。 圣夏莉雅也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询问林格未果后便将目光投向妹妹,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奥薇拉?” “啊噫!?” 公主殿下吓了一跳,差点把满腔的雄心壮志都吓没了,不过她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样是不行的。气势!最重要的是气势! 只要气势够强,我就是无敌的! 想到这里,她又来了信心,当即转过身,昂首挺胸,双手叉腰,一点都不畏惧地喊道,摆出了一副先声夺人的架势:“小夏姐姐、我——” 我再也不会怕你啦! “嗯?” 圣夏莉雅眉头微皱,对奥薇拉这种在走廊上大呼小叫的行为感到不满,对她来说,这是一种非常失礼的表现,她可不知道自己的妹妹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么不讲礼貌的人,难道是自己对她的管教太宽松了吗?看来有必要将她和谢米蕾蒂西亚一起列入重点名单了,至于后续的教育方针是严厉还是温和……那就要看她接下来的表现如何了。 “呃……” 面对姐姐陡然严厉起来的视线,奥薇拉的声音一下子卡在了嗓子眼里,再说不出半句话了。怎么办,好吓人的眼神,小夏姐姐该不会看穿了我的意图吧?呵呵,脊梁骨忽然有一股寒意窜上来了,难道我奥薇拉今日要命丧于此? 想起小夏姐姐平日里对付爱丽丝的冷酷手段,还有她对谢米与蕾蒂西亚的残酷压迫,奥薇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想法究竟有多么愚蠢,居然妄图反抗最亲爱的长姐。何况她身旁还有个林格,到现在都一言不发,也不帮自己说话,摆明了要助纣为虐嘛! “你怎么了,奥薇拉?”圣夏莉雅疑惑地问道:“今天的你好像有点怪怪的?如果有什么心事的话,可以告诉我,我来帮你解决。” 虽然心中做好了严厉管教的准备,但这并不影响她是一个关心妹妹的好姐姐,何况今天奥薇拉的表现确实有点古怪,难道是熬夜熬的? 然而,她的关心被奥薇拉的脑海自动过滤翻译为了“有什么图谋的话就早点招供吧我会给你一个痛快的”,贝芒公主当即大叫一声:“没、没有!什么都没有!我什么都没有想、想了也没有做!都是误会而已啊、小夏姐姐!那个那个、我肚子饿了!我先下楼吃饭了,待会儿再见吧小夏姐姐、还有林格!” 说罢,她慌慌张张地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跑了。 徒留二人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她的背影走远,直至脚步声也消失在楼梯口。 “奥薇拉她这是怎么了?”将妹妹的反应看在眼中,圣夏莉雅不禁有些难过:“她好像有点害怕我的样子,是我做了什么吗?” “不一定。”林格说道:“有可能只是叛逆期提前……唔,迟到了而已。” 圣夏莉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大致知道该怎么解决了。 毕竟,她最擅长对付的,就是叛逆期的小孩子嘛。 话说回来。 “林格。”圣夏莉雅忽然话锋一转:“你昨晚没去奥薇拉的房间吗?” “呃……” 这下轮到年轻人浑身一僵了。 给点喵 1219.第1206章 少女心都善变吗? 第1206章 少女心都善变吗? 林格没想到火居然会烧到自己身上。 而且,圣夏莉雅突如其来的发问,着实令他有些措手不及。出于谨慎,在回答之前,林格先观察了一下少女的神色,发现她平静如常,不似生气的样子,心中才悄悄松了口气。尽管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紧张,但竟微妙地理解了刚才奥薇拉的反应。 他思索了一下才回道:“昨晚我在爱丽丝的房间,嗯,陪她玩游戏。你知道,她心情不太好,所以我去安慰她,仅此而已。” 至于爱丽丝哭了、笑了、最后又睡着了这种事,都是细枝末节,没必要说得太清楚。 “是么?”圣夏莉雅微微颔首,仿若没有注意到年轻人语气中的心虚:“结果呢?” “结果……爱丽丝的心情,应该算是变好了吧,虽然还没有恢复过去的样子,但我想也不会像之前那么消沉了。”林格谨慎地说道,尽管从表现上来说,爱丽丝的心结已经开始消解了,但人的情感是很复杂的,有时候仅是一个眼神,一句话,甚至一个念头,都会为它带来意想不到的变化。所以,年轻人只能保证现在,无法保证未来。 不过,对圣夏莉雅来说,这个结果已经足够好了。 并且,对其他人也一样。 “既然如此,我会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大家的。”她轻声道:“你觉得我们应该怎样做,她才会恢复得更快呢?” “我想,像以前那样就够了。”林格停顿了一下,又道:“是更久以前。” 他们最初认识爱丽丝的时候,那时,天才玩家还经常拉别人陪她玩游戏,还总喜欢耍盘外招,奥薇拉每次都被她气得不行,但下次她来邀请时还是会答应,依耶塔便在两人之间缓和气氛,虽然偶尔她也会被爱丽丝气到,而每当这时候,圣夏莉雅就会登场,用她最拿手的方式教训爱丽丝,顺便也教训两个妹妹,因为她们总是不长记性,上同样的当…… 听起来是多么美好啊,难怪人们都说,如果能够回到过去就好了。 虽然,圣夏莉雅并不是其中之一。因为她觉得,如果每个人都这么想的,或许唯有回溯到宇宙初次开辟的时候才能满足所有人的心愿了,可那时除了母亲大人以外还有谁在呢?祂是那么的孤独,最终,也会走向同一条路吧。 所以。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林格。”她抿嘴一笑,好像心情不错的样子。 这个笑容让林格彻底放心下来,他知道牧羊少女的心思没有那么深沉,既然还能露出笑容,那肯定是不生气了。于是,年轻人也可以大胆地问出刚才一直想问的那个问题了:“所以,你早就知道了吗,圣夏莉雅?” “你指的是什么?”少女仰起头,静静地看着他。两人的身高差了十几公分,从这个角度上林格能轻易看见她青色刘海下光洁无瑕的额头。 “就是,我和奥薇拉的事。”林格说出这句话时,语气略有些不自然,因为他觉得这种说法……未免也太奇怪了吧,简直就跟白城人所津津乐道的那些男女情事没什么两样。 那么问题来了,在这件事中,谁是忠贞不二的,谁是背叛的,谁又是趁虚而入的? 好吧,不能太过代入了,林格强迫自己打消了这些无稽的念头,等待少女的回答。 答案是,“一开始的时候。” 林格复问:“从什么时候开始?” “从最开始的时候开始。”圣夏莉雅笑了笑:“奥薇拉那孩子,实在不擅长隐藏自己的心思,而你恰好相反呢,林格。你们两个凑到一起,难免会引来一些小小的关注,比如谢丽娅小姐,又比如……我?” 我就知道。 林格气得后仰,果然是酒保小姐告的密,毕竟整个妖精深眠旅馆,除了奥薇拉以外就数她睡得最晚了,每晚上都在吧台后面捣鼓自己那些得意之作,难免就跟同样熬夜的奥薇拉以及不得不陪她熬夜的林格产生了交集。但问题是这家伙不是自称为奥薇拉的知心密友吗,怎么这么轻易就背叛了? 好吧,假如对方是圣夏莉雅的话,也不是不能理解。虽然这么说有点对不起公主殿下,但是,在背叛奥薇拉和背叛圣夏莉雅之间,正常人都知道该怎么选择。 什么,你说只是帮奥薇拉保守秘密而已,算不上背叛? 那你大概还没有理解何为“长姐的义务”吧。 而圣夏莉雅就理解得非常透彻。 林格瞥了她一眼:“我倒不是刻意帮她隐瞒,只是以为你会介意的。” “介意什么?”圣夏莉雅笑眯眯地反问。 “咳咳。”林格移开了视线,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表情有些尴尬:“介意自己的妹妹和异性独处一室之类的,或者误会是我让奥薇拉熬夜的……大概这些吧。” 平心而论,如果在梅蒂恩的身上也发生了类似的事情,林格是绝无法容忍的,而圣夏莉雅对妹妹的保护欲实则不亚于这个年轻人。 但是。 “你好像忘记了一件事,林格。”圣夏莉雅微笑道:“你和奥薇拉这么做又不是头一次,如果要介意的话,我早该在尼姆舍尔市的时候就介意了。” 被她这么一说,年轻人才回想起来,似乎在尼姆舍尔市留住的第一个夜晚,自己与奥薇拉便是在同一个房间过夜的。当然,那个晚上两人都没睡着,而现在嘛……不提也罢。 圣夏莉雅又说道:“况且,我相信你和奥薇拉那么做,一定是有理由的,身为姐姐,我不能一味地制止,将那样的独断视为关心,唯有在她看不见的时候,默默守护而已。所以林格,你和奥薇拉悄悄做的那些事,其实我都看在眼中了哦,可不要借这个机会对她心怀不轨啊,那样的话,即使是你,我也不会客气的哦?” 不要用开玩笑的口吻说出那么惊悚的话啊! 林格又是无奈又是郁闷,他觉得自己的人格被质疑了,当然,更重要的是:“比起我对那家伙心怀不轨,你不觉得反过来的可能性比较大吗?” 她都已经提前准备好床单和枕头了,就等我自投罗网呢。 “唔,好像也是。”圣夏莉雅发现林格的担忧更有道理,她的那个妹妹可不是什么安分的角色,严格来说,其实所有妹妹都不是,只是有的人毫不遮掩,有的人遮掩得比较好,而有的人遮掩了跟没遮掩似的,却还一直觉得自己遮掩得很好。 奥薇拉就是最后那一种。 “既然如此,”少女斜了林格一眼:“下次你去她的房间时,我陪你一起去如何。就让我从奥薇拉的手中保护你,顺便从你的手中保护奥薇拉吧?” 到底谁保护谁,你先把话说明白了。 林格无言以对,他觉得今日的圣夏莉雅意外地有些……活泼,甚至都会跟自己开这种玩笑了,或许是爱丽丝情绪好转的缘故,让她的心情也变好了吧。在这个团队中默默付出的人不只有年轻人而已,身为少女王权的长姐,圣夏莉雅身上承担的压力,并不比其他人轻松多少,尤其是当她得知了过去的真相之后。 只要她高兴,自己被调侃两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应该是这样。 “话说回来,”牧羊少女的口中冷不防冒出一句:“以前的奥薇拉,还有昨晚的爱丽丝,再加上依耶塔……对于如何哄骗女孩子睡觉这件事,林格好像越来越熟练了呢,这让我稍微有些担心。” “担、担心什么?”林格看似镇定,其实内心已经深深绝望了,依耶塔那家伙怎么也到处乱说话,这空岛上难道就没有一个能够管得住嘴巴的人吗? 圣夏莉雅抬起头,眯起一双好看的眼眸,意味深长地说道:“自然是担心,你会不会把这份经验运用到更多的女孩子身上呢?” “绝无可能。” 年轻人一脸严肃地回应,坚决捍卫自己纯粹高洁的人格:“奥薇拉、依耶塔,还有爱丽丝,都是特殊情况,不得以才这么做的,这是,嗯,一种心理治疗的办法,不信你可以问梅蒂恩。” 为了提高可信度,他甚至搬出了自己的妹妹,妹妹总要为自己的兄长说两句好话吧,总不能像其他人那样大嘴巴,什么都往外说。 “是吗?”圣夏莉雅不以为然,显然这种说辞在她的心中并不值得信任,当然,她相信这不是林格的错,他确实迫不得已:“那如果以后还有其他人需要你的心理治疗呢,林格?” “这——” 林格犹豫了一下,他不可能给出明确的表态,因为圣夏莉雅所说的情况是极有可能发生的,譬如昨晚白夜的情况,虽然最后白夜睡着了并不是被他哄睡的,应当说是恐吓才对……但这是细节就不需要在乎那么多了。 总而言之,只要还有人需要自己的“心理治疗”,以年轻人的性格,不太可能置之不理。 好在,圣夏莉雅这么说,也不是为了得到他的保证。 “开玩笑的。”她话锋一转,笑眯眯道:“不用思考得那么认真也可以哦,林格,总之,就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吧,我是绝对、绝对、绝对不会在意的哦。” 真的是开玩笑吗? 我怎么听出了警告的味道。 看着青发少女脸上的笑容,不知怎的,林格的后背有些发凉了。 他有心询问最后那句话究竟是实话还是反话,但又觉得这时候还是保持沉默比较好,还没等年轻人做出决定,圣夏莉雅已经说道:“好了,就聊到这里吧,我先下楼看看奥薇拉的情况,待会儿见,林格。” 她笑着向年轻人挥了挥手,转身朝楼梯口的方向走去,留下林格一个人在原地发呆,默默地看着她的背影走远,直至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上,他才猛然间醒悟过来:自己不是也要下楼吗? 不过,现在要走好像已经来不及了。 因为咔嗒的开门声忽然从身后响起,紧接着是一个冷淡的声音传来:“我早就说过了,她的温柔只是装出来的,她绝对、绝对、绝对是一个很可怕的家伙。” 来人一连用了三个绝对,不知道是否为了与刚才圣夏莉雅的发言呼应,但语气中的忌惮可见一斑。在整个云鲸空岛上,只有一个人敢用这种语气锐评圣夏莉雅(尽管也是特意等到她离开之后再锐评的),所以年轻人甚至无需猜测就知道了她的身份。 他回过头,果然看到那位灰发少女正双手抱胸,斜靠在房门上,一脸不屑地看着自己。 你们这是商量好了吗?梅蒂恩走后是奥薇拉,奥薇拉走后是圣夏莉雅,圣夏莉雅走后就是白夜,接下来该不会还有萝乐娜希诺蕾蒂西亚吧? “你那是什么眼神?” 年轻人觉得无奈,但白夜其实比他更无奈,除此之外还有一点愤懑:“一大早起床就见到你,你以为我很乐意吗?要不是那家伙堵在门口,我早就把你踹下去了,省得堵在楼梯口挡路。” 嗯,很不客气的态度,但考虑到昨晚自己对她的所作所为,倒也可以理解。 以及,她原来早就醒了吗,只是因为不想面对圣夏莉雅,所以才一直躲在门后偷听?既然如此,刚才自己与圣夏莉雅、甚至与奥薇拉的对话,她该不会全都听到了吧? 少女哟,难道你不知道,有些事情,即便听到了也应该装作没听到吗? 不然的话,可是很危险的…… “你、你想干什么!?” 看着年轻人意味深长的眼神,白夜的脑海中陡然浮现出某些不好的记忆,虽说如此,但也不过是昨晚才发生的事情而已,对她来说仍无比深刻。她的姿势不知何时已经由双手抱胸变成了紧贴在房门上,甚至恨不得自己压根就没有关门,这样就可以逃回房间里,不用面对那些痛苦而又屈辱的记忆了。 “你你你你不要过来啊!” 灰发少女惊恐地叫道:“你再、你再过来的话,我就要喊小夏姐姐了!” 可是我根本就没有靠近你啊。 而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刚才对圣夏莉雅的称呼还是“那家伙”吧? 果然,少女心都是最善变的。 年轻人如此感慨。 给点喵 1220.第1207章 早上好吗? 第1207章 早上好吗? “我说,”林格看着像八爪鱼一样将自己紧贴在房门上,一副“你再靠近我就要自爆了”模样的白夜,语气很是无奈:“我应该没有做过什么让你不快的事情吧,有必要这么警惕吗?” “没有做过?” 白夜闻言不禁冷笑,尽管这个不屑的笑声结合她现在的动作,有种微妙的反差感就是了:“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林格先生,才过了一晚上就已经忘光了吗?还是说你忙着哄女孩子陪你睡觉,而像我这种没有价值的家伙不值得成为你的狩猎目标,自然也不值得放在心上咯?” 果然,她都听到了。 貌似还产生了很奇妙的误解。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林格说到这里就有些说不下去了,主要是这句台词很容易让他联想到那些以爱恨纠葛和恩怨情仇为卖点的舞台剧,每当发生误会时,男主角都会试图用这句话向女主角解释。当然,我们都知道,基于剧情需要,这种解释通常是没有效果的,女主角的态度要么是激动地大喊“我不听我不听”,要么是冷漠地表示“你不配向我解释”,总之,情感充沛得有些不太类人了。 白夜似乎属于后者。 “我对你的解释没有兴趣。”她一脸嫌弃地说道,就像蕾蒂西亚正在和自己最讨厌的青椒说话:“不管你这个变态想对她们做什么,总之离我远点就对了。” 仅仅是一时不察,“变态”的名号就要伴随自己一生了吗? 林格试图挣扎一下:“至少换个礼貌的说法吧?” 白夜想了想,接受了他的建议:“变态先生?” 那确实很有礼貌了。 “呵、不要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白夜冷笑:“喊你一声变态而不是直接向大家揭露你的罪行,已经是我给你面子了,亲爱的林格先生,你该不会以为我不知道,昨晚我睡着之后你对我做了什么事情吧?格洛丽亚那个小笨蛋已经全部招供了。” 招供……好严重的说法,被她这么一说,连林格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十恶不赦、罪无可恕了。 不过,说到格洛丽亚,她是不是向自己求救过来着?还说什么要是不来救她的话,肯定会被白夜大卸八块的,真的有那么恐怖吗? “格洛丽亚真是这么说的?”年轻人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或许你可以把她叫出来,让我和她当面对质,我是说解释清楚?” “没有那个必要。”白夜呵呵两声,笑声中流露出一种扭曲的愉悦感,让人很担心她是不是随时都会像爱丽丝说的那样,狂化黑化病娇化之类的:“因为那个吃里扒外的小笨蛋已经被我处决了。” 对不起,格洛丽亚,我来晚了。 林格表情沉痛,演技差不多可以跟哈姆雷特王子的“我来迟了”相提并论。 “假惺惺。” 少女白了他一眼,将紧贴在房门上的手收了回来,确认林格并没有迫害自己的意思后,她本人也觉得这种姿势过于羞耻了,要不是打不过林格,说不定她还会用物理手段为他消除这段记忆呢。 可惜。 白夜遗憾地叹了口气,一想到自己今后再也不能在林格面前摆出那种冷酷的架子了,她便有些意兴阑珊,无视了年轻人还想要说些什么的意图,绕过他之后没精打采地往楼下走去,走到一半时忽然顿住脚步,不回头地说道:“还有,我已经跟那家伙道歉了。哼,虽然她醒来不一定还记得,但那就不关我的事了,所以,今后不要再为这件事来找我麻烦了,知道吗?” 说完,不等年轻人回答,她便自顾自地走了,只是每向前迈出一步,脚步落在地板上,都会发出很明显的咚咚声,好似在发泄心中的怨气。 光看背影,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格洛丽亚在操控身体呢。 自己用那样的办法逼迫她道歉,心怀怨念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可是那个少女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光靠冷淡的语气和冷漠的态度是无法融入团队的呢?当然,她可以说自己原本就不想融入这个团队,对于她来说这不过是个暂时的选择罢了。可是嘴上说说,别人会相信,自己又是否相信呢?万一哪天,大家都信以为真,而她却忽然反悔的时候,又该怎么办呢? 人活着绝不是孤立的,而是社会关系与人际关系的总和,过去白夜不喜欢与他人来往,因为那都是虚假而脆弱的,很快就会消失;可现在,她已经有一个机会去建立稳定的关系了,总不能还老是将自己困在茧中,不肯脱离吧? 希望她能够醒悟过来。 林格心想,目送白夜下楼,自己却没有想要离去的意思,因为他隐隐预感,接下来肯定还有人出现的。而事实证明年轻人的预感依旧是那么灵验,白夜离去后不久,女伯爵奈薇儿便带着一脸不情愿的蕾蒂西亚走出了房间,看见林格后自然是停下来和他聊了一会儿天,主要是一些没什么营养的日常对话,比如今天天气真好之类的,期间等得不耐烦的小蝙蝠试图偷袭林格未遂,被奶奶揪着耳朵,一边口头教训一边拽下楼了。 女伯爵和小蝙蝠走后是希诺,但她不是从房间走出来的,而是刚从外面晨练回来,正要回房间卸下那身沉重的冰之心铠甲,换回日常起居的服饰。歌丝塔芙家的骑士严于律己,每日都磨练武技,不曾懈怠,她起床晨练的时间甚至比熬了一晚上的林格还要早,也不知道经过爱丽丝的房间时,有没有听见里面传来敲打游戏手柄的声音。当然,以骑士小姐的善解人意,即便听到了,也不会像奥薇拉那样无理取闹的,她只是询问了一下爱丽丝的状况,得知她已经开始恢复正常后松了一口气,顺便还隐晦地关心了林格一句,暗示他早睡早起的重要性,让从未被人如此告诫过的年轻人有些无语,算是一种比较新奇的体验吧。 少女骑士回房卸下铠甲,换上常服,又重新洗漱了一番,出来时看到林格还站在走廊上,不免有些惊讶,却也没问太多,只是和他道了句别,便下楼吃早饭去了。直到此时,萝乐娜才姗姗来迟,她打着哈欠走出房间的模样差点让林格误以为又多了一个贝芒公主。不过这两位公主确实有很多相似之处,至少在熬夜这方面奥薇拉自称第一,萝乐娜就敢自称第三(第二是喜欢熬夜玩游戏的爱丽丝)。 当然,海栖公主殿下熬夜的理由还算正当,主要是沉迷炼金忘了作息,以前她会直接在炼金工房里打个地铺,简单休息后,第二天依旧神采奕奕地跟大家开玩笑,所以倒没什么人发现。不幸的是,后来,圣夏莉雅偶然发现了这个小秘密(其实是有告密者,但具体身份不方便透露),从此,海栖公主不再享有在外自由生活的权利,每晚都要回旅馆报到,并在亲姐姐(珈乐涅已哭晕)的监督下乖乖睡觉,当一个按时作息的好孩子。 从实际情况来看,好像效果不甚理想的样子,也有可能是萝乐娜阳奉阴违,在亲爱的小夏姐姐面前自然是扮演乖孩子,可是关上门便故态萌发。这不是林格的恶意揣测,主要是萝乐娜一见面就调侃他,还问年轻人爱丽丝的床舒不舒服,尽管林格一再解释自己只是在天才玩家的房间里玩游戏,但海栖公主笑眯眯的眼神中却透露着十分的不信任。 “我听到爱丽丝的打呼声了哦。”萝乐娜意味深长地说道:“如果真的只是在玩游戏,为什么天才玩家会睡着呢?还是说……恩,很可疑哦?” 你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还有,你的耳朵这么灵,又这么会推理,格洛丽亚这个大侦探就该你来当啊。 “也没有你说得那么好啦。”萝乐娜羞赧一笑(装的),又凑近了一些,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问道:“话说,你表面上看起来很正经,实际上却很会嘛,林格,让我数数,奥薇拉、依耶塔、甚至爱丽丝,这都三个受害者了,下一个是不是该轮到我了?有空一起熬夜?我房间还蛮大的,熬累了就直接睡觉,没问题的。” “你不要胡说八道。”林格虽然如此反驳,但已经感到麻木,甚至都不想吐槽明明是“受害者”你怎么还兴致勃勃地想当下一个了,因为他知道如果在这件事上较真,那恰好是萝乐娜想要看到的,她一定还准备了更多的怪话,就等着你自投罗网呢。 果然,见年轻人没有上当,海栖公主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失望的神色,但并未持续太久,很快她就想好了对策,林格回应了,她可以趁势追击;但林格不回应,不代表她不能得寸进尺呀。 “你一定是在担心小夏姐姐吧?恩,我知道,她一直都把你看得很严,也把我们看得很严,但她再怎么小心警惕,精力总会分散的,我们可以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来嘛。” 说着,萝乐娜还左右迅速张望了一眼,鬼鬼祟祟的模样,像是害怕她言语中提到的小夏姐姐下一秒就会从哪个角落里蹦出来,吓她一跳。好在这种恐怖惊悚故事中的惯用情节在此时并未发生,让海栖公主殿下悄然松了一口气,她内心还是有些忌惮的,但这种忌惮与奥薇拉的老鼠遇上猫似的天敌克制不同,更像是在赛场上遇到了一个同等水平的对手,为了获得胜利,不得不随时警惕她的每一个动作,以便应对。 “在旅馆还是太被动了,这里是小夏姐姐的地盘啊。” 她用林格恰好能听见的音量自言自语:“依耶塔在自己的风车塔房就有主场优势,甚至险些突破了小夏姐姐的严防死守,要不是最后被林格给出卖了,说不定早就成功了,这一点值得学习。恩,我也应该有自己的主场优势,比如‘不哔哔就不能出去的房间’之类的,所以,林格,下次来我的炼金工房吧,我会给你准备好惊喜的哦?“ 她冲年轻人挤眉弄眼,一副“我很为你着想吧”的表情,邀功请赏。 “我都听见了。” 林格黑着一张脸,他虽然不清楚被萝乐娜刻意消音的那两个字究竟是什么,但本能地觉得,不是适合出现在这种奇幻冒险故事中的词汇,说出来也只会影响青少年的身心健康罢了。他将双手按在海栖公主殿下的脑袋上,无视了她求饶的声音,强硬地将她整个人都扭了过去,然后轻轻一推:“你还是去吃早饭吧,再胡说八道我就要叫人来收拾你了。” 至于叫谁才能收拾这个无法无天肆无忌惮的海栖公主殿下,当然是那个连名字都不能提到的女人啦。 “只会打小报告吗,林格,你简直比墨拉还要幼稚!” “墨拉是谁?” “我姐姐养的那头海马兽。” “……下去。” “咕!” 萝乐娜鼓着腮帮子,不高兴地下楼了。 但她不高兴也没用,林格无动于衷。现在,年轻人总算是理解了白夜的话,这云鲸空岛上有些人是不值得信赖的,对待她们确实应该冷酷一点,否则,再过几天,说不定岛上就要传开各种版本的流言蜚语了,而且,内容与事实之间,不能说相去甚远,只能说毫无关联。 萝乐娜离开后,林格回头看了一眼走廊,每个房间都安安静静的,没有丝毫动静传来。看起来不会再有下一个人出现了,那自己是否也可以离去了呢?楼下,还有很多人正等着自己一起吃早餐呢。 可是林格没有走,他停在原地,对着安静的走廊发呆,又像是在等待什么。 一秒,十秒,一分钟,十分钟,走廊上伫立着一座安静的雕像。终于,有一扇门试探性地动了一下,房间的主人附耳在门上听了好久,没有听到任何声响,这才松了一口气,放心地推开房门,走了出来。 然后,便与一直守在走廊上的年轻人对上了视线。 天光大亮,暖日从尽头的窗棂漫进来,仿若为两人披上了一层金灿灿的丝绸。林格笑了笑,很自然地向最后一个人打了声招呼:“早上好,爱丽丝。” 金发少女似是想起了什么,可能是昨晚的泪水,也可能是梦中的呓语,她的脸颊浮上了一抹代表着羞耻与安心的红晕。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又轻轻将其吐出,抬起头时,脸上的红晕已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灿烂到足以与日光争辉的笑容,她用力地点了下脑袋:“恩!” “早上好、林格!” 给点喵 1221.第1208章 依然是姐姐吗? 第1208章 依然是姐姐吗? 今天的爱丽丝很不寻常,简直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或者说,变回了一开始的模样,那个大家都很熟悉的,开朗乐天、无忧无虑的少女。当她从楼梯上走下来,用充满活力的声音向每一个遇到的人打招呼时,大家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仅一夜之间,少女判若两人,林格这家伙究竟用了什么神奇的魔法,才让她发生了这么巨大的改变? 众人为此惊叹不已,但又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假如世界上只有一个人可以做到这种事情,那一定就是他了。 或许是之前那个阴郁落寞的爱丽丝给大家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印象,却都是不太好的印象,以至于她们都对现在的爱丽丝特别包容。金毛女仆在餐桌上咋咋呼呼,偷吃奥薇拉的点心,顺便把自己最讨厌的蔬菜丢到了同样讨厌蔬菜的蕾蒂西亚的盘子里,贝芒公主和小蝙蝠姑且忍了;吃完早餐后,大家都开始为晚上卡多拉的受洗仪式做准备,只有金毛女仆在旁边无所事事,还一直试图劝诱肩担大任的梅蒂恩陪自己玩游戏,吵得她不能好好工作,粉发小女孩姑且忍了;没有人陪自己玩游戏,百无聊赖的爱丽丝便又跑去骚扰依耶塔,后者正不高兴呢,因为林格早上没有去接她,亏她一大早醒来就坐在床边,傻乎乎地等待童话故事中的王子出现,给自己一个温柔的公主抱呢。而爱丽丝得知她生闷气的理由后,非但没有安慰,反而得意洋洋,直言林格之所以失约不是因为忘了,而是因为昨晚一直在陪自己打游戏(虽然其实她早就睡了),把天使小姐气得牙痒痒,但姑且也忍了…… 总而言之,爱丽丝一觉醒来,发现世界从未如此美好,每个人都在包容和迁就自己,她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还不用担心后果,简直就像小孩子可以肆无忌惮地恶作剧一样爽快啊。 若是以前,她哪里有这样的待遇?敢欺负蕾蒂西亚?不用女伯爵出手,暴躁的小蝙蝠就会直接扑上来和你玩一场近距离的无限制格斗;敢骚扰梅蒂恩?林格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做兄长的威严;敢欺负依耶塔?那就准备好面对笑眯眯的老板娘吧,顺便一提,老板娘笑起来可比不笑的时候可怕多了。至于偷吃奥薇拉的点心?恩,好像也不会怎么样,还有机会欣赏到贝芒公主委屈巴巴又不敢发声的表情,所以她过去最喜欢欺负奥薇拉了。当然,现在就更喜欢了。 至于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显著的变化,爱丽丝自然清楚原因。 没想到自闭一段时间还有这样的好处,果然,以前的自己还是太老实,根本想不出用这种方式来博取同情啊。爱丽丝捏着下巴若有所思,这完全是发自真心的想法,她一点都不觉得用“老实”来形容以前的自己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总之,她已经深刻地体会到了“爱哭的孩子有奶吃”这个道理,像昨晚她哭了一场,林格就得老老实实留下来陪自己;那么,是否能够将这个办法沿用到其他人身上呢? 从某种意义上,天才玩家的思路其实是正确的,由于之前发生的一些事情,大家都对爱丽丝充满了同情与关怀,连最不对付的小蝙蝠都捏着鼻子容忍了她的冒犯。可想而知,在接下来的这一段时间内,只要天才玩家在保持现在这种状态的同时,偶尔卖个惨,像偶尔对着窗外发发呆啦,像独自一人的时候忽然露出落寞的神色啦,那么大家对她的包容心仍会持续上涨,并将那些恶作剧也视为天才玩家寻回遗失自我的必经之路,不会放在心上。 啊,能玩游戏,不担心没有人陪自己;能恶作剧,不需要承担后果;能说怪话,反正到最后一定会被原谅的;更重要的是,从现在开始,再也没有人会反对我天才玩家的头衔啦! 果然,生命还是很美好的呀,过去那个因一时挫折就自闭抑郁的我简直就是傻瓜嘛。 爱丽丝乐呵呵地想到,她已经决定好享受接下来这段无忧无虑的生活了。 这种心态一直持续到她惹恼了云鲸空岛上最不能惹的那个女人。 事情发生在下午,当时大家都齐聚在天心教堂,正为了卡多拉的受洗仪式——或者说即将到来的宴会做准备。有的人在准备酒水与食物,有的人往窗棂和柱子上悬挂彩旗;有的人特意从工坊搬来一大箱烟花,有的人则认真细致地检查着每一台游戏机的状态,毕竟,它们也将是今晚仪式上一个重要的环节。 至于爱丽丝? 她正在门口逗羊呢。 手里提着一颗又红又圆又大的苹果,吊在半空中晃晃悠悠,小羊在下面又蹦又跳,却老是差之毫厘,看它急得团团转又无可奈何的模样,爱丽丝当即哈哈大笑起来,这爽朗的笑声传到了天心教堂内,正拿着块抹布擦拭桌椅,中途停下来休息一会儿的圣夏莉雅,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当即放下抹布,气势汹汹地走出教堂,来到爱丽丝的身后,面无表情地向她伸出了命运的大手—— “啊、痛痛痛!谁、谁敢谋害我?敢不敢站出来!诶,小、小夏!?那个,啊哈哈,我跟你开玩笑呢,唔呃!别、别用力!我、我不能呼吸……” 虽然爱丽丝的表演很拙劣,但圣夏莉雅还是稍微放松了力道,让她获得了一丝喘息的余地。 “我就知道。”缓过气来的天才玩家一脸感动:“小夏你果然还是爱我的……别!我跟你开玩笑呢!求放过!” 见圣夏莉雅的面色重新冷了下来,她连忙举手投降。 “咩!”小羊幸灾乐祸地叫了一声,叼起落在地上的苹果,大摇大摆地走了。 爱丽丝气得牙痒痒,那颗苹果可是她好不容易才到手的——指用梅蒂恩需要帮忙为理由骗走了谢米,然后堂而皇之地拿走了她早餐时刻意保留下来不舍得吃的最大的那颗苹果。当然,也不能说完全是谎言,毕竟梅蒂恩确实需要帮忙,所以谢米现在还在教堂内帮着挂彩旗呢,要不是她个子太小,肺活量不够,爱丽丝说不定就找几个气球,让她吹到明天早上了。 但是,谢米的苹果,却被小羊吃了,她们可是好朋友啊,难道知道了这件事后不会反目成仇吗?天才玩家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便已计上心头。可惜,她没有意识到,此刻并不是她酝酿阴谋的好时机。 “你在想什么,爱丽丝?”圣夏莉雅已经不生气了,她笑眯眯地问道:“介意和我分享一下吗?” 这温柔的语调,这亲切的态度,还有这熟悉的笑容,天才玩家只觉一阵寒意涌上脊椎,当即立正了大声回道:“没有!我什么都没有想!” “那你刚才又在干什么?” “对不起我错了!” “错在哪了?” “不该逗小羊玩。”爱丽丝悄悄观察着圣夏莉雅的表情,见她依然没有松口的意思,连忙补充了一句:“还有,不该在大家忙着准备仪式的时候一个人偷懒。” 见她坦然承认了自己的错误,牧羊少女面色微霁。虽然对于爱丽丝来说,见势不妙就承认错误已经是一种刻入本能的操作了,并不代表她真的就会幡然醒悟。但是当一个人的道德底线低到令人发指的时候,圣夏莉雅对她的期望也会随之降低,所以她只要爱丽丝承认错误、当场改正就行,至于下次再犯……那就下次再说吧。 牧羊少女瞥了一脸谄媚的天才玩家一眼:“既然知道错了,那还愣在这里干什么?” “收到!” 爱丽丝敬了一个古怪的军礼,一本正经道:“我这就去帮忙!林格不是说那些游戏机需要调试吗,我最擅长这种事了,就交给我吧!” 其实就是借着帮忙的名义偷懒而已,不过,好歹还找了个帮忙的名义,所以圣夏莉雅不打算跟她计较了。 天才玩家嘿嘿一笑,转身欲走,却被圣夏莉雅喊住了。她疑惑地扭过头,便看到牧羊少女正将手向自己伸过来。脑海中恐惧的记忆开始上涌,天才玩家下意识闪躲了一下,却被圣夏莉雅按住了脑袋,轻声训斥了一句“别动”,于是就乖乖不动了。 但圣夏莉雅伸手并不是为了扼住她的咽喉,而是用一只手固定住天才玩家的脑袋,另一只手则在她的头发上轻轻掸了几下,替她扫去了不知何时沾惹的尘埃与落叶。然后又替她打理了一下凌乱的刘海、系好松散的衣领,最后才松开手,后退两步,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满意地点了点头。 “好了。”她说道:“既然是女孩子,总要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啊,爱丽丝。不要整天毛毛躁躁的、衣服要穿好、鞋带要系好、少在草地和灌木丛里面玩,万一有虫子爬进去呢?” 她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爱丽丝倒没有出声打断,只是眼巴巴地盯着她看,看得圣夏莉雅都有些受不了了,知道她最讨厌这种说教,便停顿了一下,然后挥了挥手:“算了,你去玩吧,不要打扰到其他人就好。” “了解!” 爱丽丝兴冲冲地走了,不过她显然没有将圣夏莉雅的话放在心上,一进天心教堂就按捺不住自己那颗蠢蠢欲动的心,开始骚扰正在清扫地面的莉薇娅修女,问她教堂里还有没有多的修女服,既然格洛丽亚都可以当修女了,那她也不是不能客串一下嘛。直把修女小姐说得一愣一愣的,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 吵吵闹闹的声音回荡在教堂中,气氛仿佛一下子热闹起来了。爱丽丝就是这样的人,天生就能带动其他人的情绪,当她高兴的时候,整个世界也在高兴,连阳光仿佛都是透明的,让人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当她悲伤的时候,整个世界也随之低落,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雨点,大家都没精打采,为她忧虑。 “自己悲伤就要让大家一起悲伤,自己高兴也要让大家一起高兴。”圣夏莉雅看着那个欢快的身影,自言自语道:“不管怎么说,真是个麻烦的妹妹呀。” 虽然,以实际情况而言,爱丽丝应当算是除了天蒂斯和天界之外所有少女王权的姐姐才对,但圣夏莉雅不愿承认那种事,她觉得姐姐的身份不是来自于年龄,而是来自于一种认同感。爱丽丝不擅长照顾别人,骨子里就没有把自己当成年长的一类,所以她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妹妹;而圣夏莉雅一直都在照顾别人,也习惯了照顾别人,所以她就是那个总是为不省心的妹妹们生气的姐姐。 整个云鲸空岛上,就只有圣夏莉雅能够压制这个无法无天的家伙了,有时候,连林格都不被天才玩家放在眼中呢。 其实,大家都能看出来,爱丽丝虽然恢复了一点精神,但绝对没有那么快就变回过去的自己,所以,她今日的种种表现,未尝没有逞强的意思,只是为了让大家放心下来而已。所以,大家才会对她更加包容,而不是基于她所理解的愧疚与关心。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道理:如果爱丽丝真的恢复了正常状态,那大家也应该用正常的态度对待她才对。 所有人都能看穿并且心照不宣的事情,只有爱丽丝看不出来,她依然在努力地回忆、寻找、并且扮演那个没有遗失的自己。 这就是所谓的当局者迷啊。 或许某一日,天才玩家会在忽然间明白,所谓的回忆不是复制、所谓的寻找不是同化、而所谓的扮演更不是照着模子复刻,到那时,她才算是真正的恢复吧。 圣夏莉雅相信,有林格和大家的帮助,那一天绝不会太遥远的。 在那之前,就由自己这个姐姐来守护她……并且在她太得意忘形的时候稍微教训一下她吧。 青发少女微微一笑,走入了教堂。 给点喵 1222.第1209章 不愧是领袖吗? 卡多拉的受洗仪式举行得很顺利——也没办法不顺利,毕竟仪式的主要流程就是梅蒂恩先站在祭台上问一句“你愿意领受女神大人的恩典、成为祂在人间光荣的信徒吗”,然后卡多拉点头“恩我愿意”,最后梅蒂恩再带着她以及莉薇娅修女,在女神大人的神像前祷告一遍,至此,卡多拉就正式成为神圣女神教的一员了。 仪式过程中惟一出现的不可控风险便是格洛丽亚以“我也是个修女”为理由,妄图强行混入其中,但是被圣夏莉雅及时制服……我是说制止了。 整个流程简略得令前来观礼的客人相视无言,在他们的想象中,这场仪式本该是神圣而庄重的,毕竟,原夜教会还统治着这片灰烬大地上数以万计的信仰时,哪一次仪式不是大张旗鼓、极尽奢靡?仿若不以黄金装饰神像、不以白银铸造基石、不唤来万千名信徒叩首祷告、便不足以体现出神明的威严之处。相较之下,神圣女神教的场面就有些……不能说小家子气,应当说很亲民才对? 而受洗仪式结束后无缝衔接宴会环节的操作更是让他们大感惊愕,当墙角的盆栽乐团开始奏乐、当石精守卫在教堂外的草地上摆好桌椅、当兔子先生们陆续将早就准备好的菜品端上来的时候,他们甚至有一瞬间觉得要么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要么是脑子出了问题——正常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将“仪式”和“宴会”这两个词语搞混吧? 然后,噼——啪! 外面传来了响亮的爆炸声,夜色被照亮了。 恩,还有烟花表演。 米契一脸木然。 身为少年军的领袖,卡多拉的搭档,他理所当然出现在了仪式现场,见证了好友生命中最重要的时刻。虽然直到现在,他依然不是很理解为何卡多拉一定要加入神圣女神教,他清楚肯定不是因为游戏很好玩、或者她与梅蒂恩的关系很好,这些理由只能让她更加亲近神圣女神教,却不能左右女孩最终的决定。他可是比所有人都了解,自己这位外表柔弱的搭档,内心究竟有多么倔强。 不过,想不通的事情就不要去想,或者留到以后再想也一样,米契在这么多年的流浪与战斗生涯中学会的一个道理就是,生者只需过好当下,死者才需考虑未来。所以他不理解,却选择支持,并且一早就决定等仪式结束后要向卡多拉献上祝福,祝福女孩终于找到了信仰的归宿——她以前并不是原夜之神的信徒,当然,以后也不会是。 只是眼前这一幕忽然让他失去了祝福的心情。 烟花在眼底倏忽炸开,绽放出流丽梦幻的色彩,米契回过神来,木着脸对身边的同伴说道:“虽然看起来很离谱,但一想到是这个教会的风格,忽然就可以理解了。” 其他人还没回答,身后便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看来你对女神大人的教义已经理解得很透彻了,要不要也加入我们神圣女神教呢,米契?” 男孩回头,发现是好搭档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她那张总是忧愁的脸蛋上难得有了笑容。 米契嘴角一撇,倒没有拒绝,当然,也没有同意:“你才刚加入神圣女神教呢,就这么着急为那位女神大人传教了吗,卡多拉?” 女孩正色道:“因为我相信,女神大人的教义,才是我们最需要的那条路,它一定能够改变灰丘大地的未来,就像……林格先生说的那样,神爱世人,我们也爱着自己,如此,世间才能迎来和平与安宁。” 成为神圣女神教的一员后,她就知道了林格的真实身份,得知他过去曾是天心教堂的牧师,但现在已不是了,虽然不是很理解其中是否存在某些复杂的斗争(比如梅蒂恩大义灭亲,把她那个不干正事的兄长给斗下去了之类的),但她还是从善如流地改变了称呼。 对于卡多拉的说法,米契没有回应,其实他心中未必有多少认同,只是不想在这时候说出口,扫了卡多拉的兴致而已。至于不认同的理由,倒也很简单,女神冕下的教义固然是好的,但至少在东大陆,不可能大规模地传播,因为它是以信仰为主导的,而非力量。 宗教以信仰为主导,这似乎很合理吧?但在东大陆不是如此,如果信奉女神冕下不能得到超凡力量,不能改变自己现在的处境,不能成就自己渴望的事业,那么,谁会愿意呢?卡多拉主动提出愿意成为女神冕下的信徒时,梅蒂恩很高兴,可她从没有说过加入神圣女神教能够获得什么。要知道,原夜教会之所以能在灰丘大地发展势力,不就是因为他们能够提供给信徒想要的东西吗:魔药与圣遗物,前者是踏上超凡之路的希望,后者是这片大地上最不可缺的力量。 而这个教会还秉持着古老年代的传统,将信仰与外物割裂,维护着它的纯粹。信仰是纯粹的,可这种纯粹不能为信徒带来什么改变,就像……米契环顾四周,目光落在那些游戏机上,他心想,玩游戏的时候当然也很快乐,甚至比赢得了一场战斗还要快乐,那种快乐是纯粹的,却不是他想要的东西。 在这个世界上,像梅蒂恩、莉薇娅修女或是卡多拉这样纯粹的人,终究是少数啊。 “米契,不要想太多。”他的搭档忽然轻声道:“我们都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这份信仰不会阻止我继续战斗,只会让我更加坚定。” 米契想了想,想到了一个不太合适的比喻:“就像……卡森大哥与原夜之神那样?” 卡多拉道:“或许吧。” 但一个是正面的例子,另一个则是反面例子。 “好了,不要说这些题外话。”她忽然抓起米契的手,然后扭头对其他人说道:“爱丽丝姐姐喊我们过去,说要让我们体验一下她亲手制作的游戏,你们要去吗?” 像是为了呼应卡多拉的话语,远远的,爱丽丝站在女神大人的神像下,正朝他们招手,手中还挥舞着一个银白色的立方体,大声喊道:“喂、你们怎么还不过来?迟到了要罚款一千万哦!” 米契狐疑地看着卡多啦:“你确定这是同一个人?” 其他人亦有相同的困惑,他们又不是没见过爱指导,爱指导被梅蒂恩请来指导指导的时候,那副忧郁颓废的模样,大家可都是看在眼中的,怎么今天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我也不太清楚。”卡多拉说道:“不过这应该算是一件好事?” 几天接触下来,他们对爱指导的印象还不错,除了游戏水平有待商榷。 “说得也是。”米契不再纠结:”那就去看看吧。” 他倒要看看,爱指导老是挂在嘴边自吹自擂的游戏是不是真有那么好玩。 少年军都走了,留下来参加宴会的便只有大人了。没错,除了米契等人以外,灰烬游击士还来了不少人参加这次受洗仪式,或许是少年军在灰烬游击士中人缘较好的缘故,又或许是灰烬游击士中对神圣女神教抱着好奇态度的人本就不少,正想借这个机会好好了解一下这位陌生的盟友,因此来的人还不少。而此次参加仪式的所见所闻,无论是在阴暗幽深的黑森林中开辟出一片生机乐土的云鲸空岛,还是岛上其乐融融的异类种族,都让他们惊叹不已。 不过,或许是受到了人类本能中某种因素的影响,最让他们感兴趣的,居然是爱丽丝摆在天心教堂里的游戏机,恩,用比较冠冕堂皇的说法,应该称之为“女神冕下的圣物”才对。这些久经沙场的战士,见过各种效果诡异莫测的圣遗物,也见过轴心国军队掌握的、令小孩子也能轻松夺走他人性命的魔导器,却从没有见过像这样纯粹是为了娱乐而创造出来的机械。 不少人初次见到亮起来的屏幕,以及屏幕中忽然出现的场景、建筑乃至人物影像时,还吓了一跳,误以为其中封印着一个世界。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倒算不上误解,最后还是林格出面,为他们解释了这些游戏机的运作原理和具体用法,才让他们放松了警惕,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好奇心与探究欲。一大群人就这样连宴会都忘了参与,都围在教堂内布置的二十多台游戏机前,通过猜拳或抽签的方式决定谁来操控这些机械,并且有幸体验到所谓的“游戏”。 从人群中不时传出的惊呼声与嘲笑声就能看出来,这种来自异世界的娱乐方式确实充满了超越时代的吸引力,不仅小孩子容易沉迷,就连大人也能感受到它的魅力。 “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样的笑声了。” 教堂角落的一台游戏机前,没有其他人围拢,只有两人坐着,玩着一个名为“拳皇”的对战游戏。其中一人听到身后传来的笑声时,不由得恍惚了一下,操作出现了短暂的停顿,便被对手抓住机会,一套连招直接击败了。但他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感叹道:“这让我想起了许久以前,苏亚雷城还没有沦为轴心国的殖民地时,人们也是像现在这样,坐在酒馆里,烤着炉火,喝着啤酒,高谈阔论,欢声笑语。那时候的冒险者还需要深入黑森林中,狩猎灰烬生物以赚取佣金,这是一份危险的工作,所以他们的笑声中,既有对生活的热爱,同时也是为了宣泄情绪,庆祝自己又活过了一天。但我想,无论如何,那都不会比今日的我们更危险吧,四处流浪,朝不保夕。可为何此时的笑声,却反而比那时更纯粹呢,你能告诉我答案吗,林格牧师?” 年轻人想了想,说道:“类似的疑惑,以前我也产生过,关于答案,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不同的,所以我无法给你一个统一的定论,卡森先生。但有个人曾对我说过,无论面对多么艰难的处境,人们都会从热爱中找到快乐,那就是游戏的力量。我想,你业已经体会过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对局,不是吗?” 他看了一眼屏幕,卡森·博格操控的角色虽然战败了,但林格操控的角色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血条几乎被打空,差点就输掉了这场对局。不得不说,灰丘之鹰的水平超出了年轻人的预料,他还只是第一次接触游戏而已。 卡森·博格注意到年轻人的眼神,不禁失笑,他摇了摇头道:“我只是占了便宜罢了。” 他是序列五的超凡者,而超凡途径与魔法途径的最大差别就在于,后者只强化精神,在不使用魔法的情况下肉身强度与普通人并无区别,而前者则是全方位的提升,包括思考速度、反应能力与肢体的协调能力。通过刚才的对局卡森·博格已经明白了,这几项能力对于游戏来说有多么重要,因此,林格牧师能够在没有任何加成的情况下战胜自己,那才是真正的天赋。 “那么,”林格谦虚道:“我也只是熟能生巧罢了。” 不过这句话可不能被爱丽丝听见,因为她就是那个熟了也不能生巧的人。 正想到这里,从另一个方向忽然传来了米契近乎崩溃的声音:“不行、我受不了了!这也能算游戏吗?毫无设计只有数值啊!我才不要玩这种烂游戏!” 以及爱丽丝破防后气急败坏的大吼:“口胡!说要玩的人是你,嫌弃的人也是你!今天你想玩也得玩,不想玩也得玩!还有你们也是,统统给我认真玩,一个人没通关,其他人都不许走!” 顿时传来一片哀号声,大家都被爱指导的残暴惊呆了。 卡森·博格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随后收回目光,镇定自若地对林格说道:“看来米契他们也玩得很开心。” 林格看着他的眼神顿时变得复杂起来,或许还带着几分敬佩吧,佩服他不愧是灰烬游击士的领袖,面对这种情况,居然还能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本章完) 1223.第1210章 第八十八掌 要再来一把吗? 第1210章 第八十八掌 要再来一把吗? 卡森·博格并不是在说客套话,他能够感受到,那些孩子虽然嘴上很嫌弃,其实却乐在其中。 对他们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安稳的家庭,同龄玩伴,还有无忧无虑的生活,便已经满足了对幸福的全部定义吧。若非现实状况不允许,有哪些孩子天生就习惯了战场上硝烟与火焰的气味,喜欢在死人堆里摸爬滚打艰难求存吗?到最后,灰烬游击士给不了他们的,反倒从一个从天而降的教会中得到了。 天降之物带来了他们最需要的东西,卡森·博格有时候会觉得,这是命中注定。 灰烬游击士需要一个可靠的盟友,战士们需要重建信心,孩子们需要在战火的间隙中喘一口气,而他则需要一个更为明确的目标,以坚定自己的信念。如果没有这些从天而降的旅人,他们的命运又将何去何从呢?至少不是像今天这样,在宴会上开怀大笑,毫无恐惧与疑虑,仿佛明天已握在手中吧。 灰丘之鹰忽然有些理解卡多拉了。 那孩子虽然外表柔弱,内心却很倔强,一旦认定了什么事情,就绝不会轻易放弃。像当初,瑞吉娜从死人堆里捡到了这个被父母牢牢护在怀中的女孩,本打算将她送到安全的地方,托付给信任的人收养,她却自己偷偷跑回来,一定要加入这个四处流浪、朝不保夕的抵抗组织;后来,米契教她怎么使用武器,怎么躲在敌人的视野之外偷袭,怎么在敌人察觉到自己的位置前及时转移,这些都是为了让她在战场上更好地生存下来,她确实将这些技巧运用得很好,可没有一次是为了保护自己,都是为了保护米契和其他同伴。 什么才值得坚持,什么又不屑一顾,她心中有一套独特的标准,和常人似乎不太相同。 那么,这个总是沉默寡言、像个影子般跟在米契身后、笑起来有些腼腆和害羞的女孩,是从女神冕下的教义中、从林格牧师与梅蒂恩修女的传教中、亦或是从这些看似简单却充满复杂乐趣的游戏中,看到了什么值得坚持的事物吗? 卡森·博格觉得,那一定是希望吧。 唯有希望,是这片混乱的大地上唯一值得坚持的事物了。 这其实是大家都清楚的事情,但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在过去的百千年来,整个东帝凡特大陆上竟没有任何一个教会能够为人们带来希望,它们带来的,大多只有对力量的渴望或对欲望的贪婪。所有人都看到了这种情况,但没有人想要改变,仿佛他们的认知已被固定下来,世界上笼罩着一层无形的壁垒,不可打破。 创世女神教曾有机会打破这层壁垒,但最终不敌这片大陆根植于骨髓中的愚昧与顽固,为了保全自身,又或是为了维持纯洁,他们被迫退去,从此不曾现身。 今日之事,究竟是往日重演,还是新的启示呢? “等这场战争结束后,”灰丘之鹰忽然开口道:“你们就要离开了吧?去寻找传说中的乐园乡亚述,追溯女神信仰的根源,那么,卡多拉怎么办呢?” 林格想了想,回道:“如果她愿意跟我们走的话,我们自然是不会反对的;如果想留下来的话……” 他稍作停顿,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轻笑一声道:“那就留下来吧。恩,我们可以在苏亚雷城为她建一座教堂,规模不需要太大,像天心教堂这样就很好,然后她可以担任教堂的牧师或修女,之后的生活就由她自己选择了,我们不会因为她成为了女神大人的信徒,就强求她一定得做些什么。如果想要尽到自己的责任,那自然是很好的,她可以向苏亚雷人传播女神大人的信仰,我会教她如何筹备和举办七天礼,那是一种每隔七天向前来观礼的信徒发放食物、救济孤贫的仪式,即便那些人最终不会成为女神大人的信徒,但只要能稍微帮到他们,我想女神大人亦会感到欣慰的。当然,如果不愿意也没关系,信仰和宗教,对于一个女孩来说或许还是太复杂了,唯有平静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吃饭、洗澡、睡觉;上学、工作、休息;、逛街、栽种花卉……像这样平平淡淡的生活不也挺好吗?而且我想,即便她什么都做不到,也有许多人会帮她做到的,比如你,比如瑞吉娜小姐,比如,米契他们。” 说到这里,年轻人抬头看了一眼,那群孩子正围着爱丽丝的游戏机,兴高采烈地讨论着什么,有人嘲讽米契的游戏水平太菜,还有人反驳明明是爱指导的游戏做得太烂了,而那个女孩子就坐在他们中间,明明是今晚宴会上的主角,却表现得毫不起眼,仿佛已经习惯了成为他人的影子,唯独脸上的笑容很开心。 她未必看到了未来,却发自内心地相信,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唯有这样的人,才能够露出这样的笑容。 卡森·博格注意到了林格的眼神,那其中蕴含着许多复杂的情感,包括怀念、追忆与淡淡的遗憾,他心中一动,开口问道:“那也曾是你想要的生活吧,林格牧师?” 林格回过神来,向他笑了笑,并不回答。 卡森·博格的说法并不准确。 那并不是林格想要的生活,因为他原本就拥有过,当他还是天心教堂的牧师,生活在一座总被泪水与雾霾淹没的城市中时,日子过得平淡乏味,毫无乐趣可言,对当时的他来说,却已是莫大的满足。年轻人真正想要的,是让梅蒂恩也过上那样的生活,不过如今已不可能实现了,那个女孩已经失去了平凡的资格,她注定成为女神冕下的圣灵,在旅途的终点拯救万千生灵,只是不知将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但林格相信,就算梅蒂恩知道那是什么样的代价,她也绝不会有丝毫犹豫。不再平凡的女孩,是为了让世界上无数女孩都能过上平凡的生活而战的,卡多拉只是第一个,但不是最后一个。 所以。 林格忽然说道:“如果卡多拉决定留下来的话,等离开的那一天,我会说服爱丽丝,让她留下两台游戏机在新教堂的。” 卡森·博格闻言愕然:“这可是女神冕下的圣物……” “它的神圣之处就在于,所有从游戏中得到的快乐都是无私的,既不会因为独享而加深,也不会因为与他人分享便稀释。倒不如说,让更多的人来体验游戏的魅力,才是女神冕下的意愿。”林格说道:“如果只是将这些游戏机供奉在这间教堂内,终日蒙尘,我想倒不如留在苏亚雷城,让它为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带来一些聊以慰藉的快乐吧。” 灰丘之鹰默然,但其实已经被林格说动了。此刻他想到的,是那些在战争中失去家庭、失去亲人乃至失去希望的孩子们,像这样的人在安瑟斯地区绝非少数,米契这群少年军只是其中的典型代表而已。但是,倘若一颗在战火与硝烟中逐渐冷却的封闭的心,都能因为游戏的魅力而敞开,那么,它是否也能帮助每一个曾遭受过战争伤害的孩子,走出心中的阴影呢? 那是比现在更重要的事情,即未来。 “他们会很高兴的。”卡森·博格喃喃道,他口中的“他们”并不单指灰烬游击士的少年军。 林格想,爱丽丝也会很高兴的,毕竟她人生中的两大目标,一个是打出让所有人都幸福的HappyEnding,另一个就是让大家都来感受游戏的魅力了。当然,有些人可能会不高兴,比如圣宗修士会,这是诺亚王国的国教,在这个古老的国家中影响力十分惊人。过去,安瑟斯地区因地理位置相对独立的缘故,再加上原夜教会的强势崛起,牢牢地将圣宗修士会的势力拒之门外。但未来,若是收复了这片失地,圣宗修士会可不会犯下第二次错误,放弃这一片早已成熟的信仰之地。 好在圣宗修士会家大业大,估计看不起神圣女神教这种不入流的小教会,只要卡多拉保持低调,应该不至于被盯上。再加上神圣女神教并不像东大陆的其他宗教那样,以超凡力量与圣遗物作为信仰的回报,愿意信奉的人就更少了,不会对他们的统治构成威胁。 就像过去,教团联合颁布《宗教法令》,林威尔市的众多教会都已联合起来,决意反抗,却唯独忽略了天心教堂那样,有的时候,不起眼也是一种优势,像创世女神教那样轰轰烈烈地行事,已被历史证明是一条错误的道路了。 随即林格又觉得有些好笑,自己怎么就想得这么远了,明明安瑟斯地区还掌握在轴心国的手中呢,收复失地与重建信仰,仍是一件虚无缥缈的事情啊。 卡森·博格却不这么觉得。 “这不是一件很遥远的事情,林格牧师。”他仿若看穿了年轻人的想法,压低了声音道:“我相信,彻底光复灰丘大地的那一天绝不会太远的,只要我们都对它抱有信心。” 林格神色微动,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哦,你的意思是……已经有消息了吗?” “恩。” 卡森·博格抿嘴,眼神已变得严肃起来:“今日一早,我们潜伏在苏亚雷城内的伙伴便传来消息,第十七军团内部收到了调令,虽然还不清楚具体内容与日期,但可以明确的是,这封调令来自中部战场,直接发往飞空艇部队的指挥官。我已经让瑞吉娜将消息传递给王国军方的情报人员,由他们进行核实,但我估计,就是我们想的那样了。” 也就是说,不久之后,灰丘之鹰一直等待的那个机会,便将到来。 “太快了。” 林格不由得感慨了一句,昨天,灰烬游击士才结束了对海拉尔山道与北方四镇的行动,今日便传来第十七军团内部调动的情报,情节正在往灰丘之鹰预想的道路发展,仿佛冥冥之中有一双大手在推动故事前进,一定要让这片土地迎来注定的结局,但孰胜孰败,至今仍没有预兆。 “你有把握吗?”林格看了卡森·博格一眼。 情节发展都如预料的那样,但未必就是一件好事。 一场战争的收尾,通常不像人们想象的那么简单,尤其是对于灰烬游击士这样结构松散的民间抵抗组织来说。即便以灰丘之鹰的能力,想要彻底消化上一场战争中收获的成果,巩固这个刚刚建立起来的同盟,仍然需要一定的时间。 “如果我说,自己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这会给你带来一些信心吗,林格牧师?” 卡森·博格微微停顿,自嘲一笑:“但事实上,我一直都在做自己没有把握的事情,唯一能够保证的,便是尽己所能而已。” “那就够了。”林格点点头:“就算是这四个字,世界上能够做到的人也不多。自然,我们也会尽己所能,为你们提供所需的情报与物资。” 每个人都尽己所能,故事就会走向圆满的结局,书本上是这么写的。 只是在那之前,不妨先过好当下,与结局相比,过程同样重要。灰丘之鹰抬起头,环顾四周的景象,教堂内的气氛正热烈,无论是孩子还是大人,都挤在一个小小的屏幕前,入神地凝视着那些模糊却深刻的像素图形,时而爆发出喧哗的笑声,时而又引来激烈的争论;而教堂外的宴会也正进展到高潮,草地上摆满了桌椅,空气中弥漫着食物与酒水的香气,美丽的旅人妖精老板娘还在不断端上新的菜肴与甜品,森林中,瑞吉娜正在萝乐娜小姐的指导下尝试点燃烟花,当那朵交杂着玫瑰色与冰蓝色的火花在夜空中绚丽绽放时,卡森·博格听见一群花妖发出了孩子般的惊叹。 他不知道第几次告诉自己,我正是为了这样的景象而战的。 回过神时,眼前则是年轻人温和的笑容,他指了指还定格在选人界面的游戏机,笑着问道:“要再来一把吗?” 卡森·博格怔了一下,随即也笑了:“乐意奉陪。” 给点喵 1224.第1211章 真正的道别吗? 季风之城,莫松。 这是一座享誉盛名的城市,历史上多位著名航海家与探险家,如哥伦布、麦哲伦与德雷克船长等人,都曾在他们伟大的航行中造访过这座城市,因此,它也被誉为“远洋时代的先锋”。后来,受国王自助、前往开拓东大陆航线的“五月花号”返航时,便是在莫松市的港口降下船帆,引发巨大哄动,人们竞相涌入港口,迎接回归的勇者,并从他们的口中,得知了一个遥远、神秘、肥沃、丰饶却又贫穷、愚昧、野蛮、落后的世界。 那一日,被历史学家公认为远洋贸易时代与殖民时代的起始日,它一直持续到今日,仍未结束。 在那个充满黄金、宝石与贪婪理想的年代,莫松市的港口不曾有一日停歇过,在这里起航与返航的船队络绎不绝,起初是传统的三桅风帆船,后来是蒸汽驱动的铁甲舰;起初是载着一船船的移民客、破产商人、开拓骑士、落魄贵族乃至罪犯,后来则是载着一船船的士兵、魔导枪、蒸汽战车以及构装机兵;起初,它们只是送回种植园里的香料和通过贸易得到的毛皮、木材与工艺品;后来,则送回染着血的黄金、白银与世间罕见的奇珍异宝。 只要属于海洋的时代一日不结束,那么,属于莫松市的繁荣也一日不会结束。 今日,又有一支舰队即将起航,看那沉默森严的钢铁巨兽、看那风中高飞的鲜红战旗、再看甲板上面色冷峻、不苟言笑的士兵,便已知他们此行的使命是什么了。 这是一支干涉部队——自然,这是好听点的说法,凡教团联合向东大陆派遣的军团都称为干涉部队,而各国向东大陆派遣的军团则统称为海外驻军。没有人质疑教团联合凭什么干涉另一片大陆上的军事行动,就像没有人质疑各国向海外派遣驻军的法理性从何而来一样,这都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 港口的长堤上,熙熙攘攘围着许多人,那是来看热闹的市民,莫松市历来有这样的传统,就连小孩子都能津津乐道地讨论每一次出航或返航时的船队规模、船只的型号、排水量与吨位等,他们都是天生的好水手。还有一些人则是为了通过这种方式获取他们想要知道的情报,比如,记忆力较好的人会记得,在过去的三个月中莫松市的港口先后驻扎过四支舰队,其中有三支都是返航的,唯有今日是出航的。 王国已经从海对岸的那片大陆召回了三支部队,这是否说明议会中的大人物已重新调整了海外战略,决定向保守派靠拢呢?但教团联合反而加大了投入,今日这支舰队的规模史无前例,二十一艘铁甲战舰与整整三个军团的兵力,便是历史上的“无敌舰队”亦不能媲美吧?这是否说明教团联合仍对海外局势抱有信心呢?王国与教团联合向来步调一致,又为何出现了这种矛盾的情况? 这些信息对他们来说至关重要,斟酌,然后抉择,稍有不慎,利益就可能遭受损害。 在远离人群的另一个方向,长堤尽头,同样有两个人正站在堤上,默默地看着港口中热闹或者说近乎喧闹的景象,士兵正通过栈桥登船,水手则往船上搬运必不可少的物资,食物或是淡水——二十一艘蒸汽战舰是舰队主力,除此之外,每一艘战舰同时还配备三艘大型风帆舰作为运兵船,负责运送物资与士兵。至于战舰上的舱位,则用来运输更加笨重也更加高效的战争机器了——魔导战车与构装机兵。 若非飞空艇的技术水平尚没有达到跨海远航的地步,这支舰队的规模恐怕还要更壮观一些。目前,轴心国在东大陆驻扎的飞空艇部队,全都是通过运输原材料、预制部件与技术人员后,就地组建生产的。因此,数量上受到限制,驻扎在灰丘地区负责后勤运输的那支部队,已经属于较为庞大的规模了。 “真是雄伟的力量。” 天蒂斯看着如山一般高的蒸汽战舰,赞叹了一句,她的身影在战舰下确实如蚂蚁般渺小,但仰起头时姿势与神态却仿若居高临下:“一旦这支舰队抵达东大陆,因各国抽调兵力而造成的防线空虚便可弥补,我想,同盟军一定会很失望的罢,他们因为自己的谨慎和……恐惧,没能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卡拉波斯同样凝视着战舰,只是她的目光看得更远,仿佛能够透过钢铁所铸的甲板,看到那片正被战火和鲜血缠绕的新大陆。她沉默了一下后回道:“那不重要。” 天蒂斯闻言,不禁笑了笑。 是的,她也知道,那并不重要。就算同盟军真的突破了中部战场的防线,也不会对大局产生丝毫影响,当骑着巨鲸的旅人从天而降时,整个东大陆乃至整个世界的命运,已不再是区区一场战争所能决定的了,它注定伴随着另一场更为壮阔、却也更为残酷的战争。 在这场战争中,魔女结社,又将扮演怎样的角色呢? “我听说,”卡拉波斯忽然道:“魔导研究部门发生了泄密事件,几名研究人员携带着大量机密文件外逃,其中就包括对构想神明的研究与灵魂魔力的本质,这是真的吗,天蒂斯?” 她一回到地面就听说了这个消息,只是一直找不到机会询问,才将心中困惑压到了今日。 “恩。” 现实魔女轻轻点头,并无隐瞒的意图:“我已经出动神圣净化部队了。” 这支部队在魔女结社的唯一使命便是追查和清除叛变者,历史上它曾经承担过追杀所罗门的职责,虽然最终未能成功,却将那个号称“现代魔法之父”的男人逼到了东大陆,至今不敢回归。对付区区几名研究人员便出动了这般架势,在绝大多数成员眼中,无疑是领袖雷霆震怒的表现。毕竟,结社的历史上已有多久没出现过叛变者了?历来有记载的,也仅是两三次而已。 但在知情者,如卡拉波斯的眼中,未免有些雷声大雨点小的意思。 “你应该知道,这只是他们的试探,背后另有图谋。”卡拉波斯说道:“如果不追查到底,只针对区区几个卒子,恐怕会让主谋者以为有机可乘,日后这样的试探,怕是不会太少。” “你说的不无道理,但是,我还在等。” “等?” “恩,等菲和柏龙站在我面前,亲口讲述自己的决定;等那些已经不愿意继续走这条路的人站出来,亲口说出反对的意见;等伊芙和蒂梅丝她们下定决定,亲口告诉我此后将不再犹豫……总之,就是等待时机成熟的那一刻到来。它很遥远吧,但我是一个很擅长等待的人,卡拉波斯,所以从不着急。” “那听起来与我恰好相反。” 卡拉波斯很少见地笑了,她不是不喜欢等待,只是性格上更果断一些,信奉言多必失的道理,一件事能够现在做,那就马上做,纵然后面还有更好的机会,但往往也伴随着更大的风险。她想,这就是自己今天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而不是留在结社本部,等待天蒂斯所说的那个机会降临。 “可是有时候,你着急得有些过头了,甚至都没有和绯珥她们见一面,道个别吧。你知道伊芙有多么期待你的归来吗,蒂梅丝也为你准备好礼物了。像今天这样……”天蒂斯张开双手,环顾四周,海风从她的指缝间穿过,空荡荡的:“只有我来和你告别,未免太冷清了。” 卡拉波斯返回地面后只做了三件事,第一件事是安排包括弗洛伊德在内的下属们返回结社本部,进行惯例的述职汇报,同时了解最近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第二件事是拒绝了魔导研究部门对异星哲人号的维修申请,因为那会浪费太多时间,而她接下来的任务仍然需要这台构装机甲的帮助;第三件事便是筹备和组建了这支舰队,作为自己秘密前往东大陆的掩护。否则,黑夜栖所的圣者降临人间,并即将抵达东大陆的消息一旦传出,会平白生出许多波折。 除此之外,她没有和任何一个人见面,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要离开的事情,也没有向她们道别,而是直接来到了莫松市,等待启程的时刻。若非天蒂斯对她足够了解,又恰好有这个时间,恐怕都不一定能在这里找到她。 对于天蒂斯隐含责备的话语,卡拉波斯沉默了一下,才道:“替我向她们说声抱歉,还有,告诉她们,如果以后再见不到我,也不要伤心,每个人都要经历的,才会变得更加坚强,但无法阻止的命运到来之时,仍要保持坚定的信念与坚韧的意志,这是我对她们唯一的期待,如果能够做到,想必接下来的道路,对她们也不算困难了。” 其实还有更多话想说的,比如,告诉绯珥,以后不要那么冲动了,遇到事情要学会冷静思考;希望伊芙学会微笑,即便她的王权会给身边的人乃至自己带来不幸,那也不是她的错;让莉莉丝缇不要再调皮贪玩,让蒂梅丝不要再熬夜看书,让佩蕾刻代替自己照顾好大家;还有法芙罗娜……不过法芙罗娜就在东大陆,或许当面说好一些,可到时候自己会有这样的勇气吗? 这些话都说出口,就不是告别了,更像是永别。 而卡拉波斯一直都坚信,她与自己的姐妹不会永别,只会在一个更加美好的新世界重逢,那曾是母亲大人所期待的,却无法塑造的。真挚的情感不会伤害任何人吗?曾有人苦苦追寻答案,却反而被混淆了记忆。而卡拉波斯要去得到那个答案,尽管是以不那么美好的方式。 呜呜呜,起航的汽笛声鸣响了,士兵与物资都已经运输完毕,启程的时刻就要到来,卡拉波斯没再说什么,只是向天蒂斯挥了挥手,算是道别。 她转身欲走,但天蒂斯忽然喊住她,笑着说道:“喂,卡拉波斯,你这个冷淡的家伙。都已经是最后一次了,难道不打算用更热情的方式道别吗?好歹,我是你的姐姐呢。” 卡拉波斯的脚步停住,她回头看了天蒂斯一眼,其实前者的身高是比后者要高一些的,平时的表现也更为成熟和稳重,但以被创造出来的顺序而论,天蒂斯确实是姐姐。现实魔女一向不在乎这种事,她和卡拉波斯之间的相处方式,与其说是姐妹,不如说是伙伴,今日忽然提及,莫非是为了在离别之前,小小地占自己一个便宜吗? 黑暗魔女忽然笑了,她走上前,张开双臂,轻轻给了对方一个拥抱。 “哇哦,这可真是……热情啊。” 她犹豫了一下,才将手放在卡拉波斯的背上,同样给了对方一个拥抱。这时候,她忽然听见了卡拉波斯的声音,是令人难以想象的迷惘,还有一丝丝的软弱,这两种绝对不可能出现在她身上的情感,但天蒂斯却听到了,此时此刻,就在此处:“我们会成功吧,天蒂斯?” 现实魔女感受到了它的分量,嘴唇微抿,轻而坚定地点了点头:“一定会的。” 说罢,她又叹了一口气:“你非要到最后一刻才愿意坦诚一些吗?很抱歉我直到现在才察觉,真不是一个合格的姐姐啊。” 与此同时,她想到的是那个和母亲大人有着相同面孔的女孩,她也是直到对方生命的最后一刻,才忽然听见了她真正的想法,意识到自己从没有了解过这个内向而忧郁的女孩。许多年了,她被一股基于信仰和理想的力量推着往前走,代价却好像是忽略了身边人的感受。 “没关系。” 卡拉波斯轻声道:“因为我也不是。” 她松开手,结束了这个拥抱。然后转身一挥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坚定得仿佛不曾有过一丝犹豫。港口内的舰队渐次排列,在蒸汽机的巨大轰鸣声中卷起漫天的水汽与浪花,从巨大烟囱中喷吐出来的烟霾,将为遥远的异大陆带去一片黑色的长夜。但黑暗之后才是黎明,破晓时分终究会见到曙光……吗? 直到最后一艘船也离开港口,长堤上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开,天蒂斯才怔怔地意识到:这一次,好像是真正的道别了。(本章完) 1225.第1212章 只会关心女孩子吗? 让人意外的是,这一次,王国军方的动作很快,短短三天,核实过的情报就送到了灰烬游击士的手中,这让林格感到惊讶。他原本可以用奥薇拉的王权确认这份情报的真假,却并没有那么做,目的就是为了试探一下王国对灰丘地区解放事业的态度,究竟是全力支持,还是口头声援,实际上并不敢冒着巨大风险与轴心国开战。 这不是毫无意义的担忧,连灰丘之鹰本人都承认,那些满脑子利益与计算的政客曾放弃过灰丘一次,未必不会有第二次。像森林游侠或灰烬之手那样激进的理念,妄图将灰丘地区从王国疆域中彻底割裂出去,固然是不可取的,但也不能完全信任王城中的政客。 好在,不知是看出了灰丘之鹰的顾虑,还是轴心国在中部战场的失利让老国王看到了收复失地的希望,尚未失去雄心壮志的他展现出了令人惊讶的魄力,王国军方也一改往日拖沓的效率,变得雷厉风行起来。 刺探、收买、威逼、利诱……这份不知用了多少手段才到手的情报最终交到灰丘之鹰的手中时,只有简短的两句话:调令属实,军方正在筹备出兵事宜。 “令人惊讶。” 卡森·博格向林格分享这份情报时,用这四个字形容自己当时的心情:“我没想到王城那边这么快就做好了出动军队的决定,本以为还要经过一轮轮漫长的磋商、讨论与表决,然后又是一轮轮激烈的争吵、对峙与谩骂,三个月内能得到一个初步的结论,就已经是非常高的效率了,谁能想到……啧。” 灰丘之鹰咂了咂嘴,他对那些冗长乏味的政治戏码并不陌生,毕竟来自灰丘大地上最古老的家族,安瑟斯地区的护教者博格,便是放在王城,亦是一个响亮亮的姓氏。只是由于追随原夜之神,不受诺亚国教圣宗修士会的认可,因此家族势力始终无法进入王国的核心区域而已。 林格注意到他的情绪似乎有些复杂,好奇地问了一句:“或许他们也不愿意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时机呢?这是件好事吧,但你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卡森先生?” “我表现得很明显吗?” 卡森·博格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嘴角,见到林格脸上确信的表情后,无奈地摇了摇头:“好吧,确实是这样。我固然希望王国能够重视安瑟斯地区的解放事业,但那应当建立在谨慎评估现状与做好万全对策的前提下,而不是看到有机可乘便急着出兵。战争是一件严肃的事情,也是一把危险的兵刃,如果使用不当,反而会伤害自己。” 他停顿了一下,又道:“据我所知,目前,王国军的几个主力军团都驻守在以乔西海滩为中心的沿海防线,警惕轴心国军队的入侵,王国海军则在破碎海域上与教团联合的海军对峙。如果不调用这部份兵力,很难在短时间内组建起一支拥有战斗能力的军队;但如果调用太多兵力,沿海防线就有失守的风险。何况,这么大的动作,肯定瞒不过敌方的情报人员,西大陆的几个强国,可都在王城设立了大使馆,负责留守的外交官,其实就相当于半合法的情报人员了,但凡走漏了一丝风声,我估计,第二天情报就该传到第十七军团的指挥官的手中了。” 国土已沦为轴心国的殖民地,但西陆诸国仍在诺亚王国的王城设立使馆,“和平”外交,听上去是否有些讽刺的意味?但其实毫不奇怪,诺亚王国在数年前那场抵御侵略的战争元气大伤,至今没有恢复,与轴心国签订的《停战协议》,不如说是《投降协议》比较恰当。既然是战败者,自然无权拒绝战胜者的要求。 这还是多亏了诺亚王国的地理位置比较偏僻、国力又不算太弱的缘故,一些弱小的国家甚至没有投降的权利。譬如,明德利亚斯大帝国便以强硬的姿态占领了五个小国,将它们强行合并为一个国家:圣麦尔诺,时任君主威廉二世为自己的皇帝头衔加上了“圣麦尔诺的建立者、庇佑者与伟大的征服者”之缀,对于东大陆人来说,那是一尊耻辱的王冠。 卡森·博格的忧虑不无道理,但他并没有选择的余地,王国军方愿意出兵收复失地,纵然只是一时冲动,也好过什么都不做。何况,在玩弄权术、政治博弈这方面,那些政客确实没有给人留下太好的印象;但战争是个专业的领域,他们的影响力有限,相较之下,倒是那几位名声在外的将军值得信任。虽说他们输掉了那场战争,但严格来说,这是硬实力上的差距,并非一两个优秀的将领就能改变。他们能够在局势不利的情况下坚持作战,最终帮助王国取得了一个体面的败局,已经竭尽所能了。 既然军方将领并未反对这个出兵的计划,说明他们应该也深思熟虑过,认为时机已经成熟了吧?卡森·博格用这个理由说服自己,压住了心中隐隐作祟的不祥预感。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林格问道。 灰丘之鹰早有腹稿,因此不假思索地回道:“王国军既然要解放安瑟斯地区,便不可缺少灰丘本地抵抗组织的协助,然而,以他们现在各自为战的情况,恐怕很难与王国军达成有效合作。因此,我仍然打算扩大已有的联盟,继续吸纳或联合其他的抵抗组织,壮大我们解放者阵线的实力——对了,忘记告诉你,解放者阵线便是这个联盟的名字。这是瑞吉娜的提议,她说,既然已决定共同进退,一个统一的名号有助于建立认同感,也方便我们展开行动,我认为很有道理,便与其他几名领袖商讨了一下,决定了这个名号。” 真是个简单易懂的名字,却也恰如其分,组成这一联盟的几个抵抗组织:灰烬游击士,森林游侠,灰烬之手,灰丘兄弟会与苍白骑士团,都是对解放事业态度最坚定的一类人,他们能够摒弃前嫌,联合起来,对灰丘地区其他的抵抗组织来说,想必是个鼓舞人心的好消息吧。 “”这个提议确实不错,让我猜猜,瑞吉娜小姐是不是还提议由你来担任解放者阵线的领袖呢?除你之外,好像其他人都不具备这个资格。“林格笑着说道,但语气中并没有开玩笑的意味,只是在陈述事实。 “不是领袖。”卡森·博格纠正了他的说法:“是临时统帅,由我代表联盟与王国军接洽,并决定接下来的军事行动。但他们内部仍然保留着自己的独立性,并不完全归属于我。” “原来如此。”林格若有所思。 灰丘之鹰不知道他是否真的理解了自己的意思,其实瑞吉娜的提议就是由他来担任这个领袖,理由则与刚才年轻人说的一样,是卡森·博格拒绝了这个提议,并提出了“临时统帅”这种不伦不类的说法。一来,他不想给那些人留下自己要夺权的印象,引起他们的抗拒,联盟建立之初便闹出勾心斗角的丑闻,只会削弱大家的信心;二来,他也不愿陷入那些复杂纠缠的政治斗争中去,只想保留自己最纯粹的信念。 固然,是个人都能看出,只要成为这个联盟的领袖,就相当于在安瑟斯地区解放后为自己攫取了一大块政治资本,日后脱离这片偏僻贫瘠的土地,成为王城新贵,未尝不是更好的选择。但那实在太遥远了,灰丘之鹰虽有一双锐利的眼瞳,却只看得到眼前的事物,只想要抓住那近在咫尺的、解放家乡的希望。除此之外的,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接下来,我将发起更频繁的行动,逐一剪除第十七军团设立在主要驻守区域外的各个据点与哨站,为王国军向安瑟斯地区派遣部队扫清障碍,并在这个过程中,逐步扩大解放者阵线的影响力,吸纳更多的抵抗组织前来结盟。灰丘地区规模较大的抵抗组织,数量大约在二三十个左右,如果能吸纳三分之二,将会是一股强大的力量,能够为更多人注入信心。纵然后续发生了什么意外,也不至于分崩离析。” 灰丘之鹰踌躇满志,甚至连发生意外情况的后续应对方式都考虑进去了,林格没有什么要补充的地方。当然,卡森·博格此行也不是为了征求他的意见,只是基于盟友的义务,通知一声罢了。 解放者阵线的规模越大,林格一方所能提供的情报就越重要,所以灰丘之鹰格外重视这位盟友,为了避免沟通中出现的种种误会,他甚至是亲自前来的。原本,像传递消息这种小事,让瑞吉娜小姐来就够了,或干脆由米契他们带句话,林格也不会有什么意见的。 尽到了身为盟友的义务后,灰丘之鹰便不再逗留,告辞离去。制定了解放者阵线的下一步战略后,他这个临时统帅就变得格外忙碌起来。一方面要主持局面,防止大好局势因一时疏忽而恶化,另一方面又要维持好内部平衡,避免新生的脆弱联盟因各种内部矛盾而转眼破裂。 理想越大,目标就越大;目标越大,付出的心力就越多。只是,灰丘之鹰能顶得住如此沉重的压力吗?林格本不该怀疑这位盟友,毕竟对方的信念之坚定、意志之坚韧,是常人所不能企及的。可不要忘了,他的敌人不是只有第十七军团而已。 还有那位一直隐藏在暗中、无时不刻想要诱惑自己昔日最虔诚的信徒侵蚀堕落、然后亲口将他吞噬、以缓解自身疯狂的原夜之神啊。灰丘之鹰原本就有触及半神的资格,但多年来苦苦压制反倒不利于心灵的成长,饱受侵蚀现象的困扰,只是他一直强迫自己保持着冷静的思考能力与高度的专注力,才没有被原夜之神趁虚而入。 但这会分散他的注意力,使他不能将全部精力集中于目前最重要的事业上。过去还无所谓,毕竟解放之日遥遥无期,连灰烬游击士都朝不保夕呢;可现在他已看到了希望,难道会允许那希望因自己的缘故破灭吗? 宁愿抱着被侵蚀与被吞噬的觉悟,哪怕牺牲自己的性命,也要让这希望彻底成真,那才是林格认识的灰丘之鹰会做的事情。 “真让人放心不下啊。” 林格轻轻叹了一口气。 “放心不下什么?”一个声音冷不防在身后响起,年轻人一回头,便看到了少女脸上关切的表情:“圣夏莉雅……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 圣夏莉雅回道,随后又直勾勾地盯着林格看:“比起这个,你刚才在担心谁?爱丽丝应该已经不需要担心了吧?还是奥薇拉?依耶塔?格洛莉亚?难道说是萝乐娜?不,这个应该不可能吧?” 她的眼神忽然变得警惕起来,林格也不知道她在警惕什么,无奈地说道:“不,我在担心卡森先生。” “原来如此。” 圣夏莉雅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不过转念一想,好像这种情况更糟糕吧?林格为什么要关心一个大男人,而不关心那些可爱的美少女呢?难道说…… 她的眼神又变得惊恐起来,林格也不知道她在惊恐什么,更加无奈地解释道:“我担心的是他与那位原夜之神之间的恩怨,可能会成为一个不稳定因素。话虽如此,但我也没什么办法,你就当做我喜欢瞎操心吧。” “原来如此。”圣夏莉雅又松了一口气,为了掩饰刚才的失态,她还连忙补充了一句:“我觉得这不是瞎操心哦,林格总是思虑得比较周全而已。” “希望是这样……不过话说回来,圣夏莉雅。” “嗯?” “为什么你刚才列举的对象,都是女孩子?” “啊这…… “该不会在你心中,我就是那种只会关心女孩子的形象吧?” “……” “不要移开视线啊!”(本章完) 1226.第1213章 忽然无所事事吗? 第1213章 忽然无所事事吗? 接下来一段时间,新生的解放者阵线不再像过去那样畏手畏脚,而开始向灰丘地区宣告自己的存在,以武力的方式。他们在灰丘之鹰的安排下分为了几支队伍,再根据一位神秘盟友(其实就是云鲸空岛)所提供的情报,向第十七军团驻守在城区以外的据点与哨站发起了袭击,意在拔除这个庞大巨人的双眼,使其陷入孤立无援的状态。 除此之外,遭受袭击的还有第十七军团的后勤补给路线,以及那些依托轴心国背景在诺亚王国境内进行经营活动的大商人的产业,如种植园、加工厂与码头等。他们袭击这些地方病杀死负责守卫的士兵,夺走其中储备的物资,带不走的便分给当地居民,分不掉的便直接焚烧或沉入海中,然后再从容撤退。在拥有准确情报的情况下,这数次行动无一失败,而敌人甚至连他们的影子都捕捉不到。 不要觉得这是一种无意义的暴力宣泄,实际上,这一招才真正打在了第十七军团的命脉商。一个很简单的道理,诺亚王国之所以被入侵、安瑟斯地区之所以沦为殖民地、轴心国之所以在苏亚雷城驻军,完全是因为中部战场的战况太过激烈,他们需要一个合格的后方基地作为支援,第十七军团便承担着这一重任。 过去,军团向中部战场输送的物资补给主要来源于两个途径,一是来自西大陆本土的支援,运输物资的船队跨海而来,穿过破碎海域后停靠在乔西海滩一带,再由陆路运输至安瑟斯地区,通过飞空艇部队跨越安瑟斯山脉,直抵前方战场。这条路线所能输送的物资数量极为庞大,且相对安全,但效率不高,补给船队跨海而来,每三个月才能往返一次,因此常用来运输一些重要的、无法在东大陆进行补充的战略物资,如魔导器、蒸汽战车与构装机兵等战争器械。 至于火药、钢铁、药物、粮草等物资,虽然同样重要,但可以就地征收,所以并不是那么依赖本土的支援。在确立了对安瑟斯地区的治理主权后,第十七军团便将这些物资统统列入战略管制名单,通常情况下严禁私人交易与贮藏,只能由军方认可的商会进行贸易,每一项物资都有专门的贸易许可,即所谓“特许贸易资格”。 这些商会在军方的支持下,以各种非法、或者合法却不合理的手段,从灰丘人的手中掠夺物资,又转卖给军方,赚取差价,而只要能够满足每个季度的输送指标,第十七军团也懒得理会他们是通过什么手段获取物资的。如果说被驻军占领是伤害了灰丘人的自尊,那么这项制度才是真正伤害到了灰丘人的利益。更有甚者,一些获得了特许贸易资格的商会并非来自西大陆,就是安瑟斯地区的本土商会,而且通常情况下,他们的做法也会更加残忍,令人不齿。 来自中部战场的一支调令,抽走了飞空艇部队的大部分力量,只留下少量飞空艇仍滞留后方,继续承担输送物资的职责。在这种情况下,来自西大陆本土的庞大物资显然不能再通过这种方式进行运输了,因此,对安瑟斯地区的物资征收就成为了关键。一旦这个环节出现问题,别说向中部战场输送物资,极有可能,第十七军团自身的后勤补给都会陷入僵局。 迫于压力,那位曾被灰丘之鹰嘲讽为“缩头乌龟”的指挥官终于无法再坐视不理了,他尝试出动军队,与解放者阵线的战士们打了几场遭遇战,可是在充分的情报支持下,这些遭遇战最终都打成了埋伏战,自然是后者对前者的埋伏。虽然由于人数与装备上的差距,占据先机的解放者阵线也未能取得太大的战果,但至少狠狠地打击了敌人的士气。 据说,接连数次失利后,第十七军团的指挥官甚至开始怀疑内部出现了叛徒,否则又怎能每次行动都被敌人精准埋伏呢?他宁愿暂时放缓对解放者阵线的攻势,也要先进行一番内部的甄别与清洗,优先消灭叛徒,再除外患。但这注定只是在做无用功了,到最后非但没能揪出叛徒,反而叫灰丘之鹰抓住机会,又发动了几次突袭,战果斐然。 一次又一次的成功,肉眼可见的成果,为新生的解放者阵线赢得了巨大的声望,也让灰丘之鹰的名号再度传遍这片大地,所有人都知道,那位曾经历神明背弃、信仰破灭、在第十七军团的连番追杀之下狼狈不堪的卡森·博格,并未就此坠落,他的信念依然坚定,即将如真正的雄鹰般展翅高飞,为灰丘人带来力量与希望。 所有人都敬佩他,不少人崇拜他,那些与他走在同一条路上的人则备受鼓舞,陆续有其他抵抗组织的领袖派人前来与他接触,表露出愿意加入解放者阵线、共同为灰丘地区的解放事业奋斗的意愿。这原本就在卡森·博格的计划之中,他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于是,解放者阵线的实力愈发壮大,活动也愈发频繁,与此同时,灰丘人对他们的期待和信心也就愈高。 过去,这片土地上的抵抗组织,虽各有各的主张,各有各的诉求,但严格意义上,没有哪个组织得到了灰丘人的认可,因为他们没有看见希望。曾有一些人觉得他们太过冷血,在家乡沦为殖民地后竟能无动于衷,继续生活在殖民者的统治之下。但实际上,普通人不是冷血,而是顾虑太多,所以选择也更少。他们固然做不到像灰丘之鹰那样,为了一个崇高的目标抛弃一切,牺牲自我;但若是能看见希望,也绝不会吝惜自己的力量。而那些抵抗组织各自为战,缺乏统一的纲领,甚至彼此之间还有理念上的分歧与矛盾,又如何令大家信服与追随呢? 如今,解放者阵线正在做到过去那些抵抗组织所做不到的事情,它要将整个灰丘地区的力量联合起来,将侵略者彻底从这片土地上驱逐出去。 无论从哪方面来看,灰丘地区的解放事业都有蒸蒸日上的趋势,甚至一度令人怀疑,即便王国方面无法出兵支援,凭借我们自己的力量,也能够解放家乡吧? 只有少数理智的人知道,这是一种错觉,如果将错觉视为现实,过度膨胀的话,只会迎来惨痛的失败。比如灰丘之鹰,他肯定清楚,目前解放者阵线的所有优势,其实都建立在一个前提上,那就是他们的弱小。 可能会有人质疑,弱者怎能将强者逼入如此狼狈的境地?但其实很好理解,弱小的飞虫频繁骚扰强大的狮子,使其心烦意燥,但莫非真的就能够伤害到这个庞然大物吗?解放者阵线的游击战术确实灵活有效,这些抵抗军战士本就在多年的逃亡生涯中适应了追逐战与遭遇战,辅以可靠的情报来源,足以将敌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令其防不胜防。 可这种战术是不能持久的,摧毁敌人的据点哨站,截断敌人的后勤补给,确实足以伤筋动骨,却不是致命伤。想要真正解放安瑟斯地区,就必须攻克包括灰丘之城苏亚雷在内的数座大型城市,它们是政治中心、交通枢纽、同时也是坚固的要塞,而目前的解放者阵线,显然并不具备攻克城池的力量。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他们甚至没有建立自己的据点,这导致每个加入联盟的抵抗组织都只能在有限的范围内活动,比如灰烬游击士,他们在黑森林中建立了临时据点,但规模很有限,只能容纳数百人活动,这些人便以黑森林为中心展开行动,就算有时候需要和联盟中其他抵抗组织的成员配合,也不过是双方交换一下情报,约定好行动的时间,然后各自从自己的方向上发起进攻罢了,战术选择与其说是简陋,不如说是有限。 没有自己的据点,解放者阵线所掌握的力量就无法有效整合起来,也无法吸纳更多的有志之士加入联盟,抵抗活动也只能局限在敌军势力较为薄弱的地方,无法触及安瑟斯地区真正的核心区域。可一旦建立据点,就相当于从暗处转移到了明面上,本就发愁找不到目标的第十七军团会立刻进军,摧毁这支新生的义军,就像烦人的飞虫若是忽然停了下来,狮子是绝不会吝啬一巴掌将它拍死的。 现在的解放者阵线,并没有强大到足以与敌军正面抗衡的地步,那是自寻死路。 因此,与大多数人想象的不一样,王国是否派兵支援,是一件至关重要、甚至可以说刻不容缓的事情。只有正规军能抵挡敌人的攻势,为解放者阵线的游击战术提供屏障。双方互相合作,才是打破局面的最佳选择。 但这是卡森·博格该操心的事情,林格作为一介外人,尤其是西大陆人,可无权催促王国军方及时行动。所以,他虽然关注事情进展,但更多是站在局外人的角度理性分析,不会没事找事,说些风凉话来彰显自己的先见之明。就像依耶塔说的那样,偶尔他该学会自私一点,不要将所有话都说出口,即便那是发自真心的,他人也未必会接受。 “既然已经学会了笑,那就要多笑一笑哦,林格。” 在某个晚上,年轻人抱着依耶塔,从樱草花田返回妖精深眠旅馆吃晚饭的道路上,怀中的天使小姐如是说道:“笑的时间要久一点,皱眉与思考的时间要少一点,这样才会幸福。” 这样就能幸福的话,那好像确实挺简单的。 年轻人接受了天使小姐的建议,然后他就发现,自己一下子变得清闲了不少,每天除了催促奥薇拉及时整理情报,然后将那些情报汇总抄写,再转交给瑞吉娜以外,似乎就没什么事情需要做了。 操心天心教堂的事吗?可是梅蒂恩最近干得不错,无论是讲解教义、举办祷告还是带领大家玩游戏,都有模有样,越来越成熟的她,已经不需要兄长来操心了。林格甚至听莉薇娅修女说,除了米契那帮少年军外,甚至还有不少大人也来听她传教了,都是灰烬游击士的战士,偶尔还会跟小孩子抢游戏机玩,怎么说呢……听起来有些微妙。 操心少女们的事吗?这确实是过去他操心最多的地方了,可是不知道怎么了,云鲸空岛上的少女们仿佛约定好了似的,这段时间都安安分分的,没有给林格添麻烦。奥薇拉每天晚上都老老实实地睡觉,不再强求年轻人留下来,只是每次睡觉前都要林格对她说一句“今晚你一定会做个好梦的”,像是什么仪式,很奇怪;萝乐娜不再恶作剧了,泡在炼金工房的时间也显著减少,更多出现在妖精深眠旅馆的茶会上,和大家其乐融融地聊天。只是偶尔她看着林格的眼神很奇怪,就好像要看住自己钱包里的金币不让它逃走或者被其他人偷走一样,还特别喜欢和林格谈论家里的事情,总感觉在暗示什么;白夜也终于学会了不用那么冷冰冰的语气说话,林格有时会看到她跟在莉薇娅修女的身后,向她讨教一些很奇怪的知识,比如怎么成为人类、怎么提高武力、怎么用武力手段压制一个成年男性等等,修女小姐还以为她是格洛莉亚,便没放在心上,毕竟后者确实偶尔会冒出一些傻里傻气的话来,只有林格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却没有挑破。 嗯,倒是蕾蒂西亚还像以前一样不喜欢吃蔬菜,爱丽丝也比以前更喜欢搞怪了,但这都不是林格应该操心的事情,前者有女伯爵管着,后者嘛,圣夏莉雅可不像其他人那样,对爱丽丝特别纵容,她的锁喉手一出,天才玩家就该哭着求饶了。 这么一大圈看下来,林格忽然陷入沉思。 忽然间无所事事,还真有点不习惯呢。 给点喵 1227.第1214章 这就是宿命吗? 第1214章 这就是宿命吗? 或许是听见了年轻人的心声,很快,事情就自己找上门了。当时年轻人正躺在教堂外的草地上晒太阳,半眯着眼睛,一副将睡未睡的模样,乍看上去跟个退休老人似的。自从那次与萝乐娜一起偷懒以后,他就有些爱上了这种感觉。沐浴在暖融融的日光之下,什么事情都不做,什么烦恼都没有,懒散地度过一整个下午,听上去有些浪费时间的意思,实际体验之后你会觉得……确实是在浪费时间。但有时候,浪费时间也是生命中必不可少的一个环节,毕竟,谁又能抓住每一点时间不放,就像抓住砂砾不让它从指间溜走呢? 天心教堂内时而传来阵阵喧哗声,吵得人睡不着觉。有时是玩游戏的人太过激动,把手柄和按键敲得噼啪作响;有时是爱丽丝又一次发挥失常,败在了小孩子的手中,叽里呱啦地为自己辩解,却遭到了无情嘲讽;有时则是梅蒂恩用一本正经的声音让大家先不要玩游戏了,还是来听我讲述女神大人的教义吧,却被爱丽丝嘀咕了一句“讲这种东西有什么用,还不如接着玩游戏”,气得牙痒痒。当然,最后这种情况只发生过一次,后面爱丽丝就没有这么说了,因为圣夏莉雅就在旁边看着。 她们总是这样,吵吵闹闹,让人想睡个午觉都不行。但林格却有些享受这样的氛围,如果只是图个安逸的话,他大可去依耶塔的樱草花田、或萝乐娜的炼金工房中午睡嘛。不知怎的,年轻人偶尔竟会回想起自己仍在流浪时的景象,但不再是暗巷、下雨天与一双双冷漠的眼,而是冰雪消融后,温暖的如果洒落,男孩行走在街道上,忽然有几只鸽子落下来,停在了他的肩膀上。 那段时期不是只有悲伤的记忆,可惜他直到现在才回想起来。 这时,教堂的大门忽然被轻轻推开,一个脚步声从那半开的门缝间钻了出来,对方在距离林格不远的地方慢慢停下,像是有些犹豫,是否不该在这种时候打扰一个晒太阳的人呢? “米契。”林格没有回头,却一下猜到了来人的身份,这时常让人怀疑他有一种特殊的能力,譬如可以通过脚步声辨别身份之类的:“你不去玩游戏吗?” “恩,有些累了……”其实是被爱指导总是喊着“这局不算”给整麻了,忽然开始怀疑游戏是否真的能带来快乐。 “那就休息一下吧。”林格向他招了招手:“陪我一起晒太阳怎么样?” “……”男孩看着他的眼神顿时变得诡异起来,他这会儿已经不止怀疑游戏了,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记忆。在男孩的印象中,林格牧师应该是一个成熟、稳重、冷静、无论什么时候都能给人以安全感的男人啊,他虽然嘴上不愿意承认,其实心中还是隐隐有些崇拜的,这种崇拜的情感可能仅次于那位使他坚定了人生信念的灰丘之鹰了。 可眼前这个懒洋洋地躺在草地上晒太阳、神态语气都像个退休老人的家伙是怎么一回事!? 果然,玩游戏会让人神志不清,这是正确的,我早就该多听听莉薇娅修女和圣夏莉雅小姐的话,而不是被爱指导的鬼话蒙骗了! 男孩懊恼不已。 “怎么了?”林格疑惑地问道:“不喜欢晒太阳吗?那我陪你打两局游戏怎么样?” “我还是晒太阳吧……” 男孩慢吞吞地挪到年轻人身边,没有像他那样躺下,只是坐着,抬头望去。重建后的天心教堂坐落在一片高地上,山丘草甸犹如一块绿茵茵的毯子向前延伸出去,又被横穿整座云鲸空岛的木制栈道分割。这里的视野很好,几乎可以俯瞰全岛:伫立着风车的樱草花田、坐落在巨大悬铃木下的妖精深眠旅馆、还有森林中隐隐露出屋檐一角的炼金工房……搭配明净的晴空与和煦的暖日,以及拂面而来的凉风,确实令人心旷神怡。 可米契注视的方向却更加遥远,一直看到了那片阴沉惨淡的黑森林,黑压压的树冠拥挤在一起,犹如牢笼般让人喘不过气来。天空落入其中便支离破碎,风穿过其中亦寸步难行,没有日光,唯有阴霾,它与云鲸空岛形成了一种特别强烈的对比,凡是正常人都会倾向于后者,可前者对男孩来说,却是更加熟悉的风景。他出生于此,成长于此,小时候听父母讲述关于黑森林的恐怖传说,长大后听冒险者吹嘘自己在黑森林中狩猎猛兽的英勇故事,后来则在黑森林的掩护下,与侵略家园的殖民者抗争…… 他对这片浸染着灰烬、吞噬了光亮的古老森林,怀有一种复杂的情感,说不上喜欢,但也不算太讨厌,应当说是习惯了吧?习惯到不放在心上,但若有一天他离开这里,前往其他地方生活,肯定会在某个时刻忽然回想起自己对这片土地最深的记忆,其实就埋藏在这些见不着光的阴森树木之中。 米契年纪尚小,又没怎么上过学,不懂得如何概括自己的情感,如果让年轻人来描述的话,他会说,这就是乡愁,就像他偶尔也会想起那座总是在流泪的城市,以及城郊墓园中那片环绕着灰白色墓碑的橡树林一样。 记忆各有所好,而情感一脉相承。 男孩收回目光,对身旁的年轻人说道:“卡森大哥让我带个消息给你,他说,第十七军团的飞空艇部队已经出发前往中部战场了,另外,王国正式通过了出兵决议,一支援军将会在半个月后抵达。” “哦?”这个消息让年轻人忍不住坐直了身子,神色变得认真起来:“居然这么快就做出了决定,他们打算调用哪一部分兵力?通过什么样的途径进军?计划足够稳妥吗?” 关键在于如何打好时间差,在第十七军团反应过来之前敲定局势。但如果援军的规模太小的话,便起不到一锤定音的效果;规模太大的话,光是召集兵员、征发粮草等前期准备,便会闹出不小的动静,很容易引起轴心国的注意,让他们提前做好应对的策略。 年轻人接连的发问让米契有些发蒙,说到底他不过是个十几岁的男孩罢了,虽然比同龄人成熟一点,但没有想过那么深远的事情。他怔了一会儿后,选择复述灰丘之鹰的原话,作为回答:“卡森大哥说,王国军方这一次做了周密的准备,并不打算直接调用正规军,而是让法兰山德将军以巡视防区的名义进入北境,然后直接以北境军为骨架,原地招募一批新兵,作为援军,这样就可以瞒过轴心国的耳目了。” “听起来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 林格沉吟道,所谓北境,广义上来说是指整个王国北部地区,但结合这段的语境,更准确的指代应该是那位素有北境伯爵之称的大贵族,因其领地占据了北境的精华地区,家世又源远流长的缘故,被世人公认为北境贵族的代表。安瑟斯地区也在北境,可过去的灰丘伯爵与这位北境伯爵一比,就跟乡巴佬没什么区别了。 北境伯爵的领地与安瑟斯地区仅有一线之隔,地理位置上不存在任何阻碍,只要行军速度够快,理论上确实能够在第十七军团反应过来之前抵达,但这只是理论上而已。最大的问题出现在那位北境伯爵身上,诺亚王国的政体是在东大陆较为常见的分封体制,北境军实际上就是北境伯爵与他治下的附庸领主的私人军队,王国要拿他的私兵去打仗,还要在他的领地上募兵,极有可能还要他提供军械与粮草等后勤支援,这和抽自己的血去救其他人有什么区别,林格可不相信那位老国王有这么大的面子,能让一位大领主舍家为国,不惜名利。 更大的可能性是,对方明面上奉命,实则阳奉阴违,比如,临时募集一批新兵伪装成老兵,又或是干脆将犯人和奴隶丢出来交差之类的。若是如此,这支援军的战斗力就非常值得怀疑了,至少,林格不觉得它能够给第十七军团带来多大的压力。 年轻人的分析,米契听得半懂不懂,他挠了一下脸颊后说道:“卡森大哥也是这么说的,不过他还说,如果是由那位法兰山德将军担任统帅的话,或许可以信任。” “哦?那位将军有什么光辉事迹吗?” “我也不太清楚,但听卡森大哥说,在过去那场战争中,法兰山德将军曾指挥着自己的部队,全歼了轴心国的一个主力军团,那也是王国在战争中取得的唯一一场大胜。而且这位将军为人正直,刚正不阿,应该可以压制北境的贵族们。” “全歼吗?那确实是很了不起的战绩。不过,这么厉害的将军,为何不是在前线与轴心国对峙,反倒留在了王城呢?”林格其实不清楚那位法兰山德将军的情况,但他知道,他绝不可能是从前线战场临时召回,接受了这个巡视北境的命令的,因为那只会更加引起敌人的警惕。 所以只能理解为他原本就在王城,又恰好是最合适的人选,才接受了这个命令。 “这个,卡森大哥也说过,只是说得不那么……清楚。” 米契说着,露出苦恼的表情:“好像是在那场战争打完后,便被剥夺了职务,留在王城里担任教官?但我感觉不太可能吧,怎么可能打了胜仗还要受罚呢?其他没打胜仗的将军却都好好的,这一点都不合理。” 不,这很合理。 男孩想不明白,因为他对人世间种种复杂的心思还看不太透,但林格却一清二楚。他不欲在这个话题上深入,便又转移了话题,或者说,回归了正题:“既然连卡森先生都信任这位法兰山德将军的能力,倒确实值得期待了。那么,你们又打算怎么做呢?” “怎么做?”米契思考了一下:“感觉和之前没什么区别吧,就是一直骚扰和袭击敌人的据点,压缩他们的活动范围,顺便吸纳更多的战士加入我们解放者阵线,等到有一万人、不、十万人的时候,就可以配合王国的援军,把那些讨厌的侵略者统统驱逐出去了!” 说到最后,男孩的语气变得兴奋起来,还攥紧拳头,一副踌躇满志的模样。这段时间,少年军也执行了不少任务,不知道是灰丘之鹰刻意为他们安排了较简单的任务,还是他们的运气确实很好,整个过程中虽然有人受伤,但居然无一伤亡,伤得最严重的那位也没有断手断脚,只是需要躺在床上修养几个月,据说他一个人待在营地里,无聊得整天都在念叨天心教堂的游戏机呢。 这些都是米契他们亲口对梅蒂恩说的,因为粉发小女孩很担心朋友,每次少年军一有任务,她就开始担惊受怕,生怕回来的时候少了谁。所以米契他们也总是在行动结束后来到天心教堂,一边玩游戏放松心情,一边吹嘘自己在战场上有多么多么勇敢,选择性地忽略了其中的凶险与波折,好让梅蒂恩放心下来。 林格觉得,米契估计是吹嘘得太多,再加上有战绩为证,所以开始膨胀了吧。在他的口中,第十七军团已经成为了砧板上的一条鱼,任人宰割,没什么好害怕的。但抱着这样的心态上战场可是要出事的,他嘴上没说什么,心中却已经想好,等会儿该用什么样的理由好好教训他一顿了。 不对,怎么又开始操心了? 年轻人忽然反应过来,难道说为别人操心真的已经成为了一种本能,无法根除?可是他不操心的话,又该让谁来操心?卡森·博格与瑞吉娜整天忙得团团转,其他起义军战士有自己的任务要完成,至于卡多拉,唔,她也只是个孩子啊…… 唉,可能这就是自己的宿命吧。 年轻人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男孩则看了他一眼,有些莫名其妙:怎么回事,我说错话了吗? 给点喵 1228.第1215章 被托付了重任吗? 第1215章 被托付了重任吗? 米契不知道年轻人已经在想着要如何教训自己了,他这次来找林格,除了替灰丘之鹰传信之外,其实还有一点小小的私心,但这个年龄的男孩大多比较要强,像米契这种幼年失孤的尤其明显,所以他有些不太好意思开口,总感觉这么做,既是在麻烦他人,也是在承认自己能力不足。当然,他确实能力不足,要是有这个能力的话就不必来找林格了。 年轻人的心思何其细腻,眼光何其敏锐,与小孩子打交道的经验又何其丰富,一眼就看出了少年人扭捏作态背后的用意,而他向来是有话直说的,便开口问道:“我猜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吧,米契?” “呃!” 男孩表情一僵,随后又渐渐放松了下来,被林格看穿了自己的小心思,他似乎有些措手不及,但另一方面也松了一口气,至少他不用纠结该如何开口的问题了。 “就知道瞒不过你。”他嘟囔了一句,然后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绪,才在年轻人平静的注视下,缓缓道出了事情的原委:“最近,我们的营地中多了很多孩子,这件事你知道吗,林格先生?” “你不也是个孩子?”年轻人吐槽道,戳穿了米契故作成熟的伪装:“就不需要装出一副大人的样子和我说话了吧?” “那、那不重要!” 米契涨红了脸,虽然声音很大但其实没什么底气。 “咳咳,总之,这些孩子有的比我小,有的和我差不多大,当然,心理上肯定没有我成熟,也就是说,生理年龄不等同于心理年龄,明白吗?”他刻意强调了最可疑的部分,年轻人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并不放在心上,他知道每个小孩都有成为大人的梦想,等他们真的成为大人就不会这么想了。 不过,他还真没有注意到这件事,或许是因为最近没怎么造访灰烬游击士的营地吧。年轻人想了想,忽然问道:“他们都和你一样吗?” 这个问题没头没尾的,但米契却一下子理解了它的意思,轻轻点头,声音变得有些低沉:“恩。” 都是战争遗孤,失去了亲人,失去了家园,失去了归处,无依无靠,四处流浪。 “有一些是我们在行动的过程中遇到了,觉得不能坐视不管,于是收留的;有一些是因为无处可去而主动走入黑森林,想要加入我们的;有一些是被其他抵抗组织送过来的,他们收留了那些孩子,但没有足够的食物养活他们,也没有那个精力去保护他们,觉得我们灰烬游击士的情况比较好,应该可以照顾好他们,就把那些孩子送了过来;还有一些……是我们造成的。”男孩说到最后,声音已低微得几乎听不见了。 年轻人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说。 解放者阵线与第十七军团之间的交锋愈演愈烈,虽然目前还局限在主要城市以外的地区,人口不算密集,但只要是战争,就不可避免地对居民造成伤害。就像之前那次行动,森林游侠和灰烬之手的战士攻入艾芒小镇,一度摧毁了镇中的飞空艇基地,莫非对那些镇民一点影响都没有吗?灰丘之鹰为此愧疚过,因为他有意促成了这种局面;现在,米契为了相同的理由感到愧疚,因为他亲身参与了这场战争。在林格看来,这两人身上有股一脉相承的天性。 他依然对解放灰丘的事业充满信心,觉得那是必要的,灰丘大地上的每一个人都应该享有同等的尊严与自由;但他同样会为了这个过程中造成的牺牲而痛苦,尽管男孩从没有将枪口对准任何一个无辜者,但举起武器的行为本身就是一种伤害了。矛盾并非人的本意,只是造物主赋予他们情感之后自然而然的结果。 林格不是战士,却微妙地体会到了男孩的心情。他从草地上坐起来,然后伸手揉了揉米契的脑袋,安慰了一句:“不要想太多,虽然我没有资格代替那些在战争中失去了重要之物的人原谅谁,但我可以肯定,想要结束战争的心愿,以及为此拿起武器的决意,是绝对没有错的,错误在那些发起战争的人、剥夺他人自由的人、为了自己利益而伤害他人的人……的身上。” “是这样吗?” 米契挠了挠脸颊,男孩其实听不太懂,但他知道林格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连卡森大哥都称赞他是个真正的信者,还在西大陆留下过许多惊人的事迹,令教团联合欲除之后快,却又无可奈何。既然这么厉害的人都说自己没有错,那肯定就没有错吧? 他的心情变好了一些,接着往下说:“一开始是由瑞吉娜姐姐负责照顾那些孩子的,但最近她忙得脱不开身,其他人也有自己的任务,于是卡森大哥就把他们托付给了我,还说什么,既然我是少年军的领袖,自然要承担起身为领袖的责任,照顾好这些孩子。我觉得很有道理,于是就答应了,但是……” “但是答应之后才发现自己根本就不会照顾人,所以来征求我的意见?”林格说完了男孩因为逞强而说不出口的后半句话。 “也、也不全对吧!” 米契的眉毛都竖起来了,他可不想给人留下办事不利的印象,急急忙忙地为自己辩解:“如果只是安排他们的日常生活,再约束他们不要到处乱跑,那当然是可以做到的,但我总觉得……不该只是这样,卡森大哥将他们托付给我,应该不止是为了这个目的吧?” “哦?”林格来了兴致,饶有兴趣地问道:“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呢?” “因为那些孩子都经历过战争啊,比其他同龄人更懂事,就算没有人照顾,也不会到处乱跑,给大家添麻烦的。”米契说这句话的时候一脸理所当然,浑然忘了自己就是他们的同龄人这件事。 “有些道理。既然如此,你觉得他们需要什么呢?” “我,我不知道。”米契有些羞愧地说道,对于这个年纪的男孩来说,这是一种十分少见的情绪:“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来问你啊。” “可是,卡森先生托付的人是你,既然如此,你难道就一点想法都没有?”林格捏着下巴,给出了一个听上去比较合理的建议:“譬如,吸纳那些孩子进入你的少年军,训练他们战斗,培养他们成为合格的战士……之类的。” “不行!”米契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为什么?我还以为你会高兴的。”林格看了一眼教堂的方向,门后隐约传来那些少年军的嬉笑声:“并肩作战的同伴又增加了,这不是一件好事么?” “……” 米契抿了下嘴唇,声音不知怎的,有些低落:“如果是以前,我确实会很高兴吧,也会按照你说的去做,但现在不一样,我不会让他们去战斗的,就算他们自己坚持也不行!” “理由呢?”林格的眼眸中多了一丝笑意,但还是故作不解地询问道:“既然前后的想法自相矛盾,总该有个改变的理由吧?” 米契不说话,只是像林格那样,先回头看了天心教堂一眼,好一会儿后才收回目光,对年轻人说道:“因为卡多拉。” 不待年轻人追问,他便自顾自地开始讲述,看得出来,这段话应该在他的心中酝酿了很久,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对象倾述,以至于今日说出口时,一贯自傲要强的男孩竟给人一种喋喋不休的感觉:“以前,我一直都觉得自己很了解卡多拉,因为我们是搭档嘛,总能猜到对方在想什么,就连卡森大哥都说过我们很有默契。可后来我才发现她心里还藏着许多事情,不是不想和我们说,而是不必和我们说,因为说了也不可能理解的。就像成为女神大人的信徒这件事,虽然我们并不反对,但其实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究竟想要什么,大家都觉得她只是一时冲动,再加上和梅蒂恩是好朋友,对女神大人的教义也不反感,才做出了这样的决定而已。我知道不是那样,可是又想不出其他的理由,于是就直接去问了,她却笑眯眯地告诉我,有一天你会懂的。我问她,有一天是哪一天呢?那家伙还神神秘秘的,说什么‘可能是明天,也可能是很久以后的某一天’,听起来很奇怪对吧?我不是很服气,决定一定要找出这个理由,就稍微多关注了她一点,真的只是稍微哦,也就比平时多关注那么一点吧,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子。” 他刻意强调,年轻人神色古怪:“行了,我知道你平时很关注她了,那么,观察之后的结论是什么?” “我都说了不是你想的那样子啊!算了,跟你解释不清的,总而言之,就因为我比平时多关注了她那么一点,才发现很多以前根本不会发现的细节。比如,在我们执行任务的时候,卡多拉从来不会笑的。出发前不会笑,一直很严肃;战斗的时候不会笑,反倒让人觉得很悲伤;战斗结束后,大家回到营地里,围着篝火聊天的时候,她也不会笑,总是默默地帮我们检查伤势,包扎伤口。可是在我的印象中,卡多拉一直是个很爱笑的人啊,难道是我记错了吗?后来我继续观察才确信自己的印象没有错,卡多拉确实很爱笑,她笑的时候比不笑的时候更多,她只是在战场上不爱笑而已,但是在营地中遇到认识的人时会笑着打招呼,吃饭时不小心咬到了舌头会傻乎乎地笑,听梅蒂恩和莉薇娅修女传教的时候会笑,大家玩游戏的时候,她虽然从不会参与,但也会坐在旁边安安静静地看着,然后露出笑容。那个时候,我忽然就有些理解卡多拉的选择了。” 说到这里,男孩沮丧地低下了头:“如果我能早点察觉到就好了,可我其实是一个不合格的搭档吧,自以为了解,却从来没有明白她到底想要什么。” 林格伸手,轻轻拍了拍男孩的肩膀,表示安慰。 一个对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稍微有些沉重的话题、他本不该这么早地面对这些的,就像卡拉多也不应该这么早地意识到这个世界是残酷的,却仍坚强地忍受一切,并且还要微笑着告诉那些担心自己的人,“我没事”那样。 是战争改变了这一切。 而米契,不希望战争改变更多人了。 他想要让那些孩子拥有更多的选择,而不是像卡多拉那样,被现实逼迫着,走在一条无法露出笑容的道路上。虽说遇到林格等人,认识了梅蒂恩,又加入了神圣女神教后,她的笑容变得更多了,但男孩依然能察觉到,那隐藏在她眼眸深处的微微的寂寥。 “你能够这么想,我很为你高兴,米契。”林格发自内心地感慨道:“这说明你已经比绝大多数成年人更加成熟了。” 为他人着想是一种珍贵的品质,可惜大人往往不以为意,他们明明比小孩更懂得他人的情感、更理解他人的难处、也更明白世界上有太多无可奈何的事情,却自私得不肯将自己的同理心分出来一些。在这方面,倒是小孩子慷慨得多。 “真、真的吗?”米契有些激动,不自觉地昂起了胸膛,大概是想表现出自己成熟的一面吧。 这一次林格没有戳穿他的幼稚心理,而是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当然,卡森先生没有看错你,你绝对会成为一名合格的领袖,现在是这些孩子们的,未来则是更多人的。当然,局限于客观条件,有一些事情你确实没办法独自完成,所以有什么想法的话也可以大胆地说出来,我们会帮助你的。” “……那个,谢谢。” 米契不是很习惯地道了声谢,他确实萌生了一个想法,只是这个想法还需要眼前这位年轻人的配合:“其实,我听梅蒂恩说过,你以前好像是个……老师?” “嗯?” 给点喵 1229.第1216章 有必要这么夸张吗? 第1216章 有必要这么夸张吗? 米契的问题让年轻人失神了一下,那对他来说仿佛是相当遥远的一件事了,可实际上也才经过了两年多而已,远不及他身为牧师在天心教堂度过的岁月;那是他生命中印象深刻的一段经历,可实际上他也只不过当了一个多月的老师而已。记忆就是这样,有时候会混淆你的判断,有时候是基于情感,而有时候是基于内心最深处的渴望。 他点了点头:“恩,我是一位历史老师。” 米契肃然起敬,大概在他的心目中,老师是一个很了不起的职业吧。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从来没有上过学,但又深深地向往那种生活,所以内心不自觉地将这个职业神圣化了。 牧师与教师同样神圣,只是神圣的方向不太相同,正常人很难将这两个职业联系到一起,而眼前的年轻人居然都体验过,不免令人惊叹。 难怪听林格先生传教的时候,总有种上课的感觉。 男孩心想。 这时,林格也领会了米契的意图,问道:“你希望我来教导那些孩子吗,米契?” 米契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他确实是这么想的,但又觉得太麻烦对方了。林格牧师已经给了他许多帮助,甚至在他已经明确态度,不愿信仰女神大人的情况下,仍然同意他们来这里玩游戏(尽管天心教堂的实际拥有者是梅蒂恩,而游戏机的实际拥有者则是爱丽丝,但男孩还是把功劳按在了年轻人身上),如果还贪心不足,向对方提出更多的要求,未免有些得寸进尺了。 这个年纪的男孩通常自尊心很强,同时脸皮又薄,这两种个性是不矛盾的,为了不让年轻人觉得自己是个只会添麻烦的家伙,米契赶紧补充了一句:“当然,你不愿意也没关系啦,我自己会想办法的。我可是灰烬游击士的……少年军的领袖,区区这种小事还难不倒我!” 如果你刚才也能摆出这么自信的态度,说不定我就信了。 林格用古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倒没怎么在意这种逞强的行为,随口回道:“谁说我不愿意了?” “我知道你平时一定很忙啦,有很多事情要做,就像卡森大哥那样,让你抽出时间来照顾一群小孩子,确实有些强人所难,所以……诶,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我同意了。”林格停顿了一下,又特意强调道:“而且我平时一点都不忙。” “林格先生……”米契的声音甚至带着些许颤抖,林格甚至怀疑他下一秒就会哭出来,不过男孩天性中的倔强让他忍住了,只是用力地吸了下鼻子,然后瓮声翁气地说了句:“……谢谢。” 你好像误会了什么,孩子。 其实我真的一点都不忙。 忙碌的人会像我一样,悠闲地躺在草地上晒太阳吗? 林格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说出真相,倒不是他很享受这种被人崇拜的感觉,只是觉得,既然自己已经成为了这孩子的榜样,那就稍微维护一下在他心目中的光辉形象吧,可别让他产生了幻灭感,从此一蹶不振。 “不过,这并不是一件轻易就能完成的事情,还需要进行一些准备工作,比如,准备一间足够空旷和安静的教室,准备他们能够理解的教材,准备好上课需要用到的文具之类的……”看着米契眼巴巴的表情,林格没有再逗他:“这些都由我来准备,你只需要负责把那些愿意上课的孩子带过来就行。记住,是那些愿意上课的孩子,如果没有这种意愿的话,强行来上课也只会打扰其他人而已。” “放心吧,林格先生!” 米契一脸严肃地说道:“我保证他们都会愿意的!” 他摩拳擦掌,似乎已经做好了说服他人的准备,林格忍不住想问,说好让他们自己选择道路的呢?不过与踏上战场相比,被逼着来上课已经是较好的选择了,于是年轻人姑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跟他计较。 得到林格的默许后,米契兴奋起来,丢下一句“那我先去找人”,就跑进了天心教堂,招兵买马……我是说招朋唤友去了。没过一会儿,他又带着一群人吵吵闹闹地走了出来,连招呼都没来得及打,就匆忙奔向灰烬游击士的营地。只有落在队伍最后面的卡多拉,在经过时停了下来,向年轻人微微鞠了一躬,表示感谢,她大概已经从米契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原委吧。 等这群少年军都跑远了之后,一头雾水的梅蒂恩与爱丽丝才走出教堂,后者的手中还拿着她的游戏机,不明所以地嚷嚷着:“咋回事咋回事?不是说好决战到天亮吗,怎么忽然就跑了?林格,是不是你搞的鬼!?” 你猜对了。 但是林格懒得理她,从草地上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草叶与尘埃后,对紧随而至的圣夏莉雅说道:“我有一件事,可能需要大家的帮助。” 他本以为这只是很普通的一句话,没想到话音刚落,包括圣夏莉雅在内,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林格。年轻人忍不住挠了下头发:难道,我说了什么很奇怪的话吗? …… 妖精深眠旅馆中,一场别开生面的作战会议正在举行。 平时聚餐的那张长桌上已坐满了人,窗帘被拉上,掩住了明媚的日光,使大厅内笼罩着一股深沉而又严肃的气氛,圣夏莉雅当仁不让地坐在了主位上,挥斥方遒,颇有大将风范。倒是被她紧急召集过来的少女们都有些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如此兴师动众,莫非是魔女结社打过来了? “没有时间犹豫了。”圣夏莉雅开门见山,目光在众人的脸上一一扫过,一字一句道:“林格需要我们的帮助。” 她简单解释了一遍事情的前因后果,得知年轻人想要重操旧业,为此向大家寻求帮助的时候,众位少女的表情顿时变得跟圣夏莉雅一样严肃,她们已意识到,这确实是一件不得了的大事,必须以最严肃的态度去对待才行。这样的反应让圣夏莉雅很满意,深感自己召开作战会议的决定果然没错,只要集结众人的力量,就没有什么事情可以难得倒她。 “首先,我们需要一个场地。”圣夏莉雅开始主持会议,为每个人分配任务:“妖精深眠旅馆太小了,不能容纳那么多人同时上课;天心教堂倒是可以,但梅蒂恩还要向米契他们传教,不太方便借用。所以我认为不如就在岛上新建一座房子,作为林格授课的教室吧。你们有合适的地点推荐吗?” “有的有的!”谢米高举双手,表现积极:“建在岛屿北部如何,那里的地势比较高,而且没有森林遮挡视线,可以俯瞰全岛的风景,在这样优美的环境中学习,大家应该会比较开心吧?” 小羊咩咩地在桌子底下符合,这一妖精一羊没事就喜欢合体为羊骑士,在岛屿上到处闲逛,前者是为了偷懒,不想被两位姐姐逮去干活,后者就纯粹散散步而已。逛得多了,自然对云鲸空岛的地形比较熟悉,哪里有好看的风景,哪里适合玩捉迷藏,谢米都一清二楚,只是没想到会在这种适合发挥作用而已。 “不错的提议,那就这么定了吧。” 圣夏莉雅觉得这个提议很好,不等其他人发表意见就做出了决定(当然,既然她都做出了决定,其他人肯定是不敢有意见的),还投给谢米一个赞许的眼神,表示记你一功。 立下功劳的谢米顿时得意洋洋起来,她双手叉腰,挑衅般向蕾蒂西亚冷笑一声,但被后者无视了。 圣夏莉雅无视了两人的互动,继续道:“建造房子需要建材以及人手,我们不确定那些孩子什么时候会来上课,所以应该是越快越好。” “建材就交给我吧。”萝乐娜笑眯眯地说道:“我可以用炼金术炼制一些……唔,比较特殊的材料,保证建造出一栋坚固耐用的房子,无论是地震啦,风暴啦,火山喷发啦,都绝对不会打扰到里面的孩子上课哟。除此之外,孩子们上课需要的文具和纸张也可以交给我,用炼金术就能轻易解决啦。比如,永远都用不完的墨水盒、不会留下痕迹的橡皮擦、或是可以自动生成课后作业的笔记本之类的,让孩子们都能充分享受学习的乐趣。” 没必要那么夸张吧?刚才还对谢米的挑衅无动于衷的小蝙蝠偷偷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觉得那简直就是人间炼狱,不是类人生物应该待的地方。更让她如坐针毡的是来自身旁的某位高龄血族老奶奶的目光,仿佛已经在考虑教室建成后该如何把自己的孙女塞进去和一群小孩子做同学了。 那种事情不要啊! 她悲愤呐喊,可惜谁都听不到。 “人手的话,或许让石精守卫们去帮忙。”老板娘谢丝塔用纤长的手指轻点嘴唇,一边思考一边说道:“至于它们原本的工作,草药园那边由我来打理,街道的日常维护、修剪生长过盛的灌木丛、还有给森林里的妖精们投喂食物这些杂事,就由谢丽娅负责吧。” “诶,可是我最近忽然来了灵感……” “恩?” “没、没什么,我会努力工作的!姐姐大人!” “哎呀,这不就解决了吗?” 老板娘双手合十,笑得很开心,眉眼都弯成了月牙,酒保小姐则像刚才的小蝙蝠一样,偷偷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好险是解决了问题,不然我就被解决了。 “既然如此,就由我来监督它们施工吧。”又有一人自荐,正是小蝙蝠的老奶奶……咳咳,年轻貌美的女伯爵奈薇儿小姐:“毕竟,我还算有些经验。” 这倒是,别忘了天心教堂就是在女伯爵的督造下修建完成的,而且最初的目的惊人相似,都是为了给孩子们创造一个良好的学习环境——虽然到最后认真学习的人就只有梅蒂恩而已,谢米和蕾蒂西亚完全是去凑人数的。 不管怎么说,天心教堂的质量证明了女伯爵的督造经验,成熟可靠,值得信赖,于是这个任务理所当然交到了她的手中。 场地有了,接下来该解决的问题就是—— “教材与教师。”圣夏莉雅看向奥薇拉:“教材的话,就交给奥薇拉负责吧,恩,包涵的范围可以广一些,但不要太深奥了,最好适合小孩子理解。” “没问题!”贝芒公主一口答应下来,开始在脑海中思考可以用哪些内容编纂教材,随即她又想到自己编纂完成后还得把它们抄写出来并编录成册,而且数量还不少,顿时意识到这会是一个很艰难的任务——对于她的手腕来说。 可是,这都是为了林格! 贝芒公主咬咬牙,决定豁出去了,大不了就把依耶塔和格洛丽亚拉过来帮忙,反正她们平时也没什么事情可做。 “至于教师的问题。”圣夏莉雅又说道:“林格以前是历史老师,现在肯定也还一样,但不能只让他一个人去教,也不能只教这一门科目,所以,我觉得我们也可以来帮忙。比如,我可以教那些孩子们……”她思索了一下,才犹犹豫豫地吐出几个字:“预言和占卜?” 这也行?奥薇拉马上举手:“我可以教他们文学!” “我的话,应该是一些宗教知识吧?”莉薇娅修女托着腮帮子,语气不太肯定。虽然外表看不出来,但她的文化水平其实很有限来着,所以当初听说奥薇拉要去投稿时,还很敬佩后者呢。 “我可以教他们玩……” “这个不行。” “凭什么!?” 相比之下,最靠谱的人是希诺。 “武技、骑术、园艺知识、数学、物理、化学、异类知识、战争史、艺术史、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主君、还有如何培育一匹优秀的战马……恩,这些我都有所涉猎。虽然水平不高,但用来教导小孩子应该是绰绰有余了。”说罢,少女骑士露出一个矜持而谦虚的笑容。 听起来确实很厉害啦,但其中是不是混进去了一些很奇怪的东西? 从头到尾都被排除在外的林格,听着少女们的讨论,很是头痛:“有必要这么夸张吗?” 给点喵 1230.第1217章 不是人吗? 第1217章 不是人吗? 有必要这么夸张吗? 林格不太理解,他觉得少女们的反应有些激动过头了,都不待他这个当事人开口,便主动提出了各种各样的想法,到最后更是兴师动众,几乎将整个云鲸空岛上活着的生物都拉过来帮忙了。可问题是,年轻人也只是需要一间教室和一些器材,教导那些孩子们一些基础知识而已,为什么要将一件简单的事情搞得如此复杂呢? 可惜,在这种时刻,一直都很有话语权的他反倒失去了表达意见的权利,只能当一个观众,默默地看着这些少女兴致勃勃地讨论,说好了只是建一间教室,在她们口中,俨然已经变成了一座足以与伦威廷大学或白城枫桥大学等世界知名学府媲美的学术圣地。年轻人无奈地摇了摇头,心想你们倒是看得起我,但我可没有资格在这种规模的院校中担任教师。 “一点都不夸张哦,林格。” 忽然有人对他说道,打断了年轻人的思绪。他回头才发现某位天使小姐正在旁边的座位上,炯炯有神地盯着自己,对上他的目光后,她眉眼一弯,笑得很开心也很满足:“因为这是你头一次向我们提出请求嘛,所以我们也想尽力回应你的请求,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头一次?” 林格对这种说法格外敏感,这说得好像自己是个一心付出不求回报的滥好人似的,他下意识开口,想要举个例子反驳。可是张了张嘴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脑子里想了半天,也没找到一个合适的例子。直到此时年轻人才愕然发现,自己好像、的确、或许、大概、有可能……就是这样的滥好人呢? 不知为何,这让他有些挫败。 “嘻嘻。”看着年轻人郁闷的表情,依耶塔忍不住吃吃笑道:“你一直都是这样子嘛,林格。虽然以前很冷漠的样子,其实内心却很温柔,总是在为他人着想,也总是在为我们操心和付出。小夏姐姐迷茫的时候,是你告诉她该怎么做;奥薇拉姐姐睡不着觉的时候,是你一直陪在她身边;萝乐娜姐姐思念家乡和亲人的时候,也是你安慰和鼓励她,让她能够打起精神……你帮了我们那么多的忙,我们当然也想要帮上你的忙啦,林格。可是你从来不会向我们提出什么要求,仿佛什么事情都能依靠自己的力量完成,这固然是很可靠的,但有时候也会让我们感到挫败呢。” “大家一直都在等哦。”她轻声对林格说道,声音夹杂在其他少女热火朝天的讨论中,并不那么清晰,林格却听得一清二楚:“等你对我们说‘我需要你’的那一天,等到那一天,无论你希望我们替你做什么,我们都一定会做到的。” 即便单独一个人的力量做不到,集结众人之力,也一定能够成为你的臂助吧。 替你实现一切想要实现的心愿。 听了依耶塔的解释,林格才明白为什么圣夏莉雅听到自己说出那句“我需要你们的帮助”时,忽然就变得那么激动了。当时还不放在心上,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激动中,其实还隐含着一种喜悦的心情、以及期待了很久后心愿终于成真的雀跃吧。 不止是她,每一位和林格产生了交集的少女都是这么想的,所以她们才会齐聚在此,兴高采烈地讨论着一些以前根本不会思考的问题,起因不过是林格说了句“我想要成为那些孩子们的老师”而已。 这份情感真挚、热忱、而又沉甸甸的,让年轻人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是好。 即便重新学会了微笑、即便性格已经开朗了许多、即便不会再摆出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与冷冰冰的语气,但年轻人骨子里依然是个冷静理性的人,他的情感不是不够浓烈,只是比所有人都克制和含蓄,所以面对这种不加掩饰的情感时,难免有些无所适从。 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大概是在暴雨中孤独流浪的孩子,头顶忽然被谁撑起了一把伞那样,那时候他既不是警惕,也没有抗拒,而是茫然地抬起头,看着眼前一大一小两个模糊的身影。 多年前林威尔市的雨幕夹着霜的寒冷与工厂的雾霾,微妙地与眼前的景象重合在了一起,那时候的雨仿佛也流到了此时的年轻人的脸上,却不再让他颤栗,而是无比的温暖。 他的嘴角微不可觉地勾勒了一下,正想开口说什么,天使小姐却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按住了他的嘴唇,语气既像是赌气,又像是警告。以她的性格来说,这是非常严厉的表现了:“不准道谢哦,道谢就说明你还把我们当成外人,这是不允许的!” 被看穿了心思的年轻人不觉得尴尬,只是有些好笑。他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手势,依耶塔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收回手指。大概对刚才的感觉还意犹未尽,她又教训了年轻人几句:“所以啊,我早就说过了嘛,你可以更自私一点的,林格。不要什么事都为了别人着想,偶尔也可以向我们提出要求,让我们来为你着想啊!我、我虽然什么都不会,但如果你需要的话,也可以给你一个、那个、一个拥抱什么的,让你的心情变好一点嘛……” 说到最后她又故态萌发,脸颊上飘过一抹红晕,犹犹豫豫,支支吾吾地嘟囔道。 林格没听清楚,正想让她复述一遍,但已经有人比他更早地发现了这个问题。 “你刚才在说什么,依耶塔?”一个平静的、温和的、却不含有丝毫情感色彩的声音在大厅内响起,让天使小姐与年轻人同时打了个冷颤。 抬起头,便对上了主位上那双威严满满的目光,她就像是一个大法官,高居审判席上,对一切罪恶洞若观火,绝不留情。而其余的陪审员则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沉默是金的模样,连最跳脱的爱丽丝都老老实实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就差往自己的脑门上贴一张纸条,在上面写“与我无关”这四个大字了。 主犯依耶塔、从犯林格! “你们刚才在聊什么?”圣夏莉雅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将林格也算了进去:“明明大家都在讨论很重要的事情,你们却走神、分心、甚至私下聊天,一点都不放在心上。你们觉得,这种行为真的正确吗?对得起其他认真思考的人吗?难道不是在践踏大家的努力吗?依耶塔、林格?” 哇,好严重的罪名。 爱丽丝悄悄咋舌,蕾蒂西亚幸灾乐祸,梅蒂恩则向依耶塔投去一个担忧的眼神——之所以是依耶塔而非自己的兄长,是因为她知道兄长根本不会有事的,倒是鹌鹑蛋小姐的人身安全,有待商榷。 依耶塔也知道自己正行走在生死边缘,稍有不慎便会迎来灭顶之灾,更知道此时能救自己一命的人唯有林格。其实这种时候实话实说才是最好的选择,毕竟她又不是真的走神,只是和林格聊了些……唔,比较正面的话题而已,凭什么因为这个审判我? 可天使小姐心中隐隐有种预感,仿佛她一旦将自己与林格聊天的内容说了出来,就真的十死无生了。非但小夏姐姐不会原谅自己,其他人的态度也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她们嫉妒我,嫉妒我和林格的关系如此亲密! 为了拆散我和林格,她们绝对会用尽各种手段的,说不定还要把林格打至跪地……呱!这个世界真是太残酷了,就算是亲姐妹之间,也会有无法退让和妥协的时候啊! 想通了这一点后,依耶塔不禁打了个寒颤,似乎已经看到了那个悲惨的未来。为了避免心中的预感成为现实,她牢牢地闭紧了嘴巴,坚决不向他人透露任何细节,同时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林格,希望他能够主动开口,将罪状承担下来。 这种时候,就应该展现出身为男子汉的担当了,林格! 反正小夏姐姐又不会对你怎样的! 所以快救救我啊! 她用眼神疯狂暗示,林格忍不住皱了下眉头。如果是平时,他自然不介意替依耶塔背下这口黑锅,可实不相瞒,年轻人同样有一股不祥的预感,总觉得自己在这时候逞英雄的话,只会让圣夏莉雅更加生气,进而导致两人都不能幸免。 既然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的话,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依耶塔,是你亲口对我说的啊,做人要自私一点。 所以,我做出这个选择,你应该能够理解吧? 年轻人说服了自己,这不是屈从内心,而是自我和解,堪比完成了一次精神上的升华。于是他向天使小姐投去一个抱歉的眼神,然后抬头看向圣夏莉雅,一脸严肃地说道:“我不知道,其实我没听清楚依耶塔到底说了什么。” 圣夏莉雅闻言,面色稍霁,而天使小姐的脸色唰的一下就白了,难以置信地看着林格。 你居然……背叛了我!? 不是说好了会保护我吗? 果然,奈薇儿小姐说的没错,男人的承诺最不可信了!悔不听老人言啊! 可惜,已经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圣夏莉雅“阴恻恻”地看着已经变成灰白色的依耶塔,恩,其实她的表情并没有那么可怕,这只是光线和心理因素造成的双重错觉罢了。但是那种细节已经不重要了,因为罪状确凿、天使小姐无可辩驳,只能沉痛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审判、执行! …… 逮着妹妹的错误,喋喋不休地教训了她半个小时后,圣夏莉雅才在前者一脸“求放过”的表情中暂时平复了怒气,为了让依耶塔早日改过自新,重新做人,她还交给对方一个重要的任务,准确地说是惩罚,那就是在即将建成的新教室中帮忙——但不是以老师的身份,而是作为学生。 用圣夏莉雅的说法,“我平时就是太宠着你了,才让你如此不学无术,成天不是在风车塔房里吃零食,就是用望远镜偷窥别人的隐私,这样下去,你迟早有一天会变成坏孩子的。要知道,连蕾蒂西亚的文化水平都比你高了啊,依耶塔,难道你就没有一点羞耻之心吗?所以,就借着这个机会,好好学习吧。我会给你安排测验的,要是没通过的话……呵呵。” 这声“呵呵”代表着什么,依耶塔很好奇,但是不敢问。 她心中有些不忿,文化水平不如蕾蒂西亚啥的,是不是有些夸张了?而且,我当然很乐意在林格的教室中帮忙啦,但至少应该以老师的身份吧?虽然我也不知道自己能教那些孩子们什么知识啦,或许可以将以前的旅途见闻拿出来说一说?不管怎样都比当学生好吧!老师和老师之间是同事与朋友的关系,但老师和学生之间就只有……咦,万一发展为禁忌的师生之恋呢? 好像也不错的样子,嘿嘿嘿。 天使小姐用翅膀把自己裹起来,一个人缩在球里傻笑,这又蠢又呆的模样看得大家都有些无语:虽然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好歹不要当着小夏姐姐的面犯傻吧,没发现她的额头上又冒出青筋了吗? 林格倒是能理解圣夏莉雅的做法,知道她不是真的生气了,只是想借这个机会让依耶塔走出风车塔房,多接触接触外面的事物而已。天使小姐的性格,确实很幼稚……恩,很适合与孩子们相处,说不定还能用这种乐天和无忧的精神感染他们,让那些经历过战争苦痛的孩子,不再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这么说起来,需要与同龄人接触的好像不止依耶塔一个人? 林格摸了摸下巴,决定为不幸受难的天使小姐找几个伴:“既然如此,让蕾蒂西亚、谢米和格洛丽亚她们也来上课如何?” 格洛丽亚眨了眨眼睛,没有反对,甚至觉得很有趣,而蕾蒂西亚与谢米则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林格:居然能说出这么冷漠的话,你还是人啊? 给点喵 1231.第1218章 让人难以想象吗? 第1218章 让人难以想象吗? 一旦做出决定,云鲸空岛上的少女们便表现出了惊人的行动力,萝乐娜负责准备建筑材料,石精守卫负责施工,女伯爵负责监督,奥薇拉负责编纂教材,圣夏莉雅等人则负责制定课程表与安排教学内容,整个过程中年轻人甚至没有插手的余地,用圣夏莉雅的话来说,“林格只需要看着就行了,其他事情交给我们。” 虽然是好意,但听起来怎么有种我被排挤了的意思? 无奈的年轻人又回归了之前那种无所事事的状态,在同样无所事事的爱丽丝的邀请下,每日都刻苦钻研游戏技巧,最近已经将在格斗游戏中完虐天才玩家的记录从原来的三分钟提升到了一分钟,进步巨大。这也搞得梅蒂恩总是用古怪的眼神看着爱丽丝,大概是想谴责天才玩家带坏了自己的兄长吧,可惜爱丽丝的精神状态刚有好转,在云鲸空岛上属于弱势群体,相当于为自己上了个保险,除了圣夏莉雅以外,其他人还真不敢对她大呼小叫。 有心找小伙伴倾述一下心事,可谢米与蕾蒂西亚都在奋发图强,用功读书。因为圣夏莉雅说了,依耶塔参加的测验,你们两个人也要参加,如果没通过的话就“呵呵”,这个“呵呵”具体是什么意思,她们不敢问,但都有些不寒而栗,为此,也只能忍痛牺牲游戏时间,保命为先了。 至于米契他们,最近也不怎么来云鲸空岛上,梅蒂恩有些担忧,还私下找卡多拉问过,得知灰烬游击士——现在应该说解放者阵线的内部正在策划一次大行动,他们这支少年军虽然不算主力,但好歹有些战斗力,自然要承担相应的责任。至于具体情况,就属于解放者阵线的机密了,梅蒂恩明智地没有追问,恐怕问了也不会得到答案吧,换林格去问还差不多。 可是年轻人对这件事表现得很平淡,虽然梅蒂恩旁敲侧击地暗示,但他只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妹妹的脑袋,告诉她:“有些事情总要发生的,在那之前,就怀着平常心去面对吧,梅蒂恩。” 粉发小女孩似懂非懂,但还是将兄长的话记在心中,用力地点了下脑袋。 平常心啊,她有时候会思考,怎么样才算平常心呢? 像林格那样的,无论面对什么困难都能冷静思考,算吗?可有时候冷静过了头,反而会让人觉得冷血;像小夏姐姐那样的,仿佛能看见未来,因此对现在所发生的一切淡然处之,算吗?可不是所有人都拥有一双看透迷雾的眼睛,何况,就算是命运王权,偶尔也会感到迷惘呢;那么,像米契他们那样的,明知要踏上战场,九死一生,依然无所畏惧,算吗?可卡多拉也说过,没有人会喜欢战争的,怀着不喜欢的态度去做某件事,算不上什么平常心吧? 这个过于复杂的问题,不是女孩通过思考就能得到答案的,所以在独自一人的时候,梅蒂恩偶尔会捧起那本厚重的教典,尝试在女神大人的箴言中寻找答案。毕竟,整个世界都是由女神创造的,自然,所有关于这个世界的谜题,都能在女神大人的训诫中得到解答吧? 但有时候她会忽略了,自己需要的也许不是找到答案,而是发现自己就是那个答案的事实。 …… 大概一周后,正在营地里为自己的武器做保养的米契就收到了消息,大意是“上次答应你的那件事情已经搞得差不多了你有空就带人过来看看吧”,让他当即怔了一下:效率这么高吗?还是说林格牧师早就有重操旧业的想法了,热情高涨,迫不及待? 算了,这都和我无关。 既然已经搞定了,那就……过去看看呗? 米契想了想,先去找瑞吉娜打了声招呼,表示自己有事要离开一会儿——当灰丘之鹰不在的时候,这位性格开朗的红发少女就是营地的负责人,至于灰丘之鹰为什么不在?米契只知道他好像亲自去联络其他抵抗组织的领袖了,但具体是什么情况就不太清楚,大概和下次行动有关吧。 当然,无论是什么样的行动,他都有充分的勇气与信心,依靠武器和同伴的力量取得胜利。 没有信心的人,早就——或者说,迟早会死在战场上的。 打完招呼之后,男孩又找到了卡多拉,让她负责将那些孩子召集起来。虽然名义上,这群孩子的临时监护人是他,这还是灰丘之鹰亲自托付的任务,但从实际情况来说,显然是卡多拉更有亲和力,大家也更愿意依赖她。至于米契?米契倒不是完全没有能力,只是他的性格……用某位天才玩家的说法,是极为标准的傲娇。 这肯定不是什么好话,当米契逼问天才玩家的时候,她还说“傲娇”就是“骄傲”的意思,这是褒义词,但只要是智力正常的类人生物就不可能相信她的鬼话。 扯远了,总之卡多拉很快就将那些孩子召集起来,由米契向他们宣布了这个好消息——自然是好消息,米契知道这些孩子的出身大多与自己一样,穷苦无依,别说受到了战争的伤害,哪怕在和平的年代,都不一定能够进入学校读书。至少目前,东大陆的教育制度还停留在比较落后的阶段,识字是少数人的特权;就算在文明更为发达的西大陆,据说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读上书的。所以,他们很幸运,幸运地遇见了一个愿意无偿教导他们知识的……好人。 恩,爱指导说过“好人”不适合用来夸奖他人,但除此之外米契也想不出更合适的形容了。 这些孩子的反应也都在男孩的预料之中,并不是高兴,更多的是迷茫与困惑,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还有极少数表现出了明显的抗拒,这是因为他们在战争中受到过严重的心理创伤,很难再信任他人了。若不是米契提前说服了他们,恐怕这些孩子是不会愿意离开营地,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被一个陌生人领着上课的,他们缺乏安全感。 实际上,极个别顽固的家伙连米契的话都不怎么听,最后还是男孩搬出了灰丘之鹰的名头,才勉强让他们听话了。每到这种时候,男孩就会感慨,自己和卡森大哥之间果然还有很大的差距,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像他那样,仅用一句话或一个眼神,就能为他人带来相信的力量。 稍微准备了一下,他们便出发前往云鲸空岛,因为一群人浩浩荡荡的缘故,还引来了不小的关注。大人们只是看一眼,随口调侃两句,就没有放在心上了,毕竟,比起这群小孩子,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倒是米契和卡多拉的那群同伴,一听说他们要前往云鲸空岛,便一个两个都凑过来了,口口声声说黑森林里有灰烬生物出没,不太安全,还是大家一起去比较保险,实际上灰烬游击士的营地距离云鲸空岛也就隔了几百米,这段距离远不需要专门护送。 他们只不过想借这个机会,到天心教堂蹭一下游戏机罢了。还别说,整整一个星期没碰游戏,米契自己都有些手痒了,何况其他人呢?所以他想了想,倒是没有让这些家伙回去,而是默认了他们跟随上来。总是紧绷着也不太好,很容易绷断神经,就让大家适当放松一下吧——这是他从林格牧师那里学会的道理。 虽然自己没有上过学,但总感觉有许多人教会了自己各种各样的东西啊。 卡森大哥,瑞吉娜姐姐,林格牧师,以及卡多拉……想到这里,男孩下意识回过头,看了眼身旁的同伴。 “恩?”女孩注意到他的目光,下意识歪了下脑袋,眨了眨翠绿色的眼眸,几根金色刘海从那顶高筒军帽的缝隙间垂落,或许是因为最近不缺食物的缘故,过去色泽黯淡干枯的头发,已经变得明亮了许多,就像她充满希望的眼神一样:“怎么啦,米契?” “没、没什么!” 男孩下意识回了一句,声音中带着几分慌乱。不知为何,他忽然感觉鼻尖有些发烫。连忙在女孩疑惑的注视中收回目光,揉了揉鼻子,掩饰了刚才的尴尬。这时身后传来几声嗤嗤的嘲笑,米契额头上的青筋顿时就冒出来了,他ni没好气地向身后那些嘻嘻哈哈的同伴们喊了一句:“你们给我安静一点啊、不要再跟他们讲什么游戏机的事情了!” 再讲下去,这些孩子都不想上学,反而要钻到游戏厅里去了。 那样的话,爱指导估计会笑得合不拢嘴,可惜林格牧师就要高血压了。 …… 不是亲眼所见的人,很难想象在短短一周的时间内,大地上便可拔地而起,凭空生出一橦三层楼高的建筑。它的造型颇为古典,有弧形的山塔,对称的长廊与开阔的方窗,红色的砖墙与洁白的屋瓦相互衬托,使色彩对比鲜艳明丽,再搭配小花圃中生机勃勃的绿植,以及站在高地上俯瞰时所见的苍郁林景,顿时给人以心旷神怡之感。 在主建筑楼的左侧是一片被铁丝拦网包围起来的球场,球场中还散落着一些器材,看样子不久前还有人使用。米契不知道那是希诺的建议,她希望孩子们不要拘泥于课程中所学的知识,课余时间也要丰富多彩,便决定将来自家乡的风花球运动在另一片大陆发扬广大,顺便帮他们锻炼身体。至于球场上的使用痕迹,是某位绯红终焉魔王突发奇想,拉着某位灰之女王在此回忆青春时留下的,无需多言。 而主教学楼的右侧,则是一片大花园,里面生长与培育的花卉,种类之繁多,远非窗台下小花圃里那些常见的绿植可以媲美,至少米契只能认出几种常见的,而剩下的连个名字都不知道。花园中安置着凉亭、长椅与石凳等设施,可以让孩子们在上课之余休息放松,而正中央甚至还有一个喷泉水池,里面的水都是通过水渠,直接从岛上的溪流中引过来的,清澈得可以养鱼了。 米契看得瞠目结舌,要是没人和他说的话,他肯定就以为这橦建筑物是哪位大贵族的庄园或别墅了。此时此刻,男孩的脑海中竟冒出了和某位年轻人一模一样的想法:有必要这么夸张吗? 按照他的设想,随便搭一间屋子作为教室就够了,甚至不需要教室,露天授课也不是不行,至于教授的课程,未必需要多么高深,主要是让这些孩子有事可做,不至于沉溺于过去的悲伤之中,走不出来。可是,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似乎林格牧师并不那么认为。 他该不会想要培养出几个大学者、大主教、大先知什么的吧? 有点荒诞,但结合眼下的情况,又微妙地有点合理。 不管了,林格牧师如此重视,这是一件好事;能够在这样的环境中学习,接触更加深奥的知识,体验更加完整的校园生活,对这些孩子也是一件好事。既然都是好事,自己还有什么反对的理由?说实话,要不是自己的思想已经定型,又有任务需要执行,连米契都想在这些上课学习了。而且他相信自己的同伴中,这么想的人绝不是少数,因为他刚才就听见身旁的卡多拉喃喃低语了一句“真好呀”,语气不知道是羡慕,还是惆怅。 男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和米契,乃至和灰烬游击士中的绝大多数人不同,卡多拉在成为战争遗骨之前,家境还算不错,据说是某位小领主的书记官之女,如果战争没有爆发的话,按照正常历史发展,她现在应该也是个学生吧。 学习一些更加有用的知识,而非杀人的技巧。 男孩这么想着,忽然伸出手,帮卡多拉扶正了她脑袋上有些歪斜的帽子,在后者疑惑地眨巴着眼睛时,他已经收回手,对身后的同伴,还有那些或惶恐或茫然的孩子们说道:“就是这里,你们今后来上课的地方。” “现在,跟我进去吧。” 给点喵 1232.第1219章 是误会吗? 第1219章 是误会吗? 米契本以为自己一声令下,大家就会跟随在自己身后,进入这橦名为学校,其实更像贵族庄园的建筑物,从此开始他们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新生活。结果他走了半天都没有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才发现那些家伙还停留在原地,动也不动,就讷讷地看着他,好像有些不敢靠近的样子。 他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原因,还是心理压力太大了,这种感觉就像乞丐走入了国王的宫殿一样,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生怕自己的气息会污染这橦华丽威严的建筑物。 不过,那家伙可不是什么国王,而你们也绝不是什么乞丐,所以,就不必这样心惊胆战了。 “抬起头来,光明正大地走进去吧。你们是来学习的,又不是要干什么坏事。”男孩停顿了一下,又道:“当然,就算不小心做错了什么事,也不需要太担心,林格牧师是不会介意的,毕竟……他可是个十足的滥好人啊。” 这绝不是什么贬义的形容,事实上,米契的语气中充满了尊敬与钦佩。在这片混乱的土地上,能够坚持做一个好人的人,要么实力足够强大,要么信念足够坚定,无论哪种都不是现在的自己所能企及的,正是因为清楚这一点,米契才会将那个男人视为第二个灰丘之鹰来崇拜。 滥好人……孩子们面面相觑。 自己都说得这么明白了,那些家伙怎么还不敢过来?米契有些不满,却注意到卡多拉正朝自己使眼色,仿佛在暗示什么。与此同时,一道阴影悄然袭来,将男孩的身体笼罩在黑暗中。米契注意到这道阴影的轮廓后不禁呆住,他僵硬地扭过头,果然看到那位银发的年轻人就站在面前,正一脸平静地看着自己。 “啊这!”惊吓过度,米契甚至爆出了爱指导的口癖,结结巴巴道:“你、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林格牧师?” “就在刚才,一过来就听见有人说我是个滥好人。”年轻的牧师捏着下巴,饶有兴致地问道:“我可以理解为这是一种褒扬吗?” “我想应该是?” “那就要让你失望了。”林格板起脸:“我可不是什么滥好人,不会因为你带来的这些孩子很可怜就纵容他们。在正式开始上课之前,我要教会他们的第一个道理是等价交换,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先付出什么。所以,你们想要在这里上课,学习知识,同样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作为学费,这世界上没有不劳而获的道理,明白吗?” 最后那句话,是对被米契带过来的孩子们说的。 “诶?还有、还有这种事吗,林格牧师?” 米契睁大了眼睛,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林格从没有告诉他还需要准备学费这种事,再加上年轻人的滥好人性格,所以他一直默认这是免费的,就像他们在天心教堂玩游戏也是免费的一样——这个比喻好像不太准确,因为他们在天心教堂玩游戏的同时,还要定期聆听梅蒂恩的布道,算是另一种形式的等价交换吧。 难道林格牧师想让这些孩子也去天心教堂聆听布道吗?除此之外,米契实在想不出他们还有什么东西能付出的了,毕竟,站在这里的每个孩子,都已在战争中失去了一切,当他们侥幸逃脱了战火的摧残时,除了自己以外,什么都不被允许留下。 不过这一回,米契却猜错了。 “关于学费,考虑到你们的年龄与实际情况,就暂时先用劳动作为偿还吧。”不再是滥好人的林格如是说道:“正好,这橦学校刚刚建成不久,还没有仔细打扫过,你们就负责打扫教室、擦拭桌椅和窗户吧。哦对了,花园里的绿植需要修剪,街道上的落叶需要清理,风花球场里的器材也需要好好整理。这么说来,你们的任务还挺繁重的,如果没有意见的话,就尽快开始吧,什么时候打扫完了,我们就什么时候开始上课。至于工具的话,就去找圣夏莉雅和希诺……哦,你们应该称呼为圣夏莉雅老师和希诺老师,去找她们领取吧。” 顺着年轻人手指的方向,大家看到在花园旁边还有一间小房子,大概是用来存放工具和器材的仓库吧,仓库门口站着一位青色头发、气质清雅的少女,她的手中牵着一只小羊,正在向孩子们挥手,招呼他们去领取工具;另一位扎着雪白马尾、身材高挑、穿着打扮不像老师更像骑士的少女则从仓库里取出扫帚和簸箕等工具,有时还会拿在手里试一下,检查有没有损坏的情况,不知为何,她的动作居然还蛮熟练的…… 一时间,孩子们都有些犹豫,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们的第一反应是将目光投向米契,询问他的意见。可以看出,男孩已经在他们的心目中建立了不小的威望,以至于遇到事情后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他。这时米契已隐约理解了林格的用意,自然不会反对,他点了点头,说道:“就照林格牧师说的去做吧,既然你们要在这里学习,自然应该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作为回报。”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孩子们互相看了几眼,便三三两两地向着那间小房子走去,一开始还慢吞吞的,但逐渐地便加快了脚步,到最后更是近乎跑起来了,像是害怕自己落在最后面的话,工具就会被其他人抢完一样。 “不要着急哦。”圣夏莉雅柔声道:“一个一个,排好队伍,慢慢来。” 她很温柔,但同时又有一股莫名的威严感,孩子们在她的目光注视下,老老实实地排好队伍,一个个领走了自己的工具,有个性急的男孩直接就开始清扫起石子路上的落叶,不过因为手法比较粗糙的缘故,非但没有清扫干净,还把那些叶子扫得到处乱飞。这时候名为希诺的少女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脑袋,告诉他正确的清扫手法,如何发力,如何利用惯性让没有重量的落叶主动聚拢过来。她还亲自上手演示了一番,那些轻飘飘的叶子果然就像有生命一般,纷纷聚集在她的扫帚下,这种不可思议的技巧让孩子们惊叹不已。 还有一些孩子则被一位漂亮得不可思议的银发少女领着,进入教学楼内打扫教室和擦拭桌椅了。那名少女有着不似人类的尖耳朵,背后长着三对半透明的蝶翼,看起来与传说中的旅人妖精很相似。有个胆大的女孩问她是否也是这里的老师,她却摇头否认了,同时笑眯眯地表示自己其实是一间旅馆的老板娘,旅馆就在学校不远处,你们课后时间要是不忙的话也可以过来坐一坐,我的旅馆还蛮大的,玩累了可以直接参加宴会哦。说得孩子们既心动,又莫名有种羊入虎口的预感。 一位穿着修女服的灰发少女也领走了一些孩子,前往旁边的风花球场,负责收拾散落在球场上的道具与器材,她看起来有些不清不愿的样子,嘴里还不断嘀咕着“明明爱丽丝也有份凭什么让我一个人负责”之类的话,有时还会自言自语,简直就跟人格分裂似的,让那些被她带走的孩子都有些惊恐,下意识拉开了距离。 “喂!” 远远地,有一个人向林格喊道,她双手叉腰,不满地鼓起了腮帮子:“怎么把人都带走了,留几个给我啊,我还要带他们去搬课本呢,那可都是我辛辛苦苦编纂出来。哦对了,还得去萝乐娜那里领取教材和文具,那么多东西,可别指望我一个人都搬过来哦?” 林格有些无语:“你就不能找那些石精守卫帮忙吗?” “不行啦。”奥薇拉更加气恼了:“我去找了,但是被奈薇儿小姐教训了一顿,她说那些石精守卫为了早点建好学校,没日没夜地干活,好不容易可以休息一下,还要被我使唤,简直太可怜了。她是一个有良心的监工,不能坐视不理,就把我赶出来了。唔咕!” 腮帮子鼓得更圆了,有点像暴食过度的松鼠。 “让我来帮忙吧。” 卡多拉轻声道,还对那些为了玩游戏而跟过来的同伴说道:“你们也来,早点把这些杂事都处理完,他们就能早点上课,至于你们的游戏,应该不急于这一时吧?” 她都这么说了,同伴们自然不会反对,便跟着奥薇拉搬课本和教材去了。临走之前,卡拉多还特意走到米契身旁,在他的耳边小声说了一句:“看来你离林格先生的水平,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哦?” 男孩尴尬地挠了下脸颊:“这种事情我也知道啦,但是……” “但是我相信,你一定也能做到的。”卡多拉眯起眼睛,向他笑了一下,自从成为天心教堂的一员后,她就更喜欢笑了:“要加油啊,米契。” 男孩一下子怔住,不知道为什么,鼻尖有些痒痒的,不是那种想要打喷嚏的痒,而是有什么东西在挠着他的心,却找不到原因。 直到卡多拉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外,他才怔怔地回过神来,结果一抬头,便对上了某位年轻人意味深长的目光。 “你和卡多拉……恩,是好朋友,年龄还近,还很有默契,确实蛮合适的。” 他说出了让米契很不安的话,总感觉一旦顺着这句话说下去,话题就会歪向相当不妙的地方,男孩的眼神有些飘忽不定:“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啦,林格……” 连敬语都忘了加上。 “听不懂?嗯,你这个年纪听不懂倒也正常,总之,再加把劲吧。”林格伸手,轻轻拍了一下男孩的肩膀,感慨道:“这时候的情感是最真挚的,不要让卡多拉失望啊,米契。” “呃,好、好的?” 这时候,某位抱着一筐子风花球急匆匆跑过去的灰发少女似乎听到了两人之间的对话,她猛地停住脚步,又原路退了回来,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将林格打量了一遍,半晌后,口中忽然挤出一声不屑的冷笑。 “有何见教吗,格洛莉亚?”林格问道,其实他已经从刚才那声冷笑中听出来了,此刻操控身体的人并非格洛莉亚,而是白夜,只是故作不知罢了。自从上次那件事后,白夜就很少在年轻人的面前出现了,大概是在忌惮什么。而林格是个体贴的人,既然见面会导致尴尬,那不如见了也当做没见到吧,心知肚明对双方都好。 不过这种态度在白夜眼中无疑是心虚了,所以她最近一直都看林格不顺眼——或者说比以前更不顺眼了。另一个原因则是林格刚才对米契说的话让她感到可笑,难道这家伙心里就半点数都没有吗? “把我养的鸟、圣夏莉雅养的羊和希诺养的马都算上,整个云鲸空岛上就你最没资格说这句话了。”她轻蔑地瞥了林格一眼后,扭头扬长而去,只留下一句幸灾乐祸似的:“还是有些自知之明吧,变态先生。” 自知之明……吗? 林格若有所思。 如果白夜小姐只是想看乐子的话,其实完全没有必要指出这一点;但她既然刻意停下来暗示自己,就说明……已经不那么生气了吧? 找个机会向她再道一次歉,说不定就原谅自己了呢?就像爱丽丝说的那样,虽然你不要脸,但总会有人要脸的啊! 那家伙一贯喜欢胡说八道,但偶尔认真一想,竟觉得这些看似荒谬的道理,未尝就没有道理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大智若愚? 若智吧。 年轻人收回思绪,无奈地摇了摇头,为自己居然期待起爱丽丝的智商而感到担忧,主要是担心自己的智商也被同化了,无法承担好身为老师的责任,难免辜负了米契的期待。不过说到米契,他为什么一直没有声音,走了吗? 年轻人回头望去,却发现男孩正一脸惊恐地看着自己,好像看着什么邪恶的生物:“变、变态先生!?” “等等、这是个误会!” 给点喵 1233.第1220章 始终心怀愧疚吗? 第1220章 始终心怀愧疚吗? 半个小时后,林格站在教室的讲台上,面对台下一双双清澈而又好奇的眼眸,一瞬间有种恍惚的感觉,仿佛自己回到了过去,仍旧是圣洛伍德国立学校五年级白霜草班的一名历史老师,在他的班级里既有福利院养活的孤儿,也有街道上随处可见的卖报童与牛奶工。教团联合的教育政策给予了他们接触知识、改变命运的机会,那时,市教区委员会的保民官朗宁·拉维尔先生还对年轻人说:“我们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对每个人的未来充满信心。” 所以,福利院养活的孤儿可能成为一名医生或律师,街道上随处可见的卖报童与牛奶工中,也能走出未来的物理学家与工程师。人类生来就具有不确定性,他们无法预见生命中可能发生的意外,而教育的意义便在于巩固现实的基础,确立未来的方向。林格偶尔会想起那位严肃的保民官先生,不知他如今身在何方,是否依然认同这番道理。 可圣洛伍德国立学校中的孩子们是人类的未来,难道眼前这些孩子就不属于人类未来的一部分吗?对于这个庞大的种群而言,命运总是一脉相承,不可分割。如果教团联合不曾正视这一点的话,说明他们的教育政策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时间过去很久,年轻人依然会做出相同的选择,区别在于那时候的他只是想得到一份足以养活自己和妹妹的新工作,而现在的他忽然有种强烈的冲动,想要看看人类的未来究竟是什么样的。如果它与教团联合承诺过的不同,那么,即便走在一条无比艰难的道路上,他依然要将它纠正过来。 当有人带来希望的时候,福利院的孤儿不会自甘堕落,可能成为医生或工程师,改变命运;那么,受战争所困的遗孤也不该只为仇恨而活,在他们之中将走出明日的农夫、铁匠、木匠、诗人、战士、将军或牧师……不是只有伟大的理想才算未来,他明白这个道理。 年轻人注视着讲台下的孩子们,仿佛从他们的身上看到了自己一直缺少而无从弥补的事物。他看到了熟悉的求知欲,看到了过去的梦想,还看到依耶塔、蕾蒂西亚与谢米也混入其中,被各自的监护人逼着来接受再教育课程;最后他甚至看到了爱丽丝,天才玩家抱着自己的游戏机,鬼鬼祟祟地缩在教室一角,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动着,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 林格嘴角一抽,估摸着她应该是打游戏太菜,被米契和卡多拉那些人嫌弃了,于是干脆转移目标,想要在这群孩子中找几个水平和她差不多的新玩伴吧。话虽如此,但只要她不在课堂上大吵大闹,扰乱秩序,年轻人姑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没看到了。 他翻开课本,对这些孩子说道:“我叫林格,从现在开始,担任你们的历史老师。不过我不是教导你们关于某个文明、某个国家或某片大陆的历史,那对现在的你们来说还太遥远了。因此我要告诉你们的是,如何通过学习历史,理解自己对于这个世界的意义。人类是历史的创造者与定义者,而你们又是人类的一部分,也就是说,你们中的每个人都有可能创造和定义属于自己的历史,这取决于你们是否拥有那样的意志。但这个问题不是通过简单学习就能得到答案的,课本上没有,我也不可能告诉你们,一切只能由你们自己去思考。或许我们相处的时间不会很久,但我很期待在这段时间内,你们能够告诉我一个答案,未必要让我满意,只要无愧于心就够了。” 年轻人的语调平静而沉稳,孩子们却似懂非懂,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因为他们是未来,而非现在。现在还不懂的事情,未来某一天,一定会懂的吧? 教室外,圣夏莉雅看着这一幕,不知为何,表情有些欣慰。 “现在你该放心了吧?” 希诺站在她身旁,轻笑着调侃了一句:“我就说林格没问题的,他看起来和我在大学时的导师没什么两样——嗯,虽然年龄上比我的导师年轻很多就是了,但他的学生毕竟也不是那些自信过度、觉得自己不需要被管教的同龄人,倒不至于出什么问题。” 甚至希诺有种预感,就算他面对的学生是一群同龄人,这位年轻人也有办法让他们乖乖听话的,有些人生来就拥有一种使人信服的能力,林格无疑是其中的翘楚,这或许与他的少年经历有关系吧。 圣夏莉雅收回目光,向希诺点了点头,轻声回道:“嗯,我现在已经放心了。” “是么?可我看你的眼神不是这么说的。”少女骑士早就注意到了她隐藏在眉宇之间的一丝忧愁,那微微蹙起的幅度若非心思细腻之人绝对难以察觉。希诺自认为不像林格那样擅于感知他人内心的情绪,可多年来的骑士训练早就赋予她一种超乎常人的直感以及敏锐的观察能力,因此圣夏莉雅极力掩饰的心情,在她眼中却一目了然。 “你在担心什么,小夏?” 希诺朝教室内瞥了一眼,嘴角噙着一丝微妙的笑意,就像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似的:“难道是担心林格当上老师后太过忙碌,以后就没有时间陪你了?” 不过,圣夏莉雅却摇头否定了:“不,我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另一件事?也就是说,一开始确实担心过咯? 希诺心想,却明智地没有挑破,接着问道:“什么事?介意与我分享一下吗?” 其实她是听出了圣夏莉雅原本就有倾述的欲望,所以才这么问的。通常情况下,她会将话题止步于此,尽量不触碰他人的隐私,尤其是情感方面的,太过复杂了,就算你问我,我也不懂啊。 好在圣夏莉雅的心事比她想的要简单一点。 “就是……担心自己能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老师吧?” 圣夏莉雅犹犹豫豫地说道:“这些孩子都是怀着希望与梦想来上课的,也就是说,我们教给他们的知识,将会改变他们一生的命运。我从不怀疑林格的能力,就算他只当了一个月的老师,一定也是世界上最好的老师。可是我呢,我能够承担起那样的责任,对每一个孩子都公平对待,让每一个心怀希望与梦想的人都能得偿所愿吗?我……不太肯定。希诺,你是怎么想的?” 学校建成之后,她与希诺会在这里担任老师——准确地说,云鲸空岛上大部分人,只要有能力的都来插了一脚。圣夏莉雅是占星课与哲学课的老师,希诺是体育课、数学课、骑术课和园艺课的老师,莉薇娅修女是神学课的老师,奥薇拉负责文学课,萝乐娜负责物理与化学课、老板娘是魔物学与魔法植物学的老师,就连某位酒保小姐都恬不知耻地混了个所谓家政课的老师,圣夏莉雅用小羊的脑袋想都知道那家伙会在自己的课上教什么了。 这虽然使课表看起来乱七八糟的,但确实给予了这些孩子无限的可能,他们不需要每一门科目都学好,只要专精其中的一项,并将其领悟透彻,未来,即便失去了灰烬游击士的庇佑也一定能过上平凡而安定的生活吧?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吗?”希诺的表情有些古怪。 “难道我不该这么想吗?”圣夏莉雅疑惑地反问。 “我觉得你的理解可能有些偏差。”希诺直言:“你重新观察一下那些孩子的表情吧,那可不是希望与梦想的表情哦,应当说是……迷茫与困惑才对?没错,他们不是像你说的那样,怀着希望与梦想来上课的,而是被现状驱使着,对未来感到迷茫,对自己的人生感到困惑,几乎一无所有的情况下走入了这间教室。所以,不要妄想引导他们,小夏,实际上,你是一个陪伴者才对。” “陪伴者?” “没错,陪伴他们度过这段最迷茫和困惑的时光,等他们走出来的时候,自己就会找到未来的目标了。这不是我们能够左右的事情,所以林格才说,等待你们给我一个答案,而不是由他引导他们找到答案。”希诺回头,像青色头发的少女笑了一下:“我觉得这是你最擅长的事情哦,小夏,毕竟,你可是姐姐啊。” 一直都陪伴在大家身边的长姐,在奥薇拉失眠的时候安抚她,在依耶塔忧伤的时候宽慰她,在蕾蒂西亚闹别扭的时候教训她,在萝乐娜口是心非的时候戳穿她,在格洛莉亚与白夜无法融入人群的时候,主动接近她。 甚至,希诺还记得,圣夏莉雅在夏多利庄园留宿的那一夜,自己便是在她的陪伴下,倾述了多年来的心声,一个畏惧死亡和胆怯战斗的少女,听起来不像是歌丝塔芙家族继承人该有的模样。可她既没有嘲笑,也不是质疑,而是温柔地鼓励。从那个时候起,希诺心中就隐隐认定了这位没有血缘关系的长姐了。 在她看来,圣夏莉雅只要本色出演,就绝对是世界上最好的老师,也一定是孩子们最喜欢的那种老师。她与林格完全是两种风格,或许年轻人曾是个牧师,所以在洞悉人心、引导人性这方面很擅长,但圣夏莉雅也有自己的优势啊,没必要非得对比。 “对自己更有信心一点,小夏。” 她很想轻拍少女的脑袋表示鼓励,但转念一想这可不是妹妹该做的事情,便硬生生克制住了那股冲动,只是笑眯眯地说道:“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了,作为老师,你的压力也会给学生们带来压力的。我想,林格建起这所学校的初衷,应该不是那样的吧?” 一提到那位年轻人的名字,圣夏莉雅原本有些犹豫的表情,顿时变得坚定起来。 是啊,林格想要为这些孩子带来的,是走出哀伤、露出笑容的力量。就算最终他们什么都没能学到,但只要能抛弃战争所带来的伤痛,重新获得面对现实的勇气,那就是最大的成长了。 陪伴,成长,然后新生。 简直就像众人一路走来的旅途那样,圣夏莉雅没由来地想到。 其实,她一直不曾告诉希诺、也不曾告诉任何人的是,自己对那位年轻人怀有一种愧疚的情感,那始于一趟旅程的邀约。虽然从头到尾,都是年轻人自己做出的选择,可他在这个过程也做了许多本不愿意做的事情。 本不愿意离开平静的生活,却被迫脱离了;本不愿意关心他人的情绪,却总是在安慰和照顾身边的人;本不愿意使妹妹陷入危险的处境中,却得知她必将承担起艰巨的责任。年轻人觉得这是一种成长,就像他在找回失去的东西,笑容或者眼泪。可在圣夏莉雅看来,那应当说是适应,他总是在回应他人对自己的期待,适应一种新的生活或目标。 这让他活得很辛苦,比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要辛苦,少女已不止一次看见他在深夜时独自发呆,或在教堂中蹙眉深思的场景。他在思考接下来的道路该怎么走吗?在犹豫应该用什么样的手段达成目的吗?有时也会感到疲倦和沉重吗?明明最开始坚持走这条路的人是自己,是每一个与王权息息相关的少女,可到头来反而是这个不愿踏上旅途的年轻人付出最多,甚至有时候,少女王权迷茫了、畏惧了、不敢再前进了,还要依靠他来打开心扉,才能重新获得面对现实的勇气。 他本不该活得那么辛苦的。 时至今日,圣夏莉雅已不会想,“如果自己没有邀请他踏上这趟旅程就好了”,那是在践踏林格和大家的努力,但她总是忍不住想,“如果能够让他活得开心一点就好了”。为此,她愿意做任何事情,只是一直以来,年轻人都没有向她提出什么请求,他纯粹得就像一片空白。 直到今天…… “小夏。”旁边的希诺忽然喊道。 “恩?”被打断了思绪的少女,投去疑惑的注视。 扎着雪色马尾的骑士笑了笑,向她伸出一只拳头:“这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哦。所以,我们一起努力吧。” 圣夏莉雅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缓缓伸出自己的小拳头,轻轻和希诺的拳头碰了一下:“恩。” 给点喵 1234.第1221章 命运一视同仁吗? 米契有些心神不宁。 他连最喜欢的拳皇都不想玩了,就在窗户前来回踱步,一会儿唉声叹气,怕那些孩子适应不了学校中的新生活,一会儿又忧心忡忡,惟恐他们不肯好好学习,惹恼了老师。这幅样子既让卡多拉觉得好笑,也让其他人看不下眼,一个跟米契玩得比较好的男孩在经过他身边时,还故意拍了下他的肩膀,大声说道:“想那么多干什么,你又不是他们的老爸,就算你愿意,恐怕他们也不会愿意的吧?哈哈哈!” 教堂内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气氛变得快活起来,米契却被他们气得直咬牙,他挥舞着拳头,向那个调侃自己的家伙示威,后者见势不妙,笑嘻嘻地溜走了。 “艾克只是在开玩笑。” 卡多拉走过来,轻声道:“不过他说的也有道理,米契,你不是那些孩子的什么人,没有义务对他们负责到底,更没有权利决定他们未来的道路。实际上,你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很了不起了,剩下的就交给林格先生他们吧。” 道理是这个道理,米契却听得不是滋味,他一直将灰丘之鹰与那位年轻人视作自己的目标,努力想要赶上他们的步伐。如果承认自己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不就相当于承认自己没有追赶的资格了吗?他始终觉得,自己应该做得更好的。 男孩嘴硬道:“谁说我不是他们的什么人?我是他们的临时监护人!这是卡森大哥亲自交给我的任务!” “可是他们不这么想吧?”卡多拉说道:“虽然你确实很厉害,在战场上消灭过许多敌人,也深受卡森大哥和瑞吉娜姐姐他们的信任,但说到底,大家的年龄都差不多。所以,他们只会将你当成一个比较厉害的同龄人来崇拜,而不是承认你作为临时监护人的身份。没有人能够强迫谁去做什么,即便是灰丘之鹰也无法改变他们心中的想法哦?” “这……” “所以,不要板着一张脸啦,你是我们的领袖不是吗?你不开心的话,大家也会受到影响的。你不觉得他们玩游戏时的笑声比以前小了很多吗?” “不觉得。” 米契还对刚才来自同伴的调侃耿耿于怀,看着这一个个只顾着打游戏的家伙,气得牙痒痒:“不是我太严肃,明明就是这些家伙太松懈了!喂——” 他大声喊道,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时,故意板着脸,装出一副严肃的样子:“不要玩得太过头了,是不是忘了我们还有任务?给你们一个小时的时候,一个小时后就回去!” “诶?”“怎么这样?”“我的塞尔达还没通关呢!” 教堂内哀鸿遍野,大家都不太情愿,米契却露出了满意——或者说诡计得逞的笑容。卡多拉在旁边看着这一幕,既感到无语,又有些好笑。虽然米契总说自己是个成熟的大人了,思想与行动上也是这么做的,但有时还是会流露出孩子气的一面呢。说到底,从孩子到大人的过程并非一蹴而就,这世界上的许多人,都还是夹在中间的状态。 “什么什么,你们要走了吗?” 刚从厨房走出来的梅蒂恩手中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是坚果、曲奇和姜饼之类的点心,还有几杯果汁,她只听到了米契的最后一句话,顿时有些惊讶和失望:“这么快就走?不多待一会儿吗?” 她的两个小伙伴,蕾蒂西亚和谢米正在新学校中努力学习,重新做人,莉薇娅修女被请去当老师了,就连格洛丽亚都在学校里帮忙打杂,偌大的天心教堂只剩下粉发小女孩孤零零一人。虽然梅蒂恩不是那种离开了谁就不适应的人,但身边总有人陪伴的她独自待在教堂时,还真有些孤独。她还指望米契和卡多拉他们多待一会儿,大家一起开开心心地玩游戏呢。 “啊,这个……” 米契有些尴尬,挠了挠脸颊,最终还是在卡多拉略带鄙夷的视线中点头承认了:“恩,因为,确实有很重要的任务。虽然不是今天出发,但我们要提前做好准备才行。” “原来是这样。” 这个理由让梅蒂恩难以再说出挽留的话,相比刚才的失望,她现在更多的是担心:“你们又要去执行任务了?卡多拉没有和我说过呀,不会很危险吧?” “应该……不至于?”米契眼神飘忽,看得出来,他很不擅长说谎,大概自尊心强的人都是这样。 卡多拉悄悄瞪了他一眼,女孩之所以不对梅蒂恩提起这件事,就是不希望她太担心,结果米契说话不经脑子,直接把她的努力都废掉了。果然,不是每个男生都像林格牧师那样,直觉敏锐的同时又善解人意,从不会让他人为难。在这方面,米契还有很多东西要学习呢! “放心吧,梅蒂恩。”卡多拉轻声安慰不安的女孩:“我们一定会平安回来的,就像过去那样。” “没错没错、我们可是很强的啊!” “灰烬游击士的王牌!” “除了米契!那家伙是个倒霉蛋,老是因为各种奇奇怪怪的理由受伤!” “上次他不就撞在树上、把鼻子都撞扁了?” “哈哈哈!!!” 一提起米契的糗事,大家就狂笑起来,男孩顿时涨红了脸,挥舞起拳头向他们示威,却无法让这些家伙闭上嘴巴。他这个领袖的威严尚局限于战场上,在日常生活中可没有灰丘之鹰那种慑服众人的魄力、或林格牧师那样沉静稳重的感染力。 甚至还有人挑衅他:“不服气吗,米契?不服的话,我们就用游戏来一决胜负吧!用你最爱玩的拳皇,让你先选人物,可别说我占你便宜!啊对了,不许选那个叫大蛇的家伙!” 居然敢挑战我?米契气极反笑,他已经认出了挑衅自己的那家伙的身份,以为躲在人群中浑水摸鱼我就找不到你了吗:“莫亚!又是你小子,你该不会忘了上一次是怎么输给我的吧?” “上次那是意外!你用了卑鄙的手段,不然怎么可能赢得了我?” “什么卑鄙,那叫战术!” “卑鄙就是卑鄙,还扯什么战术。” 名叫莫亚的男孩嘀嘀咕咕道:“何况就算用了这么卑鄙的战术,你最后通关马里奥的时间也没比我快多少吧?但我再可不会重蹈覆辙了,等这次任务回来,我就能通关塞尔达,看你怎么跟我比!” “诶诶诶?”梅蒂恩大惊失色,她知道米契和莫亚故意斗嘴,其实是为了逗自己开心啦,但是:“这种话千万不能说啊,莫亚!” “啊?”对方挠了挠头发,一脸疑惑:“什么话?难道我说了什么很奇怪的话吗?” “就是你刚才那句,等这次任务回来我就怎么怎么样的句式,很不吉利的!” 梅蒂恩掰着手指头一一细数:“等打完这场仗我就回老家结婚、等完成这个任务我就退休、等打败了魔王我就归隐……类似这种话是千万不能说的,因为一旦说了,事情往往就会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哦?” 这其实是爱丽丝告诉她的道理,粉发小女孩一开始还不相信,觉得怎么可能会有这么荒谬的事情。然后天才玩家就对她说,不信的话你去翻一翻那些剧本故事,是不是每个说出了类似话语的角色,最终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好奇心浓厚的粉发小女孩就去查了,最后惊恐地发现,好像真的是这样。 难道这些句子中隐藏着什么可怕的诅咒吗?她询问爱丽丝的时候,天才玩家一脸深沉地告诉她:“是的,那是名为插旗的诅咒,很少有人能够逃脱。记住,梅蒂恩,永远不要插旗,即便你是主角……的妹妹。” 连主角的妹妹插旗都难逃一死,更别说莫亚这种在爱丽丝的理论中算是“配角”的小角色了。可他不仅是配角,也是梅蒂恩的好朋友,为了朋友的生命安全着想,梅蒂恩十分严肃地要求他撤回前言,就是那一句插旗式的句子。 莫亚与其他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 “有这么夸张吗?”这个看起来比米契还小一两岁的棕发男孩嘀咕道:“只是你的错觉而已吧?上次我就说了同样的话,可是一点事都没有啊。” “诶?”梅蒂恩愣了一下:“你以前也说过?” “是啊。”莫亚挠了挠头发:“就是对海拉尔山道的行动开始之前,那时候我的马里奥不是还没通关吗,所以我就想着,等回来了一定要把它通关,这个应该算是你说的插旗行为吧?但是我现在还好好的呢,一点事都没有。” “居、居然是这样!?” 梅蒂恩震惊了,她没想到爱丽丝姐姐的插旗理论居然会有出错的一天,难道说,莫亚其实不是配角,而是主角?也对,他从各个方面看,都确实符合爱丽丝姐姐提出的主角理论,即身世悲惨、性格早熟、成长于恶劣的环境之中、依然坚定自己的信念、不向现实妥协……可是这么说的话,包括米契和卡多拉在内,这里的人不全都是主角吗? 梅蒂恩有些迷糊了。 卡多拉看着她纠结不定的模样,有些好笑,米契则撇了撇嘴角,不屑一顾。当然,不是针对梅蒂恩,毕竟她也只是关心则乱,主要是针对爱指导的插旗理论,听上去就很不靠谱的样子:“乱七八糟的说法,强大的超凡者确实可以通过诅咒的方式,悄无声息地杀死一个人,但那通常需要付出高昂的代价,并且仪式的准备与过程也很繁琐。只是说句话就会死?太夸张了,完全不可信!” 没有谁会刻意用诅咒针对几个无关紧要的少年兵的,要是真的出现了这种麻烦的超凡者,首当其冲的必定是灰丘之鹰与其他抵抗组织的领袖。不对,考虑到实际情况,第十七军团的指挥官被咒杀的可能性更大些,那倒是一件好事。 卡多拉则从另一个角度安慰梅蒂恩:“米契说得有些过分了,心理因素确实会影响战场上的发挥,不过这个问题对我们来说是不存在的,梅蒂恩。我们早在踏上战场之前就已下定决心,不会令任何事情影响到自己的意志,这是战争中的胜利者最不可缺少的素质。除此之外,就是自身的实力以及……” “以及幸运!” 莫亚插嘴,得意洋洋地说道:“恰好,我就是那种幸运的人,与米契相反。” 为了证明自己,他还特意站起来,原地转了一圈,一脸骄傲地表示我在那场战斗中连受伤都没有,更别说丢掉小命了。所以,就算梅蒂恩的说的那种诅咒确实存在,也不可能影响到我。倒是某人应该担心一下了,可别阴沟里翻车哦。 米契被他说得脸色有些发黑,阴恻恻地从牙缝间挤出一句:“你这家伙就是太依赖自己的运气了,迟早有一天会出事的。” 莫亚浑不在意,就当做他在嫉妒自己了。 眼看着两人一言不合,马上就要吵起来了,卡多拉连忙站出来调解,告诉他们不能打架,要打的话就去游戏机上打吧。于是两人就现场开了一局拳皇,发誓这次一定要分出个高下,让对方心服口服。其他人也兴致勃勃地围过去凑热闹,人群中不时传来的惊呼声与叫好声,以及“你今天死定了”或“我看你怎么躲这招”之类的狠话,让卡多拉深感无奈。 自从接触了游戏机后,她觉得自己的同伴们就变得越来越幼稚了——当然,也有可能是成为了女神大人的信徒后,女孩就变得越来越成熟了。只不过,她所拥有的这种成熟,或许不是包括米契在内的大多数人所渴望的那种成熟吧。 但,即便是心智与情感日趋成熟的卡多拉,也没有注意到梅蒂恩的眼眸中,正不可抑制地流露出迷茫和担忧的神色。 说不清是预感,还是某种启示,梅蒂恩只是忽然间想到:那些强大得可以自诩神明的超凡者啊,自然不会用诅咒针对区区几个少年少女。 可如果那个诅咒,名为命运呢? 命运对所有人,一视同仁。(本章完) 1235.第1222章 没有那样的时间了吗? 夜色下,它沉默得犹如一头巨兽,白天所吞吐的烟气已在骤然冷却的温度中凝结为厚重的云霾,连最大功率的矿灯都不能照出半个人迹,只能看到一栋栋建筑物在黑暗中钩勒出狂野和粗犷的线条,那轮廓比起他们在白日所见,更为狰狞。 矿石镇洛斯特拉,这是它的名字,这座由矿工、铁匠与滚滚浓烟共同构成的小镇坐落于永夜林地的西北方向,宛如侵蚀下陷的狭谷地貌使它的位置看上去极为险峻,但这不是自然形成。许多年前,一位旅行者在经过这个无名的小村庄时,偶尔在附近捡到了一块天然的铁矿石。后来,经过勘探,人们在距离村庄不到一公里的区域挖掘出一条矿脉,其中甚至伴生着相当珍贵的山铜——西大陆称之为奥利哈钢,魔药学、炼金学与魔法仪式中常用的材料,据说也能用于制造那种名为“构装机兵”的战争机械。 按照王国法律,贵族领地中的一切天然资产皆归领主所有,当时的灰丘伯爵接管了这条矿脉,并招募大量人手在此定居,矿工们日以继夜向下挖掘,最疯狂的时期一天二十四小时中矿灯不曾熄灭,鹤嘴锄的叮当声此起彼伏,几乎让人以为地下深埋着一头恐怖的巨兽。这头巨兽吞噬岩石,吐出原矿,最终导致原本的平地凹陷为险峻的深谷,洛斯特拉镇也随之一路向地底扩建,被人称为“坠入深渊的小镇”,就像苏亚雷城过去曾被称为“灰烬之畔的小镇”一样。 但洛斯特拉镇并未像苏亚雷镇那样发展壮大,直至演变为一座城市,这是受限于它的地理位置与自身所能承载的人口上限。后来,灰丘伯爵决定在矿石镇一百公里外的地区另建新城。他迁走了大部分的人手、机器与设施,只留下少部分维持城镇基本运转的官员和全部的矿工,矿石镇就此落寞,而新城则蓬勃发展。它不断吞噬来自矿石镇的原料,在高炉熊熊燃烧的火焰与滚滚沸腾的黑烟中,为灰丘伯爵产出大量的武器、铠甲、军械、以及最重要的财富,最后甚至成为了整个安瑟斯地区除灰丘之城苏亚雷以外最重要的一座城市,即“锻铁之城巴特艾恩”。 即便是现在,这种地位依然没有改变。殖民战争爆发、灰丘地区沦陷后,轴心国接管了锻铁之城巴特艾恩与矿石镇洛斯特拉,他们带来了战争与伤害,但同时也带来了更科学的管理方法、更发达的冶炼技术与更先进的机械设备,使早已停滞落后的钢铁产量完成了跨越式的提升。这些锻冶出来的钢铁最终会成为魔导步枪的枪壳、巨炮的炮弹、战车的装甲、乃至飞空艇的骨架和悬挂舱,除了最基础的魔导元件只能从西大陆运输补充以外,它几乎满足了第十七军团对钢铁产物的全部需求,也支撑起了它在灰丘地区的统治。 如果说他们对苏米雅城的占领更多是政治意义,那么巴特艾恩城与洛斯特拉镇才是真正具有战略价值的地区。为了保障这处后勤基地的安全,第十七军团在此投入了大量人力与物力,其驻防之严密,甚至将负责警戒和监视的哨站布满了整片山谷,以至于灰丘之鹰只能站在数公里外的高地上,借着夜色掩护,远远地眺望一眼这座他只闻其名而不曾亲自踏足的城镇。 “早在半年前,洛斯特拉镇便施行了来自军团的戒严命令,严禁除补给车队以外的人靠近这片区域,而生活在镇内的矿工也不能随意外出。因此,我们的人手无法渗透进去打探情报,长期在这片区域活动的抵抗组织矿工兄弟会相对比较排外,目前只是同意与我方接触,尚未表达出合作的意向,因此也无从向他们打听情报。好在,我们的新盟友提供了一些比较详实的信息,为我们填补了这方面的空白。” 灰丘之鹰的身旁,瑞吉娜的手中拿着一个小册子,正低声向他汇报情况。少女口中的新盟友自然是指云鲸空岛上那些神秘的来客,他们虽然从来没有参与过解放者阵线的战斗,但提供的情报绝对是至关重要的。甚至可以说,如果没有他们的援助,解放者阵线绝无可能壮大至今日的地步,甚至可以考虑对第十七军团的重要战略地区发动进攻了。 “结合这位盟友提供的情报以及实际情况来看,最保守的估计,第十七军团在矿石镇洛斯特拉至少驻防了三个步兵中队、一个炮兵列队、一支战车列队以及一支机兵列队,除此之外,他们还在山谷入口两侧的制高地形上修筑了堡垒,其中架设了数门连发式魔导机枪,足以完全封锁来自正面与侧方的进攻路线。” 瑞吉娜的话音落下后,周围陷入了死一般的安静,那些跟随卡森·博格一起前来探查情况的战士要么紧皱眉头,要么惊愕犹疑,他们来之前就已经想象过这一战绝对艰难无比,却没想到会艰难到这种地步。 轴心国是由那些有资格参与殖民战争的西陆国家组成的联军,虽然彼此之间由于历史因素和利益纠葛而矛盾重重,但在教团联合的协调下仍能勉力维持,保持着一定的战斗力。鉴于各国军制不同,强行沿用只会导致指挥混乱,于是他们又在原本的基础上发展出了一套只适用于联军内部的军制。在这个军制中,一个步兵中队为五百人,四个步兵中队组成一个大队,而四个大队组成一个军团,再加上工兵队、炮兵列队、战车列队、机兵列队等特殊编制,便构成了第十七军团在安瑟斯地区的全部军事力量。 通过某位盟友提供的情报,大致可以推测出这个兵力在一万五千人左右,虽然抽调了飞空艇部队导致兵力稍有减弱,但依然是股强大的力量。这一万五千人的兵力分散在以苏亚雷城为中心的各大城市与主要防区,防守力量有强有弱,矿石镇无疑是重点防守区域,在此驻扎的部队已经占了第十七军团总兵力的七分之一,更不用说后面还有地位犹在其上的锻铁之城巴特艾恩了。 就算是外界的战争正如火如荼,驻扎在山谷与小镇中的军队依然没有丝毫动弹的迹象,仿佛想要将这座小镇守到地老天荒。 往好处想,这证明了针对矿石镇的行动确实能够有效打击敌人的痛处,原有的补给路线正在被切断,如果连这个重要的后勤基地都失去了,第十七军团的指挥官恐怕要坐立难安了吧。但往坏处想,也意味着他们将会遭受很大的阻力,大到新生的解放者阵线无法承受的地步。 卡森·博格的目光在那座灰色的小镇上停留了很久,直到远方的森林中传来一声夜枭的长鸣,他才缓缓扭过头,询问那些跟随自己的战士:“你们有什么想法吗?” 他希望从他们的口中听到一些建议,即便未必有用,但可以证明他们确实思考过,而人只要思考,就会进步。在近期频繁的行动之中,卡森·博格已明确感受到了解放者阵线的不足之处,那就是没有足够多的军官支撑起一套行之有效的指挥体系,大多数情况下,制定战术只能依靠他与少数几个拥有战略思维的人。而相比之下,他们的敌人在这方面倒是做得很好,他们的军官都受过正规的军事训练,即便能力再差,只要懂得最基本的分配兵力和布置阵型,就足以给他们造成巨大的麻烦了。 灰丘之鹰不止一次见过敌人在遭到偷袭、人心大乱的情况下,那些军官依然能组织起有效的反击,仿佛如何应对战场上的种种突发情况已经成为了刻入骨髓中的本能,往往大脑还没回过神来,嘴巴和手脚已经开始动了,这就是军事教育的力量。而他们虽能占据一时的优势,但那完全是依靠情报优势与个人勇武,问题是这种优势能依靠一辈子吗?战争规模愈演愈烈,每个人都要在战场上不断学习,才能够活下去。灰丘之鹰没时间让自己的战士接受训练了,他也找不到可以给他们训练的人,因此,只能用这种方式引导,只要教出一个合格的军官,战场上就可以少死一百名合格的士兵。 这些被他寄予厚望的战士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总算有人迟疑着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偷袭如何?矿山镇附近地形复杂,既有山谷也有密林,如果借着夜色掩护,或许能在敌人反应过来之前发动进攻?” “这算什么狗屁主意?”有人不满地呵斥道:“你没听瑞吉娜刚才说了什么吗?这山谷里到处都是敌人的监视哨站,依我看,想要进攻,还得先把这些岗哨清理干净才行。” “清理干净?你说得倒是轻松,他们又不是死人,难道还不会求援和示警?” “或者,像之前那样,切断敌人的补给路线,逼迫他们主动出来交战?” “不行,那样只会引起敌人的警觉。而且你又不知道他们在仓库里储存了多少粮食,万一储备充足,我们岂不是打草惊蛇?” “我觉得,切断补给路线不可行,但逼迫他们主动出来交战的思路是正确的,如果我们摆出要进攻巴特艾恩城的架势,那些守军会不会选择回援呢?” “哈、你的脑子该不会被那些西陆佬(蔑称)的魔导枪打坏了吧?就我们这点人手去进攻巴特艾恩城,我要是敌人的指挥官肯定看都不看你一眼!” “你脑子没坏,倒是想个方法啊?别搁那说风凉话了。” 眼看着场面要演变成吵架的架势,卡森·博格头疼地喝止了他们:“好了好了,都别说话了,先安静下来吧,别忘了我们还在敌人的地盘上。” 灰丘之鹰的威严无需多言,刚才还吵吵嚷嚷要出去打一架证明实力的人都讪讪地闭上了嘴巴,同时心中又松了一口气。他们在战场上是豪爽和勇武的战士,但动脑筋这块真不擅长,卡森·博格也知道这不怪他们,毕竟在成为抵抗军战士之前,他们首先是冒险者、雇佣兵、猎户甚至农民,最多也就对付一下黑森林里的灰烬生物或林间的猛兽,想要将他们培养成合格的军官,可不是一时半会能够做到的事情。 接受过正统教育、拥有战略头脑的人倒不是没有,比如灰丘之鹰的前同僚,曾经同为原夜教会一员的那些人,他们要么是教会的牧师或书记官,要么是护教骑士和教会佣兵,因为崇尚灰丘之鹰而追随,是灰烬游击士的中流砥柱。不过这些人都被卡森·博格派遣出去了,目前正在其他抵抗组织中担任联络官与战术顾问,负责在适当的时机向那些领袖提出合适的建议,这个职责更加重要,不能轻易召回。 无需着急,还是慢慢来吧,给他们更多成长的时间……虽然也许已经没有那样的时间了。 灰丘之鹰的目光在众位战士的脸上一一扫过,最终定格在那位始终一言不发的红发少女身上,他忽然开口道:“瑞吉娜,你有什么想法吗?” 他停顿了一下,又道:“矿石镇洛斯特拉毕竟是你的家乡,如果你知道什么事情,能够对这次行动起到帮助的话,就不要犹豫了,尽管说出来吧。” 矿石镇洛斯特拉是瑞吉娜的家乡? 战士们纷纷惊愕,他们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件事。当他们加入灰烬游击士的时候,这位红发少女就已经是灰丘之鹰的得力助手了,所以他们一直以为瑞吉娜也是苏亚雷人。可是转念一想,对方身上那种豪爽不羁的气质以及坚韧不拔的性格,确实很有矿石镇中那些矿工的风格——从岩石中走出来,硬得连鹤嘴锄都砸不透。 红发少女轻轻抿了一下嘴唇。 开口时,声音有些干涩:“我确实……有个主意。”(本章完) 1236.第1223章 来得不是时候吗? 第1223章 来得不是时候吗? 生活正逐渐走向正轨。 其实林格也说不太清楚,所谓的正轨究竟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如果人生一成不变,每个人都走在一条固定的道路上,自然可以确信那条道路便是正轨。但如果从这个角度理解的话,那年轻人应当还在天心教堂担任牧师才对,老师并不是他为自己所选的人生正轨。 这么一想他便有些释然了,所谓正轨不是你一定要走的道路,而是你能够接受的道路。人生中的变数大多如疾风骤雨,猛烈突然,只要不偏离自己的目标太多,偶尔撑一把伞避雨也无所谓,就像梅蒂恩过去努力地学习药剂师的知识时,从没有想过自己会接替兄长,成为天心教堂的牧师一样吧? 他开始喜欢上这种生活,也许他生来就适合当个老师,比所有人都适合。他认真细致,每一次上课前都会再三检查教案,确保自己的课堂足够有趣又能够引导孩子们思考;他温和耐心,即便对待最笨拙的学生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耐烦,唯独不允许他们在上课的时候走神,或者和某些超龄学员玩游戏;他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群战争的遗孤,或许也是世界上最敏感和最脆弱的人,却从不避讳在自己的课堂上提及战争。他讲述人类文明发展的过程,即是随着战争前进的过程,但不是每一场战争都带来进步,也不是每一场战争都有必要,你们应当学会分辨哪些战争是为了捍卫人类出生在这世界上所拥有的一切不可或缺的权力,而哪些战争又仅仅是出于野心家的一己私欲。 面对如此复杂的话题,孩子们总是似懂非懂,但没有关系,林格相信他们总会理解的,因为时间唯独对他们特别宽容,当他们走入这座学校时,便已经没有了生活上的压力,只要专注于思考自己的未来就够了。这或许是失去一切之后,命运对他们的额外补偿吧。 这些经历过战争伤痛的孩子,骨子里都带有一股孤独和倔强的秉性,平日里总是像刺猬一样,拒人于千里之外。但他们并不是失去了所有情感,依然能够分辨出谁是虚情假意,谁又是真正对自己好。所以,尽管一开始还有些拘谨,甚或畏畏缩缩,在课堂上也不敢举手发言,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逐渐重新找回了身为孩子的感觉,那种稚嫩却朝气蓬勃的姿态,让人感觉充满了希望。 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林格成为了最受他们欢迎的老师。尽管其他老师也很好,像教导他们占星术与哲学的圣夏莉雅老师,语气特别温柔,上课时经常对他们讲一些有趣的小故事,偶尔还会将自己养的小羊带到教室里陪大家玩,但孩子们遇到问题时,还是习惯捧着那本厚厚的占星学课本,去找林格老师,请他告诉自己这颗星辰在夜空中的具体方位,那颗星辰的名字又有什么寓意;教导他们魔药学与魔法植物学的谢丝塔老师,温吞吞的声音特别好听,优雅的气质令人艳羡,不时还给大家带一点手工制作的小点心,但孩子们都舍不得吃,而是一下课便去找林格牧师,与他一起分享,这使年轻人的桌子上总是堆满了零食和点心;还有教导他们数学、物理、骑术、甚至是园艺课的希诺老师,多才多艺,虽然很漂亮但气质却十分随和,总让人不自觉想要亲近,她的体育课是最受欢迎的课程,因为可以体验有趣的风花球。这位老师在球场上的飒爽英姿也让人印象深刻,可是一旦年轻人出现在球场上,孩子们就会被他吸引过去,哪怕前者一再强调自己其实不会打风花球,也一定要和他打一把,让希诺老师哭笑不得。 “林格真的很受孩子们欢迎呢。”类似的情况屡次发生后,有一次在餐桌上,圣夏莉雅状似无意地说了这样的话,幽幽的视线不停地往年轻人身上戳,不知道是否错觉,后者竟然感受到了些许嫉妒,那是一种很少在牧羊少女身上出现的情绪。 应该是在嫉妒自己很受孩子们欢迎吧?总不可能是嫉妒那些孩子吧?恩,绝不可能。 “说不定是体质原因呢?”老板娘兴致勃勃地提出了一个猜想:“有些人天生就容易受到小孩子的喜欢,如果林格是这种体质的话,我居然一点都不意外哦?” “这种说法太不科学……呃,太不合理啦。” 希诺停顿了一下,又道:“我倒觉得应该是性格的缘故,这世界上有两种人能得到孩子的喜爱,一种是值得他们憧憬崇拜的,还有一种是能和他们玩到一块的。林格的性格就介于二者之间,既有认真和成熟的一面令他们憧憬,也有随和与体贴的一面令他们亲近,自然更受他们的喜爱了。” 这个说法……意外地还蛮科学,而且提出者是希诺,又为它增添了几分说服力。众所周知,希诺也很受孩子们的欢迎,虽然大多是女孩子啦,前有雷格拉姆小镇的库洛艾,后有灰烬游击士的卡多拉,恩,她应该算半个这种类型的人? “明明是我的功劳。” 依耶塔双手捧着块白面包,一边像松鼠一样小口小口地吃着,一边嘀咕道:“是我给大家讲了好多关于林格的事情,所以他们才那么崇拜你的。” 原来是你搞的鬼。 林格没忍住,瞪了天使小姐一眼,他还奇怪自己和学生聊天的时候,总是能从他们口中听到各种奇奇怪怪的传言呢,比如“林格老师一只手打死十个吸血鬼”、“林格老师是游戏高手”或者“林格老师有复数个女朋友”之类的,年轻人只当是小孩子之间的玩笑话,便没放在心上,闹了半天原来是依耶塔在背后造谣,还沾沾自喜,拿来邀功。 一开始把这家伙送到学校里,是为了让她多接触一下外面的世界,不要整天待在自己的风车塔房内,当一个宅女。没想到她却充分发挥了自己的智力优势,混在一群小孩子中如鱼得水,几乎被他们当成了同龄人来看待——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另一个和孩子们玩得很好的人是爱丽丝,她掌握的游戏机对于涉世未深的小孩子来说确实是大杀器,不过由于屡次在课堂上扰乱秩序的缘故,已经被林格列为重点盯防对象,每次她来上课的时候,圣夏莉雅就必定在场。 身为一只纯真可爱的旅人妖精,谢米就更不用说了,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成为了孩子们的好友,她无忧无虑的性格也感染了很多人,使他们重新露出了笑容——如果不是整天都在撺掇他们逃课就更好了。格洛丽亚不仅神出鬼没的,而且一旦处于白夜人格的状态,就特别喜欢在课堂上跟林格抬杠,有时候即便圣夏莉雅就在身后盯着,她仍会硬着头皮与年轻人作对,不知道的还以为林格跟她有什么深仇大怨呢。 倒是蕾蒂西亚还跟从前一个样子,十分抗拒与其他同龄人的接触,或者说她从来都不认为自己属于“小孩子”的行列,反倒嫌弃自己的同学太幼稚,不肯和他们一起玩。只有一种情况下她愿意主动接触这些“幼稚鬼”,那就是抄作业的时候。 毕竟写不出作业的下场还是很可怕的,可怕到她宁愿去做自己最不愿做的事情,也不想面对奶奶阴沉下来的脸庞。 她现在最羡慕的人就是梅蒂恩,因为早熟的少女早就凭着自己的勤勉与努力,完成了兄长、小夏姐姐与老板娘共同为她制定的学习计划,如今更是拥有了自己的事业,正在向一个成熟的大人转变,根本就不需要进入学校接受再教育课程,更不需要像她那样,每晚上床睡觉前还在忧心作业没写完该怎么办。 殊不知梅蒂恩也很羡慕自己的小伙伴,羡慕她们能够在学校里和大家一起开开心心地学习,而她却只能对着空荡荡的天心教堂独自发呆。最开始,米契他们偶尔还会来做客,玩玩游戏,听听布道,卡多拉更是每天准时前来参加祷告。但随着时间流逝,他们来往教堂的次数越来越少,最近几天更是完全没有出现,梅蒂恩隐约猜到,或许解放者阵线内部又有什么大行动了,因此,只能强行按捺住自己那颗焦躁不安的心,不去干涉友人的选择。 林格说过,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选择,或坚定,或迟疑。坚定者有时走向死路,迟疑者有时峰回路转,皆是他们命中的定数。身为牧师,只有引导和开解的资格,却没有替他人做出决定的资格,因为那是女神大人所不容许的。 可是大多数人做不到这一点,无论是谁,都觉得自己拥有干涉他人命运的资格,或是以情感逼迫,或是以利益驱使,随己之心,肆人之欲。像这样的人,往往不会得到想要的结果。 这么一想,忽然就觉得,当一个合格的牧师真的好难啊。 父亲,还有兄长,自己真的能够追上他们的脚步吗? 少女心不在焉地舀了一勺奶油浓汤,递入口中,却完全尝不出它的味道,只有成长中的忧愁,以及青涩时节的烦恼,正在舌尖慢慢发酵,扩散,最终酝酿为一声长长的叹息:“唉。” 这声叹息在餐桌上显得如此突兀,以至于众人不约而同地向发出叹息的人投去视线,林格更是关切地询问妹妹:“怎么了梅蒂恩,有什么心事吗?” “啊?这个……” 梅蒂恩也没想到自己的叹息是如此的自然而然,甚至在本人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出口了。面对一双双关切和担忧的眼神,她左右为难。老老实实说出自己的烦恼吧,大家肯定会帮她解决的,可那样的话,梅蒂恩依然只是个没长大的小女孩罢了,什么事情都要依赖哥哥姐姐们的帮助;瞒着不说吧,又实在没什么必要,只会让大家更加担心而已。 她忽然有点理解以前的林格了。 兄长明明是个很温柔的人,笑起来也很好看,却总是摆出一副冷漠的模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女孩一开始还以为是养父的逝世给了他太过沉重的打击,以至于封闭了自己的心扉,不愿与外界产生交流。直到此时她才发现,那或许是另一种成长也说不定? 一种比较残忍的、谁都不愿意经历的成长。 少女眨了眨眼睛,目光在兄长的身上停留了很久,这让林格产生了某些误解,以为梅蒂恩的心事跟自己有关。他仔细想了一下,难道是自己最近将注意力都放在了学校和学生们的身上,太久没有关心妹妹,让她产生了自己被冷落的感觉?但梅蒂恩脸皮又薄,不好意思说出来,才如此犹豫? 不得不说,他误打误撞,猜中了事实——至少是一部分事实。 无论梅蒂恩是否成年、变得有多成熟、甚至已经拥有了自己的事业,她在兄长的眼中,依然还是那个小小的、胆怯的、需要自己保护的女孩。 决定了!从明天开始,提早一节课放学,把空出来的时间都用来陪梅蒂恩吧! 林格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决定,这对他来说甚至算不上艰难,他当场就要宣布这个好消息,让梅蒂恩高兴一下,恩,蕾蒂西亚也会很高兴吧,或许应该把她排除在放学名单之外,让她留下来补课? 年轻人正思考是否有这个必要时,旅馆的门忽然被推开了。 很少有人在这个时间前来拜访,主要是云鲸空岛上没什么外人,而晚饭时间一到,即便玩得最疯的人,也会在圣夏莉雅的铁拳制裁下老老实实地回来吃饭。于是,这位访客的身份就很值得好奇了。 众人一时忽略了梅蒂恩的事,纷纷投去目光,结果看到门外站着……一只憨头憨脑的石精守卫? 好吧,那只石精守卫显然不是真正的访客,只是个带路的,它挠了挠圆滚滚的大脑袋后,很自觉地退到了旁边,让真正的访客出现在了大家的视线中。 是一对大家都很熟悉的组合:米契与卡多拉。 ”呃。“ 被众人齐刷刷地看着,男孩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他还是第一次在晚饭时间来到妖精深眠旅馆,眼前围着这一大圈人让他压力很大:“也许我来得不是时候?” 给点喵 1237.第1224章 没有意见吗? 第1224章 没有意见吗? 米契和卡多拉婉言拒绝了老板娘留他们下来吃晚饭的邀请,并道出了此行的来意:灰丘之鹰邀请林格牧师前往灰烬游击士的营地,参加一场需要保密的作战会议。 说是保密,其实林格已经知道了具体内容。 “是关于对矿石镇洛斯特拉的联合行动吧?”走在前往灰烬游击士营地的路上,林格询问为他带路的两人。 “恩。”米契轻轻点头,毫不意外年轻人远在云鲸空岛之上,居然提前知道了本应保密的会议内容,或许在他的心目中,林格牧师已经变成了一种无所不能的形象吧。 但其实年轻人之所以知道,还是因为不久前,卡森·博格向他讨要了一份矿石镇兵力分布和人员驻防的相关情报,从那时起,林格就已猜到他打算对洛斯特拉镇动手了。 解放者阵线的规模愈渐扩大,起义军声势高涨,犹如猛火席卷原野,但此前的行动不过都是小打小闹,他们从未与第十七军团正面交战过,这让大家充满信心的同时,又难免有些迟疑,这时确实需要一场重大的胜利来鼓舞人心,而矿石镇洛斯特拉恰好具备这样的战略价值。 但反过来说,目标越是重要,行动失败所带来的打击也就越发沉重,这是一把双刃剑,关键在于挥剑之人的技巧有多高明。灰丘之鹰自然清楚这一点,所以对这次行动无比重视,在战前便已反复斟酌,侦查地形,思量战术,并且还邀请了其他抵抗组织的领袖来参与作战会议,集思广益,共同进退。 严格来说,这还是解放者阵线自成立以来首次联合行动,而不是像过去那样,名义上互相配合,实际上各打各的,战术上根本没有任何联动。因此,也可以认为,这次作战会议能否顺利,将直接关系到后续解放者阵线内部各抵抗组织能否摒弃界限,精诚合作。从这个角度思考,就不难理解灰丘之鹰为何要邀请林格参加这次作战会议了,而不是像以前那样,仅以口头通知。 林格与他的同伴从没有参与过任何一次行动,但没有人可以否认,为这些行动提供了大量可靠情报与珍贵物资的云鲸空岛,便是现在解放者阵线最重要的盟友。因此,哪怕林格是西大陆人、哪怕他从不对解放者阵线的决策提出任何意见、哪怕他参加作战会议时一言不发比木头还要沉默,他也必须到场。这就是身为盟友的义务,不仅是灰丘之鹰与解放者阵线的义务,也是林格的义务。 或许是察觉到了紧张的气氛正在临近,一路上米契和卡多拉都有些沉默,还是林格主动开口,向两人搭话,才让气氛变得活跃了一些。年轻人提到了学校的事情,告诉米契,他送来的那些孩子都已经适应了在学校中的生活,虽然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彻底走出战争带来的伤痛,但至少脸上已经重新露出笑容了。这让男孩备受鼓舞,觉得自己的选择果然没有错,虽然大部分是林格牧师的功劳,但自己或多或少也算是尽到了领袖的责任吧? 年轻人还告诉两人,如果有意愿、又有空闲的话,你们也可以来上一上课,不要总是将时间挥霍在游戏机上面。当然,我并不是说玩游戏不好,只是学习和娱乐同样重要,你们看,连爱指导都知道学习的重要性,带着她的游戏机来上课了,那你们还有什么理由不努力呢?这一大串的说教让米契有些头皮发麻,而且他敢肯定爱指导绝对不是因为喜欢学习才跑去学校上课的。倒是卡多拉很感兴趣的样子,或许是性格缘故,她总是对这些新事物接受得特别快。 这对搭档的反差让林格有些好笑,看似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米契其实颇为保守,甚至有点自卑,总是担忧自己能否履行好身为领袖的责任;看似内向柔弱需要被他人保护的卡多拉反倒是个倔强的人,骨子里有一股钢铁般的韧性,一旦认定的事情,其他人怎么劝都无法让她改变主意。 不知道他们在战场上是否也如此,但林格一想到这里,忽然又有点笑不出来了。 灰烬游击士的营地中正燃着篝火,巨大的火焰刺穿了黑色树木的阴霾,帐篷、临时搭建的木屋、再加上一圈根本无法阻拦野兽,完全是为划定区域而围出来的栅栏,就构成了这座简陋营地的全部格局。留在营地中的人没有林格想象中那么多,大概还有一部分战士在外执行任务吧,他们有些在外围警戒巡逻,有些围在篝火边聊天驱散困意,看见米契和卡多拉后还挥手向他们打招呼,有时也向林格打招呼。他们都造访过天心教堂,甚至玩过游戏,对这位牧师先生印象深刻。 林格一一回应之时,米契和卡多拉已经将他带到了营地角落的一间木屋外,这间木屋的简陋程度与其他临时搭建好的建筑物不相上下,连照明都是用的最原始的火把,令人很难想象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一支新生的起义军将要讨论一件足以改变整个灰丘地区现状的大事。 卡多拉停下了脚步,而米契则对年轻人说道:“就是这里,我们进去吧,林格牧师。” 林格目光一凝,他注意到米契的说法是“我们”,这意味着他也要参加这次会议,但什么情况下才会让一个小孩来参加这种如此重要的作战会议呢?年轻人忽然想起不久之前灰丘之鹰对自己说过的一句话,那是他得知林格专门为那些在战争中失去了一切的孩子们建了一座学校后有感而发:“或许以后孩子们就不需要踏上战场了,但已经踏上的那些人是再也回不来的。” 他深深地看了米契一眼,直到后者投来疑惑的目光后才收回视线,轻轻嗯了一声,推门而入。米契不明所以地挠了挠头发,紧随其后也进了木屋,顺手把门给关上了。当黑暗将门框间的夹缝彻底吞噬之时,男孩仿佛听到了一阵悲伤的叹息声,可能是林格的,也可能是卡多拉的。 不管怎么说,他没有听清楚。 …… 屋内人不多,大概八九个人,但屋子本身也不大,所以还是有些拥挤。这些人都围坐在一张木桌前,桌上放着一些简单的食物:黑面包,腌黄瓜,分辨不出是什么东西的糊状物,以及一些已经冷透了的烤肉。当林格和米契进入屋内时,灰丘之鹰就坐在正对着门口的位置,用腌黄瓜拌糊糊吃,这种老农夫般的吃法与他坚毅刚强的外表搭配竟也毫不违和。 骤然闯入的两人瞬间夺走了屋内所有人的注意力,相较于米契,林格受到的观察和打量显然更多,所有人都知道灰丘之鹰的背后藏着一位神秘的盟友,每次行动前准确到令人以为第十七军团中出了叛徒的情报便是来自这位神秘盟友之手,但没有人知道对方的来历,甚至直到今日以前他们都还不知道他的姓名与长相,不知道他是灰丘人,临近的沃利斯人,王城人,或根本就不是诺亚王国的人? 事实上即便见了面,他们依然对这位年轻人一无所知,除了姓名,因为灰丘之鹰在介绍他的盟友时简单向众人提了一句:“这位是林格先生,我们可靠的友人。” 然后他对林格说了声“请坐”,年轻人便找了个空位坐下,米契看向主位,灰丘之鹰的旁边已经有人了,是不知道为何心情有些低落的瑞吉娜,他想了想觉得自己暂时也没有资格坐在解放者阵线的临时统帅身边,便紧挨着林格坐下了。之后灰丘之鹰为年轻人挨个介绍了一下房间内的人,例如“森林游侠的埃克特”、“苍白骑士团的何塞·阿谢尔”、“矿工兄弟会的乔凡尼”之类的,年轻人一一点头致意,礼貌问候。 解放者阵线已经吸纳的抵抗组织肯定不止房间内这么几个,但剩下的都太远了,有些甚至活跃在安瑟斯地区与沃利斯地区的边陲地带,地理上的隔绝使他们只是在名义上响应解放者阵线的号召,实际上双方尚没有建立完善的沟通渠道,因此他们参不参加作战会议其实不是关键,真正的主力唯有眼前的这些人以及他们背后所代表的抵抗组织。 互相介绍完之后,灰丘之鹰没有说客套话的意思,直接宣布了本次作战会议的主题——唯一的主题,那就是如何攻克矿石镇,获得一场对解放者阵线来说迫在眉睫的重大胜利。随后他又为众人简单陈述了一下矿石镇附近的守备力量,得益于某位神秘盟友的关键情报以及多次冒险现场勘查,这些信息无比详细,详细到令人听完后忍不住头疼的地步。 三个步兵中队,还有配套的炮兵、战车、构装机兵等特殊兵种,充裕的物资储备,险峻的矿山与狭谷地形,居高临下的堡垒和火力封锁的连发式魔导机枪……这股力量用来守卫一座中大型城市都足够了,何况只是一座小镇呢?林格听完后只觉得,虽然在战略上矿石镇是最合适的目标,但在战术上绝对是最难啃的硬骨头,以解放者阵线如今的实力,想要攻克这座武装到牙齿的小镇,需要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用爱丽丝的话来说,一上来就就是地狱难度。 和林格怀有同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森林游侠的领袖埃克特便是其中之一。他摇摇头道:“如果矿石镇的情况真的如你所说,那么我的建议是换一个目标,卡森。北四镇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单以人口和规模来论,它们合起来的分量不逊于矿石镇,攻克北四镇同样是一场辉煌的胜利。除此之外,北四镇还有敌人的飞空艇基地,如果我们能够将其占领或毁坏,日后就无需担心第十七军团的飞空艇部队从前线回援了,也算是剪除了一部分后顾之忧。” 这番言论得到了一些人的支持,埃克特虽然是在卡森·博格的支持下才成为了森林游侠的领袖,但他不会因此改变自己的判断,这或许也是灰丘之鹰看重他的地方。作战会议是讨论和表决的地方,如果所有人都追随自己的意见,那还叫什么会议? 他会用自己的方式说服埃克特和那些持反对意见的人。 “规模上,北四镇确实不逊于矿石镇,但二者的战略地位并不等同。失去了北四镇,第十七军团只是丢了面子,和之前我们给它造成的损失没什么区别;而失去矿石镇,它才会真正伤筋动骨,这是从敌人的角度来说。”灰丘之鹰略作停顿,又道:“从我们的角度来说,第十七军团的飞空艇是否会回援,这是个问题,但就算回援,也不是今日,而是日后局势更为糜烂,第十七军团不得不依靠飞空艇部队才能扭转败局的时候,到那时一支飞空艇部队也无法改变什么了。因此,它算威胁,但不算现在的威胁,更不算最大的威胁,得到北四镇只能得到对未来的不确定的保障;相反,我们缺少火药、缺少枪械、更缺少能够武装起一支军队的必备物资:钢铁、工匠与炼金材料,而这些,矿石镇都有,得到矿石镇,就意味着得到了现在的稳固的保障。我认为,现在的稳固的保障,比未来的不确定的保障更为重要,你们觉得呢?” 屋内沉默了一会儿,林格观察着每个人的神色,有人若有所思,有人犹豫不定,还有人正苦苦思索,比如米契,他还是太年轻了,眼界与见识也有限,想要跟上灰丘之鹰的思路,需要付出更大的努力才行。 最终,刚才还持反对意见的埃克特率先转变了态度:“你说得有道理,卡森,我支持你的计划。” 就像是引发了从众效应,其他人也纷纷表态:“我没意见。”“我也是。”“就按照你说的来吧,卡森。” 等他们都表态完,年轻人才慢悠悠地接了一句:“我也没意见。” 早在来之前他就想好了,自己今天只是个看客而已,就不需要发表什么意见了。 给点喵 1238.第1225章 这就是经验吗? 第1225章 这就是经验吗? 关于“是否应该攻打矿石镇”的议题已经过去,那么接下来自然应该讨论“如何攻打矿石镇”了。但说实话,这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敌人的守备力量过于强大是一方面,而解放者阵线缺乏正面强攻的必需条件则是另一方面。他们没有充足的兵力,没有攻城器械,甚至除了少数人以外,其余战士都没有大规模战役的经验,除了高昂的战意和一腔热血可以作为倚仗外,毫无胜算可言。 但高昂的战意不会改变己方的人数劣势,一腔热血也无法浇灭敌人的火炮中积蓄的温度,所以,对解放者阵线来说,这一战虽然不得不打,但不应该以寻常的方式打,他们只能另辟蹊径。 “瑞吉娜提出了一个主意。”灰丘之鹰说道:“她是洛斯特拉人,对这座小镇的情况有一定了解,提出的主意颇有可行性,所以我想让诸位也帮忙参详一下。瑞吉娜,和大家说说你的主意吧。” “啊?好的大哥!” 红发少女似乎在走神,全程都心不在焉的模样,此时突然被卡森·博格点名,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慌慌张张地应了一句。对于这位开朗乐观而又认真细致的少女来说,这种情绪可是极为少见的,何况是在严肃的作战会议上。好在众人都无意追究她的失礼,只是默默等待她开口讲述。 “呼——” 瑞吉娜深吸了一口气,又轻轻呼出,通过这种方式让自己焦躁不安的心情逐渐平复下来,然后她的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这时候才变回了林格印象中的那个她:“我的想法是,尽量避开敌人火力最为强大的正面,从后方发起突袭。” 恩,这是个简单到米契都听得懂的计划,但简单不意味着容易实施。谁都知道从敌人的后方薄弱处发动进攻是最合适的,问题在于怎么做到呢? 瑞吉娜给出了一个令众人意想不到的答案:“矿山。” “洛斯特拉镇是一座追逐矿脉移动的小镇,自建成以来,矿工们便引领着它前进的方向,这不仅是历史意义上的,同时也是地理意义上的。矿山越是向下深挖、向里发掘,城镇的基础设施也随之向下向里迁移,久而久之它便沉入地下、埋入山里,成为了一座被山、岩石和狭谷包围的小镇。上百年来的不断采挖和发掘,外表看似完好的矿山,内部早已被四通八达的矿道占满,这其中就包括不少的废弃矿道,但无一例外,它们都是在最初那条主矿道上延伸出来的。如果将整座矿山比作一片叶子,主矿道是最初也是最中间的那条叶脉,而其他矿道都是延伸出来的支脉。” 瑞吉娜用简单的言语为大家勾勒出了洛斯特拉镇的大体面貌,即便是从未接触过的人,也能在脑海中勾勒出矿山内部的景象:空旷而幽深的隧道,用木料与钉子支撑起来的脚手架,以及辛苦劳碌的矿工们,犹如不得停歇的工蚁,一刻不停地往矿山的腹地开凿。随着无数原矿从矿车轨道上运往冶炼的高炉,一条条隧道也在鹤嘴锄与铁锹的交鸣声中挖掘出来,它们时而连通,时而分岔,错综复杂,将幽暗深邃的地下世界,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蚁巢…… 灰丘兄弟会的新领袖盖萨尔已领悟了瑞吉娜的意图,捏着下巴道:“瑞吉娜小姐的意思是,我们可以通过这些废弃矿道,直接从矿山内部进入洛斯特拉镇,对敌人发动偷袭吗?” “没错。” 瑞吉娜轻轻点头:“但这只是粗略计划,大体上,我们还需要解决两个问题。其一,这些矿道之所以会被废弃,大多是因为矿道塌方或矿储耗尽的问题,前者自不必说,而如果是后者,矿工也会人为制造小规模的塌方事件,将那些不再具有开采价值的矿道堵塞,这是为了防止矿工在错综复杂的隧道中迷失方向,甚至遭遇意外,除了经验最丰富的老矿工,没有人敢说自己对矿山中的每一条隧道了如指掌。因此,如果想要利用这些废弃矿道,就必须先将其挖开,然后由老矿工带路,防止负责突袭的队伍迷失在矿山中,找不到通往洛斯特拉镇的道路。不过关于这点,我想老大……呃,矿工兄弟会的乔凡尼先生比我更有发言权,所以还是先听一下他的意见吧。” 瑞吉娜差点说漏嘴,虽然最后及时纠正,但那个脱口而出的称呼还是吸引了众人的关注。 “哈哈哈!” 木屋中响起一阵豪迈的笑声。 来自矿工兄弟会的乔凡尼虽然有个好听的名字,却是个肌肉比花岗岩还要结实的雄壮老者,站在屋内需要时刻低着头才能确保不碰到天花板。他那钢针似的头发和胡子早已一片花白,仅凭肉眼估算,年纪都该有六七十岁了,这在东大陆是个惊人的数字,即便放在西大陆也早该退休,安享晚年了。但在场众人没有一个敢小觑这位老者,更不敢小觑他积蓄在肌肉和骨骼中的、仿若火药般随时都可能爆发的恐怖力量。 “你还是按照以前的叫法来吧,瑞吉娜,突然这么客气,还真是让老头子有点不习惯啊。”名为乔凡尼的老者扭头看向灰丘之鹰,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野兽般的利齿,他身上似乎带有某种非人种族的特征,人类与异类的混血,在东大陆虽然少见,但不足为奇:“只要这位卡森小哥不介意就行了,不管怎么说,瑞吉娜现在是你的人呐,吃你的饭,替你干活,早就不是老头子手底下那个只会蛮干的小矿工咯,哇哈哈哈!”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豪迈大笑起来,笑声甚至传到木屋外,惊动了几个正在巡逻的战士,他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心想难道会议进行得很顺利,起义军马上就可以攻入苏亚雷城,活捉第十七军团的指挥官了吗?否则,里面的人怎么会笑得这么开心。 灰丘之鹰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并不介意,甚至他也学着瑞吉娜的叫法,来称呼这位上了年纪但毫不向时间示弱的老人:“乔凡尼老大说笑了,您是长辈,更是前辈,瑞吉娜尊敬您是应该的。何况,瑞吉娜也不是我的下属,我们是同伴与战友的关系。” 卡森·博格称呼乔凡尼为前辈,是有历史渊源的,这位老者率领矿工兄弟会抵抗侵略者的时间,确实远早于灰烬游击士、乃至早于这间木屋内大多数抵抗组织成立的时间。当时,第十七军团刚刚入主灰丘,西大陆的殖民者带来了更加先进的采掘技术和更为科学的管理制度,虽然因此提高了作业效率,但也降低了对人力的需求。于是,洛斯特拉镇有三分之一的矿工遭到裁撤,侥幸保住了工作的矿工也必须接受削减待遇的条件。 这对于洛斯特拉镇的矿工们来说,无疑是个沉重的打击,很多人一生都在这座小镇工作,除了采矿以外身无长技,灰丘地区更没有其他大矿区能够一下子接收这么多人力,放任他们被裁撤的后果便是无数家庭流离失所。身为矿工们的领袖,乔凡尼原本不在乎谁来管理这座矿山,但他无法接受这种残忍和冷血的决策,于是率领愤怒的矿工们起义反抗,最终遭到镇压。 起义失败后,乔凡尼带着战争中幸存的矿工们成立了矿工兄弟会,以解放洛斯特拉小镇为纲领,在附近地区活跃,屡遭失败却从未放弃,当地人都称呼他为“铁之心”,表明这位老者拥有一颗钢铁般的坚韧心脏。值得一提的是,瑞吉娜的父亲也在当年的起义队伍之中,小瑞吉娜更是从八岁起就进入矿山,在乔凡尼的教导下学习如何辨别矿石和挖掘原矿,所以她才习惯性地称呼乔凡尼为“老大”,这是热情豪迈的矿山男儿对这位领袖的统一称呼。 不过,瑞吉娜的父亲并没有在那场战斗中活下来,而瑞吉娜本人也在后续的追逃中与大队伍失散,一路流离失所,经历了流浪、乞讨、饥荒甚至盗匪等一系列磨难后,才与彼时亲手驱逐了神明的卡森·博格相遇,二人在共同信念的感召下,成立了灰烬游击士。 很难说卡森·博格是否从瑞吉娜口中听说了关于乔凡尼的事情,才会毅然决然地抛弃自己身为护教者博格的高贵姓氏,选择成为一个抵抗组织的领袖,但这位老者无疑在灰丘地区的殖民历史上占据着非常重要的地位,假使后世的历史学家们想要系统性整理出灰丘地区的解放史,最无法绕开的几个名字中,除了卡森·博格以外,应当还有他的一席之地。 唯一让人扼腕的是,这位老者的性格过于顽固了,始终坚持“洛斯特拉人的矿山,是由洛斯特拉人挖掘出来的,自然该由洛斯特拉人亲手夺回”的观点,从未与其他抵抗组织达成过合作的关系。这一次,若非有瑞吉娜居中协调,只怕他不会轻易答应解放者阵线的邀请吧。 当然,得到了矿工兄弟会的帮助,对于解放者阵线来说,亦是巨大的臂助。 “瑞吉娜的想法,大体上是行得通的。” 乔凡尼双手抱胸,大大咧咧道:“只不过还有几个问题需要解决。首先是爆破手,对矿山进行爆破是一门精细活,可不是往敌人的头顶扔炸弹那么简单,分量太少,无法炸开坚固的岩层,分量太多,又有可能引发二次塌方。只有最老练的爆破手才能把握其中尺度,老头子我是干不来这么精细的活儿,不过当年手底下确实有几个擅长爆破作业的老伙计一起逃出来了,虽然他们已经很老啦,但我相信手艺还没怎么生疏。回头我去找他们问问吧,一听有机会重操旧业,说不定他们就高兴得返老还童了呢,啊哈哈哈!” 又是一阵令人耳膜发疼的大笑声后,老者继续道:“其次就是爆破的关键了,工程炸药,从前我们都是用炼金火作为工程炸药的,后来西陆佬来了,看不上炼金火,就换成了他们自己的货色。但无论是炼金火还是西陆佬的炸药,都得弄到足够的分量才行,最好还得有懂得调配火药、计算当量的专业人才,炼金术师什么的不指望了,火药匠人得有几个。” 矿工兄弟会中有逃出来的爆破手,却没有逃出来的火药匠人,即便在轴心国内部,这也是需要严密监管的专业人才,不可能任由他们逃跑的。 灰丘之鹰沉思:“火药匠人……应该不难,炼金火就是以黑森林的果实为原材料制作的,这是苏亚雷城的支柱产业,精于此道的人不在少数,只要有心寻找,总能找到几个。倒是专业的工程炸药,不太好入手。或许可以联络商会,让他们帮忙走私……” 讨论到这里,原本决定一言不发的林格发现自己还是无法保持沉默了。 “关于工程炸药的获取,”他打断了卡森·博格的话:“不如就交给我们吧。” 面对众人齐刷刷投来的注视,年轻人简单解释了一句:“我认识一位炼金术师,她可以帮忙制作炸药。” 众人顿时了然,大家当然都好奇那位炼金术师的身份,只是没有人询问而已,倒是乔凡尼哈哈大笑:“希望这位炼金术师大人的炸药足够带劲,不然可满足不了我那些老伙计的要求哦!” 放心。 林格暗道,只怕会比你想的更加带劲。 爆破手与炸药的问题都解决了,最后就是如何安全通过矿道的问题了,但这恰恰不是问题,矿工兄弟会内部最不缺的就是熟练的老矿工,他们回到矿山简直就像回到家一样,闭着眼睛都能找到路。可能有人会担心时过境迁,他们当初的记忆已不适用于今日了,但乔凡尼却拍着胸口向他打包票:“这位小哥你可就多虑了,我们这些老矿工认路靠的从不是记忆呐,是经验啊、经验!” 矿道的使用痕迹、矿脉的走向、矿石的分布情况、甚至根据矿洞内栖息的小动物来推断其具体的开凿时间……这些,就是所谓的经验。 给点喵 1239.第1226章 敲定作战计划了吗? 第1226章 敲定作战计划了吗? 在众人的讨论与补充之下,通过废弃矿道突袭洛斯特拉镇的计划很快被敲定下来,但尚且只是雏形,仍有许多细节留待商议。比如,应该派遣多少人的队伍执行突袭计划?人数太少,则不足以奠定胜局,人数太多又难免臃肿不堪,在幽暗复杂的矿山环境中极有可能起到反效果;比如,顺利攻入洛斯特拉镇后,应如何安排兵力?敌人的火药库、军械库、指挥部等等,值得攻袭的战略目标实在太多,哪个优先,哪个搁置?再比如,那些还留在洛斯特拉镇内的矿工,是否可以争取他们的支持?老乔凡尼在这一群体中颇有声望,虽岁月流逝,这股名声却没有随时间消退,反而因矿工兄弟会的活跃愈渐惊人,若是由他出面,或可策应洛斯特拉镇内的矿工兄弟们,一同奋起,重演十数年前那场失败的起义…… 但是,这些问题都可以留待之后再来讨论,眼下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即瑞吉娜之前还没有提到的第二个问题需要解决,那就是,矿山爆破并不是一项隐秘的作业,工程炸药爆炸的威力不仅可以炸山裂石,也会引起镇内守军的关注。为此,需要有人分散他们的注意力才行,然而如何做到呢? 答案很简单:正面强攻。 唯有发动强攻,才能将守军牵制在正面战场,使后方执行突袭任务的队伍有可乘之机,这同时也意味着,发起强攻的队伍将要面临敌人最强大的火力与最猛烈的攻势。 一个艰巨而危险的任务。 此时,屋内的气氛一下子安静下来,没有人开口说话,每个人都一言不发地盯着主位上的灰丘之鹰,因为理论上,他是整个解放者阵线的临时统帅,拥有各个抵抗组织所承认的指挥部队、调遣兵力的资格,这个决定只能由他来做。但另一方面,灰丘之鹰心中明白,倘若自己做出了不公正的决断,无疑是为这个尚未来得及实现雄心壮志的联盟,埋下了一颗猜忌与怀疑的种子。那么,就算这次行动侥幸成功了,后续也必将遭受惨痛的打击,信念是理想的基石,而信任则是合作的基础,这是解放者阵线所拥有的最宝贵的财产,任何人都不能随意挥霍。 卡森·博格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自己的助手:“把地图拿出来吧,瑞吉娜。” 红发少女应了一声,然后从屋子角落的一个木桶内取出了被卷成纸轴的地图,将它在桌上铺开,借着头顶油灯释放出来的昏暗光芒,众人看清了地图上描绘的一条条直线、曲线与等高线,不禁愕然:这是一副专业等级相当之高的军事地图,而且很详细,详细到甚至让人以为是从第十七军团的档案库里偷出来的。 当然不是,这是某位公主殿下一笔一画亲手绘制出来的,为了画好这张地图,她可是狠狠恶补了不少绘图知识,尤其是军事方面的。至于地图上那些手动涂改的痕迹,大约是灰丘之鹰实地勘察后修改的吧,毕竟奥薇拉从真理图书馆中查阅到的地图,已经是许多年前的版本了,这么多年过去,总会发生一些不能记录在纸面上的变化。 虽然没有军事地图的经验,但凭着对家乡的熟悉,老乔凡尼还是一眼认出来了,这就是洛斯特拉镇及其周边地貌的地图,甚至连矿山与矿脉的走向都有。 “如果要执行爆破的话,你觉得哪些位置比较合适,乔凡尼老大?”卡森·博格问道。 乔凡尼想了想,然后用像是沾上了石灰的灰色手指在地图上圈了三个位置,说道:“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年有几条矿道从附近穿过,但因为种种原因而被废弃了。这三个地点都位于矿山后方,较为隐蔽,而且岩层也薄,只需要再向里挖掘一段距离,然后爆破掉堵路的砂石与土块,就可以与那几条废弃的矿道连通了。” “我明白了。” 卡森·博格取出一支笔,在乔凡尼圈出来的三个位置上做了标记,然后对其他人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也派出三支队伍,从这三个位置执行突袭任务,人数虽然不多,但只要安排妥当,足以起到一锤定音的效果。我的意见是,由森林游侠、灰烬之手与灰丘兄弟会的人来执行这个任务,他们的成员都有隐秘作战和高速机动的能力,是最合适的人选。至于矿工兄弟会,则需要将人手打散,分别安排进这三支队伍中,每一支队伍至少要有两名经验丰富的爆破手和一名熟识矿山环境的老矿工随行,其余人手可以选择参加过十二年前那场矿工起义的老战士,一方面有丰富的战斗经验,另一方面也可以借助他们的威望,策应洛斯特拉镇内的矿工们,为我们的行动提供便利。这是我个人的想法,诸位的意见呢?” 乔凡尼自然是没有意见的,其余人对视一眼后,也默认了这个安排。在过去,由于理念较为激进的缘故,森林游侠与灰烬之手的成员时常会执行一些刺杀任务,他们对侵略者的抵抗主要体现在毒药与匕首之上,而灰丘兄弟会干脆就是过去灰丘地区盗贼工会的变体。诚如灰丘之鹰所言,隐秘作战是他们的强项,没有人比他们更适合这个任务了。 见众人没有意见,卡森·博格将笔尖往矿石镇洛斯特拉的东北方向移动,最终停在了大约两公里外的一处营地上,说道:“这里原本有一座村庄,但自从洛斯特拉镇落入侵略者的手中并驻守军队后,西陆人就迁走了附近所有的居民,并将村庄旧址改造为军事基地。矿石镇位于矿山低地,附近地势又险峻复杂,不适宜载具作战,因此他们将战车部队安置在了这处军事基地中,若要正面强攻,首先必须确保战斗爆发之后,敌人的战车部队无法立即赶到战场支援,最好是将他们牵制在基地内,不要放走任何一辆战车,它们的出现,会让缺乏载具机动能力的我们陷入苦战。何塞,这个任务,我决定交给苍白骑士团,你的意见呢?” 他询问的对象,正是苍白骑士团的领袖何塞·阿谢尔,这位脸型方正、面相坚毅的中年大叔无论在什么场合都要穿着他那身沉重的钢制板甲,背负长剑与盾牌,犹如一位真正的骑士——事实上他确实差点获得了骑士的身份,因为他曾经是一位骑士老爷的扈从,为他鞍前马后奔波了十年,总算攒够了资历与功勋,即将获得正式骑士的身份时,侵略者来了。 和大多数人想象中的骑士形象不同,何塞·阿谢尔所效忠的那位老爷是个不折不扣的软骨头,几乎没怎么抵抗就向侵略者投降了,可当时王国刚刚打了场败仗,侵略者的兵锋正盛,连灰丘伯爵都闻风而逃,投降者亦不在少数,因此他的行为似乎也没什么可以指摘的。然而这位骑士老爷不仅投降,还彻底倒向了侵略者,他为了满足侵略者的征收要求,同时也不愿放弃自己穷奢极欲的生活,便多次提高了领地的税赋,甚至用上了伪造文件、诬陷、发假誓言等卑劣的手段,对治下子民造成的伤害远大于侵略者所造成的伤害。 当有一次他命令何塞·阿谢尔向那些无法忍受他暴政而反抗的农民挥下屠刀,并承诺只要他这么做就立即授予他正式骑士的身份时,这位热血未凉的青年终于无法忍受,他回了一句“去你妈的骑士”,便一剑刺死了那位虽然发下了骑士誓言却从来没有遵守过的主君,随后纠集伙伴,烧毁领主的庄园,夺走领主的马匹,成为了一名反抗者——不仅反抗侵略者,也反抗那些不义的领主。 他不可能成为骑士了,也没有人会认可一个弑杀主君的骑士扈从拥有成为正式骑士的资格,甚至不少人因为他违背了对主君宣誓的忠诚誓言而诋毁他为“背誓者”,但何塞·阿谢尔浑不在意,他认为当自己刺出那一剑的时候,就已经完成了骑士的试炼,只不过并非世人普遍认可的那种骑士罢了,于是他自称为“苍白骑士”,那些追随他的战士也效仿这种说法,自称为“苍白骑士团”。 林格第一次听说他的经历时,就觉得希诺肯定与他很有共同话题。这段经历的传奇程度简直可以与灰丘之鹰背弃信仰、驱逐神明的经历媲美了,但话又说回来,此刻坐在这间小屋子内的哪个人,身上没有一段传奇的经历呢?就算是故事听起来最普通的老乔凡尼,他的年龄也足够传奇了吧? “既是灰丘之鹰的期许,”这位苍白骑士的说话风格也很有古典韵味,低沉而庄重的语调宛如在宣读骑士的誓言:“吾等必不辱使命。” “有劳了。” 卡森·博格微微颔首,对于苍白骑士团来说,这个任务应该不难,至少会比其他人轻松许多,因为他们是众多抵抗组织中,唯一具备载具机动能力的组织了。在过去,何塞·阿谢尔借助那批抢走的马匹,将自己手底下的战士训练为了合格的骑兵,然后率领他们在苏亚雷城到博米尔城之间的广大原野上来去如风,骚扰并劫掠侵略者的运输车队。但这些马匹早已在频繁的交战中陆续阵亡,到最后,苍白骑士干脆另辟蹊径,用某种特殊的方式驯化了来自黑森林中的夜魇——一种与马相似、但体表皆覆盖苍色毛发、四蹄上燃烧着苍白火焰的灰烬生物,生命形态甚至已经接近了魔物,因而能够使用一些简单的超凡能力。 卡森·博格的笔尖还在地图上移动:“除了战车部队以外,敌人还有一股支援力量,那就是他们的机兵部队。由教团联合开发的构装机兵虽火力不如蒸汽战车那么猛烈,但机动性和单体作战能力尤甚,而且能够适应多种复杂地形的战斗,威胁性更高。敌人的机兵部队被安置在一个距离矿石镇更近的基地之中,以确保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支援战场,因此,战斗开始后我们对机兵部队的限制也要更加迅猛、更加果断。我决定将这个任务交给摩尔之锤的人,他们皆出身游侠,擅长捕捉战机,战斗力方面也不容小觑。至于最后也最重要的正面作战,则由我率领的灰烬游击士,以及工会十字军、狮心会、狼之血共同负责。” 摩尔之锤、工会十字军、狮心会、狼之血,都是在最近这段时间被吸纳加入解放者阵线的抵抗组织,后三者的成员分别以冒险者、教会骑士和佣兵为主,与灰丘之鹰率领的灰烬游击士一样,都是解放者阵线中实力最强、最擅长正面作战的类型。 “以上,便是本次作战的人员安排。”笔尖停下,灰丘之鹰的目光从地图上移开,环顾一圈,缓缓问道:“诸位可有意见?” 擅长隐秘作战的森林游侠、灰烬之手与灰丘兄弟会,与熟悉本地情况的矿工兄弟会联合行动,从后方发起突袭;驾驭夜魇的苍白骑士们,能够与敌人的蒸汽战车部队抗衡,牵制他们的精力;擅长捕捉战机和群体作战的摩尔之锤,负责在战斗爆发的第一时间压制敌人的机兵部队;正面作战能力最强的灰烬游击士、工会十字军、狮心会与狼之血,则需要承担最重要的职责,顶住敌人的猛烈攻势。 所有安排都是基于实际情况而定的,更别说卡森·博格与他率领的灰烬游击士,主动承担了本次作战中最危险的部分,不存在任何徇私的可能性。 那么,自然不会有人提出意见。 于是,这个将会决定解放者阵线未来命运的作战计划就这么敲定下来了,而计划的具体执行时间是……一周后。 给点喵 1240.第1227章 感觉很可惜吗? 第1227章 感觉很可惜吗? 离开木屋的时候,卡多拉还在外面等着,她就站在一颗已半枯萎的老树下,双手负于身后,仰起头静静地看着枝叶凋敝的树冠。咒死木的生长期十分漫长,但苍老却只需要一个夜晚的时间。眼前这棵嶙峋佝偻的老树,散发出比暮色还要深沉的死意,在它以百年为单位计数的年龄中,是否早就料到了自己迎来死亡的那一刻呢? 听见脚步声,女孩回过头来,她弯起眉毛,向两人打了声招呼:“米契,林格先生,作战会议结束了吗?” “嗯。”米契没有说话,林格代替他给出了回答。 “商量出什么结果了吗?”卡多拉接着问道。 林格还想开口,米契却先他一步,沉着脸回道:“这件事,等回去再说吧,卡多拉。” 女孩注意到男孩的心情似乎不太好,但那并不是单纯的焦躁或不满,而是隐含着某种更加复杂的情绪。她眨了眨眼睛,没有追问下去,而是乖巧地嗯了一声。虽然女孩一直是两人中更倔强的那个,但偶尔,男孩倔强起来的时候,往往也是她先退让的。 “我送你们一程吧。” 林格说道。 这自然是借口,就在灰烬游击士的营地内,还有什么好送的?真正的原因是他有些话想对这两人说而已,当然,主要是米契。 米契和卡多拉都没有反对,于是,三人便离开了这里,向少年军的休息区域走去。在他们离开后,其他参加会议的人也陆续走出了木屋,脸上带着或期待或凝重的神色,离开了灰烬游击士的营地。他们要抓紧时间,将这次的作战计划传达给还在据点内留守的同伴,并做好准备,以应对即将到来的大战。 一周之后,解放者阵线的命运,便将迎来揭晓。 最后一个走出木屋的人是灰丘之鹰,但是在他离开后,屋内还有两个人逗留,一人是瑞吉娜,而另一人却是矿工兄弟会的领袖,人称“铁之心”的乔凡尼。卡森·博格早已猜到两人之间还有一些话题想要交流,并且那应当是不方便为外人所知的话题,便善解人意地为他们留出了一个安静的空间,连附近正在巡逻的战士,都被他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支开了,确保瑞吉娜与乔凡尼之间的对话,没有一个人能听见。 不过,即便是灰丘之鹰,也绝对猜不到瑞吉娜开口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那个,大、大家还好吗,乔凡尼老大?我、我的意思是,大家还记得当年那件事吗……也不对啦!总、总而言之就是……那个……” 这位红色头发的少女,在灰丘之鹰的面前是可靠的助手,在灰烬游击士的战士们面前是乐观开朗的老大姐,在米契和卡多拉他们面前则是关心爱护孩子的好姐姐,无论面对多么艰难的处境都不曾动摇过,仿佛脑海中根本没有悲伤与失望的概念,唯独在面对这位发须花白的老者时,却露出了惭愧和内疚的表情,甚至不太敢直视他的目光,躲躲闪闪,畏畏缩缩地说出了那句已经藏在心中许多年的话:“对不起,我和老爸,真的很对不起……大家……” 她的语气逐渐低沉,到最后更是风拂过落叶时的声音还要微弱,仿佛不是在与眼前的老者交谈,而是在自言自语,自己与自己说话,然后,自己向自己道歉。 乔凡尼双手抱在胸前,居高临下地俯瞰着这位少女,一言不发,只是在她身上寻找多年前那个胆大包天,才刚学会走路就敢跑进矿洞里玩耍的女孩,那时候她的父母气得拿木棍打她,还未像今日这般苍老的矿工首领哈哈大笑,将女孩护在身后,并用信誓旦旦的口吻对她的父母说:“这孩子的骨头里流淌着岩与矿石的血液呐,她生来就是矿山的女儿!” 但什么时候,她变成了今天的模样呢?矿山的女儿,可不该用这种犹豫和怯懦的语气说话,就像胆小的人无法得到山神的垂青,不敢向黑暗中挥出矿锄的人,活该饿肚子,这是洛斯特拉镇的矿工们唯一信奉的道理。 老乔凡尼不说话,瑞吉娜便一直低着头,心中有些失落。她觉得自己是得不到这位长者的原谅了,或许此后余生也无法得到自己的原谅。然而就在少女的心逐渐往下沉没之时,她忽然听到了一阵熟悉的、豪迈的大笑声,比矿工手中的鹤嘴锄还要有力,足以穿透一切土石与岩层的阻挡。然后,一双粗糙的大手按在了她的脑袋上,轻轻揉捏了一下,那硕大的手掌抓着少女的脑袋,就像抓着一棵小小的苹果般,有种莫名亲切的熟悉感。 “抬起头来,瑞吉娜,你是矿山的女儿,无论什么时候都要昂首挺胸啊。”老者大大咧咧地说道:“至于道歉,更无必要。你老爸信任自己的学徒,决定拉他入伙,这没有错;他的学徒辜负了你老爸的信任,向那些狗娘养的西陆佬告密,导致起义失败,这是他的错。你干嘛要为一个没有错的人道歉,而让真正有错的人躲在旁边偷笑呢?你可是我的学徒呐,瑞吉娜,我可不记得自己把你教成了这么蠢的人!” “可是,乔凡尼老大……” “没什么可是!抬起头来,堂堂正正地面对我,这才是豪爽不羁的矿山儿女啊,哈哈哈哈哈!” “可是,乔凡尼老大……你抓着我的头,我抬不起来……” “啊?哈哈哈!” ……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 走到一个无人的角落后,卡多拉开口问道。这时米契的表情恢复了正常,不知为何,对于这个问题,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看向林格,而年轻人则摇了摇头,表示这是你和卡多拉之间的事,我就不掺和了。 男孩失望地叹了一口气,才勉强打起精神,将众人在作战会议上讨论出来的计划告诉了卡多拉。对于解放者阵线将对矿石镇洛斯特拉发起行动这件事,女孩并不意外,她很早就猜到了,在当前的局势下,起义军必有一次重大行动,只是没有猜到目标而已。 倒是米契提到的另一件事,才真正与她、或者说,与整支少年军息息相关。 “卡森大哥交给我们一个任务。” 米契说道:“在洛斯特拉镇东西两侧的制高点上分别有一座小型堡垒,其中驻守的兵力不会太多,却安置着敌人的连发式魔导机枪。任由这些机枪开火的话,正面强攻的部队伤亡将会很惨重。因此,需要有人去解决它们,我们就是其中一个人选,负责东侧的堡垒。” 卡多拉听完,总算明白为何米契走出木屋时,表情那么复杂了。 这还是少年军头一次承担如此重要的任务,过去,他们在战场上的任务都很简单,无非是布置陷阱、拦截逃兵、或干脆在外围打打配合罢了,以年龄和实战经验而论,未尝不可以认为这是大人们刻意照顾。而今日受到的重视,究竟是因为灰丘之鹰觉得米契和他的同伴们已经成长起来了,足以承担起更加重大的责任了,亦或是人手实在不足,连小孩子都必须拉出来充当生力军呢? 如果是前者,米契会感到欣慰和自豪;如果是后者……他有些担忧。 “不要想太多了。” 林格忽然伸手,敲了敲男孩的脑门,在后者啊的一声叫出来时,用平静却沉着的语气对他说道:“无论如何,战争已经开始,就不会因为谁的迷茫而停下。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尽己所能,完成卡森先生交给你们的任务,同时保护好自己的同伴,这和你过去所做的事情是一致的,不是么?” 但如果,在完成任务与保护同伴之间发生了冲突,你只能选择其一,又该怎么做呢? 这种时候,就是考验你身为领袖的担当与觉悟了。 “感到迷茫的时候,不妨想想自己为何而战吧。” 林格深深地看了男孩一眼,只是米契尚没有领悟到这个眼神中饱含的复杂意味,在年轻人不算安慰的安慰之中,他的心情神奇地平复了下来,并且因为年轻人的话,想到了很多很多东西。既有他在战争中失去了父母亲人、四处流浪的画面,也有他被灰丘之鹰收留,鼓起勇气告诉他自己也能战斗的画面;既有他劝说卡多拉不要把战争想得太简单,最后仍是在她的一再坚持下,无奈同意她加入少年军的画面,也有灰丘之鹰拍着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你以后将会是一个很好的领袖”的画面…… 最终,所有画面定格在那一天,他在云鲸空岛的学校中看到的景象,与他同龄的孩子们都在宽敞明亮的教室中学习,他们目光清澈,笑容真挚,正从战争的伤痛中重拾那些微弱的希望。他怔怔地看着这一幕,脑海中是羡慕,还是不甘呢?但男孩可以肯定的是,自己绝对没有后悔踏上这一条路。 他揉了揉鼻子,再抬起头时,已经变回了林格熟悉的那个样子,自信而又张扬的小鬼,但并不惹人讨厌:“我明白啦!不就是一个小小的堡垒吗,看我把它炸个稀巴烂,让那些狗娘养的西陆佬……哇,我不是在说你哦林格牧师……” 不嚣张的时候像个自闭儿童,一嚣张起来就得意忘形,这种性格究竟像谁呢? 林格盯着米契看了一会儿,倒是不怎么在乎他口中那个针对西陆人的蔑称,也许年轻人自己没有意识到,但他在心态上已逐渐超脱了世俗的限制,不再那么在乎世人执着的一切。他不仅不在乎东大陆人与西大陆人的之间的区别,甚至不再介意人类与异类、凡人与超凡、有限的与无限的、漫长的与短暂的……之间的区别。如果他对摩律亚人的历史足够了解的话就会知道,摩律亚大巫将这种品德称之为“大爱”,平等地对待世间一切生灵,即是平等地爱着世间万物,这是每一位精灵之王都具备的品质,但对现在的年轻人来说,只不过是一种习以为常的认知。 相比所谓的“大爱”,他更在乎男孩脱口而出的那句不雅俚语,他皱了皱眉:“什么狗娘养的……你该不会是跟乔凡尼老大学的吧?他倒是有资格这样骂,可你还没有到相应的年纪,就不要盲目学习了。小孩子骂粗口可不是什么豪迈不羁的表现,纯粹是没素质罢了,下次不要让我听到这样的话了。” 年轻人瞥了米契一眼,这些天重新养成的教师威严一下散发出来,让后者莫名打了个冷颤,连忙应下。 卡多拉则有些好奇:“乔凡尼老大是谁?” 连林格先生都要喊他老大,难道他很厉害吗? 米契连忙说道:“是矿工兄弟会的老大啦,一个很厉害的老头子哦,对了,他也是瑞吉娜姐姐的老大。” “诶,瑞吉娜姐姐的老大不是卡森大哥吗?” “大哥是大哥,老大是老大,这两者是不一样的,卡多拉你一定不懂吧?” “确实不是很懂,你们男孩子的心理真复杂。” “但瑞吉娜姐姐是女孩子。” “唔……” 三人边走边聊,没有再谈起关于战争的事情,等来到少年军的休息区域外(其实就是几间简陋的小木屋)时,年轻人婉拒了两人邀请他进去做客的请求,表示自己要尽快返回云鲸空岛,将这个消息告知其他人。不过离开之前,他似是想起了什么,对两人说道:“米契,卡多拉,你们有空就来云鲸空岛一趟吧,萝乐娜那里还有一些过去剩下的炼金道具,你们可以拿去用,任务也会更轻松一些。” “诶?”米契有些犹豫,他倒是不怀疑那位总是笑眯眯的炼金术师大姐姐的能耐,但:“这么珍贵的炼金道具,是不是留给卡森大哥他们比较好?” 毕竟,正面战场的压力,可比任何人都要大。 林格却摇摇头:“数量不多,起不到什么效果的,可惜……不,没什么,总之,如果你觉得这样不合适的话,就发挥这些炼金道具的力量,尽早拔除敌人的堡垒,为正面战场减少一些伤亡吧。” 这个说法,米契比较能接受,他用力地点了一下脑袋:“恩!” 只有卡多拉,疑惑地看着年轻人,大概是在想他刚才脱口而出的可惜,究竟想表达什么意思吧? 但年轻人没有解释的意思,说完便转身离开了,背影很快消失在两人的视线之中,埋入了影影绰绰的黑森林,徒留一片沉默的夜色,与篝火的余温正在冷却。 给点喵 1241.第1228章 果然还是小孩子吗? 第1228章 果然还是小孩子吗? 林格离开后,米契将同伴们聚集在一起,向他们宣布了这个消息。得知少年军即将在这次行动中承担重要的任务时,大家的反应各不相同,有人担忧不安,有人信心满满,担忧来自何处,信心又来自何处,米契其实都知道,毕竟他刚才就体验过这种心情了。只是事实是无法改变的,已经踏上战场的人也绝无法回头,即便只是孩子。 等大家的心情都平复下来时,米契开始以领袖的身份,为大家安排任务。虽说要拔除敌人的堡垒,但无脑强攻显然是不行的,恐怕没等靠近就被敌人的魔导机枪扫成筛子了。所以米契想出了一个很简单但也很有效的计划,那就是等作战开始,敌人的注意力都在正面战场上时,以小股部队迅速突进并攻入堡垒,用最快的速度摧毁敌人架设的连发式魔导机枪后撤退,不能缠斗太久。在体能和火力上他们是劣势,唯一能利用的就是自身的隐蔽性与机动能力了,至于其他人,可以让他们在附近制造声势,伪造出大股敌人进犯的错觉,分散敌军的火力。 无疑,攻入堡垒的那一队是最危险的,最糟糕的情况下甚至会面临全军覆灭的危机。身为领袖,米契责无旁贷地承担起这个任务,同时,他所挑选的也都是少年军中最勇敢、最稳重、经验最丰富的战士,他们基本上都是最早加入少年军的骨干,除了年龄以外,在各方面的素质绝不会逊色于那些大人。当然,米契没有提到的另一个选拔标准是:对侵略者仇恨最深的人。 之所以不提,不是因为要隐瞒什么,而是因为大家都心知肚明。 “艾克,法沙,约书亚,克雷格,马多,米尔克,还有……”米契的目光在熟悉的同伴们的脸上一一扫过,被喊到姓名的人没有一个露出意外的表情,要么攥紧了拳头,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要么默默地擦拭着武器,像是已经等待这个机会许久了。他们每个人都与侵略者有着深仇大恨,每个人都有踏上战场的理由,如果米契不带上他们,反而会让对方觉得自己被看扁了,这就是男孩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喊出他们的名字的理由。 唯独在即将喊出某个人的名字时,他忽然顿住,然后,脸上头一次浮现出犹豫的表情。 “喂!怎么忽然停下来了?”那个人不满地嚷道:“接下来不是该念到我的名字了吗?该不会才过了几个小时,你就忘了我的名字吧,米契?我们可是好兄弟啊!” “谁跟你是好兄弟了?” 虽然早就习惯了对方那种不着边际的说话方式,但男孩还是下意识反驳了一句,然后才意识到现在可不是跟这家伙斗嘴的时候,他迟疑了一下,脑海中忽然回想起那天梅蒂恩的话,或者说,一个可怕的诅咒。虽然当时大家都觉得它荒诞不稽,但,万一呢? 连梅蒂恩都那么说了,万一呢? “要不然,你就……” 你就别跟我们一起行动了? 男孩试探性开口,但话还未说完,便被莫亚粗暴地打断了:“你在和我开玩笑吗,米契?” 后者直勾勾地盯着前者,那眼神中的严肃与认真,自米契认识他以来从未见过。在男孩的印象中,莫亚一直都是个随心所欲的家伙,散漫,放纵,自我主义,给人一种吊儿郎当的感觉。就连谈起自己的过去时,他的脸上也总是一副笑嘻嘻的表情:“不知道哇,我就记得打仗了,大家弃了村子逃命,老爹和老妈还叫我跟紧他们,不要走丢了,结果走着走着,他们就不知道跑哪去了,大概是走丢了吧,真是两个笨蛋呢。” 有人问他,然后呢? “然后?我就自己一个人流浪啊,不过流浪也没什么不好的,我早就嫌弃那个小村子太偏僻太无聊了,出来外面玩,还能遇见不少新奇的事呢。” 他笑嘻嘻地说道,将流浪称之为一趟玩耍的旅途,这引起了一些人的不满,因为他们也曾是流浪者,知道这个过程有多么痛苦和孤独。但莫亚不在乎这些人的意见,依旧我行我素,坚信自己离开村子是出来玩的,他的父母也只是走丢了,迟早有一天会再见面。 而关于自己加入灰烬游击士的理由,更是简单得令人难以置信:“我肚子饿了呀,到处找不到吃的,这时候卡森大哥说,你跟我走吧,可以吃饱饭,所以我就跟他走了。虽然他骗了我,我一直没有吃饱,只是半饱而已吧,但我也不是那种知恩不图报的人,他给我饭吃,我就帮他打仗咯。” 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时,米契很生气,觉得他侮辱了自己最崇拜的灰丘之鹰,也侮辱了灰烬游击士的伟大事业,当时和莫亚不怎么熟的男孩反口讥讽了一句:“那要是西陆佬给你一口饭吃,你是不是也帮他们打仗啊?说不定还会更起劲呢?” 他的语气不乏恶意,但这并非虚构出来的情节,就像那些无耻的领主和商人一样,向侵略者投降之后,还变本加厉地压迫这片土地的人民,有时候甚至比西陆人更加过分,真不知道谁才是侵略者。 “这是两码子事。” 莫亚浑不在意,双手抱着脑袋,仰头望天,随口回道:“反正西陆佬也没有给我一口饭吃嘛,倒是害得我吃不饱饭呢。” 莫亚的性格,散漫的作风,还有那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气质,一度使他陷入了孤立的状态,没有人愿意和他打交道,甚至生怕他这种态度会在战场上给大家带来麻烦。但后面,大家一起合作的次数多了,在这个过程中逐渐发现他除了说话不好听以外,其实是个不错的家伙,在战场上的表现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他们之间的关系才逐渐好转。 正是因为对他过去的印象太深刻,所以,当他一反常态地摆出了严肃的态度时,米契才会忽然有种陌生的感觉,好像这家伙一下子变了个人。他凝视的双眼,认真的表情,还有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无疑都在向大家传达一个信息:想要把我一个人排除在这次行动之外吗?门都没有! 其实米契很想问他一句,既然你只是为了混一口饭吃才加入灰烬游击士的,那有什么理由非得去跟那些侵略者拼命吗?其他人都有不死不休的仇恨,而对你来说,流浪只是一趟玩耍的旅途,父母只是暂时走丢了没空去找,所有值得踏上战场的深仇大恨都不存在,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才站在这里,向我说出这样的话? 亦或者,其实我们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你,过去认识的那个男孩,也只是他想要表现出来的模样而已? 米契隐隐觉得,可能是后者吧。 虽说当一个人想要隐藏自己的时候,他人很难看透,但这么多年了,自己却连一丝真正的了解都没有,这是否说明自己既不是一个合格的友人,也不是一个合格的领袖呢? 米契有些难过,但他知道现在不是自我谴责的时候,大家——尤其是莫亚,还在等待自己的决定呢。 男孩无言地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时神色已恢复正常,他开口,那语气不是妥协,而是无奈:“那,你也和我们一起去吧,莫亚。” 莫亚脸上的严肃与深沉一下子都消散了,速度快得让人以为刚刚见到的都是错觉,他伸手拍了拍米契的肩膀,嬉皮笑脸地说道:“这就对了嘛,我可是很强的,少了我,你们就少了一个重要的战力,这怎么行呢?当然,除了强以外,我还很幸运,你们懂吧,在战场上最不能缺的就是运气了,有我在,保证这次任务会顺利完成的!” 他时时刻刻不忘了强调自己的好运气,这也是一种老毛病了,对此,大家除了无言以对外,还能作何反应呢?解决了“自己究竟该不该出战”的问题后,莫亚就像放下了一块心病般,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他很自然地无视了伙伴们奇怪的眼神,捏着下巴,自言自语地琢磨着:“话说回来,离行动开始还有一周时间,就这么干等着也太无聊了,不如去天心教堂打两把游戏?” “喂、我都听到了!”米契黑着脸:“不准去!这一周给我留下来好好训练,顺便做好开战前的准备,你的武器也好久没有保养过了,真亏它还能用。卡多拉,你帮我看好这小子,不对,除了莫亚以外,其他人也帮我看好了,这次的行动很重要,可不是以前的小打小闹,你们都给我做好准备,不许松懈!” “好。”卡多拉很干脆地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人群中顿时传来一两声哀叹,还有人用埋怨的眼神看着莫亚,大概心中都怀有同样的想法,只是没想到莫亚会直接说出口,还被米契听见了。这下好了,被卡多拉盯上,他们一个也别想玩了。 大战在即,仍怀着这样的心态,其实倒不是他们过于松懈了,只是一直以来的习惯而已。每次有什么任务时,他们都会先去天心教堂玩玩游戏,故意装出一副随意放松的模样,好让梅蒂恩安心下来。久而久之,大家也就把它当成惯例了,执行任务前不玩游戏,不听一遍梅蒂恩的布道,总感觉缺了些什么。 但这次不同了。 这一次,如果怀着过分放松的心态踏上战场,可是要出事的。 再说,他们现在跑去天心教堂,反而只会让梅蒂恩更加担心吧。 奇怪的是,身为始作俑者的莫亚,却没什么遗憾的意思,只是嘿嘿一笑后,伸了个懒腰,随口道:“行吧,听你们的,不去就不去了,大不了,我等回来再通关塞尔达,也是一样的嘛……” 米契眉角一跳。 这熟悉的句式,还有梅蒂恩说过的诅咒,又一次浮上心头,让他忽然间有些烦躁。男孩气恼地呵斥了一句:“住口,不许再说这种话了,莫亚!” “什么话?” 莫亚被他说得一愣,琢磨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米契说的“这种话”究竟是指什么话,他顿时惊异起来,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对方:“原来你真的信了啊,米契?” 米契被他看得有些心虚,却不肯承认:“信、信什么了?我只是让你不要再扰乱大家的注意力而已!” “就当做是这样吧。” 莫亚耸了耸肩,又故意用大家都能听得见的声音感叹道:“居然相信这种幼稚的说法,还是个小孩子呢,米契。” “你——” 明明是关心对方,却被说成小孩子,米契气了个倒仰,正想和他好好理论一番,却被一直没有说话的卡多拉捂住了嘴巴,在众人或惊愕或狐疑、或看好戏或若有所思的目光中,强硬地拖出了房间。被制止的米契还有些不忿,哼哼道:“你拦着我干什么,放开我,莫亚那家伙看不起人,我要跟他决斗!” “莫亚说得没有错。”卡多拉松开手,轻轻叹了一口气:“你果然还是个小孩子呢,米契。” “什——!?”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莫亚也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或者说,其实大家都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米契,你恰恰不该让大家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女孩凝视着男孩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说道:“因为你是我们的领袖,你身上承担着我们的认可与信任,你担心什么,大家就会跟着担心什么;你对这场战斗没有信心,大家也会跟着失去信心。领袖不是一种权利,而是你应尽的义务,米契,所以,不要把你的情绪传染给其他人,那不是一个合格的领袖该做的事情。” 米契愕然而又有些茫然,他无言以对:“我……” “不过没关系,米契,因为你有两个很好的老师。”女孩忽然向他露出一个笑容,声音轻柔得就像教堂里的修女正在为他告解,虽然,男孩从来没有那样的经历:“当你不知道怎么做的时候,就想想卡森大哥和林格牧师会怎么做吧。” “他们一定会告诉你的。” 给点喵 1242.第1229章 最亲爱的妹妹吗? 而此时,被卡多拉提到的林格又在干什么呢? 他正在萝乐娜的炼金工房里,向她解释此次的来意。窗外夜色正沉,广大而浩瀚的黑暗之中,只有这间小小的工房还亮着桔黄色的灯火,寂寥中又衬托出几分温馨的氛围。年轻人在晚饭时间被叫去参加解放者阵线的作战会议,到现在已经是深夜了,林中安静得仿佛连蟋蟀爬过枯叶的声音都能清晰听闻。 “工程炸药吗?” 听完年轻人的来意,海栖公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倒是不难,但是工程炸药的话,当量与威力都要经过严密的测试才行,这方面我还没怎么试验过,可能需要一点时间。当然,一周肯定是足够的,不用担心赶不上他们的行动。至于你说,要给米契和卡多拉他们准备一些好用的道具……我找找。” 她走到自己的工作台前,拉开抽屉翻找起来。林格瞄了一眼,发现她的工作台上真是不堪入目,各种各样的工具如烧杯、鹅颈瓶、试管和酒精灯之类的东西到处乱放,充饥用的面包和提神用的咖啡都还完好无损,而没有用完的材料则随手搁置一旁,也不知道放了多久,林格甚至一棵被保存在透明玻璃柜里的奇怪植物正伸展根须攀爬柜沿,试图越狱——喂、那东西居然还是活着的吗? “你明明制造了不少家务人偶,”年轻人忍不住问道,“为什么就不肯让它们替你收拾一下呢?” 林格指的是海栖公主殿下摹仿镜海中一种名为海天使的妖精种族所创造出来的人偶,外表看起来与真正的活物毫无区别,而且十分勤快,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萝乐娜完全靠它们帮忙打理工房,再加上圣夏莉雅时常来关心她的日常生活,这才没有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饿死。 仿佛听到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两只海天使人偶拍打着小小的粉色翅膀,慢悠悠地飘了过来,并一左一右地落在了年轻人的肩膀上,齐刷刷地盯着萝乐娜看,那平静而幽深的黑色眼瞳,仿佛是发出了无声的质问,明明把我们创造出来,为何不让我们履行自己的职责? 当然,这都是错觉,这些炼金人偶虽然外表与生灵无误,但只具备一些简单的智力,能够接受来自主人的命令而已,更不要说真正的情感了。创造生灵是伟大女神的特权,就连旧伊甸那些自视甚高的人神,也只敢向祂索取力量与寿命,而不敢索取造物的权限,所以,到目前为止,尚没有人能染指那个禁忌的领域。 “哈哈哈。” 提到自己的生活作风问题,萝乐娜干笑两声,选择了避重就轻:“我可不是故意要邋遢的,只是有些东西需要放在顺手的位置,方便我随时取用而已。你知道,炼金术可是一门专注的工作,我总不能每次炼到一半就分心去找材料吧?” 瞎说。 对于她的鬼话,林格半个字都不信。爱丽丝上次还说她来找萝乐娜玩的时候,后者一心二用,一边炼金一边指导她通关游戏呢——恩,比她正常通关的记录还快了几分钟。 你和我说这是专注? 面对年轻人目光中毫不掩饰的怀疑与困惑——怀疑她是否真如自己吹嘘地那么专注,困惑她怎么能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海栖公主殿下的回答是吐了吐小舌头,卖了个好萌,把这件事蒙混过去了,用她的话来说就是:“男孩子不要太斤斤计较嘛,林格。” “啊,找到了。” 她终于从抽屉一堆乱七八糟的杂物中翻出了林格想要的东西,转身将它递给了年轻人。林格接过那个毫不起眼的小袋子,打开来一看,发现里面是一些种子——虽然大多数人看到这些五颜六色又晶莹剔透的圆形颗粒物时多半会认为是宝石什么的,但林格知道它们就是种子。 至于原因嘛…… “上次用来拦截魔女结社的追兵时消耗了不少,留下来的只有这么点了。”海栖公主扳着手指头细数:“豌豆射手,坚果墙,还有土豆地雷。恩,可惜没有威力最大的玉米加农炮,不然,米契他们的任务肯定是轻轻松松啦。” 没错,这些就是由爱丽丝提出创意、萝乐娜予以实施、在与魔女结社的追击战中大放异彩的魔法植物军团。虽然外表看起来奇奇怪怪的,不像是正常生物(本来就是炼金产物),但它们的战斗力很强大,携带便捷以及不需要太多魔力就能成型的优势也很突出,在战场上往往能发挥出意想不到的效果。 可惜,经历过那场大战后,植物军团损失惨重,如今就剩下手中这么点了。 不然…… 林格重新系上袋子,忽然有些沉默,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萝乐娜敏锐地察觉到,年轻人的心情似乎有些低落,便问道:“你怎么啦,林格?难道觉得这些种子还不够吗?唉,要是这还不够的话,我就只能亲自上阵咯,也不知道娇弱无力的我,能不能打得过那些邪恶残暴的侵略者呢?” 说着,她还挽起衣袖,故意向年轻人展示自己那白嫩纤细的小胳膊,唉声叹气,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真的要亲临前线、奋勇杀敌呢。 年轻人被她的搞怪表现转移了注意力,瞥了公主殿下一眼后,随后回道:“没什么,只是忽然间意识到,我对战争其实并没有那么敏感而已。” 萝乐娜饶有兴致:“哦?何出此言?” “如果我对战争足够敏感的话,本应该在解放者阵线采取行动之前就做好准备,比如,委托你炼制一些用于战争的炼金道具之类的,而不是像今天这样,需要用到的时候才发现准备并不充分。”年轻人说到这里,没由来地想到了最近才建好的学校,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如果我们能够将建造学校的精力都放在准备这场战争上,或许解放者阵线就不会面临这么艰难的局面,后续的战斗也可以少牺牲一些人了。” “我明白了。” 听完林格的解释,萝乐娜点了点头,一脸确信:“原来你又在钻牛角尖啊,林格,真是的,不管过去多久总会有这样的毛病呢,让人放心不下。” 她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表情,就像在面对一个无理取闹但又不得不包容的孩子一样,把林格说得一愣一愣的,下意识想要反驳:“这怎么算钻牛角尖了……” “好了好了,别想解释,你说的不算,我说的才算。” 海栖公主殿下却霸道地打断了年轻人的解释,然后向他伸出三根手指头,气势逼人,简直就像大法官正在宣判犯人的罪行一样:“我有三点可以证明你在钻牛角尖!首先,你真的觉得对战争敏感是一件好事吗?你教的那些孩子倒是对战争很敏感了,一开始上课的时候老是担惊受怕,如履薄冰,是你和小夏姐姐她们花了好长时间才让这些孩子走出阴影的。为什么你要一边帮那些孩子摆脱对战争的记忆,一边却又埋怨自己对战争不够敏感呢,林格?这种矛盾的心理可是不行的哟。” “其次!我不觉得将宝贵的精力用于建设学校,是一件多么浪费的事情,恰恰相反,这是我自学会炼金术以来做过的第二正确的事情,第一正确的事情是寻找净化海洋污染的办法。除此之外,就连通过炼金术治愈我身上的疾病也不算,因为归根到底,这是为了我自己;而净化海洋污染,以及帮遭受战争苦难的孩子们重新找到心灵的归宿,是为了他人。炼金术本就是一门为了他人的技艺,而不是用来伤害他人的,我很感谢你给我帮助他人的机会哦,林格。” “最后的最后!不要为自己包揽太多责任了,林格。我们为解放者阵线所做的事情已经够多了,情报,物资,还有各种方面的帮助,如果你还觉得不够,想给予更多支持的话,那究竟是解放者阵线在借助你的力量摆脱侵略者的控制,还是你在借解放者阵线的名头满足自己帮助弱小的癖好呢?究竟是灰丘人在主导这场解放家乡的战争,还是你这个西陆人在主导这场解放陌生土地的战争呢?我们终有一天是要离开的,如果解放者阵线不能凭自己的力量赢得这场战争,后面又该怎么守住这片土地呢?我想卡森先生也意识到了这点,所以才没有太频繁地向你提出要求。倒是你,林格,你平时可是很冷静的,这段时间是不是太敏感了,才会在这种事情上钻牛角尖?” 萝乐娜狐疑地看着年轻人,后者无言以对。仔细一想他这段时间确实有些敏感,或许是因为与孩子们接触得太多的缘故,他们身上那种对战争的痛恨以及对命运的迷惘,也间接影响到了这位年轻人。他当然不会因此变得悲观,只是心里总是在想,如果能早点结束这场战争就好了、如果能让孩子们不再担惊受怕就好了、如果这片土地上的每个人都能享受到甜美的和平就好了……却忘了这些事情并非他一个人就能决定的。 最终的结果,便是将这种想法体现在了言语和行动上,反倒不如萝乐娜看得透彻。如此说来,后者批评他是在“钻牛角尖”,倒也没有说错。 他尴尬地回避了海栖公主的视线,言不由衷道:“没想到你的辩才这么好,萝乐娜。” 这算是拐弯抹角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只是为什么不能更坦诚一点呢,明明在小夏姐姐的面前不是这样的吧?萝乐娜不满地撇了下嘴角,这时她的脑海中忽然冒出了一个不得了的想法,少女的眼睛逐渐明亮起来,嘴角也挂上了一丝诡异的笑意。 “呃,你怎么回事,萝乐娜?” 她笑得太诡异,连林格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悄悄往后退了两步,已做好了随时撤退的准备。可海栖公主殿下岂会看不出他的小心思,当即冷笑一声,大手一挥,不知道从哪里飞出来几只炼金人偶,拍打着小翅膀将年轻人团团包围,封住了他所有的退路。 “哈哈哈,你已经无路可逃啦,林格。”萝乐娜双手叉腰,猖狂大笑,很有爱丽丝的风范:“所以今晚就乖乖留下来吧!” “你想干嘛?”绝境之中,年轻人依然镇定,临危不惧。 “没干嘛,只是觉得你现在的心理状态不太好,所以我要帮你好好治疗一下。”萝乐娜桀桀怪笑:“用比较特殊的方法!” “呃,你说的特殊的方法,是炼金术吗?” “你在说什么呀,林格。”海栖公主笑靥如花,用最温柔的口吻,说出了最恐怖的话:“当然——不是啊。” “放我回去。” “不要。” 一问一答之间,年轻人的命运就这样被决定好了。饶是如此,萝乐娜犹嫌不够,从桌子上取来纸笔,趴在工作台上奋笔疾书了一会儿,然后随手交给一只炼金人偶,嘱咐它:“把这张纸送到妖精深眠旅馆,恩,最好是送到小夏姐姐的手中,好了,去吧,快去快回哦。” 看着那只炼金人偶抓着纸条,晃晃悠悠地飞出了炼金工房,林格好奇地问了一句:“那上面写了什么?” “没什么。”海栖公主笑眯眯地说道:“只是几句小小的提示而已啦。” 年轻人不禁沉默,心中悲观地想到,那只炼金人偶,真的还能回来吗? …… 十分钟后,妖精深眠旅馆。 圣夏莉雅看着手中的纸条,面无表情,为她送来纸条的妖精人偶则与酒保小姐谢丽娅一起躲在柜台后面,瑟瑟发抖。 “今晚林格就留在我这里过夜,我会好好照顾他的,不要太担心哦,小夏姐姐。” “你最亲爱的妹妹萝乐娜。” 落款后面还附带着一张简笔的笑脸画,画中的海栖公主还调皮地吐了一下舌头,向好姐姐卖萌。(本章完) 1243.第1230章 是很重要的家人吗? 第1230章 是很重要的家人吗? 萝乐娜一边哼着轻松明快的曲子,一边愉快地炼金,林格却有些坐立难安,他反复询问,旁敲侧击,试图从海栖公主殿下口中探得一些情报,却总是被后者用神秘莫测的微笑和意味深长的目光敷衍过去。他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圣夏莉雅的出现,其他人就更不用指望了,尤其是同为公主殿下的某个人,估计还在房间里抱怨自己今天怎么还不去陪她睡觉吧,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此非林格污蔑,而是爱丽丝亲口所言)! 年轻人有心自救,但门口和窗户——任何一处可以逃生的地方,都被全副武装的炼金人偶牢牢把守着,确保连一只蚊子都飞不出去。看样子自己今天是无路可逃了,林格悲观地想到,只希望萝乐娜不要抛弃做人的良知,坚守底线,否则,她的下场只怕不会很好。 没错,他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萝乐娜。 毕竟,无论海栖公主殿下的炼金术有多么神奇,在这座岛上始终只是个妹妹而已,那个被爱丽丝敬畏得连名字都不敢提到的女人,会让她知道为什么自己只能是妹妹的。 但话又说回来了,刚才萝乐娜让炼金人偶送去给圣夏莉雅的纸条,上面到底写了什么呢? 年轻人不禁陷入沉思。 这一思考就来到了深夜,万籁俱寂,连夜枭都不再啼鸣之时,一直在炼金釜前忙碌的萝乐娜终于停下了手头的工作,随手将还没用完的材料放到一旁后,她张开双手,用力地伸了个懒腰,尽情舒展着因长时间保持相同姿势而有些僵硬的骨骼,然后回头对林格说道:“好啦,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走?”正在走神的年轻人被她伸懒腰的声音惊动,下意识问了句:“去哪?” “不去哪。”海栖公主道:“随便走走,就当陪我散步咯?” 这个时间点出门散步吗? 林格觉得她的日常作息肯定有问题,但没敢说出口,既然她只是让自己陪着散散步,那就答应呗。万一拒绝之后海栖公主殿下恼羞成怒,做出了突破底线的事情怎么办?虽然林格也不知道她的底线究竟在哪里,但这恰恰是最让人害怕的地方。 “只是散步?”临走前,年轻人还十分警觉地确认了一遍。 “只是散步而已啦。”萝乐娜笑眯眯地回道。 姑且信她一回。 两人出了门,不知道是基于什么样的考虑,萝乐娜还带上了两只炼金人偶,一左一右地飘浮在她身侧,就像女仆簇拥着高贵的公主殿下出行,虽然她原本就是那样的身份。因为要给炼金工房上锁的缘故,林格还停下来等了一会儿,虽说云鲸空岛上基本不可能出现小偷(零食小偷除外),但萝乐娜却说得振振有词,上锁是一种仪式感,只有锁住的才是家,没有锁的不过是旅途中暂时歇脚的休息处罢了。 她这么说,老板娘和依耶塔肯定会有意见,毕竟妖精深眠旅馆和风车塔房从来都不会上锁,可各人有各人的经历,也有各自的见解,海栖公主殿下对于家的理解,大概源自她在洛特丹娜市生活的那几年吧。独自一人在陌生的城市生活,周围的居民虽然友好但都不是同类,偌大的炼金工房如此空荡,仿佛自己走后就会彻底死去,变成一个无人的坟茔。既如此,倒不如锁起来,好给自己一种虚假的安全感,仿佛在那间空荡荡的房子里随时都有人等待自己回去一样。 离开炼金工房后,萝乐娜在前面带路,林格跟随在她的脚步后面,两人沿着一条堆满了落叶和腐殖质的林间小路,深入夜下的群林。附近的树林中遍布古老的白橡树,这些苍老而茂密的高大乔木,就像一个个沉默的巨人般,拱卫着底下的圣所。每一株白橡树都代表着一个完整的生态系统:树冠中栖息的巨枭,树枝上搭建的鸟巢,树皮下辛勤劳作的蚁群,树根上攀附的苔藓与蕨类植物,还有在树根的阴影中掘出巢穴的虫类,紧随而至捕食飞虫的蜥蜴,散发着淡蓝光泽的微光植物…… 据说白精灵将这种乔木视为灵魂死后的栖息之所,并在每一位亲人的墓地上种下树苗,视其为对方遗留在人间的寄托,当你亲眼目睹了树下勃然生长的事物时,你会发现这种说法并非空穴来风。 密林虽深,但并不幽暗,除了随处可见的发光植物以外,偶尔会有凝成束状的月光,顽强地挤过枝叶之间的缝隙,往林地间投下一块又一块摇曳的光斑。两人的身影一前一后穿过这些光斑,光线也随之忽明忽暗,就像在一个光暗交错的巨大迷宫中行走般,颇有童真和野趣。 忽然,眼前变得明亮起来,视线也豁然开朗,年轻人这才发现他们已经走出了森林,来到了一条河边。头顶不再是白橡树那茂盛浓密的枝冠,而是如同被人刻意撑开般,形成了一个弧形的天顶,月光因此毫无阻滞地洒落下来,犹如一块块银白色的碎片般铺在河面上,随着溪流涓涓而下。河水不深,流量也不算大,应当说是那种很常见的林间溪流,可年轻人站在上游,往下游望去,却看到了一片银色的海洋,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如此神圣、静谧。 “这条河我来过,晚上的时候也来过,但那时它并不像现在这么……特别。”年轻人尽量不用那些太主观的词语进行评价,但他的语气中仍充满了赞美与隐晦的喜悦,因为审美原本就是人类所拥有的情感中最具主观性的一种。 萝乐娜问道:“那你觉得是什么样的原因呢,林格?” 年轻人想了想,很认真地回答道:“因为今晚的月色很美。” 这个回答似乎让公主殿下很满意,她无声地笑了下,然后走到河边,挥手招呼年轻人过去。两人在一块没有被河水浸湿的草甸上坐下,这个时节水边的涟草与葫芦花都生长得很好,坐在上面就像坐着一张柔软而又温暖的垫子,让人想象不出它们在盛夏时节的凌厉与锐气。 萝乐娜不说话,林格也沉默着,两人安静地欣赏了一会儿月光下的河流,就像纵容自己沉溺在这些无用、无意义的风景之中。最后还是年轻人先忍不住了,开口问道:“所以,你之前说的特别的治疗方法是什么?” “那个嘛……先不着急。”萝乐娜调皮地向他眨了眨眼睛:“再等一会儿。” 等?年轻人自然是有耐心等的,可是究竟要等什么?等天亮吗? 林格忽然注意到,那两只跟在萝乐娜身旁的炼金人偶不见了。 难道说…… “啊!”身旁忽然传来海栖公主惊喜的叫声,她抓了一下年轻人的胳膊,另一只手则指向上方没有被枝叶遮挡的夜空:“快看、来了!” 林格下意识抬头望去,但是在抬头之前,他并没有预想过自己会看到什么。 那是流星。 一颗浅蓝色的流星,正拖曳着绚烂的尾焰,在深紫色的幕布一闪而逝,透过弧形的轨迹,年轻人远远看见它落向了森林的另一头,宛如落入了一片黑色的潮汐之中,噗嗤一声便熄灭了。但没等他为这颗流星的消逝而惋惜,很快,第二颗、第三颗……更多的流星接踵而至,划过天边,简直就像下起了一场流星雨似的。 年轻人为之愕然:“怎么会有流星?” 夜晚当然可以有流星,但怎么会这么巧,偏偏在自己和萝乐娜出门散步的时候落下呢,而且还是那么多颗流星一起落下,以至于形成了流星雨。灰丘地区的人们上一次见到流星雨是在什么时候,林格自然不知道,但他可以肯定,这对古老而又沉默的黑森林来说,一定是段不可思议的记忆。 “是啊,怎么会有流星呢?”萝乐娜也装模作样地说道:“真是好巧呢,林格。” 她一边说,一边努力憋笑,眉眼都弯成了天上的月牙。可最终还是在年轻人无言的注视下破功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她连忙摆了摆手,表示:“好啦好啦,不逗你玩了,没错,这流星雨就是我召唤出来的,当然啦,肯定不是实体,只是幻觉而已……恩,用幻觉形容好像也不太准确,你就当做是……记忆吧。” “记忆?”这种说法让林格感到有些古怪:“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并没有召唤出真正的流星,只是通过炼金道具,复刻了我记忆中的那颗流星而已。”萝乐娜双手撑着草甸,抬头仰望依然还在闪烁的流星雨,目中流露出怀念的神色:“我记得很久以前,我和姐姐都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啊,我说的不是小夏姐姐,而是珈乐涅姐姐哦。我以前对你说过吧,珈乐涅姐姐其实不是母亲大人的孩子,她身上的血脉来自尤里乌斯的姓氏,因为故乡被教团联合摧毁了,才会成为母亲大人的孩子。虽然后来,她已经表现得与真正的涅瑞伊得斯人没什么两样了,但一开始却是个孤僻而又敏感的人呢,抗拒陌生的环境、抗拒他人的关心、甚至抗拒自己的记忆……对,就和过去的你一样哦,林格。” 林格没想到话题会扯到自己身上的,尽管知道萝乐娜的说法没有错,但年轻人的表情仍旧有些不自然,好像被她戳中了痛处:“是,是吗?可能是你的错觉也说不定。” “哎呀,这就开始否定了吗?据说每个人长大之后,第一时间都会想要否定自己小时候做过的事情,觉得这很成熟,其实反而是一种孩子气的反应哦?”萝乐娜调侃了一句,没等年轻人反驳,就强行转移了话题,当然,也可以认为,把话题又转了回来:“那时候的珈乐涅姐姐,失去了亲人,失去了家乡,甚至失去了祖国,那是莫大的悲恸,我们所能给予她的爱,尚不足以抵消这种悲恸的心情,所以,她一直都很忧伤,很孤独,偶尔还会一个人偷偷溜到海面上,看流星划过夜空,想念逝去的亲人。有一次被我发现了,她还很慌张呢,大概是怕我向母亲大人告状吧。当然,我并没有那么做,而是陪她一起看流星。神奇的是,从那天以后,姐姐就变得开朗起来了,也逐渐接受了自己的新生活、新身份、以及新的家人。这么说来,流星果然拥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对吧?能够抚慰人的内心,让每一颗为尘世迷惘的心灵都安定下来。大概,姐姐大人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后来,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她就会溜到海上看流星,偶尔也会叫上我一起。” 沉浸在回忆中的海栖公主,慢慢向天空中的流星雨伸出手,仿佛想要将那近在咫尺的美丽抓在手中,她呢喃道:“可流星并不是每天都有的,纵然是祭海白塔的大主祭,我们涅瑞伊得斯城最伟大的法师安德鲁大人,也不可能预测每一颗流星的到来。我和姐姐能看到一两次流星,已经很幸运了,后来就总是落空,一无所获。因为不忍心看到姐姐失望的样子,所以我创造了一种名为‘记忆结晶’的道具,用它来模拟那一夜,我和姐姐在海面上见到的那颗流星。姐姐一开始还训斥我,说我不该冒着诅咒加深的风险,炼制这种没什么大用处的道具,但我知道她心里其实是很开心的。我也很开心,我珍惜每一次与姐姐一起观赏流星的经历,对我来说,那是与家人之间最宝贵的回忆——比来自宇外的流星还要宝贵。“ “既然如此,”林格接过她的话,好奇地问道:“将这么宝贵的道具用在我身上,不觉得可惜吗?与姐姐一起观赏流星的约定,对你来说应该很重要吧?” “不可惜哦。” 萝乐娜轻轻摇头,她将视线从漫天的流星雨上移开,落在了年轻人的脸上,这一瞬间即便整个世界都变暗了,年轻人依然确信自己从那双眼中看到了比流星还要闪耀的光芒,还有那温暖的笑意:“因为林格对我来说,也是很重要的家人嘛。” 给点喵 1244.第1231章 就是这样的办法吗? 第1231章 就是这样的办法吗? “家人……吗?” 林格首先想到的自然是杨科先生与梅蒂恩,如果没有这两人的话,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明白这两个字的重量吧。记忆中温馨的场景总是反复演出,在林威尔市的灰色天空上看不到流星,但偶尔,夏夜晴朗的时候是可以看见星星的。那时,杨科先生会带着兄妹两人在后院里乘凉,就在他亲手栽种的白城梧桐的树荫下,为他们一一指出那颗星辰的名字与来历,那颗星辰又有怎样的传说与典故。梅蒂恩总是好奇地问东问西,而男孩则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感受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宁静。随着杨科先生的逝去与梅蒂恩逐渐长大,这种感觉非但没有消退,反而伴随着一种悄然萌生的孤独感,愈发强烈起来了。 但随即,他的眼前又浮现出更多张脸孔,就像那些沉没水中的星光一一浮出海面,触碰到了他的记忆:温柔而充满耐心的圣夏莉雅、偶尔犯浑但一直都很努力的奥薇拉、迷迷糊糊的天使小姐依耶塔、虽然搞怪但给大家带来了很多快乐的爱丽丝、喜欢召开宴会的老板娘、装模作样的酒保小姐……当然,还有自己身旁这位古灵精怪的海栖公主殿下。一想到还有她们陪伴在自己身边,那种强烈的孤独感一下又消失了,年轻人感到非常的安心,就像待在养父和妹妹身旁时一样安心。 不知不觉,他的嘴角边浮现出一丝笑意。 萝乐娜好奇地看着他的反应,像是为了确认什么,还特意将脸凑近了一些,鼻尖几乎抵在了年轻人的脸颊上,反复端详,然后啧啧称奇。她呼出来的气息中带有一股海水般的温暖,打在年轻人的脸上,让他忽然有种酥麻瘙痒的感觉。他不自然地调整了一下坐姿,错开了少女的呼吸,问道:“你怎么了,萝乐娜?” “没什么,只是有点失望而已。” 公主殿下眨巴了一下眼睛,晶蓝色的眸子里倒映出正在消逝的流星尾焰,闪闪发光:“我本来期待看到更有趣的反应呢,比如害羞什么的。” 林格奇怪:“我为什么要害羞?” “因为,我刚才说了那样的话啊——林格是我的家人。”萝乐娜笑眯眯道:“不觉得这很像或剧本里告白的台词吗?” “我没有那么觉得。” 类似的玩笑,过去萝乐娜就用了不止一次,所以年轻人以为她依然在逗自己玩,便没有放在心上,而是很认真地回道:“因为在我心中,云鲸空岛上的大家,都已经是我的家人了,当然包括你,萝乐娜。” 这句话让海栖公主呆了一下。 年轻人很少用如此直白而恳切的言语表达自己的心情,大多数情况都是含蓄且隐晦的,非得让人绕个巨大的迷宫,才能走到他心灵的最深处,探知那些真实的情感。这与性格没有关系,完全是个人经历所导致的一种本能,唯有少数人才能让他卸下心防,敞开心扉。过去是杨科先生和梅蒂恩,而现在,则是被他视为“家人”的那些人。 萝乐娜亦是其中之一,这可以说是在年轻人的生命中占据了很重要的地位吧?可是海栖公主想要听到的回答不是这个,正如她想看到林格害羞的表情,也不是单纯为了捉弄他一样。 可惜,玩笑话说得太多,到最后真心话反而不被理解了。看来,想要让年轻人彻底明白自己的心意,首先得让他意识到,她偶尔也是会认真起来的呀。 这好像……有点困难的样子。 都怪过去的自己! 虽然知道没有什么用,但萝乐娜还是忍不住谴责了一下过去的自己,仿佛这样就可以将现在的自己切割出去,没有半点过错。 “听到你这么说我很高兴啦。”她的语气有些纠结:“但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暂时将‘大家’排除出去,只保留对我一个人的评价,这样就很完美了。” “完美?”林格表示难以理解:“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萝乐娜,这有什么意义吗?” “不是每件事都要追求意义哦,林格。” 虽然这么说,但海栖公主眼神飘忽,不敢对上年轻人的目光:“而且,我也不是要求你只能有我这么个‘家人’啦,但是,现在,此时此刻,其他人都不在这里,只有我在,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不管你说了什么,她们都听不到的,可是我就在这里哦,我能够听见你对我的评价。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试着……暂时忘记其他人的存在呢?” 只看到我一个人就够了。 她的视线不再飘忽,而是牢牢地定格在了年轻人的脸上,眸中的期待与忐忑,简直就像落入河水中的月光一般,满得都快溢出来了。林格微怔,他很少在萝乐娜的身上感受过如此热烈而不加掩饰的情感,这位诞生于镜海之水的海栖公主殿下宛如一并继承了大海的深邃与无常。当然,这并不是说她是个心思深沉的人,而是说她非常擅于、并且已经习惯于藏起自己的心事了,很少有人能够触及她内心最深处的情感,那些曾在冰冷的海水、无月的幽夜、以及年复一年的苦涩药味中沉淀的记忆。 或许正因如此,年轻人才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不能够忽视那样的情感。 又是一颗绚烂的流星划过天边,少女的记忆不断在年轻人的眼中呈现,虽然所有流星的光芒都似曾相识,也有同样的痕迹,但那夜她与姐姐看到的那一颗流星,以及现在她与年轻人一起看到的那颗流星,一定是不同的吧? “我……”林格张了张嘴巴,却发现自己没什么信心,他一直都不是个很擅长回应情感的人,更别说这份情感如此热烈、如此真挚、就像流星的尾焰般熊熊燃烧着:“我其实不知道该怎么做……” 闻言,海栖公主殿下的脸上闪过一抹晦暗的神色,正当她强打精神,想对年轻人说一句“做不到的话就不用勉强自己啦”的时候,却听见林格说:“但我或许可以尝试一下。” 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又轻轻将其吐出,此时此刻,年轻人的脑海中油然浮现出来的景象,正是自己与萝乐娜在洛特丹娜市初次邂逅时的那一幕,披着晶蓝色长发的少女站在长长的防波堤上,遥望黑色的海洋,她的眼眸中盈满了忧郁与悲伤,孤独得让人想要呵护:“我一直都觉得,你是我非常重要的家人,萝乐娜。” 夜空下仿佛安静了一瞬。 流星划过天边是无声的,月色漫过河水是无声的,但怎么会连少女的心跳与呼吸都听不见呢?林格好奇地转过头,才发现萝乐娜正呆呆地看着自己,那张因长时间宅在炼金工房而显得有些苍白的脸颊上,正透出一丝丝鲜艳的血色,就像熟透了的苹果般,散发出一阵阵甜美的气息。 “……萝乐娜?” 见她一直没有反应,林格忍不住伸出手,在她的面前挥了挥,有些担心地问道:“你怎么了?” “啊?啊!”海栖公主殿下一下从怔神中惊醒,她连忙扭过头,避开了年轻人的目光,却不小心将自己红透了的耳根暴露在了林格的面前:“没、没什么,只是、只是……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听到你这么说的时候……我还是很高兴呢,就好像很久以前,姐姐大人终于愿意喊我一声妹妹,或者母亲大人终于同意我独自前往人类的城市生活时那样高兴,简直高兴得……都想要哭出来了……” 林格奇怪地问道:“为什么要哭?高兴的时候不是应该笑吗?” 萝乐娜又呆了一下,回过神后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起先是忍俊不禁般的轻笑,然后变得越来越大声,就像她的心情一样越来越高兴:“噗,好像、好像确实是这样呢,哈哈哈!高兴的时候就应该笑出来,为什么这样简单的道理,我还需要你来提醒呢,真是……好像有点太松懈了啊,哈哈哈……咳咳!” 因为笑得太用力,她甚至呛到了,用力地咳嗽着,脸上的血色还未消散就又被新一轮的潮汐所冲刷,在月色下有种病态却又精致的美感。 “萝乐娜!?”林格连忙用手拍打她的背部,帮少女缓一口气,可手掌刚刚触碰到那单薄的脊背,就被一股烙铁般的灼热给烫了一下。这股不自然的温度绝非正常的体温,年轻人的手在半空中停了一秒钟后才反应过来,他睁大了眼睛:“你生病了?” “唔……咳咳……”海栖公主轻咳两声,缓缓拍打着胸口,让紊乱的气息逐渐平复下来,然后才抬起头,向林格弯起一双月牙似的眼眸:“好像是诶。” “好像是……我要听到的可不是这种回答。”年轻人有些生气了,主要是对萝乐娜这种完全不把自己的身体放在心上的态度,就算你已经习惯了诅咒,也不能如此放任啊:“既然生病了,那就跟我回去休息!” 而不是在这里看什么流星。 萝乐娜却轻轻摇头,拒绝了他的要求:“不需要哦。” 她笑眯眯地说道:“因为这不是诅咒呢。” “不是诅咒?” “嗯,除了少女王权以外,我姑且也是个正常人嘛,自然是会生病的。可能是刚才出门的时候没注意,被风吹了一下,所以感冒了吧。”为了验证自己的说法,萝乐娜还特意撩起刘海,露出光洁的额头,上面全是细密的汗珠。 可林格还是觉得有些不对,从炼金工房到河边,这段路不过十几分钟,就算是小感冒也不至于发作得这么快吧? “就算是感冒,”他皱起了眉头,“若不及早治疗的话也会加重的,所以,你还是得跟我回去,好好休息。” “可我想要留在这里看流星。”萝乐娜眨了眨眼,用一种撒娇般的语气说道,就像很久以前她对自己的姐姐撒娇那样,她是个只会在亲人面前表露出真实一面的少女:“想要林格留在这里陪我看流星。” 林格却不像珈乐涅那样,总是惯着她:“这种事随时都可以吧?” “休息也随时都可以。” “错过了时机就会很麻烦。” “既然如此,我有一个好办法哦,或许可以早点治好我的感冒。” “你还会治病?”林格有些怀疑。 “人们不是总说,久病成良医嘛,我就是那个良医!” “你那不是诅咒吗……” “都一样啦,都一样!” “你先说说吧,是什么样的办法?” “哼哼,比起说,我还是更喜欢用实践来展示。” “实践?” 林格还没有反应过来,海栖公主殿下忽然伸出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从她的手上传来的力道如此坚定,不容拒绝,让年轻人面色微变,忽然间有种熟悉的感觉。但上一次,萝乐娜像这样握住他的手腕,是将他往自己的怀中拉去;而这一次,海栖公主殿下却是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将自己拉向了年轻人的怀中。 正如她想象中的场景那样,在林格惊愕的注视之下,少女轻飘飘的,像一根没有重量的稻草般,伸出手,环抱在他的腰间,然后,倒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那一瞬间,所有的流星仿佛都熄灭了,过高的体温被一种油然而生的安全感冷却。萝乐娜闭上眼睛,她看到了一片虚无的黑暗,犹如寂静的深海,拖着她的身躯不断往下沉。这沉没的过程即是追溯的过程,记忆像浪花一样不断往上翻涌,身体则向潮汐一样越来越轻,轻得足以漂浮到那海的深处。然后海面上有一道光落了下来,她感到温暖,身体不再虚弱也不再冰冷,脸上的苍白褪去,浮现出鲜艳的红晕。 一片混沌中,少女的呼吸逐渐平静了,她紧紧地拥抱着这位早已视若亲人的年轻人,亲昵、温顺且依恋地蹭了一下那近在咫尺的心跳声,含糊不清地呢喃道:“所以说……” “就是这样的办法呢。” 给点喵 1245.第1232章 你能放过我吗? 第1232章 你能放过我吗? 与萝乐娜度过了难忘的一夜。 嗯,各种意义上的难忘。先是陪海栖公主殿下看流星雨,然后又被她的“恶作剧”给袭击了,看到一半时忽然下起了小雨,没带雨具的两人只能匆匆忙忙赶回炼金工房,回去后才发现忘了把炼金人偶带回来,它们还在雨中战战兢兢地召唤着流星呢,这时海栖公主殿下借口自己累了懒得动弹,林格没办法,只能重新跑回去找它们。就这样折腾到大半夜,年轻人的睡意完全消散了,恰恰相反,他精神得不行。 倒是萝乐娜睡得很香,躺在炼金工房的小床上像只树懒,林格直到此时才发现她的睡相比奥薇拉好不到哪里去,只不过贝芒公主喜欢踢被子,而海栖公主喜欢说梦话罢了。难道睡相糟糕也是公主这个身份的一种共性吗? 睡不着觉的林格只能用萝乐娜的藏书打发一下时间,但由于炼金工房内空间有限,而萝乐娜为了方便自己工作,又将临时休息用的小床安置在了离工作区域比较近的地方,因此他看书的时候总能听见海栖公主殿下的梦话声。 林格无意通过这种方式探究少女的内心世界,但毕竟耳朵想听到什么,不是他能够决定的,最终还是被迫听了一整晚的梦话,其中提到最多的,自然还是关于家乡、父母与姐姐的事情。除此之外,便是一些日常琐事了,比如在梦中依然勤劳地练习炼金术、或是和爱丽丝抢零食吃之类的,不过林格偶尔会听到一些诡异的句子,像是“放弃吧你们是赢不了我的”或者“就算你是小夏姐姐我也不会轻易认输”等等,伴随着一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所以这家伙平时都在想些什么?莫非骨子里其实是个暴力狂,在梦中单挑整个云鲸空岛不成?但其他人且不说,她真的能赢圣夏莉雅吗?林格对此表示怀疑,这不是基于力量来判断,而是基于某些更加深奥的理论,比如……姐姐的威严之类的? 总之,年轻人对她不抱任何希望。 毕竟,他之所以宁愿在这里看一晚上书,顺便听一晚上的梦话,也不肯回旅馆睡觉,不就是害怕撞见圣夏莉雅吗?至于为什么要怕,他自己也不太清楚,可能,从萝乐娜送出那张纸条开始,他心中就隐隐有些畏惧了吧。 如果回去的话,说不定会经历什么恐怖的事情,年轻人的直觉如此提醒。 但他还是太天真了。 命运并不是你想逃避就能逃避的事物。 所以,当年轻人悠闲地靠坐在窗边,就着一盏灯光,以海栖公主殿下平缓而均匀的呼吸声为背景音乐,沉浸于书中世界之时,一阵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将他唤回了现实世界。他抬头看向窗外,发现天不过蒙蒙亮,凌晨时分的薄雾犹未散去,谁会在这种时候登门打扰呢? 他放下书,走过去开门,手刚刚放在门把上,心中立时产生了不祥的预感。正当年轻人怀疑是否自己一夜未睡、精神有些敏感的时候,门把忽然咔嗒转动了一下,然后,从外面被人推开了。 来人应当对这间炼金工房很熟悉,至少对它的主人很熟悉,知道她在家的时候从不会锁门,才直接推门而入。可她大概没想到开门的人不是萝乐娜,而是林格吧,所以推开门后并没有进来,而是愣在了原地。 年轻人也愣住。 “林格?” “圣夏莉雅?” 两人异口同声地喊出了对方的名字,又因为这诡异的默契而无言了半晌,最后还是年轻人主动开口,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话说出口,青发少女的眼眸中似乎闪过一丝怀疑的光,年轻人暗道不妙,连忙补充了一句:“我是说,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少女这才稍缓表情,回道:“我过来看看情况。” “看看情况?” “嗯,萝乐娜说你今晚留在这里过夜,所以……我过来看看情况。” 至于到底是看什么情况,她没有说,林格也不敢问。年轻人不知道,其实圣夏莉雅早在萝乐娜送来纸条的时候就想来看看情况了,顺便让她亲爱的好妹妹解释一下“过夜”是怎么回事。不过当时在场的另一个关键人物——酒保小姐谢丽娅,几乎是冒着生命危险阻止了她的行动,以“说不定林格在和萝乐娜商量正事呢”的理由,勉强打消了她的念头。 酒保小姐与萝乐娜的关系还算不错,主要是她平时爱好不多,唯独喜欢调酒……呃,调水,而海栖公主恰好是镜精灵,对水源与水质最为敏感的种族。两人平时经常就类似的问题进行讨论,萝乐娜甚至偶尔能给她一些建议,让酒保小姐开发出新的得意之作。考虑到如果萝乐娜英年早逝的话,云鲸空岛上就没有第二个人可以陪自己聊这种话题了,谢丽娅才冒死劝谏,救了她一条小命。 饶是如此,依然被圣夏莉雅用怀疑的目光审视了数次,紧张得就差把最心爱的水晶酒杯摔碎了。当时谢丽娅还在心里痛斥萝乐娜得意忘形,这种事情偷偷干不就好了,怎么还蹬鼻子上脸,写纸条挑衅你的好姐姐呢?难道没有见识过爱丽丝和奥薇拉的下场吗?这次我救你一命,算是尽到了身为好友的责任,下次可别怪我见死不救哦! 不过酒保小姐拼尽浑身解数,也没能让圣夏莉雅打消念头,只是推迟了这个时间罢了。所以才有了眼前的一幕,天刚蒙蒙亮,牧羊少女便兴冲冲地赶来问罪……呃,她说是看看情况了。 “所以,”圣夏莉雅的目光向屋内扫视了一圈,问道:“萝乐娜呢?” “她在床上睡觉呢。”林格下意识回道,当圣夏莉雅的眼神陡然犀利起来之时,他连忙纠正了自己的说法:“我是说,她一个人在床上睡觉呢,我刚才在看书。” “你没有睡觉吗,林格?”圣夏莉雅闻言,关切地问道:“熬夜可不好哦。” 感觉我要是说自己睡过了,你的反应又会不一样了。林格悄然抹了一把汗,她也不能说自己是隐隐畏惧着什么才不敢回妖精深眠旅馆睡觉的,还好眼下就有一个合适的借口,想必萝乐娜不介意自己拿来用一下吧? “呼呼……” 海栖公主睡得真香,她说自己没有意见。 年轻人面色一肃,认真道:“其实我本来想回去睡觉的,不过萝乐娜生病了,所以就留下来照看她了。” “哦?萝乐娜生病了?怎么回事,难道诅咒又发作了?”圣夏莉雅一惊,连忙问道,同时心中决定,如果真是因为这个缘故,林格才不得不留在炼金工房过夜,那自己就不和萝乐娜计较了。毕竟,在不涉及某些问题的时候,她仍然是那个温柔的、关心妹妹的好姐姐。 “不是诅咒。”林格却摇了摇头,他可不是在报复海栖公主殿下,完全是复述后者的原话罢了:“她说只是被风吹了一下,有些小感冒而已,问题不大,睡一觉就好了,所以……” 所以现在,睡得很香呢。 这一点,不用他说,圣夏莉雅便已经听到了那象征着睡眠质量的呼吸声,以及那似有若无的梦话声:“嘿嘿嘿……如何,小夏姐姐……这就是我的……必杀技……呢……” 应该不是错觉,总之,林格看到青发少女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她默默地走到摆放在工房角落的那张小床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妹妹的睡脸,投下的影子将她整个人都覆盖住了。但萝乐娜似乎没有意识到现实中的阴影正在袭来,依旧睡得酣甜无比。圣夏莉雅静静地注视了她一会儿后,忽然收回视线,回头向年轻人露出了一个温柔而又不容置疑的笑容:“林格,你先回去睡觉吧,要好好休息哦,不然等会儿给孩子们上课可就没有精神了。” “可是,萝乐娜……” “萝乐娜就由我来照看吧。”她表现得很体贴:“既然不是诅咒,那谁在这里都可以吧,我是姐姐,肯定比更合适,我想,萝乐娜应该也是这么觉得的。” 啊这。 “呼呼……” 萝乐娜睡得很香,她说自己没有意见。 林格还想说什么,却注意到了少女眼眸中一闪而逝的警告意味,这才警觉过来,意识到这不是商量,而是通知,或者说,通牒。于是,已到嘴边的话,自然而然地变成了另一番内容:“是、是吗?我明白了,那就拜托你了,圣夏莉雅。” “不用呢。”牧羊少女笑眯眯道:“这是身为姐姐的责任。” 姐妹情深,令人感动。 想必海栖公主殿下一觉醒来,发现最亲爱的姐姐就在身边,一定也会惊喜到说不出话来吧? 光是想象那样的场景,林格就觉得……非常的惊悚。 他打了个寒颤,不敢多留一秒钟,匆忙道了声别后,转身就走。圣夏莉雅说得没错,自己一夜未睡,确实有些累了,需要好好休息一下,至少休息到这件事落下帷幕的时候。至于以什么样的方式落下帷幕,那不重要。 目送年轻人的背影消失在林间雾色之中,直至再也看不见时,少女才缓缓收回目光,然后,她转身向小厨房走去,施施然的步伐宛如自己才是这间炼金工房真正的主人,完全无视了一群正互相抱团在墙角瑟瑟发抖的炼金人偶。当青发少女从小厨房中走出来时,手中已多了一柄锋利的水果刀……以及几颗苹果。 她搬了张椅子,坐在萝乐娜的床头,随口哼着摩律亚人流浪的小调,开始削起了苹果。 嗯,生病了就要多吃水果嘛。 虽然她确实对萝乐娜的恶作剧很生气啦,以至于让林格和谢丽娅两人都误会了什么,但她其实真的是个好姐姐呢。身为好姐姐,自然要在好妹妹生病的时候悉心照料她啦。嗯,萝乐娜应该也会很感动的,不过自己可以告诉她,“这都是身为姐姐该做的事情,所以你不需要道谢哦,萝乐娜。” 类似的台词,圣夏莉雅早就想说一遍了。 这时候,似乎是被她搬动椅子的声音惊扰了睡梦,床上的海栖公主忽然翻了个身,唔嗯两声后,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恰好对上了好姐姐的目光。 不过,从她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圣夏莉雅手中的水果刀,而看不到另一只手中的苹果。 于是,场面一度变得十分尴尬起来。 就这样无声地对视了数秒钟后,萝乐娜才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缓缓开口:“那个,小夏姐姐……” “嗯?” “如果我现在道歉的话,你能放过我吗?” “啊?” …… 林格不知道圣夏莉雅究竟对萝乐娜做了什么,总之,那天之后,海栖公主殿下明显老实了许多,连林格找她询问工程炸药的进度时,都没怎么开玩笑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表现出了严重的应激反应,拒绝任何刀具出现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尤其是水果刀。 顺便一提,她也开始拒绝吃切好的水果了,以至于这几天的餐后水果都被爱丽丝和谢米她们给分走了。林格觉得背后可能另有隐情,但他胆子小,不敢深究。 不管怎么说,被萝乐娜用那种恶作剧一般的方式安慰过后,年轻人原本沉重的心情确实放松了不少。他意识到战争原本就不是一两个人的事情,自己既不可能独自决定战争的走向和结局,也不可能取代解放者阵线在这场战争中的作用,那么,便唯有尽己所能了。 尽己所能,年轻人一直都是怀着这种心态走过来的,虽然有时候会忘记,或者说暂时看不见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但没关系,他身边总有许多人在注视着、关心着、并且时刻准备着帮助他找回初心。 这或许就是家人的意义吧,年轻人偶尔会这么想。 然后,时间在紧张而平静的日常中流逝,很快,就来到了行动的日期。 给点喵 1246.第1233章 紧张也没有关系吗? 第1233章 紧张也没有关系吗? 凌晨两点,万籁俱寂之时。 难得的好天气,夜空中不见半朵乌云,皎洁的月光洒在灰白色的岩石与渺无人烟的山道上,让一切黑暗中的事物无所遁形。被矿山包围的洛斯特拉镇一片通明,月光照耀着街道上巡逻的守卫,也照亮了一盏盏悬挂在隧道入口处的矿灯。若是侧耳倾听的话,隐约还能听见风中传来铁器敲打岩石的声音,如有形的雾气般穿过遍地尖石,飘飘渺渺地传入耳中。 矿山内不分昼夜,无论是灰丘伯爵统治时期,还是轴心国军团殖民时期,旷工们的劳作时间始终没有改变,他们被安排成两个班次轮流劳作,纵是深夜亦不停歇。然而,从西大陆来的侵略者却一改从前野蛮管理的传统,制定了严格的作息表与轮班制度,虽然没有缓解矿工们的劳作强度,却极大降低了夜间工作的伤亡率。 也许他们的本意只是为了更好地管理这些桀骜不驯的矿工,但管理制度的先进性是不可否认的,不得不说真是一件极为讽刺的事情。 负责强攻的部队藏身于一处只有本地人才知晓位置的隐蔽山谷中,这里曾是矿工兄弟会的一个据点,因此还保留着一些简陋的窝棚,可供他们避开那些穿行在山间谷底、犹如匕首般冷厉的寒风。 灰丘之鹰却没有进入窝棚,而是坐在一块石头上,默默擦拭着自己的双刀。接近半神的身体素质使他无惧任何自然界的恶劣天气,有时甚至将其视为一种磨砺,唯有疼痛才能令自己冷静下来,意识到力量的背后是疯狂。 可是今晚,他将不得不动用这股力量,为了成为起义军中最锋锐的一柄利刃,撕开任何阻拦在前路的障碍。他知道这就是那位神明想要看到的,对超凡者来说,并非只有序列提升会加重侵蚀现象,肉体上的折磨与精神上的压力也是一个重要的因素。当然,某些人可能会从战斗和杀戮中获得快感,反而延缓了侵蚀现象的发生,但像这样的人最终也必定会沦落为吞吃同类尸体而苟延残喘的野兽,那不是卡森·博格想要的活法。 自拥有记忆以来,没有任何一场战斗让他感到快意,也没有任何一种杀戮不让他为之心痛,有时候男人会想起父亲对自己的评价,他说自己继承了太多母亲的性格,“连血液里都流淌着她的天真与软弱”,或许正因如此,他才会走到这一步吧。 在半神及更强者的眼中,序列4以下的生命都与蝼蚁无异,如果你说自己身为一名随时都可以踏足半神序列的超凡者,却妄想带领一群蝼蚁夺回家园,他们只会嘲笑你疯了,比那位灾祸神亚伯拉罕还要疯狂。 灰丘之鹰没有办法反驳他们,可是也绝不认同这种说法。甚至,如果能够回到父亲对自己做出评价的那一天,他应该会告诉那个男人,“我没有办法超越凡人,或者说,我只能当个凡人。” 像他的母亲那样,尽管母亲这一形象在卡森·博格的童年中只存在了很短暂的时间。 凡人都是短暂的。 当然,其实神明也没有那么永恒。 灰丘之鹰抬头看了看夜色,月光中一轮皎洁的重影,他想,最好趁着自己还是个凡人的时候把凡人该做的事情都做了吧。然后,再去找那家伙的麻烦。他其实心中清楚,就算自己干掉了一个疯狂的神明,也会有第二个神明取代他的,原夜教会是个疯人院,圣宗修士会又能好到哪里去?这片古老的大陆始终被笼罩在一个怪圈之中,人们互相残杀,吞噬,然后陷入疯狂,就像海对岸的那片大陆也总是笼罩在阴谋、背叛与自我灭绝的怪圈中一样。凡人的历史,其实就是悲剧循环的历史。 如果女神大人的教会能留在这里就好了。 他心中蓦地浮现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之所以说它不可思议,是因为灰丘之鹰知道,这根本就不可能实现。且不说东大陆的宗教能否容许第二个创世女神教的出现,单以林格先生的个人意愿而论,他来到东大陆的目的恐怕也并非是为了传教。灰丘之鹰隐约预感,那一定是比眼下正在进行的这场战争更重要的事情,甚至……可能与世界的未来息息相关。 在穷途末路之时遇到的神秘旅人,竟联系着整个世界的命运吗?这听起来有点像童话故事中的桥段了,可是,卡森·博格无法停止这种联想。 直到山谷内的脚步声惊扰了他的思绪,让他重新回到现实。 前往侦查的战士传回消息,洛斯特拉镇并无异动,看来敌人还没有察觉到这次偷袭。除此之外,其他行动队伍也已经抵达了预定位置,按照事先商量好的计划,他们会在正面战场爆发战斗的第一时间展开行动。 灰丘之鹰的使命,不仅是一柄利刃,同时也是一个讯号,宣告着新生的解放者阵线登上历史舞台的这个瞬间,灰丘大地的命运也随之改变。 信任,追随,然后是战斗。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他们的眼神,卡森·博格很熟悉。如果一支军队的士兵都拥有这样的眼神,那么它将会是不可战胜的。 “今夜,我们的目标是解放矿石镇洛斯特拉,消灭、或者驱逐一切侵略者。”灰丘之鹰向这些最勇敢的战士进行最后的动员:“我知道今夜过后,很多人将不再有机会站在这里,甚至那个人很可能就是我。对死亡的恐惧总是贯穿战争始终,那不是因为怯懦,而是因为我们比任何人都知晓何为战斗的荣耀。所以我在此恳请诸位与我并肩作战,请记住,不是灰丘需要我们的力量才能解放,而是我们需要这片土地,才能以一个自由者的身份活下去。不自由毋宁死?这不是一句强而有力的誓言,但已足够成为战斗的理由。” 他扫视这些抱着必死决心踏上战场的战士,皎洁的月光下,大家的眼睛都亮晶晶的,像是刻满了某种信念。他知道言语的鼓舞已经足够充分,余下的不过是行动证明,于是不再废话,拔出了弯刀:“走吧。” 轻飘飘的两个字,宣告着战争的开始。 …… 瑞吉娜在火光中来回踱步,时而焦躁地抬头张望一眼,像是要确认眼前这座黑黝黝的矿山是否还存在,时而又跑到隧道的入口,反复确认正面战场的战斗信号是否已经打响,但总是得到失望的结果,扫兴而归。 “不要着急,瑞吉娜。” 黑暗中一个魁梧的人影走过来,拍了拍少女的肩膀,他的语气豪迈得不像是在安慰,倒是带着几分调侃的意味:“过去这么久,我还以为你这小丫头总算成熟了一点,没想到还是那么毛毛躁躁呐。着急也没有用的,不如来陪我们喝点酒,放松一下?” 他晃了晃手中的酒瓶,矿工最爱喝的劣质啤酒在火光中晃荡着浅黄色的光泽,瑞吉娜只是瞥了一眼就变了脸色:“乔凡尼老大、你们怎么把酒带进来了?我不是说过行动前不准喝酒的吗,这也太松懈了!” 乔凡尼闻言,和挤在矿道角落里休息的几位老伙计对视一眼,然后哈哈大笑起来:“你在开什么玩笑呢,小丫头。矿工不喝酒,连刨石头都没力气,更别说杀人了。瑞吉娜,你又不是第一次进洞干活了,难道把这些规矩都忘干净了不成?” “可是,这是不一样的……”瑞吉娜试图让他们明白,挖矿和杀人不是一回事,但这些顽固倔强的老矿工显然不会听她的话,少女自暴自弃般叹了一口气:“算了,随便你们吧,只要别耽误行动就好。还有,小声点,乔凡尼老大,可别引起了敌人的注意!” 一周前的作战会议上,突袭矿石镇洛斯特拉的计划制定之后,瑞吉娜便在灰丘之鹰的指派下,暂时与矿山兄弟会的成员一起行动。她与这些经验丰富的老矿工冒着巨大风险接近矿山,勘察废弃矿道,选定挖掘位置,并仅用短短一周时间就挖掘出了几条简易矿道,与那些废弃矿道之间,不过咫尺之隔,只需要一次爆破,就可以打通隧道。 临时挖掘的矿道内,连支撑顶部的脚手架都是简易搭建的,瑞吉娜特别担心这老头的嗓门太大,震塌了脚手架,引发塌方,那今晚的突袭可就彻底没戏了。 但她显然是多虑了,在矿山摸爬滚打了半辈子的老矿工比任何人都清楚头顶岩层的承受力,有些东西甚至不是靠经验,而是靠直觉来推算的。所以乔凡尼并没有将瑞吉娜的警告放在心上,反而觉得她的态度才有问题。 “别太紧张了,小丫头。”他大大咧咧的说道:“忘了第一天上工时我对你说过的话吗?矿工的压力应该在挥出锄头的那一刻才释放出去,太早或太晚的话,受伤的人只会是自己呐。” 爆破用的工程炸药已经安装完毕,负责爆破的操作人员也已准备就绪,就连那些负责执行突袭任务的战斗人员,也已在隧道外集结好了。只能爆破成功,新矿道与废弃矿道连通在一起,便迅速出击,夺取矿山的控制权,进而向洛斯特拉镇发起进攻。 一切都像计划好的那样,对于脑海中完全没有“精密计划”这个概念的乔凡尼来说,如此程度的准备已经十分充裕了,完全没有必要紧张兮兮的,闹得大家也跟着紧张起来。小丫头还是经验不足啊,不管是跟着自己学习挖矿,还是跟着灰丘之鹰学习如何领导众人,都还只是学徒工的水平罢了。 “你说过这句话吗,老大?”瑞吉娜有些怀疑,主要是她的记忆中没有这一段情节。 “当然。”乔凡尼瞪了她一眼:“老子……咳咳!我对每个新矿工都这么说的!” “可是这么有哲理的话,不像是老大你能够说出来的。”瑞吉娜嘟嘟囔囔,然后赶在乔凡尼瞪她第二眼之前问道:“所以你一点都不紧张吗,乔凡尼老大?” 这听起来像是一句废话,瑞吉娜也只是为了缓解心情才随口一问。乔凡尼听罢,哈哈大笑起来,他拿起手中的酒瓶,猛灌了一大口,这一口就直接把酒瓶喝空了,也让老头的脸上涨起了凶猛的血色,在火光的映照下不像是矿工,更像是一个身经百战的勇士:“这可真是个好问题啊,瑞吉娜。实话告诉你吧,老子紧张死了。” 他咧开嘴角,狞笑一声:“紧张得恨不能现在就大闹一场呢!” …… “你紧张吗,米契?”同一时刻,不同的地点,有人问出了和瑞吉娜同样的问题。 正在擦拭武器的男孩怔了一下,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抬头向那座伫立在高地上的堡垒望了一眼,夜色下它沉默得犹如用钢和铁铸造而成的怪兽,堡垒最顶层的探照灯一圈又一圈地转动,将冰冷的灯光投向大地,与皎洁的月光混为一体。但很快,灯光与月光都将不复存在,此地沦为战场,唯有鲜血和炮火在浇灌。 米契还记得,卡多拉曾经对自己说过,你是领袖,是带领大家的人,你的心情也会感染其他人的心情,所以,不让大家察觉到你的迷惘与犹豫,便是身为领袖的最重要的职责。但她明明知道这一点,为什么又要问自己这个问题呢? 男孩缓缓停下擦拭武器的动作,他收回目光,然后对询问自己的女孩露出一个自信而坚定的笑容:“还好吧,我一点都不紧张,倒是有点兴奋。” 卡多拉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直到男孩的表情都有些不自然的时候,她才轻声道:“那就好。” 她抱紧了自己的狙击步枪,用只有自己和米契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可是,我却忽然有点紧张了呢,米契。” “还好,”她笑了笑,笑容中带着几分释然和悲伤,“还好我不是领袖。” 所以,就算紧张也没有关系。 给点喵 1247.第1234章 爆破成功了吗? 第1234章 爆破成功了吗? 洛斯特拉镇警备队的哨兵安德烈一如既往,守在自己的哨位里,百无聊赖地注视着月光下发生的一切。风穿过荒凉的岩山,裸露在外的峭壁上泛着一片惨白色的冷光,许多年来矿工们在地下的敲敲打打,早已使这片土地的岩层结构变得无比脆弱,砂砾被风一吹便侵蚀剥落,城镇也总是年复一年地往下陷落,就像正被一只藏于深渊中的魔兽吞噬。 这让安德烈想到了自己的故乡,那座曾被称为“环海之城”的美丽城市,后来也总是被挖矿机械的啸叫声与冶铁高炉的巨大雾霾所笼罩。东西大陆隔海相望,历史与人文各有渊源,但两座城镇似乎在走向相同的命运。 不过,这和自己一个地位卑微的普通士兵有什么关系呢? 就算洛斯特拉镇因为矿业发展而变得多么糟糕,他也不会对它有多少同情心;而就算洛特丹娜市因为工业污染而变得多么丑恶,也不能阻止他在心中萌生出不可遏制的思念家乡的冲动。情感总是有倾向的,当登上那艘前往异国他乡的运兵船时,这位年轻的士兵便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他将冷酷地伤害一些自己不认识的人,换来亲人在家乡的美好生活。 从军多年,寄回老家的钱财已足够家里人将房子翻修一遍,买上一两块好田,再雇佣一些人手帮忙,不必像从前那样亲自下地劳碌,忙出一身伤病。或干脆搬到大城市里,让妹妹找一份体面的工作,让几个外甥进教会学校好好学习,再雇一个女佣操持家务,上了年纪的父母只需要每日逛逛公园,看看戏剧就好了,一家人活得像最体面的中产阶级,那是安德烈理想中的生活。 再过几年,再过几年自己就能攒够资历,向上级申请调回本土,据说国家一向优待海外归来的战士,优先满足他们的派遣需求。到那时,自己或许就可以戴上尉官的勋章,风风光光地回到家乡,与家人团聚了。这个未来在哨兵的眼中,是如此触手可及,仿佛只是睡了一觉,闭上眼睛后再睁开,他就已经站在了熟悉的土地上,眼前是朝思暮想的人们。 对于驻守在大后方的战士来说,时间总是如此平淡,每日每日,都不过是平常而又无趣地度过。虽说这段时间叛军声势浩大,袭击了不少村镇与运输补给的车队,但他们再怎么嚣张,也绝不敢袭击洛斯特拉镇的,这里是整个安瑟斯地区防守最森严的几个区域之一,守备力量固若金汤,如果敌人不想自寻死路的话,像从前那样挑软柿子下手才是最好的选择。 在安德烈看来,自己这份工作虽然无聊,好在足够安全,安全到他在站岗时间,依然可以走神思考那些关于未来的事情,而从不怀疑它们能否到来。此刻他只盼着换岗的时间早点到来,负责下一岗的人也不要拖拉,他被夜风吹得有些冷,只想早点回去烤火睡觉。 正当他昏昏欲睡地抬起手,想要打个哈欠时,天空忽然一下子暗了下来,哨兵的眼中再也看不到月光,那些嶙峋尖锐的峭壁,一下子变成了恐怖的猛兽,在黑暗中张牙舞爪,向他示威。 安德烈乍以为是乌云遮住了月亮,可他只是抬头瞄了一眼便彻底僵在原地,因为不仅月亮不见了,连整个夜空都在被黑色淹没,它们就像是一股浩浩荡荡的潮汐,正漫过岩山与大地,朝着洛斯特拉镇的方向涌来。 敌袭!? 哨兵大声示警,可他惊恐地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反而喉咙处传来一阵湿润的感觉,像是某种粘稠的液体正在从自己的喉管向外溢出。他知道那是自己的血液,可是却嗅不见它的味道,也感受不到它的温热,甚至连喉咙被利器割开的痛楚都没有。 是超凡者的能力!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哨兵已经失去了挣扎的力气,身体软软倒下,可他的思维却从所未有地清晰,猛然想起了一个在第十七军团内部引发了高度重视的人,那是叛军的首领,名为卡森·博格的男人。 据说他是一位高序列的超凡者,掌握着名为【影之国】的超凡能力,在他的手中,阴影会如同野兽般吞噬光明的世界,被黑暗笼罩的人将丧失对自我和外界的感知。他通过这种能力屡次偷袭联军据点并屡次得手,第十七军团的指挥官再三警告下属部队,要提高对叛军首领与叛军队伍的警惕,任何时刻都不能忽略对他的防范。 可是,安德烈从来没有目睹过这种力量,这位来自西大陆的士兵太过远离前线战场,甚至连所谓的【超凡者】与【超凡能力】是什么都没有概念,他一直认为那不过是像摩律亚人的巫师和巫术般,东大陆土著用来装神弄鬼的把戏罢了。 生命的最后时刻,年轻的哨兵或许会后悔自己的疏忽大意,或许会对自己远在西大陆的家人感到愧疚,又或许来自军人天职的最后一点责任感让他拼命地想要传达什么,向身后的战友发出警告。可【影之国】在剥夺了他的五感的同时,也延缓了他对死亡的预感,以至于他倒在地上后,仍然可以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脏正逐渐停止跳动的声音,以及更远处,其他一同站岗警戒的战友们噗通噗通倒下的声音。 然后是更多的脚步声,敌人不止有一个……是一支军队。 “启动……快点启动……” 最后,他听到了警备队长的呼喊:“反魔力……防御立场……” 和我没有关系了。 他想着,昏昏沉沉地闭上了双眼。 这场战争,已经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了。 …… 自殖民战争爆发以来,如何遏制敌方的超凡力量,一直都是轴心国与同盟国之间经久不衰的课题。对同盟国来说,威胁来自于成建制武装的魔导军队以及配属的战车、构装机兵乃至构装机甲,这股以魔力驱动的战争洪流在面对旧式军队时,几乎具备压倒性的统治力;而对轴心国来说,最大的威胁无疑是那些打着神明的旗号肆意妄为、将自己凌驾于凡人之上的超凡者了,他们通常桀骜不驯,难以融入军队体系,却因为过于强大的个体力量而拥有了与军队抗衡的底气,甚至在某些时候比军队更具威胁性。 同盟国对魔导体系的防御对策可以概括为学习与模仿,他们缴获敌军的魔导兵器,用于武装自己的军队,并拆解其内部结构,试图将其与本土的炼金术结合在一起,创造出更适应东大陆社会环境、同时比超凡者与魔法师更具普适性的体系,用于提高军队的整体战斗力。 对于人类来说,学习与模仿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甚至已经成为了他们的本能。就算是米契和卡多拉那样的小孩子,只要拥有魔力,具备一定的学习能力,照样能够拿起魔导兵器,成为一名合格的战士。 然而,轴心国对超凡者与魔法师的防御对策却远比这复杂得多,基于某些众所周知的缘故,他们几乎不可能学习和模仿这种传统的超凡力量,教团联合更是公然宣称,只会导致疯狂的超凡体系与只适用于精英群体的魔法体系,都是旧时代的落后产物了,以黑夜栖所和天灾使团为首的教团联合科研部门向轴心国提供的是基于新时代理论所构建出来的全方位魔力防御体系,其中,立场防御是阵地战的核心。 复杂的【以太光学立场】与【魔力封锁立场】专为应对半神及以上等级的超凡力量而诞生,简易化的【魔导防护立场】与【魔力排斥立场】则适用于力量层次更弱、但频率与波次更多的大规模战役,除此之外,还有中小规模会战中使用的【魔力吸收装置】、在反击战中使用的【魔力转化立场】等,这些立场装置在超越人类规格的战争中的地位,几乎等同于火药在现代战争中的地位。 作为第十七军团在安瑟斯地区的重点防守区域,洛斯特拉镇虽规模不大,却也布置了对应的立场装置,与驻扎在附近的机兵部队和战车部队一同构成了所谓的“反魔力防御体系”。 洛斯特拉镇警备队的指挥官反应很快,几乎在袭击发生的第一时刻便启动了对应策略,位于镇中央的巨大立场发生装置在技术人员的操作下开始运作,幽蓝色的晶壁立场拔地而起,并以极快的速度向外扩张,很快便将整个小镇笼罩在一个半圆形的反魔力防护层中。这种名为【魔力排斥立场】的立场装置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削弱魔力能级,无论是释放的还是吸收的,它的缺点在于无法区分敌我,因此,当敌人的攻击被削弱时,处于立场保护范围之内的人也无法发动及时有效的打击。 因此,洛斯特拉镇的战略部署基本上以防御为主,而真正具备进攻能力的两座堡垒、战车部队与机兵部队都被布置在镇外,占据制高点或敌人无法发动有效打击的区域。在这一套战术系统中最朴实无华的策略便是依托小镇的防御工事抵御敌人进攻,以两座堡垒中的大规模杀伤兵器歼灭敌人的有生力量,最后出动战车和构装机兵进行收尾。 但当初制定这一战略的人或许不会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一个最大的错误,那就是将洛斯特拉镇所依附的矿山排除在了这套防御体系之外。或许在他的心中,敌人可能从任何一个方向发起进攻,唯独矿山不可能,因为那里幽暗复杂的环境根本不适合组织大规模的攻势。 这一设计上的无心之失或有意为之,为解放者阵线创造了可乘之机。 当瑞吉娜亲眼目睹巨大的幽蓝色晶壁立场拔地而起,随后是不绝于耳的枪炮声与厮杀声,火炮与枪口的火焰几乎将半个夜空重新点燃的时候,她就意识到,自己等待已久的那个时机终于到来了。 “乔凡尼老大!”她焦急地喊道:“可以准备爆破了……” “动手。” 乔凡尼的反应比她更快,也更加镇定,平静地从口中吐出两个字。负责执行爆破任务的几名老矿工对视一眼,脸上不约而同地浮现出“早就准备好了”的笑容。他们挥手将无关人员驱赶到安全距离,连心急如焚的瑞吉娜也不例外,唯有乔凡尼可以留在原地,他是矿工们的老大,自然要亲眼见证这一幕。 “爆破准备,三、二、一……启动!” 话音落下,一只布满老茧的手毫不犹豫地捶在了了简易起爆装置的启动按钮上,一股巨大的能量通过引线传导至早已布置好的工程炸药内部,引发了它们积蓄在体内的磅礴能量。伴随着一声几乎能让人耳膜炸裂的轰鸣巨响,以及滚滚散开的烟尘,整个隧道都开始摇晃,脚下的大地哀鸣颤栗,这惊天动地的景象甚至让人误以为矿山正在崩塌,隧道马上就要被吞没了。 这不是一次爆破就能引发的动静,事实上就在同一时刻,位于其他爆破区域的工程炸药也被引爆了,乔凡尼和他的老伙计们为这次行动精心勘察并选定了多处爆破地点,而精于爆破的老矿工则在事前便再三斟酌与计算过炸药的当量,甚至进行过数次实验性爆破。或许在以前,火药爆破被视为矿山中最危险的一项任务,即便在做好完全准备的情况下,也没有人可以保证不失手,但至少这一次,他们可以确凿无疑地告诉你:一定会成功。 因为这是一次除了成功以外没有其他路可走的行动。 果然,当烟尘散去,隧道与地面逐渐恢复平静时,乔凡尼看到原本坚硬嶙峋的岩层上已经撕开了一个狰狞的洞口,那呈现出放射状与扩散型的伤痕,简直就像被传说中的破坏神用拳头蹂躏过一般。 “哈哈哈!”他还听到一个老伙计发出畅快的笑声:“不愧是炼金术师大人的货,果然比我们以前用的货更纯啊!” 他的脸上也不由得浮现出一丝笑意,但很快便重新收敛,回头对正在咳嗽的瑞吉娜说道:“爆破成功。” “通知外面的人手,准备执行任务吧。” 给点喵 1248.第1235章 每个人都在战斗吗? 第1235章 每个人都在战斗吗? 洛斯特拉镇的的入口区域已经变成了绞肉机,解放者阵线的战士们在灰丘之鹰的带领下,以一种不要命般的气势冲击着敌人布置在山道上的关卡与隘口,每摧毁一座关卡、跨越一道隘口,便需要付出至少数十人的牺牲。而如此猛烈的攻势还只是其中之一,从镇子的东侧与西北侧,地势较为平缓的区域,更多的敌人正如潮水源源不断地涌上来。洛斯特拉镇的警备队长不知道自己手底下的哨兵到底都在干什么,竟能让敌人摸到这么危险的距离,但他已没有心情去追究手下的责任,当务之急是挡住敌人的第一波进攻。他相信叛军的声势虽然浩大,但兵力与后勤始终是最大的隐患,只要自己坚守不退,打防守战与消耗战,最先撑不住的人一定是他们。 洛斯特拉镇的警备队虽久疏战阵,但日常操练并未落下,再加上占据着地形和火力上的优势,一时间倒是维持住了均势。战场上火光冲天,每时每刻都有人倒下,不甘地阖上双眼,炮火声与喊杀声吓得镇内居民都瑟缩在自己的屋子内发抖,谁都不敢离开家门半步。就连负责监督矿工们干活的矿山监察队也被警备队长抽调过去,充当了临时的救火队员。因此,一时之间居然没有人发现矿山内部传来的异常响动。 但,这只是针对外界而言的。 洛斯特拉镇的矿工施行两班倒的工作制度,纵是深夜,依然有半数矿工在幽暗压抑的矿道中干活,没有人比这些矿工更熟悉矿山内部的环境,对矿道内发生的一切事情了如指掌。因此,在爆破发生的第一时间,他们便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是……火药爆破的动静吧?” 一名矿工扶着摇晃不止的隧道墙壁,犹疑道:“可我记得,最近明明没有爆破任务,而且,听声音传来的方向,那边的矿道好像早就废弃了,谁会……”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不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恰恰是因为知道,所以才不敢继续往下说。 不在计划之中的爆破,废弃矿道的异常动静,还有外界隐约传来的炮火声……这些线索结合在一起,就算最不愿意动脑子的矿工也能想通是怎么一回事。矿道内陷入了诡异的安静,半晌后,矿工们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一个人,他是所有矿工中最强壮的,经验也最丰富,因此,就算他不愿意承认,大家也会默认他是矿工队伍的领袖——就像早已离去的乔凡尼老大一样。 不过,对洛斯特拉镇的矿工,尤其是上了年纪的老矿工来说,“老大”这个称呼似乎有一种特别的意义,除了那个豪迈不羁的男人外,没有人可以得到这种认可,或者说一份责任。于是,对眼前这个男人的称呼就演变为了另一种形式—— “头儿。”有人犹犹豫豫地问道:“我们……该怎么办?” 被称为“头儿”的男人瞥了他一眼,又环顾四周,每个对上目光的矿工都不自觉低下了头,一言不发,一股沉默、压抑和几乎凝固住的氛围在幽暗狭窄的矿道中弥漫开。怎么办?做出选择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身为领袖就是要去做,不管做得好不好。 “巴力,马索,还有齐格瑞。”他终于开口,用浑厚而严肃的声音一一点名:“你们去联系分散在其他矿道的人,让他们互相靠拢,不要分散,也不要轻举妄动;格雷,泰德,布德利,卡隆,萨德里克,你们守住关键的岔道,不要放走一个人,如果那些蓝皮狗问起来,就说矿道内发生了塌方,很危险,我们正在清理,总之先找理由将他们拦在外边;对了,我记得蓝皮狗的武器就保存在他们休息处的仓库内,来几个人跟我一起去,不管发生了什么,至少,我们要先把自己武装起来……” 矿山监察队的成员都穿着蓝色制服,身上又带着一股西陆殖民者特有的傲慢和自大味,所以矿工们私底下蔑称其为蓝皮狗。在矿山中,这是一个与塌方同样不祥的称谓。 随着他有条不紊地下达指令,矿工们也明白了他的选择。奇怪的是,分明做出选择之前是那么忐忑不安,到了真正做出选择时,他们却一下子放心了下来,甚至没有人质疑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大家都默默地遵从他的命令,开始行动起来。 只有一个身材瘦弱,看起来还没有成年的矮小矿工,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后,悄悄退到了人群外边,正想趁众人不注意的时候溜走,却被一双平静而严厉的目光,隔着人群远远锁定了:“克洛索,你想要去哪里?” 霎时间,矿工们的视线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人生中头一次被如此关注的克洛索顿时涨红了脸,结结巴巴道:“我、我也去帮忙!我知道蓝皮狗的仓库在哪,我可以带路!“ “大家都知道,不需要你带路,我没有给你任何指示,所以,暂时先留在我身边吧。”男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仿佛早就看透了他心中每一个自以为隐蔽的念头:“不要忘了雷德是怎么死的。” 矮小矿工的脸色一下就变了。 十几年前,矿石镇洛斯特拉的矿工群体因不满西陆殖民者的压迫和剥削,奋起反抗,然而起义最终因告密者的泄露而失败,矿工们死伤惨重,当时的首领乔凡尼带着幸存者逃出矿山,从此再没能回到自己的故乡。告密者雷德却因此受到西陆殖民者的看重,成为了矿山监察队的一员,负责监督过去的同伴干活。像是为了报复他们私底下对自己的鄙视与唾弃,他对待矿工们的态度甚至比那些西陆殖民者更加苛刻、暴虐。 最终,不知道是积怨已久,还是原本就不满于他出卖同伴的行径,在一次可疑的塌方事件中,雷德独自前往塌方地点进行探查,失足坠亡。事发之后矿工们口径一致,表示当时除了他以外无人在场,由于缺乏证据,再加上西陆殖民者原本就不是很在乎一个土著矿工的死活,案件草草了结。但所有人都知道,雷德的尸骨并没有在矿山深处默默腐烂,而是成为了祭品,祭奠那些因他而死的人们。 这是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因此,当矿工首领提到那个卑劣的名字时,很快就有人反应过来,克洛索正试图重演历史。 “你想要出卖大家吗,臭小子!?”有人暴怒呵斥道。 “我、我没有!”矮小矿工吓得脸色苍白,连连摆手否认:“我没有想要出卖你们!我只是、只是想要救你们而已。西陆佬的力量不是我们可以抗衡的,他们有火炮、有炸药、还有各种可怕的武器,我们、我们只是一群矿工而已,怎么可能和他们对抗?那些人的做法是行不通的,他们只会带来战争而已……拜托,洛思泰拉镇明明很和平,已经好久没有打仗了,为什么他们还要回来?我的爸妈、我的妹妹,还有你们的父母亲人,全都会被卷进这场战争的……难道你们不害怕、不担心吗!?” 说到最后,他还反过来质问那些正用鄙夷和不屑的目光看着自己的人们,他自认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座小镇的居民,就算生活在西陆人的统治下又如何?只要不打仗,就能活着;只要能活着,不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事情了吗? 在他的目光逼问之下,旁人竟有些犹豫了,因为他们一时之间也挑不出这种说法有什么毛病,看起来这小子和雷德那家伙是不同的,就算两人同样干出了出卖同伴、泄露消息的事情,但前者是为了保护亲人朋友,而后者纯粹是为了一己私欲,果然不能一概而论……吧? 只有矿工首领不为所动。 “你会说出这样的话,说明心里仍是不服气的,但我不会怪你,因为你还年轻,尚没有认清世界的残酷。”他语气平淡地说道,既是对这个执迷不悟的年轻人说的,也是向其他产生了动摇念头的同伴说的:“你的错误之处就在于,天真地以为我们竟拥有选择的权利,选择加入这场战争,或静观其变。可实际上,战争是不被任何人左右的,它对我们来说更像天灾,当矿洞坍塌时,或矿山中发生地震时,我们难道可以阻止它吗?” “至少我们可以逃跑!”克罗索仰起脖子,眼中全是倔强和不服气的神色:“从小你们就告诉我,当矿山发怒时,我们唯有逃跑,我现在正是这么做的!” “不,你那不叫逃跑,而是主动向它迎去。” 矿工首领缓缓摇头:“我要做的,才是带领大家逃跑,至少,跑到一个可以保证我们不受伤害的地方。” 年轻矿工怔住,不知道是否听明白了这番道理。但首领没有再看他一眼,而是径自从他身旁走过,沉声对众人道:“早点行动吧,拖的时间越久,对我们就越不利。” 有人忍不住向他的背影喊了一句:“那你呢,头儿?” “我去接应他们。” 简单留下两句嘱咐后,矿工首领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矿道深处。还留在原地的矿工们对视一眼,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也纷纷散开,去执行各自的任务了。没有人理会瘫坐在地上的克洛索,后者似乎也丢了魂,一个人呆呆地靠坐在岩壁上,不知所措。 战争之中,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选择,但很多时候,他们其实并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就算看起来最坚定的那个人,或许也只是比其他人更擅长掩饰自己的情绪而已。 …… 驻扎在崖下营地的构装机兵倾巢而出时,铺天盖地的箭雨瞬息落下,将每一具钢铁的躯体淹没在灰色的雨中,摩尔之锤的游侠统一穿戴银灰色的半身甲与黑曜色的铁盔,盔角上飘扬着来自瓦兰雄鹰的真红尾羽,这些敢于在最险峻的山岭之中飞檐走壁、追猎魔兽的猎手出没在洛斯特拉镇的矿山深谷之中,犹如回到了最熟悉的故乡。 他们翻过山道,攀上高岭,居高临下地发起攻势,在短短三秒钟的时间内便倾泻完箭囊中的羽箭,随后射出的是燃烧着火焰的骸骨锁链,从每一个方向落下,缠绕着构装机兵的身躯、双足乃至背后的魔导炉,骨链的另一端牢牢固定在山崖上,令敌人寸步难行。而无所畏惧的游侠则抓着一根根钩索滑下骨链,犹如海战接舷后跳上敌人甲板的水手,舍弃自己最擅长的远程攻击,与敌人展开殊死的搏杀,哪怕豁出性命,也要将他们拦截在此。 同一时刻,意识到洛斯特拉镇正在遭受敌军猛攻的战车部队指挥官下达了全军出击的命令,燃烧着庞大蒸汽炉的钢铁战车从缓缓敞开的闸门中驶出,沿着林间修整好的道路向大本营回援。然而刚刚离开基地,林中便传来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随后,犹如黑夜梦魇般的魔马踏着幽蓝色的火焰,从视线之外的斜坡后冲出,在领头的那位骑士的引导下,以血肉之躯向钢铁造物发起了决死的冲锋。 “呼吼!”第七次冲锋时,何塞·阿谢尔听到了心爱坐骑粗重的喘息声,以及又一位同伴怦然坠地的声响,他的坐骑浑身浴血,绕着主人的尸体哀鸣不已,同伴却无法为他停下脚步。曾经人们认为灰烬生物是从黑暗中诞生的冷酷魔兽,没有灵魂也没有感情,然而任何人见到此刻的景象都无法再说出同样的话来。骑士忍痛收回目光,同时也敛起了心中最后一丝犹豫和怜悯,他告诉自己,此时此刻,我才是那头没有灵魂也没有感情,只为战争而生的怪兽。 “向我靠拢——” 他举起手中长枪,然后向正在喷吐火舌的敌军战车挥下枪刃:“冲锋!” …… 米契深吸了一口气,他忽然间不再紧张,只有一种不出所料的释然。 “走吧。”他回头对同伴们说道:“该轮到我们的战斗了。” 给点喵 1249.第1236章 完成任务了吗? 借着夜色和炮火声的掩护,米契带着他的人悄悄摸向敌人的堡垒。那座堡垒位于一处孤立的岩台上,周围是深达数十米的山谷,仅有一条吊桥与山道相连,地势可谓易守难攻。好在那处岩台由于多年来风蚀雨打的原故,内部结构早就脆弱不堪,因此,修筑堡垒的人不敢在上面建造更多工事,增加负重,而是在山道两侧另外修筑了两座墩堡,隔着吊桥与堡垒互相掩护。堡垒本身的防御能力也比较薄弱,外墙甚至只有三四米高,除了守在墙头的士兵以外,就只有堡垒内停靠的两台魔导战车较有威胁了。不过据米契所知,这两台战车平时更常用于运输补给和日常巡逻,战斗能力恐怕要打个折扣。 敌人在堡垒的最高处筑起了炮塔,几门连发式魔导机枪从射击孔中探出火舌,正一刻不停歇地向下方战场倾吐火力。两座堡垒交叉构成的火力网几乎将整个战场覆盖,短短几分钟的时间便造成了巨大的伤亡,这让米契的心头产生了一丝紧迫感。 他知道灰丘之鹰为何将这个任务交给自己,因为它看似重要,实则未必。解放者阵线的真正杀招是从矿山后方发起突袭的那几支队伍,正面战场上的一切动静都只是为了掩护他们。因此,就算米契和他的伙伴无法攻下堡垒,任由敌人的机枪倾泻火力,也不会对最终的结果产生什么影响。 可男孩并未因此松懈,恰恰相反,他的心中产生了一个无法克制的念头:一定要摧毁敌人的机枪,唯有如此,才能救下更多人。 没错,在这场战斗中,他的任务已经不是消灭多少个敌人了,而是救下多少名同伴。哪怕最后只是少死了一个人,他也会认为今晚的战斗是值得的。 虽然后者无法带来胜利,但就战争的意义而言,它的地位与前者等同,甚至犹有过之。 轻轻吐出一口气后,米契开始安排战术。他让两名同伴分别带一支队伍去进攻山道两侧的墩堡,自己则带人埋伏在敌人视线之外的隐蔽处,静静等待时机的到来。他知道敌人不可能无动于衷,因为连发式魔导机枪的威力虽然巨大,但为了卸去射击时的后坐力,必须以底座进行固定,这注定它的射击范围存在死角,必须依靠两座墩堡的掩护才能肆无忌惮地射击。一旦失去墩堡,堡垒就会陷入孤立无援的状态,为此,敌人就算知道这是陷阱,也必须出兵救援。 米契听到风中传来刀剑与枪炮的鸣响,便知道自己的人已经对墩堡内的守军展开交火了,这场战争与他们过去所经历的任何一次行动都不同,死亡仿佛已是可以预见的未来。他却狠下心肠,将那些无谓的念头统统抛出脑海,只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座堡垒。即便肉眼无法穿透高墙,他依然能感觉到堡垒内的守军正在犹豫,一阵争执与躁动后,他们最终还是做出了决定,堡垒大门从里打开,吊桥也在绞盘的吱嘎声与锁链的哗啦声中缓缓降下,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手持武器走了出来。 当他们走上山道的时候,一声枪响划破了昏昧的夜色,早就等候多时的卡多拉毫不犹豫地扣下了狙击步枪的扳机,用一发子弹夺走了领头那个士官的生命。紧接着又是一连串枪响,敌人纷纷倒地,这时米契也带人从埋伏地点冲了出来,他们没有看那些仍在地上打滚呻吟的敌人一眼,径自冲向吊桥。堡垒中的指挥官看到自己派出去的士兵被突如其来的冷枪干掉,同时还有另一队人马正朝自己奔来,他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急忙命令守在门口的士兵升起吊桥,关闭大门。 但米契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他将魔力注入早就攥在掌心中的植物种子,感受到一股汹涌狂暴的力量正在酝酿后,毫不犹豫地大喝一声:“艾克、莫亚!” 下一刻,三人齐齐掷出了手中的种子,在魔力催发下迅速生长起来的火红色辣椒于半空中发出一声怪异的尖啸,恐怖的能量瞬息爆发,众人只看到黑暗中闪过一道刺眼的光芒,随后赤红色的气浪猛地向外扩散,让正在全力奔跑的米契等人胸中一滞,仿佛正被一双无形的巨手向后推去。最后他们才听到了尖锐得足以刺破耳膜的爆破声,山道上的碎石刷刷飞起,枯树与野草纷纷向后倒伏,爆炸产生的高温熔化了吊桥的铁索,甚至在桥面上撕开了数个巨大的洞口,失去支撑的吊桥在半空中猛地一颤,随后重重地摔落在了地面上,脚下摇晃的动静令堡垒内外的人都误以为发生了一场可怕的地震。 恐怖的冲击力甚至隔着墙壁影响到了堡垒内的人和物,正要按照指挥官的命令将大门关闭的几名士兵来不及躲避便被冲击波掀飞,狠狠地撞在了墙壁上,晕厥过去,生死未知。后面的士兵想要补上,却被后方的卡多拉逐一点名,用子弹夺走了他们反抗的意志。这时候米契等人也已冲过吊桥,占领了堡垒的正门,但他们没有急着冲上去厮杀,而是取出剩下的种子并将它们激活。于是,高大的坚果墙拔地而起,将敌人的火力统统挡在了墙外,摇摇晃晃的豌豆射手从墙角、从桌椅上甚至从天花板上生长出来,没有痛觉也无惧死亡的它们能够顶着敌人的攻势发起反击,火力之猛烈一度压制了堡垒内的守军…… 趁着敌人被这些难缠的魔法植物拖住的机会,米契一剑刺穿了一名挡在楼梯口处、妄图阻止入侵者冲上楼顶的士兵,他临死前眼中仍残留着对生的眷恋以及稍许欣慰的情感,可能是觉得自己最后的反抗并非徒劳,他为同伴们争取到了一丝丝的时间,或许微不足道,但已足够令二楼的守军反应过来。当他们意识到敌人的目标是楼顶的魔导机枪时,便再也顾不上其他念头了,都拼命向着楼梯口涌过来。如此狭小的范围,远程武器只会误伤友军,因此他们都把武器换成了魔导兵装,就像米契手中的魔导剑一样,看起来更加惨烈的白刃战即将到来了,但男孩面无表情地从怀中掏出了最后一枚种子,为其注入魔力后,将手臂从墙壁上的射击孔伸出,往上一掷。 米契无视了那些正冲上来想要与他搏命的堡垒守军,迅速转身离去,将自己的身体藏在了楼梯口后面,同时大声提醒自己的同伴们:“要爆炸了、小心!!!” 在进攻之前他们便已商量好了战术,因此米契话音落下,其他人便迅速找好了掩体,而堡垒守军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猛烈的爆炸便已袭来,爆炸发生的地点在楼顶,但爆炸时释放出来的能量却影响到了整座堡垒,坚固的石头建筑开始摇晃,往下坍塌碎石和瓦砾,堡垒中的设施要么被推倒,要么四分五裂,逸散开的烟尘迷蒙了每个人的视野。巨大的冲击波震撼着每个人的五脏六腑,完全没有应对爆破准备的堡垒守军就像是将脑袋藏在青铜钟里又被人用力地敲了一下那样,脑海中嗡嗡作响,一度失去了意识。 与之相比,米契与他的同伴因为有掩体的保护,倒是很快就恢复过来了,男孩的脸颊被一枚掀飞的铁钉犁出了一道伤疤,但他却顾不上擦拭血迹,而是仔细地聆听着楼顶传来的动静,除了微弱的呻吟声以外,他还听到了气急败坏的叱骂声以及发泄般的吼叫声,但魔导机枪如恶魔般喷吐火舌、夺走性命的声音却彻底沉寂下去了,仿佛那些杀人机器从来没有登场过。 “计划成功!”他压抑着内心的激动,低声喝止那些还想要继续战斗的同伴:“撤退!” 他们的任务只有摧毁敌人的机枪、避免更大的伤亡而已,敌人虽然被他们的突袭打蒙了,但并未彻底失去战斗能力,这座堡垒内至少还有一支小队的兵力,如果在这里缠斗下去的话,吃亏的人反而是他们。 可惜,林格牧师给的炼金道具用完了,如果那些种子的数量再多一点,哪怕只是再多一颗那种能够爆炸的辣椒,米契也有信心将堡垒中的守军彻底消灭。但现在不行,没有那些炼金道具的帮助,代价会很惨痛。 身为少年军的领袖,米契的命令还是很有效的,在他的带领下,少年军且战且退,在堡垒守军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便撤出了堡垒,留下那些敌人与剩下来的魔法植物纠缠。撤退之前,米契还抬头看了一眼堡垒的最顶层,看到敌人修筑起来的防御工事、包括魔导机枪的底座都已经被炸烂之后,才彻底放下心来。 没有底座,就算他们能够将损坏的魔导机枪修好,也不可能继续发挥它的力量了。 一路撤回之前藏身的山谷,确认敌人并未追击后,米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这场战斗对他的压力实在太大了,那不是战斗上的,而是心理上的。一想到如果自己不能摧毁敌人的机枪,就会有更多人牺牲,男孩总会感到一股窒息般的压力,肩头仿佛压着两块大石头,沉甸甸的,让他喘不过气来。他现在已经明白了,这就是身为领袖的责任与担当,自己仅仅是摧毁一座堡垒中的机枪,便已如此紧张,而真正将解放者阵线的生死存亡扛在肩头、必须对成千上万名信任自己的战士负责的灰丘之鹰,又该承担着多么大的压力呢? 领袖果然不是那么好当的。 他苦笑一声,没有注意到额头上的汗水已经与伤口流出来的血水混在一起,让他看起来很是狼狈不堪。 旁边有人递过来一张手帕。 “擦一擦吧,米契。”卡多拉放下狙击步枪,在男孩身旁坐下,又看了一眼他脸颊上的伤痕,眉头微不可觉地皱了一下:“你受伤了。” “小伤而已。”米契接过手帕,胡乱地在脸上一抹,随口问了一句:“你怎么还带这玩意儿上战场?” “是梅蒂恩送给我的,我只是说了一句很好看,她就一定要我收下。” “是吗,那看来等这场战斗结束以后,我得好好把它洗干净才行。” 两人闲聊了几句,仿佛一下子从惨烈的战场上回到了那座和平的小岛上,只是呼啸穿过的山风,风中隐约传来的炮火声,以及空气中悄然弥漫开来的刺鼻的血腥味,仍时不时地提醒他们,此时此刻,身处此地。 聊到再没有什么话题可聊之后,米契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问出了那个他最不愿面对的问题:“……伤亡,怎么样?” “还好,没有人阵亡。” 女孩的回答让他松了一口气,但没等这口气彻底放下,卡多拉便又补充道:“只是,齐格被敌人的子弹打碎了手掌,还有,克雷斯和米莎的伤势也很严重,如果不及时救助的话,可能……会熬不过去。米契,我们已经完成任务了……要暂时撤退吗?” 她在询问领袖的意见。 米契的呼吸悄然放慢,他忍不住看了一眼下方的战场,灰丘之鹰带领的敢死队仍在奋勇杀敌,吸引敌人的注意力。卡多拉说得没错,他们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就算撤退了也没人可以说什么,何况齐格他们的伤势太严重了,确实需要得到救助;但另一方面,战友与伙伴正在浴血奋战,如此紧要的关头,身为解放者阵线的一员,他竟可以一走了之,同时说服自己问心无愧吗? 没有更多时间纠结了,战场上的局势瞬息万变,稍有犹豫便会后悔终生。米契说服自己做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抉择,当然,也有可能是两不讨好的抉择:“卡多拉,你带一些人护送齐格和其他伤员回去,我和剩下的人留下来支援卡森大哥……” 话还未说完,一阵猛烈、急促、犹如雨点般的枪鸣声忽然打断了男孩的话。 他怔了一下,当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声音的时候,脸色霎时间变得惨白。 “怎么……可能……” 他的声音近乎呻吟,如坠噩梦。(本章完) 1250.第1237章 总是很幸运吗? 第1237章 总是很幸运吗? 突如其来的枪声让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米契更是一阵毛骨悚然,就像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连声音都有些颤抖了:“不对、这不可能……我确实已经炸掉了他们的机枪,连底座一起……他们不可能……” “冷静点,米契。” 卡多拉附在他耳边,低声安慰了一句,然后起身向山谷的入口走去:“我去看看情况。” 身为狙击手,她的视力是众人之中最好的,因此也时常充当队伍的侦察兵。 卡多拉只离开了一小会儿就回来了,同时也带回了大家最关心的情报:“堡垒顶层的机枪确实被炸毁了,但是敌人又找到了替代品,他们将战车上的魔导机枪拆卸下来,搬到了楼顶。” 堡垒内停靠着一台魔导战车,这是事先就知晓的情报,作为西大陆战争科技的最先端造物,这种钢铁载具在具备强机动性的同时,也配备着高杀伤性的武器,连发式魔导机枪便是其中之一。战前,米契笃定在局势如此复杂的情况下,堡垒内的守军绝不敢轻易出动战车,所以并未将其列为目标。虽然事实证明他的猜测确实是准确的,但敌人也用另一种他意想不到的方式,重新将它利用起来了。 “就算如此,”米契仍是不解,“我分明已经将底座一并炸毁了,他们是怎么将机枪固定在楼顶的?” 连发式魔导机枪的威力虽然巨大,但易过热、转向缓慢、后坐力大,这些都是无法绕开的缺陷,特别是最后那一点,必须以底座进行固定才能减缓机枪扫射时所造成的巨大冲击力。在没有缓冲的情况下强行启动,且不说炸膛的风险,单是开枪时的后坐力就足够将人的五脏六腑统统震碎了。 对此,卡多拉的回答是:“不需要底座。” 她抿了下嘴唇,似乎对自己看到的那一幕印象深刻,心情也颇为复杂:“他们直接将机枪架在了被炸毁的炮垒上,一人负责开枪,另外两人在旁边扶着枪身与枪托,用肉体作为缓冲。” “这——” 米契闻言,不禁愕然,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脑海中都浮现出同一个念头:西陆佬难道不怕死吗? 或者说,他们明明是侵略者,为什么却不怕死呢? 如果这是一场光荣的战争,每个踏上战场的人都无愧于心,那他们的勇敢和信念便令人敬佩;可那些人分明是侵略者,以最强硬和野蛮的方式伤害了这片土地,残忍地剥夺了许多人的生命与自由,他们的战争中没有任何正义可言,像这样的人,竟可以像话本传说中描绘的英雄那样,英勇无畏,不惧死亡吗? 那种角色,分明就轮不到他们来扮演。 一定有哪里搞错了。 “西陆佬也是人。”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将众人从惊愕和质疑中拉回了现实:“是人总有怕死的,也有不怕死的,只不过我们的运气似乎不是很好,恰巧碰上了一群不怕死的家伙而已。” “现在更重要的是,”莫亚目光炯炯地盯着米契:“我们该怎么做?” 战场上的风更猛更急了,吹来一阵阵刺鼻的血腥味。堡垒上的机枪声稍作沉寂后再度倾泻火舌,每一次在黑暗中闪起光芒,就会带走数十条性命。偶尔它会停歇一阵,然后在众人祈祷它彻底消失的时候再度响起,就像和敌人开了一个恶劣的玩笑。米契知道那应该是开枪的人被后坐力震碎了内脏,不得不换上另一个人作为代替。人命在此时与荣誉感和正义感无关,变成了纯粹的消耗品,只是堡垒中的守军有多少条性命可以消耗,而解放者阵线的战士中,又有多少人会成为这些人临死前带走的祭品呢? 众人心如刀绞,只觉得刚才的努力完全白费了,他们的战斗并没能改变什么,一股绝望和压抑的气氛在山谷之中弥漫开,每个人的胸口上都像是压着一块大石头,闷得喘不过气来,有人甚至忍不住用拳头狠狠地锤了一下岩壁,连鲜血从指缝间流淌出来亦不管不顾,似乎完全感受不到那股疼痛。 只有少数人还能保持冷静,并用严肃和认真的眼神盯着米契,等待他做出决定,比如卡多拉,比如莫亚。 他们当然不是不知道现在应该做什么,只是有些决定只能由领袖来做,而那个决定的重量也只有领袖能够承担。 米契咬咬牙,一把抓住身旁的武器,站起身来,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对同伴们说道:“继续进攻!” “我们的任务是摧毁敌人的魔导机枪。”他环顾四周,目光在每一张熟悉的脸庞上扫过,一字一句道:“既然任务还没有完成,那就继续进攻!” 只是这一回,没有了奇袭的优势,也没有了炼金道具的帮助,一切都只能靠他们自己了。 四下安静了一瞬,而后众人默默地抓紧了手中的武器,以行动来表明自己的决心。米契松了一口气,如果这是一支真正的军队,他当然可以用命令来强迫大家重新踏上战场,然而少年军的性质与军队相比,终归是不同的,而强迫式的命令也无法得到士兵的认可,令他们爆发出那种团结一致、众志成城的力量。 这时,卡多拉问道:“那,齐格他们怎么办?” 米契想了想,回道:“留下两个人照顾他们吧。” 他知道在己方人数不占优势的情况下还做出这种决定,无疑是不智的,冷酷的或者说合格的领袖都懂得取舍,可明白是一回事,能否做到又是另一回事了。他终究无法狠下心来,将同伴丢在这里自生自灭,尽管留下两个人照顾他们,也未必就能起到什么作用,但有时候,被抛弃的痛苦与无人在乎的孤独感,是一种比身体上的伤痛更加折磨的感受。 卡多拉没有说话,默认了这个决定。 但是齐格不同意。 “没有这个必要。”他一脸苍白地说道,被子弹打碎的手掌只是简单包扎了一下,随着他说话时胸口微弱的起伏,仍不断往外涌出鲜血。但这个只比米契大一岁的男孩一声不吭,就像那只手已经不是他的了一样,慢慢地从牙龈间挤出沙哑而坚定的声音:“不要在这种地方软弱,米契。你是我们的领袖,只要考虑如何完成任务就行了,没有人可以为此责怪你,包括你自己。” “可是……”米契还想要说什么。 “我们都是这么认为的。”齐格眯起眼睛,不容许他动摇:“这和你无关,完全是我们自己的意志。” 另外两名受伤的同伴一言不发,但都用同样的眼神看着米契,以这种无声的方式,表明自己的决心。他们是为战斗而踏上这条道路,那么,在战斗中死亡也是迟早的事情,就算不是今天,明天、后天……生命中的任何一天都有可能。如果尝试为每一件必定发生的事情都划清界限,甚至像米契那样试图改变什么,那他肯定不是一个合格的领袖。 “行啦,就听他的吧,米契。” 莫亚忽然拉了他一下,然后用那种标志性的懒洋洋的声线说道:“别这么悲伤,搞得我们把他们留在这里就一定会死的样子,只要我们动作麻利些,早点解决堡垒中的敌人,说不定还能带他们回去抢救一下呢。当然,齐格的手肯定抢救不回来了,以后就老老实实地当个普通人吧,或者去林格先生的学校里上上课,还能随时到天心教堂玩游戏呢。啧,说得我都有点羡慕了。” 莫亚咂巴了一下嘴唇,这不着调的话语令齐格的脸上忍不住浮现出一丝笑容:“如果你喜欢,随时欢迎你来陪我,莫亚。” “那算了。”莫亚摆了摆手:“我可能会一直当兵呢,直到我老了,再也拿不动武器的时候,而不是像你这个倒霉蛋一样,因伤退役……不管怎么说,我可是很幸运的。” 齐格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声牵动了伤口,鲜血几乎浸透了纯白的纱布。 两人之间的对话冲淡了严肃的气氛,米契也终于下定了决心:“我明白了。” “等着我,齐格,克里斯,还有米莎。”离开山谷、重返战场之前,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受伤的同伴们,用最认真的话语,许下了生平最虔诚的誓言,远比在天心教堂聆听梅蒂恩的布道时更加虔诚:“我们很快就回来,带你们回去疗伤!” 随后便带着还有战斗能力的同伴们,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山谷间空荡荡的,只余下他们离开时的脚步声还在回荡,风呼啸着,带来远方的声音,战火或是尘嚣,生命或是死亡。大腿和小腹各中了一枪的克里斯艰难地挪动身体,从口袋里掏出几颗沾上了血迹的水果糖,那是他去天心教堂聆听布道的时候,莉薇娅修女发给他们的小零食,红头发的男孩子一直没舍得吃掉,珍藏到了现在。他将其中一颗糖递给旁边的米莎,这个留着麻花辫,脸上还带着雀斑,稚气未脱的女孩接过糖果,腼腆地说了声谢谢后,小心翼翼地将它含在了嘴巴里,感受着糖分在唇齿之间逸散开来的淡淡的香甜味道,仿佛这样就可以遗忘从背后隐隐传来的痛楚。 克里斯自己也吃了一颗糖果,然后将剩下那颗递给齐格,后者接过去,却没有吃,而是紧紧地攥在仅剩的那只掌心,攥得很用力,像是有些不甘,又有些留恋。他忽然问身旁的两人:“你们怪我吗?” 克里斯抬起头,没说什么,倒是问了句:“齐格大哥,你不吃糖吗?” 米莎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同样慢悠悠地说道:“受伤了,要好好休息哦……糖果,很好吃。” “哈哈!”齐格没忍住,又笑出声来,笑得比刚才和莫亚斗嘴时还要开心,他用牙齿咬掉糖果的包装纸,直接丢进嘴里,感受着甜丝丝的气味在口腔间弥漫开来,忽然间抬起头,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语了一句:“真是个……幸运的家伙啊……” 却不知道在说谁。 卡多拉?莫亚?或者是那位很不成熟的、还需要成长的、却总是在为大家着想的领袖吧。 …… 堡垒中的守军不仅拆掉了魔导战车上的机枪,还废物利用,将已经失去作战能力的战车开到前面,堵住了被毁掉锁链后无法重新升起的吊桥。这又给米契等人的进攻带来了极大的麻烦,看样子,敌人并没有因为他们撤退便放松警惕,奇袭战术是无法生效第二次了,唯有正面强攻而已。 但是,强攻仍然是假象,他们的真正目的始终是摧毁敌方的魔导机枪,阻止它造成更大的伤亡。 米契依然将队伍分为两队,一队负责在正面顶住敌人的攻势,另一队则在同伴的掩护下向楼顶发起强攻,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摧毁敌人的机枪。米契本想由自己来带领那支强攻楼顶的队伍,主动承担最危险的任务,但莫亚却笑嘻嘻地凑了过来,他的脸上完全没有半点大战前应有的紧张或严肃,和周围的同伴们格格不入:“不如把这个任务交给我吧,米契,你就留在下面指挥大家好了。” “你?”米契狐疑地看了莫亚一眼,倒不是怀疑他的能力,而是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这件事。印象中,对方一直是个我行我素的家伙,并不喜欢承担太多责任。还是说,人在战争中总会改变什么的,即便是那个自我主义的莫亚也一样? “可别误会哦。”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莫亚摆了摆手:“我可没有自找麻烦的爱好。” “那你刚才怎么……”米契忍不住问道。 “因为我运气比较好啊。”他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这是一个比起勇气和实力来说更需要一点点好运气的任务,而我恰巧就是那个幸运儿,所以,除了我以外,还有谁更适合吗?至于你的话……” 他嫌弃地看了米契一眼:“倒霉鬼就老老实实地承认自己的不足吧。” 米契没忍住,给他肩膀上来了一拳,在后者故意用夸张的语调喊痛时,他又小声说了一句:“那就拜托你了,莫亚,还有……谢谢你。” 男孩愣了一下。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似乎是他人生中头一次被人用如此认真的语气道谢吧。 那还真是……颇为新奇的体验啊。 他盯着米契看了一会儿,半晌后,脸上缓缓咧开一个笑容。 给点喵 1251.第1238章 真的很幸运吗? 第1238章 真的很幸运吗? 硝烟舔舐着血月的边缘,将破碎的云絮染成铁锈色。 一发子弹落在左前方十米处,溅起的火星瞬间引燃了夜色,让伤口中渗透出来的血迹更显刺眼。米契弓身冲刺,军靴碾过焦黑的弹坑,炸开的蓝焰将他的影子撕成碎片。一名敌人将枪口锁定了他,男孩却不管不顾地猛扑向一堵半塌的矮墙,子弹追着他的脚后跟钉入地面,发出猫爪划拉玻璃似的尖锐鸣响。这时另一发子弹从相反的方向射出,在空气中激荡起梭状的气流后,毫不留情地贯穿了那家伙的脑壳,对方连挣扎都没有,闷哼一声便倒在了地上。 米契相信卡多拉的枪法,来自身后的掩护是他永远都能冲在最前方的保障,他跨过矮墙,手中几乎被鲜血浸透的魔导剑在内部魔导炉的能量推动下,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沿着敌人装甲间的缝隙斩落,那可怜的家伙顿时如同一根被砍断的木桩,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这柄从西大陆的工厂中被生产出来的魔导剑,今夜却不知道夺走了多少西陆人的性命。但或许兵器并没有感情,也没有所谓的归属感,被握在谁的手中,就为谁而战,这是它的宿命,也是死物永远无法企及生命的根由。 借着矮墙的掩护,米契继续向前突围,他的目标是敌人的指挥官。在一番惨烈的厮杀之后,双方几乎都弹尽粮绝,只差最后一根稻草便可彻底压死对方。对米契来说,这根稻草就是敌方指挥官的性命,只要干掉那家伙,剩下的敌人就会彻底丧失战斗的勇气,逃跑或是屈服。 但不知道是他的意图太过明显,还是敌方指挥官太过珍惜自己的性命,他始终将自己藏在了由木桶、沙袋与各种废弃设施搭建而成的临时战壕中,连露头都不敢。通往战壕的唯一通道是一段十几米的走廊,两面都被厚重的石壁包围,地形狭窄得令人绝望。 此时此刻,友军与敌军正在仓库、楼道乃至简陋的小厨房中厮杀,而米契却对着眼前这段短小的走廊一筹莫展,放在平时,他只需要两三秒的时间就能在这条走廊里跑上一个来回,可战争拉长了人们对时间的感官尺度,以至于那些过去觉得短暂的事物如今都漫长起来,竟给人一种不可逾越的错觉。 耳畔传来的每一声怒吼与哀嚎都像鼓点,催促米契继续向前,不断向前,直到胜利或死亡的尽头。身为领袖的他,步伐应当无比坚定,就像一直坚定自己会为同伴取得胜利、为敌人带去死亡那样。可当熟悉的惨叫声响起时,他的脑海中依然产生了一瞬间的空白。 “艾克!” 有人悲切地呼喊着牺牲者的名字。 米契的心脏仿佛被人揪了一下,窒息得喘不过气来。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张温和地笑着的脸庞,那个名为艾克的男孩比自己还大两岁,是少年军中年纪最大的几名成员之一,因此一直以兄长的身份保护着大家。他曾经教米契如何使用魔导剑,帮助莫亚融入团队,还会在天气好的时候唱故乡的歌谣给大家听——尽管永夜林地的天气永远是阴天,但他内心的天气却让人感到无比晴朗。 这位宽厚的、温和的、受到大家信任的兄长,只有在谈及西陆侵略者的时候,才会露出不加掩饰的憎恨的表情,甚至直言要杀死每一个西陆人,为自己的父母和兄弟姐妹报仇。这其实是一种扭曲的仇恨,可米契从没有发觉,因为在少年军中与他拥有同样经历与同样想法的人太多了,当仇恨不再是异类的时候,愿意冷静思考的人才变成了异类。 直到后来,他们遇见了林格牧师,遇见了梅蒂恩与莉薇娅修女,遇到了许许多多对他们好的西陆人,还在天心教堂感受到了久违的快乐,艾克的想法才有了一丝转变,从此再也没有说过那些激进的话。但此次突袭矿石镇的计划,他依然是态度最坚定的人,在训练的时候,米契就不止一次看到他独自坐在树下,眺望远方的景象出神,嘴里不知道念叨着什么。有一次米契假装路过,刻意偷听,才听到了那些深埋于心的只言片语:复仇……以及对不起。 复仇是理所当然的,可米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道歉,又是在向谁道歉。随着那个人的倒下,它也将成为一个永远的谜团吧。当子弹贯穿心脏的那一刻,艾克会感到遗憾吗,还是如释重负呢?他的脑海中是否会浮现出那些想要道歉的人的面孔,可是他已经很努力了,没有必要道歉的。 谁都没有必要道歉,即便他们今日将死在这里。 战场上忽然安静了一瞬,陡然死寂下来的氛围让所有人都感到不适。米契将脑袋靠在矮墙上,避开了敌人下意识射出的最后一发子弹,但他没有还手,也没有追击,而是想到:好像少了什么。 战场上忽然少了什么,那本应存在的东西消失了,就像乐曲中被人突兀地截下了一段,余下沙沙的噪音,让大家都感到不适应了。 男孩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消失的是机枪吞吐火舌的声音。 那一连串哒哒哒的声响,每隔二十秒便在堡垒的最顶层响起,那是机枪手更换弹链的间隔,犹如死神的呼唤,笼罩在每个人的头顶。可它忽然间消失了,在谁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并且,已经有好长的时间没有响起了。 楼顶一片寂静,安静得就像没有人存在。 难道说…… 米契的心脏剧烈跳动了一下,他说不清此刻的心情究竟是激动还是恐惧,那声鼓舞人心的呐喊本应从他的口中说出,心口却像是压着一块大石头,哽得他喘不过气。最终,还是另一名少年军先反应过来,高兴地喊了一声:“莫亚干掉了楼顶的魔导机枪!” “他们成功了!!!” 犹如一道闪电划破了黑夜,战场上重新沸腾起来,交火与厮杀的声音都与刚才无二,仿佛那短暂得不足以思念滞留的瞬息安静从未发生过。唯一不同的是攻守易势了,少年军们的脸上写满了激动与昂扬,在同伴带来的鼓舞之下乘胜追击;而堡垒的守军则被绝望和不甘所笼罩,他们尚没有失去战斗能力,却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坚守不再有任何意义了,失去士气的第一步,同时也是溃败的第一步。 敌人的绝望,便是自己的希望,那么此刻,自己应该感到高兴吗?可米契没有那么觉得,他甚至更加难过了,心头堵得慌,仿佛自己正在失去什么东西……或者说,失去更多东西。 他深吸了一大口气,猛地翻身,越过矮墙,硬顶着敌人的火力冲过了十几米长的走廊,然后一眼就看到了躲在战壕最里头,正满脸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敌方指挥官,还有其他丢下枪支、抽出武器,准备与他短兵相接的敌人。 他没有害怕,因为知道这场战斗将会在这里结束。 “跟我冲!” …… 当米契冲上楼顶时,莫亚正倚着潮湿的沙袋墙,破损的军装下渗出暗红色的冰晶——那是西陆军的子弹造成的伤口,狂暴的魔力正在他血管里爬行,将每一滴血都冻成锋利的刀片。他的呼吸像漏气的风箱,每一声喘息都夹杂着喉咙撕裂的空响。 周围全是尸体,有西陆军的,也有跟随米契一起强攻楼顶的少年军,不远处,两台已报废的魔导机枪孤零零地躺在一滩血水中,浑不知道自己便是今晚这场战斗的罪魁祸首。毕竟,武器是没有情感的。 米契冲过去,想要解开莫亚的衣服查看伤口,却发现对方的军装早就被血液黏在了皮肤上,而皮肤表面则泛出了大理石般的青灰色,不知道是魔力所致,还是被这深夜的寒冷所冻结。这时其他人也陆续赶到,目睹男孩的状况后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沉默着不知该如何应对。有个女孩走上来,眼中噙着泪光,徒劳地用绷带裹住莫亚逐渐僵硬的膝盖,绷带很快被染成淡紫色,像一丛枯萎的鸢尾。 “终于来了……好慢……”莫亚歪过头,瞳孔边缘凝结着一圈血珠,眉角却让人往上挑起,看起来是那么的轻佻和随意。 “别说话。”米契尽量使自己的语气显得镇定,而颤抖完全是因为深夜的寒温:“你需要治疗……” “你先……看……”莫亚却艰难地抬起右手,指尖依次点过身上的伤疤,“左肩……一发子弹……腹部……两发……左腿……啊,最严重的……挨了好几发……我,数不清了……咳咳……还有,右手……不对……这个不算……你知道,为什么吗……咳咳!” “因为那是被老鼠咬的。”米契突然打断他,“你非要把面包喂给那窝畜生,还说什么,自己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歪理。” “是正确的道理……” “不管正确的还是错误的,”米契再次打断,严肃地说道:“都和现在无关,你给我闭上嘴巴,好好休息,战斗马上就会结束,我们的人很快就到了……” “不……有关……而且,很重要……”莫亚看着他,眼睛比天上的月亮还要明亮。 “为什么?” “因为……他们打了那么多发,咳咳,子弹,没有一发……打中要害……就算只有一发……我也、咳、早就死了,根本不可能……完成任务……” “所以?” “所以啊……我早就、说过了……”他艰难地竖起大拇指,指向自己,嘴角缓缓咧开一个难过的、却又有些释然的笑容:“我的运气……咳咳、可是很好的……咳咳咳!” “不要再说了!”米契嘶声喊道:“我承认你的运气很好了,比我们所有人都好,所以,不要再说了!休息一下吧,莫亚,也不要闭上眼睛,好好看着,我们一直都在这里……没事的,一切都会过去,我们都会活着回去的,你忘了你的塞尔达传说吗,你还没有通关呢……” 到最后,声音已不是命令,而近乎哀求。 他没能说完,话语忽然被打断了,但不是言语,而是眼神。 从莫亚的眼神中,米契读出了什么,那是嘲笑,或者说自嘲:真是个天真的家伙啊。 明明已经死了那么多人,却还说什么“我们都会活着回去的”。 还是老老实实承认吧,有些人注定不可能陪你走到最后的。 齐格是这样,克里斯和米莎是这样,艾克是这样,那么,我自然也是这样。 不如说,这个世界就是这样。 米契的嘴唇嗫嚅了一下,他的喉咙颤抖着,却半个字都没能说出来。见这位太过天真的少年领袖似乎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莫亚忍不住笑出声来,笑得比从前还要开心。如果死亡不是一种惩罚,而是解脱,那么谁能在这种时候愁眉苦脸,把自己的悲伤传染给其他人呢?何况,他还有另一趟旅途要走,曾经走丢的父母,孤独流浪和吃不饱的经历,以及那些关于童年的遥远的记忆,或许最终都会在这条路上重逢吧? 他的笑声渐渐低下去,化作一声叹息。 “米契,还有大家……” “谢谢你们,对不起。” 他的头慢慢垂下,悲伤地睡着了。 少年领袖僵住了,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颤抖着按在了莫亚颈侧的动脉上——那里跳动得越来越慢,像一首即将终了的安魂曲。 当那心跳声彻底沉没之时,从矿石镇洛斯特拉的方向,忽然传来了惊人的动静,巨大的火光冲天而起,军械库与仓库都开始燃烧,随后是混乱和厮杀,镇警备队面对来自后方的突袭,猝不及防,节节败退。被前后夹击的西陆侵略者,已经无路可退,大批大批的士兵弃枪投降,更多人则试图突围逃跑,但这是无用的,因为他们永远逃不出战场。 战争似乎胜利了,但这不能让男孩感到一丝高兴,今天,明天,以及越来越遥远的未来的每一天里,米契永远不会忘记,他在同一天里听到了两声抱歉。 给点喵 1252.第1239章 可以先回去吗? 第1239章 可以先回去吗? 月光如冻伤的银箔,贴着堑壕边缘的沙袋缓缓流淌。米契独自一人坐在弹药箱垒成的矮墙后,掌心攥着一枚斑驳的弹壳——是从那座已被解放者阵线占领的堡垒中拾到的。米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带上这枚弹壳,只是身体的反应快过大脑的思考,当他回过神时,指尖已被浸血的黄铜外壳微微冻伤,那血渍不知是敌人的,还是莫亚的,当然,也有可能是其他人的。 夜风掠过焦土,卷起几根干枯的野草,月光粘在少年领袖的睫毛上,像一群蜂拥而至的灰白色的蛾。身后传来一阵沉沉的脚步声,有人小心翼翼地靠近过来,停在了男孩的身后,轻声呼唤他的名字:“米契……” “卡多拉,”他没有回头,而是自顾自地说道,“我在思考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莫亚那家伙,为什么一直到死的时候都要强调自己是个幸运的人呢?”米契回想起他当时的言语和笑容,心中有股说不出来的难受,幸运有什么用?再幸运的人,最终都会在战场上死去的:“那对他来说,真的很重要吗?” 战场在午夜显出一种诡异的洁净,荒凉的山野之间尽是风吹过时呜呜的呼啸,连米契向她询问的声音都有些听不清了。像是为了听清楚他的问题,又或者只是单纯为了离男孩更近一点,卡多拉翻过矮墙,坐在了米契的身边。她注意到那柄伤痕累累的魔导剑被主人随意地放在了一旁,不像从前,每次胜利后,主人都会紧握住它,像是胸中还有无尽的信念与仇恨需要宣泄。 一切盛情燃烧的最终都会冷却下来,能够在余烬之中散发微光的,才是真正的希望。卡多拉想了想,轻声回道:“可能他想要强调的,不是自己有多么幸运,而是我们比他更幸运吧。” 米契闻言,扭头看向女孩:“因为我们还站在这里,而他已经……死了?” “和生死无关,米契,有些东西与生死无关的。”女孩伸出手,轻轻抚摸了一下男孩的头发,语气温和又充满虔诚,就像牧师正在为信徒告解,引导迷途的羔羊:“从孤独的流浪,到知晓战斗的理由;从自己一个人默默支撑,到与大家互相依靠;战争开始前从未对它感到畏惧,战争开始后不曾有过逃避的念头,而当战争结束后依然可以吃饱饭,睡好觉……这么一想,我们可能真的很幸运吧,米契。” 米契很幸运,卡多拉很幸运,已经死去的人们,如莫亚、齐格、克里斯等人,都很幸运,唯一不幸的只有战争,可战争的不幸不该成为自我苛责的理由,因为你已经足够努力了。 莫亚想要表达的,就是这样的意思吗? 米契总觉得那个随心所欲的家伙不会思考到这么深的地方,或许他只是想在临死前跟自己、跟大家开个玩笑呢?可不管怎么说,卡多拉的安慰确实让他的心情好受了一点。他小心翼翼地收起那枚弹壳,决定回去以后用它做一个护身符。如果某一天,相同型号的子弹穿过了自己的身体,却“幸运地”没有打中任何一处要害,那么,他可以像莫亚那样,笑着对伙伴们说出同样的话语吗? 未来是不可确定的,但正因不可确定,所以也不可否定。 卡多拉看着这一幕,眉眼忍不住一弯,脸颊上凹出了两个可爱的小酒窝,她知道米契已经振作起来了,这个年纪的男孩总是那么容易迷惘,又总是那么容易振作,所以他才会成为少年军的领袖吧,而不是自己或者其他什么人。 该回去了,免得其他人担心。 女孩正想开口提议,这时两人的身后又传来一阵脚步声,而且这个脚步声的主人,他们都很熟悉,他本应该在刚刚收复的矿石镇洛斯特拉中主持局势,却不知为何出现在了这里。 “米契,卡多拉。”他向两人喊道:“原来你们在这里。” “卡森大哥?”米契吃了一惊:“你怎么会——” “这也是我想问的。”灰丘之鹰停下脚步,说道:“打赢这场战斗只是第一步,收复洛斯特拉镇后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呢,瑞吉娜忙得不可开交,想找你们帮忙,又到处找不到人,我担心你们出了什么意外,才过来看看情况。不过看样子,已经不需要我来担心了?” 他看了看卡多拉,又看了看米契,忍不住笑了一声:“看来卡多拉成为女神大人的信徒后,也学会了牧师开解的那一套,用林格先生的话来说,这叫什么……心理辅导?” 米契闻言大窘,卡多拉则认真地表示:“米契很坚强的,就算没有我开解,他自己一个人也能想通的。” 虽然卡多拉的本意是夸赞,但不知为什么,让男孩更窘迫了。他悄悄看了灰丘之鹰一眼,心想自己还算不上坚强,至少比卡森大哥差远了。他听不少人说,灰丘之鹰在战场上发挥神勇,以一己之力挡住了敌人的狂轰滥炸,更是在后方突袭成功,敌人惊慌失措时,孤身突入敌阵,摧毁了敌人所有的魔导炮台和立场装置,为己方奠定了胜局。 而且,在这场战争中,卡森大哥也失去了不少亲密的战友、朝夕相处的同伴、以及志同道合的友人吧。可他从不把悲伤表露出来,永远都将那些软弱的情感藏在心中,但那不是因为冷血,而是因为深知自己的肩膀上承担着多么沉重的使命与责任。在他人眼中,他永远都是那么强大、那么坚定、那么不可动摇。像这样一个男人,才是真正的坚强,是米契想要成为的那种领袖。 不过,米契忽然想到,所谓坚强,就是把什么都藏起来,不让大家知道吗? 他又有些迷茫了。 卡多拉瞥了他一眼,虽然看穿了男孩的心思,却没有戳破,而是开口询问灰丘之鹰:“瑞吉娜姐姐有什么事情需要我们帮忙吗?” “恩,各种各样的事情吧。统计伤亡,清点物资,收编战俘,还有……准备庆功宴的事。” 最后那句话让两人吃了一惊,但又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打赢了这么一场大胜仗后,始终压在解放者阵线头上的那块大石头终于可以放下来了,无论是为了庆祝这场胜利,还是为了鼓舞大家的士气,举办一场庆功宴都是很有必要的。 米契固然明白这个道理,他也知道举办庆功宴并不意味着大家就遗忘了那些战死的人,恰恰相反,继承他们的意志,继续以坚定的信念和昂扬的信心走下去,才是对死者最好的祭奠。可明白是一回事,能否心安理得地接受,便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至少他觉得,自己恐怕是无法在庆功宴上露出笑容的。 而如果苦着一张脸的话,对那些拼死奋战后终于赢得胜利的同伴们来说,未免也太扫兴了吧。 真是让人左右为难。 他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卡森·博格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似乎看穿了男孩心中的纠结,他忽然问道:“你不想参加庆功宴吗,米契?” 男孩没想到灰丘之鹰会直接点破自己的小心思,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轻轻点头,承认了下来。只是并没有告知他自己不想参加庆功宴的原因,男孩相信就算自己不说,灰丘之鹰也能理解的。 果然,卡森·博格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而是浮现出思索的神色。他知道米契——或者说,少年军的成员,都是些心思细腻的孩子,心思细腻的另一层含义便是敏感,他们总是容易被外界的事物影响。过去,少年军只是参与一些简单的任务,虽有人员伤亡,但并不严重,所以他们对战争与死亡之间的必然联系,尚没有认识得那么深刻。而今夜这场激战,则重新给他们上了一课,虽然不知道这些孩子能从中学到多少,但,总归是需要一点时间去适应的。 时间,解放者阵线最缺少的,恰好就是时间了。可是,灰丘之鹰觉得,无论多么紧缺,都不能从孩子的身上夺走本应属于他们的东西。 所以。 “既然不想参加,那就不要参加了。”他笑了笑,对米契说道:“我交给你另一个任务,米契。” 米契抬起头,茫然问道:“什么任务?” 战斗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和战斗无关。”灰丘之鹰解释道:“是关于那些战死者的,我们的人正在战场上收殓死者的尸骨,因为条件有限的缘故,不能将他们体面埋葬,只能先行火化。至于火化之后的骨灰,有些会按照他们生前的遗愿,送回故乡;但有些人并没有留下嘱托,我们也无从得知他们的亲人与故乡身处何方。无论如何,总归要为他们找一个安息之所的,米契,你知道一开始,我想将他们葬在何处吗?” 米契摇摇头。 “黑森林。”灰丘之鹰的口中吐出了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地名。 但仔细一想,又会觉得,实在没有其他地方比它更合适了。黑森林是安瑟斯地区的象征,是它被人称为灰丘大地的根由,甚至在外人眼中,黑森林就等于灰丘,二者是不可分割的。将战死者埋入黑森林中,或许也象征着这些人的灵魂将永远与脚下的灰烬相连,永远都寄托在这片魂牵梦绕的大地之上吧。 可是,卡森·博格说了,这是一开始的想法。 “现在呢?”卡多拉问道:“你改变想法了吗,卡森大哥?” “恩,我觉得他们适合一个更好的归宿。” “哪里?”米契忍不住问道,他想不出比黑森林更合适的地方了。 灰丘之鹰慢慢抬起头,眺望远方的夜色,那里同样是黑森林的方向,但他眼中所见的,却是一片与阴暗腐败的灰烬林地格格不入、充满了生机与希望的土地:“我想……将他们托付给林格先生。如果是他的话,或许能帮助这些战死者的灵魂,获得真正的安宁吧。” 米契怔了一下,他本来想说,天心教堂是没有墓园的。可是不知道想起什么,张开的嘴巴又缓缓闭上了,因为他忽然想到,如果能葬在那片土地上的话,莫亚他们应该也会很高兴吧?除去记忆中愈渐遥远的童年记忆以外,那是唯一能让流浪者重新体会到家的温暖的地方了。 就是不知道,林格牧师与梅蒂恩会不会同意。 通常来说,死亡总是与宗教联系在一起,信徒在神殿中祈祷,又在墓园中沉眠,或许寓意着生命与信仰总是同等庄重的道理。但大多数教会的墓园都只接纳本教信徒的遗体,对他们来说,允许异教徒葬在教会的墓园中,是一件绝对亵渎的事情。而包括莫亚在内,解放者阵线的战死者都非女神大人的信徒。 只有卡多拉是。 “放心吧。”卡多拉的声音,悄悄在耳畔响起:“他们一定会答应的。” 因为女神大人的眼中,从来没有信徒与异教徒的区别,凡世间万千生灵、有无物质,皆是祂的子嗣。既为子嗣,又怎会拒绝他们的灵魂回归自己的拥抱、回归那片永恒宁静的无光之海呢? 卡多拉的话让米契安心了一些,他告诉灰丘之鹰,自己愿意接受这个任务,并且,一定会做到。 脸上的表情,比大战开始前告诉他“一定会完成任务”时更加坚定。 卡森·博格自然是放心的,不过他还向米契提出了另一个要求:“将卡多拉和其他人也带上吧,别忘了去找瑞吉娜领取武器和弹药。等我们攻下矿石镇的消息传出后,第十七军团估计很快就会做出反应,无论那反应是激烈的还是隐忍的,下一场战斗总是不可避免。多带点人和武器,你们也更安全。不过,如果敌人太强的话,就不要冲动了,以避战为先,明白吗?” 两人都点头答应下来。 给点喵 1253.第1240章 可以先不去吗? 第1240章 可以先不去吗? 当米契为林格送来胜利的消息时,已经是三天之后了。那时林格正在教室内为孩子们上课,才刚讲到大航海时代的先驱者与历史缘由,对某个孩子提出的“哥伦布和麦哲伦这些西陆人是不是引发殖民战争的罪魁祸首”的问题感到为难,他很想说历史有其必然性,它是众多因素所导向的结果,而非个体的选择,又担心这种说法太过复杂,无法让这些还执着于纯粹对错的孩子们信服。 米契的到来让他暂时摆脱了这个烦恼,年轻人看到男孩正站在教室外向自己招手,他从外表上看没有任何变化,但气质却沉稳了许多,其实他原本就比自己的同龄人成熟,现在就更有几分大人的风范了。林格注意到教室中有些孩子看着米契的眼神充满了羡慕与渴望,大概他们也向往着成为那样的人吧。 只是有时候,成长未必就是一件好事。 “老师有点事,这节课就上到这里吧。”他对讲台下方的学生们说道,底下顿时传来一阵失落的叹息声,是那些孩子,他们其实很珍惜这个学习的机会,因此对于临时停课的反应只有失望,而非高兴。倒是某些学习不好、又贪玩又喜欢偷懒的家伙,正在下面捂着嘴巴偷笑呢。 比如爱丽丝,比如蕾蒂西亚和谢米,比如……某位天使小姐,她好歹有点羞耻心,知道遮掩一下,便偷偷摸摸地用翅膀将自己团团包裹起来,只露出一双鬼鬼祟祟的大眼睛,一边观察周围的动静一边窃笑,却不知道那几片颤抖的大翅膀早就把自己给出卖了。 林格看着这几个家伙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身为年长者,不做好榜样也就算了,居然还把厌学的情绪表现得这么明显,是生怕其他人看不出你们有多讨厌上课吗? 林格暗暗地瞪了这几个家伙一眼,见他们还不知收敛,便改了主意:“话虽如此,但你们的课业也不能落下,正好圣夏莉雅老师有空,我让她来代课吧。” 孩子们顿时转忧为喜,高兴地欢呼起来,他们很喜欢上圣夏莉雅的课,主要是老师又漂亮又温柔,讲的内容也很有趣,偶尔还会跟他们分享一些关于林格老师的趣事,上她的课简直比考试考了满分还要高兴呢。 与之相反,刚才还暗自高兴的那几个家伙,瞬间垮起了一张脸,闷闷不乐。早知如此,还不如上林格的课呢,只要不打扰其他人学习,就算偷偷发呆睡觉,他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但是,你敢在圣夏莉雅老师的课堂上睡觉吗? 多少有点不要命了。 林格没在乎她们的感受,随手点了一位坐在前排的学生,让他去通知圣夏莉雅老师来帮忙代课后,就走出了教室,向正在走廊上等候的米契走去。当他靠近的时候,米契张了张嘴巴想要说什么,却被年轻人摆手制止了:“到庭院里说吧。” 他用眼神示意那些正坐在教室里乖乖等待的孩子们,米契一下子明白过来,便将刚才要说的话重新咽了回去,默默地跟在年轻人身后,向教学楼外的小庭院走去。那里是学生们下课后散步放松的场所,不过现在是上课时间,所以一个人也没有,只有梧桐树孤独地在风中落着叶子。 林格与米契坐在树下的一张红木长椅上,黄澄澄的落叶被太阳晒干后犹如毯子,盖住了底下绿茵茵的草甸,人踩在上面时,会发出咔擦咔擦的脆响,偶尔惊动一两只躲藏在下面的蚂蚁或蟋蟀,仓皇逃窜。凉风习习,拂面而至,令人心情愉悦,虽然秋天尚未到来,但身处这间学校中,却仿佛已提前体会到了那种闲适与惬意的感觉。 米契一时恍惚,不知怎的,竟联想到了那一夜的战场。于是,脚下的落叶毯子变成了血泊、废墟与麻木的死人堆,耳畔的风声变成了呼啸的炮火声与绝望的哀嚎声,就连拂过鼻尖的淡淡的青草气息,都被一股甜腻而又刺鼻的血腥味所取代,米契无法用任何具体的言语去形容这种气味,它浓郁得令人窒息,就像伤口中溃烂的脓疱,或阳光下晒胀的尸体,而男孩之所以会联想到这两种比喻,是因为他曾经亲眼见过那样的景象。 溃烂的脓疱被浸泡在黄绿色的组织液中,宛如奇形怪状的菌株,灰白色的菌丝粘连着尚未完全分解的血肉;阳光下晒胀的尸体,腹部诡异地隆起,却软绵绵地像是一个盛满了水的袋子,尸臭味与甲烷从伤口中溢出,凶狠地互相撕咬,争抢地盘…… 如过去般遥远,如梦境般真实。 可是他不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会忽然间想起它,明明已经尽量避免去想了,可脑海中仍时不时浮现出当时的场景,它在林间、在树荫、在篝火边、甚至在熟睡时的每一缕呼吸中出现,或许这个世界就是这样,那些你喜欢的都隔着一道墙,正离你远去;而你厌恶的却纠缠不放,在视线之外的角落里如影随形。 在如此、如此、如此漫长的一段时光内,人类究竟要做几次噩梦,才能遇见一处令自己安心下来的归宿呢? 米契不知道,这个问题对他来说还太复杂了,就算想要思考,脑海中也一片空空,所以在外人眼中,他只是忽然间发了一下呆而已。 林格便是这么认为的,他喊了米契好几声,男孩才反应过来,茫然地抬起头,一副还没有清醒过来的模样。 之前还觉得他已有了几分成熟大人的风范,现在,林格正考虑收回这个评价。 “别发呆了,米契。” 他伸手拍了拍男孩的肩膀,将他唤回了现实:“还是说说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吧?我猜,是洛斯特拉镇那边的行动有结果了?” “啊。”米契这才回过神来,慢慢点了点头:“嗯……我们胜利了,顺利收复了矿石镇。” 对于这个结果,林格并不感到意外,解放者阵线事先筹谋,准备良久,在确保万无一失的情况下才敢发起这场行动,虽然不是所有苦心孤诣的谋划最终都能取得完美的结果,但同样的,当它确实收获了胜利的果实时,也没必要为此惊讶或质疑。让年轻人感到奇怪的是男孩的反应:“这是一件好事,但你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米契?” 米契没有回答,而是挠了挠自己的脸颊,不太自信地问道:“我表现得很明显吗?” “不如说你根本就没有掩饰过。”林格直言。 “好吧。” 米契沮丧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不得不承认自己一直都没有这方面的天赋。他微微低头,避开了林格的目光,用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虽然胜利了,但伤亡也很惨重,有很多人……再也没能回来。” 这同样在林格的预料之中,解放者阵线在装备、组织度与士兵素质等各方面都逊色于第十七军团,那么,为了取得胜利,自然需要付出更大的代价。可他不能用这个理由去安慰米契,战争总会死人的,这句话固然正确,但其实是句废话,特别是对亲身经历过的人来说。 这时,林格忽然想起什么,他深深地看了男孩一眼,犹豫再三后,还是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这些伤亡……也包括你们少年军吗,米契?” 男孩无言地点了点头。 “克里斯,米莎,艾克,还有……莫亚,他们都死了。”他默默攥紧了拳头,嘴唇有些发白,那一夜的景象至今如同梦魇,在他的脑海中纠缠不休。有时候他会痛恨自己,是否过于轻忽了战争,才导致同伴们为自己的自大付出了代价。但卡多拉总说这并非他的责任,身为领袖,你已经做得够好了,如果奢望不付出什么就获得什么,恐怕连女神大人都做不到吧。 这样的安慰有时让米契好受了一点,但有时从噩梦中惊醒,却感到无比的空虚。他惊恐地意识到自己正变得与过去的他不一样了,这种变化曾经是他梦寐以求的,如今却裹挟着一种恐怖的失重感,就像在一片黑暗中下坠,永远看不到尽头。 直到一只手轻轻按在他的肩膀上,传递过来一股温暖的力量,米契抬起头,看到了一双温和而沉静的眼眸。 “不要想太多了。” 林格安慰道:“每个人都有各自的选择,也会承担各自的责任,你没必要非得将他们的选择都视为自己的选择,将他们的责任也视为自己的责任。否则,就算你愿意,恐怕那些死去的人也不会愿意吧。记住,米契,他们是为自己而战,也是为了自己而死,绝不是为了其他人,或其他一切想要将他们伤害和束缚的事物。” “可是……”男孩不太理解:“帮他们做出选择,为他们承担责任的人,才叫做领袖吧?” 年轻人不禁失笑:“那样的人不叫领袖,而是……神明吧。当然,这个世界上并没有真正的神明,自然也没有人能够做到。” 米契疑惑:“连你和女神大人都不行吗?” “当然是不行的。” 年轻人抬起头,眺望遥远的天空,眉宇间隐约有一丝惆怅。今日的天气有些阴沉,暗暗的天上正刮着大风,一切景象都朦胧在灰色与白色的滤镜之中,颇似泛黄的旧画像:“它只存在于凡人的想象之中。” 全知全能,完美无缺,那是地球人对神明的想象,将一切自身难以企及的境界都冠为神的伟力。而女神大人只是借鉴了地球人对神明的描述与期望,姑且将自己定义为神罢了。祂在某些地方确实与地球传说中的神很像,创世纪、造万物、赐下魔力与智慧、引导文明和未来……可一旦涉及生命与情感,神的伟力便不复存在。 既有像女神大人那样,相信“真挚的情感不会伤害任何人”的,也有像旧伊甸的人神们那样,坚信情感的本质是推动凡人进化的燃料的,还有像混沌与秩序的少女王权那样,在彼此的情感间痛苦挣扎,难以决断的。 “再说了,”林格笑着摇了摇头,“你怎么会将我和女神大人相提并论呢?” “这个……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提起这件事,米契也摸不着头脑,他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呢,就算心里再怎么认可林格牧师,也不至于将他和女神大人相提并论吧?可那句话完全是脱口而出的,没有经过任何犹豫与思考,仿佛他潜意识里就这么认为。 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他对此感到困惑,但林格并没有过于纠结,只当做男孩一时兴起,问了个奇怪的问题罢了。十六七岁的少年少女往往会有这种症状,他们对这个世界正处于最好奇、却又最缺乏手段去了解的阶段,因而脑海中时常萌生各种千奇百怪的念头。年轻人为那些孩子们上课的时候,早就深有体会了。 “对了,林格牧师。”米契忽然想起来,他此次返回云鲸空岛,除了送来胜利的好消息以外,还有另一件重要的事情:“那个,我有一件事情想要拜托你。” “什么事?”林格问道。 男孩便将他带回了莫亚等人的骨灰,想要将其葬在天心教堂的墓园内这件事说了一下,严格来说这不是他一个人的请求,而是灰丘之鹰的请求才对。他想要帮助这些无家可归的战死者找到一个安宁的归宿,但在战争日渐激烈的安瑟斯地区,除了云鲸空岛以外,似乎就没有第二个选择了。 虽然这些人并非女神大人的信徒,但恰好,神圣女神教也并非那种世俗化的教派,所以听完他的请求,林格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下来。 “还需要问一下梅蒂恩的意见,毕竟她才是天心教堂的现任牧师。”林格看着一脸惴惴的米契,安慰道:“别担心,梅蒂恩一定会答应的。” 在这种事上,那个善良而纯粹的女孩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可是,米契担忧的并非这件事。 “我已经……让卡多拉先去见梅蒂恩了,现在她应该已经知道了吧。”米契犹犹豫豫地说道:“所以,那个,我可以不去见她吗,林格牧师?” 给点喵 1254.第1241章 能做的最后一件事吗? 米契不太敢面对梅蒂恩,因为那个诅咒,或者说一句无心之言。在他看来,梅蒂恩早就向自己发出了警告,自己却因一时自大,轻视了她的警告,最终酿成了巨大的悲剧。莫亚为此付出代价,那是他的生命,比一切都重要的事物。 如果自己当时更坚持一点,或许结局有所不同吧。 这么想的他,选择性地忽略了,当时最坚持的人不是他,而是莫亚。所以为此懊悔或愧疚是没必要的,无论是谁,都无法改变当事人的意愿。 何况,所谓诅咒,也不过是天才玩家随口说出的一句戏言罢了,在游戏或中可能会发生,因为故事创作需要戏剧性,作者常常为此做出妥协。而现实世界既不是游戏也不是,若试图用任何定理或规律来总结命运,实则全都是无稽之谈。 知晓事情始末的林格已经明白了米契的心结所在,他一方面在心中埋怨天才玩家老是喜欢传播一些乱七八糟的理论,竟还影响到了梅蒂恩与其他人,另一方面又觉得不能让男孩一直胡思乱想下去,否则,就算现在消除了他的心结,以后也迟早会重新陷进去的。 还是找点事情给他做吧。 稍微思索了一下后,林格干脆无视了米契的反对,硬拉着他离开学校,朝天心教堂的方向走去。男孩一开始还试图反抗,不过被年轻人瞥了一眼后就不敢轻举妄动了,只能默默地跟在他身后,被带着走,这或许也说明男孩的抗拒心理其实并没有那么强烈,与其说是不敢面对梅蒂恩,倒不如说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吧。 在前往教堂的路上,林格随便找了个话题,分散米契的注意力。 “既然矿石镇洛斯特拉已经被收复,起义军下一步打算如何行动?” 林格说道:“虽然离得有些远,但如果需要我们提供帮助的话,随时都可以开口,无需介意。” 虽然大部队集体出动,但灰烬游击士的营地内还留守着一些人手,灰丘之鹰留下他们的其中一个目的,就是为了与云鲸空岛保持联系,以便应对各种突发情况。在王国军队没有正式介入安瑟斯地区的战争之前,林格一行人始终是解放者阵线最可靠的盟友,甚至即便王国军队正式介入,也无法取代这个地位,因为不会再有人像这些从天而降的旅人般,无私地提供援助,却不索求任何回报。 这是从起义军的角度去看,从林格自身的角度看,他帮助起义军当然不是无私的,也有着自己的私心,只是他的私心并不牵扯政治,也不会伤害到任何人的利益而已。 “后续的行动……我不太清楚。”米契摇了摇头,语焉不详。 这个回答让林格有些惊讶:“怎么,你不知道吗?卡森先生他们没有告诉你?” 按理来说,不该如此。米契或许还没有意识到,但林格心中很清楚,灰丘之鹰对他有多么重视,甚至可以认为是将他视为了下一个领袖来培养——不是少年军的领袖,而是灰烬游击士、未来还有可能是整个解放者阵线的领袖,若非如此,上一次就不会让他参加那么重要的作战会议了。 如果连米契都没有资格知晓下一步行动的话…… “他们确实没有告诉我,但我想,这可能是因为大家还没有做好决定的原故吧。”米契想了想,说道:“虽然顺利收复了洛斯特拉镇,但光是清点物资、收编战俘、准备庆功宴这些事情,就让大家忙得不可开交了。所以,直到我离开之前,他们都还没有商量出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准备庆功宴?”林格微微皱眉,似乎不太赞同的样子。 米契见状,连忙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林格牧师,大哥他们并没有因为攻下了洛斯特拉镇就得意忘形,只是那一战的伤亡确实很惨重,再加上洛斯特拉镇的矿工们也在这场战争中帮了我们很大的忙,为了安抚这些矿工和其他镇民的情绪,卡森大哥才决定临时举办一场庆功宴的。” 他唯恐林格误会了什么,因此解释得格外详细。 但其实他也误会了林格。 “我不是觉得举办庆功宴有什么不对,而是觉得举办庆功宴的时机不对。” 林格说道,见米契仍一脸茫然的样子,便耐心地为他解释:“起义军既然收复了洛斯特拉镇,下一步自然是以矿石镇为据点,继续收复其他的战略要地。然而,洛斯特拉镇离锻铁之城巴特艾恩太近了,近到一旦巴特艾恩城的守军反应过来,出动军队进行围剿,新的战争便无可避免的地步。到时,光靠一个洛斯特拉镇,孤立无援,必定是守不住的,因此,起义军最迫在眉睫之事,便是趁着巴特艾恩城的守军还未得知洛斯特拉镇已沦陷的消息前,尽早收复并占领那些分散在洛斯特拉镇周边地区的村落、山道、乃至敌方堡垒等战略要地。唯有掌握这些战略要地,才能将整个洛斯特拉矿山地区打造为一条坚固的防线,抵挡住敌人的第一波攻势;而唯有挡住了这一波攻势,起义军才可以说自己已站稳了脚跟,从此拥有了与第十七军团抗衡的基础。” 那时,才是最适合也最需要召开庆功宴的时刻,一方面彰显信心,鼓舞士气;另一方面则是向整个安瑟斯地区的民众宣扬起义军的战绩,营造声势。 米契听不太懂那些复杂的推论,但他能够听出林格的言外之意,一时之间不免有些慌了神:“那怎么办,我现在回去提醒他们吗?” “倒是不必。” 林格摇摇头道:“时间上来不及了,而且这个道理并不复杂,我想他们——尤其是卡森先生一定明白的,之所以这么做,或许是另有深意吧。“ 说到底,这不过是林格对着地图,结合自己从书中学到的浅薄的军事知识推导出来的结论而已,纯粹是理论派。但卡森·博格可是亲临战场的实践派,而在战争这件事上,实践派永远比理论派更有发言权,毕竟,他所看到的、所想到的,一定比林格更全面,更复杂,不需要他人过多操心。 再者,关于灰丘之鹰的真实意图以及内心想法,林格其实已隐隐有了猜测,只是尚不能对米契透露罢了。 他深深地看了米契一眼,心中不得不感慨,那个男人的良苦用心。 …… 抵达天心教堂时,女神大人的雕像前正围着一圈人,是卡多拉与少年军的其他人,被围在中间的人正是梅蒂恩,看她眼眶有些红肿的样子,应该是刚刚哭过。莉薇娅修女一脸无措地站在她身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是好。她看见林格后立即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心中清楚这种时候,旁人说什么都没有用的,唯有来自兄长的安慰,能让梅蒂恩的情绪平静下来。 见林格与米契到来,人群便向两旁分开,让出了一条道路。米契快步走到卡多拉身边,有些着急地想要询问什么,后者却微微摇头,暗示他现在什么也没问,把时间交给这对兄妹。年轻人则来到妹妹的面前,见她一脸无助的模样,宛如又回到了天之圣堂中,得知女神冕下已回归无光之海的时刻,虽然将创世纪的伟大女神与尘世间的几名少年少女联系在一起,旁人眼中未免可笑,但林格知道,他们对这个女孩的意义其实等同,那么对她造成的打击自然也是相同的。 她的心灵是如此纯粹善良,将世间生灵都视为自己的友伴,即便是刚认识的朋友也愿意付诸真心,对得到的善意一定要以更大的善意作为回馈,但现实世界并不公平,往往这样的人更容易伤心,也伤得比旁人更深。 年轻人默默地叹了一口气,想要如以往那样,伸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揉着女孩的脑袋告诉她,没关系,一切都会过去的,生活总会变得更好——就像当初杨科先生逝世时他安慰她的话语一样。可是当他伸出手却不需要弯腰就可以触摸到女孩的发丝时,年轻人忽然意识到,啊,当初那个拽着他衣角哭哭啼啼的小女孩已经长大了,现在已经可以用“少女”来称呼了,不再是适合被兄长揉着脑袋安慰的年纪了。 可是,成长总是伴随着生命中的不断失去吗?她明明那么坚强,却总是避免不了流下眼泪。 伸出去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再次落下时,不是放在少女的头上,而是落在了她的肩膀上,传递着一种无声的安慰与鼓励。感受着他的掌心传来一阵阵温暖的触感,譬如记忆般美好,少女茫然地抬起头,被泪水洗涤过的眼眸,就像下过雨的天空,盈满了清澈的悲伤。 “林格……” 她的声音带着些颤抖,一股从无边的空虚中涌现出来的冲动驱使着少女,让她想要向兄长倾述一切,当她看到卡多拉他们回来时心中有多么高兴,发现他们中少了许多人时心中有多么慌张,得知那些人将再也不会回到这里,听她传教,陪她一起玩游戏,大家高兴地聊天……时,心中又有多么痛苦和伤心。 她知道人生并不总是一帆风顺的,也早就做好了承受悲伤的准备,可当它们真正到来时,少女才发现自己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坚强,这或许是因为命运给予她的悲伤远比一般人更加沉重的缘故。挚爱的父亲因一场悲剧永远地离去,信仰的神明早在她知晓祂的一切之前便已长眠,就连刚刚认识的好友们,也会在旦夕之间离自己而去。从女孩成长为少女,再到未来成长为一名更加成熟的大人,这样的痛苦,还要经历许多次吗? 她想要扑进兄长的怀中尽情哭泣,宣泄心中的情感,就像过去那样。可到此时才发现,自己早就过了向亲人撒娇与哭诉的年纪。所谓长大,就是丢失身为孩子的种种特权,然后陷入一个名为孤独的牢笼之中吗?她用眼神向兄长寻求答案,但后者一言不发,只是微微摇头。 这一瞬间,梅蒂恩好像明白了什么。 她深吸了一大口气,压迫着脆弱的心脏,而后伸手抹去眼角边的泪痕,转身向女神大人的雕像跪下,双手合十,献上祷告,但那祈祷声并非为己,也非为神,而是为一群在黑暗的战争中依然执着追寻光明、至死不悔的人们。她在心中默念,告知那位早已长眠的神明每一个牺牲者的姓名,祈求祂在无光之海中的护佑:莫亚、艾克、克里斯和米莎、以及每一个她认识的或不认识的人、喜欢的人与讨厌的人、甚至是无罪的人与有罪的人……她愿他们都能回到天上的无光之海,犹如回到您的国度,从此生活在那无忧的国里,不受尘垢、不为乌有。 结束了生命中最虔诚的一次祷告后,她缓缓站起,转身面向兄长那关切中带着担忧的表情,尽管眼眶依然有些红肿,尽管声音依然有些颤抖,尽管心中依然萦绕着一股悲伤和哭泣的冲动,和少女也依然如此坚定地告诉他、告诉大家:“我已经……没事了。” 林格伸手,轻轻抚平她凌乱的刘海,而后凝视着少女的双眸,一字一句地问道:“看来,你已经做出决定了,梅蒂恩。” “恩。”粉色头发的少女轻轻点头:“既然大家愿意将天心教堂视为归宿,那么,就让女神大人的注视,引导他们的灵魂,走入长久与安宁的尽头吧。” 这是同意在天心教堂外修建墓园、安葬骨灰一事了。 米契松了一口气,终于能够放下心来。这时,林格却转身对他说道:“虽然梅蒂恩同意了,但我却有一个要求。” 要求?米契愕然,来之前怎么没听林格牧师提到过,不是说梅蒂恩同意就行了吗?卡多拉则问道:“是什么样的要求,林格先生,只要是我们能做到的,请尽管吩咐。” “并不很难,我只是希望你们能暂时留下来,为修建墓园出一份力而已。我想,这一处安息之所,若能由同伴亲手建成的话,逝者的灵魂也会感到慰藉的。”林格停顿了一下,又说道:“这就当做是,你们能够为他们做的最后一件事吧。” 这句话让众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脑海中仿佛又浮现出那些人的音容笑貌,他们的笑容,眼泪,痛苦与迷茫……如果不是亲身感受的话,又怎能说继承了他们的心愿呢? 半晌后,米契低低地应了一声:“恩。”(本章完) 1255.第1242章 突如其来的捷报吗? 第1242章 突如其来的捷报吗? 锻铁之城巴特艾恩的魔能防御立场沿着弧形的城墙缓缓展开,如巨兽正在吞噬太阳。六边形的能量矩阵将每一道晨光折射为病态的橙红色,笼罩在总督府飘扬的铁十字旗上。在西大陆,落后的城防体系早已被现代战争所淘汰,然而在遥远的东大陆,它却成为了攻守双方争夺的焦点。三十七米高的钒钢城墙上,第十七军团所属第三陆战连队的装甲步兵堵住了通往城内的甬道,他们手中的魔导动力锤每次用力砸击都会引发一场小规模的地震,那些拼命攀上城墙的敌人连哀嚎声都没来得及发出便失足坠落,却还是有更多的敌人源源不断地涌上城墙,与他们展开血腥的肉搏战。 “填装炮弹!“指挥官埃德加用已经嘶哑的嗓音大声下令:“听我命令,齐射!” 六门坐落在堡垒炮塔上的魔导炮同时发出愤怒的咆哮,棱形炮管被陡然灼热起来的温度填满,恐怖的过热闪烁之中,数十枚裹着电弧的钢铁炮弹向着下方的阵地轰炸,瞬间炸开了一片绯红色的血雾。正在操作从敌人手中缴获的蒸汽机车、企图冲入魔导炮射程死角的几名起义军战士甚至来不及跳车,就连人带机械被三千度的高温融化蒸发,只在原地留下一具半朽的残骸。 然而,他们的死亡并未带来恐惧,反倒激发了战士们的血性。那些举着简易工程炸药的敢死队员借着战车残骸的掩护,向笼罩着整座城池的魔能防御立场发起了决死的冲锋。在无法系统性破解敌人的立场装置的情况下,最纯粹的破坏力几乎成为了他们唯一的选择,然而城楼上的敌人发现了他们的意图,六管的连发式魔导机枪喷吐火舌,猛烈的交叉火力瞬间将他们打成了筛子,最年轻的那名战士只剩下半截身子还在蒸汽战车的残骸里爬动,肠子缠绕在血红色的大地上,犹如婴儿断开的脐带。 “报告!”一名传令兵气喘吁吁地跑进了司令部:“东侧城墙遭到猛烈冲击,已经出现缺口,无法再支撑下去了!” “你个混蛋在说什么!?” 指挥官埃德加猛地回头,一双烧红了的眼睛恶狠狠地瞪住了这名可怜的传令兵:“敌人的主力部队都在这里,他们哪来的人手冲击东侧城墙!?” “可是,可是……”传令兵被他瞪得满头大汗,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敌人中有很强大的超凡者,他趁我们不注意,偷袭了魔能防护立场的保护装置……” 强大的超凡者……埃德加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起义军的领袖,那个被称为灰丘之鹰的男人了。 传说他距离半神序列只差一步,那一步还是由于他自己心中抗拒才没能迈出去的,这么说来,确实可以称之为强者了。难怪他没有出现在正面战场上,原来是跑去偷袭魔能防护立场的保护装置了……说得也是,目前阻止起义军攻入巴特艾恩城的最大阻碍就是这个具备单向魔力防御能力的巨型立场,一旦所有保护装置都被打破,后果将不堪设想。 可恶,若是主力部队还在城中,自己又岂会被一群连立场装置都没见过的西陆土著打得这么狼狈? 埃德加捏了捏拳头,恨不得一拳砸在司令部的墙上,发泄心中的怒火。可他知道愤怒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身为一名成熟的指挥官,应当学会在战场上保持冷静。何况,现在的局势远远没有到绝境的地步,只要拖住敌人的攻势,拖延到主力部队回援的时刻…… 他深吸了一口气,脸色逐渐变得冷峻:“传令,巴泽尔与凯尔各带两个小队去支援东侧城墙,让工兵部队加紧修筑墩堡,加强对保护装置的守备;还有,告诉情报部门,不管用什么方法,给我以最快的速度锁定卡森·博格的位置,一旦发现他的行踪,必要时可以直接出动机兵部队进行围剿……” 指挥官的命令还未说完,那名传令兵忽然一脸惊恐地看向他的身后,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这家伙莫非是被敌人的攻势吓破了胆吗,这么胆小的家伙也能担任传令兵?埃德加皱紧了眉头,但这时他忽然听到天空上传来一阵喧嚣的声音,便是在炮火声中亦格外清晰。这位在巴特艾恩城驻守了七年、堪称经验丰富的指挥官终于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大变,回身向天上望去。 云中穿梭着一片片巨大的阴影,就像深海的鱼群正飞掠而来。 无数道带着苍蓝色尾迹的破城箭撕开云层,如骤雨般密集落下,每一根箭矢都精准刺入了魔能防护立场的能量节点。六边形的幽能屏障遭到来自外部能量的冲击,剧烈闪烁起来,就像被撕破的蛛网般片片崩解。埃德加瞳孔收缩,倒映出那些巨大阴影的正体——不是鱼群,而是一只只翼展超过十米的巨型飞隼,它们翡翠色的羽毛晶莹剔透,宛如宝石般华丽,随着拍打羽翼的动作不断射出,瞬间化为一根根锋利的箭簇,穿过正支离破碎的魔能防护立场,精准地命中了城墙上的士兵。即便最坚固的魔导装甲也无法抵御它的威力,刚才还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装甲步兵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就像曾经死在他们手中的人一样。 巨隼背上的骑兵也在不断向下掷出银矛,霎时间,战场上雨落如瀑,遮盖了凌晨时分的天空,几乎令人窒息。 诺亚王国最大的几名实权封臣之一,北境伯爵的山飞隼骑士团。 既然连这支他最重视的空中部队都出现在了战场,岂不是意味着……埃德加感到一阵寒意攀上脊椎,他僵硬地抬起头,望向更远方的地平线。雨幕散去后,他看到千军万马正在朝阳的沐浴下,绕过大地,越过山丘,向战场奔袭而来,黑压压的枪林几欲刺穿天空。在这支军团的正中央,整整三个法师团正在构筑施法阵列,虽然他们的平均实力甚至不到序列8,但联合起来的魔力却仿佛酝酿着一股颠覆战场的气息。 输了。 尽管知道不应该,但埃德加的心中仍不禁萌生出这个念头,他知道,巴特艾恩城,恐怕是守不住了。 …… “嘿咻!” 米契用脚踩下铁锹,奋力地铲起最后一抔土,早在旁边等待了许久的卡多拉与梅蒂恩则合力抱起一株小树苗,小心翼翼地将其放入了挖出来的坑中,细心地帮它扶正了位置,这才后退两步,看米契挥舞铁锹,重新将土填回去。 “这是最后一棵树苗吧?”梅蒂恩问卡多拉。 “恩。”女孩点了点头,浅声回道:“第一百三十二棵。” 梅蒂恩闻言沉默,一百三十二棵橡树苗,这就代表有一百三十二名死者葬入土中,与世长眠。虽然知道这些树苗在未来的某一天将会成长为参天大树,进而繁衍出一片繁茂的森林,到那时微风习习,带来涛声徐徐的鸣响,无论是生者的哀伤还是逝者的遗憾,都将被这悠久隽永的歌声净化……可她依然难以高兴起来。 如果可以,她宁愿他们都能活着。 “没关系。”少女忽然听见卡多拉用温柔的声音说道:“能够生活在这么美好的地方,我想莫亚他们一定会很满意的。” 说话的同时,她举目望向四周,看到了绿茵茵的草甸,开满了红色与黄色的小花朵,是野葵、蒲公英、或是美丽的沙铃花吗?刚刚种下的树苗正在风中舒展枝叶,少年军的同伴们早已卸下武器,换上日常衣着,轮流从附近的河流中取来水源,灌溉根支,心中祈愿它们的生长与茁壮。随着春鸟衔来种子,树木落下果实,以后应当会更加繁茂吧? 这是梅蒂恩的主意,据说在她的家乡,有一座名为伊特尼、寓意着永恒的墓园,她和林格先生的父亲就埋葬于那里。伊特尼墓园最初建成时,首批入葬的死者的亲属们亲手为其栽下橡树,随着年岁的流逝,往日的树苗早已成长为参天的树林。据说有些人将那些橡树视为死者在人间的寄托,每当他们走入林海时,便会徘徊四顾,寻找亲人的模样。 人的灵魂真的会寄托在这些小小的树苗上,随着它们的生长而延续吗?卡多拉知道那不过是一种美好的期许,但包括她在内的每个人都愿意相信这个说法,不是因为他们心怀愧疚,而是有时候,不仅逝者需要寄托它们的灵魂,生者也需要寄托自己的思念,才能重新获得对抗现实世界的勇气。 明明春日早就过去,云鲸空岛的天气依然如此晴朗,这或许是因为它的主人从未在这座岛屿上感受过悲伤的缘故吧。晴空之下,明媚的日光落在这座新建成的小墓园中,照亮了洁白石碑上每一句新刻的墓志铭,但那墓碑的白色并不像其他的墓园,总让人感到苍凉与落寞,倒是给人一种格外温暖的感觉,倘若指尖触及墓碑上的文字,或许还能触摸到日光的余温,就像墓碑所代表的那个人仍好好地站在你的面前,让你感受到了他的体温与呼吸。 墓园外围绕着一圈木制的小栅栏,并不起到任何防护作用,只是为了防止林间的野兔或松鼠误入墓园,惊扰了逝者的长眠而已。栅栏上还缠绕着一圈圈的牵牛花藤,半掌大小的叶片紧紧地簇拥在一起,欢快地垂落到了草地上,小小的花苞正在绿叶的海洋中孕育着,等待开放的时刻。那是樱草花田中的花妖精们,听说梅蒂恩与她的朋友们正在为逝者修建墓园后,特意用魔法催生的。她们说牵牛花的外形看起来很像房子,这是为逝者的灵魂准备的新家,如果他们在墓里住得不舒服,还可以进牵牛花里住。 听起来很有童趣,不过,也确实符合妖精们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性格。当绝大多数生灵都将死亡视为生命的尽头时,只有她们认为死亡不过是魔力的消散,回归这天地间的循环,很快就会重新回到世界上。就算那时候已不再是我,而是一棵树、一朵花、一块石头甚至一缕呼吸,亦是她们重新来到这世上的证明。 多亏了她们的帮助,这座墓园才如此生机勃勃,若是从远处看,不注意到这些墓碑的话,准会以为这是一座花园吧。这也是卡多拉说莫亚他们一定会满意的原因,生前为了自己的理想奋斗过,死后埋葬在春光灿烂之中,那么,人生大抵可以说毫无遗憾了吧? 米契在旁边听着两人的对话,无声地凝视着他种下的那株树苗,一会儿后,缓缓开口道:“如果我死了,也将我埋葬在这里吧。” 他有家乡,只是对家乡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而且,没有亲人和朋友,就算葬在家乡又能怎样呢?不过是孤独地被人遗忘罢了。而这座墓园的每一块墓碑、每一株树苗、每一道栅栏,都是他们亲手建起的,从情感上来说,还是这里更有归属感。 道理是这样,可他说这话实在有些不合时宜了。 “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梅蒂恩气呼呼地说了他一句。 连一贯不怎么生气的卡多拉都瞪了米契一眼,后者自觉理亏,讪讪地移开了目光,不敢与她对视。这时他恰好看到林格牧师从墓园的方向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莉薇娅修女,手中提着一个手编竹篮,上面盖着一张野餐用的方布,大概是来给大家送吃的,便向那名年轻人挥了挥手。 林格注意到他们后,径直走了过来,但没等三人打招呼,他便先开口,爆出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前方刚刚回来了一名信使,他告诉我,解放者阵线已经攻克了锻铁之城巴特艾恩,这一战,王国军也有参与,并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三人当即愣住了。 给点喵 1256.第1243章 要很久才能明白吗? 第1243章 要很久才能明白吗? 突如其来的捷报让几人都愣住了,米契最先反应过来,下意识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五天前。”林格道。 从锻铁之城巴特艾恩到永夜林地,差不多也是这个时间。也就是说,灰丘之鹰几乎是在战斗结束的同一时刻便向后方派出了信使,一路马不停蹄,才及时将这个消息传递到了林格的手中。 “怎么会……这么快?”米契的表情有些恍惚。 林格见了他的反应,不禁挑眉:“看起来,你好像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没、没有这回事!”米契赶紧摇头否认,着急地解释道:“我只是没想到战事会这么顺利而已……” 锻铁之城巴特艾恩,那可是北方重城,真真正正的要塞城池,与灰丘之城苏亚雷同一级别,若说后者是政治与经济的重心,那么前者便是工业与军事的重心,从矿石镇洛斯特拉采掘出来的所有矿石,最终都会输送到那座城市,经过熔化、冶炼、锻铸等一系列复杂工序后,生产出大量的军械,用于加固城防并武装殖民者的军队。巴特艾恩城的守军,与矿石镇洛斯特拉的守军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可以说,就相当于灰丘之鹰与米契之间的区别——虽然这么说有点贬低自己的意思,但他确实是这么认为的。 当然,解放者阵线要光复整个灰丘地区,包括巴特艾恩城与苏亚雷城在内的几座重要城市,肯定是无法绕开的,但在米契的预想中,那应当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至少要等到起义军声势壮大、足以与殖民者正面抗衡的时候。否则,光是攻打一个矿石镇,就已令他们伤亡惨重,何况是重兵把守的要塞城池呢? “你这种想法,恰好也是巴特艾恩城守军的想法,所以他们才中了卡森先生的计谋。”林格见米契还是一脸茫然的样子,连梅蒂恩和卡多拉都没有理解他的意思,便停顿了一下,决定用更加浅显易懂的方式为他们解释这场战争的始末,就像他在学校里为孩子们上课时那样:“还记得那场庆功宴吗?” “庆功宴?”米契挠了挠脸颊:“你是说收复矿石镇后的庆功宴吗?它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林格瞥了他一眼:“那场庆功宴只是灰丘之鹰对外伪装出来的假象罢了,为了掩盖真正的意图。在庆功宴上,卡森·博格刻意放走了几名俘虏,令他们逃回了巴特艾恩城,同时也将起义军攻占矿石镇后正在举办庆功宴的消息传了回去。巴特艾恩城守军的指挥官因此判断失误,以为起义军取得了一场胜利后便忘乎所以,松懈了精神。于是他当即决定向洛斯特拉镇派出军队,想要趁起义军轻敌大意的时候发起反攻。这原本也不是个错误的决定,毕竟洛斯特拉镇对巴特艾恩城的意义重大,自然是越早收复越好。可实际上,在消息还没有传回巴特艾恩城的时候,也就是庆功宴结束的当天晚上,起义军便已重新集结,撤离了洛斯特拉镇,仅留下少量人手作为疑兵,大部队则向巴特艾恩城进发。并且,他们还刻意绕了远路,避开了巴特艾恩城向洛斯特拉镇派出的那支援军。如此攻守易势,当巴特艾恩城的指挥官反应过来的时候,起义军便已兵临城下,完成了对他们的反包围。” “这、这也太冒险了吧?”梅蒂恩睁大了眼睛,惊讶于灰丘之鹰的大胆决策:“如果他们最终没有攻下巴特艾恩城,那不是连一开始攻占的洛斯特拉镇都丢了吗?” “冒险?一点也不。” 林格缓缓摇头:“卡森先生早就将一切都谋划好了,别忘了,最终帮助起义军攻下巴特艾恩城的,是王国的军队。” 卡多拉几乎一瞬间就反应过来了:“您的意思是,王国军还在集结的消息也是假的,其实法兰山德将军早就做好了进军的准备,只是一直在等待我们的配合而已?” “不出意外的话,就是这样了。” 林格说着,忍不住笑了一下:“故布疑阵,虚实相掩,简单却有效的策略,无论是卡森先生还是那位法兰山德将军,他们的表现都让人惊叹。” 毫不夸张地说,整个战局都是被一个又一个的骗局串联起来的。法兰山德将军前往北境视察是个骗局,王国军还在集结是个骗局,就连解放者阵线攻打洛斯特拉镇也是个骗局。正是被这么多个骗局掩饰着,敌人才始终没有发现他们的真实意图。当然,这或许也和诺亚王国如今的处境有关,王国的政治防线在轴心国的武力压迫面前形同虚设,情报方面更是千疮百孔,假如不采取这种连自己人都欺瞒的方法,恐怕那位法兰山德将军甚至走不出王都,更别提集结北境军队、及时支援了。 更重要的是领袖的个人能力,如果不是灰丘之鹰在灰烬游击士、乃至在整个解放者阵线中都拥有绝对的号召力,能够让大家无条件地信服和追随;如果不是那位法兰山德将军治军有方,连临时拼凑起来的北境军团都被他打造得犹如铁桶,水泼不进,整个过程中没有走漏半点风声……换做其他人来,可达不到这种效果。 攻下巴特艾恩城,起义军和王国军就拥有了一个完备的后勤基地和长期据点,局势已然大好,接下来,只要灰丘之鹰所代表的起义军与法兰山德将军所代表的王国军精诚合作,或许解放灰丘将不再只是一个远大的梦想,而是触手可及的现实。 从最初听闻这个消息的震惊与迷茫中回过神后,米契观察着年轻人的表情,冷不丁问了一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林格牧师?” 梅蒂恩和卡多拉也投来怀疑的目光。 林格想了想,觉得这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事情,就坦然承认了:“一开始不知道,但听说卡森先生要举办庆功宴,还特意让你们护送战死者的骨灰回来,就大致猜到了。” 米契一怔:“你的意思是,卡森大哥特意找了个借口,让我们避开了这场战斗?” “嗯。” “那你将我们留下来,也不是为了修建墓园,而是怕我们知道消息后会跑回去?” 林格摇摇头:“卡森先生将你们送到我这里来,我总要照顾好你们的。再说了,修建墓园不完全是一个借口,这段时间忙碌下来,你应该有了些不同的感受吧?” 他深深地看了男孩一眼:“还像之前那样,愤怒、悲伤,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做吗?” 米契不禁沉默,他很想反驳自己并没有那么颓废,可终究说不出半句谎话。自己当时的心理状态究竟如何,同伴们的心理状态又是如何,男孩其实一清二楚,恐怕旁人也看得很透彻吧,若非如此,灰丘之鹰也不会找这个借口将他们送出战场了。回想起那一夜的对话,米契本有些奇怪,为何卡森大哥一定要自己把少年军的同伴们都带上,又对他和卡多拉说了一些语重心长的话。但如今明白了事情的真相后,他却不能因为这些人隐瞒自己的行为感到不满,反而要为那个幼稚的、不成熟的、总是需要他人照顾的自己感到羞愧。 正如林格牧师说的那样,留在云鲸空岛的这段时间,虽然他和同伴们未能参加那场收复巴特艾恩城的战斗,但从中收获的,却是一种连战争胜利后的喜悦都无法比拟的情感。 平静。 他一心想着为那些死去的同伴们做点什么,因此埋头于修建墓园的工作之中,暂时忘却了外界的烦扰,也忘却了那些伴随战争而来的痛苦与不甘。每次树起一块墓碑、种下一株树苗、填下一抔泥土,他都会觉得自己的心中有什么东西一同被埋下去了。再次回过神时,男孩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内心已不再有任何悸动,它平静得就像波澜不惊的水面,可那不是因为自己忘却了一切,恰恰是因为想要铭记,才会将它们放下。 正如涨潮之后必定是退潮,潮水涌起与退落的时候,曾在沙滩上的一切都被冲刷殆尽。米契曾以为自己的愤怒和悲伤是刻在身体上的伤痕,但事实证明它们不过是写在沙滩上的文字,几经潮水冲刷,终究会退入那片广袤的大海之中。 或许在未来的某一日,米契会回想起这天发生的事情,伴随着一种无法克制的伤痛,就像身体上的伤口一样,有时是潮涌般的阵痛,而有时是在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觉,隐隐作痛。但无论怎么说,现在他所感受到的唯有平静而已,微风拂过树苗,草甸绿意茵茵,栅栏上的牵牛花叶子紧挨着彼此互相摩挲,发出涛声般悠远的鸣响,在日光之下,似乎连仇恨都会被晒干,稀释为比那些光中的浮尘还要微小的希望。 这就是林格想要教导米契的道理,曾经他在养父逝世后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想明白,也因此走了许多弯路。他不希望眼前的男孩重复自己犯过的错误,他还年轻,有远大的前程与美好的梦想,值得被所有人期待。 “我好像……”米契低着头,不知不觉已握紧了手中的铁锹,仿若自言自语般说了一句:“有点明白了。” “明白了吗?那就做出选择吧。” 林格说道,但不止是对米契说的,也是对卡多拉和少年军的其他人说的,就在几人交谈的时候,他们便已察觉到了什么,纷纷围拢过来,安静地听年轻人讲述:“卡森先生将你们送到这里来,显然是不希望你们继续参与这场战争的;但他并没有明确表明这一点,或许也可以认为是希望你们自己做出选择。这是正确的,因为旁人的说法都不值一提,便是灰丘之鹰、便是我,也无法干涉你们的选择,关键是你们个人的意志——接下来想要怎么做呢?是继续这场战争,为解放灰丘而贡献自己的力量?还是说,就留在这里,等到战争结束以后再为它的重建事业贡献力量?前者是现在,后者是未来,这个选择其实一点都不难,就看你们是想要现在,还是想要未来了。” 米契等人一时无言,脸上都浮现出犹豫或挣扎的表情,显然难以做出决断。 说是不难,但也要看对象是谁。如果是卡森·博格,自然能毫不犹豫地做出选择,因为他其实只拥有现在罢了,未来与他无关;如果是学校里的那些孩子们,应该会选择未来,毕竟他们从未掌握过可以改变现在的力量。倒是米契这些夹在中间的少年少女们最为尴尬,因为他们同时拥有现在和未来,如果将这个问题理解为不是选择其中一个、而是抛弃另一个的话,那么,它就会变得无比艰难。 林格并不急着得到答案,倒是梅蒂恩一脸焦急的样子,好几次都忍不住开口,想要说什么,却被兄长用一个眼神堵住了。少女知道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更知道自己同样没有干涉他们的资格,可身为朋友,想要为他们做点什么的心情,不同样真实且迫切吗? 林格依然对她摇头,粉发少女轻咬下唇,无能为力,她现在只希望,米契他们能够做出正确的选择,虽然她心中其实并不清楚,那究竟是对米契他们的正确,还是由自己的自私而引申出来的“正确”呢? “我——” 米契忽然抬起头,此刻,他的脸上已没有丝毫迷惘,唯有坚定的觉悟,就像林格初次见到他时那样,可过去的他只是因为少年的一腔热血,现在的他才终于明白过来,什么叫做责任和义务:“我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想的,但是,我想要继续这场战争,因为我觉得,那才是我真正想要做的事情!” 林格笑了。 还没等他说什么,一旁的卡多拉便开口道:“那我也要去。” 她瞥了一眼面露尴尬之色的男孩,轻哼一声道:“但不是因为米契要去,而是因为我自己想去。” 身后的同伴之中也传来一阵附和声。 “就是这样!” “米契还说不知道我们会怎么选,这是看不起自己的同伴吗?” “不是一个合格的领袖!” “还不如让卡多拉当领袖呢!” 米契顿时涨红了脸,对他们吼了一句:“闭嘴啊!再说这种话,小心我揍飞你们!” 人群中又是传来一阵哄笑。 梅蒂恩愣愣地看着这一幕,忽然有种羡慕的感觉……可是,究竟在羡慕什么呢?她自己也不知道。 那可能是一个,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明白的道理吧。 给点喵 1257.第1244章 已经商量好了吗? 当米契与他的同伴们正做出人生中最重要的选择时,在遥远的巴特艾恩城,灰丘之鹰刚刚参加了一场重要的作战会议,他本心怀希望,会议上的讨论却让他感到失望,于是选择在中途离席,独自一人来到总督府的天台上,俯瞰着这座刚从战火中获得新生的古老城市。战争已过去五天,那场激烈得仿佛连天空都要塌陷下来的战斗也早已被遗忘,这座城市就像过去无数次从伤痕中新生般,迅速恢复了往日的秩序。 沿街叫卖的小贩,来去匆匆的马车,形形色色的行人,难掩倦色的守夜人,散发出香气的面包房,还有轰隆作响的水力磨坊……除了城内的铁匠铺与钢铁工厂尚未完全复工以外,其他的看起来与平时没什么两样。 但确实是新生吗?灰丘之鹰不敢肯定,至少目前,他从那些人的脸上只能看到迷茫、畏怯以及惴惴不安的神色,他们看着王国军士兵与起义军战士时的表情,与往日看着殖民者时的表情一般无二,总督府的旗帜变换对他们来说或许也不过是换了一个统治者罢了,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以前不是这样的,至少,卡森·博格最初建立灰烬游击士时,他所遇到的每一个人,都不曾失去对生活的希望与对故土的热爱,他们勇敢,热情,不吝于伸出援手。但随着王国的无所作为以及殖民者的高压统治,这些人也逐渐变得麻木起来了,他们总是在想,最远大的目标只有最坚定的人材能够实现,我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何必为了一个看得见却摸不着的未来,毁了自己现在的生活呢? 这么想的人通常没有意识到,这场战争最需要的,恰恰就是普通人的参与,更没有意识到,即便自己逆来顺受,从不反抗,他们想要的那种平静的生活,也正在逐渐被毁灭。 十年前,殖民者在灰丘之城苏亚雷修建起一座华丽的总督府,第十七军团的指挥官受命上任,代表海对岸那个古老帝国的意志,统治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但即便睡在拥有两百名士兵日夜轮换警戒的总督府内,他依然时刻提心吊胆,唯恐何处传来叛乱的消息,何人又在背地里偷偷谋划,想要潜入总督府砍下自己的脑袋。彼时的他还很清楚,武力从来没有完全征服这些顽强的灰丘人,黑色土地下逐渐萌芽的反抗意志令他如芒在背。 可十年过去后,除了苏亚雷城以外,灰丘地区的每一座城池,无论大小规模,皆有一座新的总督府在城市的最好地段耸然升起,冷冰冰地俯瞰脚下群蚁。灰丘总督巡视到哪一座城市,便在这座城市的总督府住下,俨然将这些华丽而又威严的建筑物视为了自己的行宫。然而,修筑总督府的人手从何而来?为砖瓦与地板都镀上金箔的财富从何而来?让所有人都不敢私下非议的力量从何而来?这是个不言而喻却又无比残酷的事实,时至今日,灰丘总督的常驻卫队已被削减到区区三十人,他不是相信这三十名士兵就能保护好自己,而是清楚已经没有保护的必要了。 当统治与被统治都逐渐成为一种习惯,很少有人会记得一开始的理由,灰丘之鹰想要唤起人民心中的反抗之火,可目前看来,他所做的仍远远不够。 “原来你在这里,卡森阁下。” 从身后传来的声音打断了灰丘之鹰的思绪,他回过头,便看到一位面容严肃的中年男子正朝自己走来。很难用言语准确形容这个男人的特质,如果说,矿工兄弟会的老大乔凡尼是从大山与石头中走出来的坚毅男儿,那么眼前这人便干脆是从石头里雕琢出来的模样,而且必定是那种最硬、最顽固、令最老练的矿工也面露难色的石头。 男人的年纪从外表上看,约莫四五十岁左右,五官线条刚硬而不显得粗糙,仿佛棱角分明的磐石。自左眼的眼角处,有一道狰狞的伤痕爬至右脸的下颌,是几乎要将他的头颅一分为二的恐怖的伤势,可以想象他过去经历了多少次生死危亡的战斗。以他的身份与权势,本有许多方式消除这一道伤痕,但他却没有这么做,好像是为了留下它纪念些什么,同时也让这张严肃的脸庞显得更加坚毅,不容质疑。 他像一只猛虎盘踞在自己的领域中,坐姿端正而笔直,给人一种打断了骨头也不能令他弯腰的感觉。似乎是基于某一种流传的本能,或军旅生涯中养成的习惯,他总是习惯对遇到的每一个人进行估量与判断,仿佛自己的看法才是衡量他人价值的唯一标准。当那锐利的目光轻描淡写地扫过时,用更加直接的审视取代了隐晦的观察,将对方的神态动作都收入眼底,毫不掩饰自己的意图,却不会让对方有被窥视的感觉。因为猛虎将要狩猎时,是不会露出破绽,被他的猎物所察觉的。 越是实力强大的人越能体会到他所带来的压迫感,比如灰丘之鹰,他见到男人的第一眼就知道他的心中藏着一只危险的猛兽。任何猛兽在灰丘之鹰的眼中都不值一提,因为它们只会用纯粹的力量战胜他人,而眼前的猛兽不同,他战胜他人从来不依靠力量,而是依靠千万种气势和觉悟凝聚起来的剑锋。 换而言之,面对他的时候,你将会感觉自己是在面对整支军团,面对他麾下所有不畏生死、不惧强敌的士兵。他是将领、是统帅,却也是大浪最前端引导方向的飓风,带领他的军队所向披靡,横扫一切敌人。 同为强者,他与卡森·博格完全不同,后者擅长战斗,而他更擅长……战争。 法兰山德·博兹·伊斯卡迈尔,诺亚王国仅有的三位将军之一,最广为人知的战绩便是在那场令灰丘地区沦为殖民地的战争中,击退了来自殖民者的攻势,更是乘胜追击,直接歼灭了一支敌方军团。那是整场战争中唯一能够鼓舞人心的胜仗,可惜战争不会因为一个人的精彩发挥而改变结果,战后轴心国还就此事提出抗议,强行在《停战协议》中加入了剥夺法兰山德将军一切军职的条件。 迫于轴心国带来的压力,王国军方辜负了这个一心为国的男人,虽然事后给予了其他补偿,可那都不是他想要的。多少个日夜以来,法兰山德将军闭门不出,与世隔绝,一心研究轴心国的军事科技和战术体制,只为一雪前耻,而现在,他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 针对巴特艾恩城的战略,最早便是由他提出的,灰丘之鹰不过是个执行者。最终的结果也证明,他对轴心国军队的了解已经到了令人惊叹的地步,甚至可能,连敌人都没有他那么了解自己。 早在没有成为灰烬游击士的领袖之前,卡森·博格便对他神往已久,如今见过面后,更是始终保持着一种尊敬的态度,因为心中清楚,他和自己是同样的人。 同样的理想,同样的信念……以及同样的执迷不悟。 “抱歉,将军阁下。”在法兰山德将军的面前,灰丘之鹰暂时收敛了胸中的郁气,不动声色地说道:“会议室内有些闷热,因此我出来透透气,没想到让您担忧了,实在抱歉。” 法兰山德将军却没有接受他的道歉,而是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后,缓缓摇头:“不必掩饰什么,卡森阁下。我们都是同样的人,因此,交流的时候尽可以抛开顾虑,畅所欲言。实不相瞒,我也早就对那些人感到不满了,所以才会站在这里——” 他停顿了一下,又用平静的语气说道:“当然,我找的借口比你好一些,我是出来整理思绪的。不出意外的话,他们还在等我回去主持会议吧。” 卡森·博格微怔,大抵没想到这位严肃刻板的将军也会有幽默风趣的一面,更没想到他会将自己的幽默和风趣表现得这么……特别,半晌后他忍不住笑出声来,但这一回可不是装的,他笑得很开心,胸中的郁气也随之一扫而空了。 至于法兰山德将军说他对会议室中那些人感到不满的事情,他更毫不意外,而且他还知道,那些人中,尤以法兰山德将军的副将洛西德·马格努斯,最为可憎。 因为他不是将军原先的那位副官,而是北境伯爵的亲信,被他强行塞进了这支临时拼凑起来的“志士军团”之中,充当他的眼线与喉舌——说来也讽刺,老国王虽对收复失地一事心怀壮志,但另一方面又顾忌着轴心国方面的反应,因此这支军队名义上是义军,与解放者阵线性质相同,如此掩人耳目之举,实在令人不知该如何评价。 至于北境伯爵的所作所为,原本也无可厚非,毕竟这支军队原本就是以北境军为核心组建起来的,伯爵大人想要在其中掌握一定的话语权,并不过分。可他明明已经插手了这场战争,偏偏还存着保存实力的美梦,不愿让自己的嫡系军队冒险,尤其是山飞隼骑士团、神铁守卫这两支攻坚军团,以及包括冰幕、灼炎和风鸣在内的、三支由低序列超凡者组成的法师团。 而其他临时招募的军团,以及解放者阵线这支民间起义军,则不被他放在眼中,甚至视为了可以牺牲的对象。因此,就在刚才的作战会议上,当灰丘之鹰表示此时的局势来之不易应趁势追击的时候,洛西德却公然反对,还表示现在己方仍然弱势,应静观其变,等第十七军团做出反应后再行动,贸然挑起新的战争,只会丢失原有的优势。之后他又提出,可以将解放者阵线暂时拆分到各支军团之中,配合正规军行动,如此可以弥补他们作战经验不足的缺点,尤其是之前袭击敌人据点和截断后勤补给路线的战术,既然行之有效,不妨继续执行下去。 表面上都是一些大公无私的提议,灰丘之鹰却看出他居心不良,无非是想借此机会吞并起义军,顺便让他们代替正规军充当炮灰,为他们探路而已。他尚能克制自己,暂时按捺怒火,其他参会者,特别是乔凡尼老大却无法忍受,当时就跟他吵起架来,会议室内一下被争执声和叫骂声占据,卡森·博格无法忍受这样的气氛,才选择出来透透气。 当然,透气也只是一时的,很快,他又得回去面对这个难题了。 好在,倒不算一无所获,至少知道了法兰山德将军的态度,只要得到他的支持,那个洛西德再怎么上蹿下跳,恐怕也是无用的。或许将军正是为了安抚自己,也安抚解放者阵线的战士们,才特意找了个借口,出来与自己交谈呢? 灰丘之鹰想到此处,忍不住看了法兰山德将军一眼,后者的直觉却格外敏锐,回头与他对视,半晌后,才缓缓点头,移开了视线。 “你心中应当有许多疑惑吧,卡森阁下。”他忽然开口,聊到了一个与当下无关的话题:“比如,始终对灰丘局势坐视不理的北境伯爵,为何会向王都低头,甚至派出了山飞隼骑士团这样的精锐前来支援。” 卡森·博格被他勾起了好奇心,这确实是他多日以来始终困惑的一个问题,看样子应当可以从将军口中知晓答案了。只是,灰丘之鹰忽然有种预感——那或许不是自己想要知道的答案。 “愿闻其详。”尽管如此,他还是诚恳地请教了。 “很简单。” 法兰山德将军用平静的语气说道:“王室与群臣一致认为,灰丘伯爵未能履行自己身为领主的责任,对外,被轴心国侵略者的军锋稍一威吓,便灰溜溜地逃回了王都,有辱贵族颜面;对内,陛下多次要求他返回安瑟斯领,主持局势,他却以种种理由推脱,难担大任。而惩治失利者、奖赏有功者,历来是诺亚王国的为政之道。因此他向北境伯爵承诺,若能顺利收复安瑟斯领,便将其地一分为二,由北境伯爵与灰丘伯爵,各占其一。”(本章完) 1258.第1245章 叛逆期到了吗? 第1245章 叛逆期到了吗? 灰丘之鹰只觉得可悲而又可笑。 当他们在前线奋力杀敌,只为了给这片土地争取一个自由而光明的未来时,后方的政客却早就为它估好了价格,找到了买主。有一瞬间他甚至觉得那些心灰意冷的人才是对的,就算赢得了这场战争,他们也无法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只是让灰丘换了一个新的主人而已。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战斗呢?他们究竟是在为自己而战,还是为了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而战?总督府的旗帜来回变换,唯一不变的只有利益。 虽说这样的想法只有一瞬,很快就湮灭在意识的深处,但法兰山德将军仍是察觉到了,或者说他是推断出来的,一个很简单的道理,不可能有人面对这样的消息却无动于衷,即便那个人的意志坚定如磐石,偶尔也会被意外的海浪打翻。 但他没有办法安慰,更无法给予任何承诺,因为他是军人,也只是军人,服从命令、赢得战争才是他的天职,除此之外的都不需要考虑。或许有些人只是将军队当成自己的进身之阶,本质上仍然渴望着在政治生涯中取得一席之地。但法兰山德不是那样的人,正因为他足够纯粹,才能够取得对轴心国的胜利;同样的,正是因为他太过纯粹,才会在战争结束后成为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被问责的将军。 或许是那段经历让将军有了一些不同的感悟,又或许是灰丘之鹰的性格让他产生了一丝共鸣,法兰山德将军稍作犹豫后,还是做出了一个以前从未有过的决定。他违背了自己一直以来贯彻的纯粹立场,用言语提点这位或许实力强大、但政治方面仍显稚嫩的起义军领袖:“陛下此举亦是出于无奈,他本不愿北境伯爵的势力再度扩张,只是受局势所迫,唯有仰赖北境军队,才能解放灰丘……” 灰丘之鹰闻言,若有所思。这句话看似为老国王开脱,但重点应当是前面那句话……老国王也不愿见到北境伯爵的势力再度扩张。 “您的意思是——”他试探性地看向法兰山德将军。 后者没有再弯弯绕绕,直接提出:“此次战争结束后,若能顺利解放灰丘,且起义军的表现足够亮眼,我会建议陛下将苏亚雷城分封予你,作为新的北境伯爵领与灰丘伯爵领之间的缓冲地带。护教者博格家族的名号已足以支撑起一片新的伯爵领地,想必陛下亦很乐意见到你为他遏制北境伯爵的势力。” 果然。 卡森·博格忍不住想到:这就是所谓的政治啊。 他很想说,“那不是我想要的”,可是话到嘴边,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因为心中其实很清楚,就算自己不需要这片伯爵领地,可博格家族需要,解放者阵线与那些信任并追随他的战士们需要,甚至连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民也需要,因为灰丘之鹰是他们理想中的领主,既不会像北境伯爵那样,对子民过于漠视;也不会像灰丘伯爵那样,对子民过于苛刻。一旦这个消息传出去,就算卡森·博格自己拒绝,也会有无数人想要将他推向那个位置吧。 所以,所谓政治,就是给你不需要的东西,你却不得不接受。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但那不是拒绝,而是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如果说听闻之前那个消息的时候,觉得可悲而又可笑,那么现在大抵是……可笑而又可悲吧。 “不要想太多了。”法兰山德将军说道:“其实我们别无选择,唯一能做的,就是先赢下这场战争。” 说完,他便转身离去了。 是啊,无论未来怎么样,至少现在,他们只需要赢得这场战争,有时候,战争真是比世界上任何事情都要简单,难怪有些人崇尚杀戮、渴望破坏。看着将军的背影,灰丘之鹰忍不住想到,可忽然间他悚然而惊,意识到这种想法是某种失控的力量正在侵蚀自己的灵魂,那双无处不在的视线正冷冰冰地盯着自己,等待他露出破绽的时刻。 意识到这个真相的一瞬间,剧烈的痛楚涌了上来,卡森·博格猛地捂住脸颊,指甲在太阳穴上抓出五道血痕,嘶吼声卡在肿胀的喉管里,化为困兽般的呜咽,从扭曲的指缝间溢出。罗格利亚、原夜之神罗格利亚,他一直都在,一直在看着自己。他腹中空空,已经饿得不行,张开巨口,满嘴谎言,想要吞噬血肉和骨头。可现在不行、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在没有完成那个神圣的使命之前,灰丘之鹰绝不会允许自己轻易倒下。 所以—— “给我、滚开!!!” 嘶吼声停了下来,但喘息声还在风中回荡,犹如病人奄奄一息的挣扎。 几分钟后,卡森·博格回到了会议室,他面色如常,仿若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 深夜,林格正在自己的房间内整理下一节课要用到的教案,灯火照耀着这个年轻人专注的侧脸,在墙壁上拉出了一道深沉的轮廓。房间内只点了一盏灯,却不显得昏暗,月光静静地落在窗台上,像流淌的白霜般清澈明亮,细细感受着窗棂的温度,犹如年轻人此刻的心声。窗外偶尔传来一两声蟋蟀的鸣叫,将夜色织入了更深的黑暗中。 今夜的妖精深眠旅馆尤为平静,或许是喜欢闹腾的几个家伙都被圣夏莉雅带走了的缘故,牧羊少女还特意找了个不会打扰到林格的僻静角落训斥她们,内容无非是爱丽丝在课上玩游戏、依耶塔上课时总喜欢走神、或蕾蒂西亚又跟谢米吵架之类的。唯一躲过了训斥的奥薇拉也被突然发威的长姐吓得瑟瑟发抖,缩在自己的房间内不敢出来,只是估计还没有睡着吧,林格的放纵让贝芒公主养成了一个坏习惯,现在没有年轻人在身边陪着她就会失眠,甚至比过去更严重。 总的来说,没有一个让人省心的,偶尔能摆脱这些家伙的纠缠,享受一下难得的清静,对年轻人来说也是种不错的体验。 虽然它很快就会消失了。 写下最后一个字后,纤细的鹅毛笔停顿了一下,在洁白的纸张上落下了一滴醒目的墨渍。年轻人看着自己今晚的成果,一行行漂亮而又整齐的文字,就像他还在林威尔大学就读时总是那么认真仔细地完成功课,因此得到了许多老师的鼓励和赞扬那样。虽然时过境迁,他已经从那个需要学习知识的学生,变成了可以教授知识的老师,但老师需要教给学生的,真的就只有知识而已吗?年轻人偶尔会这么想。 合上教案,将鹅毛笔擦干,又整理了一下桌上散落的书本和杂物,年轻人这才起身,向门口走去,伸手拉开房门,便看到门外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对视的那一刻,双方都愣住了。 “梅蒂恩?” “林格!?” 显然,粉发少女的惊讶是比林格多一些的,毕竟后者早就知道有人正在自己的房门外走来走去,徘徊不定了,一副想敲门又不敢敲门的模样。只是他原本以为那个人是奥薇拉,毕竟除了贝芒公主以外,也没有其他人会用这种拙劣的技巧来吸引自己的注意力了。 谁能想到,居然会是梅蒂恩呢。 不过,梅蒂恩有什么事情要找自己商量的话,直接敲门不就好了,何必如此犹豫?莫非……这就是所谓的叛逆期!?就是那种青少年都会经历的、受成长经历与情绪波动等多种因素的影响而表现出来的、对家长与社会的反抗行为!? 可是,谁都有可能叛逆,连谢米叛逆想要反抗老板娘、或依耶塔叛逆想要反抗圣夏莉雅,都是有可能的事情(虽然最后的下场也会很惨就是了),但唯独梅蒂恩不可能啊。她明明那么乖巧,那么善良,简直就是云鲸空岛上最懂事的孩子了,像这样的梅蒂恩如果产生叛逆心理的话,林格无法想象那个画面,更觉得自己有愧于杨科先生的期待,没有照顾好妹妹,才让她变成了这种样子。 脑海中闪过种种念头,林格的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梅蒂恩。” “啊?”梅蒂恩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的来意已经被兄长洞悉了,所以他才会摆出这幅表情,本就不太坚定的少女顿时打起了退堂鼓:“我、我打扰到你了吗,林格?没、没关系!我现在就走,等你不忙的时候我再来找你……” “不用了,现在就可以。” 林格已决心为妹妹做好心理辅导,帮助她走出叛逆期,怎能坐视她就此离去,便以兄长的威严视线,强行把她留了下来。当梅蒂恩战战兢兢地坐在椅子上,心中演练了无数遍接下来的对话时,他还特意为妹妹泡了一杯红茶——茶具和茶叶都是某位女伯爵强行塞过来的,她偶尔会来年轻人的房间看书,特别是当自己的房间被孙女和她的小伙伴们占据,吵着闹着要玩什么打仗游戏的时候,她就会跑来这里躲清静,有一次还把未读完的世界名著《白山修道院》落在了这里,当年轻人好心为她送回去时,女伯爵却一反常态地露出了紧张的神色,连声追问他有没有看过里面的内容,直到年轻人一头雾水地否认时,才彻底放下心来。 不就是《白山修道院》吗?我在大学图书馆里都看过好几遍了,应该没有什么需要如此紧张的内容吧? 年轻人着实摸不着头脑,但这些都是题外话,你只需要知道这是连圣夏莉雅都享受不到的待遇就好了。毕竟年轻人平时不喜欢喝红茶,茶具和茶叶又都是女伯爵带来的,他不好随便乱动别人的东西,所以基本上没用过它来招待客人。但是这一回,考虑到梅蒂恩还是头一次经历叛逆期,心里应该比较紧张,红茶能够分散她的注意力,顺便缓解紧张的情绪,于是年轻人才一反常态,给予她特殊待遇。 他泡红茶的动作并不熟练,技巧更是半点没有,好在女伯爵上门做客时喋喋不休的那点泡茶要领,年轻人还是记得的,最后总算是勉强搞定了一整套步骤,从白瓷壶嘴里流淌出来的液体是清澈剔透的清红色,犹如宝石般华丽,自己该不会把女伯爵珍藏的那点名贵茶叶给用了吧?年轻人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但很快又将其抛到了脑后,在往红茶里加糖块的时候他想起女伯爵说过,甜味太浓会掩盖茶叶原本的味道,但小孩子都是喜欢吃甜食的,梅蒂恩应该也不例外,所以他索性多加了几块。 “先喝杯红茶吧,梅蒂恩。”年轻人将还冒着热气的茶杯放到了粉发少女的面前:“这可是奈薇儿小姐极力推荐的品种。” 当然,没有忘了给自己也端上一杯红茶(不加糖的)。深夜,如此安静,没有人来打扰,兄长与妹妹相对而坐,一边喝红茶,一边闲聊,可以回忆过去,也可以畅谈未来,然后在这个过程中逐渐敞开心扉,更加深刻地理解了彼此的内心,最终,兄长成功安抚和开导了叛逆期的妹妹,而妹妹也顺利走出了人生中最迷茫、最无助的一个阶段,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这就是林格在想象中编织的情节,他觉得成功率没有百分之百,至少也得有千分之千吧。毕竟如果失败了梅蒂恩就要一直叛逆下去,那简直比爱丽丝自闭、白夜喊他变态、蕾蒂西亚忽然将他强吻……还要可怕啊。 “先喝喝看吧。”林格期待地看着妹妹:“味道怎么样?” 虽然感觉兄长微妙地误解了什么,但事已至此,想要拒绝也不可能了。梅蒂恩无奈地在心中叹了一口气,用双手捧起热乎乎的茶杯,嘴唇在杯沿轻轻抿了一口,然后……便在兄长饱含期待的注视下,痛苦地皱起了一张小脸。 “好齁……” “诶?” 给点喵 1259.第1246章 想要实现约定吗? 第1246章 想要实现约定吗? 事实证明,年轻人虽然在许多方面颇有天赋,唯独泡红茶这件事不太擅长,果然就像女伯爵大人说的那样,红茶是一个高深的领域,不是你们这些凡夫俗子可以轻易理解的。 梅蒂恩最终也没能喝完那杯加了过量糖的红茶,看着她委屈巴巴的模样,林格更不好强迫她喝下去了,便将自己的那杯红茶让给了她。不过少女看起来是有了心理阴影的样子,只是浅浅地抿了一口便放回了桌上,敬而远之。 看着妹妹的表现,林格微不可觉地摇了摇头,觉得她有些夸张了,不就是多加了几颗糖块吗,换成谢米那种喜欢吃甜食的,肯定一口气就喝下去了吧。 稍作思考后,年轻人伸手端起刚才梅蒂恩喝过的那杯红茶,浅尝了一口。 然后他面不改色地放下了茶杯。 恩,被齁到了。 回过神来,他才发现妹妹正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他不禁疑惑:“怎么了,梅蒂恩,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不是啦,就是……”梅蒂恩扭捏了好一会儿,才犹犹豫豫地问道:“林格平时也会像刚才那样,很自然地喝下其他女孩子喝过的东西吗?” “……” 林格无语了一下,这个问题把他描述得像个变态一样,虽然云鲸空岛上确实有一个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少女一直坚持用这个词语来称呼他,但那只是基于愤怒而导致的污蔑而已,全然不是事实。他伸手轻轻敲了下妹妹的额头,没好气地说道:“别把你的兄长当成傻瓜,男女有别,这一点我姑且还是知道的。” 至于梅蒂恩,梅蒂恩是妹妹,所以不用顾虑。 可是,真的男女有别吗? 梅蒂恩产生了怀疑,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如果有一个人很受女孩子的欢迎,并且和她们的关系好到每天晚上都去哄她睡觉、按照一日三餐的频率去接她吃饭并且还是以公主抱的方式、和她默契得仿佛有心灵感应并且还体验过对方的膝枕、又或是被对方亲昵地称呼为变态(这个可能不算)……而他却一直坚称男女有别,自己并没有任何逾矩之举,是个智商正常的人都会怀疑他在敷衍自己吧? 梅蒂恩什么都知道,但她不能说出口,因为她已经长大了,不再是过去那个被爱丽丝姐姐一怂恿就热血上头、成天拿着个笔记本帮兄长寻找“攻略对象”的小女孩了,她明白有些事情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但还是憋在心里比较好,一旦挑破的话……可能会招致很严重的后果,比世界末日还要严重。 所以少女并不反驳,只是用手捂着额头,委屈地向兄长卖了个萌:“不行,林格,我已经长大了,你不能像以前那样敲我的额头了!” 本来确实不想敲的,谁让你问了这种奇怪的问题呢? 林格心想,敷衍地答应下来。 梅蒂恩看出兄长心意不诚,气恼地鼓起了腮帮子,无奈林格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下去,生怕刺激到了正处于叛逆期的妹妹,他连忙开口转移了话题:“所以都这么晚了,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梅蒂恩?” 梅蒂恩身体一僵,仿佛被这个问题戳中了心事。她小心翼翼地看了林格一眼,语气不太自信:“确实、确实有一件事想要和你商量一下啦,林格,但是你先答应我,听完之后可不能生气哦?” 生气?那对林格来说是一种很遥远的情绪了,印象中自己上一次生气,还是罗谢尔罔顾他人性命、一意孤行召唤构想神明的时候吧?除此之外,就算是爱丽丝用游戏机带坏其他学生的时候,亦或是萝乐娜和自己开各种奇怪玩笑的时候,年轻人最多也只是恼怒而已,还不至于发火。 面对妹妹的时候就更是如此了,众所周知,整座云鲸空岛上,林格唯独对梅蒂恩特别宽容,这也是谢米和蕾蒂西亚特别羡慕她的一点,因为明明是三个人一起犯下的错,却只有她们会被家长训斥,而梅蒂恩总能得到林格一句轻飘飘的“下次不要再这样了”,就可以当做无事发生了。 至于梅蒂恩其实是被她们拖下水才会一起犯错这种事,两人都选择性地忽略了。 不管怎么说,林格相信以梅蒂恩的性格,还不至于犯下那种会令自己大发雷霆的错误,因此他一方面有些好奇,另一方面却没怎么放在心上,随口应承下来:“好,我答应你。” 少女顿时松了一口气,看得出来,这件事带给她的心理压力确实很大。 “那我就说了——” 梅蒂恩深吸一口气,做足了心理准备之后,才一字一句地将那个早已在心中酝酿多日的想法,告诉了自己的兄长:“我想要暂时离开天心教堂、不再担任牧师了,林格!” 啊,这还真是……石破天惊的宣言啊。 尽管早就被妹妹用各种方式提前打好了预防针,年轻人还是忍不住怔了一下。不过,因为已经答应过梅蒂恩的缘故,他倒是没有生气,只是原本的好奇已转化为一种浓厚的困惑:“为什么?你是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决定,还是一时冲动呢,梅蒂恩?总得有个理由吧。” 梅蒂恩见林格好像真的没生气的样子,便用很小很小的声音说道:“因为……我想要帮助米契和卡多拉,还有他们的同伴。” 米契和卡多拉?这件事和他们也有关系?自从那日在墓园中做出决定后,米契先委托林格向灰丘之鹰寄了一封信,心中阐述了自己的心声、由这场战争带来的思考以及最后的选择。林格不知道灰丘之鹰看到那封信时心中会作何感受,但米契等人的决心确实很坚定,一旦下定就不会轻易改变,此刻他们正在灰烬游击士的营地中做临行前的准备,不久后就将离去,重返战场,继续各自的战斗。 难道说……林格的心中产生了一个猜想,而梅蒂恩接下来的话则印证了这个猜想。 “我也想要到战场上去,用我的力量,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粉发少女一字一顿地说道,这不是一时冲动,而是几日来深思熟虑后的觉悟:“你知道吗,林格,自从成为天心教堂的牧师以后,我就一直一直、一直在思考,为什么林格的话总是能让大家信服,当你开口的时候,每个人都会安心下来倾听你的传教,而我却做不到呢?后来我才发现,那是因为我总是将信仰挂在口头上,却从来没有实际做过什么。我既不像父亲大人那样身体力行地帮助他人,也不像林格那样默默关心着他人而不求回报,只是因为被大家宠爱着、包容着、保护着,才能够重建天心教堂,却还自以为领悟了信仰的真谛,那样是很不好的。” 说着说着,她慢慢将手按在心口,隔着单薄的衣衫,感受到了那股炽热的悸动,她不知道那究竟是坦诚心意时的激动,还是对未来感到迷茫的苦闷,由是,少女眼眸中的神色也反复不定,时而思索,时而迷茫:“当听到莫亚他们的死讯时,我是那么难过,明明才刚刚成为好朋友,却那么快就告别,甚至来不及说一声再见。而让我更加难过的是,我本应该坚强起来,安慰卡多拉他们,最终却反过来被需要安慰的人安慰了,那时候的我一定脆弱得很讽刺吧,完全不是一个牧师应该有的样子。当米契和卡多拉他们决定重返战场、继续战斗的时候,我忍不住想要阻止他们,因为害怕见到他们的死亡,不想要再失去任何一个朋友。可那样的想法,难道不是因为自己一个人的心情,便侮辱了所有人的信念吗?那时候的我,一定自私得很可笑吧?因为我什么都没有做到,却又总是将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其他人。” “然后我就想,那我能为他们做到什么呢?很久以前,我就拥有一个当医生的梦想,并且直到现在都没有放弃,那时候,能够为灰烬游击士的大家治疗伤势,得到他们的感谢,一度让我很兴奋,总感觉终于离梦想又近了一步?可是什么时候,我把它给忘掉了呢,一心只想着重振天心教堂的荣光,想让女神大人的信仰重新为世人所知,可是却忽略了信仰不是方法,而是结果,当你做了什么,大家从你的身上感受到了力量,才会愿意托付自己的信仰。所以……我想要改变了,林格,我想要用自己的医术帮助大家,帮助那些正在战斗的人们。” 说到这里,梅蒂恩有些羞赧地低下了头:“虽然我的医术还不是很厉害啦,只能处理一些不太严重的伤势。而且,这样重建天心教堂却又放着不管,好像有点随意的样子,林格……你会生气吗?”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兄长,观察着他的动作,一旦后者举手想要敲自己的脑袋,就立刻摆出防御的姿态。 林格这才明白她为什么在自己的房间外徘徊不定了,原来不是叛逆期,而是怕自己的任性举止得不到兄长的认可,反倒会惹恼了他。毕竟,当初与林格据理力争,一定要重建天心教堂的人是她,现在说干就不干,把一切都当做儿戏的人也是她,换个角度思考的话,梅蒂恩觉得自己肯定会生气的。 但是,林格没有生气。 恰恰相反,他还有些欣慰。 他向妹妹伸出手,把梅蒂恩吓得脑袋一缩,却不是敲她的脑袋,而是温柔地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传递一种温暖的鼓励:“我早就想说,虽然你的年龄和身高一直在往上涨,但似乎从来没有理解过成长的真谛。现在不同了,梅蒂恩,你总算明白了,何为大人的责任与担当。” “所以我不会生气的,就像当初你放弃药剂师资格考试,改变自己的梦想,想要成为一个能够无视种族的偏见、为所有人类和异类治病的医生那样,为了更大的梦想而放弃一个狭隘的梦想、为了大多数人的梦想而放弃自己一个人的梦想、为了那些永远都闪着光的梦想放弃一时才能闪光的梦想……这难道不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吗,我有什么资格生气呢?” “所以、所以——”梅蒂恩激动地睁大了眼睛,眸中闪着耀眼的光彩:“你答应我了吗,林格!?” “不,平心而论,我是不希望你去的。” “诶!?” 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让少女一下子蒙住了:“可你刚才还说……” “因为我是兄长啊,身为兄长,担心自己的妹妹,不愿意让她踏入险境,这就和我肯定你的新梦想一样,都是正常的事情。”虽然正常不一定代表着正确,所以林格又轻叹一口气:“可我这么说,你一定不会接受吧,梅蒂恩?因为你已是大人了,有了新的责任和担当,同时也有了自己做出决定的意志和能力。那么,就不再需要将我的话放在心上了,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吧。” 梅蒂恩的眼睛睁得更大了,因为……不听兄长的话而是一意孤行,这对她来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看着她好像面对世界末日般的表情,林格忍不住笑了,他有些怀念,又有些感慨:“我记得当初离开林威尔市的时候,你的身高还只到我的胸口吧,梅蒂恩。现在呢,就比我矮一个头而已,无论是年龄、身高、还是其他的什么东西,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慢慢成长的,所以,有时候不必着急,慢慢地走过去也可以,要铭记于心啊,梅蒂恩——” “时间,一直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兄长充满感慨的话语让粉发少女微微怔住,回过神时,却发现他已经收回了手,刚才感受到的温暖譬如晨露,朝夕消逝。她抿住嘴唇,轻轻地嗯了一声。 其实,少女没有告诉兄长的另一个理由是……她在害怕。 害怕无法履行约定。 离开天之圣堂前,她曾经答应天界忒弥丝,“会拯救所有人”,但是,莫亚死了,艾克死了,克里斯和米莎死了,还有更多更多人正在走向死亡的未来。每当少女在深夜中惊悸醒来时,都害怕到难以呼吸,有那么一瞬间竟觉得,自己好像无法实现那个约定了。 但是,她必须实现。 因为她是女神大人的圣灵,是被莉薇娅修女、天界忒弥丝、兄长、以及更多更多人所期待的希望。追赶、超越、然后拯救所有人—— 那就是她的使命。 给点喵 1260.第1247章 还有一个人选吗? 得到兄长的许可,终于能够用自己苦心学习的医术帮助大家,这让梅蒂恩很高兴,虽然还没向米契和卡多拉告知这件事,但她已经能够想象出他们脸上惊喜的表情了——嗯,也有可能是惊讶和疑惑吧,就像林格最初听闻这件事时的表情一样。 还有小夏姐姐、奥薇拉姐姐、老板娘、谢米、蕾蒂西亚、莉薇娅姐姐……云鲸空岛上的大家都会很担心,可梅蒂恩相信,她们在惊讶、担忧和犹豫之后,一定还是会选择支持自己的,这一点也跟林格一样。 大家都是很好很好的人啊,成熟,稳重,又能够理解和尊重他人的想法,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大人的余裕吧,我也要努力成为那样的人材行! 粉发少女暗中下定了决心。 “要准备些什么呢?”由于心情过于激动,她甚至忘了兄长就在身边,自言自语地盘算起来:“唔,医疗箱和工具肯定是要带的,还得带上一些常用的药物,最好还有原材料,但是没有处理过的原材料在搬运过程中可能会流失效力,而且我一个人搬得动那么多东西吗……” “咳咳!” 听到这里,林格忍不住咳嗽两声,提醒妹妹不要忘了自己还在这里,待梅蒂恩轻轻地啊了一声表示惊讶时,他才说道:“谁跟你说是一个人去的?” “咦?” 梅蒂恩眨了眨眼睛,马上反应过来,露出了高兴的神色:“说得也是,米契他们应该能帮我分担一些,这些就能带上更多东西呢!” 林格无语:“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不止你一个人要去,我会拜托莉薇娅修女和奈薇儿小姐和你一同前往支援的。” “是、是这样吗!?”梅蒂恩大惊。 “当然是。”林格瞥了妹妹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不会觉得我放心让你一个踏上战场吧?虽说你不是去战斗的,只是作为后方的医疗人员,但总还需要有人陪同,这样才稳妥一些。” “唔,话是这么说啦,可是……” 可是,我才刚刚下定决心,要努力成长为一名合格的大人呢,如果让莉薇娅姐姐和奈薇儿小姐来保护我的话,不就失去了成长的意义吗?一直被人保护的我,和在云鲸空岛也没什么区别吧,真的能得到磨砺和锻炼吗? 粉发少女神色犹疑,虽然没有明说,但林格仍是猜到了她心中的想法,年轻人忍不住摇了摇头,说道:“你的顾虑未尝没有道理,梅蒂恩,但所谓成长,可不是一味拒绝他人的保护,有时候懂得接受他人的保护,也是成长的一种体现。” 见妹妹还似懂非懂的样子,年轻人索性抛开了那些大道理:“况且,让莉薇娅修女和奈薇儿小姐一同前往,也不完全是为了保护你的。莉薇娅修女曾在圣安威尔十字教堂担任唱诗班领队,她很擅长安抚人心,引导人性,在这战争动荡的时刻,心灵上的创伤与肉体上的创伤同等深刻,都需要得到治疗。” 梅蒂恩若有所思:“这就是所谓的……心理治疗?” “你就当做是吧。” 另一个原因是莉薇娅修女已视自己为梅蒂恩的追随者,传说中伟大圣灵的守护者,她正是从粉发少女的身上看到了对未来的希望,才会选择皈依女神大人的信仰。因此,不可能坐视梅蒂恩独自踏上战场,自己却留在后方的。 “至于奈薇儿小姐,”林格停顿了一下,说道:“她是代表我们云鲸空岛,与王国方面的代表,也就是那位法兰山德将军进行沟通的人选。” 年轻人详细地为妹妹解释,以前这种事情他往往只会跟圣夏莉雅或希诺等人商量,因为只有她们能够理解其中的必要性与重要性。但既然梅蒂恩已经下定了成长的决心,也已经有为此付出代价的觉悟,那么,林格自然希望教会她更多的东西,那些放在以前她从来不会接触、但对于现实世界来说必不可缺的东西:“解放者阵线与王国军合流,攻下锻铁之城巴特艾恩作为新据点后,可以预见的是,在未来,战争的规模必将再度扩大,相应的我们所掌握的情报也会越发重要。在这种情况下,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只是将情报转交给卡森先生,自己则藏身幕后了。必须有人出面作为代表,告诉那些蠢蠢欲动的人,我们与解放者阵线虽为盟友,却不是一体。” 梅蒂恩仿佛明白了什么:“这就是……威慑?” “没错。”林格欣慰地笑了:“而奈薇儿小姐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一方面,她是半神强者,实力比灰丘之鹰还强上一档,对起义军来说是个强而有力的臂助,很容易被他们接纳,又不至于令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小觑。她的血族身份也是个很好的掩饰,诺亚王国虽以人类为主,但并非没有其他种族,所以一个血族出现在战场上还不至于引起教团联合的关注,进而暴露了云鲸空岛的存在。 另一方面,她曾是血牙瓦伦希尔德家族的始祖,血统高贵的大贵族,对于各类外交礼仪并不陌生,政治博弈更是信手拈来;也是圣君尼奥的战友,墨托许帝国建立的伟大元勋,战场上令人闻风丧胆的银眼女伯爵。只有她才能同时应对那些老谋深算的政客以及那位据说十分刻板强硬的将军,换成其他人,比如奥薇拉或依耶塔,估计只会闹出不少笑柄吧。 “我明白了!” 在兄长的解释下,梅蒂恩很快就理解了这个决定的意义,不再异议。她一直都是那种很聪明的孩子,只是很容易被外界干扰而已,因此才需要用心引导。杨科先生和林格都曾经是那个引导她的人,不过随着杨科先生的离去以及梅蒂恩逐渐长大,身为兄长的他忽然间意识到,是时候让她去面对这个世界了。 不是被某一个人引导着,而是被这个世界所有的美好、残酷、感性、理性、希望、绝望……所引导着,那样的她,究竟会成长为什么样子呢? 年轻人伸出手,最后一次抚摸着妹妹的脑袋,就像她还很幼小、需要自己照顾的那个时候一样:“要加油啊,梅蒂恩。” 梅蒂恩愣了一下,然后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嗯!” …… 第二天,梅蒂恩便迫不及待地向米契和卡多拉等人告知了这个消息,而他们的反应也正如她所料,首先是惊讶,然后便是担忧,最后见少女态度坚定、不似玩笑,才接受了这个事实,并感到了一丝高兴。梅蒂恩的加入对他们来说是一个巨大的鼓舞,不仅在于她能够提供弥足珍贵的医疗救护,同时也是因为她的身份。如果连身为西陆人以及女神信徒的梅蒂恩都认可了解放者阵线的理念,并愿意为之贡献力量,难道不是更能证明这场战争的正当与正义性吗? 这么一想,他们本有些惴惴不安的心逐渐平静了下来,对胜利的信心也更充足了。 私底下,米契还悄悄找到林格,再三向他保证,一定会保护好梅蒂恩的安全,绝不让她遭遇危险。可是,在战争这个波云诡谲的大漩涡中,谁又能保证未来的事情呢?相较于待在大后方的梅蒂恩,反倒是米契这些少年军的安危更值得担忧。因此,年轻人只是拍了拍米契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那就拜托你了”,却没有说究竟拜托什么。 可能要很久以后,面前的男孩才能够理解这句话的深意吧。 梅蒂恩开始为出发做准备,她的动作瞒不过岛上的其他人,短短几天,大家便知道了她的决定。尽管同样惊讶担忧,她们却没有阻止梅蒂恩的意思,而是默默地在背后支持她,为她提供帮助。奥薇拉特意抄录了几本关于战场医疗的书籍送给她,圣夏莉雅与老板娘一同帮助她整理药物和必需的工具,萝乐娜从自己的材料箱中翻出了一些能够用于制作药品的稀有材料,草药园里的魔法草药们则在小太阳的号召下,慷慨地贡献出自己的根须或枝叶…… 希诺也找到了梅蒂恩,却没有给她什么东西,只是让她不要太勉强自己,尽己所能,然后等待胜利的时机即可。少女骑士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平静却充满自信,仿佛这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就算没有发生,她也会让它发生的。这种强烈的信心似乎感染到了梅蒂恩,让她心中最后那一丝顾虑也彻底消失,或许这就是希诺想要给予她的东西吧。 与此同时,林格则找到了莉薇娅修女和女伯爵,委托她们陪同梅蒂恩一起前往巴特艾恩城,支援解放者阵线的战斗。莉薇娅修女倒是好说,甚至不等林格开口,她便主动提出了这个要求,脸上还带有一丝愧疚的表情。大概她觉得,自己身为天心教堂的牧师,理应在梅蒂恩离开期间帮她管理好教堂才行,却被个人情感驱使着,弃之不顾,这可不是一个合格的信徒应该做的事情。 林格没有责怪,倒是安慰了两句。正如梅蒂恩说的那样,重建天心教堂不是目的,甚至传播女神大人的信仰也不是目的,履行教义、引导人心走向光明与希望、创造出女神大人梦寐以求的那个世界,才是身为女神信徒的使命。因此,教堂虽在云鲸空岛,教义却在你们的身上,在那些受到帮助的人们的心中。 莉薇娅修女安心下来,便去帮助梅蒂恩准备临行事宜,倒是在女伯爵那边遇到了一些意外情况,她倒是不介意作为云鲸空岛的代表,去和那些政客、军人以及士兵打交道,只是在那之前,还有一个问题需要解决—— “我若离开,蕾蒂西亚怎么办呢?” 正在悬铃木的树荫下乘凉的女伯爵,优雅地抿了一口红茶,不紧不慢道:“那孩子还小,又比较敏感,可离不开自己的奶奶。” 还小……吗? 以心理年龄来说,确实。 不过林格觉得这不是问题。 “可以交给圣夏莉雅照顾。”年轻人说道:“或者让她每天都来学校上课,相信圣夏莉雅有很多办法让她安分下来的。” 如果不是担心吓到其他小朋友,林格甚至会允许圣夏莉雅对小蝙蝠使用传说中只有天才玩家才能享受的“命运的大手”。连那个天才玩家都要服服帖帖,而小蝙蝠又能如何呢? 但是。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女伯爵深深地看了年轻人一眼:“而是她身上的诅咒啊。虽说自天之圣堂一行后,蕾蒂西亚的诅咒就再也没有触发过,但它并不是完全消失,所以我总还担心,或许下一个满月之夜,她便会走向轮回,重演记忆。而到那时,恐怕就不是小夏能够处理的情况了吧?” 林格闻言默然。 确实像女伯爵说的那样,在轮回之后,小蝙蝠就会失去记忆,到那时,她唯一还记得的人就是自己的奶奶了,每次轮回新生,总会最先寻觅奶奶的气息,如此才能安心下来。可一旦找不到呢?她会迷茫吗?恐惧吗?甚至做出一些过激的举动吗?谁都无法保证。 “既然如此——”林格说道,他理解女伯爵的苦衷,打算将这个任务托付给其他人。老板娘谢丝塔或许不错,可旅人妖精是个稀少种族,便是东大陆亦不常见,她在战场上太过活跃,可能会提前引起教团联合的关注。 “你真的明白了我的意思吗,林格?我怎么觉得完全没有呢?” 奈薇儿却扶了下额头,有些无奈:“我不是说我要拒绝你的请求,只是需要一个妥善的办法解决蕾蒂西亚的问题而已。” 林格皱眉:“然而,问题的关键就在于,除了你以外,没有人能让轮回新生后的蕾蒂西亚平静下来,毕竟她除了你以外,谁都不记得了……唔。” 年轻人忽然一怔。 女伯爵则微微一笑,笑得耐人寻味:“看来你终于意识到了呀。” “那孩子除了我以外,其实还记得另一个人,不就是你么,亲爱的林格先生?”(本章完) 1261.第1248章 一个艰难的选择吗? 第1248章 一个艰难的选择吗? 被女伯爵用这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林格感到一丝不自在。他问道:“你的意思是让我来负责照顾蕾蒂西亚?你觉得这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女伯爵又抿了一口红茶,慢悠悠道:“难道我刚才给出的理由还不够吗?” “我只是觉得,你可能对我和蕾蒂西亚之间的关系有什么误解。”林格解释道:“她虽然每次轮回后都记得我,但不意味着就愿意听我的话。毕竟,她平时对待我的态度你也看到了,若不是有你和梅蒂恩在中间协调,可能都不屑于搭理我,就像是——” 就像是叛逆期的小孩子一样。 年轻人把这句话憋了回去,虽然这是个再准确不过的评价了,但不适合在孩子的家长面前提到,尤其是当这位家长十分溺爱自己的小孩时。 “原来你是这么看待蕾蒂西亚的吗,林格先生?那我只能说,你对那孩子的了解还不够深入。”女伯爵再度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勾起,笑容中充满了成熟女性特有的神秘感和余裕,令年轻人居然有些招架不住:“她比你想象的还要倔强,那么自然也比你想象的还要骄傲,一旦认定了某个人,就绝不会轻易动摇。所以啊,林格先生,不要总是只看到表象,偶尔也关注一下内在吧。” 不要只看到表象,更要关注内在。 说实话,林格还是头一次收到这样的评价,心情有些微妙。他当然不是女伯爵口中那种只关注表象而忽略内在的肤浅之人,所以这句话的真正含义在于,林格是否关心过蕾蒂西亚的内心世界?是否能够理解她的心情与觉悟?又是否对她性格中每一处不为人所知的特点都了如指掌呢? 林格觉得,恐怕是不能的。 因为蕾蒂西亚平时和梅蒂恩以及谢米玩得比较多,虽然同为少女王权,却总是被划分到小孩子那一边,再加上还有个靠谱的家长,导致林格为其他少女王权做心理辅导的时候,总是下意识将她排除在外。原本,蕾蒂西亚的诅咒还没有衰弱,依然在每个满月之夜迎来轮回新生的那段时间,年轻人总要以牧师之名为她告解,献上死亡前的祝祷,为她的心灵求取片刻的安宁。但自从诅咒衰弱后,蕾蒂西亚就很少轮回了,林格也不再是天心教堂的牧师,不知不觉就失去了这个习惯。 基本上,两人交流最多的时候,不是蕾蒂西亚主动挑刺,非要跟他斗嘴;就是她在课堂上发呆走神,年轻人作为教师,严肃批评。这实在很难算得上心灵的交流吧,自然就更谈不上所谓的深入了解了。 可是,就像女伯爵说的那样,蕾蒂西亚是个很骄傲的人,这种骄傲是贯穿灵魂始终的,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磨,也不会随着生命的轮回而逝去。如果她认定了一个人,就会认定他的一切,绝不动摇。 而林格,曾经喝下过她的血液。 甚至是小蝙蝠主动让他喝下去的,虽然她再三嘴硬是为了梅蒂恩着想,不希望看到她伤心,可是这个理由显然有些拙劣、更别说最后她还是以一种非常强硬的、让人不堪回首的方式,达成了自己的目的,如果不是真心认可的话,如此骄傲的小蝙蝠会主动做出这样的事情吗?会心甘情愿地做到这种地步吗?那个答案林格没有想过,女伯爵却早就看透了。 当然,她只知道蕾蒂西亚将自己的血给了林格而已,并不知道是通过什么方式给的,小蝙蝠肯定也没有说。如果她知道,恐怕今日就不是这种心平气和的态度了。 林格衷心希望她永远都不会知道。 “无论如何,我不会骗你,更不会做出让蕾蒂西亚伤心的事情。”女伯爵知道林格的态度已经开始动摇了,便微微一笑,点到即止:“若是你不相信的话,何不亲自去问一下那孩子呢?我知道她绝不会在这件事上说谎,就算那个人是你。” 就算那个人是我……这是什么意思?年轻人心情复杂,但还是答应下来。 他起身告辞,打算这就去找蕾蒂西亚,询问她的意见。女伯爵目送他离去,直至那个背影消失在悬铃木的树荫尽头,才重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然后悠闲地靠在椅背上,继续欣赏着她最喜爱的世界名著,似乎一点都不担心那两人之间的沟通是否会出问题。 一切都是基于了解。 她既了解林格,也了解自己的乖孙女。 所以,就没什么好担心了。 …… 可是林格出师不利,他甚至连蕾蒂西亚在哪里都不知道。按理说,除了女伯爵以外,梅蒂恩与谢米是最有可能知道她下落的人,平时三个小女孩总是形影不离,感情好得仿佛连洗澡睡觉都要黏在一起,可这会儿梅蒂恩和谢米居然都不知道小伙伴人在哪儿。谢米说她赶往草药园的时候曾见到蕾蒂西亚急匆匆地往旅馆跑去,柜台后的酒保小姐也证实了这一点,可正在旅馆二楼整理临行物品的梅蒂恩却说自己没有看见她。在两人的建议下,林格又跑到三个小女孩经常玩耍的地方找了一遍,结果还是没有发现她的踪影。 森林里、溪流边、樱草花田、炼金工房、乃至蕾蒂西亚最讨厌最不可能出没的学校,林格都去找了,但小蝙蝠仿佛凭空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没有留下任何线索。要不是住在森林里的妖精叽叽喳喳地表示自己见过她,林格差点要请出大侦探格洛莉亚小姐来帮忙了。可是那些妖精的说法又前后矛盾,一会儿说她往东,一会儿说她往西,让林格头疼不已,不知道该相信哪种说法。 最后,他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云鲸空岛上还有一个地方,他没找过呢。 几分钟后,年轻人站在天心教堂的大门前,轻轻将其推开。 与往日不同,今日的天心教堂显得格外安静,或许是因为梅蒂恩和莉薇娅修女都不在的缘故,而米契与卡多拉等少年军也有一段时间未曾造访了。乏人问津的游戏机犹如沉默的守卫者,静静地待在角落里,漆黑的屏幕上全然不见过去的热闹景象。它们或许并不知道,随着那些曾在此欢笑的少年少女踏上战场,而教堂的主人也决定践行女神大人的教义,为追随美好与希望的未来而去,自己将会迎来一段漫长的缄默时光,不再有人将它们启动,从旧时代的像素图形以及简陋的玩法故事中,获取一种生命自诞生以来最原始最纯粹的快乐感。 可是,这就是它们的宿命,也是一段似曾相识的旅程,就像过去,它们被女神大人用尽各种方法收集起来,此后却一直待在游戏指令公司的博物馆中,在玻璃展柜的保护下静静蒙尘一样,游戏带来的快乐总是一时的,人类不可能永远都是孩子,当他们长大的时候,就是意识到自己该离开的时候了。 只是年轻人踏入教堂时,仍在角落里、房梁上、游戏机的黑色屏幕后、乃至绘着彩色花纹的玻璃窗户上,听见了那些童稚无邪的笑声,仿佛人类的童年被留在了这里,铭记或祭奠着什么。他一时恍惚,半晌后才回过神来,缓缓摇头,将这些无关的思绪逐出脑海,望向礼拜堂的最深处。 有一个娇小的身影,正坐在最前排的橡木长椅上,仰起头,默默地与女神大人的雕像对视。白发的短发在侵透窗户的日光照耀下,仿佛蒙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光泽,空气中有细小的尘埃舞动着,像深海的浮游生物,环绕着她漂流。 林格松了一口气,总算是找到了。 不过,她为什么要独自跑到这种地方待着呢? 怀着满心的疑惑,年轻人向蕾蒂西亚走去,他并未刻意压低自己的脚步声,然而小蝙蝠依然只是呆呆地注视着女神大人的雕像,似乎想要从那双慈爱而怜悯的眼眸中看出某种自己所期待的情绪,以至于对林格的到来无动于衷。最后,还是年轻人在她身旁,重重地咳嗽了好几声,才将她从出神中惊醒过来。 “林、林格!?” 她的反应也正如年轻人所料,被吓了一大跳,差点就从椅子上飞起来了,结结巴巴地喊道:“你你你你你、什什什什么时候过来的!?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不是故意的,就想要吓我一跳?” 真是卑鄙的家伙! 她咬牙切齿,一如既往地陷入对年轻人的深深偏见之中。 林格无语:“我都提醒你好几声了,是你自己没听到而已。” “是吗?”蕾蒂西亚依旧狐疑:“那你不会喊得更大声一点吗?你喊大声我就听到了,干嘛这样吓人?” 那我喊太大声把你惊醒,你就不会怪我吓人了吗? 林格觉得未必。 “算了。”蕾蒂西亚大度地原谅了他的不敬:“我今天心情不好,就不跟你计较了。” 心情不好就不跟我计较了?这算什么理由。难道你平时跟我斤斤计较就是因为心情太好了吗?林格顿时觉得自己对蕾蒂西亚还是太宽容了,至少没有给她布置那么多课后作业,这样是不行的,以后要改正过来。 “总感觉你在盘算什么很无耻的事情。” 蕾蒂西亚用奇怪的眼神看了林格一眼,不得不承认,有时候她的直觉还是很敏锐的,虽然总是不用在正经的地方。 “没有。”林格面不改色地否认了,同样在长椅上坐下,与小蝙蝠之间隔着一个谨慎的距离,避免被她找茬。 “肯定有。”蕾蒂西亚嗤之以鼻:“不过我今天心情不好,就不跟你计较了。” “哦。”林格想了想:“谢谢?” “不用谢……才怪啦!”小蝙蝠死死地盯着他看,一双瞪大了的红色眼眸中写满了赌气和不满,一字一顿地强调道:“我说、我今天、心情、不好!” “我知道,你已经说过好几遍了。” “你也已经听过好几遍了。” “所以?” “所以就不该做点什么吗?”小蝙蝠气得牙痒痒:“不要装傻充愣的,你这个笨蛋,小心我咬你!” 说完,她还示威般张开嘴巴,亮出了两颗锋利的虎牙,闪着寒光。 “那你可以直接说的,不要跟我打哑谜。”林格却对这种威胁无动于衷:“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还有,咬人这种事可不是乖小孩应该做的事情,小心我告诉奈薇儿小姐。” 蕾蒂西亚神色一僵,对那个名字感到畏惧,进而又产生了一种难以置信的情绪:我威胁你,你不乖乖认输也就算了,居然还反过来威胁我,你怎么敢的,林格? 是不是我平时对你太好,才让你误会了什么,竟觉得我很好欺负吗? 没错,我确实很惧怕奶奶,但你以为只有你才抓住了我的软肋吗,林格?殊不知,你的软肋更加明显啊! 小蝙蝠邪恶地笑了笑,然后故意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仿佛回忆起了很久以前——或者说不久以前的某件趣事。 “你说得对,林格,我确实不该用这么野蛮粗暴的方式威胁你。” 小吸血鬼假惺惺地说道,这种态度反而让年轻人感到不安,果然下一秒,她就露出了险恶的獠牙:“既然你不喜欢被我咬的话,那就换成亲嘴巴怎么样?哼哼,就像上次那样,不过不要怕,这一回我可是好好漱过口了呢。然后嘛,我要告诉云鲸空岛的所有人,包括奶奶、包括小夏、甚至包括小羊和小太阳它们,告诉大家,是你强吻我的!你这个不要脸的变态、强吻小女孩!哇哈哈哈哈!!!” 说到高兴的地方,她双手叉腰,大笑起来,气焰极为嚣张。尽管没有提前沟通过,但她居然和白夜小姐达成了一致的看法,从某种意义上,这两个人或许很相似也说不定呢?只不过前者是出于污蔑,而后者……大抵也是污蔑吧。 林格不禁沉默了。 虽然是污蔑,但……人言可畏啊。 冷静分析,仔细思考,权衡利弊之后,他做出了人生中最艰难的一个选择。 “我们还是好好聊一聊吧。”年轻人温和地说道:“你为什么心情不好呢,蕾蒂西亚?” 给点喵 1262.第1249章 只有你可以教我吗? 第1249章 只有你可以教我吗? 身为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为正处于迷茫时期的青少年群体排忧解难,引导他们的心灵健康成长,走向更加光明的未来,是义不容辞的责任。林格纯粹是被这股身为教师的使命感驱使着,才选择了耐心倾听蕾蒂西亚的心事,与她的威胁并无丝毫关系。 毕竟他为人正直,高尚的品行在云鲸空岛上有口皆碑,又岂会畏惧一个小女孩的风言风语呢? “明明就是怕了。” 蕾蒂西亚鄙夷地看着面前的年轻人:“直接承认不就好了,非要找那么多理由,简直就像奶奶说过的……自欺欺人一样!对,就是自欺欺人!林格,你正在变得很逊,比爱丽丝还要逊!” 比爱丽丝还要逊!? 这个评价就有点伤人了,林格嘴角一抽,有心教育一下这小孩,让她知道什么叫做谨言慎行,但想起她刚才的威胁,这股想法顿时便打消了。也罢,既然蕾蒂西亚心情不好,就不要太刺激她了,依耶塔被逼急了还会咬人呢,小蝙蝠被逼急了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年轻人都不敢想象。 “咳咳。” 他轻轻咳嗽两声,回归正题:“那些都是细枝末节,无关紧要。还是跟我说说你为什么心情不好吧,蕾蒂西亚。或许我能给你一些建议呢?” 蕾蒂西亚稍微思考了一下,她觉得林格这家伙虽然又自大又卑鄙,还总是喜欢管教自己,现在更是变得比爱丽丝还要逊,简直就是世界上最糟糕的男人,但在哄骗女孩子这方面确实很有一套,连心狠手辣(无误)的小夏都被他哄得团团转,可能这就是他的本性吧,花言巧语,蛊惑人心!蕾蒂西亚虽不指望他能解决自己的烦恼,但说两句好话来哄一哄自己,让自己的心情变好一些,也未尝不可嘛。 “行,那我就大发慈悲告诉你吧!” 她爽快地答应下来,然后又严肃警告:“但你听完后可不准告诉其他人,尤其是奶奶、梅蒂恩、谢米、还有小夏她们。” 这不准告诉的人也太多了,你干脆直接说要保密不就得了。 林格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见他如此谦卑的模样,小蝙蝠不由得点了点头,甚为满意。然后她双手抱胸,靠在椅背上严肃地思考了几分钟,仿佛正在组织语言。用什么样的方式才能让问题显得更严重一点呢?不对,它本来就很严重了!小蝙蝠语气深沉地说道:“梅蒂恩不会再跟我一起玩了。” 然后就没了下文。 林格等待许久,却只听到了这么一句话,忍不住问道:“没有了?” “没有了。” “就这?” “什么叫就这!”蕾蒂西亚气得张牙舞爪,巴不得扑上去给他来一口:“明明很严重好不好!” 林格想了想,才意识到如果站在蕾蒂西亚的角度上看的话,这件事确实蛮严重的,毕竟小孩子总是把友情看得比什么东西都重要,就算只认识了几天的朋友,一旦分道扬镳也会很伤心,何况梅蒂恩和蕾蒂西亚的关系那么好。于是他爽快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勉强安抚住了小蝙蝠蠢蠢欲动的爪牙,这才问道:“那梅蒂恩为什么不跟你一起玩了呢?你们发生了什么矛盾吗?我想应该只是误会,找个机会沟通一下就能解开了?” “才没有发生什么矛盾呢。”蕾蒂西亚瞪了他一眼,恶狠狠道:“笨蛋林格,不会猜就不要猜!” “那你总得告诉我一个原因吧?” “因为梅蒂恩要长大了。” “哈?” 这个理由出乎了林格的预料,让他有些不明所以,小蝙蝠却一脸深沉地说道:“今天早上,我好不容易做完了小夏布置的功课,正打算回旅馆找梅蒂恩玩,谢丽娅却告诉我,她马上就要离开云鲸空岛,去战场上帮助那些人类打仗了!” 得知这个消息后,小蝙蝠很着急,当即就要冲上去找梅蒂恩,让她打消这个念头,可是酒保小姐却把她拦了下来,还告诉她,梅蒂恩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做出的决定,她很坚定,并且也很坚强,所以,包括兄长林格在内的大家才没有劝阻,而是在背后默默地支持她。既然你是她的朋友,难道不是更应该理解、尊重并支持她的选择吗?还是说,你其实一点都不在乎梅蒂恩想要什么,只在乎自己想要什么呢? 这些话让小蝙蝠当场愣住了,她不知道酒保小姐其实是受到了女伯爵的暗中授意才这么说的,毕竟后者一贯疼爱孙女,舍不得对她说出那么重的话,便只能由旁人来代劳了。而它的效果也很明显,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些问题的小蝙蝠心乱如麻,一方面担忧梅蒂恩,想要将她留下来,一方面又唯恐像谢丽娅说的那样,自己只是基于自私才这么做的,根本没有理解过梅蒂恩的想法。 在一片浑浑噩噩之中她来到了梅蒂恩的房间外,却不敢敲门。恰好那时,莉薇娅修女正在房间内帮梅蒂恩整理临行物品,不知是真的心存疑惑,还是察觉到了门后有人正在偷听,修女小姐还向梅蒂恩问出了小蝙蝠最想知道的那个问题:为什么会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呢?是受到了女神大人的启示,还是本心所愿? 而梅蒂恩给出的回答,和昨天晚上她给兄长的回答是一样的。 正是她的回答,让蕾蒂西亚恍惚间意识到,原来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好友居然想了那么多。 她从来都不知道,米契他们的战斗,与莫亚等人的死亡,竟给梅蒂恩带来了那么沉重的打击,与那么复杂的思考,这或许是因为她早就对死亡司空见惯的缘故,以至于常常忽略了某些触手可及的情感。她每天都和梅蒂恩一起玩耍,看她认真地完成功课,同时还要思考如何传教;陪她一起钻研游戏技巧,听她絮絮叨叨地抱怨米契和卡多拉他们有好长时间没有来了,下一次应该就会来了吧?就连修建墓园的时候,她都全程参与,贡献了一份属于自己的力量。可她做这些事情,仅仅是因为朋友想做,大家都在做,而她本人又无所谓做不做,所以才会去做而已,并不像梅蒂恩那样,总是一边做的同时一边思考。 当你做一件事情,却不是纯粹地完成它,而是开始思考它为什么是这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该如何避免它变成这样……的时候,你就长大了。 所以,梅蒂恩发现自己传教时大家都漫不经心,而兄长传教时大家却认真倾听,她不禁疑惑这是为什么,其中的差别在哪里?她发现大家明明玩游戏的时候很开心,却不愿意留在这里,一定要去参加那场危险的战斗,于是思考着他们的信念,感受着他们的觉悟;她听见许多人在死前留下遗言,于鲜血与火焰中凋零的生命,将会在橡树的拥抱下重获新生吗?遥远的过去与不再遥远的未来,她一直都在思考,也一直都在成长。 这种成长对于蕾蒂西亚来说,是难以想象的,因为时间在她的身上暂停了,成长不过是一场梦境,梦醒后一切照旧,毫无改变。有时候她意识到了自己所缺少的事物,有时候却不放在心上,因为这么多年了,她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如果它不会影响到自己,那么成长与停滞、过去与未来、大人与小孩……便都不再重要了。 “可是——” 小蝙蝠说到这里,慢慢抿紧了嘴唇,眼眸深处竟闪过一丝委屈的神色:“我感觉梅蒂恩忽然离我好远,而且正在变得越来越远。她马上就要成为大人了吧,以后就再也不会陪我一起玩了,我从来没有想过这种事情,你呢,林格,你想象过吗?” 当蕾蒂西亚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年轻人便已明白了她的心结所在,这是一个很难解决的问题,尤其是当你面对着一只活了上千年却总是一副小孩子模样的血族时。他想了想,却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自言自语般说道:“我记得,梅蒂恩还小、而杨科先生又已离世的时候,我便总是想着,要让妹妹过上平静安稳的生活,保护她不受外界的风雨侵扰,直到有一天她张大了,不再需要我的帮助为止。” “果然。”这个答案不免让小蝙蝠有些失望:“你也和大家一样,觉得长大就是一件好事。” “你觉得是坏事吗?” “我……我不知道。”小蝙蝠迷茫地摇了摇头,呢喃道:“但,总感觉不是那么高兴,心里还有一股很奇怪的感觉,就像吃了还没熟透的树果一样,又酸又涩。既然如此,应该算是……坏事吧?” 她的判断标准总是如此简单,让自己高兴的就是好事,不高兴的就是坏事。 “既然如此,”林格向她提出建议:“你可以去找谢米玩啊,她也是你的朋友。” “才不要!”一提到那只总是和自己作对的小妖精,蕾蒂西亚立即变了脸色,嫌弃地说道:“那家伙太幼稚了,总是吵着要玩捉迷藏和踢毽子这种小孩子才玩的游戏,要不是梅蒂恩让着她,我才不想玩呢!还是等她长大一点,不那么幼稚再来说吧!” 林格便用一种奇特的眼神看着她,直把小蝙蝠看得有些发毛,心虚地缩了缩脖子,还不忘了呲牙威吓:”干、干嘛?我说错了吗?“ 这倒是没说错,谢米确实很幼稚,不过她是旅人妖精,妖精这个种族本就天真烂漫,像老板娘谢丝塔那种成熟稳重的,以及像酒保小姐谢丝塔那样逗比……咳咳,我是说奇葩的,才是个例。 “我只是觉得很好笑而已,你没有发现自己的态度自相矛盾了吗?”林格笑了笑,说道:“一方面为梅蒂恩的长大感到惶恐,心里觉得那是一件坏事;另一方面又觉得谢米太幼稚了,不想和她一起玩。那么问题来了,你究竟是想要长大呢,还是想要维持现在的模样,永远当一个小孩子呢,蕾蒂西亚?” 蕾蒂西亚不由得怔住,半天说不出话来。看不清自己的真心,或是明明已经看清了却非要遮掩,其实是人的本能,可年轻人的话语却毫不留情地戳破了她最后的伪装,也让女孩忽然间意识到一件事—— “所以,你不是恐惧着梅蒂恩的长大,而是恐惧梅蒂恩长大后,自己却一直停留在原地,无法追上她的步伐,会被她甩得越来越远而已。”林格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面前的女孩,过去,她的身高和梅蒂恩差不多,坐下来的时候大约在林格的胸口处。可两年过去,如今的梅蒂恩坐下时,已经可以挨着兄长的肩膀了,而这个女孩依然原地踏步,没有改变。无法成长的不止是身体,许多年来,不断的轮回、不断的新生、不断的失去记忆又获得新的记忆,已经让这个女孩逐渐遗忘了成长的意义。换句话说,就算她想要长大、想要追上友人的步伐、也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你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长大,对吧,蕾蒂西亚?”他轻声问道。 蕾蒂西亚低下头,不敢直视他的目光,更不敢回答他的问题。那个低垂的白色脑袋,看起来竟有几分委屈和可怜的意味。 “没关系。”林格却说道:“如果不知道该怎么长大,那就重新去学习吧。反正,你身上的诅咒已经被削弱过了,很久没有再发作,这正是最合适的时机,教导你如何重新学习身为人活着所必需的那些情感。就算日后重新发作也没有关系,因为当你逐渐长大的时候,心灵也会受到锤炼,变得坚定。像这样一颗成熟的、勇敢的、无所畏惧的心,肯定能帮助你在轮回新生之后,重获遗失的一切。” 说完,像是在鼓励这个畏惧着成长的女孩,年轻人很自然地伸出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 已无法对妹妹做的事情,却暂时还可以对她做。 当年轻人的指尖触及头发的那一刻,小蝙蝠的身体微不可觉地颤抖了一下,她没有挣扎,而是在思考,或许也在犹豫。成长很简单吗?一定充满了痛苦吧,毕竟梅蒂恩曾为了朋友的死,流下了那么多眼泪。愿意成长就一定能长大吗?也未必吧,毕竟谢米总是说自己要长大,却至今仍是一副小孩子的脾性。听起来,成长总不尽如人意,可蕾蒂西亚知道,如果畏惧着这些,不愿意迈出那一步的话,就永远只能停留在原地,看着好友逐渐走远,直至消失在一个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企及的地方。 不算太久的思考之后,女孩做出了决定。 她伸手抓住年轻人的手腕,轻轻将它从自己的脑袋上移开,然后抬起头,注视着面前的年轻人,一字一句地说道:“既然如此,林格,你来教我吧。” 当年轻人露出错愕的表情时,她再度强调了一遍:“教我怎么变成大人!” 给点喵 1263.第1250章 一起过夜吧? 第1250章 一起过夜……吧? 教你如何变成大人? 这是一个伪命题,同时也是一件麻烦事,林格不想被卷进去,便含糊其辞,试图让小蝙蝠打消这个念头,至少不要把主意打到自己头上:“成长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光靠别人教你是没有用的,最好是自己领悟。就算你真的想请教他人,最合适的对象也不是我,而是女伯爵或小夏,我想她们应该会很乐意教导你的。” 一个是奶奶(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另一个则是长姐(虽然是很久以前的),难道不比林格这个卑鄙无耻的人类更合适吗? 小蝙蝠想了想,觉得不无道理,但仍然有些狐疑:“你这么急着推脱干嘛,该不会是嫌我麻烦吧?” 呃! 没想到她这么敏锐,林格的表情微微一僵,虽然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收敛住了自己的情绪,但这一瞬间的失态还是被蕾蒂西亚捕捉到了,女孩顿时如同捉到了犯人的巡警般大叫起来:“好啊、我就知道!你果然是嫌我麻烦了,林格!无耻的家伙,亏我刚才还有那么一点感动呢!” 她张牙舞爪,恨不得马上就扑过去,让年轻人感受一下什么叫做高贵血族的愤怒。 “冷静一下,先听我狡辩……啊不,是听我解释。” 林格额头上冒出冷汗,还差点说漏了嘴:“我毕竟也是为你考虑,你想想,我们在年龄、性格、性别等各方面都有差异,注定不可能给你最合适的建议。相比之下,还是奈薇儿小姐和小夏更了解你,不是吗?” 他的狡辩多少还是有些效果的,小蝙蝠张牙舞爪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她思索了一下,半信半疑道:“你真是这么想的?” “千真万确!” “哼!”蕾蒂西亚不知是信了,还是懒得跟他计较,冷哼一声后便收起了爪子,年轻人悄悄松了一口气,心想这家伙果然难缠,还好我已经很有经验了。从奥薇拉、依耶塔乃至爱丽丝身上学到的经验告诉年轻人,对付这种傲娇的家伙,就得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才行,你主动退让,她就不好意思跟你计较了。 生活是最好的老师,虽然林格其实不是很想学习这种经验…… “如果刚才问你的人是梅蒂恩,”蕾蒂西亚冷不丁开口,吓了林格一跳:“你就不会这么说了吧?” 她死死地盯着年轻人的脸庞,双眼闪闪发亮犹如宝石,想要从中看出什么。对于小蝙蝠的突然袭击,林格完全没有准备,更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提到梅蒂恩,他张了张口想要回答,却被对方的眼神惊醒了,忽然警觉这时候无论自己回答什么,似乎对方都不会满意的,索性移开了目光,假装没有听见:“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 蕾蒂西亚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没能将问题复述出来,总感觉一旦认真自己就输了,而且还会对不起梅蒂恩。她冷冷地扫了年轻人一眼,不甘心地嘀咕道:“难怪奶奶说人类都是一群狡猾的家伙。” 尤其是林格,简直是人类中最狡猾的家伙了! 林格依然装作没有听到,反正被她骂两句又不会怎样。 但小蝙蝠可没有那么容易放过他。 “我不会去问奶奶的,更不会去问小夏!”她双手抱胸,抬起下巴,趾高气扬地宣布道:“你也不准把这件事告诉她们,知道吗!” “哦?”林格好奇:“你想要一个人琢磨吗?倒也未尝不可,有时候学会独立正是成长的第一步啊……” 他莫名其妙就感慨起来,蕾蒂西亚翻了个白眼,索性直言:“谁说我要一个人琢磨了?还是那句话,你来教我怎么变成大人,林格。恩,这是我大发慈悲给你的机会,不许推脱、也不许嫌我麻烦!” 好标准的傲娇发言,感觉已经全方位超越了某位公主、某只天使和某个里人格,是那种连天才玩家见到了都要夸赞一句“哇好傲娇”的傲娇。 “非要这样吗?”对于她的青睐,林格既感到无奈,又有一丝无语:“我记得你不是很讨厌我吗,为什么非得选我呢?” “这个嘛——” 蕾蒂西亚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很快就想好了借口:“因为你是老师啊!” “就这?” “没错!”她用力地点了点头,语气确信:“老师都很会教人吧,你也不例外。再说了,我可是你的学生,身为老师对学生负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这会儿想到自己是我的学生了?你在课上睡觉、在课本上乱涂乱画、每上一节课就逃两节课的时候怎么不说这句话了? 再说了,圣夏莉雅不也是你的老师? “我不管我不管!你是老师,要对自己的学生负责、要对我负责!”蕾蒂西亚见他油盐不进,干脆使出了从爱丽丝那里学到的终极绝招,撒泼耍赖,这招对圣夏莉雅没用,还有可能触发惩罚机制,但对林格来说确实屡试不爽,尤其是眼前这个重新学会微笑之后、性格上也变得软弱了许多的林格。 果不其然,年轻人开始动摇了。 蕾蒂西亚见此,脸上浮现出胜券在握的笑容,为了奠定胜局,她决定往天秤上落下最后一颗砝码,也是最沉重的那颗砝码,尽管有些卑鄙,有些邪恶,但为了达到目的,小蝙蝠不惜堕入黑暗,恩,或者说,她本来就是黑暗的? “要是你不答应的话,我就告诉奶奶和小夏,说你强吻我……” “……我答应你。” “好耶!!!” …… 又是一个安静的晚上,林格坐在书桌前,认真地思索着什么,在他的左手边,是一大摞厚重的书籍,书名分别是《青少年心理问题研究》、《关于青少年常见心理问题的一百种对策》、《如何与孩子成为朋友》,以及《你真的了解自己的孩子吗》……恩,虽然书名都有些微妙,但确实是很正经的读物。 这些书原本是他为了妹妹的青春期而准备的,没想到梅蒂恩还没用上,小蝙蝠倒是成为了第一个受益者。虽然她是通过卑鄙的手段威胁了林格,才让年轻人屈服的,但后者毕竟心胸开阔,不会跟小孩子计较,而是觉得既然答应下来了,那就要认真对待。毕竟,这可是关系到一个青少年最重要的心理健康和成长问题,身为老师的他绝不能无动于衷。 绝不是因为年轻人怕了蕾蒂西亚的威胁。 可惜,他把这些书翻了好几遍,都没有想到什么合适的方法,主要是蕾蒂西亚的情况比较特殊,感觉书中提到的案例并不适用。 果然还是只能依靠自己的经验吗? 年轻人正琢磨着,从走廊上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都这个时间点了,究竟是谁来打扰?总不能是奥薇拉吧,自己都说了今晚有事,不能陪她,让她干脆熬夜赶稿算了,正好治疗一下自己的拖延症。贝芒公主当时就气鼓鼓地将他推出了房间,还嚷嚷着什么“绝不原谅”,难道这么快就反悔了? 林格一边思索,一边走过去开门,刚开了一条小缝,就有一个身影迫不及待地挤了进来,还贴心地帮林格把门带上,将锁拧好,这才松了一口气。 “……”林格看着这个不请自来的家伙,心情复杂。 至少今日,她名列“林格最不想见到的人”排行榜第一名。可惜这个第一名并没有什么含金量,因为年轻人想见谁或不想见谁,从来都不是他能决定的,正如他不能阻止这家伙溜进自己的房间一样。 “蕾蒂西亚,”他无奈地问道,“你不乖乖回房间睡觉,跑来我这里干什么?” “这个嘛。” 小蝙蝠眨巴了一下眼睛,表情很是无辜:“因为奶奶很忙,没空管我,所以就算我偷偷跑出来她也不会发现的,你尽管放心吧。” “这个我知道。”因为林格答应帮自己照顾蕾蒂西亚的缘故,女伯爵也很爽快地答应了他的请求,现在正在陪梅蒂恩收拾行李,顺便传授她一些战场上的经验之谈。趁着奶奶没空管教自己,平时一直被逼着早睡早起、从来没有熬夜过的小蝙蝠才能偷偷跑出来。但是,这个答案显然不是年轻人想要的:“我问的是,你为什么要跑到我这里来?” “梅蒂恩没时间陪你玩的话就去找谢米吧。”年轻人善意地指引她:“如果觉得谢米太幼稚,你也可以去找奥薇拉或者谢丽娅,她们经常熬夜,现在估计还没睡。” “我不要。”蕾蒂西亚果断拒绝:“我就是来找你的,别想把我赶出去,笨蛋林格!” 果然。 林格心中哀叹,其实他早就猜到了,正是猜到了才不愿意面对,总感觉会发生什么糟糕的事情,比上一次还要糟糕。 哀叹过后他便认命了,试图收买蕾蒂西亚:“那你要吃零食吗,还是喝红茶?如果想看故事书的话,我的书架上也有,梅蒂恩很喜欢看的那种……” “我不要!”蕾蒂西亚再度拒绝:“我是为了正事而来的,才不是为了玩呢,笨蛋林格!” 正事啊……林格默然不语。 “你该不会还没有找到让我变成大人的办法吧?”年轻人的表现让蕾蒂西亚很不满意,用鄙夷的目光看着他:“太没用了,没用的笨蛋林格!” 差不多就得了喂,从进门到现在你已经骂了三次笨蛋了,是词汇量太匮乏了吗? “是你太心急了。”年轻人板起脸,严肃道:“成长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中间还要经历各种各样的问题,既有生理上的,也有心理上的,可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要保持耐心,蕾蒂西亚,有时候,太过心急只会起到反效果……” “行了行了,你怎么也跟奶奶一样啰嗦了?”蕾蒂西亚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我可不是来听你长篇大论的,林格。既然你没有办法的话,不如来听一听我的办法吧?” “哦?你也有计?”林格下意识问道,语气中带着三分的怀疑和九十七分的不信任。 “那当然!” 蕾蒂西亚得意洋洋:“我可是翻遍了奶奶的藏书,才找到了一个最简单、最快速也最有效的办法,聪明如我,怎么会像你一样,被这么简单的问题难住呢?” 从女伯爵的藏书中得到了灵感?恩,林格记得女伯爵好像很喜欢看世界名著,《白山修道院》、《哈姆雷特》、《双面人》、《和平与战争》之类的,名著之所以是名著,大师之所以是大师,就在于他们的作品不仅能够打动人心,还能够传授哲理,聪明人读后会恍然大悟,愚钝者读后也能若有所思。这样看来,蕾蒂西亚的办法,似乎还真有那么一丝……靠谱? 年轻人保留最后一丝意见,谨慎询问:“具体呢?是什么样的办法?” “哼哼哼、很简单!” 小蝙蝠没有立刻揭晓答案,而是骄傲地仰起脑袋,用下巴对着年轻人(以她的身高而言,这是个难度极高的动作),又将双手负在身后,施施然地绕着房间走了一圈,模样霸道自在。最终她似乎看中了年轻人的床,便停下来用手戳了一下被褥,测试它的柔软度和舒适度,发现一切都满足自己的需求后,便满意地点了点头,当仁不让地坐下,双手抱胸,居下临高地“俯瞰”着年轻人,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命令他:“林格、和我过夜吧!” “!?” 年轻人如遭雷击,一下呆在了原地。 小蝙蝠没有在乎他的情绪波动,仍然用一种邀功般的口吻,讲述自己在奶奶的藏书中发现的、关于人生成长的重大秘密:“我看到书里写了,男人和女人只要在同一个房间里共度一夜,第二天就会变成大人。所以,不需要那么多复杂的大道理,林格,你是男的,我是女的,我们一起过夜,一起变成大人吧!只需要这一个晚上的时间哦,哇哈哈哈!” 想到高兴的地方,她忍不住嘎嘎大笑起来。 林格:“……” 笑不出来。 给点喵 1264.第1251章 还是没有长大吗? 第1251章 还是没有长大吗? 林格难以用言语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他用一种无比复杂的眼神看着蕾蒂西亚,而后者正坐在床上,双手抱胸,一脸得意洋洋的表情,大概真心觉得自己的主意很棒吧,遇到问题就解决问题,她蕾蒂西亚才是真正的行动派,比啥都不会啥也不说的林格强多了! “我姑且问一句,”林格忍不住开口了,“这真是你从书里学到的?” “当然!”蕾蒂西亚毫不犹豫地回道,顺便瞪了林格一眼,对年轻人的多疑很不满:“我可是翻了好多书才找到了这个办法,平时你和小夏不是总跟我说,要多看书吗,我现在就做到了!” 她骄傲地仰起下巴,鼻子都快戳到天花板上了。 林格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亲爱的奈薇儿小姐,你平时究竟都在看些什么书啊?而且,既然都知道拿世界名著的书封来伪装了,怎么就不把它们藏得隐蔽一点呢,偏偏就被蕾蒂西亚找到了。不过,女伯爵估计也没想到小蝙蝠会突然翻自己的书看吧,毕竟这孩子从小就不喜欢看书,尤其是那种深奥晦涩的经典著作。 恩,为了成长,为了早日变成大人,甚至不惜面对自己最讨厌的东西吗?蕾蒂西亚的勇气与决心,确实值得鼓舞,可惜都用错了方向。 还好,至少书里没有描写得太露骨,所以小蝙蝠对所谓“过夜”的理解就是男女在同一个房间里共度一晚罢了。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话,林格倒不是不能接受,毕竟他已先后在奥薇拉的房间、萝乐娜的炼金工房甚至依耶塔的风车塔房里过夜了,再多一个蕾蒂西亚……又有何妨? 可惜,或许是头一次瞒着奶奶在异性的房间里过夜的体验,让蕾蒂西亚觉得既新鲜又刺激;亦或是马上就能成为大人的紧张感掩盖了那股冲动和不安……总之,她亢奋得有些过头了,一会儿在林格的床上爬来爬去,把他的被子和枕头拱得到处都是;一会儿又把自己倒挂在窗台下,伪装人形大蝙蝠;高兴的时候就绕着房间转来转去,到处翻箱倒柜,试图找到年轻人藏匿的某些不可见人的东西;不高兴的时候就冲年轻人龇牙咧嘴,再三喝问他现在的时间,没有得到满意的答复便摇晃着脑袋,不停地嘀咕“怎么还不到天亮”…… 说实话,林格觉得她不是来成为大人的,而是来折磨自己的。 不知道第几次,蕾蒂西亚为了追一只飞进房间里的萤火虫,晃晃悠悠地从年轻人头顶上飞过,蝠翼带起的风将书页吹得哗啦作响时,他终于忍不住了,干脆放下正在看的书,直接起身,二话不说便向房间外走去。好不容易将萤火虫抓到手中的小蝙蝠见状大惊,忙喊道:“林格,你要去哪里?快点回来呀!” 你要是不回来,房间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这样可满足不了男女过夜的条件,那我还怎么成为大人了? 问题难道不是很严重吗? 她急得哇哇乱叫,恨不得冲出去将林格抓回来,可又怕动静太大被其他人发现,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但其实不需要她出手,才过去几分钟的时间,林格就回来了,怀中还抱着一大摞书本。蕾蒂西亚正想斥责他随便乱跑,害自己担心,这会儿却忽然有股不祥的预感。她眼睁睁地林格将怀中的书本放到书桌上,竟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颤颤巍巍地问道:“那、那是什么?” 年轻人瞥了她一眼,从口中吐出了小蝙蝠最不想听到的四个字:“你的作业。” “我看你好像很闲的样子,就去找圣夏莉雅要了一份作业,长夜漫漫,如果你睡不着觉的话,正好可以拿来打发时间。” “你去找小夏了!?”蕾蒂西亚瞪大了眼睛,表情比听到作业的时候还要惊恐:“难道你出卖了我、把我在这里的事情告诉了小夏!?” “怎么可能。”林格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我又不傻,用的是其他借口。” 小蝙蝠这才松了一口气,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本能告诉她,如果小夏知道自己居然在林格的房间过夜的话,自己是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或许林格也有相同的预感,所以才没有告知实情吧。 随后她的目光转向书桌上的作业,眼神中充满了纠结:“那个,其实我有点困了,不如就先睡觉吧……” 年轻人一把抓住她的衣领,将试图逃跑的小蝙蝠拽了回来,后者被他拎在半空中,又羞又恼,胡乱挥舞着手脚反抗,活像一只煮熟了的大螃蟹。但林格可不会纵容这家伙,直接无视了她的反抗,将她牢牢地按在了书桌前,无情地下达了宣判:“好了,开始写作业吧,等你写完了,天也就亮了。” 天亮后就会变成大人吗? 蕾蒂西亚看着桌上一大摞作业,比自己的脑袋还要高,小脸蛋顿时皱得跟苦瓜似的:她才不要用这种方式长大呢,听起来也太逊了! 小蝙蝠哼哼唧唧,不情不愿,可是刚才还任她揉捏的林格忽然间变得强硬起来,根本不容她耍赖,一旦后者流露出丝毫放弃或逃避的意图,他就立刻表示“你要是不想写作业的话,就乖乖回自己的房间去,不要留在这里打扰我看书”。小蝙蝠当然是想走的,可一想到自己走了就再也没有机会成为大人了,她还是咬咬牙忍了下来,并在心中暗暗发誓,等自己成为大人以后,一定要将今日的屈辱十倍、不,百倍奉还给可恶的林格啊! 她不再闹腾之后,房间内顿时变得安静许多,只能听见沉默的呼吸声、沙沙的翻书声、以及笔尖透过纸张轻轻敲击桌面时的声音,一开始还带着些许怨气,暗示着主人内心的不满;但逐渐变得平稳起来,似乎主人终于可以沉下心来面对纸上的题目了,笔尖轻柔划过纸张的声音让人感到意外的舒适。偶尔也会中断一下,大概是遇到了什么难题,需要好好思考吧。但这样的停顿通常不会持续太久,毕竟,蕾蒂西亚是个聪明的孩子,她只是不喜欢读书,而非不擅长读书。只要她愿意冷静思考,耐心对待,世界上的许多问题都难不倒她。 自然也包括成长。 …… 终于写完了! 蕾蒂西亚放下笔,长出了一口气,她自己都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写完这么多作业,看来我平时只是不屑于表现而已,一旦发挥真本事,连那个梅蒂恩都不是我的对手哇! 她抱着双手靠在椅背上,满意地欣赏了一下自己的成果后,正想找林格炫耀一下,视线却不经意瞥见了窗外的景象。天色微微泛白,似乎有明亮起来的趋势,但许多地方仍笼罩在一片深沉的黑暗之中,蒙昧与孤寂的鸦啼声令人有些害怕。这是黎明前的最后一刻,亦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当星光与月光都已隐去,而日光尚未洒落人间之时,年幼的灵魂又从自己的眼眸中看到了什么呢? “还没天亮啊……”蕾蒂西亚喃喃道。 她觉得自己明明花了很长时间才写完作业,应该早就天亮了才对,但时间不是一种抽象概念,不会因为你觉得它有多快就变得有多快,现实才是唯一判断的标准。 “现在是……凌晨四点。”林格不知何时放下了手中的书本,同样望着窗外的夜色,语气平静道:“再有一个小时,天就快亮了。” “一个小时……好久啊。”蕾蒂西亚有些沮丧。 林格便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既然如此,我再给你布置一些作业如何?这样你就不会觉得太久了。” “才不要嘞!”蕾蒂西亚断然拒绝,然后像逃跑一样跳下了椅子,眨眼间就跑到了林格的床上,将双手扒在窗台上,出神地凝望着这片属于云鲸空岛的夜晚。说起来有些好笑,血族虽是夜间行动的种族,但她在奶奶的严厉管教之下,居然没怎么熬过夜,自然不知道云鲸空岛的夜晚究竟是什么模样。在原本的想象中,那应当是清冷的、孤独的、且又带着一丝忧愁,譬如过去她一个人在虚根沼泽中生活那样,总有无穷无尽的月光,还有怎么也看不透的迷雾。 但看着看着,小蝙蝠忽然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自己的思维正在脱离肉体,逐渐与这个夜晚融为一体。她从凄凉的夜风声、孤寂的鸦啼声和萧瑟的虫鸣声中听到了一些不同的动静,那是梅蒂恩在房间内自言自语,忧愁自己能否承担起身为医生的使命,而奶奶和莉薇娅修女则在旁边鼓励与安慰她;那是谢丽娅小姐仍在柜台后面调酒,而难得熬夜的小妹谢米则向她倾述自己的烦恼,苦恼于自己帮不上好朋友的忙,不知道何时才能完成巡礼,成为一名合格的旅人妖精;那是奥薇拉一边打着哈欠赶稿子,一边絮絮叨叨地抱怨着某个年轻人的声音;那是依耶塔从睡梦中惊醒,轻轻推开房门后惊讶地看见樱草花正在夜色中顽强绽放时发出的声音;那是萝乐娜终于熄灭了炼金釜的火焰,在上床休息之前习惯性地看了一眼窗外,感慨今夜又没有见到流星时的声音…… 小蝙蝠头一次知道,原来夜晚是如此的热闹,每个人的思念分散而又群聚,仿佛篝火般熊熊燃烧,让人不禁感到温暖;也是头一次知道,原来不止梅蒂恩有成长的烦恼,连一直被自己嫌弃为幼稚的谢米、明明出身高贵却完全没有公主风范的奥薇拉、总是温温吞吞的天使小姐、还有那个总是在打着什么坏主意的炼金术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烦恼,那是平时不能说出口的,可是,夜晚包容了一切。 当天亮时,大家会将这些烦恼藏在心中,依旧露出笑容,迎接每一天的新生活,那就是所谓的成长吗? 或许只有真正的小孩子才会整天把长大这两个字挂在嘴边吧。 蕾蒂西亚闷闷不乐,她忽然开口,呼唤某人的名字:“喂、林格。” “怎么了?”难得她没有一开口就骂自己笨蛋,年轻人还是愿意搭理一下的。 然后他就听见了小蝙蝠迷茫中带着一丝悲伤的问题:“所谓成长,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种感受呢?” 这是开始思考了吗? 林格有些惊讶,他想了想后,并未立即回答,而是反问:“你觉得它是什么样的一种感受呢?” 蕾蒂西亚说道:“应该会很疼吧?” “为什么?” 蕾蒂西亚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回道:“因为梅蒂恩好像很伤心的样子,我知道她还偷偷哭过,如果不是太疼了,怎么会哭呢?” 林格忍不住笑了一下,不知道是觉得她的想法太幼稚,还是觉得她很聪明,竟一眼就看穿了成长的真相。年轻人伸手想要抚摸她的脑袋,随即想到了什么,又停下动作,问她:“既然如此,你还想要长大吗?” 蕾蒂西亚有些纠结,但不是很久,马上她就回道:“当然,反正、反正我又不怕疼!” 这句话林格还是信的,毕竟小蝙蝠经历了那么多次轮回,就算每次轮回都会洗去记忆,身体也早就习惯了死亡时的感受,相比之下,成长的疼痛确实算不了什么。她之所以纠结,恐怕是为了其他的原因吧。 年轻人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是与她一起,默默凝视着窗外的景色。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天渐渐亮了,太阳从世界的尽头慢慢升起,日光漫过晨雾,犹如千万只金色的大手撕开乳白色的巨墙,洒遍田野或丘陵。当袅袅寂寂的鸦啼声逐渐远去时,森林里的麋鹿或野兔感受着一股温暖的力量,一个个从巢穴中睁开眼睛,迎接新的生命。蕾蒂西亚出神地凝视着这幕景象,心中为壮美的日出而悸动不已,直至日光攀上她的脸颊,眼中传来一阵灼热的刺痛,她才倏地回过神来,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掌心间的脉络清澈如初,并未有丝毫改变。 果然。 “天亮了,”她有些失落、又有些庆幸地说道,“可是我还没有长大。” 给点喵 1265.第1252章 以后也要帮我吗? 第1252章 以后也要帮我吗? 蕾蒂西亚有时会梦到过去的事情,尽管在不断轮回的灵魂之中,她根本没有留下任何关于“过去”的记忆,就像从树上掉下来的果实不会记得自己还是种子时的经历一样,但那样的感觉是很有限的,通常来说,既不会让她感到烦恼,也不会产生探究的欲望。然而后来,她所梦到的过去,却是比记忆中的”过去“还要久远了。 那时她还是天之圣堂中一个无忧无虑的女孩,和姐姐们一起生活,因单纯活泼的性格与天真无邪的面容而备受宠爱。她每天都在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中醒来,却又很快被来自亲人的爱填满,她们带着她在广大的城市中探险,寻觅古老时代留下的秘宝,想象母亲大人所生活的世界是什么模样。她看见闪烁着黑白信号的荧幕时被吓了一跳,骑在旧时代已经无法转动的旋转木马上时又感到快乐,然而最喜欢的事情还是坐在那颗结满了果实的苹果树下,听温柔的长姐为自己讲述一个个梦幻美妙的童话故事。 被真爱之吻唤醒的睡梦人、丢失了玻璃舞鞋的白雪公主、乘坐南瓜马车参加舞会的灰姑娘、因爱上人类而变成泡沫的小美人鱼、被锁在高塔上的莴苣姑娘、还有,与奶奶相依为命的小红帽……她时而欢欣,时而悲伤,仿佛变成了故事中的主人公,正经历着她们的悲欢离合。姐姐们都说她心地善良,所以容易共情,然而早有预感的女孩却觉得那是基于另一种复杂的情感。可恰恰是因为太过复杂,她无法用语言将它们表述出来,才会被姐姐们误解吧。 后来,从梦中醒来的蕾蒂西亚感到了一种似曾相识的空虚,以及不可思议的感觉。她很难想象梦境中那个女孩就是自己,尽管她和自己有着一模一样的脸孔,性格却天差地别,而最大的区别在于——蕾蒂西亚一点都不喜欢那些幼稚的童话故事,她时常觉得它们太过脆弱,像玻璃般一碰就碎,恐怕只有小孩子才会喜欢吧。 可是,那个莫名其妙出现在自己梦中,自称为白夜的少女说过,梦境是前世的回响。一个人的灵魂究竟要经历多么彻底的洗礼,才会像叶落成蒂、花落成果那样,变成一种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模样呢? 或许确实有那样的人吧,但不是你。名为白夜的少女说道:因为你现在也是个小孩子。 过去是个小孩子,所以喜欢童话;现在那么讨厌童话,却依然是个小孩子。蕾蒂西亚不愿承认,可冥冥中有个声音对她说:你确实没有任何改变,无论喜欢还是讨厌,本质上都是基于同一个理由吧? 因为相信。 无论是过去的蕾蒂西亚还是现在的蕾蒂西亚,她们都相信童话并不是单纯的故事,而是对现实的预兆,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或者说必将发生的事情。这听上去有些不可思议了,难道说她们对它的感觉,会比长姐对命运的预知还要准确吗? 她们并不知道,然而一个完整的童话确实就像预言般,拥有美好的开篇、坎坷的过程与幸福的结局。过去的蕾蒂西亚最关注结局,只要结局是幸福的,那么过程中付出的辛苦似乎便没那么重要了,如果每个童话故事都能在历经坎坷后获得幸福,那么她就平等地喜欢每一个故事;现在的蕾蒂西亚却觉得过程才是最重要的,也是最恼人的,如果过程中总是充满了失去和悲伤,那么,为何不让它只停留在开头与结局呢?她固执地拒绝这个连续的过程,一定要它跳跃般发展下去,最好是从开头直接跳到结尾,如果不能做到,那她就讨厌它们。 “这样是不对的。”过去的蕾蒂西亚对她说:“如果不能接受那些令人失望的部分,你就永远也长不大了。” “你想要长大吗?”现在的蕾蒂西亚反问道。 “想要。”过去的蕾蒂西亚轻轻嗯了一声:“想要变成像姐姐那样的人。” 她有很多个姐姐,所以这里究竟指的是哪一个呢?比较温柔的那个?比较严厉的那个?比较体贴的那个?还是比较开朗的那个?蕾蒂西亚不知道,她只知道一件事:“不想。” 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现在还不想长大。” 梦境中传来一阵无奈的叹息。 搞什么嘛!梦醒之前,女孩不满地想到:搞得她已经长大了一样! …… 后来,当自己为了寻找长大的方法,在最讨厌的人的房间里度过了漫长的一夜,好不容易迎来了期盼已久的天亮时,蕾蒂西亚会突然想起这段往事,想起那个早已模糊的梦境。她并不觉得自己是出尔反尔了,因为梦中那个说着“我现在还不想长大”的蕾蒂西亚,其实也已经变成了过去,此刻站在这里的她,才是“现在的蕾蒂西亚”,现在,她想要长大了。 尽管,长大这件事,比她想象中还要困难许多。 “天亮了。”女孩低下头,安静地凝视着自己的手掌,掌心游走的脉络在日光照耀下依然清澈如初,她有些悲伤,又有些庆幸地说道:“可是我还没有长大。” “是不是很失望?”林格站在旁边问道。 蕾蒂西亚想了想,虽然不太甘愿承认,但还是点了点头:“有一点。” “这就是成长了。”林格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笑道:“学会面对失望是成为大人的第一步,很多事情即便你满怀希望去做,最终或许也只能得到失望的结果。但只要一直坚持,总有一天会成功的吧?” “总有一天是什么时候?” “这就要看你有多坚持了。” “……” 蕾蒂西亚盯着远方的日出,看了好一会儿后,忽然扭过头来,对林格扮了个鬼脸:“略略略、才不是你说的那样呢!” 年轻人不禁怔住:“什么?” “笨蛋林格,说这种耍帅的话干什么!”小蝙蝠对他哼了一声:“什么学会面对失望是成为大人的第一步,我才不相信这种鬼话呢。今天我没有成为大人,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你、林格!” “我?”林格莫名其妙:“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书上说了,男女只要在一个房间里共度一夜,第二天就会变成大人,但同时也说了,要彼此双方都有那样的意愿才行。我肯定是没问题的,所以,果然是你吧,林格!你这个小心眼的家伙不愿意让我变成大人,故意不肯配合,才害我失败了!都怪你、都怪你!” 这也能怪到我头上来?林格直呼冤枉,表示我行事一向光明磊落,绝没有暗中谋害你的意思。奈何小蝙蝠已认定了这个事实,自然不会听他狡辩,还撂下狠话:“我不管我不管!反正,今晚我没有变成大人,那就明晚再来!如果明晚还是不行,那就后天晚上再来!总之,你要是不肯配合我,那我就每天晚上都来烦你!” 林格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那我就每天晚上都给你布置一大堆作业。” 好卑鄙! 可是为了长大,蕾蒂西亚咬咬牙,决定忍了,还哼哼唧唧地表示:“不就是作业吗,谁、谁没写过啊!我才不怕你的威胁,略略略!” 她继续向年轻人吐舌头、扮鬼脸。 连作业的威胁都不怕,那林格就真的没办法了。而且他忽然想到另一件事,既然蕾蒂西亚决定在她长大之前每天晚上都来烦自己,那……奥薇拉怎么办呢? 贝芒公主还需要自己帮她治疗失眠呢,之前数次失约,已经让她很不满了,更别说现在还有一只小蝙蝠妄图横插一脚。 其实不止小蝙蝠,还有一些人也表现出了类似的意向,比如萝乐娜,自从上次在她的炼金工房留宿了一夜后,她就一直有意无意地暗示林格,表示如果你在旅馆住得不舒服,我的炼金工房也随时为你敞开大门呀。 依耶塔不止一次向林格抱怨,自己一个人住在风车塔房,晚上总是很孤独,但林格让她回旅馆休息,她又不太情愿,只是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年轻人。 自从上次和爱丽丝一起打游戏,帮她解开心结后,偶尔,天才玩家会带着游戏机和零食不请自来,非要他放下手头的工作,陪自己一起玩。林格原本不想理她的,无奈天才玩家总是摆出一副“你不陪我玩我就要得抑郁症了”的表情,都不好说她到底是在装可怜还是在威胁了。 就连睡着了都不得安稳,因为某个喊他变态的少女会出现在他的梦境中,似乎想要靠着入梦的能力一雪前耻的样子。不过年轻人是少有的在梦境中也能保持清醒、醒来后仍能记得梦中之事的人,这似乎是一种很独特的天赋,至少格洛丽亚说她没遇见过几次,所以白夜的计划往往都以失败告终。 当然,以上这些人干的这些事,都是建立在不被圣夏莉雅发现的前提上的。 如果被圣夏莉雅发现自己的夜生活居然如此丰富,恐怕后果不堪设想吧。 林格心有戚戚,总感觉自己的人生不该如此,白天为了这些问题少女操心劳碌也就罢了,怎么连晚上的私人空间都被他们侵占了呢? “你在想什么?” 蕾蒂西亚狐疑地盯着年轻人。 林格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在想大人的事情,和你没有关系就对了。” 蕾蒂西亚气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就像一只发怒的刺猬,甚至让人觉得她下一秒就能从嘴巴里喷出一道火焰来了:“摆什么架子啊,讨厌鬼林格!虽然我现在不是大人,但马上就是了!等我变成了大人,你一定会为今天的轻视而后悔的!” 林格瞥了她一眼,虽然没说什么,但小蝙蝠已读懂了他的眼神:就凭你? 可恶、居然看不起我! 等着吧,等我变成大人,一定是那种超级惊艳、无敌漂亮的美少女,既有奶奶和老板娘的身材,又有小夏的气质;既有希诺的身高和气度,又有奥薇拉的文学素养;既有依耶塔的美貌,又有格洛丽亚的亲和力;既有萝乐娜的从容不迫,又有爱丽丝的……呃,爱丽丝有什么?活力和元气?算了,勉强也算进去吧。 总之,是比童话故事中每一个惹人怜爱的角色:睡美人、白雪公主、灰姑娘、小美人鱼、小红帽……加起来更让人印象深刻的美少女! 到时候,一定可以像奶奶最爱看的中描述的情节那样,将林格迷得六神无主,等他故意接近这个陌生的美少女,想要向她表达心中的思慕与爱恋时,自己再断然回绝,并揭露真相:我就是那个你一直看不起的小屁孩蕾蒂西亚,没想到吧,如今你已高攀不起了! 哇哈哈哈哈!!! 一想到那时候林格脸上懊悔、羞愧、惊讶、悲痛和伤心欲绝等各种情绪混合起来的复杂表情,蕾蒂西亚就忍不住想笑。 “哇哈哈哈哈!!!” 她已经笑出来了,笑得很猖狂,很肆意,很痛快。 林格眼睁睁地看着蕾蒂西亚放声大笑,笑声惊动了树林里几只刚刚睡醒的野麻雀,它们扑棱着翅膀,一下就从树梢上飞远了,只留下几根灰色的羽毛在半空中孤零零地飘落。笑了几分钟后,蕾蒂西亚心满意足,都不屑于跟林格打招呼,转身就走出了房间,表情嚣张随意,步伐霸道自在,倒像是在自己的房间内似的。 林格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这会儿忽然也有点希望蕾蒂西亚早点长大了,倒不是他想见识一下蕾蒂西亚长大后的样子,主要是这小孩的心思也太难猜了,刚才她笑了好几分钟,林格愣是没猜出来这笑声中到底包含着多少种情绪,总感觉很复杂的样子,又微妙地有些简单。 还是大人的心思更容易揣摩啊。 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正准备去洗漱一下,好让熬夜后的脸色看起来不是那么疲惫,这时却忽然听见隔壁房间传来某位天才玩家的怒吼:“吵死啦!!!” “谁大清早不睡觉在那里笑半天啊!?” 林格:“……” 给点喵 1266.第1253章 临行前的送别吗? 第1253章 临行前的送别吗? “该带的东西都带齐了吧?有没有遗漏?如果不确定的话就再检查一遍,现在回去拿也来得及;还有,一个人在外面,要按时吃饭,按时休息,我知道你很想帮助他人,但那必须建立在照顾好自己的前提上;遇到什么事情不要太冲动,学会冷静思考,记得多询问一下身边人的意见,比如奈薇儿小姐和莉薇娅修女;要学会保护自己,远离危险的地方,这并不是教你当一个贪生怕死的人,而是说,你是医生,你保护好自己,才能保护好更多人;其他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总之,尽己所能就好,只要尽己所能,无论最后的结果是什么,都没有人可以责怪你;还有,梅蒂恩——” 年轻人稍作停顿,然后轻轻将手按在了妹妹的肩膀上,向她传递一种温暖的鼓励与坚定的信心:“心怀希望吧,要相信,战争一定很快就会结束了。” 梅蒂恩眉眼一弯,用力地点了下脑袋:“恩!” 她小小声说道,就像在跟兄长说悄悄话:“我会很耐心的,林格,等到你来结束战争的时候!” 看着妹妹古灵精怪的样子,林格哑然失笑,便是心中清楚她就是个大人了,还是忍不住抬起手,亲昵地揉了一下梅蒂恩的脑袋:“耐心是没错,但要结束战争的人可不是我呀。” 应该是卡森·博格、是法兰山德将军、是解放者阵线与王国军的士兵、是默默为他们提供情报的奥薇拉、是慷慨捐赠了许多物资的老板娘、甚至是那个一直都在等待绝佳时机、一旦出手便会直接奠定胜局的少女骑士……才对,他们才是这场战争中决定胜负的关键。 至于林格,他觉得自己能够做到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就不错了。 梅蒂恩嘿嘿一笑,没有反驳。 其实她觉得兄长太不自信了。 某种奇妙的预感告诉少女,她的兄长才是那个可以结束战争的人,可是这种预感没有源头,又无从验证,恐怕说出来,林格也不会相信的吧。 她决定将其埋在心底,直至某一天预感成真的时刻。 年轻人不知道妹妹在想什么,他打算交代的话本来已经说完了,可心中总归还有些担忧和不舍,那大抵是基于兄长的身份吧,于是又拉着妹妹的手,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话,无非还是老一套,按时休息、注意身体之类的,末了还悄悄加了一句,如果感觉有压力的话,随时都可以回到云鲸空岛。反正你不是战士,没有人会责怪你当逃兵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还故意压低了声音,防止被其他人——尤其是同样在场的米契和卡多拉听见,搞得梅蒂恩哭笑不得,虽然可以理解兄长的心理,但又莫名觉得他有些夸张了。 很巧的是,现场不只有她一个人这么觉得。 “林格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啰嗦了?”奥薇拉哼哼唧唧道,语气中还带着一丝不满,但那不是因为梅蒂恩,而是因为年轻人昨晚又失约了,没有过来哄她睡觉,导致公主殿下整晚失眠,现在情绪还有点不好呢:“以前还一直说我写的繁琐冗赘呢,看来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嘛!” “这就是所谓的亲情嘛。”萝乐娜笑眯眯地说道:“我也有兄弟姐妹,所以还蛮能理解他的。” 虽然她是偷偷跑出来的,而且离开涅瑞伊得斯的时候其实并没有很伤心,离愁别绪或许有一点,但很快就被心中的远大志向给冲散了。出来旅行的这两年,比起在洛特丹娜市生活的六年时光,更是短暂许多。到目前为止,海栖公主尚没有那么思念家乡,倒是因为自己一事无成的缘故,有些不太敢回去呢。 不过某人答应过会陪她一起回去的,想到这里,萝乐娜居然又有些期待了。 在她们交谈的时候,林格已经结束了与妹妹的道别,当然,不是他主动结束的,而是一直等在后面的蕾蒂西亚不耐烦了。小蝙蝠先跟奶奶道别,再三向她保证,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绝对会乖乖听话、好好学习,努力表现出一副乖巧孙女的模样。结果不知道是不是演得太过头了,女伯爵信以为真,居然给她布置了好多好多的作业,顺便还拜托老板娘监督孙女的饮食健康,不许她把食物里的蔬菜挑出去。 本以为奶奶走后自己无人管教、可以为所欲为的小蝙蝠反而弄巧成拙,心情郁闷得不行,正想跟梅蒂恩说一说心里话,一转身却发现林格还在那里磨磨蹭蹭,说的都是些什么废话?没看到梅蒂恩已经尴尬得不行,脸上只剩下苦笑了吗? “笨蛋林格!”她一脑袋顶在了年轻人的腰上:“一边去!我要和梅蒂恩说话!” 林格没防住,差点被她撞倒在地上,好在这种事情常常会有,他已经很习惯了,只是后退两步便稳住了身形,随即眉毛一挑,正想好好教训一下这只小蝙蝠,让她知道知道什么叫做礼貌,蕾蒂西亚却忽然扭头向他扮了个鬼脸,还无声地说了一句话,看那个口形应该是在说……别忘了昨晚的事。 昨晚的事……林格下意识看了一眼圣夏莉雅。 牧羊少女便歪了歪头,一脸疑惑:“怎么了,林格?” “没,没什么。”林格连忙收回目光,他知道小蝙蝠是在玩两败俱伤的把戏,一旦这件事暴露,自己和她都讨不了好。然而,小蝙蝠显然是无所谓被骂的,毕竟她就没有一天不被人教训的,要么是奶奶,要么是圣夏莉雅,用爱丽丝的话来说,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而林格却不想体验那样的感觉,更不愿直面圣夏莉雅的怒火。 一方有所顾忌,而一方无所顾忌,那么,谁会妥协就是一件必然的事情了。 他轻叹一口气,默默后退两步,将交流空间让给了妹妹和她的两个小伙伴——没错,虽然赶走了林格,但蕾蒂西亚并未如愿以偿,获得与梅蒂恩独处的机会,因为谢米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冒出来了。她绝不能容许小伙伴背着自己搞小团体,哪怕在这离别的时刻也一样。 “你们在聊什么呢?”小妖精很自然地落在梅蒂恩的脑袋上,还得意地瞟了蕾蒂西亚一眼:“我也要听!” 放在以前,蕾蒂西亚可忍受不了这种赤裸裸的挑衅,不过她自觉一夜过去,自己已成长了许多,不再需要与这种幼稚鬼斤斤计较了,便没有放在心上,而是很认真地对好朋友说道:“梅蒂恩,你要小心,要平平安安地回来,我会等你的!” “放心吧。”梅蒂恩笑嘻嘻地说道:“我是去当医生的,又不会上战场,很安全的啦。” 安全才怪,只有待在云鲸空岛才最安全!蕾蒂西亚心想,其实她还向梅蒂恩提议过,希望她喝下自己的血液,那样就万无一失了。可粉发少女依然如以前一般拒绝了这个提议,让蕾蒂西亚遗憾的同时,心里又难免有些别扭:我的能力明明是很厉害的,怎么除了林格那个笨蛋以外,其他人都不要呢? 就连林格喝下的那滴血液,都是她通过某种方式硬塞过去的呢。 “对了,梅蒂恩。”她忽然又想起什么,迫不及待地与小伙伴分享这个好消息:“我已经找到变成大人的办法了,现在正在好好努力,等你回来的时候,一定会大吃一惊的!” “咦……”梅蒂恩眨巴了一下眼睛,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变成大人的办法?” “这有什么。”谢米嗤之以鼻:“我也可以变成大人啊,大姐和二姐告诉我的,只要努力练习妖精魔法,总有一天能够做到的!” “才不是那样的!”蕾蒂西亚大声反驳:“你那个只是身体上长大了而已,心里还是个小孩子,根本就不算真正的大人!” “胡说!身体长大了,心理当然也就长大了!” “好幼稚的想法,谢米你果然什么都不懂呢!” “不懂的人明明是你吧,蕾蒂西亚!” 说着说着又吵起来了,不过这也是两人的日常任务,梅蒂恩便没有放在心上,倒是对蕾蒂西亚提到的“变成大人的办法”比较感兴趣,大人版本的谢米她大致可以想象出来,参考用妖精魔法变成人类体型的谢丝塔小姐和谢丽娅小姐就行了,但是大人版本的蕾蒂西亚会长什么模样呢?真是让人好奇呀。 如果像她说的那样,等自己回来就能见到就好了。 但应该不可能吧,变成大人可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何况蕾蒂西亚既是血族,又是少女王权,还有轮回与转生的诅咒,她想要长大,可比一般人难多了。而且,蕾蒂西亚和谢米,为什么突然想要长大了呢?以前她们分明都不在乎这个吧,还老是说当小孩子也不错,至少偷吃零食被发现后,不会像爱丽丝那样,被小夏姐姐骂得好惨。 大人总是对小孩子特别宽容的。 梅蒂恩只是随便一想,并没有放在心上,她知道自己的两个小伙伴都很奇特,一个自我主义唯我独尊,一个咋咋呼呼大大咧咧,常常脑子里冒出什么想法便要去做,完全不顾原因和结果,那么她们突然想要长大其实也没那么奇怪。 大抵所有人都是这么觉得的,所以对发生在眼前的争吵只是瞥了一眼就没再关注,圣夏莉雅倒是觉得小孩子大庭广众之下吵架不是很好,但鉴于现在的场合不太合适,因此决定稍后再来好好教训她们。 唯有一人,从蕾蒂西亚与谢米争吵的内容中,听出了一些端倪,她的眼中精光一闪,随后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好像听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事情啊。 海栖公主的嘴角,缓缓勾勒出一抹弧度,一个很棒的主意,悄然成型。 …… 关于成长的问题,蕾蒂西亚和谢米吵了十几分钟,一直吵到临行前都没有达成共识,如果不是梅蒂恩马上就要出发了,恐怕还会继续吵下去吧。 时间一到,米契和卡多拉准时出现,他们将和少年军一起,带着梅蒂恩三人前往起义军的正式据点,不久前才被攻陷的锻铁之城巴特艾恩。在那里,少年军将贯彻自己的信念,为了已逝之人继续战斗下去;而梅蒂恩也将头一次履行自己身为医生的职责,救治伤者,带来希望。那是她从养父逝世后便萌生的梦想,本想过会在红十字会的医院中实现,没想到命运的一段坎坷旅程,最终让她站在了如今的位置上。 少女烦恼过、迷惘过、又思索过,最终才做出了决定,这是她的成长,林格无权干涉。 毕竟,那个曾经拽着养父的衣角,躲在他身后怯怯地看着自己的女孩,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大人了。那时她的眼中犹有畏怯和泪水,到现在只剩下一片坚定的信念。 卡多拉与梅蒂恩聊天的时候,米契悄悄向林格承诺,表示一定会照顾好梅蒂恩,绝不让她受到危险;同时也拜托林格照顾好学校里的孩子以及那些埋葬在墓园中的战友们,如果能隔一段时间去送一次花,代替他们传达那份哀思,就更好了。这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林格自然是答应下来,米契高兴得一时间好像忘了自己才是那个需要担心的人,他又和爱丽丝说了几句话,表示爱指导你的游戏虽然平衡很烂但其实还是蛮好玩的,然后连忙赶在爱指导生气之前,转身溜了。 挥手道别,安静地注视着梅蒂恩的身影在莉薇娅修女与女伯爵奈薇儿的陪同下逐渐远去,最终彻底消失在云鲸空岛与黑森林的交界线上,连脚步声都听不见时,年轻人的脸上才浮现出一丝惆怅的神色。自养父逝世以来,他的心从未有过如此空落的时刻,仿佛那个少女其实不是暂时离别,而是被这片古老而幽暗的森林彻底吞没了,或是像童话故事中的小美人鱼般变成泡沫,回归了海洋,从此再也不会回来了似的。 给点喵 1267.第1254章 我可以帮助你吗? 第1254章 我可以帮助你吗? 梅蒂恩离去后,前来送别的人也各自散开,回去做自己的事情了。只有林格仍然留在原地,出神地凝视着妹妹消失的方向。谁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许是第一次与妹妹分别,心情有些复杂吧。无论面上表现得有多么豁达,他始终是兄长,这对兄妹相依为命的时间对世界上绝大部分人来说,或许连生命的十分之一都不到,可其中倾注了多少情感,占据了多少分量,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 就算这是梅蒂恩自己的选择、就算有奈薇儿小姐和莉薇娅小姐陪同、就算她只是在后方救治伤员而不必真的踏上战场……这些基于现实的前提,始终无法消弭心中的不安。 圣夏莉雅将年轻人的反应看在眼中,本打算安慰两句,可是有一个人却比她更快。 “明明只是少了三个人,可一下子就安静了许多呢。” 林格回头望去,才发现是希诺不知何时来到了自己的身边,同样眺望着梅蒂恩离开的方向,只是与心事重重的年轻人不同,她的嘴角正噙着一丝浅浅的笑意,似乎对那个初出茅庐的少女充满信心。但这种信心究竟是源于对梅蒂恩的了解,还是源于自身性格中天生带有的那种乐观精神呢? 林格看了她一眼便收回目光,说道:“放心吧,很快就会重新热闹起来了。” 毕竟真正闹腾的人还没有走呢。 希诺忍不住笑了:“你这么一说,我倒有点好奇了,蕾蒂西亚和谢米居然没有吵着和梅蒂恩一起走吗?她们可是好朋友。” 形影不离的那种,要不是各自都有家长管着,恐怕她们巴不得洗澡睡觉都黏在一起吧。 只有林格知道,她们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蕾蒂西亚和谢米其实都向家长提出过类似的请求,只不过被拒绝了而已,女伯爵和老板娘拒绝她们的理由也出奇一致:你们去了又能干什么?梅蒂恩是去救治伤员的,而你们两个怕是给人扎绷带都不会吧? 蕾蒂西亚说我也很强,能够上阵杀敌,然后就被奶奶狠狠地敲了一下脑袋。真正从血雨腥风中厮杀出来的女伯爵知道,在残酷的战场上,小蝙蝠那点个人实力根本算不了什么,何况她的身份又那么敏感,一旦暴露,极有可能引发连锁反应,葬送如今的大好局面。如果只是为了协助起义军的话,林格干嘛不直接出动云鲸空岛呢? 谢米那边也是同样的道理,虽然她信誓旦旦地声称自己也很厉害的,但老板娘还是笑眯眯地拒绝了她的请求,并表示在你彻底掌握妖精魔法之前,是绝不会让你参与战斗的,这既是为了谢米着想,也是为了同伴们着想。 正是因为受到了来自家长的打击,两人才如此迫切地想要长大,在这件事上她们其实同病相怜,可惜,无论是蕾蒂西亚还是谢米,暂时都没有和对方同病相怜的打算,依然吵得不可开交。或许在这两个人的心中,其实是把成长当做了一场比赛,谁先长大,谁就赢得了胜利。 这种心态,可远远称不上合格的大人啊。 不过,或许当小孩会轻松一点吧。 林格想起过去的自己,总是那么希望妹妹长大成人,拥有属于自己的幸福,如此他就不算辜负了杨科先生的遗愿,即便今后发生了什么意外,他回归了天上的无光之海,亦能够坦然面对养父了吧。可当梅蒂恩真的长大,拥有了自己的思想和信念时,他忽然又那么希望少女能够继续停留在孩子的阶段,继续感受那些美好的幻想与童真的心愿,而不是那么快就踏入现实,为了某些残酷的事情,坚持或妥协。 坚持未必会有好结果,而妥协也不一定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当她选择从孩子变成大人的时候,就已做好了那样的觉悟吗? 年轻人默默叹了一口气。 希诺听到了这声叹息,她扭过头,定定地看了林格一会儿,忽然说道:“没有问题的。” 她眉眼弯弯,向林格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战争一定很快就会结束了,每个人的战斗与牺牲都有意义,梅蒂恩自然也是。她会在这场战争中萌发新芽,缔结果实,明白人世间的一切真理,最后回到她那个不坦率的兄长身边,用多么高兴和自豪的语气告诉他,自己学会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已不再是过去那朵只能在温室里成长的幼花,或一只需要你精心呵护的雏鸟了,却仍然值得你为她骄傲。” 她抬头看向远方,轻声道:“许多年前,为践行歌丝塔芙家族的誓言与使命,我的父亲在一个没有月光的夜里奔赴战场,那时,祖父大人正是如此时一般目送他远去。但我想父亲最想看到的人,除了祖父大人以外,应该还有我吧。而我却因自己的固执,永远失去了最后一次送别的机会。从那天开始,我发誓不会再让同样的事情重演,尽管有时也会怀疑自己能否做到,却从来没有产生过放弃的念头。” “我想,梅蒂恩也不会放弃的,那孩子的血液里流淌着一种倔强的精神,不知道是继承于她的养父,还是继承于你。” 但神奇的是,希诺提到的这三个人之间,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这或许说明,家族、命运、理想、以及一些更为深奥的事物,从来不是通过血缘来传承的,而是通过某种复杂的仪式。 “所以,在梅蒂恩没有放弃之前,”希诺又回头看了一眼林格,轻轻眨了一下眼睛,仿佛在暗示着什么,“你也不能放弃啊,林格。” 林格没想到她居然会做出这种俏皮的动作,少女骑士在大家的心目中,一直都是那种沉稳可靠的类型才对,还是说相处久了之后,她终于放下心防,不再掩饰自己性格中真实的一面了呢?年轻人微微沉默,半晌后才开口,幽幽地冒出来一句:“我并没有不坦率。” 希诺没想到他最在意的居然是这个,当时就怔住了,反应过来后没忍住,噗嗤一声便笑了出来,笑得比刚才还要开心。 林格面无表情,他已经习惯了这种事,有时候自己明明是很认真在说话,对方却忽然笑出声来,仿佛自己在刻意逗她开心似的。 全程旁观了两人对话的圣夏莉雅,左看看林格,右看看希诺,过了一会儿后,脸上缓缓浮现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不知道她都思考了些什么。 …… 另一边,蕾蒂西亚和谢米吵完架,到最后都没能说服对方,于是互相撂下狠话,一个说我已经找到秘诀,马上就能成为大人,到时候就不跟你这个小屁孩一起玩了,另一个则表示我才不需要什么秘诀,只要使用妖精魔法,一下子就可以长大了,到时候你就偷偷躲在角落里羡慕我吧! 两人相视一眼,各自不屑地冷哼一声,转身就走。蕾蒂西亚一开始还有些生气,心想谢米这家伙真是不知好歹,居然敢跟我较量,一定要让她输得心服口服才行。但想着想着她忽然又释然了,因为谢米想要熟练使用妖精魔法还差得远呢,用她的姐姐、老板娘谢丝塔的话来说,至少得再练个二三十年吧。而自己找到的办法却很轻松,只要每天晚上都去林格的房间待着就行了,即便一次两次不行,十几二十次总该长大了吧? 谢米绝对没有耐心练上二三十年的妖精魔法,自己却很有耐心钻上十几二十次林格的房间呢。长此下去,此消彼长,谢米变弱的同时我却在变强,到最后获胜的人是谁还用说吗? “哼哼。” 走到偏僻无人的角落,蕾蒂西亚忍不住低笑出声,阴森森的笑声回荡在林间,莫名有些惊悚:“正好,接下来这段时间,奶奶都不在岛上,没有人可以管我,干脆就把床搬到林格的房间算了,省得每天晚上都跑来跑去,我想笨蛋林格也绝不会有意见吧……” 有意见的话就直接驳回,毕竟笨蛋是没有资格反对的! 嗯,只搬床是不是还不够呀,得把自己最喜欢的那只兔子玩偶也带过去,每天晚上不抱着它可睡不着觉。还有平时用来练习的飞镖,进行模拟战斗训练的假人,以及奶奶特意留下来的、记载了成长秘诀的,那本书可不能被谢米看到,否则她肯定会跑过来跟自己抢林格的。云鲸空岛上女性虽多,男性却只有这么一个,而男女共度一夜才能变成大人,换而言之,林格是稀缺资源,可不能随便让出去…… “什么意见呀?”林间忽然悠悠传来某个人的声音,正沉溺在宏图伟业中不可自拔的蕾蒂西亚悚然一惊,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被人摸到了身旁都一无所觉,更没想到对方居然听到了自己的阴谋,难道说……要杀人灭口了吗? 或许是受到了某些不太符合青少年价值观的读物的影响(备注:爱丽丝喜欢看的),小蝙蝠的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出来的,居然是这种念头。 来人敏锐地察觉到了小蝙蝠的杀意,却毫不在乎,而是微微一笑:“何必那么警惕呢,我不是你的敌人哦?” “既然不是敌人,那就现身吧!”蕾蒂西亚死死地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龇牙咧嘴:“藏头露尾的,算什么好汉!” 呃,这句话应该是跟爱丽丝学的。 藏在林间的人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会被人称呼为“好汉”,忍不住沉默了一会儿,直到小蝙蝠都有些不耐烦的时候,才轻叹一声,施施然走了出来。 没有树枝和灌木丛的遮挡,蕾蒂西亚一下就看到了她的真面目,顿时睁大了眼睛:“居然是你——” “有必要这么惊讶吗?” 终于现身的海栖公主萝乐娜看着面前的小蝙蝠努力装出一副惊讶的表情,有些无语:“我听说血族的听觉很敏锐,你应该早就听出了我的身份才对。” “你不懂!”蕾蒂西亚怒斥:“里都是这么写的,爱丽丝也说过这样会比较有氛围感!” 恩,很典型的小孩子思维。 萝乐娜顿时释然了,不跟她计较。 她不计较,蕾蒂西亚却非要计较:“你还没告诉我呢,为什么要藏在树林里偷偷摸摸地跟踪我?你是不是还偷听了我刚才的话?有什么目的!?” 她就像一只看见生人的小狗般呲了呲牙,努力展现出自己富有威胁性的一面,但落在萝乐娜的眼中,却觉得很可爱,恩,完全没有威慑力啊。 忽然想起小时候的珈乐涅姐姐,她好像也是这样,浑身带刺,一旦受到外界刺激就把自己蜷缩起来,只将刺对准他人。不过这样的人通常都是相似的,外表越是强硬,内心就越是脆弱,萝乐娜知道该怎么和她们打交道,简单来说就是……顺从。 “我没有跟踪你。”她先简单解释了两句:“我只是要回炼金工房而已,这里顺路嘛。” “哦?”蕾蒂西亚一想,似乎确实如此,应该是自己误会了吧,面色便缓和了许多。当然,头脑简单的她完全没有思考过,既然是顺路,为什么萝乐娜还要藏头露尾呢? 海栖公主也不会给她思考的余地,继续说道:“至于你刚才自言自语的内容,我不想欺骗你,我确实是听到了。” “!?”蕾蒂西亚脸皮一绷,瞬间又变得警惕起来。 果然还是要杀人灭口吗?这不是我的本意,是她逼我的!小蝙蝠陷入了良心的自我挣扎之中。 “但这不意味着我们必须敌对。” 这时,萝乐娜的声音又慢悠悠地传来,蕾蒂西亚怔了一下,抬起头用不明所以的目光看着她,不知道她想要表达什么。而海栖公主殿下则不慌不忙,微微一笑,道出了心中早就酝酿好的计划:“恰恰相反,我们可以合作哦。” “我会帮你实现那个目标的。” 给点喵 1268.第1255章 把他让给我吗? 第1255章 把他让给我吗? “帮我?” 蕾蒂西亚一脸狐疑地看着笑眯眯的海栖公主,并不是很相信她的话:“你想怎么帮我?” 若是其他人的话,她纵然怀疑,也不会表现得如此直接,可萝乐娜不同,在小蝙蝠的心目中,这家伙绝对是岛上除了小夏以外最危险的家伙了。别看平日里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实际上没有人知道她在打着什么坏主意,就连那座看似平平无奇的炼金工房,也藏着许多危险和可疑的道具。蕾蒂西亚曾经和谢米一起,撺掇梅蒂恩去吸引萝乐娜的注意,两人则偷偷溜进炼金工房,想顺点道具去恶作剧,比如整蛊一下可恶的爱丽丝。然而,最终的结果嘛……她不愿回忆,但十分深刻就对了。 尤其是,这家伙精明得很,从来不会吃亏,此时无事献殷勤,必定是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吧! 小蝙蝠提高了警惕。 “哎呀,不要那么冷漠嘛,小蕾蒂,那样我会伤心的哦。”话虽如此,可她的脸上看不出半点伤心难过的模样,不愧是能够睁眼说瞎话的女人,实际厚脸皮! 蕾蒂西亚更是警觉,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心中已有退意。但为了不表现得太怯弱,叫人看轻了自己,她在嘴巴上是绝不会认输的:“我才不管你伤不伤心呢,反正我不需要你的帮助!还有,不要用那么恶心的方式称呼我啊!” 什么小蕾蒂,显得她好像是那种喜欢玩洋娃娃的小女孩似的! “是是是,对不起,我向你道歉咯,为表诚意,就称呼你为……蕾蒂西亚大人如何?” 萝乐娜从善如流地改变了称呼,小蝙蝠觉得她的态度有点随意,但这个称呼确实符合自己的喜好,便勉为其难答应了下来。 “既然如此,蕾蒂西亚大人真的不需要我的帮助吗?”海栖公主殿下眨巴着眼睛,一副我很真诚为你着想的模样:“我能帮你什么,取决于你想要什么哦。” 换句话说,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能帮你。 小蝙蝠果然意动了,但本能告诉她要冷静,不能轻易答应下来,至少要搞清楚对方的真正意图:“你为什么要帮我?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唉。”萝乐娜闻言,长叹了一口气,表现得很惆怅:“我只是不忍心看你烦恼忧愁的样子,想略尽一份绵薄之力而已,你为何如此警惕呢?就算抛开同伴的身份不谈,我们还是姐妹呢,姐姐想要帮助妹妹,难道是什么很奇怪的事情吗?” 她无比期待地看着蕾蒂西亚,那目光真挚得令人不忍直视,简直比陆间海的海水还要清澈——当然,是没被污染的时候。 小蝙蝠嘴角微不可觉地一抽,她想起上次,自己和谢米潜入炼金工房偷道具的时候,萝乐娜就在门口和梅蒂恩聊天,那时候她一定已经察觉到自己的工房被人侵入了,却故意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直到两人在工房内被她留下的炼金道具耍得团团转,差点就要崩溃的时候,才姗姗来迟,嘴上说着道歉的话,其实完全是在嘲笑和揶揄——哎呀我忘了把道具收起来了没想到会误伤到你们真是不好意思呢话说你们是从哪里进来的我和梅蒂恩就在门口聊天啊怎么没有看到你们,直把蕾蒂西亚和谢米说得一脸讪讪,不敢吱声。 后来听梅蒂恩说,她和萝乐娜姐姐聊天的时候,就发现她的脸上其实一直挂着笑容,还是那种很渗人、很恐怖、让人觉得她居心叵测的笑容。 一个关心妹妹的好姐姐会在妹妹受苦的时候露出这种笑容吗?分明就是幸灾乐祸好吧! 从那天之后,蕾蒂西亚就将萝乐娜列入了“云鲸空岛危险人物排行榜”的第二名,第一名是小夏(顺便提一句原本第二名应该是某位女伯爵的,但在不明人士的胁迫下,小蝙蝠屈辱地去掉了她的名字,另外将她编入了“世界上最好的奶奶排行榜”第一名)。 (再顺便一提,危险人物排行榜的第三名是爱丽丝。) “不相信我吗?”萝乐娜失望地叹了一口气:“那就没办法了,本来想说,我可以帮你更快变成大人的……” “我相信你!” 在当下,没有什么事情比变成大人更重要了,因此蕾蒂西亚二话不说便答应下来,同时目光炯炯地盯着萝乐娜看:“所以,你要怎么帮我?” “在那之前,我先确认一件事。”萝乐娜假装不经意地问道:“你是不是已经掌握了变成大人的办法,而且那个办法还与林格有关系,对吧?” “你怎么会——” 小蝙蝠大惊失色,心想我明明掩饰得很好,你是怎么知道的?萝乐娜嘴角一抽,想笑又不太敢笑,心想当然是刚才偷听到的啊。不过她可不会犯下那种把心里话说出口的低级错误,依然笑眯眯地看着蕾蒂西亚。后者的脸色阴晴不定,思来想去,觉得自己的对手果然只有谢米,至于萝乐娜,她早就是大人了,就算知道这个办法又能如何呢?便不再隐瞒,老老实实地将自己从奶奶的藏书中学到的办法告知了萝乐娜。 后者听完,目光闪烁不定:“这么说,你昨晚是在林格的房间里过夜咯?” “没错。”小蝙蝠抱着胳膊,一脸郁闷:“可是天亮的时候我并没有变成大人,应该是哪里出错了,我决定多尝试几遍,总会成功的!” “哈哈,一次不行就多来几次吗,真像是你的风格呢,小蕾蒂。”萝乐娜假惺惺地夸赞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但你怎么知道林格就有那个耐心陪你多试几次呢?就算他有那个耐心,恐怕也没有那个时间和精力哦。” “谁说的?” 小蝙蝠气急,一时间都忽略了萝乐娜对自己的称呼,一再强调:“他要是不答应我就……咳咳,总之,那个笨蛋已经答应我了,答应过的事情就要做到,不然我可不会放过他!至于时间和精力什么的,我看他每天都闲得很呢,正好给他找点事情做!” 好险,差点就把自己用初吻威胁林格这件事说出来了。好在小蝙蝠即便生气,仍然保持着一丝理智,最后关头悬崖勒马,才没有酿下大错。 “是这样吗?” 萝乐娜眨巴眨巴眼睛,一脸纯真表情,绝无扮演痕迹:“可我怎么听说,林格每天晚上都很忙呢。除了给学生们备课以外,他还要去陪奥薇拉写稿子、哄依耶塔睡觉呢,连睡着了都不一定能清闲,白夜就老是在他的梦境中蹲守,两人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做吧?他这么忙,每周能抽出一晚上时间来陪你就不错了,照这个效率下去,你得多久才能变成大人啊?至于谢米的话,就未必咯,只要她肯认真学习妖精魔法,谢丝塔小姐和谢丽娅小姐肯定巴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用来教导她吧……” 蹭! 小蝙蝠的头顶,一根呆毛顽强地竖了起来,就像竖起了一根警告的天线。也许萝乐娜只是在危言耸听,但蕾蒂西亚绝不容许自己输给谢米,连万分之一的可能性都不行!如果连那个幼稚的谢米都比自己更早成为大人的话,自己还有什么资格大言不惭呢? 在萝乐娜的焦虑输出之下,她成功点燃了原本并不存在的危机意识,连忙问道:“那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 那你可问对人了。 “其实很好解决。”萝乐娜向她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既然林格没空,那就让他变得有空吧。” 蕾蒂西亚若有所思。 与此同时,远方的林格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走在一旁的希诺便笑道:“看来是感冒了啊,林格。最近的天气确实有点冷,你可得加强锻炼才行。对了,要不要和学生们一起上我的体育课呢,我教你打风花球吧,如果你也来上课的话,相信学生们会很高兴的。” 林格揉了揉鼻子,回了一句:“或许可以考虑。” 同样想要关心他的身体健康、却比希诺慢了一步的圣夏莉雅,左看看正在思索的年轻人,右看看一脸自然的妹妹,半晌后……若有所思。 …… 到了晚上,贝芒公主洗了个澡后,披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坐在书桌前,本想把上次没写完的稿子补完,可对着空白的纸张发呆了半个小时,仍然没有动笔写下一个字,最后索性放弃了思考,烦躁地走到床前,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放了很久却一直没有使用过的枕头,把它想象成某人后,用力地揍了它一拳,发出沉闷的声响。 “可恶的家伙!”公主殿下半是抱怨半是发泄地质问道:“今晚到底来不来呀!?” 枕头慢慢地倒了下去,像是给出否定的答复,气得奥薇拉又想给它一拳,好在忍住了。 贝芒的公主殿下可不能如此失礼,即便是林格有错在先……没错,就是林格的问题! 原本她在饭桌上就想问了,可是当时大家——尤其是小夏姐姐还在场,使贝芒公主不得不暂时隐忍。虽然她隐约有种预感,小夏姐姐已经发现了自己与林格的坏事……啊呸,是好事……好像也不太对,总是就是察觉到了她和林格之间的小秘密,只是碍于某些原因没有挑破而已。奥薇拉自然是想保持这种状态的,你知道,我也知道,但大家都当做不知道,就没有人会受伤啦。 说她心虚也好,畏惧也罢,总之,贝芒公主暂时还没有跟长姐叫板的勇气,更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质问林格。 眼神暗示倒是可以,可惜她挤眉弄眼了半天,还是被爱丽丝拦下来了,饭后天才玩家还沾沾自喜地对她说大家都没有发现你的暗示,只有我肯陪你玩,现在知道谁对你好了吧?气得公主殿下半天没跟她说话。 上次就无故失约(陪萝乐娜看流星去了),昨晚又没有来(被蕾蒂西亚硬控了),在奥薇拉的眼中,林格的怠惰与日俱增,再这样下去,是不是还要请假旷课啊?分明是人民教师,却连最基本的守时观念和考勤纪律都没有吗?这样还怎么教导学生、怎么成为孩子们的好榜样? 奥薇拉对此忧心忡忡,希望林格能够早日醒悟,回头是岸。 最好是今晚就改正,如此为时未晚,我也可以考虑原谅你啦…… 这时,门把手咔嗒一声,缓缓转动起来。 咦、真的来了? 奥薇拉心想事成,高兴之余不忘了抹平枕头上的褶皱,免得被林格发现有人揍了无辜的枕头一拳。咳咳,淑女要矜持,要从容,无论做什么事情都遵循礼仪,怎么可能会做出泄愤的举动呢?刚才一定是某个里人格操控了我的身体吧,白夜真是太可怕了…… 毫无心理负担地将锅甩出去后,贝芒公主缓缓转身,想要摆出一副不急不忙的态度面对来人,告诉他,其实我并没有那么焦急啦,但是,看在你诚心认错的份上,我也可以考虑给你一个赎罪的机会,毕竟,我既优雅又充满良心……诶? 没有看到想象中那个年轻人的身影,甚至眼前空荡荡的,只有被开了一条小缝的门还杵在那里,奥薇拉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慢慢将视线往下移动,最终定格在了一个白色的小脑袋上。 “蕾蒂西亚?” 来人的身份出乎了贝芒公主的预料,她心中的惊讶尤甚于失望:“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很想说你是不是找错房间了,梅蒂恩的房间在隔壁的对面,不对呀,梅蒂恩都走了,你去她的房间又有什么用?谢米的房间倒是在梅蒂恩的隔壁,可是看起来,小蝙蝠也不像是要找她玩的样子。 “我是来找你的,奥薇拉……姐姐。” 小蝙蝠一脸不情愿地喊出了那个称呼,这当然不是因为她有多么礼貌,而是因为在来之前,萝乐娜再三强调了称呼的重要性,一个合适的称呼可以省去许多麻烦,说不定还能直接达到目的哩。 果然,一听到姐姐这个称呼,奥薇拉就有些晕乎乎的,大约是把自己代入了小夏姐姐的身份吧,一时间居然忘了谴责小蝙蝠不敲门就擅闯进来的失礼之举,语无伦次地回道:“啊,是、是的呢,我是姐姐。你你你来找我呀,有、咳咳!有什么事吗,我会尽量帮你解决的?” 她试图表现出小夏姐姐那样的气场,从容,自信,温柔却不失严厉,既可以包容妹妹们的错误,也可以成为她们坚实的依靠……可惜最后的结果显然是完全失败。 蕾蒂西亚打了个寒颤,好恶心——差点就想这么喊了,还好忍住了。 不愿在姐妹关系上纠结太久,她干脆绷紧一张小脸,开门见山:“奥薇拉姐姐,我要你——” “恩?” “把林格让给我吧!” “诶!!?” 给点喵 1269.第1256章 赤裸裸的挑衅吗? 第1256章 赤裸裸的挑衅吗? 奥薇拉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看着小蝙蝠一脸认真的表情,忍不住又问了一遍:“你刚才说什么,蕾蒂西亚?” “我说,”无论询问多少遍都一样,蕾蒂西亚今天来这里只有一个目的,自然也只有一个答案,“把林格让给我吧!” 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表现出足够的自信,甚至让人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林格本来就是她的东西,如今不过是要回去而已。 但话又说回来,林格是一种东西吗? “不行不行不行!”终于反应过来的奥薇拉连连摇头,脑袋甩得比依耶塔的大风车还要快,甚至都出现残影了:“我才不会把林格让给你……不对、林格才不是可以被让来让去的东西!再说了,你、你……” 她上下打量着小蝙蝠,狐疑道:“你不是很讨厌林格吗,怎么忽然间?” 还是说,讨厌其实是一种伪装,为了让大家放松对她的警惕?好卑鄙的小蝙蝠! 自以为发现了真相的奥薇拉依然有些纠结:“可是你的年龄也太小了,不合适呀。” “这算什么?”蕾蒂西亚瞥了她一眼,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就是因为年龄小所以才需要林格啊,如果我是大人的话就不需要了!” 这完全是真心话,小蝙蝠绝对没有其他方面的意思,可落在贝芒公主的耳中,却又是另一种意思了。 “因为年龄小才需要!?” 奥薇拉如遭雷击,忽然间意识到了一种可怕的可能性:难道说,林格喜欢年龄小的? 可是,像蕾蒂西亚这么小的,完全就是犯罪吧! 呃,这里说的是心理年龄。 你怎么能对一个智商只有十岁小孩左右、身体根本就没有发育、甚至还是自家妹妹好朋友的女孩下手呢,林格?我真是看错你了! 奥薇拉深恶痛绝,觉得不守男德的林格简直是丢尽了云鲸空岛的脸面,为了防止他继续堕入犯罪的深渊不可自拔,自己应当尽到同伴的责任,劝他早日醒悟、幡然悔改才行。恩,蕾蒂西亚这边也要劝说一下,既然她喊自己一声姐姐,那自己就有义务帮助妹妹健康成长,可绝不能被某个看似正派实则变态的年轻人骗走啊! 原来,这就是身为姐姐的责任感…… 奥薇拉的内心涌现出一股豪情,终于体会到了小夏姐姐的感受。 蕾蒂西亚斜眼看着奥薇拉,总感觉她微妙地误解了什么,如果再不澄清的话,事情可能会歪向一个难以控制的方向。于是她连忙开口道:“放心吧,奥薇拉姐姐,我只借用林格一段时间,帮我做一件事就好了,等事情结束就把他放回来。” 说得好像林格是她随手抓的神奇宝贝(爱丽丝提到的某种魔法生物)一样。 “咦?”奥薇拉这才发现自己好像误会了什么:“你的意思是,你借用林格是为了正经事?” 不然呢,你脑子里想的又是什么不正经事? 小蝙蝠悄悄翻了个白眼,面上却装得很老实,轻轻点头:“恩呢。” “而且只借用一段时间?” “没错。”小蝙蝠再次点头:“不会耽误你和林格之间的事情的。“ 至于奥薇拉和林格之间有什么事情,这个大家意会就行了,不要点破。 奥薇拉便捏着下巴琢磨起来,态度明显有些松动了。 蕾蒂西亚将她的反应看在眼中,不由得佩服起萝乐娜来,因为这套说辞正是海栖公主殿下准备的,精通人性的她早就看穿了奥薇拉的弱点:“奥薇拉是个很聪明的女孩,但那份聪明主要还是放在了书本上,一旦涉及到人际交往,她就会变得傻乎乎的,你以妹妹的身份求情,主动示弱,就很好对付她了。除此之外,或许是受到童年经历的影响,她的性格是惯于调和的,只有到真正触及底线的时候才会强硬起来,因此,你可以先提出一个她绝不能接受的条件,在她坚决拒绝的时候再退求其次,这样一来,自觉误会了你的她反倒会因为愧疚而选择让步。当然,仅是如此,还不足以让她心甘情愿地答应下来,最后她摇摆不定的时候,你要适当地投下一些筹码,最后是给她一点甜头尝尝,她可是个很好满足的女孩哦~” “我会在林格面前为你说好话的,奥薇拉姐姐!”遵循萝乐娜的教导,小蝙蝠坚定地投下筹码:“告诉他你有多么多么宽宏大方、多么多么善解人意,保证他对你刮目相看!” 奥薇拉的眼神一下子就亮起来了。 对啊,林格不是总说自己太依赖他了吗,每天晚上都要他陪着才能睡着,还常常劝告自己要摆脱依赖、独立自主。现在不就是最好的机会吗,告诉他,其实我也没有那么依赖你啦,你看,小蝙蝠需要你的帮忙,我就大大方方地让出去了,这还不够独立、不够自主吗? 这样一来,以后他就没有理由抱怨自己了吧? “好!”贝芒公主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我答应了,就暂时把林格让给你吧,唔……应该不会很久吧?” “不会的!”小蝙蝠连忙道:“最多、最多两个星期!” 才怪,如果可以的话小蝙蝠希望是两个月,两年就更好了。不过她知道做人……呃,做血族不能太贪心,两个星期已经踩在了奥薇拉的底线边缘,再久的话她可不会答应了,说不定还会反过来将她出卖给圣夏莉雅呢,这个风险不能冒。 果然,奥薇拉听到这个期限后略微心痛,但一想到后续的收益,还是咬咬牙答应了下来。 两人就这样在林格不知道的时候达成了共识。 “感谢你的理解,奥薇拉……姐姐。”小蝙蝠很有礼貌地说道(装的),心中则是雀跃不已,搞定了第一个,之后的还会远吗?哼哼,下一个目标就是你了,依耶塔……姐姐! 小蝙蝠停顿了一下,无论是嘴上说出来还是心里想出来,姐姐这个称谓对她来说总是那么陌生,带着一丝拗口、别扭、以及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向往。 毕竟,那可是大人的代名词。 “哈哈哈,不用客气啦,蕾蒂西亚。”然而被她视为大人般憧憬的好姐姐奥薇拉却笑得比她这个小孩子还要灿烂,完全不懂得掩饰自己的情绪:“我们可是好姐妹嘛,互相帮忙是应该的!” 是好姐妹吗? 当然是的。 贝芒公主与小蝙蝠相视一笑,尽管那笑容中一个有些心虚,一个有些尴尬,但无疑,这是一幅姐妹情深的画像。 …… 十分钟后,风车塔房内。 “依耶塔姐姐,事情就是这样的,我真的、真的、真的好想要长大,这样就能帮上梅蒂恩和大家的忙了。可是云鲸空岛只有林格知道怎样才能长大,所以我才希望他能够帮我。所以,依耶塔姐姐,你能不能就暂时、暂时、暂时将林格借给我呢?不需要太久,两个星期就够了!求求你了依耶塔姐姐,你人这么好,一定不会拒绝我的,对吧?” 蕾蒂西亚正抱着天使小姐柔软的腰肢,双眼闪闪发亮地看着她,撒娇的话说了一套又一套,心中却恶心得想要呕吐。当然,不是针对依耶塔,而是针对自己,小蝙蝠一直都看不起那种娇滴滴的女孩子,脑袋空空完全没有自己的主见,只知道撒娇和装可怜,却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变成最讨厌的模样。要知道,她就是面对奶奶的时候,都不曾如此撒娇过,而现在就差在依耶塔的面前打滚耍赖了。 如果这就是成长所要付出的代价,那未免也太残酷了吧? 可没办法,谁让萝乐娜给她出了这样的主意呢? 脑海中,炼金术师的话语浮上心头:“依耶塔对林格的依赖其实比奥薇拉更深,但从某种意义上甚至比奥薇拉更好对付,因为她的依赖本质上是一种亲情的缺乏,漫长的流浪生涯,以及曾在阿维尼翁村生活的经历,使她对家人格外重视,只要能够解决这一点,使她让步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至于如何解决?那就更简单了,因为你不就是依耶塔的家人吗? 姐妹情深啊、姐妹情深! 这就是蕾蒂西亚一口一个“依耶塔姐姐”,甚至不惜抛弃颜面、向她撒娇的原因。而效果也非常显著,完全没有体验过这种亲情攻势的依耶塔被她说得晕乎乎的,看着怀中的小女孩一脸委屈、泫然欲泣的模样,拒绝的话语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毕竟,她也只是想要早点长大、帮上大家的忙而已呀,这恰好戳中了依耶塔一直以来的心事,使她竟产生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自己还好,就算不能踏上战场,至少还能通过其他方法,比如脚下的云鲸空岛来帮助大家,可蕾蒂西亚却一直被大家当做小孩子,无论是她的奶奶、林格还是圣夏莉雅,都没有指望她能派上用场。眼看着好朋友梅蒂恩已经迈出了成长路上最重要的一步,连兄长都认可了她的决心,愿意放她前往危险的战场历练,小蝙蝠心中一定无比焦虑吧? 孩子想要长大又有什么错呢? 至于蕾蒂西亚说的,“只有林格才能帮她长大”这种事,依耶塔从头到尾都没有怀疑过,毕竟,那可是林格啊,世界上仿佛没有他做不到的事情。别说帮小孩子变成大人了,就算帮男人变成女人……呃,这个可能有些难度吧? 总、总而言之。 “我答应你了,蕾蒂西亚!” 深受感动的依耶塔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妹妹,为她鼓励和打气,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蕾蒂西亚喊她姐姐的缘故吧,以往都只有她喊别人姐姐的份呢,这会儿终于可以像她最崇拜的小夏姐姐那样,摆出身为姐姐的威严了:“既然你有这样的决心,我怎么可能阻止你呢?尽管去找林格吧,他一定可以帮你变成大人的!咳咳、如果林格做不到的话,也可以来找我哦?” 她用矜持而又略带自满的语气说道:“毕竟,我好歹也是你的姐姐吗。” 温柔的、成熟的、稳重的、无所不能的姐姐……那是依耶塔的理想型。虽然暂时还达不到,但不妨碍她向妹妹夸下海口。 “唔、呃!咳咳咳……我……” “咦,蕾蒂西亚,你怎么不说话了?脸好红呀,是害羞了吗?哎呀,跟姐姐害羞什么呢,嘻嘻!” “抱得……好紧……我不能、呼吸了……” “诶?” …… 好不容易从依耶塔的“真·怀中抱妹杀”中逃脱,心有余悸的小蝙蝠离开了风车塔房,寻找下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目标,最难缠的那个目标——格洛丽亚/白夜。 当然,难缠的不是格洛丽亚,而是白夜。 用萝乐娜的话来说—— “我看不透她。”海栖公主一脸凝重:“重点取决于,和你交涉的人格究竟是谁。若是格洛莉亚的话,自然不难,无论是对付奥薇拉的手段还是对付依耶塔的手段,都能对她起效。但若是白夜的话,就很难说了,她是个没有弱点的人。当然,你也不必太过紧张,因为这个人……呃,这两个人原本就不是必须解决的目标,她们虽然也会占用了林格的时间,但那是在梦里,和你构不成冲突。因此,能够说服最好,不能说服,也无所谓。” 话虽如此,但蕾蒂西亚都已经说服了前两个人,为什么要在最后一个人的身上妥协呢?要嘛不做,要做就做到最好,这就是她的人生信条——刚刚才确立的。 “好吧,既然你执意,那我只能给你一个建议。”萝乐娜轻叹一声:“白夜是个很强势的人,但越是强势的人,内心就越是脆弱,重点是如何打破她的保护膜。所以你不必奢望以理服人或者以情动人,直接来硬的就好。” 硬的……要多硬? 蕾蒂西亚思来想去,最终站到白夜的面前时,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便是:“来决斗吧!” 她双手叉腰,气势十足地喊道:“谁赢了,林格就归谁所有!” 白夜:“???” 给点喵 1270.第1257章 身为朋友的忠告吗? 第1257章 身为朋友的忠告吗? “你脑子被爱丽丝踢了?” 这是白夜的第一反应,第二反应则是:“还是说奈薇儿小姐走后终于暴露本性,不愿意再装乖宝宝了?” 恩,相较于奥薇拉和依耶塔来说,她的态度只能用出言不逊来形容,但这也和小蝙蝠一上来就就发出了决斗邀请有关系,她要是敢对其他人这么做,比如圣夏莉雅,那就呵呵了,说不定牧羊少女的技能表中除了“温柔地杀死爱丽丝的方式”以外,还会多出一招“温柔地杀死蕾蒂西亚的方式”。 如此看来,白夜还属于比较温柔的那一派呢。 虽然格洛丽亚可能不这么觉得,正在脑海里苦口婆心地劝她大度一点,不要跟小孩子计较。 “才不是那样!” 蕾蒂西亚也不这么觉得,她感觉自己受到了冒犯,当即厉声驳斥:“我可是很认真的!此时、此刻、就在此地,我们来决斗吧、白夜!赌上身为少女王权的荣耀!” 自觉已经站在了敌人的立场上,所以小蝙蝠没有称呼她为姐姐。白夜倒不是很在乎这点,只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悄悄翻了个白眼:“没有的东西也可以拿出来赌吗?还是说个实际点的理由吧,蕾蒂西亚小朋友。” 她刻意在“小朋友”这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挑衅意味暴露无遗,这对于心心念念想要成为大人的蕾蒂西亚来说,简直就是最高级别的嘲讽。不过,能够承受屈辱、暂且蛰伏忍耐,亦是身为大人的一项优秀品质,所以小蝙蝠咬了咬牙,到底没有翻脸。如萝乐娜所说,白夜是个危险的敌人,她刻意挑衅自己,就是为了勾引自己露出破绽,决斗从此时此刻就已经开始了,不可大意! 她忍下一口气,咬牙解释道:“当然是为了林格。” 白夜原本以为,无论蕾蒂西亚说出多么荒谬的理由,自己都能绷得住的,可万万没想到,最终还是没能绷住,那张冷漠的俏丽脸庞上浮现出一抹错愕的神色:“你说什么?为了那家伙而决斗?” 你以为这是什么中世纪的骑士吗,两名出身高贵的骑士为了得到公主的青睐,便将彼此的枪尖朝向对方,在爱与骑士精神的鼓舞下发起了无畏的冲锋。那听起来很浪漫,可白夜觉得只能用脑抽来形容,何况那家伙也不是公主啊。 “你在逗我吗?”少女眯起眼睛,用一种怀疑或审视的眼神,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女孩。 “没有。”蕾蒂西亚神色肃穆,义正辞严,仿佛自己真是一名高贵的骑士:“我听说你每天晚上都去梦里骚扰林格对吧,那样是不行的,至少这段时间不行。所以,我们来决斗,如果我赢了,这两个星期内,你不能再去骚扰林格!” 原来如此。 白夜有些明白了:“你要为那家伙出头啊,还是说,就是他让你来的?我本以为他应该有些骨气才对,没想到居然躲在一个小女孩的身后,让别人为自己出头,看来,不仅是个变态,还是个懦夫呀。” 少女啧啧感慨。 变态?懦夫?小蝙蝠不知道自己一句话就让林格的风评又下降了一些,但是无所谓,反正林格的风评怎么样跟她又没关系,她要的只有林格的人而已,才不需要他的心呢。 “多说无益!”蕾蒂西亚出声催促:“你到底要不要决斗啊?拒绝的话就算你输了!” 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当然不可能输。 “那就来吧。” 白夜微微挑眉,无视了格洛丽亚在脑海中着急大呼“你们不要打啦、你们不要再打啦”的声音,爽快地点头答应下来:“既然你执迷不悟,我也只能让你见识一下这个世界的残酷了,蕾蒂西亚小朋友。” 想跟大人对抗? 你还差得远呢! …… “……怎么可能……我居然、输了?” 白夜以一个被爱丽丝称之为“失意体前屈”的姿势趴在光滑的地板上,磨得发亮的红木地板映照出少女脸上的表情:惊愕、难以置信、不甘,以及对自身实力的深深怀疑。 我明明向莉薇娅修女讨教了“成为人类的方法”,这段时间更是一直在锤炼自己,一刻也不敢松懈,本以为可以轻松一雪前耻,没想到连正主都没见到,就败在了他派来的小小前卒手上?不、绝不可能!这个世界是不真实的! 难道说,成为人类并没有用,只有不做人类才能变得更强? 比如,像蕾蒂西亚那样的血族? “哇哈哈哈!是我的胜利哒!” 小蝙蝠双手叉腰,仰天大笑起来,笑声中的得意与嚣张简直可以用小人得志来形容。果然,区区大人又怎能与久经锻炼的血族小女孩抗衡呢?蕾蒂西亚才不会告诉对方,开战前她偷偷服用了萝乐娜塞给自己的、能够提高反应能力的神秘小药丸。就算用了又怎么样,只要我不说,那就还是硬实力的胜利! 毫无心理压力的蕾蒂西亚俯瞰着还趴在地板上碎碎念叨着“这不可能”的白夜,以胜利者的姿态发出宣告:“既然这场决斗是我赢了,那么,你就乖乖遵守约定吧,白夜!” “哇哈哈哈!”说罢,她便猖狂大笑,转身离去了。 白夜才不在乎什么赌约呢,两个星期不能去梦中骚扰林格对她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毕竟她就算违约也没有人知道呀,小蝙蝠难道还能跑到梦中揭穿她不成?更让少女耿耿于怀的是自己锻炼了那么久,依然败给了残酷的现实。如果连蕾蒂西亚都无法战胜,又该如何面对那个曾给自己带来了屈辱失败的年轻人呢? 枉我费尽心机,到头来都是做了无用功吗? 白夜又趴在那里思考了一会儿人生,颇有种英雄气短的感受,直到脑海中的格洛丽亚小心翼翼地提醒她该回去睡觉了,少女才板着一张小脸站起身来,拍去裙摆上的灰尘,转身离开了房间。 “啊?”刚刚撕开一袋零食,正坐在床上打算看好戏的爱丽丝眨巴了一下眼睛,还没回过神来:“这就结束了?” 对天才玩家来说,这是莫名其妙的一晚。 先是白夜和蕾蒂西亚莫名其妙地闯进她的房间,莫名其妙地说要用她的游戏机一决胜负,蕾蒂西亚莫名其妙发挥神勇,简直脱胎换骨变成了游戏高手,白夜则莫名其妙接连失手,三分钟内狂输十局,两人莫名其妙就决出了胜负,然后便是莫名其妙的赌约,莫名其妙的散场……我零食都还没吃呢! 不过白夜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为什么非要用游戏机和蕾蒂西亚决斗呢?难道她不知道小蝙蝠为了帮好朋友梅蒂恩传教,一直在天心教堂内苦练游戏技巧,如今已有了自己一成功力吗?要是换成其他项目的话,她还不至于输得这么惨。 但话又说回来,小蝙蝠今晚的发挥也确实有些惊艳了,让人出乎意料,莫非她是隐藏的游戏高手不成?以前怎么没看出来,总不至于嗑药了吧? 还有,她们的赌约又是啥? 许多个问题浮现在天才玩家的脑海中,让她困惑的同时又十分好奇,想要一探究竟。 当然,在那之前—— 先吃零食吧。 …… 小蝙蝠志得意满地走在回房间的路上,准备享受胜利的果实——当然,是回林格的房间。如今,阻挡在前路上的三个障碍都已经被自己用聪明、可爱和武力给扫除了,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止自己成为大人了。 恩,还要感谢一下萝乐娜提供的情报,虽然事后小蝙蝠才觉得就算没有她的情报,自己应该也能不费吹灰之力赢得胜利,但不管怎么说,海栖公主殿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就勉强算她起到了十分之一的作用吧。剩下十分之九都是自己的努力。看在这十分之一的贡献上,下次见面倒不是不能叫她一声姐姐,免得她觉得我是个知恩不报的小人。 越想越是高兴,越想越是雀跃,小蝙蝠背着双手,哼着小曲,轻松自在地往林格的房间走去,浑然没有意识到在自己的身后,一个更大的阴谋正在浮出水面——譬如说,此时此刻,林格根本就不在他的房间里。 那么,他会在哪里呢? 让我们将视角暂时转向林间那座平平无奇的炼金工房吧,真正的幕后黑手,昭然若揭! “请问,我可以回去了吗?”林格放下手中的茶杯,看向正在炼金釜前琢磨着什么的萝乐娜,开口问道:“是你说自己创造出了一件很有意思的炼金道具,或许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我才过来见识一下的,但看起来你好像只是在逗我玩的样子,萝乐娜?” 毕竟从进门到现在,海栖公主除了在炼金釜前一手托肘,一手托腮,考斯普雷思想者以外,就只是偶尔抬头看一眼墙壁上的时钟,仿佛在等待什么。而林格想要见识的炼金道具,却连个影子都没有,耐心地在此等待了半个小时后,年轻人终于可以确定:她就是在逗自己玩。 不过,林格并没有生气,恰恰相反,他还有些失望。海栖公主拿自己逗乐,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已经不值得为之生气了;倒是她开玩笑的水平,着实有些下降,以前那些玩笑都无伤大雅,偶尔还真能逗自己笑出声来。而现在,她只是单纯用一个谎言把自己骗到这里,枯坐了半个小时而已,根本就没有什么技术含量,更别提幽默精神了,简直比爱丽丝的恶作剧还要无聊。什么时候,海栖公主居然堕落到了这种地步呢,年轻人为她惋惜。 “恩?”在他的呼唤之下,萝乐娜终于从思想者状态中挣脱出来,她回头看了一眼林格,似笑非笑道:“这么快就忍受不住了吗,林格,我还以为你能再坚持一段时间呢。” “我觉得自己已经足够有耐心了。”年轻人面无表情地回道:“再坐下去,恐怕你的红茶都要被我喝光了。” “我不介意哦。” “我倒有些介意。” “如果我说,那件道具确实存在,只是暂时存在于我的脑海中,我刚才就是在思考要用什么材料将它复原出来,那你会耐心地等下去吧?” “我会觉得你思考得有点久了。”年轻人看了一眼窗外的夜色,淡淡的月光洒在窗棂上,但这不能说明今晚是个好天气,因为更远处的森林正模糊在一片漆黑的魅影之中,它们的枝桠分岔,颇似群聚的魔鬼,随风张牙舞爪:“不管你有什么奇思妙想,还是先休息吧,明天再来让我见识一下你的神奇道具。” “我没有意见。”萝乐娜笑了笑:“不过你回去后,真的能睡得着觉吗?还是要陪某个精力太过旺盛的小孩玩什么大人游戏呢?” 林格面上浮现出一丝惊讶之色:“你都知道了?” “当然。”炼金术师小姐笑眯眯地说道:“小蕾蒂可是个好孩子,很乐于向自己的姐姐分享这些小秘密呢。” 我差点就信了。 林格心想,以蕾蒂西亚的性格,别说分享秘密,不怀疑你刺探自己的秘密,直接选择动手,都算是她接受过圣夏莉雅的教育,变得礼貌和温柔了。所以他更情愿相信萝乐娜是用了什么奇奇怪怪的道具,或者用什么卑鄙的手段欺骗了蕾蒂西亚——以双方的智力差距而言,这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更别说萝乐娜还有前科了,小蝙蝠摊上这么个姐姐也真是不幸啊。 “总感觉你在想什么很失礼的事情。”萝乐娜用狐疑的眼神盯着年轻人看,那双漂亮的澈蓝色眼眸中倒映出年轻人心虚的表情。 “没有。”林格矢口否认,为防止她追问下去,干脆起身道:“不管怎么说,我要回去了。” 他转身就要离去,萝乐娜也不阻止,只是在他向门口迈出步伐时,忽然慢悠悠地说了一句:“我不建议你现在回去哟。” “这是站在朋友立场上给予你的忠告呢。“ 1271.第1258章 其实很聪明吗? 第1258章 其实很聪明吗? “我不建议你现在回去哟。” 萝乐娜向林格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这是站在朋友立场上给予你的忠告。自然,如果你执意不听的话我也没有办法,但之后会发生什么,可就不关我的事咯?” 年轻人将要迈出的脚步不禁一顿,他微微皱起了眉头:“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应该知道,蕾蒂西亚从书中看到的所谓‘变成大人的办法’,其实根本就是假的吧。”海栖公主说罢停顿了一下,心想倒也未必是假的,只是不适合那只小蝙蝠而已。不过这个话题有些少儿不宜,不适宜拿出来当众讨论,她便默默地将其埋在心底,继续说道:“这样下去,别说一个晚上了,就算她在你的房间里待上十个晚上、一百个晚上,都不可能成为大人。到时候,你打算怎么跟她解释呢?” 原来她担心的是这个。 这确实是个不大不小的问题,但林格早就有了想法。 “到时候,我会告知实情,并提醒她,成长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尽量引导她走上一条正确的道路,而非依赖这些乱七八糟的方法。“至于如何引导,这就是身为教师的林格最擅长的事情了,只是以前的小蝙蝠一直不把自己当成学生,更不把林格当成老师,对他的教育和劝诫,向来都是当成耳旁风,听过就忘,所以:”所以,在那之前,可以先借这件事磨一磨她的性子,在不断体验从希望到失望的这个过程中,她会逐渐明白成长的真谛,这是由小孩变成大人的第一步。“ 说到这里,年轻人的脑海中忍不住浮现出那天早上,女孩失落地对自己说“我还没有变成大人”时脸上的表情,她恐怕是第一次体会到那么深的失望吧,可对她来说仅是开始而已,必将有无数次的失望,才能够让这只不谙世事、只知道固执地沿着一条路走下去的小蝙蝠明白,在希望与失望之间存在的,才是成年人的世界,一个名为现实的世界。 “原来如此,不愧是林格。”萝乐娜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我还以为你只是在陪小蕾蒂玩呢,没想到背后还有如此深意,看来奈薇儿小姐委托你当孙女的监护人,实在是找对了人呀。” 玩?林格心想,我白天已经够忙了,晚上还要给这些问题少女上心理课程,难道是嫌自己闲得慌吗?其实年轻人比任何人、甚至可能比蕾蒂西亚都希望她长大呢,但没有其他方面的意思,只是希望她长大以后能懂事一点,不要再有事没事就来骚扰自己了。 恩,一个很卑微的心愿,令人听之落泪了。 可没等林格表明自己的心迹,下一秒,萝乐娜话锋突转:“但是,你又怎么知道,小蕾蒂一定会接受这种说法呢?“ 她用饱含深意的眼神看着年轻人:“你知道她今晚都做了什么吗?” “做了什么?”林格当然不知道,谁让他被某位海栖公主殿下用一个谎言骗到这里,硬控了半个小时呢。 面对他隐含谴责的目光,萝乐娜嘿嘿一笑,毫不尴尬,更没有半点心虚,娓娓道来:“她去找了奥薇拉、依耶塔和白夜,尝试劝说她们放弃晚上与你相处的时间,好让自己能够专心致志地变成大人呢。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现在应该已经说服成功了吧?” “……”林格的脸庞上头一次浮现出错愕的神色,他确实没想到蕾蒂西亚会做出这种事情,更没有想到她居然还做到了。奥薇拉和依耶塔也就罢了,她是怎么说服白夜的?那家伙可是顽固得很,绝不会因为蕾蒂西亚是小孩子就故意放水。 “很惊讶吧?” 身为幕后黑手的萝乐娜一脸坦然,仿佛这件事跟自己完全没有关系:“小蕾蒂居然能做到这种地步,足以说明她对变成大人这件事有多么执着了。众所周知,越是执着的人也越是倔强,现在你还觉得自己能够说服她吗,林格?恰恰相反,你应该担心她屡遭失败后,会不会迁怒到你身上,进而做出某些过激的举动才对。” 会不会迁怒?这个问题几乎不需要思考,林格一瞬间就得出了当然:以小蝙蝠的性格,当然会!而且她恐怕不觉得自己是在迁怒吧,应该是讨还公道才对!在小蝙蝠的心目中,自己永远都是正确的那一方,这一点倒是和某位天才玩家有异曲同工之妙;而林格则是居心叵测,明明知道这个方法不能帮自己变成大人,却故意瞒着不说,就是为了看自己出糗,然后背地里偷偷嘲笑! 对于这么可恶的家伙,小蝙蝠通常会用字典中的一个字作为解决方法:杀! 咳咳,杀可能有些过激了,但小蝙蝠确实不是什么好惹的家伙,尤其是她还是个冲动暴躁的小孩子,上次不就因为某人一句“你还没漱口呢”而暴怒,直接夺走了这个无辜的年轻人的初吻吗?而这次的事件比起上次的无心之言,严重了岂止十倍?用一百倍甚至一万倍来形容都不为过,那么,小蝙蝠的手段,自然也会残忍到令人难以想象。 林格流下冷汗了,他千算万算,唯独没有算到这一点,妄图与小蝙蝠讲道理,可小蝙蝠恰恰是整个云鲸空岛上最不讲道理的人。 恩,她还偷偷看了奶奶的藏书,未尝没有从里面学会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比如“成为大人的办法”进阶版之类的。到时候发现自己被林格“戏耍”了,会不会一时冲动,直接用武力进行实践呢?那林格不就样衰了。 实在不行的话,只能交给圣夏莉雅了…… “交给小夏姐姐处理的话,未尝不是个好主意,但也有可能导致更严重的后果哦。”不知道是不是猜出了年轻人的心思,萝乐娜幽幽地补上一句。 林格同样有这种预感,所以想法产生的一瞬间就被他自己打消了。 事到如今,为之奈何呢? “看来你很纠结。”萝乐娜笑眯眯地说道:“我倒是有一个办法,或许可以为你解决这个问题。” 你也有计? 林格心念一动,问道:“什么办法?” 萝乐娜眨了眨眼睛:“很简单,你不回去就是了。” 林格顿时无言,这算什么办法,我不回去,难道蕾蒂西亚就不会找上门?说不定反倒激怒了她,提前让你感受一下什么叫做永恒王权的怒火。 海栖公主的嘴角却勾起一抹神秘的微笑:“当然不是让你回避,只是暂时做个障眼法而已。我已经在你的房间里设置好了道具,可以制造出一道幻象,模拟你本人的一举一动,绝对不会被小蕾蒂发现破绽。而在此之前,你就在我的炼金工房里待一晚吧,等到小蕾蒂明白这个办法行不通的时候,自然就会放过你了。对现在的她来说,唯有变成大人才是最重要的,你不主动招惹她,我估计她也懒得理你呢。”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听起来让人有些微妙。 林格神色复杂:“听上去是个不错的主意……不过,你什么时候在我的房间里设置了道具,我怎么不知道?” “因为我一早就预测到了今日的情况呀,所以提前为你排忧解难而已。至于为什么没有告诉你?哎呀,梅蒂恩刚走,你心情肯定不好,再加上每日又有那么多事情要操劳,何必为了这么件小事打扰你呢?”萝乐娜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最后还不忘了邀功:“怎么样,我很聪明吧?我很体贴吧?我很善解人意吧?要夸我的话也不是不可以,但记得少夸两句,不然我会骄傲的哦~” 不,我还没有夸你呢。 而且总感觉你不是善解人意,分明是早有预谋才对。 林格可以肯定,情况之所以会演变成现在的模样,一定与海栖公主的推波助澜少不了干系,说不定连蕾蒂西亚去找奥薇拉、依耶塔和白夜的事情都是她怂恿的。可林格能戳穿她吗?不能,他甚至没有拒绝的余地,一旦回到旅馆,他用道具制造幻象的事情就会败露,小蝙蝠必定暴怒,后果不堪设想。 虽然事实上幻象不是他制造的,但是,以蕾蒂西亚的智力水平,恐怕压根就怀疑不到萝乐娜的身上,反而会怀疑林格在狡辩。只能说,小蝙蝠对年轻人的偏见太深,而萝乐娜的伪装又太强了,说不定此时此刻,蕾蒂西亚就在心中感谢这位海栖公主殿下呢,如此无私地为自己出谋划策,真是个大好人呀。 真是个大好人吗? 看着面前笑眯眯的海栖公主殿下,深知自己已经踏入一个阳谋的林格,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声中的意味,十分复杂。 “如何,林格,决定留下来了吗?” “恩……” “真是个明智的选择呢。” 萝乐娜笑了笑,并不怎么得意,因为一切都在计划之中。凭借自己的智力优势,将蕾蒂西亚玩弄于股掌之中,再通过危言耸听的说辞让小蝙蝠产生严重的危机意识,借她之手将其他三人排除在外,确保她们无法干扰后续计划;同时,因为事情是由蕾蒂西亚引发的,萝乐娜不过是提供了一些建议,就算事情暴露后,小夏姐姐追究责任,萝乐娜也有充分的理由将自己摘出去;会受到惩罚的人只有蕾蒂西亚而已,但恰好可以通过这件事让她长点教训,明白大人的世界有多么残酷;事后小夏姐姐肯定会加强对蕾蒂西亚的监管,禁止她继续胡作非为,那么自己也相当于间接帮助她管教了妹妹,纵然女伯爵回岛后知道这件事,也不会放在心上的,说不定还要感谢自己呢。 一切都是如此的完美,哼哈哈哈……不行,不能笑出声,计划还没有成功,一定要忍住,隐忍……但是,这么好笑的事情,又怎可能忍得住了…… 林格总觉得她的笑容很可怕,隐隐有些退意。就算不能被小蝙蝠逮到,其实自己也不是非得待在这里的,比如,去找酒保小姐讨杯水喝也不错,或者干脆就到天心教堂住一晚? “别想跑哦,林格。”海栖公主殿下眉眼弯弯,语调温柔:“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就让我来好好接待你吧。你想要出去散步吗?或者留在这里陪我炼金?还是说,和我一起去看流星雨呢?” “我想静静……” …… 而此时,我们的小蝙蝠又在干什么呢? 她正绕着书桌来回转圈,一边转一边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时不时从口中发出意味不明的唔嗯声,一副很纠结的模样,但又不愿意将自己所纠结的内容说出口。 总结一下就是,谁家小孩。 林格大概也是这么想的,笔尖微微一顿,没有回头而是平淡地说了句:“闲得太无聊,又想要写作业了吗?” 小蝙蝠表情一僵,随后默默地移开了视线,仿佛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不过,到底心中还有怀疑,她总是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观察林格,似乎想要从他身上看到什么不一样的东西。看了一会儿,蕾蒂西亚忽然问道:“林格,你在看什么?” 年轻人回道:“看书。” “看什么书?” “你不喜欢看的书。” “那就别看了,来陪我玩!” “自己去一边玩吧。” “你说什么!?”小蝙蝠听到这个答复,顿时气得眉毛都竖起来了,在年轻人的背后龇了龇牙齿,两颗尖锐的小虎牙充满了威吓性:“不要再看你那些破书了,快来陪我玩,不然——” “不然,就怎样?”林格的态度依然平淡,毫不在乎她的威胁。 “不然的话,”小蝙蝠的眼中精光一闪,“我就强吻你,夺走你的初吻!” 林格却无动于衷,并不放在心上,这或许是因为他也有所依仗吧:“如果你不怕被奈薇儿小姐与圣夏莉雅训斥的话。” 蕾蒂西亚当即不说话了,看起来反倒被林格给威胁了。 然而,如果年轻人转过头的话,就会发现,小蝙蝠正用一种耐人寻味的眼神看着自己。 给点喵 1272.第1259章 也会弄巧成拙吗? 第1259章 也会弄巧成拙吗? 萝乐娜将一切都算到了,唯独没有算到一件事,那就是小蝙蝠的直觉。 基本上,蕾蒂西亚判断一件事从不依靠事实或证据,而是依靠自己在多年来的逃亡生涯中锻炼出来的、如同野兽一般的直觉。当然,用通俗一点的说法就是,她相信什么,什么就是对的;怀疑什么,什么就是错的。 你固然可以认为这是偏激的、片面的、不足为信的,但实际上小蝙蝠还真用这套理论躲过了不少次阴谋算计,这就是为什么当初女伯爵会放心地将她一个人留在虚根沼泽,自己则单枪匹马去面对冈达鲁夫那头老狼。 所以,当蕾蒂西亚怀疑眼前这个林格其实并不是真正的林格时,她心中便已经认定了这个事实。但是,认定归认定,毕竟事关重大,蕾蒂西亚不敢轻举妄动,万一只是自己多心了呢? 为了验证这个猜想,她做出了一个如果是以前的自己就绝不会做的举动:试探。 那个心高气傲、自命不凡、冲动莽撞又随心所欲的小蝙蝠居然会试探别人了?如果传出去大家一定会很惊讶吧,连蕾蒂西亚本人都因为这个想法而吓了一跳: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谨慎了? 可能这也是一种成长吧。 于是她才对林格说出了那句话:“快来陪我玩,不然就夺走你的初吻!”听起来很像小孩子的威胁吧?林格的反应也很符合他的人设,换做其他人来,甚至不一定能察觉到这位年轻人有哪里不对劲。 除了蕾蒂西亚。 这当然不是因为她对林格的了解比其他人更深,而是因为两人之间有一个共同的秘密。 林格的初吻早就没有啦! 甚至还是小蝙蝠亲手……呃,亲口夺走的! 这世界上谁都可以用这句话来威胁林格,唯独蕾蒂西亚不可以。 所以,如果是真正的林格,就绝不会表现得那么平淡。 这也很正常,毕竟某人放置幻象、为它设定行为逻辑的时候,依照的是自己对林格的了解,再加上一些日常中他与众人的相处细节,倒也能模拟个七七八八,只要不遇到特别爱较劲的,比如爱丽丝那种,或对林格的了解已经细致入微,甚至可以从一个眼神、一个表情乃至一句话的语气差别中就辨别端倪的,比如圣夏莉雅那种,基本上不可能被发现。 可她只需要用这个幻象应付晚上的时间罢了,众所周知,若非有要紧的事情,小夏晚上是不会来找林格的;爱丽丝倒是会,主要是为了找林格玩游戏,可萝乐娜“恰好”送了她几样有趣的炼金小道具,如今她正沉迷其中呢,短时间内估计是不会出现了。 谁又能料到,蕾蒂西亚既不是死脑筋派的,也不是找细节派的,而是野兽派的呢?更不可能料到她居然胆大包天,私底下藏着这么大一个秘密。说真的,萝乐娜要是能料到,也不必玩这些驱虎吞狼的把戏,直接召唤小夏杀所有就行了。 但她既然没料到,主动权便回到了蕾蒂西亚的手中。 如今,小蝙蝠只需要思考一个问题:这个假的林格是从哪里来的?谁把她放在这里?又有什么目的? 首先排除林格,不为什么,只是因为蕾蒂西亚觉得他没有那个胆量欺骗自己而已。 其次,就凭直觉从云鲸空岛剩下的人中挑一个当罪魁祸首吧。 小蝙蝠如猛虎蛰伏,蹲在年轻人背后盯了他许久,如果是真正的林格早就发现了这般凝视,说不定还要回头教训她几句,再来两句淡淡的威胁,内容不是涉及某位已经离岛的女伯爵,便是涉及某位拥有铁腕的牧羊少女,保管将小蝙蝠训得服服帖帖。 蕾蒂西亚平日里没少腹诽这家伙仗势欺人、狐假虎威、见风使舵、趋炎附势……啥的,反正爱丽丝说过的坏话她也跟着说一遍就对了,今天这个假冒的林格安安静静的,反倒让她有些不适应了。 “唔唔嗯……” 她磨着牙齿,目光在林格幻象的几个弱点处一一扫过,就像埋伏在暗处对猎物蠢蠢欲动的小狼。虽然狼人与血族是天敌,但蕾蒂西亚或许也从那些蛮横狡诈的家伙身上学到了什么也说不定呢? 忽然,她大喝一声:“看招!” 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书桌前的年轻人扑去,灯火摇曳了一下,空中只来得及闪过一道白色的魅影,连窗外的月光都没反应过来,那只小蝙蝠便已掠至书桌前,双手攀住椅背,张开小嘴露出一对锋锐的獠牙:“我咬!” 一口下去,刺穿皮肤与骨头,涌出熟悉的血肉触感……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实际情况是年轻人的幻象“噗”一声便化为雾气,消散在了半空中,小蝙蝠这一口直接咬在了空气上,因为咬得太用力,差点把自己牙齿都咬碎了,上下颚传来的麻木痛感令她顿时像咬到了一块发霉变质的面包般,小脸一下子就扭曲起来了。 某人炼制幻象道具的时候可没有为它添加额外的战斗功能,一方面是她不觉得在云鲸空岛的地盘上有人敢对这位年轻人出手,另一方面则是不可能做到,毕竟要让幻象模拟本体到栩栩如生的地步,总得付出些什么代价嘛。 “呸呸呸!” 咬了一嘴空气的小蝙蝠跳下椅子,往旁边唾了好几下,又揉了揉隐隐发酸的腮帮子,这才将目光移向那个假林格消失的位置,却看到椅子上静静地躺着一枚乳白色的珍珠,本应晶莹剔透的表面因不明缘故变得黯淡,甚至裂开了一道狰狞的缝隙,几乎将它一分为二。 小蝙蝠轻轻碰了它一下,结果珍珠立刻就化为齑粉消散,无影无踪,简直就跟爱丽丝说过的“毁尸灭迹”似的。 是谁,处心积虑地制造出这样的道具?是谁,能够瞒着大家将制造幻象的道具放置到林格的房间中?又是谁,生怕自己的计谋败露,甚至不惜毁掉自己辛辛苦苦炼制的道具呢? 嗯,或许不是辛辛苦苦,对那家伙而言,像这种水平的道具不过是信手拈来罢了。 没错,以上几个问题,其实都不是质问,而是陈述,凶手究竟是谁,已经昭然若揭。 回想起今日早晨,那家伙一脸笑意,温和地询问自己是否需要帮助的场景,还有她不遗余力地为自己出谋划策,为自己加油打气的场景,难道这些,竟都是伪装出来的吗!?小蝙蝠手震、小蝙蝠心痛!她没想到,自己付出了所有,却没能得到一个好的结果!本以为是姐妹情深,掏心掏肺,没想到背后都是阴谋算计,互相利用!果然,这世间的一切情感,都不再值得信任了! 至此,小蝙蝠终于体会到了成为大人的第一步:经历背叛。 蕾蒂西亚,已黑化。 …… 萝乐娜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的事情,其实按照她原本谨慎小心的性格,应该在那枚用于制造幻象的珍珠以外,再放置一两个用于预警的道具才对。一旦幻象被打破就可以向她发出警告,随时改变计划。 可不知道是她害怕道具放得太多,更加容易暴露自己,还是蕾蒂西亚对她信以为真的表现降低了海栖公主的警惕性,让她无意中忽略了如此重要的事情,以至于她最后都没有留下备用计划。这件事告诉我们,不要被眼前的胜利迷惑,忽略了近在咫尺的小石头。 当然,就算是小石头,蕾蒂西亚也绝不是什么垫脚石,而是可以绊你一跤的拦路石。 对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的海栖公主殿下,正用一种奇特的眼神看着林格。 年轻人默默转了个身,避开了她的目光,只专注于手上的书本,却读不进半句话,心中默默祈祷这一夜能够平安无事地度过,无论是蕾蒂西亚还是萝乐娜,都不要再给我找什么麻烦了。 可惜,萝乐娜不会让他如愿,毕竟她也有自己的心愿,否则,何必如此处心积虑地谋划呢? “林格。”她忽然开口道:“你不觉得,现在已经很晚了吗?” 林格看了一眼窗外昏沉的夜色,视线外只有模糊的森林,连星星都不见几颗,无言地点了点头,表示确实很晚了,那又如何? “是不是该睡觉了?”萝乐娜微微一笑:“不好好休息的话,明天上课可是会没有精神的。” “那你先去睡吧。”年轻人冷静地回道:“我还不困。” “不行。” 萝乐娜摇了摇头,随后将左手按在自己的心口处,深呼吸酝酿了一下后,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起来,整个人气若游丝,看起来十分虚弱:“我,我生病了,走不动路,得有一个人扶我上床休息才行……” 你在装什么?刚才拿着那么大那么粗一根搅拌棒、把炼金釜都搅出了火花的人难道不是你吗?这还虚弱的话,像奥薇拉或依耶塔那样的又算什么?半身不遂吗? 林格无奈地看着她,那眼神仿佛在问:“我看起来有那么好骗吗?” 萝乐娜眨了眨眼睛:“你可以装作被我骗到了嘛。” 林格面无表情:“我不想装。” “为何呀?明明你对奥薇拉、对依耶塔、甚至对小蕾蒂西亚都那么温柔,偏偏对我有成见么?这样是不行的,林格。”海栖公主殿下似乎对他很失望,一边叹气一边站起身来,不知道是否错觉,这一瞬间她的气息忽然变得如此强势和张扬,简直就像从一条人畜无害的小海豚变成了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的凶恶鲨鱼一样:“明明我想对你温柔一点的,你却总是不留情面,这让我如何是好呢,林格?” 面对她极具侵略性的目光,林格的额头上忍不住落下了几滴冷汗:“你想干什么、萝乐娜?” “没干什么,只是想体验一下奥薇拉和依耶塔的待遇而已。”萝乐娜笑眯眯地说道:“林格你对她们那么温柔,总不能唯独对我那样冷漠吧。当然,如果你不肯的话,我就只能自己来争取咯。” 海栖公主一步一步向林格走去,影子逐渐漫过墙壁,狠狠地咬住了年轻人的身体。 林格嘴角一抽,应该说毫不意外吗,毕竟萝乐娜从小就不是什么安分的性子,只是诅咒限制了她的发挥而已。但就算是诅咒最严重的那段时期,她依然可以用自己的炼金术逃离母亲和姐姐的眼线,甚至跑到人类的地盘去,固执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如今诅咒的效力衰弱了不少,她失去这般制衡,自然会变得更加肆意。 虽然这个理由让林格听不太懂就是了。想要奥薇拉或依耶塔那样的待遇,什么意思?你也希望我每天晚上都陪在你身边哄你睡觉吗?可你又不像奥薇拉那样容易失眠。还是说希望我一日三餐都将你从炼金工房抱到妖精深眠旅馆去?可你既不是腿脚不便,也不像依耶塔那样,对外面的世界有心理阴影。 还是说……这又是一个恶作剧? 恩,以萝乐娜的性格,未尝没有这种可能性。那么问题来了,自己要配合她吗?应该如何配合?这样纵容她真的好吗?会不会让她膨胀起来,以后越发嚣张呢?今天就敢用蕾蒂西亚算计包括奥薇拉、依耶塔和白夜在内的那么多姐妹,明天是不是就敢骑在小夏头上作威作福了?那是自求灭亡啊。 林格思考起来,萝乐娜的眼中则闪过一抹得意的神色。她何尝不知道自己在林格心目中的形象呢,但只要操作得当,劣势也可以转变为优势,比如,可以借着恶作剧的名义,对林格做一些其他人想做却不能做也不敢做的事情。至于如何扭转自己在林格心目中的形象?很简单,恶作剧做得多了,也是可以弄假成真的呀…… “喝呀!!!” 正当她得意洋洋的时候,窗外忽然传来一声暴喝,紧跟着,一个娇小的身影破窗而入,伴随着哗啦哗啦的破碎声,在漫天飞散的玻璃碎片中,以一个英雄登场的姿势,落在了年轻人的面前。然后来人抬起头,视线定格在萝乐娜的身上,一双眼眸中正熊熊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呃。” 海栖公主的脚步顿时停住,嘴角忍不住抽了一下。 她忽然间意识到,恶作剧做得多了,也是会弄巧成拙的…… 给点喵 (本章完) 1273.第1260章 原来是这个理由吗? 第1260章 原来是这个理由吗? 叮咚、叮咚! 学校敲响了下课的钟声,如风铃般清脆的鸣响中夹杂着一两声欢快的嬉笑,那是负责敲钟的妖精们正互相嬉闹,争抢下一次敲钟的名额。她们仿佛将它视为了一项有趣的游戏,自告奋勇来帮忙,享受学生们听到下课钟声时脸上放松的表情与口中活泼的话语,仿佛那其实是自己的功劳。 有些调皮的小妖精在虚荣心的驱使下,还会提前一两分钟敲响下课钟声,不过这种不遵守游戏规则的家伙,不等林格或圣夏莉雅来斥责,同伴们便会自发谴责她的行为,禁止她继续参加游戏,除非真心悔改,绝不再犯。 这座刚刚建立起来的学校朝气蓬勃,老师们尚没有沾染上爱丽丝所描述的那种名为“拖堂”的恶习,因此钟声敲响三次后,学生们准时下课,并在体育老师希诺的带领下,往教学楼外的操场走去,他们要在那里学习一套名为“第七十套广播体操”的健身操,在紧张严肃的课堂之余,活动身体,放松心情。 据说,就算是在遥远的西大陆,也只有少数大城市的学校才有这种待遇,更别说这里还是教育制度极为保守落后的东大陆了。这些在学校中接受教育的战争遗孤都明白自己的待遇有多么来之不易,因此倍加珍惜,除去身体不适需要请假的以外,几乎没有人缺席。 或许最开始,爱丽丝向林格建议,让孩子们学习所谓的“第七十套广博体操”的时候,只是基于一种恶趣味罢了,就像她曾经教圣洛伍德国立学校的孩子们做了同样的事情。但它的效果却立竿见影,在充足的食物供应、放松的成长环境以及适当的身体活动等种种因素的共同作用下,这些入学前还有些营养不良的孩子们终于有了几分他们这个年纪该有的模样。 苍白的脸颊上重新浮现出血色,阴郁的嘴角边重新勾勒出笑容,连那颗总是提心吊胆的心也渐渐恢复了平静,每当看到他们在走廊上读书、在庭院中散步、或者在操场上打风花球的身影时,希诺会由衷地觉得,自己的努力并非没有意义。 虽然自从离开家乡以来,她似乎还没有参加过一场战斗,为追寻祖辈荣耀而随着她一同踏上征程的圣枪白棘,更是连一次都没有展露锋芒。可她早已不再是从前那个争强好胜的自己了,不再觉得只有胜利才能证明什么。恰恰相反,如果有不需战斗便能迎来美好结局的方法,即便为此卸下铠甲,封存兵刃,她也无怨无悔。 可惜,这或许只是个美好的愿想吧。 因争斗而起的,只会因争斗而结束。 凝视着庭院中盛开的花朵,还有那些青涩的生命,想到他们终有一天会在渺小或伟大的命运中凋谢,年轻的少女骑士没由来地感到一阵哀伤。 但是一阵笑闹声中断了这忽如其来的感伤,将她唤回现实。 希诺闻声望去,才发现是几个孩子不知为何没有前往操场,而是停在了一间教室外,正好奇地张望着里面的景象,时不时低声耳语,表情或疑惑,或好奇。 “怎么了?”希诺走过去,笑着敲了敲他们的脑袋,问道:“不去准备做操,在这里看什么呢?” “希诺老师!” 孩子们见到她,并不害怕,倒是叽叽喳喳起来:“奥薇拉老师和萝乐娜老师这是被关在教室里罚抄作业了吗?还是被圣夏莉雅老师监督的,难道她犯了什么错?” “还有爱丽丝姐姐、依耶塔姐姐、格洛莉亚姐姐!” “哇哇,那个蕾蒂西亚也在诶,没想到圣夏莉雅老师居然能压制她。” “那当然,因为圣夏莉雅老师更可怕嘛……” 嗯? 教室内,正站在讲台后面,不苟言笑地监督众妹妹罚抄的青发少女,似乎察觉到了外面的动静,投来注视。刚才还叽叽喳喳的几个孩子瞬间就不吭声了,尤其是那个说“圣夏莉雅老师更可怕”的孩子,更是将脑袋埋到了窗台下面,唯恐被她发现。 希诺见状,忍俊不禁,不过,身为一名善解人意的好老师,她还是站出来替自己的学生们解围了:“好啦好啦,都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去准备做操?” 她微微俯下身子,向这几个学生眨了下眼睛,小声道:“要是一直赖在这里不走,等会儿小夏老师生气了,出来教训你们,我可就不管了。” 顿时又让他们打了个寒颤,仿佛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连忙向老师道了声歉后,急匆匆地向着操场赶去了,落在最后面的那个学生还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像是在确认小夏老师会不会突然走出教室,用平静的语气让他们留下来。众所周知,当小夏老师表现得很平静的时候,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不生气,一种是很生气。而问题就在于,除了某个年轻人以外,尚没有人能具体分辨出这两种情绪的区别。 生气起来的小夏老师可是很恐怖的,虽然她既不训斥,也不体罚,但总让人有股莫名的负罪感,心理上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还不如被教训一顿呢。 目送那几个学生一路跑远,直至消失在走廊尽头,希诺才收回视线,隔着玻璃向教室内看了一眼,见那几个熟悉的家伙依然在长姐的监督下奋笔疾书,务求在上午的课程结束前写完她要求的一万字悔过书,不由得轻叹一声:“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 昨夜,云鲸空岛爆发了一场好戏……咳咳,应当说一桩大案才对。 主要参与者便是教室内这几个家伙了,嗯,用一网打尽来形容似乎并不过分,总之,分清楚谋害者与受害者的身份其实是没必要的事情,因为圣夏莉雅一视同仁,将除了林格以外的人统统拿下了。 没错,林格也被牵扯进了这桩大案之中,貌似还是作案动机来着。具体情况,希诺不太清楚,毕竟她当时已经睡着了,睡醒后才听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酒保小姐说,起初是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海栖公主利用了某只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小蝙蝠,然后是这只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小蝙蝠被当成枪使,傻乎乎地对上了其他几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好姐妹,最后双方又因不明缘故决裂,在深更半夜大打出手,战至空岛边境,连少女王权都磨灭了…… 嗯,以上是酒保小姐的夸大,真实情况是蕾蒂西亚一边喊着“大骗子大骗子”一边追着萝乐娜跑,却始终没能追上骑着轮椅的后者。而两人深夜扰民的举动不慎惊醒了沉睡在旅馆中的隐藏BOSS圣夏莉雅,得知事情原委后她大发雷霆,一改往日温柔可亲好姐姐的形象,决定对涉事者从严从重处罚,绝不姑息! 尽管不是所有人都服气这个判罚结果。 “可恶、我明明是受害者,为什么也要被处罚?”蕾蒂西亚一边咬牙切齿一边奋笔疾书,对于学习成绩不太理想的小蝙蝠而言,一万字的悔过书且还要求情感充沛、情绪饱满,实在是个艰难的挑战,她绞尽脑汁挤出了八百个字便想不出后文了,只能着重描写一下自己心中的不甘和委屈,尝试博取一点同情分。 小蝙蝠被判罚的理由是“情有可原但太过冲动,明知道上当了却不找人帮忙,而是在怒火的驱使下选择自己一人去讨回公道,以至于惊扰了大家的休息时间”。 “可恶、我明明只是被波及的无辜群众,为什么也要被处罚?”奥薇拉一边埋头抄写一边为自己打抱不平。没错,贝芒公主看似文采飞扬,实则只是在用自己的王权作弊罢了,其实一万字的悔过书对现在的她来说已不是什么难事,但她自始至终都认为自己根本没有做错的地方,当然不会诚心去写什么悔过书。 贝芒公主被判罚的理由是“虽然察觉到了蕾蒂西亚的异样,却为了一己私利,轻易放纵了自己的信任,没有尽到身为姐姐的责任”。 其实奥薇拉如果说一句“我什么都没有察觉到啊”或许就能逃脱处罚了,只是她不愿意承认罢了,毕竟相比于“失职”,她觉得“无能”这个罪名更难听。 “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写悔过书?”依耶塔一边对着空白的纸发呆,一边茫然地想到。是的,她根本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脑子里简直就是一团浆糊:蕾蒂西亚请求自己帮忙是假的吗?她其实另有目的?蕾蒂西亚也是被人骗的吗?骗她的人居然还是萝乐娜?奥薇拉居然也上当了吗?她明明看起来那么聪明! 所以,天使小姐被判罚的理由就是“长点心眼吧,依耶塔”。 “混蛋!我不会放过你的、变态林格!”作为整个事件中唯一的无辜者,格洛莉亚哭丧着脸,不得不为里人格犯下的错误承担责任,而白夜则在意识空间里咬牙切齿,将全部过错都推到了那个年轻人的身上。没错,她既不怨一切的始作俑者萝乐娜,也不怪将自己打败的蕾蒂西亚,而是以一种超乎常人的直感,将矛头指向了真正的罪魁祸首林格。如果没有他,哪里会有今天的倒霉事,我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白夜比较特殊,她被判罚的理由主要有两个,一是与奥薇拉相同,没有尽到身为姐姐的责任,二是游戏水平太低,连蕾蒂西亚都赢不了,有待提高。 “不对啊!”爱丽丝抓耳挠腮,拼上毕生所学才将悔过书写完十分之一,在痛苦与绝望之中,她蓦地意识到一件事:“这和我不是半点关系都没有吗,为什么我也要接受处罚?” 圣夏莉雅当然是有理由的,而且很正当:“你的房间就在林格隔壁,怎么一点动静都没听到?要是你早点发现的话,事情还会发展到这种地步吗?所以,你也有错,爱丽丝!” 啊这。 那爱丽丝还能说什么呢,她默默低下头,继续在文字的海洋中徜徉。虽然是无妄之灾,但她接受现实的速度却意外的快,这当然不是因为她的心态有多么豁达乐观,纯粹是虱子多了不怕痒、死猪不怕开水烫而已。 全场唯一心甘情愿接受处罚、没有半点不满的人,估计就只有萝乐娜了,毕竟这件事原本就是因她而起的,海栖公主觉得自己能够捡回一条小命已经足够幸运,还是不要奢求更多了,万一惹小夏姐姐不高兴怎么办?她现在可生气得很,连林格求情都不肯通融,果然还是这次的恶作剧太过分了吗? 唉,还是太不小心了,下次更谨慎一点吧,多制定几个预案,将所有意外情况都考虑进去,最好能在事情败露后把自己的关系撇清…… 她漫无边际地想着,手中的动作却丝毫不慢,笔尖在纸张上沙沙作响,流畅而饱含情感色彩的文字便铺陈开来,简直比炼金还要熟练,可想而知在过去究竟写了多少封悔过书,才能锻炼出如此身手。 由此也能看出,其实这家伙根本没有改悔,只是懊恼于行事不慎、暴露了自己而已…… 希诺站在教室外,将这些家伙的表现都看在眼中,不禁又叹了一口气。一开始她还有些同情她们,觉得一万字的悔过书着实有点严重了,像过去那样稍微训斥几句,再让她们道个歉不就行了吗? 可现在她反而同情起圣夏莉雅了,能够忍到现在才爆发,她果然是一个很好的姐姐啊。 一想到这里,她就觉得自己该为这位殚精竭虑的姐姐做点什么,好歹让她知道,并非所有妹妹都是不靠谱的,至少自己就很靠谱。 于是她走进教室,无视了底下那些家伙投来的求助目光,笑着对圣夏莉雅说道:“孩子们都到操场准备做操了,小夏,你也过去吧,和林格一起监督他们,至于这里,就交给我如何?” 原来不是来救人的。 爱丽丝等人失望地收回目光,圣夏莉雅则思考了一会儿后,缓缓点头:“也好,不过你记得看好她们,可别让她们偷奸耍滑。” “放心吧。”希诺自信地说道:“我什么时候让你失望过了,小夏?” 这句话让青发少女本已迈出的脚步忽又顿住,她回过头,用一种格外复杂的目光盯着希诺,直到后者脸上的笑容都有些绷不住了,僵硬地问道:“怎、怎么了,小夏?” “你应该不会背叛我吧?”牧羊少女幽幽道:“不会做出和她们一样的事情吧,希诺?” “呃……” 希诺忽然意识到,圣夏莉雅处罚妹妹们的理由,似乎和她想的……不太一样? 给点喵 1274.第1261章 无法帮忙的事情吗? 第1261章 无法帮忙的事情吗? 蕾蒂西亚的大人计划最终不了了之,她似乎很失望,林格倒是松了一口气,至少不用担心她每天晚上都来烦自己了。作为长姐,圣夏莉雅当仁不让地接过了小蝙蝠的教育工作,苦口婆心地劝告她成长是没有邪道的,你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多吃蔬菜,早睡早起……才能变成一个合格的大人,说得小蝙蝠热泪盈眶,直呼我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绝不是因为圣夏莉雅一脸微笑地表示如果你不听话我就将这件事写信寄给女伯爵的缘故。 除此之外,其他涉案人士也在她的一一拜访之下痛改前非,进入了如履薄冰的状态,每日都战战兢兢,生怕一时行差踏错,又被圣夏莉雅抓起来当典型批判一番。以至于最近这段时间,林格的夜生活竟格外平静,既没有某位贝芒公主在耳边碎碎念叨,也不必担心被某位炼金术师用一个奇怪的理由诓骗过去,着实过了一段舒心日子。 对圣夏莉雅来说却不一定了。 因为经过这件事后,她忽然间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真相,那就是—— “除了我以外,”教师办公室内,牧羊少女一脸狐疑地看着坐在对面的年轻人,“是不是大家都和林格一起过夜了?” “咳咳!” 虽然没有在喝水,但林格还是剧烈咳嗽起来,就像是被呛到了一样。如果是平时圣夏莉雅一定会马上表达关心,但这会儿她只是坐在原位上,静静地看着年轻人咳嗽而已,那双清澈无暇的眼眸仿佛已经洞悉了他的心虚,正等待一个合理的解释。 林格咳了一会儿发现毫无效果,声音渐渐低了下来,他的表情有些尴尬,但还是强装镇定,说道:“说过夜好像有点歧义,而且也不是所有人吧,像希诺就没有……” 圣夏莉雅目光一凛,嘴上则温柔地问道:“那么说,你希望有咯?如果是的话,我可以替你转告她。” “我没有这个意思。”林格的表情一下肃穆起来,表示我只是举个例子而已,你可不要想歪了。 圣夏莉雅信没信,他不知道,反正年轻人自己是信了。不信也不行,这会儿要是表现出一丝心虚,可是要出大问题的。 “……” 青发少女默不作声,盯着年轻人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向他伸出手,白皙的掌心朝上,清浅的脉络犹如树枝曲折的分岔,悠久的故事依稀可见,她通过这种方式向他索取什么,就像树木也会向大地、水源与太阳索取些什么一样。这种索取是自然而然的,并且伴随着某种沉重的责任:“给我。” 林格怔了一下:“什么?” “钥匙。”圣夏莉雅脸颊微红,却努力摆出一副寻常口吻:“把它给我,这样其他人就没法去骚扰你了。” 才怪。 要是那几个家伙想进入林格的房间,有几百种方法可以绕开那个门锁,它不过是个装饰品罢了。可正因为是装饰品,反倒在此时赋予了某种神圣的意味,那是教皇的宝杖,或国王的皇冠,一旦拥有它,就天生地拥有了某种权利,可以光明正大地宣告世人:你们皆是异贼叛党,而我才受天命与法理的双重庇佑,名正言顺! 按理来说,如此重要的事物,不该轻授他人。可面对圣夏莉雅的索取,年轻人发现自己无法拒绝。 他呆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有些不自然地扭过头去,说道:“……老板娘那里应该有备用的吧,你可以去找她拿,就说,呃,我同意了?” 圣夏莉雅满意地收回手,尽管她可以私下去找老板娘索要,身为好友,对方肯定不会拒绝。可还是那句话,名正言顺。奥薇拉为何要隐瞒自己与林格的秘密?蕾蒂西亚为何不敢将此事透露给自己?萝乐娜为何要摆弄这种见不得光的计谋?甚至她们在事情败露之后被自己惩罚也不敢二话,难道仅仅是惧怕着所谓“姐姐的威严”吗? 种种缘由,不外乎“名正言顺”四个字罢了。 谁得到林格的认同,谁就名正言顺。 如今看来,她们机关算计,到底不如自己顺其自然啊。 圣夏莉雅不免有些得意,心中对妹妹们肆意妄为的最后一丝芥蒂也彻底消散了。她无意追究,林格更是松了一口气,就让这件事随风而去吧,对大家都好。 解决了这小小的波折之后,年轻人从抽屉里取出一封信,轻轻用裁纸刀拆开信封,取出三张折叠整齐的信纸。他摊开第一张,便看到了熟悉的笔迹,纸上的内容虽然密集,但因为书写者颇有耐心,落笔时不乏细致,倒不显得凌乱,反而给人一种有有条有理的感觉。 圣夏莉雅见状,若有所思:“是梅蒂恩的信吗?” “嗯。”林格轻轻点头,又指着桌上另外两张信纸说道:“还有米契他们的信,卡森先生的信,一起送过来的。” 距离梅蒂恩离开云鲸空岛已经过去八天了,她在信中描述了一些自己抵达锻铁之城巴特艾恩后的见闻,对战后巴特艾恩城百废待兴的景象感到好奇与激动;还说自己见到了那位据说很厉害的法兰山德将军,果然是一位很有气势的老将军,不过她又感觉还是奈薇儿小姐比较厉害,因为女伯爵对上这位将军毫无怯色,有时候还能反过来压制对方,让少女对这位银眼女伯爵的含金量有了新的认识。 无论是法兰山德将军还是灰丘之鹰,都对她很照顾,本来给她留了一点时间来适应新生活,但少女却拒绝了这种照顾,抵达巴特艾恩城的第二天便前往临时的军医院帮忙,为战争中受伤的战士们治疗——不分敌我。 一开始,大家还因为年龄而怀疑她的医疗技术,但实际体验之后便放下了这种顾虑,还反过来因为年龄夸赞起她的无私与勇敢。虽然梅蒂恩觉得自己并不是最勇敢的那个人,像米契和卡多拉的年龄比她还小,可他们却是要上战场的,可比自己勇敢多了。 莉薇娅修女也受到尊敬,甚至比她这个医生更受尊敬,她为活着的人祈祷,也为死去的人哀悼;让踌躇不前的人坚定信念,也让心怀恐惧的人获得安宁。或许在这个战争与火焰的年代,相比身体上的治疗,人们更需要心灵上的慰藉吧。身体上的伤势就算治愈了,未来某一天也会在战场上重新裂开,甚至随你直到死亡尽头;而心灵上的慰藉犹如长河,如此隽永地流淌,在它的见证下,死亡不是结束,而是新的开始。 不过,也不全都是开心的事情。梅蒂恩在信中提到,起义军的局势看似良好,但巴特艾恩城中始终笼罩着一股令人不安的气氛,种种矛盾皆处于酝酿的前奏:士兵与本地居民之间的矛盾,尽管将军与灰丘之鹰一再强调,但在战争的巨大压力之下,仍有部分士兵做出了不理智的举动,导致本地居民并不像其他地方那样支持起义军,而是怀着一种谨慎和戒备的心态,冷眼旁观。 起义军与城中工会及商会的矛盾。为筹备战争物资,起义军向巴特艾恩城的铁匠工会、革匠工会、制皮匠行会与数家大型商会提出了合作的请求,却由于自身物资匮乏而无法给予合理报酬,令对方承担了大部分的成本支出,引起了一些人的不满。同时,这些人的态度又引起了起义军内部一些军官的不满,认为他们不识好歹,不愿为解放事业贡献力量,甚至提议要以武力手段征收工会与商会的财产,充当军资。 尽管这一鲁莽的提议很快就被否认,但不知为何还是传到了对方耳中,一度导致双方关系濒临冰点。如今虽然稍有缓和,但其实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若不谨慎处理的话,甚至可能引发内乱,使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巴特艾恩城重新陷入战争的泥潭。 就连起义军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最突出的问题,莫过于北境军队与解放者阵线之间的矛盾了。尽管双方的领袖关系良好,一致达成了合作倾向,但对于底下的士兵来说却未必如此。北境军认为解放者阵线的士兵皆是散兵游勇,不堪一击,全靠他们支援才能拿下锻铁之城,后续说不定还会拖后腿,嫌恶至极。解放者阵线则认为北境军只会占便宜,若不是灰丘之鹰用计谋骗过了敌方的指挥官,他们则拖住了敌人的大部分兵力,就凭这些家伙怎么可能攻入巴特艾恩城? 除此之外,北境军的兵员素质也好不到哪里去,虽有山飞隼骑士团与法师团等精锐,但也有从罪犯和奴隶之中临时征用的炮灰军。他们并不将这场战争视为光荣的解放战争,对这片陌生的土地也没有什么眷恋可言,自然更不在乎所谓的纪律和荣耀,因此行事张狂,肆无忌惮。之前提到的起义军与本地居民之间的矛盾,十有八九是这群人闹出来的,结果不止是本地居民,连解放者阵线的士兵也看不惯这群在家乡土地上肆意妄为的家伙,轻蔑地称呼他们为“流氓军”。 这些矛盾可缓可急,但若只是放在那里的话,无异于堆积在一起的火药桶,只需一星半火便可引燃,到那时,便不止是矛盾那么简单了。连自己都能看出来的问题,北境军的领袖法兰山德将军,与解放者阵线的领袖,灰丘之鹰卡森·博格,不应该没看到吧? 不过到目前为止,以梅蒂恩观察到的情况来看,他们似乎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了解决外部问题上,比如,继续收复失地,压缩第十七军团的活动空间?每天、每时、每分、每秒,甚至即便在自己写下这封信的时候,一个万籁俱寂的深夜里,依然有无数道新的指令与无数封保密文书,从位于城中央总督府的临时指挥所中传出,送往前线各处。而城中的军队也时刻处于待命状态,许多队伍被打散后重组,然后又被派遣出去,在城中居民看不见的地方,执行着侦查、支援、诱敌、警戒、牵制、突袭、埋伏等任务,人间最精密的一张网却在那位看似最古板严苛的将军手中编织出来,即便只能窥见一鳞半爪,亦使人惊叹不已。 ”难怪卡森先生如此期待王国军的到来,但或许他期待的不是兵力援助,而是一种能够决定胜负的力量。在他的心目中,即便十万个士兵亦比不上一位法兰山德将军吧,因为前者只能赢得战役,而后者却能帮助前者赢下战争。” 梅蒂恩在寄给兄长的信中提及自己的感悟,信件的最后,她又写到:“米契和卡多拉他们也接到了新的任务,下午和我道别之后,就急匆匆地出了城。我没有询问他们要去干什么,因为那是不符合规矩的,或许我该祝愿他们能够顺利完成任务,早日实现解放灰丘的梦想。但此刻,站在一个朋友的立场上,我只希望他们能够平安归来。常有人说,为了伟大的事业而付出微小的牺牲,这是值得的,可我总无法触及类似的心境,这是对的吗,林格?还是说,我其实没有自己想的那么成熟,仍然需要成长呢?如果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的话,请在下一封信中告诉我吧,顺便也告诉我你和大家的近况,我会一直期待你的来信的。” “现在,我该去为我的朋友们祈祷了。” “晚安,林格。” 落款是“你亲爱的妹妹,梅蒂恩”,最后一个字的痕迹较其他笔触更深,林格仿佛可以想象出妹妹写下最后一个字时,笔尖仍停留在此处,久久不愿意收起,以至于墨水都浸透了笔迹的景象。 她在思考,或者说战争在帮助她思考,而这正是少女决定离开的意义。 年轻人默默地收起信,脸上的表情,不知道该说是欣慰,还是落寞。 选择、思考与意义,人生中最重要的三样事物。 可惜,唯有这三件事,林格没有办法帮她。 给点喵 1275.第1262章 只能这样做了吗? 第1262章 只能这样做了吗? 第十七军团在灰丘之城苏亚雷的军团总部大楼以前是灰丘伯爵的官邸,军团各高级军官召开联席会议的会议室在以前则是灰丘伯爵的行政办公室,因为修建得太过豪华而被市民们戏称为“大剧院”,甚或流传出“灰丘伯爵处理公务时务必有一个管弦乐团伴奏、一个剧团表演歌剧、还有一个唱诗班为他歌功颂德,他才愿意大发慈悲在公文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的传闻。 这种风格对军人来说太过浮夸,对第十七军团的军团长,明德利亚斯大帝国陆军少将安德烈·海文来说却恰到好处,因此他接手伯爵官邸后非但没有去掉那些奢华的装饰,反倒依照自己的喜好增删减改,使其更符合明德利亚斯人的审美:宝石、流苏地毯、兽首浮雕以及半身骑士像。 安德烈常自嘲为轴心国军队中的三无将官:无能力、无抱负、无背景,能够靠资历混上少将军衔已是蒙皇帝恩宠,再往上的位置根本不敢奢望,因此才甘愿窝在没有仗可打、没有功可立的后方,专心为前线部队提供后勤支援,顺便享受一下自己摸爬滚打三十余年后应得的待遇。说句僭越的话,他在这一亩三分地上的权势,甚至可比皇帝陛下在明德利亚斯大帝国两百万平方公里土地上的权势,又有什么不可满足的呢? 然而世间之事皆难以预料,就像他还是故乡恩内克港的一名渔家子时,从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带领一支军队渡过海洋,成为皇帝陛下在遥远异陆的权力代言人一样,命运莫测的漩涡总是超乎凡人的预期,在安德烈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局势已糜烂至斯。 长逾三米的桌上铺开一张几乎与桌子同等面积的作战地图,上面用各式棋子与双色线条详细标注着安瑟斯地区的地形地势、水文地貌、大小城镇、道路桥梁、乃至以各主要城市为中心、向外辐射分布的军事设施。其中,白色棋子代表第十七军团的统治区,黑色棋子代表已被敌人攻占的区域;蓝色线条代表第十七军团的驻防情况和支援路线,红色线条则代表敌人的进攻意图和行军路线。 从棋子的分布情况上看,除去锻铁之城巴特艾恩及周边区域已被染成黑色之外,整体上依然是白色为主;但从线条的交锋情况上看,红色线条明显占据了主动方,并且是呈包围态势向蓝色线条靠拢,气势汹汹。 在安德烈的眼中,那一个个箭头宛如化为了有形的长枪,正毫不留情地刺向军团的各个驻防区域。得到王国军的支援后,所谓的解放者阵线更加有恃无恐,局势正由原本的平衡走向微妙的倾斜。他们的下一步计划是什么?最大的威胁来自何处?应该怎样做才能遏制接下来的攻势? 当这位名头上是将军、气质上却更像老农的陆军少将默默地着作战地图上的种种讯息之时,大剧院内外正人来人往,不断有身穿军服的参谋人员走进或走出,带来最近的战报或传达最新的指令。鞋跟敲击大理石地板的声音此起彼伏,让人不禁怀疑过去曾为灰丘伯爵伴奏的那支管弦乐团又回到了这里,但此刻,他们带来的并非悦耳音调,而是一个又一个令人心烦意燥的坏消息。 “白塔镇急报,镇守备队侦测到一股不明兵力正在向长湖地区移动,已向长湖要塞发出预警,同时请求派兵增援!” “第十五轻骑兵团传来通讯,连接南部三镇的匕刃桥遭到敌军炸毁,工兵部队正在紧急维修,预计将延迟三个小时才能抵达支援地点!” “报告!河湾镇及北部青田野地区已沦陷,河湾镇守备队长巴德中尉率领残军撤离至月钩湖一带,目前正与河湾镇叛军对峙中,青田野地区所属霍兹拉、米弗二城向军团总部传来讯息,请求人员、物资与情报等各方面支持……” 随着一封封战报的到来,大剧院内的气氛变得愈发压抑,安德烈始终埋头于那张巨大的作战地图之中,沉默思索着什么。他身旁一位身披华丽大氅、气质温文儒雅、相比之下更像军团长的年轻参谋则依照战报中的内容,不断调整着军事地图上的棋子分布与对峙情况,使其愈加贴近当前局势。 他是安德烈的左膀右臂,第十七军团的参谋长克里修斯,颇有远见,早在灰烬游击士偕同其他三个抵抗组织进攻北四镇的时候,便向军团长提出应早出重兵进行剿灭、才能稳定灰丘局势的建议,然而安德烈并未放在心上,以至于酿成了今日之患。 但安德烈不会因此表现出丝毫懊恼,克里修斯更不可能当着众人之面显摆自己的先见之明,两人默契的举动背后实则反映出轴心国军队在体制上的一大缺陷:军团长的权力过于膨胀却无人可以制约,在前者一意孤行的情况下,无论是参谋长还是其他高级军官,都难以动摇这种权威。因此,一个军团的战斗力如何,实则取决于军团长的战略眼光与指挥能力。 那么,安德烈·海文是一个有能力的军团长吗? 他希望自己是,至少此刻是希望的,因为一个强大的对手已经坐上了棋桌,正手执棋子向他发出挑战。在灰丘地区这张广大的棋盘上,通过这些黑白色的棋子与互相对峙、互相倾轧的线条,安德烈“看”到了那个人的指挥风格:大胆,无畏,冒险主义,却又让人挑不出毛病。 包围、分割、突袭、伏击、支援、游走、据守、压制、引诱……在他的指挥之下,一张巨大的网逐渐成形,第十七军团本应占据主动,此刻却成为了网中之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蜘蛛露出獠牙。这就是王国名将法兰山德的指挥能力吗?本以为异陆穷土,封建落后,出不了太多英雄人物。如今看来,是他太过想当然了。 一群散兵游勇罢了。 安德烈·海文不断告诉自己,所谓的起义军不过是一支由流浪汉、平民、矿工、奴隶甚至罪犯组成的三流部队罢了,纵然背后有诺亚王国军方的支持,但那位灰丘伯爵真会为了家国大业而甘愿牺牲自己的利益吗?至于指挥这支军队的,也不过是一个年纪比自己还大、三次踏上战场又三次被贬职的老将罢了,上了年纪的人总是头脑昏聩、精力不济,他真能支撑到这场战争结束的时刻吗? 而自己是帝国军事学院步兵科第三十六届毕业生,接受过最正规的军事教育和最专业的理论指导,他的部队来自于一个更加先进的文明,每一名士兵都怀揣着熊熊燃烧的野心而踏上这片大陆,他们曾用战车和大炮摧毁了明苏利亚诸国的分裂野望,倚仗魔导器和构装机兵的力量践踏无数强敌,难道今日会败在一支土著军队的手中吗? 可是他心中很清楚,这些话都是虚假的,心有不安才会反复强调,而真正自信的人总是用行动证明自己。 安德烈·海文已经过了证明自己的阶段,他不像自己那些野心勃勃的同僚,争权夺利,只求不出差错就好。 “收缩防线吧。” 他抬起头,用不知道该说释然还是无奈的语气,对自己的副官兼参谋长克里修斯说道:“命令各部队逐步撤回防区,加强对重要战略目标的防守,至于那些不重要的区域,丢了也就丢了。既然对我们无用,对敌人来说也是一样,不必在此浪费兵力。” 做出决定之后,他的思路瞬间开阔了许多,抓着棋子在作战地图上摆弄,重新布置己方防线:“长湖要塞扼守长湖地区至白石城的主要干道,不可放弃,令白塔镇的守备部队放弃原本的任务,撤入长湖要塞中,由科林中校统一指挥,协助要塞部队进行防守;南部三镇的资源有限,且地理位置偏僻,纵然落入敌手,也不会对战局产生较大影响,令第十五轻骑兵团放弃维修匕刃桥,撤回塞林城,可以适当派遣部分人手渡河侦查,掌握敌军动向即可;河湾镇可以放弃,至于青田野地区,涉及霍兹拉与米弗两座城市,更为重要,传令城中部队继续坚守,我会适当派遣兵力进行增援……” 随着一道道命令下达,克里修斯默不作声地调整着作战地图上的棋子分布与线条走向,战场情势因此发生改变。可以明显看出,安德烈少将的防守思路是依托安瑟斯地区的各大枢纽城市以及要塞、堡垒等重要战略目标,集中兵力遏制敌人的进攻路线。至于城市之外的广大田野地区,则被战略性放弃了,除去少数类似矿石镇洛斯特拉的重要村镇以外,其他地区都不值得浪费兵力进行防守,或者说,根本守不住。 “将军阁下,”面对如此保守、保守得近乎激进的作战策略,身为参谋长的克里修斯不得不委婉提醒:“以如今的兵力对比来看,短期据守应当不难,可时间一长,人心易变,叛军若是成势,尾大不掉尚属小事,我军可能因此受累,无法完成总参委派的任务……” 轴心国阵营的军队除了接受来自联军司令部的调遣以外,也直接受各国军部的节制。因此,第十七军团在安瑟斯地区的主要任务也有两个,一是由联军司令部委派,在后方负责后勤支援,为中部战场保驾护航;二则是来自国内,由明德利亚斯大帝国陆军委员会总参谋部委派,要求他们加强对安瑟斯地区的渗透与控制,宣传并推行帝国的思想与政策,最好能潜移默化地将其演变为帝国在海外的又一行省。 毫无疑问,那位皇帝陛下又想要给自己的皇冠上镶嵌一颗明珠了。 对于这些海外派遣的军官而言,来自联军司令部的任务主要关系着国家的海外利益,并不具备政治意义,因此,就算任务失败,司令部也无权将他们降职或调遣到其他部队,只能由各国军部私下处置;而来自本国军部的任务则直接关系到他们的前程乃至人身安全,更别说是明德利亚斯这样保留着高度君主专制的帝国了,皇帝陛下的恩宠甚至比个人的能力与背景还要重要。 安德烈没有能力也没有背景,所以他不能失去皇帝陛下的恩宠;克里修斯有能力也有背景,所以他更不能失去皇帝陛下的恩宠。 而主动放弃除城市和要塞以外的防守区域,将会导致第十七军团在安瑟斯地区的统治力衰弱,本就不太服从帝国统治的灰丘人必将群起而至,响应起义军的号召进行反抗。如此一来,他们还如何完成来自总参谋部的任务,如何用这颗海外明珠取悦那位雄图壮志的皇帝陛下呢? 要说皇帝陛下会体谅他们的难处,宽宏大量,克里修斯第一个不信。 “……” 安德烈沉默了一会儿,直到大剧院内进进出出的脚步声逐渐减弱时,他才压低声音道:“无妨,只需支撑到援军抵达即可。” 援军?克里修斯一愣,他们哪来的援军?明德利亚斯大帝国在海外的兵力,除去第十七军团以外,大都集中于中部战场,怎么可能在如此紧要的关头回援?至于指望联军的其他部队,更是无稽之谈,他国部队为何要为了明德利亚斯的殖民地战斗,冷眼旁观才是真相。 不对,联军内部确实有这样一支部队,不分国别,不求利益,对各国部队一视同仁,似乎除了推动这场战争顺利进行以外,别无他念。 由圣者法芙罗娜冕下统帅的圣教军,据说,那艘名为涡轮母舰尼德霍格号的构装机甲至今仍在破碎海域外徘徊,仿佛在等待着什么。而从破碎海域派遣一支部队,沿着乔西海滩—古纳河—安瑟斯河航线进发,只需半个月便可抵达灰丘,介入这场战争。 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给点喵 1276.第1263章 只能交给你了吗? 无独有偶,在林格的办公室内同样有一张作战地图,甚至比安德烈少将使用的那张作战地图更细致,因为它囊括了敌我双方的全部信息,已知的,可知的,未知的,起义军知道而第十七军团不知道的,第十七军团知道而起义军不知道的……只要能够以纸面形式记录下来,那么最终它们都会出现在这张地图上。 这得益于某位贝芒公主的勤劳与耐心,虽然这么说有些不合适,但她的纤柔小手原本只适合握着鹅毛笔写字而已,连给花园里的紫罗兰翻翻土都要石精守卫代劳,如今却学会了用炭笔、圆规和直尺绘制地图,重拾多年前在宫庭课程上学会的技艺。 托她的福,林格甚至比联军海军司令部更早知晓了第十七军团向尼德霍格号寄出的求援信的内容,自从战争爆发以来,他便让奥薇拉定期收集敌我双方的情报,并由自己进行整理和汇总。在这位难以想象的谍报天才的帮助下,云鲸空岛成为了起义军真正的情报部门,无数珍贵的情报源源不断地送往前线,为起义军的决策和行动提供了重要参考。 知晓这一合作的人只有灰丘之鹰和瑞吉娜,除此之外,就连米契和卡多拉他们亦只是一知半解,落在外人眼中就更为神秘了。据说那位法兰山德将军不止一次打探过解放者阵线的情报来源,而一些喜欢捕风捉影的人则信誓旦旦地声称这是博格家族的隐秘力量,甚至煞有介事地将其与已经覆灭的原夜教会联系到一起,表示护教者的另一层含义便是裁决者,博格家族的前身是原夜教会的异端审判所啥的。 想象力丰富是一件好事,为林格省去了许多麻烦,而且也为卡森·博格增添了不少声望,至少解放者阵线与王国军的合作不再只是单方面受益,而是互相弥补。这个联盟的内核是很脆弱的,因此只能用外部因素去巩固,双方的合作越是紧密,通往胜利的道路就越是轻易。 局势看似一片良好,但果真如此吗? 林格看着钉在墙上的作战地图,上面填充的色块与密密麻麻的线条都是年轻人根据前线送来的战报亲手画上去的,如果不是这场战争,年轻人还真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方面的天赋。自攻克锻铁之城巴特艾恩后,起义军对第十七军团的占领区展开了猛烈的攻势,由于灰丘人积极响应,在敌军驻防力量薄弱的田野与村镇地区自然是取得了不小的战果,而重要战略目标方面,也攻克了“新芽之城”米弗与长湖要塞,堪称激动人心的大胜。 从进攻目标的选择与战线的变化情况上,不难看出那位法兰山德将军的作战思路是逐步蚕食敌军的外围力量,将他们压缩在一个有限的范围内,最终在敌人退无可退的时候一战决胜。以地理位置来看,最终的决战地点很明显就在这里了,毗邻永夜林地的最大城市:灰丘之城苏亚雷,安瑟斯地区的政治与经济中心,也是灰丘之鹰的家乡。 灰烬游击士们怀揣理想与信念,由此离去,踏上征程,兜兜转转,最终还是要回归原点吗? 很巧的是,第十七军团的指挥官似乎也抱着类似的想法,因此主动放弃了外围不重要的战略目标,选择将兵力集中在各大枢纽城市,收缩防御。根据灰烬游击士留在黑森林中的驻守人员的汇报,仅是这一个星期的时间,便有不下三支部队撤离了原本防区,退入苏亚雷城中,难以想象当决战之日来临时,灰丘之城的守备力量将会膨胀到什么地步。 这是一面坚固的盾牌,起义军则是一柄锋利的长矛,矛盾相冲,孰胜孰败?林格的倾向自然是后者,这不仅是情感倾向,同时也是理性判断,相比本土作战、颇得民心的起义军而言,被安瑟斯山脉阻隔退路,又没有飞空艇部队提供运力的第十七军团孤军奋战,结局早已注定。甚至可以说,安瑟斯地区的命运其实不是被敌我双方的拼死奋战所决定的,而是被遥远的另一片战场所决定的。 当中部战场局势缓和之时,轴心国才有余力巩固殖民地力量,第十七军团也能从阵营中获得源源不断的助力,别说北境军与解放者阵线联合组成的起义军,就算直面整个诺亚王国的兵锋又有何惧?但当中部战场的局势陷入焦灼之时,联军身为军事同盟的脆弱性就体现出来了,勾心斗角,瞻前顾后,像这样貌合神离的阵营又能提供什么样的支援呢? 虽然这么说确实对不起灰丘之鹰、对不起瑞吉娜、对不起米契和卡多拉、对不起许多人的努力,但安瑟斯地区的命运掌握在许多人的手中,唯独不曾掌握在自己手中。而现在,又一个掌握着它命运的人将要登上这个舞台了。 看着手边由奥薇拉重新誊写出来的情报,以及第十七军团指挥官安德烈少将以极为恭敬而不乏吹捧的口吻向尼德霍格号提出的支援请求,年轻人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轴心国作为一个由诸多国家共同组成的军事同盟,能够维系至今,除去脆弱的利益联系以外,完全是倚靠着圣教军这支奇葩的军队。任何时刻、任何地点、任何情况,都能够顾全大局,甚至可以说只会顾全大局的军队,古往今来也就这么一支了。 何为大局? 对圣教军以及其背后的教团联合来说,确保这场战争能够顺利推进下去,就是大局。 所以,林格有百分百的信心断定,联军海军司令部将会同意安德烈少将的求援申请,并向安瑟斯地区派出所谓的“干涉部队”。 这将导致一个严重的后果,以如今的局势来说,起义军尚无法承担。 必须想个办法才行。 …… 十分钟后,林格的身影出现在学校的操场边上,这里是专门划定出来供孩子们活动身体的区域,除了用于跑步和做操的操场外,还有两个风花球场。此时,恰好是体育课的时间,身为体育老师的希诺正在球场内教学生怎么打风花球,这些成长在东大陆的孩子可能从没有听说过这项运动,更不知道自己的老师其实是风花球历史上最接近雅米特奖杯的选手之一,但不妨碍他们兴致勃勃地学习,表现出浓厚的兴趣。 值得一提的是,某位金毛女仆也混进了这一行列,正在球场内四处晃荡,逢人就宣扬绯红终焉魔王的光辉战绩,但当对方一脸敬仰地表示想要和魔王大人切磋一下的时候,却又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肯答应。一看那贼兮兮的模样林格就知道,这个屑女仆指定是看人下菜,正在寻找弱小的对手呢,毕竟,“强者就是要狠狠地羞辱弱者”这句践踏了体育精神的名言,就出自她的口中。 不愧是魔王,真是太邪恶了,林格决定等会就去找一下圣夏莉雅,告诉她爱丽丝还没写完悔过书就跑出去玩了。虽然他其实没有证据,但这种事并不需要证据,是个人就知道她一定没写完。考虑到她的文化水平确实有限,圣夏莉雅唯独对她特别宽容,给了两个星期的期限,但金毛女仆浑然没放在心上,大概是觉得“不到最后一秒钟就不算截稿日”吧。 球场内,正装模作样挥舞着球拍的爱丽丝忽然感觉有一股寒意攀上了脊椎,令少女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狐疑地四下张望,却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最终只能归结于自己太敏感了。 殊不知此时林格已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她的视线范围,找到了正在为学生们上课的希诺。后者其实一早就注意到了年轻人的到来,但并没有立刻回应,而是先比了个手势,示意林格在球场外等一会儿,然后她继续为学生们讲解发球时的要点和注意事项,直到他们都牢牢记住后才一挥手,放他们去自由练习了。 当球场中传颂着“绯红终焉魔王与深蓝银河霸主的世纪大战”,孩子们兴致勃勃地讨论着那位年纪与自己差不多、却已经掌握了传说中的“天道流击球法”、堪称风花球界的天之骄子的深蓝银河霸主时,希诺走到林格的面前,向等候多时的年轻人微微一笑:“抱歉,让你久等了吧,林格。” “没关系。”林格轻轻摇头:“应该是我道歉才对,打扰了你上课。” “我看他们倒巴不得我早点讲完呢。”希诺看着球场内朝气蓬勃的学生们,又笑了一声,问道:“话说回来,又是什么事情能让你宁可打乱课堂秩序也要来找我呢?” 希诺心中清楚,眼前这位年轻人可是最注重课堂秩序了,就连学校里那几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刺头,比如爱丽丝、比如蕾蒂西亚、又比如格洛丽亚(白夜人格),在他的课上也要战战兢兢,如鹌鹑般听话。这可能是性格所致,但或许也跟年轻人的气场有关系,他天生就适合当个老师——如果不是牧师的话。 林格可不知道希诺在想什么,从怀中取出那封情报,将其递给少女,示意她看完再说。 希诺略一挑眉,接过情报,仔仔细细地了一遍后,重新将其折上,还给林格,随即,脸上浮现出思索的神色:“看起来,情况不太妙了。” 这是肉眼就能看出来的事实,就算看不出来,看完这封情报的内容也该知道了,希诺相信林格来找自己肯定不是单纯告知情报那么简单,于是她干脆直接询问:“你打算怎么做,林格?” 按理来说,应该问起义军打算怎么做才对,但希诺心中清楚,那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在起义军的计划中,根本没有这方面的预案。 一方面,起义军没有海军,空军只有北境伯爵麾下的山飞隼骑士团,战力远远不足。因此,就算提前预料到了这种情况,也难以进行拦截;另一方面,在法兰山德将军的预想中,圣教军的支援虽然必定会到来,但应该来得更晚一些,至少,要等到起义军与第十七军团缠斗一段时间,双方陷入焦灼的时候。他没想到第十七军团的指挥官根本没有跟他缠斗的意思,战争才刚开始,甚至正面交锋都没打过几场,他便毫不犹豫地下达了收缩防守的指令,又毫不犹豫地向联军海军司令部发出了支援请求,果断得仿佛早已预见了自己的败局。 若是圣教军的支援来得更晚一些,法兰山德将军有把握拿下大半个安瑟斯地区,到那时,纵然敌人援军抵达也无法改变大局了,可现在不行,现在,起义军的力量、声势与声望都还薄弱,禁不住这沉重的打击。 当断则断,是身为指挥官的优秀素质,但很少有人能够做到,至少,在希诺的印象中,连一些史书留名的名将统帅,都会因一时的犹豫而马失前蹄,落得遗憾的结局呢。从这层意义上说,第十七军团的指挥官,那位名不见经传的安德烈少将,倒确实算得上个人才了。 “王国也有海军。” 林格简单陈述了一下自己的想法:“圣教军的援军想要进入安瑟斯地区,只能走乔西海滩—古纳河—安瑟斯河这条航线,其中,古纳河至入海口这段流域是掌握在王国海军手中的。我估计,老国王是不会坐视圣教军介入安瑟斯地区局势的,若王国海军能够将圣教军拦截在入海口外,自然是皆大欢喜;但若是不能的话……” 其实不能才是最可能的结局,无论是兵员素质、装备水平还是舰船规模,王国海军都远远落后于圣教军的海军,虽然据说王国海军中有一艘以圣遗物驱动的半神级幽灵船,但……恐怕还是难以匹敌圣教军的钢铁巨舰吧。 “到那时,”林格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面前微笑的骑士少女:“就要拜托你出手了,希诺。”(本章完) 1277.第1264章 也是数学老师吗? 第1264章 也是数学老师吗? 希诺陷入沉默,她仔仔细细地观察着年轻人的表情,确定他的言语中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成分后,才缓缓点了点头:“若有必要的话,我会出手的,不过,那样做的代价是什么,你应该也很清楚吧,林格……” “恩。” 年轻人的声音有些低沉,显然承认这个事实对他来说并不好受:“我会提前向大家说明情况的,只希望她们不要觉得,我是在做无意义的事情。” 为了一场不属于自己的战争,做到这种地步真的有必要吗?林格从来没有产生过这种想法,但他不敢肯定其他人有没有,说到底,这件事原本就是年轻人的一厢情愿,是他太过心软,见不得有人在黑暗中沉沦,苦苦挣扎的模样,便发自真心地想要为他们做点什么。可到头来,代价却要大家一起承担,那未免有些自私了。 “不要想太多了。” 希诺一眼就看穿了林格的想法,或许是因为两人其实很相似,林格现在的情感,早在许多年前她便已经体验过了。同样是自责,同样是怀疑,同样是迷茫和孤独。只是相似的往往是表象,而内核不尽相同,两位父亲的死改变了一切,将两人各自带往不同的道路。杨科先生的死让林格选择随波逐流,只为自己与妹妹而活,看似冷漠,内心却存着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的温暖和仁慈;而偏执者雷纳德的死,看似让希诺走出了心结,变回了从前那个乐观开朗、落落大方的她,可是认识她的人都说她的心还活在冬天里,那种礼貌却疏远的笑容构筑起一道无形的防线,再也没有人能够接近她了。 相似的与相悖的,人生往往在其中循环往复,时而向上,时而向下,但总体而言还是在向前进的。虽然希诺觉得自己还没有到讨论人生哲理的年龄,但过去的经历让她自认为有几分感悟,可以心平气和地向这位年轻人表述自己的心意:“我们不是因为纵容你才选择支持你,林格,恰恰相反,是你一直在纵容我们才对。” “所以,说代价未免太严重了,说自私也有些冷漠了,你就当做——” 少女想了想,忽然展颜一笑:“那是我们对你的回报吧。” “回报?” 林格疑惑,平时很聪明的他此刻看起来居然有些呆头呆脑的,让希诺忍不住,噗嗤地笑出声来,她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连刚才沉重的气氛也荡然一空了:“没错,回报。蕾蒂西亚看的童话故事中不是总有类似的情节吗?受人类帮助的妖精或仙子,回赠以金银财宝、权势地位,或者一句真诚的感谢。我记得格兰吉尼亚古老的传说中也提到,当猎人放生一头白鹿时,林间的异类会为他送上祝福,让他变得好运。连小孩子都懂得的道理,我们岂会不懂呢?” 尽管那样的回报有时显得沉重,譬如有形的金山银山;有时却看不见摸不着,譬如缥缈的祝福,但它们的性质是相同的,都是基于最纯粹的感激与最朴素的喜爱,或许还有几分当事人未曾察觉的憧憬吧。一切的一切交织起来,就成为了美好的童话。 林格大致理解了希诺的意思,但他仍然有些纠结:“回报……虽然这样说,但我不认为自己做了什么事情,值得大家如此信赖,甚至甘愿以性命作为回报……” “林格。” 希诺的表情忽然严肃起来,她直视着年轻人的眼眸,以前所未有的庄重语调,一字一句地说道:“其他人的想法,我不太清楚,但为主君而死,正是骑士的荣耀。” 一如当时,合成魔兽奇美拉即将苏醒之时,歌丝塔芙家族的骑士纷纷披甲上阵,誓死与敌人一战,连洛瑟山林中的异类领袖也不例外,甚至在身为主君的希诺提出由自己单独出战的时候,他们还群情激奋、视之为奇耻大辱一样。或许在骑士精神衰微的当代,所谓主君的担当、骑士的荣耀,都只能在中寻找了,但真正的骑士绝不会因时代的变化而放弃自己的坚持,希诺就是那样的人。 她身上仿佛闪耀着一种光彩,竟令林格有些不敢直视,他一向不是个自卑的人,只是有时候难免为他人的耀眼而动容,或许是从她的身上看到了一种自己很想要但又得不到的东西吧。 “话虽如此,”年轻人的语气颇为复杂,“但你并不是我的骑士,自然没有必要为我……” “你的意思是希望我向你宣誓效忠吗,林格?”希诺却打断了他的话,一本正经地问道:“成为你的骑士?” “我不是这种意思……”林格想要解释,一抬头却看见了少女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顿时反应过来,有些无语:“不要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啊,希诺。” 你的骑士精神会哭泣的! “谁说我在开玩笑?”希诺笑眯眯地说道:“万一我是认真的呢?” 林格被噎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所幸希诺并没有继续调侃的意思,见好就收:“算了,你就当做是一个玩笑吧。但我只是想告诉你,不要随随便便责怪自己,包括我在内,大家一直都觉得,你做得已经足够好了。” 她抬起头,望向遥远的天空,云鲸空岛与黑森林的交界线,犹如彩色图画与空白画布的对比,让人印象深刻:“对发生在眼前的暴行不闻不问,因为畏惧便决定什么也不做,只是一味地龟缩在自己划定好的安全区域内……像那样的事情谁都做得到吧?但是没有意义。林格,你知道什么才有意义,我们当然也知道。” “……” 年轻人沉默了一会儿,才轻轻点头:“那就拜托你了。” 希诺向他露出一个志在必得的笑容:“我会做好最坏的打算,全力以赴的。” 言外之意,是不相信王国海军能够拦下圣教军的援军,其实林格也不相信,只是心中隐隐还有些期望,就像期望着奇迹的发生一样。 而作为真正能够创造奇迹的人,希诺和林格聊完之后,便转身回到了球场内,她轻轻地拍着手掌,发出啪啪的声响,呼唤大家过来集合。还没有听到下课铃声的学生们纷纷投来疑惑的视线,不知道老师想要干什么。 面对一双双天真无邪的眼眸(混入其中的几个刺头除外),希诺斟酌了一下语气,才缓缓开口,做出这个决定的难度其实不亚于当初她亲口向老师和同学们坦诚自己想要退学的心情:“……因为一些,唔,很复杂的原因,接下来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不能带你们上体育课了。” “诶?” “怎么这样?” “好突然啊,希诺老师,您要去哪里?” “老师你要去多久?还会回来吗?” “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吗,老师?” 底下传来一阵唉声叹气的声音,显而易见,希诺很受孩子们的欢迎,受欢迎程度甚至仅次于林格和圣夏莉雅,这不仅是因为她是体育老师,更是因为她的性格和形象,谁会讨厌一个脸上总是带着笑容、骑马和打风花球都很厉害、又温柔和善又英姿飒爽的大姐姐呢?希诺在孩子们的心目中就是那样的形象,所以,一听说她要离开的消息,大家都很难过。 希诺本人倒是没放在心上,依然面带笑容,一一回答他们的问题:“去哪里?这个暂时保密哦,还不是你们该知道的事情。去多久?唔,快的话一个星期,慢的话一个月也就回来了吧(这取决于路程和圣教军的战斗力)?不需要你们帮忙,你们乖乖留在这里学习,别给老师添麻烦,就是最大的帮忙了。啊,对了,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体育课暂时就不上了吧,改成数学课……” 希诺本以为这个噩耗会引发一片哀鸿,可没想到孩子们却愣了一下,然后场面陷入了诡异的安静。直到几秒钟后,才有一个小女孩弱声弱气地提醒道:“可是,希诺老师,我们的数学……也是你教的啊?” “呃。” …… 林格看着少女骑士与孩子们亲切互动的一幕,忽然间有些后悔了。不是后悔将这个任务交给希诺,整座云鲸空岛上,也唯有她能承担如此艰巨的任务了,其他人要么实力上较弱,要么性格上不太靠谱,都不是合适的人选。他真正后悔的是让希诺进入学校,成为这些孩子的老师,乃至与他们结下了深厚的羁绊——所谓羁绊,既是牵扯,也是拖累。 不要忘了,胜利王权的诅咒是,每一次的胜利,都将以亲近之人的牺牲为代价。 那么,这些孩子,是否也已经成为了希诺的亲近之人呢? 这是一个不可想象的问题,因为一旦想象,年轻人就会感到一种无比的愧疚,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想过这方面的问题,邀请希诺成为老师,也仅是出于一番好意——不仅是对希诺,也是对这些孩子。无论伤害了谁,都不是年轻人的本意。 可转念一想,就算自己当初想到了这个问题,莫非就能够阻止吗?希诺不是任人摆布的玩偶,而是活生生的人,有着自己的情感与意志。学校就在这座空岛上,孩子们就在学校中学习,一日两日,或许可以相安无事,但时间一长,双方总还会碰见的,以希诺的性格,就算不是老师,想必也不难成为孩子们的朋友吧?这么想的话,情况好像不会有丝毫改变。 人与人之间交织起来的情感,是世界上最难根绝的事物,除非让希诺彻底封闭自己的情感,完全隔绝与外界的沟通,或许就有规避诅咒的可能性了。但这并不是绝对的,再坚硬的岩石也抵挡不住种子发芽的力量,就像当初少女毅然决然地放弃学业,告别朋友与师长,又遣散了所有的家臣与仆人,以一种近乎无情的态度切断了自己在人间的一切留恋,隐居于偏僻冷清的夏多利庄园中,没有快乐,没有悲哀,没有值得高兴的事情,也没有可以倾述的心事,在最花季的年龄却活得像一个最清贫的隐士,那样的生活,即便是经历相似的年轻人也会觉得,太孤独了,又太可悲了。 可那时候的她就完全割舍了自己的人际关系吗?并非如此,仍会有祖父、有老管家、有洛瑟山林中的异类们作为羁绊,甚至一次偶然的重逢,都能让那些已经在记忆中逐渐模糊的友人们重新回到自己的生活中。撕开的伤口会随时间愈合,那么割断的线条自然也可以重新续上,于是少女才畏首畏尾,始终不敢面对自己的使命,与合成魔兽奇美拉一战。 相继经历了父母的死、友人的死以及祖父的死之后,歌丝塔芙家族的骑士终于可以走出那种孤独的心境,又一次活在人间的阳光之下。她是格兰吉尼亚大地的白棘花,总在盛夏时绽放,在夏末时枯萎,纵然只有一季的生命,亦无比绚烂。林格没有权力剥夺她失而复得的情感,更不可能为了这个理由,便将她变成一个没有感情的战斗人偶。 魔女们或许可以做到的,摒弃情感,遗忘过去,割舍羁绊,一旦理念分歧就彻底敌对,不死不休,连昔日的姐妹都能痛下杀手。林格不知道她们在做出这个决定前是否纠结过,如今又是否后悔过,但似乎连魔女的冷酷都还不够彻底,若非如此,那位黑暗魔女卡拉波斯又岂会被天界忒弥丝所蒙骗、所引诱、所阻拦呢?就是不知道在天界忒弥丝闭上眼睛的时刻,她的心中是否有过一瞬间的悲伤。 虽然女神大人总说,真挚的情感不会伤害任何人,但似乎这个世界的情感总会被现实扭曲,变成致命的痛苦? 年轻人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很沉重,直到他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1278.第1265章 终究会有残酷的时候吗? 第1265章 终究会有残酷的时候吗? “希诺又要去做危险的事情了吗?” 听到熟悉的声音,林格回头望去,发现刚刚还混在一堆小孩子中的爱丽丝,不知何时已偷偷溜了出来,正站在自己身后,用一种奇特而复杂的目光,看着球场中的希诺。她似乎洞悉了真相,尽管没有人给她提示,林格对此并不感到意外,这家伙虽然总是大大咧咧的,但偶尔也会有特别细腻的时候。 他避重就轻地回道:“对希诺来说,恐怕并不算特别危险吧。” “说得也是。”爱丽丝想了想,对于胜利王权来说,天底下可没有什么东西能让她感到危险,无论敌人有多么强大,最终获得胜利的人也必将是她。这么一想,有这样的队友还真是让人感到安心啊,前提是没有那个可恶的诅咒:“实际上,真正有危险的人是我们咯?” 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胜利可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而云鲸空岛上除了希诺以外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成为“代价”。 “是的,所以,”林格瞥了爱丽丝一眼:“你要阻止她吗?” 就像上次阻止她迎战黑暗魔女卡拉波斯那样。 爱丽丝默然无语,半晌后才摇了摇头,语气有些失落:“没有那个必要吧,我已经明白了,有些事情不是你一心阻止就能避免的,如果太执着的话,还会起到反效果呢。” 上次她阻止希诺出战,以为那样就不会有人牺牲,可天界忒弥丝不还是永远地离去了吗?从此爱丽丝启动游戏机时,再也无法听到那个冰冷中带着一丝人性的少女声了。胜利总是伴随着沉重的代价,这或许不是希诺一个人的诅咒,而是命运给所有人的诅咒才对。爱丽丝无法认同天蒂斯的所作所为,但又不得不承认她的某些观点还是蛮有道理的,比如,“不愿付出却想要得到什么,不肯放手却想要抓住什么,没有勇气面对死亡却想要改变这个世界,像这样的事情只有童话故事中才存在。” 遗憾的是,这不是一个童话,而是现实,比现实魔女还要现实。 “要是我的游戏机没有坏就好了。” 爱丽丝有些伤心地说道:“要是它没有坏的话,我就可以代替希诺去做她不想做的事情了。” 爱丽丝很敏锐,她不知道希诺接受了什么任务,但知道她一定不喜欢那样的任务,这很正常,没有人会喜欢战斗的,即便那个人可以做到在战场上百战百胜,可战争并不是一场赢家通吃的游戏。败者固然失去了包括生命在内的所有东西,但胜者也在这个过程中慢慢流失了自己的宝贵财富,那不是有形的,而是在人们看不见的地方珍藏着:情感、人性、希望、怜悯,还有一颗包容着这一切的、从未经历过战争的无垢之心。 她很少发出如此多愁善感的声音,但林格却不置可否,只是随口问了一个问题,便让爱丽丝彻底呆住了:“希诺不喜欢做的,难道你就会喜欢吗,爱丽丝?” 少女无言以对,她的嘴唇嗫嚅着,似乎陷入了内心的巨大斗争之中。 “我,”她艰难地开口,是很熟悉的嘴硬语调,“谁说我不喜欢的?我是天才玩家,我们玩家最喜欢的不就是战斗吗,我才不管我是谁、这是哪、我要干什么呢,只要让我战斗爽就够了。” “可你不是什么玩家。”林格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是这个世界真实存在的人,幻想王权爱丽丝。” “……” “我说过吧,如果你一直怀着这种想法,是无法修好游戏机的。” “……我知道。”爱丽丝小声嘀咕道:“我知道啦,但想要改过来,哪有这么容易。” 虽然她作为幻想王权而存在的时间甚至足以跨越两个世界的诞生和死亡,而作为天才玩家的时间甚至只有短短的十几年,不足这段时间的一个零头,但很奇怪,爱丽丝偏偏对天才玩家这个身份的认可远甚于对幻想王权的认可。或许正因如此,天界忒弥丝的死亡才让她那么痛苦吧,情感上的失衡,以及被打破的幻想,使游戏机濒临崩溃,到现在都没能修好。 不过,说到游戏机。 林格忽然问道:“爱丽丝,你最近还有尝试修复游戏机吗?” “这个嘛……”天才玩家眼神飘忽不定。 林格一看就明白了,多半尝试过,只是没有成功。这是人之常情,年轻人不打算为这件事苛责她,但是有一件事却不得不提醒,或者说,他也想要尝试一下:“暂时先别试了,把游戏机和卡带借我吧。” 爱丽丝顿时瞪大了眼睛:“你想干嘛,玩游戏吗?” 那用天心教堂中的游戏机不就好了?还是说,终于发现了爱指导手工制作的游戏中蕴含的魅力,决定深入研究一下了? “不玩。”林格自然不可能告诉她真正的理由,随口敷衍道:“只是帮你保管一下,免得太沉迷了。” 爱丽丝一脸怀疑,但见年轻人在自己的眼神攻势下仍淡然自若,便放弃了一探究竟的想法,取下一直挂在腰带上的游戏机与卡带盒,递给林格:“行吧,给你。” 林格接过两样东西的时候还有点恍惚:这么轻松就给了? 还以为要多费一番口舌呢。 但神奇的是,自从得知游戏机的本质就是自己的王权后,爱丽丝对它反倒没有以前那么重视了,连带着对游戏的兴趣也减少了许多,除了和别人——比如说和林格一起玩的时候,其他时间她很少再体验到那种开开心心玩游戏的感觉了。生活仿佛给天才玩家上了一把锁,让曾经以为会一辈子热爱游戏的自己,忽然陷入了某种倦怠期。现在她独自一人的时候,宁可捣鼓萝乐娜贿赂自己的那些炼金道具,也很少启动游戏机了。 人生就是这样,你本以为会热爱一辈子的东西,到头来才发现其实一辈子很长,没必要那么早下定结论。 林格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默默收起这两样东西,说道:“平时多陪陪大家吧,如果感觉无聊的话,也可以来这里和孩子们一起上课。” 爱丽丝翻了个白眼:“我天才玩家的字典里,什么时候有上课两个字了?” 说完她便扬长而去,毫不把林格的建议放在心上,希诺结束了和孩子们的对话,重新回到林格身边时,恰好看见她转身离去的那一幕,那背影远远看着还有些嚣张和霸道,她好奇地问道:“爱丽丝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林格想了想,回道:“应该是叛逆期吧。” 希诺无语了一下,心想,除了前段时间格外消沉以外,爱丽丝什么时候不是叛逆期了?甚至你说她是叛逆型人格也未尝不可。 不过她多少猜到两人刚才在聊什么了,便对林格笑了一下,眉眼弯弯,犹如天上的月牙:“谢谢。” 林格希望她不会有第二次说谢谢的机会。 …… 与希诺商量好了如何解决敌人援军的问题后,林格并未返回旅馆,而是来到了自己在学校内的办公室,因为有正事要忙的缘故,他今天没有什么课要上,都丢给了其他人处理,以至于办公室内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在。 午后的阳光穿过玻璃窗,斜照在木制地板上,仿佛散发出某种微醺的香气,风中隐约传来老师上课的声音与学生朗读的声音,自从建成这座学校后,云鲸空岛的每一个下午都是如此热闹,倒显得此时的静谧尤为可贵了。年轻人独自坐在静悄悄的办公室内,提笔写信,笔尖在洁白的信纸上铺开沙沙的音迹,有点像树叶落在地面上的声音。 他要写的内容有很多,比如向灰丘之鹰告知最新情报,让他和起义军提前做好准备,免得到时被敌人派出援军的消息惊扰,军心大乱,或分兵前去阻拦援军,导致大好局势重新陷入焦灼。当前,起义军与第十七军团的力量对比仍没有那么悬殊,宝贵的兵力还是放在主要战场比较好,至于援军,要么交给王国海军解决,要么就只能由盟友代为效劳了。 除此之外,还要向瑞吉娜征询下一批援助物资的数量和批次,尽管起义军攻下了锻铁之城巴特艾恩后,常用物资并不缺乏,但仍有部分物资必须通过云鲸空岛这位盟友提供;暗示女伯爵小姐与那位法兰山德将军多多接触,最终能通过王国的情报部门探知一些关于圣教军的情报,奥薇拉的王权虽然好用,但并不是万能的,特别是圣教军统帅,纷争魔女法芙罗娜早就知晓了她的能力,必定有所提防,所以想要探知圣教军的情报,还得依赖传统的谍报方法;向米契和卡多拉询问近况,隐晦地劝说他们不要太过拼命,这场战争并不是一两个人的牺牲就可以解决的,并告诉他们,那些被你们送过来的孩子在学校过得很好,每天都很开心,他们也在关注你们的战斗,每次前线战报传回来,林格都会和他们分享,让他们也为起义军的节节胜利而欢呼鼓舞…… 当然,最后不能忘了关心妹妹梅蒂恩的情况,林格相信以梅蒂恩的能力与性格,肯定早就获得了起义军战士的信任,此刻也在为自己的梦想而奋斗,努力地救治着每一个受伤的人吧?他对妹妹的成长毫不怀疑,所以信中并没有太多担忧和劝诫的内容,只是像一个最普通的兄长那样,关心她的日常起居,饮食健康,有没有按时睡觉,会不会感到疲劳,如果累了就不要逞强,一定要好好休息……之类的。 如果将这封信与前面那几封信对比一下,一定会让人怀疑它们究竟是否出自同一个人的手中吧?可是从很久以前就是这样,年轻人只会在妹妹的面前,稍微表现出他柔弱、孤独和多愁善感的一面。当然,现在或许又多了几个人也说不定? 不知道那个被他思念和牵挂着的人,此刻又在做什么呢? …… “……把他的腿包扎一下,抬到床上放平……先检查呼吸,让他保持意识清醒……不行,子弹打穿了腹部,出血量太大了,光靠绷带止不住血……莉薇娅姐姐,快把药品柜里的II型止血溶剂拿给我……啊……” 已经不需要了。 粉发少女呆呆地看着病床上已经停止呼吸的男孩,忽然间不知所措,鲜血从她的指缝间淌落,就像落入了一片无比空虚的深渊,让人窒息得喘不过气来。在无尽的恐惧中有两个声音在脑海中疯狂叫嚣,一个告诉她这都是你的错,如果你的医术再好一点、反应再快一点,他或许就不会死了;但另一个声音却说这和你根本没有关系,即便你的医术再好也无法救下他的性命,因为像这种程度的伤势即便在医疗技术更为发达的西大陆,都需要通过手术解决,而这里只是一座简陋得连护理人员都没有几个的战地医院罢了,根本不具备执行手术的条件。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会死。 这残酷的事实让少女僵硬在原地,感觉体内的温度正随着双手中鲜血的流失而流失,即便那不是她的血,但却是她亲眼见证的命运。莉薇娅修女见她的情绪不太对劲,慌忙呼唤了好几声少女的名字,她亦没有反应。直到房间外的米契,久久听不见房间内的声音,在一股莫大的恐惧感的驱使下,不顾卡多拉的阻拦,强行闯入了房间,急促地喊道:“梅蒂恩、马修他怎么样了……” 却一下子为眼前的场景呆住,话语卡在了喉咙里,如安魂曲的戛然而止,空余意味深长的断章。 病床前的女孩缓缓回过头,她的脸上是一种从未有人见过的,比悲伤还要深沉、比绝望还要深邃的表情,如此难过地说道:“对不起。” “我没有把他救回来。” 给点喵 1279.第1266章 做出了自己的决定吗? 第1266章 做出了自己的决定吗? 当林格结束一天的工作时,洒落在地板上的阳光早已随着落日西斜,移动到了墙壁与窗帘上,倒影出一个个孤独的轮廓,那是昏沉的书架一角、黯淡的天花板吊灯、亦或者只是一个安静地在办公桌前坐了一整天的年轻人而已。倦鸟归巢的声音呼唤他从纸笔、信件与满怀思绪中抬起头来,看见血红色的夕阳正缓缓下沉,笼罩着整座学校,包括无人的操场、寂寞的庭院、以及空荡荡的教学楼。 学生都已经回去了,老师们也不在,没有人来提醒林格,或许是圣夏莉雅见他太过沉浸,不愿打扰,因此才刻意驱散众人,给他创造出一片安静思考的空间吧。她总是如此体贴,有时候甚至让林格感到惭愧。 夕阳红得有些刺眼,连天边的晚霞都鲜艳得像是烧起来了,就像是战场上拼死奋战的战士,当他的脖颈被敌人的长剑划开时,喷涌而出的鲜血洒向天空,大抵就是那样的颜色吧。林格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产生如此奇特的联想,浮现出如此不祥的比喻,他不自觉地预感,却一无所获,最终只能归结于人类的想象力,以及自己上大学时读过的那些课外书籍,据说某些古老神话中的英雄便是这种死法。 他收拾纸笔,整理好信件,将其装入信封,准备吃完晚饭后就交给灰烬游击士留守在黑森林据点的情报人员,委托他送往锻铁之城巴特艾恩。梅蒂恩肯定还留在那里,但灰丘之鹰却未必,随着起义军的攻势逐渐展开和扩大,身为解放者阵线的代表人物以及起义军中仅有的几名高序列战力之一,他一定正在前线冲锋陷阵,努力让自己活得像一面旗帜吧。 虽然大家都说灰丘之鹰是一位合格甚至伟大的领袖,但年轻人不这么觉得,因为他总是看到对方的眼中还有挣扎与犹豫,那不是一个为了胜利可以牺牲士兵、为了理想可以牺牲同伴、为了信念可以牺牲自我的领袖应该有的眼神,像法兰山德将军那样的冷酷与坚定才是。过去他只是在强迫自己,如今,起义军有了法兰山德将军这位真正的领导者,他终于可以卸下重任,专注于自己原本的职责了。 将死之人可不适合成为领袖,他私底下如此自嘲,原夜之神罗格利亚虽销声匿迹,但祂带来的压力始终留在心头,让灰丘之鹰难以释怀。 或许在决战到来之前,可以先想办法解决这个隐患。 林格一边思考一边起身,就要离开,这时他忽然听见走廊上传来一阵动静,年轻人不禁皱起眉头,都这个时间点了,还有人没走吗?他走过去开门,结果一开门就看到几个很眼熟的家伙正在门外来回推攘,互相抱怨不休,一个说“你去”,另一个则说“明明是你提议的,应该由你去”,吵来吵去,无法达成统一。 “咳咳。” 林格故意咳嗽两声,提醒他们,这几个家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已经暴露了,艰难地回过头来,脸上缓缓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那个,林格老师……晚、晚上好?” “现在是黄昏,还不到晚上。” 林格习惯性地纠正道,就像他总是习惯性地纠正爱丽丝的口胡那样,然后视线从他们的脸上一一扫过,挨个点名:“凯尔、莫里斯、巴托,恩里克,还有米内莎,都已经放学了,你们几个还留在学校干什么,想在这里留宿吗?” 当然没有什么留宿的说法,这些来上学的孩子都统一居住在灰烬游击士位于黑森林的据点中,虽然只是个临时营地,设施简陋,但由于主力部队不在,仅有少数人员留守,因此腾出了不少空间,供这些孩子居住倒是绰绰有余了。 其实林格不是没有考虑过在学校旁再建一座宿舍,改善这些孩子的生活条件,反正云鲸空岛上最不缺的就是土地了。但他们主动拒绝了这个提议,并不是什么太特别的原因,只是林格留下他们在学校中帮忙,日常扫除、照顾花圃或者跑跑腿什么的,以劳动来抵消学费,他们知道这其实已经很照顾自己了,所以不愿接受更多的恩惠。身为战争遗孤的他们,自尊心其实比普通孩子强得多,当然,你也可以认为这是一种敏感的表现,无论如何,林格可以理解,因此没有强求。 以凯尔为首的这批孩子,在所有学生中算是年纪最大的一批了,凯尔更是已经十六岁了,和少年军的领袖米契一个年纪。虽然在西大陆,法律规定十八岁才算成年,东大陆与西大陆接轨后也逐渐引入了这一概念,但没有人会放在心上。在西大陆,八九岁的孩子便要去当卖报童或烟囱工人补贴家用,而在东大陆,更是连十几岁的孩子都可以拿起武器踏上战场了。 相比起来,十六岁还能留在学校里学习,衣食无忧的凯尔,还有他的这些伙伴们,无疑是十分幸运的。 看着这几个人在走廊外犹犹豫豫不敢开口的模样,林格有些狐疑,但也没放在心上,说道:“不管你们有什么事,先进来再说吧。” 几人松了一口气,连忙亦步亦趋地跟在林格身后,走进办公室。年轻人为他们准备了一些茶水和点心,但他们都没有要享用的意思,他便自己喝了口红茶,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恩,比上次泡给梅蒂恩的好喝多了,看来这段时间的苦练没有白费,下次兄妹谈心的时候可以给她一个惊喜了。 然后他才将目光落在这几名学生的身上,直截了当地问道:“说罢,有什么事?是被哪个老师罚了,想找我求情吗?这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能够承认自己的错误就很好了,但如果太要面子,不愿意说的话,喝完这杯红茶,我可就要送客了?” “不,不是这样的,林格老师……” 作为最年长者,也是这群人的带头者,凯尔在其他人的目光逼迫下,硬着头皮说道:“我们只是,呃,有一件事情,想要得到您的……那个,同意……” “想要得到我的同意?” 林格挑眉,不是来征询意见的,而是来寻求同意的,这说明他们已经下定了决心,不会因他人的反对而改变。可既然如此,直接去做不就好了,林格又不是他们的监护人,管不到他们头上去,除非那件事就和林格有关,而且还是很深的联系,以至于凯尔等人若不得到他的同意就不敢轻易去做……年轻人的心中忽然有了一个猜测。 只是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沉重的心情。 他抿了抿嘴唇,紧皱的眉宇间不经意流露出一抹严峻和忧愁的气质:“什么事?” 或许是从他的语气变化中窥见了些许端倪,又或许是本来就没有指望能够瞒过这位外表年轻却极具洞察能力的老师,凯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表情同样变得严肃起来,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想要退学,希望您能够同意。” 果然。 林格觉得自己应该失望的,可此刻他只有一种不出所料的感觉,甚至不是从凯尔开口前一刻才有的,而是在更久以前,当他站在刚刚建好的学校门口抬头望去,看见米契与卡多拉带着这些在战争中失去一切的孩子们到来时,内心便已预感到了他们的离去,因为一无所有的人是不能停留在原地的,他们的分量太轻,太容易被命运的潮水裹挟了。 林格曾试图给予他们重量,那来自于一股温暖的力量,可最后的结果表明,他仍然失败了吗? “在那之前,我想要知道你们的理由。”林格努力使自己的语气平静,和平时上课没什么区别:“希望不是因为你们在这里过得不快乐。” “绝对不是!”凯尔连忙道:“我们在这里过得很快乐,没有骗您,林格先生!” 他悄然改变了对年轻人的称呼,仿佛其实从他说出那个请求时开始,事情就已经注定好了,年轻人同意与否,无法改变那个事实。但他还是低下头,或许是不想看见这个曾为老师的年轻人投来的失望的目光:“……我们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够过上这样的生活,说真的,林格先生,就算是战争还没有爆发,我们还没有失去一切的时候,活得也未必比现在更好。不必忧愁风吹雨打,不必担心忍饥挨饿,每天睁开眼睛醒来时,想的不是今天该怎么活下去,而是未来要怎么样活着,活在当下,憧憬未来,这对我们来说就像、就像……” 他说到这里有些语无伦次,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感受,直到身后那个名为米内莎的女孩小声说了一个字:“梦。” “没错,梦!就像梦一样!”凯尔高兴地说道,这个比喻很符合他一直以来的心境。 激动、欣喜、惊惶、忐忑、患得患失、仿佛浮在云端…… “那么,是什么让你们决定从这个梦中醒来?” 林格的视线定格在那张高兴的脸庞上,他还很稚嫩,却隐约能看出几分成熟后的模样了:“或者,我换一种说法,假如我同意你们退学,离开这里后,你们又要到哪里去呢?这个问题很重要,我希望你们能够如实回答我,也许……” 他犹豫了一下:“我能给你们一些建议?” 凯尔与其他人相视一眼,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郑重地对林格说道:“我们想去巴特艾恩城,加入现在的起义军,为安瑟斯地区的解放事业而战……就像米契他们那样!” 又是一个不出所料的答案。 其实林格早就该想到的,毕竟答案并不难猜。米契和卡多拉将这些战争遗孤送到云鲸空岛,委托林格代为照看的时候,凯尔等人便是表现得最不情愿的,据米契所说,他们一开始就是怀着仇恨来加入少年军的,大概是因为父母亲人都死在了侵略者的手中,因此态度格外坚定,若不是灰丘之鹰亲自出面劝说,恐怕米契还不一定能够拒绝他们;便是进入学校之后亦是如此,最让他们感到高兴的时候,不是在课堂上学习,或受到老师的表扬,而是听着来自前线的战报,每当听到起义军又攻占了一座城池、攻克了一个敌人的据点、哪怕仅是一场微不足道的胜利,也能让他们欢欣鼓舞,为之振奋;其他学生也曾经向林格提到过,凯尔等人常常私底下向那些留守据点的起义军战士请教一些关于战争的问题:如果成为一名合格的战士?如何提升自己的实力?如何获得别人的认可?最重要的是……如何像你们那样去战斗? 种种迹象表明,并非所有人都甘于平静的生活,有些人历经风雨波折后渴望一个避雨的屋檐,而有些人却一定要在雨中奔跑,直到看见日出为止,支撑那一腔热血熊熊燃烧的或是仇恨,或是信念。林格无权评判什么,他理解前一种人,尊敬后一种人,可当选择真的摆在自己面前时,又会感到犹豫,为他们的前程担忧,毕竟那从来就不是一条平坦的路。 “如果我要阻止你们的话,”年轻人忽然问道,“你们会怪我吗?” 他的语气是很认真的,凯尔却怔了一下,然后忍不住咧嘴一笑:“不,您不会的。” 没等林格问他为什么这样笃定,心怀大志的少年眼中已浮现出回忆的神色:“在我们刚刚来到学校的那一天,您就告诉我们,人类是历史的创造者与定义者,而我们又是人类的一部分,也就是说,每个人都有创造和定义属于自己的历史的资格,这取决于我们是否拥有那样的意志。您希望我们通过学习后得到答案,不一定要让您满意,只要问心无愧就好了。” 于是此刻,名为凯尔的少年,问心无愧地告诉自己的老师:“我迷茫过,犹豫过,思考过,最终才下定了决心,想要见到您口中所说的那个属于我自己的未来。我不知道这个答案能否让您满意,但至少……您不会阻止我的。” “对吧?” 给点喵 1280.第1267章 最好的学生吗? 第1267章 最好的学生吗? 林格一直认为,学习对人类最大的帮助,既不是知识的获得,也不是眼界的增长,而是帮助他们培养出一种独立的人格,明白自己能做什么、该做什么、又想要去做什么?这尘世中有太多人庸碌无为,如苇草般随波浮沉,林格不会看不起这样的人,因为他觉得自己也曾是其中一员,但无论如何,他不能坐视其他人——尤其是自己的学生也变成那样的人。 因此,才会在第一堂课上,便向这些刚刚失去一切、尚不知道自己将得到什么的孩子们说出这段话,他并不指望他们马上就能理解,并且找到自己的答案,这对他们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还是太困难了。但哪怕仅是记住一点都够了,在未来的某一天,当他们感到迷惘的时候,将会从这段记忆中得到力量,对于一个老师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骄傲了。 年轻人没料到的是,在这群孩子中,有人不仅将这番话听进去了,甚至因此开始了自己的思考,然后勇敢地站在这里,只为了告诉他一个答案。 这会让林格早就想好的话语全部失去作用,凯尔说得没错,如果年轻人不曾阻止灰丘之鹰、不曾阻止米契和卡多拉、不曾阻止希诺、甚至不曾阻止梅蒂恩的话,现在又为什么要阻止他呢?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但很少能够干涉他人的选择,如果这是两条平行的岔路,那他们注定只能遥遥相望,理解并尊重。 何况。 “就算我想要阻止,”林格的目光一一扫过面前的少年少女们,从他们的眼中看不到丝毫玩笑和犹豫的成分,他忍不住摇了摇头,“恐怕你们也不会听的吧?” “如果你要教训我们的话,我们当然会听的。” 凯尔咧嘴一笑:“就当做是提前教训吧,毕竟我们马上就要逃课很长一段时间了。 把上战场说成逃课吗?这个比喻是否贴切,姑且不论,看得出来凯尔的心态还是很放松的,这或许是件好事,但如果不好好引导的话,也有可能变成坏事。在林格的眼中,包括最年长的凯尔在内,他们都还只是一群需要他人照顾的孩子罢了。尽管,他们本人并不这么认为。 林格还想尽最后的努力:“你们是听说了前线的战况才做出这个决定的吗?” 凯尔轻轻点头,他原本就比任何人都关注这场战争的进展,除了从林格收到的战报中了解情况外,他还每天晚上缠着那些留守据点的战士,想方设法从他们口中探听一些情报。这份积极与热衷的态度,甚至远胜于对待自己的学业。 或许在他看来,学习知识的意义便是为了解放家乡,向侵略者复仇,如果一开始就能够参与到这场战争中去,那除此之外的事物就不再需要考虑了。战争胜利之后要做什么呢?他从来没有考虑过,少年人的眼界是有限的,或者说,不得不有限,如果总是看着太遥远的地方,就会忽略了脚下的道路,至少此刻,后者更为重要。 林格便说道:“既然如此,那你们应该知道,起义军在前方的战况很顺利,不仅多次击退敌人的进攻,还收复了许多失地,甚至包括敌人守备力量强大的枢纽城市与要塞堡垒。按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战争的胜利只是迟早的事情,你们又何必着急呢?况且,战场从来不是一个人就能决定胜负的,以起义军目前的实力,多你们一个不多,少你们一个也不少,你们从来都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重要。” 停顿了一下,或许是考虑到这样的说法太过伤人,林格又改口:“我是说,现在还不那么重要。所以,你们才更应该留在这里,学习更多的知识,增长更多的经验,未来才能肩负起那些重要的职责与使命。那正是我——或许也是灰丘之鹰对你们的期待吧。” 为了说服他们,林格还搬出了卡森·博格的名头。 “可别小看了我们,老师。”凯尔却表现得很自信:“虽然没有接受过专业训练,但我们好歹是经历过战争并且活下来的,那些课本上学不到的知识,可都用身体牢牢记住了。” 怎样使用武器、怎样避开敌人的视野、怎样找到敌人防线中的漏洞、怎样在危险的战斗中保护好自己、甚至怎样杀死一个全副武装的敌人……这些事情只要经历过一次,就绝对不会忘记。而掌握着这些知识的人,就可以算是一个合格的士兵了,甚至可能比北境军中那几个由罪犯和奴隶组成的军团更有专业军队的模样。 这与年龄没有关系,战场从不会因为谁是孩子便将他拒之门外,而像米契与卡多拉那样的少年军更非孤例。仅以林格所学的历史而论,便有百年战争时期的少年近卫军、主权战争时期的武装童子军、乃至护教战争时期的唱诗班游击队。 “而且,战争真的进行得很顺利吗?”凯尔忽又道,他笔直地凝视着林格的双眼,似乎想从中看出什么:“如果真的是那样,希诺老师就没有必要离开学校了吧?” 林格目光一凝,定格在男孩的脸上:“是谁告诉你的?” 这个消息他暂时还没有告诉其他人,除了希诺以外,也就只有爱丽丝知道了。但爱丽丝应该没有不靠谱到这种地步,居然将它透露给几个孩子吧?不过,以那家伙的性格来看,不小心说漏嘴倒是有可能…… “没有谁告诉我。”凯尔却回道:“是我自己猜到的。” “希诺老师一定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吧?我听圣夏莉雅老师提到过,她在家乡是个很厉害的骑士,就像灰丘之鹰那样厉害。”他自顾自地说道,这是深埋在心中的秘密,长久以来无从倾述,直到此时,面对眼前的年轻人,才获得了开口的勇气:”我早就知道,像她这么伟大的人,不可能一直待在这里,当我们的老师。所以,一听说希诺老师要离开的消息,我就知道她肯定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而现在的灰丘,还有什么事情比正在进行的这场战争更重要的呢?” “不止是希诺老师,还有你,林格先生,还有圣夏莉雅老师……所有所有,这座学校中对我们好的人,都不会在这里停留太久吧?终有一天会离开的,在那之前,我想要成为一个能够让你们放心离去的人。” 他尚稚嫩的脸上隐隐带着几分坚定,林格却为之沉默。他知道话已说到这种地步,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说服他了。这世间每一个坚定的人都是不可说服的,那些会为他人的言语而动摇的人,只不过是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的犹豫罢了。 很难说他的坚定究竟是天性如此,还是被林格教出来的,如果是前者,所有人都无权置喙;而如果是后者,那么林格便无权置喙。毕竟,若不是有这个老师,又怎么会教出相似的学生呢? 半晌后,年轻人才轻轻叹了一口气:“那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是什么样呢?他没有说,可凯尔等人却听懂了,他们也不知道自己此时该感到高兴,还是说其他的心情?只是心里莫名难受,总觉得这样有些对不起林格老师,对不起学校中那么多对他们好的人。到了此时,反而是林格笑了笑,开口安慰他们:“不要放在心上,这只是我个人的一点……应当说执念吧,但是与你们没有关系。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一定要坚信这条路才是正确的,唯有如此,才能够一直走下去,走下去……” 他的眼神却有些恍惚,似乎落在了更远的地方,看到了那个被笼罩在一团迷雾中的未来:“……直至走到终点为止。” 凯尔犹豫了一下,轻轻点头:“我知道了,老师。” 他重新换回了那个熟悉的称呼,因为知道这是面前的年轻人为自己上的最后一课,或许也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堂课了。此后无论结局如何,究竟是怀着一腔热血为自己的信念而战死,还是侥幸活到了胜利之日,突破重重险阻后终于实现了最初的理想……他想自己都会一直铭记这段话的。 林格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看了一眼他身后那几名同伴,说道:“好了,时间不早,你们也该回去了。虽说我同意了你们的退学申请,可至少到明天以前,我还是你们的老师,有这个权利和义务管教你们。所以,该听话的时候就老老实实的听话,直到最后一刻为止都当个好学生,不要像某些人那样随心所欲,明白了吗?“ 这里的“某些人”指的是谁,暂且蒙在鼓里,但凯尔等人确实是将这些话听进去了,忙不迭点头表示明白,然后向林格老师道别,迫不及待想要回去,跟留守据点的起义军战士们宣布这件事。是的,他们甚至没有向包括灰丘之鹰在内的任何一名起义军成员透露过自己的想法,在下定决心后的第一时间便来征求林格老师的同意。这或许可以说明,年轻人在他们的心目中,其实有着十分独特的地位,只是他自己没有意识到而已。 在他们离开之前,年轻人忽然想起什么,提醒了凯尔一句:“对了,虽然要走,但也别走得太仓促,明天还是来一趟学校吧,记得跟大家好好道个别。” “嗯。” 凯尔点头答应下来,就算林格不说他也会这么做的,这座学校,还有学校中的人,无论是温柔又充满耐心的老师、混在课堂上咋咋呼呼的爱丽丝小姐、总是偷偷溜进学校怂恿孩子们陪自己玩的小妖精、还是其他一同经历过战争又一同幸存下来的孩子们,对他来说,全都是生命中不可替代的宝物。或许过去很多年后,当记忆已经模糊之时,他依然会想起,在自己最绝望无助的时候,曾有过那么一段温暖的时光,以及那些给予了他许多善意的人们吧。 出门之前,他犹豫了一下,忽然回头问道:“林格老师,你觉得……我是一个让你满意的学生吗?” 林格微怔,反应过来后忍不住笑了一声,大概觉得这个问题实在很孩子气吧,不像是这个早熟的男孩会问出来的问题。但是,他不是也有过被人认为孩子气的时期吗?世间大多灵魂是相似的,唯一能够区分它们的,是你自己的意志,由你来决定,想要将它带往哪一条道路。 他轻声道:“至少到目前为止,你是我教过的最好的学生。” 凯尔的眼睛有些酸涩,这对他来说已经是一种很遥远的情感。他眼睁睁看着父母死于殖民者的枪口之下时没有哭,在流浪的路途中回想起关于亲人的记忆时没有哭,那么多感受到委屈、孤独和不甘的时候,他都不曾哭泣,或许是内心的倔强让这个男孩不愿意露出软弱的一面。现在也一样,他现在有些想哭了,可他依然确信自己不会哭出来,那是软弱的,从明天开始,他将成为一个强大的人,为所有的理想而战。 所以男孩咧嘴一笑,故意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道:“听起来是不错,可林格老师,你该不会……根本就没教过几个学生吧?” 说完这句话,他便逃跑似的离开了办公室,好像生怕走得晚了,就真的走不了了。 林格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有些哭笑不得。不过,他倒是没有将凯尔的玩笑放在心上,因为正如他所说,年轻人确实没教过几个学生,无论是圣洛伍德国立学校中那些朝气蓬勃的孩子们,还是现在这些来自起义军的战争遗孤,似乎总是无疾而终,区别在于前者是他不能留下来,而后者是他无法留下来。 收回视线,年轻人默默叹了一口气:看来,暂时还不能回旅馆了。 他得重新写一封信,向灰丘之鹰说明凯尔等人的情况才行。不知道卡森·博格听说这个消息后,究竟会是怎样的反应。 可能,也和林格一样,无奈却又释然吧。 给点喵 1281.第1268章 刻意回避吗? 今天,林格回来得很晚。 他总是很忙,所以有时候晚点回来并不是那么希奇的事情,可通常情况下,他都会先托人传回口讯,比如一只恰巧路过的呆头呆脑的石精守卫、一只恰巧路过的精力旺盛的小妖精、又或是一只恰巧路过的咋咋呼呼的天才玩家……告诉大家,我还有事,可能会晚一些回去,你们先吃饭吧。 可今天没有,他像是忙碌得太过头,以至于忘记了最重要的事情,到现在都没有半句口讯传回。大家只知道他还留在学校里,却不知道他留下来做什么,要多久才能回来。在风车塔房内等了半天,都没有等到年轻人来接自己的依耶塔,一脸困惑地走入旅馆,询问他的下落,急性子的奥薇拉更是每隔几分钟就抱怨一次,最后甚至忍不住想冲进学校,把忘了饭点的林格揪出来,当着大家的面好好数落一下他有多么过分,竟让这么多人等着。 但是,圣夏莉雅及时制止了她的冲动之举,并对大家说道:“不要去打扰他。” 她柔声道,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他现在,一定正在做什么重要的事情,我们就给他一点时间吧。” 连长姐都这么说了,奥薇拉虽还有些不忿,但也只能服从。随后,气呼呼的小蝙蝠又表示那家伙不来就算了,难道没有他,我们就不吃饭了吗?她号召大家赶紧开饭,最好能在年轻人回来之前把晚餐吃光,让那个不守时的家伙喝西北风去吧! 可惜响应这个号召的人就只有小妖精谢米而已,除此之外,就连最喜欢搞怪的爱丽丝都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时不时以忧虑的目光看着学校的方向,她似乎知道些什么,却不愿说出口。 那个年轻人不在,大家好像连吃饭的心情都没有了,明明只是少了一个人,气氛却显得格外沉闷,只有蕾蒂西亚拼命地往自己嘴里塞着食物,那干饭的架势简直就跟报仇雪恨似的,小妖精谢米也偷偷摸摸地在餐桌上跑来跑去,将大家不要的甜点、水果和小零食都收入囊中,吃得不亦乐乎。看样子她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这股沉重的气氛,可以说是整个旅馆活得最轻松最自在的家伙了。 奥薇拉一只手托着腮帮子,另一只手则捏着汤匙,无聊地在玉米奶油浓汤中搅来搅去,打发时间;依耶塔抱着膝盖,将整个人蜷缩在大翅膀中,两眼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萝乐娜一本正经地盯着墙壁上的挂钟,仿佛那一长一短两根指针滴答滴答拨动的声音很有趣似的;格洛丽亚学着莉薇娅修女的模样,双手合十进行餐前祷告,抵御飘在鼻尖的食物香味;谢丽娅心想既然暂时不能开饭,倒不如磨炼一下自己的调水技艺,于是便趁着大姐不注意的时候溜到了柜台后面;谢丝塔没有注意到妹妹的动作,因为她正在观察餐桌上每一道菜品的状态,这些菜品都有着不同的温度需求,如果有哪一道凉了,她便重新将其送回后厨进行加热,时刻保持在最佳的品味区间。 圣夏莉雅在发呆,爱丽丝坐立难安,希诺则干脆缺席了,再加上此时梅蒂恩、女伯爵以及莉薇娅修女都不在岛上,自旅人们登上空岛后始终显得无比热闹的旅馆餐桌,竟有一天沦落到如此冷清的地步。明明每个人都在餐桌边上,却仿佛每个人的心思都飘到了很远的地方。而这一切,只是源于一个年轻人的缺席罢了。 尽管他早已有了自己身为团队领袖的自觉,并且也开始主动承担起那些身为领袖应尽的责任与义务,但他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自己除了领袖这个身份以外,对团队的另一层重要作用,那是精神层面上的作用,就好像他只要出现在大家的视线中,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困境,大家都能保持信心和热情;可一旦他不在了,那么,就会出现眼下这种情况。 难道缺了林格,我们就什么也做不了吗? 众人当然清楚,不是那样的,世界上从没有一个人离开另一个人后就无法活下去的道理,可缺了那个年轻人以后,她们确实会感到一些……失落。 所有人都在追求安全感,可安全感的来源是很有限的,圣夏莉雅清楚这一点,即便自己作为少女王权的长姐,在某些方便也很难取代那位年轻人的作用。甚至可以说,她比自己的妹妹们更需要林格,需要他为自己指引道路,坚定方向。 那么,此刻,那个正被所有人需要着的年轻人,又在做什么呢? 青发少女茫然地看向窗外,看到森林咽下了黄昏中最后一缕血色,世界开始被黑暗淹没。 …… 从黄昏等到入夜,又从入夜等到深夜,直至星火阑珊之时,年轻人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旅馆,当他看到餐厅内仍然亮着灯光,空气中飘过来食物的香气时,很明显愣了一下,而圣夏莉雅已经起身走到他身边,用满怀关切与安慰的视线看着这位年轻人,轻声道:“欢迎回来,林格。今天怎么这么晚,大家都很担心你呢?” 林格总觉得这句话有一股微妙的感觉,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他摇摇头,将那些无关的想法跑出脑海,然后说道:“在处理一些学生的突发问题,所以耽误了一点时间。抱歉,我应该早点通知你们的,下次遇到同样的情况,你们可以先开饭,不需要等我。” “没关系。”圣夏莉雅温柔地说道:“我们还不是很饿。” “是,是啊。”蕾蒂西亚很没有形象地瘫坐在椅子上,舒服地打了个饱嗝,用实际表现证明圣夏莉雅的话是正确的,何止不饿,她现在简直有点撑呢,没有奶奶的管束后,她想吃多少肉就吃多少肉,还不用吃蔬菜,世界上还有比这更爽的事情吗? 事实证明是有的。 “蕾蒂西亚。”圣夏莉雅回过头,神奇地换上了一副严肃的表情:“等下吃完饭后,你和依耶塔不许走,陪我出门散步,消化一下。” 好吧,虽然没有了奶奶,但这里还有一个人可以管着她。小蝙蝠撇了撇嘴,不置可否,但也没敢拒绝,毕竟那件事还没过去多久,圣夏莉雅余威犹存,若是忤逆了她,只怕没有什么好下场。 依耶塔则大惊失色:“诶、为什么我也……呜,我知道了。” 在长姐铁面无私的注视下,她难过地低下头去,心知自己是逃不过去了,谁让她成天宅在小房子里,都不肯好好运动呢。 “那么——”格洛丽亚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可以吃饭了吗?” 她都做了三遍餐前祷告了,就这表现,连莉薇娅修女来了,都不敢说她不是一个虔诚的信徒。 “那就先吃饭吧。”林格说道,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顺便看了一眼今晚的菜色,有炖鸡、熏火腿、羊肉羹与奶油玉米浓汤,格外丰盛:“正好,人呢都到齐了……” “登一下。”圣夏莉雅却疑惑地打断了他的话:“希诺还没来呢?” 她看了一眼从黄昏开始就始终缺席的那个座位,再看了一眼窗外的夜色,有些担忧:”林格你回来的时候有看见她吗?会不会出了什么事?我去找她吧……“ 听她提到希诺的名字,刚刚坐定的年轻人明显僵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过来,尽量用平稳的声线说道:“不用去找她了,她正在与布兰迪进行磨合的训练,为即将到来的战斗调整状态。” 这个消息一时间让众人错愕不已,除了早有准备的爱丽丝外,就只有圣夏莉雅还能保持冷静了。她仿佛想起了某些不太好的回忆,细长的眉毛微微一皱,问道:“希诺也要参加战斗吗?” “恩。” 少女骑士没有向大家提到这件事,而是将其交给了林格,对此,年轻人早有预料,毕竟人总是会习惯性地回避那些不想面对的问题,尤其是这些孤独而又敏感的少女。但林格不同,他虽然也想回避,但却不能回避。 “圣教军的援军马上就要抵达了,我们之中,唯一能够阻止他们的人,只有希诺……” 林格简单讲述了一下自己做出这个决定的前因后果,虽然理由很充分,但他讲完后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抱歉,我知道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但是,我们也别无选择了……” 危险的不是希诺,而是眼前的这些人,因为她们即便不需要踏上战场,也会因少女骑士的诅咒而承担起相同的风险,无论是谁都不想看到悲剧的发生,尤其是当你意识到它会发生,却不知道它会发生在哪一个人的身上的时候。这么一想,林格忽然就有些理解爱丽丝那时候的选择了,她阻止希诺出战,或许不是因为天真,恰恰是因为……不再天真吧。 圣夏莉雅恍然醒悟:“这就是你在忧愁的事情吗,林格?” 从林格进门的时候她就发现了,年轻人的心情有些压抑,虽然他不是那种会将自己的心事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的人,但圣夏莉雅却能够根据自己对他的了解,以及一种或许可以称之为“女人的直觉”的奇妙感官,察觉到他隐藏在表象之下的心绪起伏。这是一种超越常人的才能吗?或许是吧,但圣夏莉雅并不为之欣喜,反而深感责任重大,如果自己是唯一能够理解林格的人,就更应该帮他分担压力。 于是她开口道:“但是,你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似乎没有询问我们的意见?” “抱歉……”林格习惯性地道歉,他也觉得自己在这件事上有些独断了,可是不等年轻人解释,圣夏莉雅便扭头看向其他人:“没关系,现在也不迟。正好人都到齐了,我们来投票表决一下吧,对于林格的决定,谁赞成,谁反对呢?” 她首先表态:“我赞成。” 奥薇拉赶紧举手,生怕晚了就会变成最后一个:“我也赞成!” 然后便是一呼百应,一片赞成的声音,就连并非少女王权的老板娘和酒保小姐也不例外,至于谢米,她吃得太撑,生物钟发作,已经躺在座位上呼呼大睡起来了。蕾蒂西亚懒洋洋地说了句赞成后,还刻意用大家都能听到的声音嘀咕了一句:“这有什么好纠结的,只要用我的王权不就能解决了?” 蕾蒂西亚的心思昭然若揭,但是没有人理她,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小蝙蝠的王权不是没有代价的,代价就是将其他人的死亡转移为自己的死亡,本质上并无差别。 圣夏莉雅淡淡地瞥了小蝙蝠一眼,吓得后者缩了一下脑袋,不敢再吱声,然后才扭头看向林格,眉眼弯弯道:“全票通过呢,林格,这样一来,就是我们大家一起做出的决定了。” 林格顿时沉默,他知道这是同伴们为了减轻自己的负罪感而刻意摆出来的姿态,可是他真的有被安慰到吗?因为年轻人心中清楚,同伴们之所以愿意承受如此沉重的代价,也不过是基于对他的信任吧。信任本身,便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了。 但林格还是笑了一下,向大家点了点头:“恩。” 然后他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暂时不用等希诺了,我们先吃饭吧。” 他有意将这个话题略过,其他人倒是没发现什么不对,毕竟林格从来就是这幅模样,冷静稳重的同时还带点神秘感,虽然现在变得开朗了许多,但一些根植在骨髓中的习惯是不会改变的。 唯独圣夏莉雅不这么觉得,她似有所觉,用疑惑中掺杂着一丝探寻的目光看向年轻人,却被后者避开了。 林格在回避自己。 青发少女抿了抿嘴唇,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开始享用这顿迟来的晚餐,只是看她心不在焉的模样,多少有些食不下咽了。 除此之外,有一个人的反应和圣夏莉雅几乎一模一样。 那就是爱丽丝。(本章完) 1282.第1269章 一直都搞不懂吗? 第1269章 一直都搞不懂吗? 这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好像大家都有什么心事,只顾着埋头吃饭,话都没说上几句,连平时最喜欢在饭桌上活跃气氛的爱丽丝都沉默得像是一台机械,只会重复低头—进食这个步骤。圣夏莉雅有些受不了这样压抑的气氛,尝试说点什么缓和一下,但话到嘴边时,忽然瞥见身旁年轻人脸上那种心不在焉的表情,顿时又将话语重新咽了回去。 不知道为什么,她也有点不开心了。 直到晚餐时间结束,希诺依然没有回来。爱丽丝终于坐不住了,她手忙脚乱地将最后一点鸡胸肉夹进面包里,又干脆把吃剩下来的蔬菜和果酱也抹上去,一口将这个自制的简陋馅饼塞进嘴里后,顾不得细嚼慢咽,便匆忙起身,从鼓囊囊的腮帮子中挤出含糊不清的话语:“唔……我、我吃饱了,出去散个步……嚼嚼,很快……就回来……” “等等、爱丽丝!” 圣夏莉雅刚想喊住她,金毛女仆便一溜烟地跑了,速度很快,转眼就消失了旅馆的门后,让圣夏莉雅一顿无言:想散步的话,为什么不等我一起呢?而且她记得,爱丽丝分明就没有饭后散步的习惯吧,她更喜欢去打两把游戏,消磨时间。 仿佛引发了连锁反应,爱丽丝走后,其他人也陆续结束用餐,打着各种各样的理由离去,似乎迫不及待想要逃避这种压抑的氛围,就连原本预定要留下来陪姐姐散步的蕾蒂西亚和依耶塔,也偷偷摸摸地溜走了。好像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餐厅内就只剩下零星几人的身影。 林格是最晚离开的,他一如既往,慢条斯理地吃完了餐盘中的所有食物,确保没有任何浪费后,才平静地说了一句“我吃饱了”,然后将收拾好的餐具送到后厨,交给兔子先生们清洗。 看着年轻人慢悠悠地走上楼梯、逐渐消失的背影,圣夏莉雅有些犹豫,她想追上去,但又不知道自己追上去后能做什么,更不确定那个年轻人愿不愿意和自己分享他真正的心事。这个时候,是正在收拾餐桌的老板娘走过来,用肩膀轻轻推了一下她的背部,笑眯眯地问道:“你不去找林格吗,小夏?” “我……”圣夏莉雅慢慢收回目光,低声道:“我还是留下来帮你吧,谢丝塔。” “不需要啦。”老板娘却冷酷地拒绝了她的提议,还故意摆出一副嫌弃的模样:“我一个人收拾就够了,你留下来只会碍手碍脚,像谢丽娅,她就知道自己很笨,所以从来都没有留下来帮我收拾厨房呢。” 酒保小姐正提着呼呼大睡的小妹谢米的衣领,打算带她回房间休息,闻言脚步顿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她知道这是一种名为开解、实为抱怨的话术,可一向厚脸皮的谢丽娅仍是无视了来自大姐的警告,如同勇士一般迈出了离去的步伐。 永别了,大姐,我的人生如此精彩,不该劳碌于厨余杂事之中…… 谢丝塔磨了磨牙齿,决定稍后再来教训她,但面上依然保持着温和而鼓励的微笑:“还是去做你应该做的事情吧,小夏。我们旅人妖精中有这么一句话,叫做‘不要管明天的路通向何方,那取决于你现在的脚下’,想走的路,想做的事情,就要义无反顾地去做,不然——” 她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可能会后悔一辈子哦?” 不知道是旅人妖精的箴言触动了少女,还是最后那句话让她产生了一种危机感,总而言之,圣夏莉雅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坚定起来。 “我明白了。”她认真道:“谢谢你,谢丝塔。” “不客气~” 老板娘挥了一下手,微笑着目送圣夏莉雅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心中觉得自己实在是世界上最好心的朋友了,竟为友人的情感生活操心至此,可惜的是自己的情感生活倒是没有任何进展。 何止没有进展,甚至直接越过了恋爱这一步,提前进入了家庭主妇的状态,每天的日常工作包括但不限于准备一日三餐、晾晒衣物、清扫旅馆、偶尔还要负责把几个贪玩熬夜的小朋友叫醒,免得她们被严厉的长姐教训……辛苦劳累到这份上,却仍有人不体谅自己,简直是不可饶恕啊。 目光收回,重新落在一片狼藉的餐桌上,老板娘的眉毛缓缓竖起,深吸了一口气后,冷冷道:“谢丽娅。” “你给我滚回来!” …… 另一边,爱丽丝离开旅馆后,在云鲸空岛上游荡了许久,才终于在一条小河边找到了希诺。那时她刚刚结束训练,在河边洗了把脸,湿漉漉的长发在林间月光的照耀下,飘浮着宛若沙霰的朦朦水雾,有几根发丝还被调皮的风吹动着,落在了河面上,荡开了一圈圈皎洁的涟漪,犹如琴弦被无形的手拨动着,奏响了无法用耳朵听到的美妙乐章。 布兰迪则站在一旁的树下,嘴里衔着一枚枯叶咀嚼,同时用机敏而又警惕的目光注视着四周的动静,虽说在云鲸空岛上基本不可能遭遇危险,但作为天生的战马,白棘花歌丝塔芙家族最好的伙伴,对战争的敏感是根植在骨髓中的,就像它的主人那样,即便隔着无数重遥远的距离,依然能感受到那场发生在大地和鲜血之上的战争,看见战士们孤独倒下的身影,听见兵刃与枪火交击的声音,无数次在梦中出现,又消逝。 传说中,格兰吉尼亚大地的守护者拥有一双看透时间的眼睛和一对穿越空间的耳朵,帮助他们看到发生在这片土地上、来自过去、现在与未来的一切不公,然后他会骑上战马,挥动长枪,用无双的武艺和一颗热忱之心去解救自己的子民,为他们带来胜利、自由与公正。只有布兰迪知道那不是传说,而是来自真实。 爱丽丝小心翼翼地靠近,尽量放轻了自己的脚步声,不愿惊动那位正在河边清洗双手的少女,她洗得很认真,从掌心到指缝,再到薄如月光的指甲间,都细心擦拭着,仿佛要抹去它曾经染上的鲜血。忽然间,少女骑士的动作一停,然后扭过头,向树后藏头露尾的金毛女仆笑了一下:“爱丽丝,你想要吓唬我吗?” “诶!?”爱丽丝没想到自己如此隐蔽的潜行都被发现了,当场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跳了出来,为自己辩解:“没、没有啊,我可没有这么想过……” “既然不是要吓唬我,你干嘛这样鬼鬼祟祟的?”希诺站起身,优雅地甩去双手上的水珠,就像往河中洒落了一连串晶莹的珍珠,眉毛半弯,似笑非笑地调侃道:“有什么事就当面说吗,鬼鬼祟祟可不是你的性格。如果一直这样的话,我就只能当你是来恶作剧的咯?” 爱丽丝的性格确实不太让人信任,但她此次来找希诺也确实不是为了恶作剧的。犹豫了一会儿后,她才吞吞吐吐地道出了自己的来意:“我听林格说,你要去找圣教军的麻烦了?” 希诺无奈扶额,明明是很严肃的军事行动,怎么在爱丽丝的口中却像是街边流氓的打架斗殴一样呢? “准确来说,不是我去找他们的麻烦,而是他们带来了麻烦,而我要去解决这个麻烦。如果他们能够老老实实地待着,其实对大家来说都是好事,毕竟我也不是很喜欢战斗啦……”说到这里,希诺忽然明白了什么,若有所思地问道:“你来找我,该不会就是为了阻止我出战吧,爱丽丝?” 就像上次阻止她迎战黑暗魔女卡拉波斯一样。 爱丽丝却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我没有想过阻止你,因为,阻止了也没有用吧……” 这句话的意味有些复杂,一方面是指就算她想要阻止,希诺也不会听从的;另一方面则是指,就算她阻止了,又能怎么样呢?难道希诺不去战斗,就不会有牺牲者了吗?天界忒弥丝正是因为这种天真的想法而死的,爱丽丝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软弱和幼稚,她开始明白,有时候为了胜利而付出一些牺牲,其实是为了避免更大的牺牲。 虽然,牺牲就是牺牲,无论用微小还是巨大来衡量,它对人们造成的伤害都同样深刻且长远,但不管怎么说,前者总是比后者要好的。 “我很高兴,经历了一些事情后,你终于开始成长了,爱丽丝。” 希诺深深地看了天才玩家一眼,确实为她感到些许欣慰。或许你会觉得这种成长来得太晚,而且也太迟钝了,连米契和卡多拉那样的小孩,都能在见识过战争的残酷后迅速坚定信念,找到自己的道路,爱丽丝这样的大人却非得眼睁睁看着同伴死在面前才有所觉悟。但在说这句话之前不要忘了,眼前这位少女在很久以前,还是个把现实世界当成游戏世界、把自己当成玩家、把所有人当成NPC的重度逃避现实患者。 希诺同样有过一段逃避现实的经历,所以她对此感同身受,不会因为一次分歧就否定爱丽丝的一切,成长就是好事,没有迟到与否的说法。 “接受现实就算成长吗?”爱丽丝闷闷不乐地说了一句。 “当然算。”希诺毫不犹豫地回道:“别忘了,我们现在所面对的最大的敌人,就是现实啊。” 意味深长,一语双关。 敌强我弱、敌众我寡、只能步步为营、艰难谋划,方能窥见一丝胜机,这是现实。 现实魔女天蒂斯,也是现实。 爱丽丝无言以对,于是她决定回避这个话题:“话说回来,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呢,希诺?” “明天吧。” 希诺给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爱丽丝闻言,露出错愕的神色:“怎么这么快,你不是还要……” 你不是还要和布兰迪进行磨合训练吗? 她本想这么问的,随后才意识到,对于这一人一马而言,恐怕没有什么磨合的说法,毕竟她们从小一起长大,配合默契,纵然许久不曾踏上战场,在白棘花歌丝塔芙与雪山神马太阳雪的血脉中流淌着的那种本能,也会帮助她们迅速找回状态。所谓磨合训练,更多是一种习惯性的说法,身为骑士的希诺总会认真对待每一场战斗,无论是否有必要。 希诺笑了笑:“敌人的援军就在路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抵达,若要拦截,自然是越早越好。说吧爱丽丝,你想干什么,需要我配合吗?” “呃。”爱丽丝面色尴尬:“你都知道了?” “是你的意图太明显了。”希诺叹了一口气:“我好歹也是个智力正常的成年人啊,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这、这样啊……” 爱丽丝犹犹豫豫,吞吞吐吐,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诉求。直到希诺开玩笑地说了句“你再不说我可就回去了,到时候你就跟小夏和林格说去吧”,她才慌忙开口:“也、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啦,就是希望你能晚一点出发而已。” “晚一点?晚多久?” “后天怎么样?” “倒是没有问题,但是……”希诺狐疑地盯着面前的金毛女仆:“这有什么意义吗?” 一天的时间并不关键,至少对目前的战局来说并不关键,所以希诺还是等得起的;可同样的问题在于,爱丽丝想要用这一天的时间干嘛?要说最高的可能性,希诺只能猜测她是想趁这段时间修好游戏机,为自己提供一些助力了。 那么,一天的时间,够吗? “一天足够了!” 爱丽丝高兴地说道:“我这就去准备,希诺你可要好好等着我哦,记住,明天,明天一定要留在云鲸空岛上,哪里都不要去,可不能背着我偷偷溜走!” “我姑且还是会守信用的……” 希诺无奈地说道,没等她说完,爱丽丝便一溜烟地跑了,急匆匆的样子像是要去做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少女骑士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忽然有些茫然。 她有些搞不懂了,不对,应当说一直搞不懂才对。 爱丽丝到底在想什么呢? 给点喵 (本章完) 1283.第1270章 永远不会离开你吗? 第1270章 永远不会离开你吗? 林格坐在房间内,沉默地凝视着桌上的两样物品,眸光深邃,让人难以看穿内心的思绪。 那是他从爱丽丝手中取得的游戏机与卡带,后者一直在尝试将它们修复,却未能成功。游戏机与卡带的本质是幻想王权的具象化,爱丽丝曾在那场导致伊甸陨坠的大战中受了重伤,以至于无法完全发挥出幻想王权的力量,必须由天界忒弥丝协助引导,才能将幻想化为现实。 那么,从另一个角度理解,是否意味着只要治好爱丽丝的伤,就能够将游戏机和卡带修复呢? 逻辑上是没有问题的,问题在于,要怎么做? 如果是身体上的创伤,自然很容易,可从外表上看,爱丽丝完全不像是受过伤的样子,毕竟她在地球世界休养了一段时间,漫长的时间跨度足以消磨一切物质性的痕迹,让她重新变回过去那个精力充沛的自己。可身体上的创伤容易治愈,心理上的创伤却没有那么容易,若非如此,天界忒弥丝也不会将一无所知的爱丽丝投放到镜星世界,她应该是希望爱丽丝在镜星上的这趟旅程,那些认识的人,经历过的事,能够成为新的力量,帮助她跨越这道难关。 结果总是事与愿违,或许是内心依然恐惧着面对自己的过去,又或许是在地球世界生活的记忆远比其他什么记忆都要深刻,以至于爱丽丝一直都将自己视为“玩家”,她用虚构的视角看待这个世界,还没有做好面对真实的觉悟,那么最后会得到什么样的结局,其实也是可以预见的。 林格对此毫无办法。 别看年轻人两次谈心,两次都让爱丽丝走出了阴霾,但他知道天才玩家的心中肯定还有许多不方便向他人倾述的情感,涌动着积蓄,潮水般汹涌。关于身世的真相让她惊愕,关于伊甸的灭亡让她恐惧,天界忒弥丝的死让她自责,而即便积蓄了这么多的负面情感,依然要装出一副没事人的模样,继续这趟旅途的事实,则让她感到迷茫。 一个人需要同时承担那么多沉重的事物,她没有被压垮就很好了,又怎么能指望她马上振作起来,抛开一切顾虑去战斗呢? 爱丽丝的内心应该也在逃避战斗,否则,不会轻易地将视若珍宝的游戏机与卡带交给林格。 其实,就算她愿意战斗,林格也不会同意的,因为上一个抗拒战斗却又不得不战斗的人名为天界忒弥丝,年轻人不想看到类似的悲剧重演了,更不想在事后指责谁的软弱或愧疚谁的承诺,那对现状无益,只会让结局更加悲伤。 还是让愿意战斗的人去战斗吧。 除了希诺,还有…… 年轻人打开金属盒子,从里面取出一根卡带,上面的标记显示它应当是最初的那张卡带,连名字都像是在宣告整个故事的开始,《最初幻想:四勇士》,当初林格、爱丽丝、圣夏莉雅和梅蒂恩四人便是借助这张卡带的力量击败了吸血鬼菲雅莉,从此开启了一段不可思议的旅程。可如今卡带的光芒早已黯淡,就像在旧时光中尘封多年,逐渐褪色,所有的幻想与奇迹,也随之风化遗落,不复存在。 当爱丽丝再次用游戏机启动这张卡带,看到屏幕中四个熟悉的像素模型,以及那个当初觉得格外强大、现在回头看却不过尔尔的大BOSS时,心中是否会产生一丝怀念的思绪呢? 情感总是如此脆弱。 年轻人缓缓合拢手掌,金属制的卡带外壳上传来冰冷的触感,锋利的棱角硌得掌心有些发疼,他却恍若未觉,而是闭上眼睛,仔细感受着什么。 一秒钟,两秒钟……十秒钟……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他才重新睁开眼睛,将目光落在那张卡带上,它看似毫无变化,但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可以发现,它体表的光泽似乎亮了几分。只是程度很轻微,若非有原先的黯淡作为对比,仅靠肉眼绝对难以捕捉到如此细小的变化。 果然如此。 卡带的变化印证了年轻人心中的一个猜测,只是他尚不能肯定这究竟是好是坏,能够带来转机的,往往也会带来毁灭。 咚咚。 房间外忽然传来了轻柔的敲门声,打断了林格的思绪。他将手中的卡带放下,没有询问来人的身份,只是平静地说了一句:“请进,门没有锁。“ 走廊上的人便推门而入,伴随着橘黄色暖光一同进入房间的,还有她标志性的青色长发,它们被一枚新月形状的发饰收束起来,温顺地绕过双肩,一直垂至光洁的小腿肚上,末端分岔的几根正随着主人的脚步前进而微微晃动,影子落入墙缝中、吊灯里、天花板上,就像活泼的幼兽般,寻觅着房间内每一处可以容身的场所。 “林格,晚上好——” 圣夏莉雅忽然停下脚步,因为她也看见了年轻人桌上的那两样事物,好奇地眨了眨眼睛:“那不是……爱丽丝的游戏机和卡带吗?” “恩。”年轻人知道她要问什么,淡定地回道:“我跟她借的。” 圣夏莉雅用奇异的目光看着林格,就像看着某种稀有生物似的:“你是怎么说服她的?我记得她对自己的游戏机和卡带很宝贝吧?被人碰一下都要念叨很久呢。” 圣夏莉雅替她收拾房间的时候,为了方便就顺手将她的游戏机和卡带盒都放到了书架上,天才玩家知道后念叨了好久,从白天念到晚上,什么“你怎么能不经我同意就动我的东西”、“我也是有隐私权的”、“反对过度监管、成年人必须自由”之类的,最后被圣夏莉雅威胁了一句“下次不帮你收拾房间了”,才老实下来。 “可能是因为你找错了方法。”林格面色自若:“只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她就会同意了。” “是吗?” 圣夏莉雅表示怀疑,她觉得爱丽丝通情达理这件事本身就是个伪命题了,不过既然是林格说的,那姑且就认为是这样吧。 她还想问一下林格借天才玩家的游戏机与卡带有什么用,但被林格预判了,年轻人抢先开口,用问题堵住了问题,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并不希望牧羊少女与这件事牵扯太深,准确地说,除了自己以外,他谁都不打算透露:“那么,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圣夏莉雅?” 圣夏莉雅“啊”了一声,成功被林格的问题转移了注意力。她犹豫了一会儿后,轻轻摇头:“并不是什么大事,我只是觉得……你好像有点不开心,林格?” “我吗?”年轻人怔了一下,随即有些失笑:“那我应该感谢你对我的关心,还是应该庆幸自己在你的心目中,姑且还是会开心的那种类型呢?” “我没有开玩笑,林格。” 少女上前一步,双手撑在年轻人的书桌上,微微俯身,一双灿然如星的澈金色眼眸直直地定格在他的脸上,显得很有气势,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逼迫林格,正视内心,不要撒谎:“你以前不开心,后来重新变得开心了,可今天却没有那么开心,我想知道为什么。” 她的表述有些抽象,但林格很神奇地理解了她想要表达的意思。以前的林格从来没有觉得这趟旅程是令人开心的,心中只有责任感与压力,但最近的经历——尤其是建成学校后与孩子们相处的过程中,他似乎逐渐找回了自己从养父那里得到的初心,笑容一天胜过一天。而今晚的林格给圣夏莉雅的感觉,就像是回到了过去那样,她不是不喜欢过去的林格,只是觉得……很难过而已。 那样沉重和冷淡的林格,会让她感到难过。 少女的眼眸宛如一面镜子,令所有试图隐藏的心情都无处遁形,年轻人张了张嘴巴,却不知道该如何为自己辩解,仿佛往日的机敏言语、冷静辩驳,在她的面前都会失去效力。面对一个真正关心你的人,欺骗、隐瞒或逃避又有什么用呢,只不过是在伤害他人,同时伤害自己罢了。 杨科先生曾经说过,做你想做的事情,但不要伤害他人,也不要伤害自己。 年轻人也许做不到后者,但至少应该做到前者。 “好吧。”他叹了一口气,用这两个字代表投降的含义,如果圣夏莉雅坚持询问,他确实什么都瞒不过她:“今天,凯尔带着几个学生找到我,他们想要申请……退学。” 在牧羊少女惊讶无措的眼神中,他将前因后果讲述了一遍,提及凯尔等人的抉择时,至今难以释怀,但不是对他们,而是对自己:“我向他们传授道理,告诉每个上我的课的学生,如果你是凭自己的意志选择了未来的道路,那么就没有人可以对你指手画脚。可当他们真的做出选择时,我才发现自己并不能接受,有时候甚至想要阻止,这难道不是很可笑吗?” 他自嘲地笑了一声,有些失落:“女神大人的教典告诉我们应当成为怎样的人,我的养父杨科先生亲身践行着这条道路,至死不悔,我本以为自己也能成为那样的人,最后才发现自己只是基于一种愧疚和盲目的心理在模仿他而已。其实很多时候我都自以为是,想要用自己的意志去改变他人的决定。当梅蒂恩说她想要脱离兄长和大家的庇佑,试着成为一个合格的大人时,我虽然惊喜于她的觉悟,其实内心却希望她能够改变主意,留在我的身边,永远无忧无虑,无需长大;当圣教军出动援军,我请求希诺前去迎战的时候,心中固然知晓这是最正确的决定,但仍希望她能够拒绝,如此就不用面临残酷的牺牲了;同样的,当凯尔他们告诉我,自己已经找到了想走的道路,虽然很危险但绝对无怨无悔的时候,我身为老师却没有鼓励和引导他们,反而希望他们打消这个念头,为此还说了一些本不该说的话。这些例子或许可以证明,其实我是个很脆弱的人吧,对他人的话永远说得冠冕堂皇,对自己的话却做不到那么严格与坚定。” 所以他可以安慰他人,帮助他们走出心结,却永远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自己。 年轻人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他忍不住想,自己一直在尽力挽留身边的人,但结果总是相反,每个人都将离自己而去,就像那个残忍地抛下两个孩子在人间的父亲一样,消失后不再出现。如果生命就是这样,自己一直以来的努力会有意义吗?或许他也应该试着接受,像梅蒂恩那样学会成长了…… “没有关系,林格。” 忽然,一个柔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紧接着,谁的手从身后过来,轻轻将年轻人拥入怀中,他感到自己的脑袋正在坠入一个没有重量的世界,轻轻地,触碰到了那温暖的心跳,还有她近似虔诚的声音:“就算你是个脆弱的人,我也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 与此同时,在萝乐娜的炼金工房内,有人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原来如此,真是个有趣的想法,最有趣的地方在于,它居然是来自于你的构思。”海栖公主用惊异的目光看了坐在对面的金毛女仆一眼,然后点头答应下来:“行了,就交给我吧,看在难度不高,你又有正当理由的份上,这次就不收你报酬了,要好好感谢我啊,爱丽丝。” 金毛女仆连忙问道:“要花多久时间?我希望明天就能拿到手!” “明天?那我就只能熬夜干活了,不过,你知道,熬夜毕竟是淑女的大敌……” “拜托你了!”爱丽丝双手合十,头一次低下了倔强的头颅:“我会感激你的,萝乐娜!” “唉,真拿你没办法。”萝乐娜表面上叹了一口气,嘴角却勾勒出一丝微妙的弧度:“既然是妹妹的要求,那我这个当姐姐的只好全力以赴啦。” “好耶!不对……从诞生的顺序来算,我才是你的姐姐吧,萝乐娜?” “我说的是心理年龄,你有什么意见吗,爱丽丝?” “没有……” “呵呵呵。” 给点喵 1284.第1271章 要一起拍照吗? 第1271章 要一起拍照吗? “这封信,等你们抵达巴特艾恩城后,便将其转交给卡森先生或瑞吉娜小姐,我在信中详细说明了你们的情况,如无意外,他们应该会安排你们进入少年军中,少年军的领袖米契你们也很熟悉,我就不多说了。鉴于你们还是新兵,他可能会给你们安排一些简单的任务,不要觉得自己被小看了,也不能因为任务简单便激进冲动,在战场上,这种心态是很危险的。多向自己的前辈讨教吧,虽然他们的年龄不一定比你们大,但战斗的经验却比你们丰富许多……” 办公室内,林格絮絮叨叨的模样,像极了一位正送别孩子踏上人生旅程的老父亲,与他平时给人的印象截然相反。凯尔等人面面相觑,没想到平时看起来冷静而又温和的老师居然还有这样一面,但确实能体会到他言语中的关切与期盼,因此倒没有嫌弃或反感,都老老实实地低着头,将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在了脑海中。 不知道许多年后,他们回想起这一幕时,心中的情感究竟是悲伤呢,还是感慨呢?但至少此刻,即将远行的他们除去少许忐忑以外,更多的情感是激动和期待。 今日下午,他们便会跟随一支负责护送补给物资(在起义军的势力逐渐扩大的当下,这个其实已经不重要了)与机密情报(这个很重要)的支援队伍,前往锻铁之城巴特艾恩,投身于浩荡的战争浪潮之中,无论是为了复仇的怒火,还是为了光复的事业,总有宣泄力量的时刻。 除了自己与满腔决心之外,他们什么都没有带,更不需要时间做心理准备,这也让林格更加确信,阻止他们是没有用的,一个真正想要离开的人,即便勉强将他留下来,未来某一日也会悄无声息地消失吧。如果逼迫学生不得不做出那样的事情,就是身为老师的失职了。 “总而言之,”年轻人停顿了一下,并没有说什么祝福或鼓励的话语,而是感慨道:“努力活下来吧,直到战争胜利的那一天。” 这才是他对这些孩子最大的期望。 凯尔咧嘴一笑,正想要说些什么,来回应林格老师的这份关心。这时候,走廊上忽然传来一个急匆匆的脚步声,紧跟着,有人顶着一头灿烂的金发,风风火火地闯进了办公室:“林格……呃,你在教训学生吗?” 身为常被教训的坏学生之一,爱丽丝本能地抗拒这种场面,往后退了两步:“那我先不打扰了,等你教训完他们我再来?” 林格轻轻摇头,纠正道:“我没有在教训学生,只是对他们说几句送别的话而已。” “送别的话?”爱丽丝奇怪地看了一眼凯尔等人,她也认识这几名学生,还邀请他们一起打过游戏呢:“你们要去哪?” “去锻铁之城巴特艾恩。”林格代替学生回答了这个问题:“他们已经决定退学,加入起义军,为家乡的解放事业贡献自己的力量了。” “这——”爱丽丝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林格,难道你答应了?” 这个问题让年轻人沉默了一下,理所当然的语气仿佛是在指责什么,虽然爱丽丝其实并没有这个意思,但在年轻人听来却是如此,或许是因为他本来就感到自责和内疚吧:“他们已经做出了决定,我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凯尔则向爱丽丝笑了一下,表明这确实是他们的主意,与老师没有关系。爱丽丝看了看年轻人,又看了看这些已经决定要走的学生,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昨晚林格的心情那么糟糕了?恐怕不止是为了希诺的事,也是因为这些学生吧。 虽然这两者本质上是同一件事。 “原来是这样……”爱丽丝若有所思地点了下脑袋:“那正好耶。” “正好?”林格微微皱眉:“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爱丽丝眨了眨眼睛,举起双手,林格和其他人这才注意到她手中还举着一台黑色的机器,看起来并不像她平时视若珍宝的游戏机,倒像是用金属外壳包裹起来的万花筒,“要来拍个照吗?” 凯尔这些东大陆的原住民可能不认识这是什么机器,但来自西大陆的林格却一眼就认出来了,眉头不禁皱得更深:“这是……照相机?” 近些年才发明出来的一种留影机器,可以将真实画面瞬间定格在一张小小的相片上,据说刚被发明出来的时候还有艺术评论家哀嚎“写实派画家的末日到了”,但因为制造难度高、价格过于昂贵、清洗底片需要专门技术等因素,至今难以普及,目前在西大陆仍属于上流人士用于彰显格调的小玩具,对东大陆人来说则是完全没有意义的东西。 “不仅是照相机。”爱丽丝嘿嘿一笑:“而且是我拜托萝乐娜用炼金术制造出来的【一击必杀照相机】!” 好奇怪的名字,结合它的创造者与使用者来看,就更奇怪了。 但其实也不是那么奇怪,这里的【一击必杀】主要是指使用次数,它只能使用一次,而作为回报,用这台照相机拍出来的相片不需要冲洗,可以直接用魔力生成,方便快速,并且也不像其他照相机那样只能拍摄黑白相片,而是彩色的。 “听起来确实挺不错的。”听爱丽丝用自豪的语气讲完了这台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的照相机的强大功能后,林格轻轻点头,又问道:“但你为什么突然想要拍照呢?” “因为我想给大家拍一张合照啊。” 天才玩家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希诺不是要走了吗,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呢,所以我就想,不如趁这个机会给大家拍一张合照吧,说不定还能留个纪念呢。啊,正好你们也要走了,不如一起来拍吧?” 最后那句话是对凯尔等人说的,他们对视一眼,并无反对的意思,倒是有些跃跃欲试——正如爱丽丝说的那样,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不知何时会回来、甚至不知能否回来的他们,自然会想要留下些什么,作为自己曾存在于此的证明。 林格大约也想到了这一层,他深深地看了爱丽丝一眼,金毛女仆便对他笑了一下,笑容看起来还是那么大大咧咧,不拘小节,但在知情人的眼中,未免又多了几分复杂的意味。 想要留下痕迹,纪念些什么吗? 年轻人点了点头:“可以。” “好耶!” 爱丽丝双手高举,欢呼了一声,然后迫不及待地催促道:“那你们还等什么,快走吧,恩,我先去叫其他人过来,别忘了校门口集合哦!唉,可惜梅蒂恩、莉薇娅修女和奈薇儿小姐不在了,否则就是全员到齐呢!” 她风风火火地走了,一如风风火火地来,只留下林格和他的学生们面面相觑,心中对天才玩家的行动力又有了一种新的认识,这大约是爱丽丝头一次在对待游戏和恶作剧以外的事情上如此积极吧。 要是她能管住自己的大嘴巴就好了。 林格带着凯尔等人离开办公室的时候,由于爱丽丝的宣传,几乎所有学生都知道了有人要退学的事情,尤其是凯尔,他在这批战争遗孤中的人缘很好,有不少人其实已经通过日常相处中的种种细节,猜到了他的真正志向,只是没想到他真的会做出这个决定而已。 于是一路上,经过走廊,穿过花园,走过操场的时候,他们都收到了不少人的关注,有些学生是躲在教室中暗中观察,而有些学生则是光明正大地投来视线,他们的眼神中最多的自然是惊讶,然后是困惑,最后就是不理解了——不理解为何凯尔等人一定要做出这样的决定,明明现在的生活已经足够美好了,他们为什么宁愿放弃以前梦寐以求的安定生活,也要选择一条艰难的道路呢? 可是,既然有不理解,那么反过来也一定会有理解甚至憧憬他们的,这些人也曾怀着相同的想法,无论是为了复仇还是为了其他的理由,可他们与凯尔等人相比,却差了那么一丝丝的勇气与觉悟,因此,很难做出同样的决定。 可是,当已经有人作为榜样的时候,他们在无忧无虑的生活中逐渐淡化的那颗仇恨之心、愤怒之心、乃至复仇之心,难道不会因此重新燃烧吗?林格仿佛预见了那样的未来,越来越多的学生将追随凯尔他们的脚步离去,踏上遥远的战场,而林格却没有办法阻止。因为他们想要守护的不在这间学校中,他们想要复仇的也不在这间学校中,年轻人又该以什么样的理由让他们留下来呢? 一阵喧闹声打断了林格的思绪。 他抬起头,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校门口,而被爱丽丝喊过来的同伴们正在她的指挥下排好位置,为即将到来的拍摄做准备。至于那台照相机,则被安放在了一个支架上,摆在距离校门口大约二十米远的位置,它的创造者萝乐娜正在为它调整角度与焦距,看起来很专业的样子。 “喂、林格!还有你们几个!这里这里,快点过来啊!” 爱丽丝兴奋地向一行人挥了挥手,大声呼唤。 在她身旁,希诺无奈却又有些释然地笑着:“昨天晚上她来找我,态度很诚恳的模样,我还以为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了,原来就是为了拍照啊。” 圣夏莉雅轻声道:“可能在她的心目中,这件事确实很重要吧。” 希诺没再说话,只是忽然想起了夏多利庄园的老宅中,那一幅幅来自先祖的画像,是否他们留下这些痕迹的时候,心中便是存着与爱丽丝同样的念头呢?没有谁可以证明,但她希望如此,因为他们可以证明,无论是渺小人类,还是伟大王权,一切生灵的情感,皆非虚妄。 老板娘谢丝塔正拿着一把梳子,温柔地为谢丽娅抚平额前的刘海,露出那双光洁无垢的蔚蓝眸子,尽管后者有些别扭,一再强调自己觉得原先的造型比较好,但她并不顾妹妹的反对,还宣称这是为了妖精深眠旅馆的形象着想,不能让她以那种不修边幅的样子上镜;蕾蒂西亚和谢米不知道从哪里取来了一块大纸板,用简陋的彩色线条在上面画出了梅蒂恩、女伯爵与莉薇娅修女,虽然那火柴人似的简笔画看上去更像是小孩子的涂鸦;依耶塔费力地举起一面铜镜,清澈如水的镜面中倒映出某位贝芒公主焦急的面孔,她正对着镜中的自己认真装扮,将散乱的刘海理齐,将领口的褶皱抚平,同时不忘了抱怨爱丽丝玩突然袭击,搞得自己都没有来得及整理一下仪容就来拍照了,万一拍得不好看,岂不是有损贝芒王室的威严?说得依耶塔连连点头,嗯嗯称是。 林格到来后,爱丽丝二话不说就将年轻人安排到了最中央的位置,后者原本想推辞,但希诺已经笑眯眯地站在了他的身旁,同样作为今日拍照的主角,凯尔等学生则被安排在了希诺之后的位置。至于年轻人的另一侧,原本大家已默认为圣夏莉雅的位置,但不知为何牧羊少女竟没有去站,而是选择了第二排的位置。当奥薇拉小心翼翼地问她不过去吗的时候,她脸颊微红,什么也没说,只是摇了摇头,于是贝芒公主便很高兴、也很当仁不让地占领了这个位置,并强迫自己无视了依耶塔委屈和控诉的眼神。 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会把自己身为姐姐的身份抛到脑后。 大家都站好后,负责拍照的萝乐娜开始倒数:“大家,都向我看齐哦,嗯,笑容不要太僵硬了,放松一点。我数三声,三,二,一……开始拍啦!” 倒数完毕,海栖公主按下了早就设定好的定时拍摄按钮,然后慢悠悠地向自己的位置跑过去。但不知道是故意还是偶然,在即将跑到队伍中的时候,她“极不小心地”、“猝不及防地”、“自己也没有料到地”、被一块并不存在的小石头绊了一下。 “哎呀~” 于是很生硬地挤开了奥薇拉的位置,顺势扒住了某位年轻人的手臂,向他挤弄了一下眼睛:“脚滑了,诶嘿?” “……” 咔擦! 无比耀眼的闪光中,画面定格于此。 给点喵 1285.第1272章 已经被超越了吗? 第1272章 已经被超越了吗? 林格的桌上多了一张相片,在如春日般明媚灿烂的阳光下,以古朴庄重的教学楼为背景,画面中的每个人都生动得像是要从相片中走出来一样:被围在画面中间、一副生无可恋表情的年轻人、扒着他的手臂挤眉弄眼的海栖公主、被挤到了旁边心里很气愤但还是不得不强颜欢笑的奥薇拉、依然抱着镜子却因为体力太弱小脸涨得通红的依耶塔、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貌似对她们很嫌弃的格洛丽亚(也有可能是白夜?)、因为妹妹们的明争暗斗而蹙起眉头的圣夏莉雅、亲昵地贴在一起试图展现姐妹情深的老板娘谢丝塔与已经彻底放弃治疗的谢丽娅、飞在半空中,努力将梅蒂恩、女伯爵和莉薇娅修女的火柴人涂鸦高举起来,试图占据相片中心位置的蕾蒂西亚与谢米、因为被她们的涂鸦遮挡了画面而愤怒地与两个小女孩对峙的爱丽丝、面对这乱成一团的景象,表情看起来有些微妙但又莫名有些开心的希诺、以及唯一认真对待这次拍摄,向镜头露出了腼腆笑容的凯尔与他的同伴们,目光清澈中带着一丝坚定…… 很难想象这样一张只能用混乱来形容的相片是怎么拍摄出来的,提议一起拍合照的爱丽丝更是气得表示要重拍一张,大家都不许捣乱。虽然这句话从最喜欢捣乱的她口中说出来,让人觉得很讽刺就是了。结果最后也没有重拍,因为林格沉默地看了相片一会儿后,忽然表示这样就挺好了,不需要重拍。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爱丽丝便没有再坚持,哼哼唧唧了两句后便跑掉了,好像要去找那几个在合照中捣乱的家伙的麻烦。林格则特意找了个相框,将这张照片装裱起来,摆在了自己的书桌上,每当他抬头看见这张照片时,脸上总会浮现出浅浅的笑意,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吧。 当天下午,凯尔和他的同伴们便告别学校,跟随灰烬游击士的补给车队,踏上了前往锻铁之城巴特艾恩的道路;第二天,希诺也牵着她的爱马布兰迪,与同伴们一一告别后离开了云鲸空岛,她将沿着内瑟斯河一路溯流,寻觅那支目前只存在于情报中的圣教军援军,并要以一己之力将敌军拦截或阻击于灰丘之外,为起义军的反抗事业筑起一道不可逾越的壁垒。 这位歌丝塔芙家族的骑士自走出故乡格兰吉尼亚大地以来,头一次踏上属于自己的征程,但她的心中或许并没有期待,仅有坚定的信念,以及少许对胜利的哀伤罢了。 时间随水流逝,一种古老而神秘的力量将这座孤岛与外界隔绝开来,一切关于战争和伤害的事物都被抗拒在外,包括硝烟、鲜血与炮火声。告死信鸽掠过天空的声音并不比学校敲响下课钟的声音更加长远,因此在宽敞明亮的大教室内上课的孩子们也永远不会知道那座始终无人造访的墓园中又新刻了谁的名字。幼小的树苗与日俱增,在象征生命与死亡的两个地方同时成长。 唯一能够帮助他们了解外界的渠道是文字,一封又一封来自前线的战报,足足堆了有半个箱子那么高,每一封战报都是告捷。有时是起义军攻下了一座敌人严防死守的堡垒,有时是起义军在孤军深入的情况下打出了一场漂亮的反击战,而最新的一封战报提到他们已经收复了“明珠之城”巴托里,那是一座仰赖于宝石和贵金属贸易、经济发达的城市,是灰丘地区的数个枢纽之一,更是灰丘之城苏亚雷的庇荫之翼——二者的直线距离相差不到五百里。 仿佛从这些战报中受到鼓舞,孩子们争相讨论战事,央求林格或小夏为他们透露一些前线的事情,自己根据战报在沙地上画出起义军的进攻路线,最后兴奋地得出一个结论:灰丘之鹰和他的战士们马上就会回到黑森林了,他们要收复这片大地上最古老的城市,将所有侵略者驱逐出去,重新带回和平与自由! 有人想要见一下这位伟大的起义军领袖(尽管现在起义军的真正领袖是法兰山德将军,但以民间声望来说仍是灰丘之鹰胜了一筹),有人猜测是不是起义军的丰功伟绩中也有属于凯尔他们的一部分呢?他们离开学校后加入起义军,现在应该快要实现梦想了吧?还有人……想要效仿。 就像林格猜测的那样,有了一个榜样之后,离开的人将越来越多,只是他没有阻止的资格。 还有多少人会离开自己?自那天开始,林格一直在思考同一个问题,若某一天,自己也需要面对胜利与牺牲的两难抉择时,又是否有勇气做出与希诺一样的决定呢?尽管他很想给出一个斩钉截铁的回答,可实际上它却是不能够假设的,一旦现实摆在面前时,人就失去了犹豫和选择的权利。 他的目光慢慢从那张相片上收回,落在掌心的卡带上,它的光芒如此明亮,而且绝非错觉,只要再向其中寄托一丝情感,或许便能够突破界限,发挥出它原本的力量了。可是这最后的临门一脚,年轻人却始终迈不出去,而原因只有他自己清楚。 脑海中不知怎的,回想起了数日前那个夜晚,发生于此的一幕景象。 少女的怀抱,她温柔的承诺,还有那转瞬即逝却又让人难以忘怀的情感,那时候于胸口处悸动的究竟为何物?有时候是炽热的爱意,有时候是深邃的悲伤,而有时候则是雪崩,犹如这世界上最狂野最汹涌的力量正在肆虐,以比时间的洪流更无可阻挡的姿态吞没了一切,却隔着一条肉眼可见的线与他保持距离,就像签订了某种神秘的契约,与人世间的孤独秋毫无犯。 那就是命运。 年轻人发了一会儿呆后,默默地收起卡带,将金属盒子与游戏机一起放入抽屉中,看着它们的光芒逐渐在眼底湮灭,默然无言。许久之后,房间内才传出一声幽幽的叹息。 “永远不会离开我……吗?” …… 明珠之城巴托里是起义军最近收复的一座城市,它的收复不仅伴随着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同时也代表起义军在不懈的努力与精诚的配合之下,终于成功将战线推进到了足以威胁灰丘之城苏亚雷的距离,以后者为中心、这方圆五百里的区域曾被誉为内瑟斯地区的精华地带,也是那场战争中最先沦陷的区域。只要能够成功收复那座以灰丘为名的城市,基本上就宣告了这场战争的胜利。 但,轴心国果真会坐视这种情况发生吗? 巴托里大教堂位于城中地势最高之处,它也是整个安瑟斯地区规模最大的一座教堂,得益于这座城市引以为豪的宝石和贵金属贸易,城中富商纷纷慷慨解囊,期冀自己的虔诚能够得到神明回应,降下伟大赐福。因此,这座教堂竣工之日,据说连天上的日月也为之黯然失色。它的广场与步道全都由最名贵的大理石铺成,安置于四方塔楼上的赐福圣钟通体如黄金雕琢,九百八十一座神龛中供奉的神像皆以银与白金塑造,大礼拜堂内更是供奉着一尊高逾七十二米、底座为黄金、雕塑为白银、装饰以蓝宝石、红宝石、玛瑙与琥珀的巨大神像,据说连远在王城的圣宗修士会大圣堂亦难以媲美此等奢华。 繁荣之时,百万信徒顶礼膜拜,繁华落尽之后,足以容纳十驾马车并排齐驱的典礼步道上却空无一人,唯有枯黄落叶凄凉落地,扫去昔日行人的影迹。这其中的差别不仅在于巴托里城刚刚经历过一场激战,正是满目疮痍、人心惶惶的时刻,同时也是因为,这座以奢华和华贵而闻名的教堂,它所供奉的神明,名为——原夜之神罗格利亚。 正是那位起义军领袖,被安瑟斯人敬畏地称之为灰丘之鹰的男人曾经信仰的神明,然而一切虔诚的信仰到最后都沦为背叛,至于究竟是谁先背叛了谁,无人意欲深究。他们只知道这座城市已落入起义军之手,而灰丘之鹰在起义军中的地位举足轻重,不知道有多少人是他的拥趸、多少人追随他的理想、又有多少人将他的理念奉为圭臬。 尽管灰丘之鹰从没有禁止任何人进入巴托里大教堂,更没有像他过去背弃神明那样果断而坚决地下令,摧毁一切属于原夜之神的痕迹,将这位冷酷无情的神明彻底驱逐出这片已不属于他的土地。他从来没有这么说过,因为知道那样做并没有什么帮助,它不能帮助人们正确认识自己的信仰,只会激起信众的愤怒和抗拒而已。 尽管如此,人们仍然不愿意接近这座教堂,生怕无意中的一个举动便触怒了起义军的领袖,往日被视为座上宾的富商贵族正拼命向起义军释放善意,忧愁着清算时刻;就连原夜教会的信徒,亦只能躲在自己的房间内瑟瑟发抖,心惊胆战地向那位已经离去的神明祷告,祈求他回到此处,拯救自己的信徒。 所以,信仰有时候可以很市侩,没有利益时便将其抛弃,连代表信仰本身的神明亦是如此;而有时候又很愚昧,明明现实就摆在面前,仍不肯相信,不愿相信,不敢相信,一如这些心怀侥幸的信众。 此刻,在空旷无人的大礼拜堂内,十二层高的帷幕状穹顶之下,有两个娇小的身影正行走于一排排椴木长椅之中,在巨大的圆拱石柱、弧形拱券和占据了一整面墙壁的彩绘玻璃花窗的簇拥下,她们渺小得如同蝼蚁,行走于巨人的国度。 “这里就是原夜之神在安瑟斯地区的第二圣堂吗?感觉……好奇怪。” 粉色头发的少女停下脚步,抬起头安静地凝视着神座上光辉灿烂、如此夺目的神像,与原夜教会的教义似乎大相违背了,然而信徒们总会依据自己的喜好赋予神明各种意象,即便在真神降世的东大陆,亦难以改变这种现象。 “很奇怪吗,梅蒂恩?”卡多拉闻言,扭头张望四周,却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在她看来,一切都很正常。 “就是有哪里不对。” 梅蒂恩依然坚持自己的看法,眉头微皱:“感觉……和天心教堂很不一样。” 卡多拉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不禁失笑:“这倒确实,但……天心教堂是很特别的,梅蒂恩,我想,这世界上应该没有第二座像那样的教堂了吧?” “我希望有。”梅蒂恩很认真地说道。 卡多拉抿了抿嘴唇:“我也希望有,谁不希望呢?但是,一定很难的,梅蒂恩,至少现在做不到。” “以后做到就可以了。”梅蒂恩深深地看了身旁的女孩一眼:“如果有机会的话,你愿意去做吗,卡多拉? “我……” 女孩张了张嘴巴,却没来得及回答,便被粉发少女打断了:“不必急着现在回答,好好想一想吧,如果是深思熟虑后得出的答案,一定更符合自己的心情。” 她向卡多拉笑了笑,这笑容与过去相比,已经成熟了许多。就连与她认识还没多久的卡多拉都能看出来,或许,在这段时间内,当自己和米契他们在前线奋战的时候,梅蒂恩也在后方经历了许多、成长了许多吧。 每个人都会成长,然后做出自己的决定,就像……凯尔他们一样。 听说他们自愿离开学校、加入起义军的时候,卡多拉可是很生气的,既气愤他们没有与任何人商量便做出了这种决定,更气愤他们辜负了米契的好意,宁愿放弃和平安定的生活也要踏上战场,难道不知道这是一条艰难的道路吗? 但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本该比自己更生气的米契,却只是沉默了一会儿后,便同意了他们的请求,将凯尔等人编入了少年军,一起行动。而在做出这个决定之前,他甚至没有征询灰丘之鹰的意见。 那时候的米契,平静而又沉稳,仿佛对什么事情都有预料、对什么事情都能接受,那样的成熟,是卡多拉从未见过、更难以想象的。 她意识到一件事。 无论是梅蒂恩还是米契,或许,他们的成长都已经超越了自己吧。 给点喵 1286.第1273章 应该感到高兴吗? 第1273章 应该感到高兴吗? 两个女孩在大礼拜堂内逛了一圈,并无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就连巴托里人引以为豪的庄严神像,在她们眼中亦不过是宝石和金属的堆砌物罢了,没有半分神性。意兴阑珊的她们离开大礼拜堂后,坐在门口的步道台阶上,一边居高临下地俯瞰城市全貌,一边聊天。 聊的都是一些很日常的话题,比如,今天晚上吃什么,最近在看什么书,明天没有任务的话要不要一起去逛街……之类的。基于某个心照不宣的理由,两人默契地回避了那些关于战争的话题,或许是因为她们此刻便置身其中,品鉴得已足够多了吧。 时间就这样慢慢消磨,直至夕阳西沉,如血的黄昏自地平线的尽头涌来,漫过并浸透了巴托里大教堂宏伟神圣的建筑群,四钟楼上的圣钟敲响了三遍,宣告此时正是万物入夜、人间之灵与天上之神最为贴近的时刻,只是大礼拜堂内再没有哪怕一个信徒出现,向自己的神明献上最虔诚的祷告了。 远远地,梅蒂恩看到一个影子从巴托里教堂的大圣殿方向飞来,一行飞鸟正从她的身后斜掠而过,逐渐画出了一个人字形。 “啊。”卡多拉也注意到了那个身影,她高兴地说道:“奈薇儿小姐回来了。” 两人今日来访巴托里大教堂,自然不是一时兴起,而是跟女伯爵一起来的,只是女伯爵与教会中人商讨正事的时候,她们在场有些不便,就自觉避嫌,结伴出来参观教堂了。 看样子,事情已经办完了。 女伯爵奈薇儿拍打着一对漆黑如月的蝠翼,在半空中缓缓盘旋下降,最终落在了梅蒂恩和卡多拉的面前。她一落地,卡多拉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奈薇儿小姐,您与洛伊德主教聊完了吗,他是怎么说的?” 洛伊德大主教,原夜教会派驻于巴托里城的二号人物,也是巴托里大教堂实质上的掌权人,至于为什么身为二号人物却能够掌握大权,这倒不是他有什么超乎常人的才能,而是因为原本的一号人物,也就是巴托里教区的教区负责人,受命前往苏亚雷城的原夜教堂述职的时候,恰好撞上了灰丘之鹰反叛原夜之神的事件,很不幸的是,他做出了一个遵从信仰却不太理智的决定,那就是站在原夜之神罗格利亚一方,妄图阻止灰丘之鹰与他的追随者,最后的结果也可想而知了。 原夜之神罗格利亚被自己的信徒驱逐,而驱逐他的信徒则干脆脱离教会,成立了灰烬游击士这一抵抗组织后,群龙无首的原夜教会实质上已进入半解体状态,仅有少数有识之士或者说野心家还在勉力维持它的组织架构,能够保住教会传承就不错了,哪里还有余力为巴托里教区安排一位新的负责人。此事便不了了之,一直持续到了现在。 从某种意义上,洛伊德大主教是多亏了灰丘之鹰才有了今日的地位,但也是因为灰丘之鹰才会沦落到今日的地步,所以他对卡森·博格与起义军的感情是很复杂的,可能既有些钦佩,也有些忌惮吧。 当然,钦佩与忌惮之类的情感都可以放到一边,它们无法影响什么。当女伯爵找上门表示我是代表灰丘之鹰来找你商讨要事的时候,上至这位洛伊德大主教,下到一位普通的牧师或修女,无不竭诚欢迎,积极配合。因为形势就摆在眼前,他们没有拒绝的资格。 所幸,女伯爵上门也不是为了兴师问罪,只是有个问题想要询问罢了。 “没有。”面对卡多拉殷切期盼的目光,奈薇儿果断地摇了摇头,倒不是她有意打击,只是对方确实没有给出什么有用的情报:“据那位洛伊德大主教所说,自那次事件发生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收到过来自原夜之神罗格利亚的讯息了,更不知道他如今身在何方。我看他倒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所以,想要从巴托里教堂这里打听那位原夜之神的消息,还是有些不现实了。” 没错,她们此时正是为了原夜之神罗格利亚而来的。 随着起义军的声势逐渐壮大,起义战争越来越顺利,原夜之神罗格利亚的威胁便也越来越大。虽然法兰山德将军与王国军的支援,使起义军正式进入了反攻阶段,但任何有眼力的人都能看出,灰丘之鹰才是起义军的主心骨,也是王国军与解放者阵线这个同盟得以存在的基础。身为古老博格家族的后裔,他的贵族身份天然受到王国信任,老国王自信可以用利益打动他,将这个可造之材收入麾下;而身为灰烬游击士的领袖,他则在起义军战士和民间享有崇高的声望,每个人都相信他的品格,认定唯有他能为灰丘带来光明的未来。 他是泥沙与岩石之间的粘着剂,是齿轮与轴承之间的润滑油,换句话说就是……希望。 而原夜之神罗格利亚,恰好掌握着摧毁这个希望的力量。 没有人愿意看到那样的事情发生,于是,寻找原夜之神罗格利亚的行踪便成为了起义军的另一项紧要任务,无论多么渺茫的方法都值得一试,若非如此,女伯爵奈薇儿也不会专程跑到巴托里大教堂,和一个她压根看不起的家伙虚与委蛇。 她毫不掩饰自己对洛伊德大主教的鄙夷。 “那就是个糊涂家伙,一问三不知。”女伯爵撇了撇嘴,完全丢掉了身为贵族应有的仪态和风度:“问他罗格利亚的行踪或可能出没的地点,不知道;问他巴托里教区的现状与人员流动情况,不知道;甚至我怀疑如果再晚一个月来,就算你问他原夜教会的教义,他也是什么都不知道呢。当然,他倒是知道原夜教会已经名存实亡,自己这个大主教也没什么权利了,所以对我恭敬得很,看在这个份上,我没有太为难他。” 主要是为难也没什么用,她看得出来,这位大主教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梅蒂恩忽然问道:“就算他知道原夜教会已名存实亡,原夜之神罗格利亚背弃了自己的信徒,可依然尽己所能,竭力维持着巴托里大教堂的存在,连人员都保留下来了。这是为什么呢?难道他还觉得自己做的事情是有意义的吗?” 她疑惑地看着女伯爵,希望得到她的解释。 “……”奈薇儿沉默了一下,才说道:“可能他连这个问题都只能回答不知道吧。正是因为不知道才要去做,因为如果不这么做的话,他和他的信众便会开始思考为什么了,而宗教——至少世界上绝大部分宗教,都是不允许它的信徒去思考‘为什么’的,它只需要他们盲目地跟随、狂热地奉献,那就够了。” 说罢,女伯爵讽刺一笑:“这就是所谓的,信仰的愚昧啊。” 说到这里,她似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又对两人说道:“你们可能难以想象,但那位洛伊德大主教在和我聊天的过程中,其实曾隐约暗示过,就算原夜之神罗格利亚抛弃了他的信徒也没有关系,因为羔羊总会找到自己的神明,比如现在,就有一个很合适的人选摆在面前哩……” 她刻意卖了个关子,没有明说那个人选是谁,但梅蒂恩一下子就猜出来了:“他指的是卡森先生吗?” “啊!”卡多拉惊呼出声,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后,又马上捂住了嘴巴,小小声地质疑道:“不可能吧?卡森大哥……怎么可能会想要成为神明呢?” 尤其是取代原夜之神罗格利亚的位置,那可是他最痛恨的人。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这只是你的想法,但洛伊德大主教很显然有他自己的想法。”女伯爵笑道:“新神取代旧神,这在古老神话中是很常见的桥段,遑论我们脚下的土地,可是一切蛮荒故事的源头啊。洛伊德大主教大概觉得灰丘之鹰对原夜之神发起的叛乱也是基于这一缘由吧。既然彼此是宿敌,那么将他放逐后取代他的神位不正是最好的复仇方式吗?他甚至暗示,如果卡森阁下有这方面的意愿的话,巴托里教区将倾力相助,不惜一切代价将他推上神位——因为他们确实很需要一个神明。” 再造神明,再降神迹,重塑原夜教会的荣光,这是目前还苦苦支撑的原夜信徒们心中最深刻的祈愿,只要神明还在,原夜教会依然是原来那个原夜教会,他们自然也可以像过去那样,继续统治安瑟斯地区的信仰之域。至于刻在神位上的姓名究竟是谁,其实并不重要,因为无论是谁,他们都会像信奉过去的神明那样信奉他的。 卡森·博格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他亲手驱逐了原夜之神,同时自身又随时可以突破半神的境界,虽然短时间内恐怕难以触及序列2以上的真神领域,但配合原夜教会秘密保留的数件圣遗物,依然可以发挥出强横的力量,维持教会在安瑟斯地区的统治地位。既然他满足了古老神话中旧神取代新神的一切条件,难道有什么理由拒之门外吗? 力量、荣耀、财富、权势……一切的一切,都在“神明”这两个字中。 洛伊德大主教认为,卡森·博格之所以到现在都没有表现出这方面的意图,无非是待价而沽罢了,想要凭借这个筹码谋取更大的利益。但他赌对了,失去神明的原夜信徒确实没有选择的余地,洛伊德大主教更是愿意成为第一个释放善意的人,而他唯一的诉求是希望灰丘之鹰早日成为神明,早日重建教会的秩序。 可是,就像卡多拉说的那样,灰丘之鹰不是这种人。 他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洛伊德大主教的愿想只能落空了,但他给梅蒂恩带来的启发却是深刻的,粉发少女回忆着自己接触原夜教会以来的所有印象,发现无论是原夜之神还是他的教会,从来没有给安瑟斯地区带来任何正面的改变,他们只是在不断地索取罢了。饶是如此,依然有许多人希望他们重新归来,难道说,凡人本质上就是这样的生物,无论怎样总要找个神明来管着自己吗? 羔羊总会找到自己的神明,这句话听起来,只让人感到巨大的讽刺。 “好了,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女伯爵将洛伊德大主教的殷切期盼和隐晦暗示,全都归结于“乱七八糟”的行列中,毫不犹豫地抛之脑后,然后对两人说道:“还有一个消息要告诉你们,是在昨天晚上的战术会议上讨论出来的结果,估计很快就会通报下去吧。一个星期后,起义军将会分成三支部队,其中两支部队负责进攻巴托里地区还未投降的敌占城镇或要塞,而大部队将会继续前进,目标是攻占‘银芽之城’赫克特尔。” 之前已经提到过,明珠之城巴托里距离灰丘之城苏亚雷的直线距离不到五百里,而银芽之城赫克特尔便是这方圆五百里的范围内,唯一一座敌方驻防力量较为强大的城市。也就是说,只要将其攻占,那么,从巴托里城进攻苏亚雷城的道路上,将再无一座城市、再无一座要塞、甚至再无一处险隘关卡,可以阻挡起义军的攻势。 兵临苏亚雷城下的日子,似乎已指日可待了。 当然,更重要的一件事是,此刻,云鲸空岛所隐蔽的永夜林地,便位于距离苏亚雷城不远的山区之中。也就是说,梅蒂恩很快就可以回到空岛,回到旅馆,重新见到自己的兄长和其他同伴了。 从女伯爵口中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梅蒂恩不禁恍惚了一下,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 算算时间,她离开云鲸空岛也才一个多月吧,可是对她来说却犹如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以至于竟产生了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自己……或许应该感到高兴吧? 粉发少女抬头望天,恰好看到最后一缕夕阳被夜色吞没,黑暗降临了这座城市。 给点喵 1287.第1274章 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吗? 与卡多拉挥手告别,目送她消失在街道的尽头后,梅蒂恩转身走向另一条路,正倚在墙壁上等候的女伯爵奈薇儿也伸了个懒腰,慢悠悠地跟了上去。作为安瑟斯地区最为繁华的商业城市,纵然到了夜间,巴托里城依旧热闹非凡,沿街的摊贩与商铺更是早早就开始营业,吆喝叫卖,完全不像是遭受过战争波及的样子。惟独女伯爵和梅蒂恩走的这条路,人影寂寥,颇为冷静。偶有几个路人经过,看到女伯爵那标志性的银色长发与漆黑蝠翼后也是脸色大变,匆忙转身离去了,就像是在逃跑一样。 五日之前,那场激烈的攻防战中,这位谁都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更完全没有听说过的血族女伯爵大发神威,在战场上生生凿穿了敌人的一个机兵阵列,仅靠双手就将那些来自西大陆科技前沿的战争兵器都拆成了一摊废铁。最后更是与灰丘之鹰配合,从东西两个方向上发起强攻,正面突破并摧毁了敌人的立场装置,其中一处保护装置所在的塔楼被女伯爵拦腰撞断,塌陷时的动静几乎波及了半座城市,滚滚浓烟之中,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个如月亮般高傲独立的身影,也深深记住了这位外表冷艳美丽、战斗方式却狂野暴躁的血族半神。 此战结束之后便衍生出了不少流言蜚语,有人说这位血族半神是外来教派的帮手,想要趁原夜教会空虚之时抢占信仰;有人说她是灰丘之鹰年轻时外出游历所结交的友人,在他需要帮助时仗义出手,不求回报;更离谱的传闻中还提到这位血族半神每日都要饮下十升人类的心头血,吃下十磅魔兽的脑中肉,来满足自己无穷无尽的杀戮欲望,因此战斗风格才如此狂野暴躁…… 对于这些传闻,奈薇儿向来是不在意的,毕竟她要是说自己其实更喜欢喝软绵绵的红茶、看无聊的爱情,估计也没有人会相信吧。至于路人因这些传闻对自己敬而远之,甚至连靠近都不敢,那更是意外之喜了,反正她原本就没打算和这些家伙打交道。 唯一的缺点就是她不能去临时搭建的战地医院中帮梅蒂恩的忙了,人们会怀疑那些伤重不治的死者究竟真的是战死了,还是因为某些不可明说的缘故死去的呢?世人大多相信自己的偏见,能杀人的血族见得多了,能救人的血族则根本不可能存在。 虽然粉发少女其实并不在意,还安慰她“我有莉薇娅姐姐帮忙就够了,奈薇儿小姐就把自己的精力放在更加需要你的地方吧”,但女伯爵仍然有些惭愧,同时也为梅蒂恩感到深深的骄傲,因为她知道这位外表柔弱的少女有多么努力,不是为了证明什么,只是不想辜负大家的期待而已。 起义军接连攻占了数座大城市之后,物资方面是不缺乏了,但人员素质并没有得到提升,在很多领域都缺乏专业人才的支撑,尤其是医疗方面。在医学体系落后的东大陆,具备专业医疗技术的人才要么来自教会,要么是为贵族服务,而这两者都有同一个毛病,那就是自视甚高,目光短浅。他们到现在还担忧起义军的声势只是一时火热,一旦轴心国回过神来,调兵回援,这燎原之势立刻就会被扑灭,而他们与起义军走得太近的话也会遭到清算。因此,态度上是服软了,好话说了不少,却没有提供什么实质性的帮助,为了维持后方稳定,法兰山德将军与灰丘之鹰还不敢太过逼迫,双方处于一种暧昧不清的状态。 在这种情况下,起义军的战术医疗体系仅能靠少数人支撑,这些人大部分还是战场上自学成才的,只掌握着简单的急救与包扎技巧,而系统性学习过西陆先进医疗知识的梅蒂恩,居然已是最靠谱的人选了,也因此承担着最繁重的任务。 在战事最激烈的时候,她甚至一天只睡两三个小时,全靠自己调配的药剂保持精力;她原本的梦想是成为一名药剂师,一直以来学习的也都是这方面的知识,但战场医疗更倾向于外科和护理,为此少女又强迫自己在短时间内学习了很多新知识——与其说是学习,不如说是用实践记住吧。从第一次颤颤巍巍地拿起手术刀不敢下手,到后来可以一脸平静地切去伤口上溃烂的脓肉,对伤者的哀嚎和喷涌而出的鲜血无动于衷,但那不是冷酷,而是忽然间意识到,拯救他人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因为那意味着世界上有人正在遭受苦难。 从一无所知到学会接受这一切,也不过用了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罢了。 她甚至开始做噩梦了。 因为压力太大,整夜整夜地失眠,偶尔能睡着,也很快从梦中惊醒,莉薇娅修女说过,她不止一次隔着墙壁听见少女不断低语“对不起”的声音,仿佛对那些从自己手中逝去的生命感到愧疚。 所谓成长,就是学会做噩梦吗? 即便是活了上千年的血族女伯爵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她确实亲眼见证着这位少女由稚嫩走向成熟,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心中的思绪越来越多。她忍不住想到了还留在岛上的小蝙蝠,想到自己曾经也无比希望蕾蒂西亚能够长大。可如果她为此付出的代价是失去心中最重要的事物,那么自己总有一天会感到后悔的吧? 这么一想,奈薇儿看向梅蒂恩的眼眸中,不可避免地带上了几分怜爱。 “奈薇儿小姐。” 忽然,梅蒂恩抬头问道:“如果,如果林格看到现在的我,他会觉得我成长了吧?会认为我已经是个合格的大人了吗?会感到……高兴吗?” 奈薇儿怔了一下,她想起梅蒂恩自听闻起义军要打回苏亚雷城的消息后就一直有些恍惚不定,难道便是在纠结这个问题?她本来可以高高兴兴地回家,见到阔别已久的兄长和同伴们,向他们倾述自己这段时间的孤独和思念,可现在却患得患失,生怕自己辜负了大家的期待。所以啊,所谓成长,就是一种只会带来烦恼的东西罢了。 她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少女的脑袋,就像仍然把她当成孩子来看待,微微一笑:“当然会高兴啦。” “你可是他最喜欢、最在意、最疼爱的妹妹。” 唯有这一点,无论怎么成长,都是不会改变的。 …… 当年轻的少女仍徘徊于人生的迷宫之中,为成长的种种心事烦恼不已的时候,遥远的破碎海域之上,形如堡垒的巨舰正在夜色中缓慢游弋,由两千个蒸汽机组成的发动机组所排出的高热雾气在海面上氤氲出另一片灰色的海洋,而巨舰的影子在深海浮动,若隐若现,带来战争的讯息与炮火的宣判。 涡轮母舰-尼德霍格号,被所罗门之犬的主人敬畏且愤恨地称为“海上恶兽”的巨型战舰,由魔女结社研发出来的“创圣机”系列构装机甲之一,同时也是轴心国联军的海军司令总部,由深红祷会的圣者法芙罗娜冕下担任海军总司令一职。后者同时也是三十万圣教军的统帅,位高权重,又身负重任,在东大陆这片以力量决定地位的土地上,被人妖魔化为“战争的化身”,而从实际情况来看,这个头衔确实有它的道理——教团联合无私地支撑起这场战争,却不在乎自己能从中攫取什么利益,仿佛战争本身就是一种目的了。 就像古老神话中的神明,需以人间种种灾难来彰显和加深自己的权柄一样,风暴的神明动辄吞吐狂风、引发海啸;烈阳的神明必定举日高悬、光照万物;那么,战争的神明自然也要挑拨怒火、散播仇恨,使人间动起刀兵、大地血流成河。 法芙罗娜觉得这种说法很可笑。 因为战争不是风暴和太阳,不是一切天生的物质,而是后天创造出来的概念,将它创造出来的正是这些恐惧和痛恨战争的凡人。野兽与野兽之间的猎杀是不足以被称为战争的,智慧种族用武力或智慧向自然界索取生存的资格,那同样不属于战争的一部分;然而,当越来越多的凡人聚集起来,成为部落、村镇、城市乃至国家的时候,他们向彼此挥出的刀剑,才叫战争。 所以,凡人才是战争的化身,法芙罗娜不过借用了他们亲手打造出来的这把兵器而已。她不会吝啬承认自己直接或间接地杀死了多少人,也不会大言不惭地声称自己的所作所为没有伤害任何人,因为她确实发起了这场战争,在下一个执剑者出现以前,她就是这把剑唯一的主人了。但这位有着火红色长发的少女唯独不能接受他人将战争的源头归结于自身的权柄,不能接受所谓“战争的化身”、“不义的战神”或“带来鲜血与死亡的战争之红”等称呼。 她的权柄是纷争,而非战争,一字之差,天渊之别。 一切拥有自我思想的生命为了什么目的而对抗着这宇宙间原本就有的道理,他们也许会打破旧规则,创造出新的世界;也许会被旧规则打败,遗憾屈服,这个抗争的过程,便是她的权柄。所以,最古老的生命在海洋中随波逐流,当它们想要踏上陆地,触碰一个从未知晓的领域时,与自己的本能对抗的过程是纷争;踽踽独行的凡人在自然界的威胁面前被迫群聚,甚至打破了智慧的上限,创造出文明的过程,也是纷争;最古老的对抗甚至可以追溯到那位伟大的女神诞生之时,祂见宇宙间混沌与秩序的力量纠缠不休,一切都在蒙昧中沉睡,万物从未活着,更未死去。于是祂与自己的孤独对抗,发誓创造出一种能够让宇宙有序运行的体系,物质和生命因此诞生,纷争的王权便在其中孕育。 身为纷争王权的法芙罗娜,自然也在对抗着什么,自过去至现在,从未停止。 过去,她对抗着那些污秽不洁的信仰,每当有人试图将她推向一座充满了血腥与杀戮的神坛时,她便会感到深深的厌恶,宁愿承受苦痛也不愿被他人的意志左右;后来,她对待这世间的一味恶意,来自人心的不公,亦来自先天的缺陷,她知晓母亲大人给予生灵魔力,本是为了让世界与文明走向更加灿烂的未来,却成为了凡人无度索取与贪婪毁灭的理由;而现在,她对抗……命运。 这个词语会让法芙罗娜想起那位久未谋面的长姐,她其实不讨厌对方,甚至在天之圣堂生活的那段时间,她对她充满了敬意和仰慕,曾无比期冀自己也能成为如此温柔体贴的一个人,尽管她同样敬仰着卡拉波斯姐姐的沉稳与从容。 可是来到人间后她才发现,温柔确实是一种无比强大的力量,可仅靠它是无法达成自己的目标、乃至改变这个世界的,唯有强权与力量,前者是确立秩序的手段,而后者是维护秩序的根基。所以她拒绝成为战争的化身,却不介意操控这件由凡人发明的武器,为自己获取所需的一切。 战争的力量,伟大而又令人着迷,如果不谨慎使用,最终只会沦为它的傀儡,一如历史上众多名讳,他们先成为英雄,后成为罪人,立场之间的转换,本就如此轻易,但那实则不是他们的立场,只是战争的立场。 在实现自己的目标之前,我能够把握住自己的心志,不被它所迷惑吗? 法芙罗娜不知道,她只是一如既往地等待着,在这个没有星辰的夜里,遥望着海平线的方向,仿佛等待着某人的出现。 数月之前,她就收到了关于那人的消息,想必很快就要抵达了吧? 法芙罗娜抬起头,夜风吹过,撩起额前的刘海,露出一双思索的眼眸。她看见古老的黑暗追随潮汐而来,那个渺小的身影却仿佛比脚下的巨舰还要伟岸。(本章完) 1288.第1275章 你要走了吗? 第1275章 你要走了吗? 站在涡轮母舰尼德霍格号最高的瞭望塔上,可以俯瞰海平面的全貌,如果眼神足够好的话,还能窥见那沿着潮水涌动的方向蜿蜒蛇行的海岸线。今夜没有星光,月亮也高高隐匿,但天气还算晴朗,幽蓝色的海水被风推动着徐徐涌起,拍向舰身时已形成了数十米高的巨浪。对陆地上的人来说,那是足以淹没堤坝、冲毁房屋的天灾,然而对这浩瀚的大洋与雄伟的巨舰来说却不值一提,只是像海水拍打礁石那样,发出空洞的回响罢了。 尼德霍格号连最轻微的晃动都没有,平稳得犹如扎根于一座海底火山之中,法芙罗娜也依旧站在瞭望塔的最高点,静静地凝视着海平面的方向。目中所及之处,有一个渺小的身影正跨海而来,以惊人的速度向尼德霍格号靠近。海水被撕裂,向后掀起的巨浪甚至直到那个身影飞远之后数秒钟才落下,泻出轰然巨响,仿佛连风与声音都追不上那个人的速度。 一分钟,两分钟……短短十分钟的时间,那个人便追上了一直在向前航行的尼德霍格号。虽说后者只是常规航行速度,尚没有启动能将功率提升到最大程度的涡轮引擎,但以区区人力追逐构装机甲的事迹仍然过于震撼,倘若被驾驶室内的操控人员看见了,一定会吓得怀疑自己的双眼吧。 逼近尼德霍格号后,对方没有降落的意思,而是继续往上,朝着法芙罗娜所在的瞭望塔飞来。这时候她才放慢了速度,让人得以看清楚她移动的方式——不是飞行,而是穿梭,在黑暗与黑暗之间穿梭,凡夜色所及之处,皆是她的手足所至、意志延伸。 以法芙罗娜的了解,世界上能做到这种事情的人只有一个。 来人缓缓止步,落在瞭望塔上,动作波澜不惊,唯有漆黑的裙摆在夜风中微微飘扬,犹如盛开着一朵寂静而又孤独的花。 “姐。”法芙罗娜抬手,向她打了声招呼:“终于来了呀,我都等你好久了。” 她探头向卡拉波斯的身后望去,一脸好奇:“调令上说你会带着一支新的舰队过来,填补前线战场的兵力空缺,那支舰队呢?我怎么没见着它们?还是指挥部的人假传军令了?” “它们走得太慢。”卡拉波斯用简单的一句话作为回答:“我等不及,就先动身了。半个月后,你会在图卡尔港见到那支舰队的。” 也就是说,她将那支舰队甩出了半个月的航程。 “真是雷厉风行啊,大姐。”法芙罗娜将双手靠在栏杆上,歪了下头:“不过,有必要这么着急吗?我听天蒂斯说,你甚至没来得及跟伊芙和蒂梅丝她们道别,她们一定会很失望吧。” “那就让她们学会接受失望。”卡拉波斯云淡风轻地说道:“因为同样的事情,以后她们还会经历许多次,不辞而别是人间的常理,直到她们自己也这么做为止。” “还是那么严厉呀。”法芙罗娜轻笑一声,想起伊芙的胆怯、蒂梅丝的懦弱和莉莉丝缇的顽皮之后,这笑声又转变为了一声微弱的叹息:“不过,确实需要这么严厉,才能让她们下定决心啊。我们早就决定好了的,如果在最后一刻犹豫的话,以前的决心不就白费了吗?” 卡拉波斯说道:“她们不是犹豫了,只是还没做好准备而已。” 一开始对妹妹们严厉的人是她,现在为之辩护的人也是她,但法芙罗娜没有因此觉得卡拉波斯的言行前后矛盾,因为这两者本质上都来自于同一种情感,即身为姐姐的责任。很久以前,有两个姐姐照顾着这些懵懂而迷茫的女孩,她们都得到了妹妹们的喜爱,但到了现在,那份责任或许已经被分开了,形成了两种不同的命运吧。 “你做好准备了吗,卡拉波斯姐姐?”法芙罗娜忽然问道,用了一个她很久没有使用的称呼。 “很早以前就做好了。”卡拉波斯轻轻点头:“所以,我现在就要去做。” 以前不适合做,以后来不及做,唯有现在是恰好的时机,因为那些人就在这片土地上,就在卡拉波斯的目光凝望之处,那片古老的、蛮荒的、充斥着血与战争的土地。当她们降临的时候,真正的现实计划,就已经启动了,且不会回头。 “战况如何了?”她回头问道。 “不太好。”法芙罗娜耷拉着肩膀,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些没精打采的样子:“驻守在安瑟斯地区的部队是来自明德利亚斯大帝国的第十七军团,部队指挥官安德烈少将是个……恩,很敏锐的家伙,在战争爆发后的第一时刻就判断出敌我实力对比太过悬殊,因此选择龟缩防御,还将支援请求发到了我这里来。一周前,我已经向安瑟斯地区派出了一支舰队,那位安德烈阁下好歹是正规军校毕业,应该能撑到教会的援军抵达吧?” 卡拉波斯没有在意她话里话外对那位安德烈将军的讽刺,继续问道:“是武装舰队吗?” “不,是标准的支援舰队,包括一艘主力舰、两艘护卫舰、三艘支援舰和三艘运兵舰。” “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就没有了。”法芙罗娜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还觉得不够保险吗,卡拉波斯姐姐?但以双方的实力对比来看,这支舰队已经具备了改变战局的分量。安瑟斯起义军缺乏海上火力,诺亚王国的海军又被我方海军压制在破碎海域一带,我实在想不出他们有什么翻盘的机会。” “自然有,只是你没有将她考虑进去而已。”卡拉波斯说道,走到栏杆边,与妹妹并肩站立,深邃的目光凝视着遥远的海面,以及比海面更遥远的地方,那片风雨飘摇的大陆。 “她?” 法芙罗娜明显怔了一下,但很快就意识到了什么,神色微变:“你是说,主骑士?” “这个世界上,能凭一己之力改变战争走向的人并不多,恰巧,创世女神教的主骑士便是其中之一,如果她决心出手的话,仅靠这一支舰队无疑是不够保险的。”卡拉波斯说着,目光缓缓落在脚下这艘钢铁巨舰上:“或许,得把你和这艘涡轮母舰一起算上才有机会。” 法芙罗娜默然,虽然卡拉波斯的话语不留情面,但她知道对方并不是在贬低自己,只是陈述事实罢了。 但她又忍不住道:“前提是她真的会出手。之前,你和异星哲人号在宇宙中拦截那些家伙的时候,明明局势这么危急,她不也没有出手吗?既然心有顾虑,便不可能发挥出胜利王权的力量。” “或许不是她不想出手,只是有人不愿她出手。”卡拉波斯淡淡道:“歌丝塔芙家族的骑士意志坚定,一旦做出了决定就不会轻易改悔,否则,她又何必抛弃一切,离开家乡呢?” 希诺从没有想过掩饰自己的身份,而魔女结社在世俗界的能量又大得夸张,因此很快就查到了这一代主骑士的身份,包括其他人也一样——风车村阿维尼翁的天使、镜中之城涅瑞伊得斯的公主、血牙氏族瓦伦希尔德的末裔,只是她们并没有想要在这方面作什么文章,现实计划既已开始执行,其他问题无非细枝末节,不值一提。 “无论是她不想出手也好,不能出手也罢,结果都一样。”法芙罗娜趴在栏杆上,凝视着从驾驶室和各处塔楼中放射出来的灯光,取代了天上的星辰照耀夜色,幽幽道:“说到底,她们还是那样软弱,明明极力反对我们的计划、明明已经有了改变世界的决心、明明秩序与混沌对立厮杀的现实就摆在面前,却仍然不肯接受。什么都不愿意付出,就想要一个好的结局,这样的想法,不觉得太狡猾了吗?” 卡拉波斯看了法芙罗娜一眼,这种复杂的情感或许只有她本人才能体会。 “我记得,”她说道,“你以前很喜欢她,喜欢她的温柔与体贴。” 卡拉波斯没有指名道姓,但两人都知道她说的那个人是谁,法芙罗娜将头埋得更低了,声音有些发闷,像是埋在了被窝中:“如果能够回到以前,我当然还会喜欢她。可现在不一样了,卡拉波斯。” 现在,她们之间不需要姐妹亲情,不需要互相理解,更不需要所谓的温柔与体贴,只需坚定彼此的信念,互相厮杀直到某一方胜利而另一方失败为止。法芙罗娜曾经亲手杀死过那位主骑士,如今她在等待自己被对方杀死的那一天到来,可让她失望的是,无论过去多久,那些人好像都不会改变。 她们不想伤害任何人,并坚信即使不伤害任何人,也有办法创造出一个美好的世界。那样的想法令法芙罗娜自惭形秽,因为她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如此乐观;同时又深恶痛绝,如果你们觉得自己能够做到,为什么到现在为止都没有一点成效呢?如果光明与正义真的能够战胜黑暗与邪恶,为什么不是我被你们杀死、不是魔女结社被创世女神教消灭,而是反过来呢? 理想与现实总是冲突的,遗憾的是,很少有人能够接受。 她闷闷不乐地闭上了眼睛,似乎看不见任何东西才能让自己好受一点,卡拉波斯安静地站在她身侧,任高处的风凛冽吹拂,漆黑长发在风中飘扬起来,与猎猎作响的裙摆一同构成了某种凛然和冷淡的意象。即便闭着眼睛,法芙罗娜仍然能感受到她的孤独,自从离开天之圣堂后——严格来说,是自从决定与那些人彻底决裂之后,卡拉波斯就一直处于这样的状态,无论是独处还是群聚的时候,都散发出一种极致的孤独,没有人能够走进她的内心了,包括她的妹妹们。 法芙罗娜知道,卡拉波斯和天蒂斯都很孤独,但两人的孤独是不一样的,天蒂斯总是想得很多,说得也很多,但她说出口的与自己心中所想的,未必是同一回事。她无时不刻都戴着假面,说着言不由衷的话语,仿佛在提防着这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除了偶尔在同为少女王权的妹妹们面前,才会稍微放松一些,但那样活着实在太累了。而卡拉波斯则更为明显,她是想得很多,说得却很少,无处倾述的心事,最终酝酿出足以压垮一个人的孤独。 她为什么不肯对旁人说呢?或许是因为自己太没用了,无法为她分担什么吧。 如果是那个人的话或许可以,因为她很温柔,也很体贴,无论什么心情都一起承担,无论什么烦恼都一起包容…… “抱歉。”卡拉波斯忽然开口了,这声道歉却让人意料不及,法芙罗娜睁开眼睛,脸上写满了惊讶与困惑的表情。黑暗魔女没有回头,她莫名有种既视感,仿佛眼前这一幕在很久以前也发生过,究竟是什么时候呢?似乎是那个名为图弥的男人回到镜星,却没有履行自己的承诺,导致被扭曲的教义侵蚀了王权,法芙罗娜为此受尽折磨、从噩梦中惊悸醒来、彻底失眠的时候吧?那时,两人也是像现在这样,并肩站在游戏指令公司的最高处,俯瞰着脚下的一切。 像玻璃大树一般的高楼,沉默着群聚;那些太过久远的记忆,却孤独地逝去。 “我本来想要好好跟你道别的,没想到会让你难过,抱歉,法芙罗娜。” 卡拉波斯说道,她的身影渐渐变得虚幻,仿佛要融入黑暗之中,唯有声音,依然清晰而缥缈地回荡着:“不要学我,法芙罗娜。如果以后,你也要离开的话……记得好好道别。” “等等!”法芙罗娜下意识喊道:“你要走了吗,姐姐?” “恩。我忧心主骑士可能会向那支舰队出手,先过去查看一下情况。安瑟斯地区的战况,你要多加关注,如果还有余力的话,再派遣两到三支援军,确保万无一失……还有,无论听到什么消息,都不要冲动。你还有自己的使命,等待,然后去履行它吧。” “我会等着你的。” 声音被风吹散,迷失在遥远的夜色中。 给点喵 1289.第1276章 只有一个人吗? 第1276章 只有一个人吗? 在风平浪静的内瑟斯河上,很少迎来如此威严雄壮的一支舰队,在最前方引航的主力舰与两艘护卫舰都是用钢铁浇铸而成的堡垒巨舰,象征着另一个大陆的科学家与造船匠人在这个领域的最高杰作,光是那森然的舰身便占去了四分之一个河面,遑论甲板上耸立的舰桥、炮塔与巨大烟囱了;紧随其后列成纵队的三艘支援舰与三艘运兵舰则是较为古典的风帆战舰,无论是高度还是体型都小了一圈,但洁白的帆影连成一片,几乎遮蔽了整个天空的景象仍然让人感到无比震撼。 这种由钢铁战舰在前方开路、风帆战舰随侧拱卫的阵型,有点类似于冷兵器时代,一名全副武装的骑士再加上数名训练有素的扈从的配置,也是轴心国舰队的标准配置,其主要目的在于节约成本。毕竟,如果一支舰队全都由钢铁战舰组成,需要消耗的钢材、火药、炮弹、煤炭等战略物资,足以令一个小国濒临破产。整个轴心国阵营中,估计也只有那艘传奇般的涡轮母舰尼德霍格号,才有资格配置一整支钢铁舰队作为护卫阵容,这正是它得以横行四海五洋,令敌人闻风丧胆的最大倚仗。 至于这么做会导致战斗力下降的问题,则不是那么重要,就像中世纪时的国王领主,明知道将麾下骑士集结为一个方阵才能爆发出更加强大的战斗力,却并没有那样做,原因有两个,一个是人心不齐,拥有各自私心的领主是不会慷慨地将自己所属的骑士交出去的;另一个原因则是……没有那个必要。 有必要用一支具甲骑兵队去对付手持草叉和粪耙的农民吗?自然,东大陆的造船技术并没有落后到与乡野农夫相提并论的地步,但也实在强不到哪里去。何况诺亚王国的海军都被轴心国的海军封锁在了外海区域,鞭长莫及,而内瑟斯地区的起义军则根本没有属于自己的海上力量。这就意味着,己方对敌方完全是单方面的优势,他们只有被动挨打的份,绝无可能还击。 如此一来,战术就很简单了,只需要沿着内瑟斯河一路航行,对几个重要战略目标实施轰炸,逼迫起义军不得不撤军回援,就可以缓解第十七军团的燃眉之急。之后,舰队依旧会采用这种作战方式,依靠起义军最擅长的游击和骚扰战术,不断压缩他们的生存空间。只要那位安德烈少将不是个傻子,应该就能意识到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时机,只需以内瑟斯河为屏障,沿途收复各枢纽城市与要塞堡垒,重建防御体系,不断压迫、分割和歼灭敌人的有生力量,自然可以将大局扭转回来。 舰队指挥官罗伯特放下手中的钢笔,看着自己在作战地图上圈出来的几座城市——白港、兰戴尔城与艾斯特隆,都是安瑟斯流域内较为重要且已经失陷的战略目标,如果不是那位安德烈少将愚蠢地将其拱手让人,局势本不该如此被动的。 好在,他还没有蠢到无可挽救的地步。 罗伯特轻轻舒了一口气,正准备召集高级军官,召开例行的作战会议,这时,紧闭的大门忽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所惊动,指挥官微微皱眉,感到不快的同时又有些疑惑,因为他从门后听到了自己那位素来沉稳可靠的副官的声音:“长官,发生了一些意外情况……我难以描述,您还是亲自过来看一眼吧?” 语气中带着几分迷惑和几分惶恐,仿佛见着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便是面对敌人的枪林弹雨时,他都不曾如此失态的。这反常的表现引起了罗伯特的兴趣,他暂时将作战会议的事情抛到脑后,带着神色惶急的副官来到了舰桥上,此时这里已聚集了一大群水手、士兵与军官。他们不顾上下尊卑,扎堆在一起议论着什么,还有人甚至爬到了高处的瞭望塔上,仿佛是为了看得更清楚一些。 “发生什么事了?” 来自长官的发问令这些人回过神来,纷纷向两旁退开,让出了一条路。罗伯特当仁不让地走到舰桥最前方的瞭望台前,接过副官及时递过来的望远镜,目光越过船楼、越过甲板、越过正涌起涛涛碧浪的河面,向更远处望去,第一眼看到的场景便令他瞳孔收缩,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个人。 或者说,一名骑士,一名高贵而又优雅的少女骑士,她身着一身圣白铠甲,脸部被面甲覆盖,看不清具体的容貌,但那随风飘扬的雪色长发仍令人感到无比惊艳。铠甲外面则披着一层雪白战袍,战袍上绘着某种白色小花的图案,一只手抓住坐骑的缰绳,另一只手则握着一杆银白色的骑士长枪,枪刃处与众不同,仿似圣树枝干扭曲分岔、在末端处凝结为刃,美丽的同时,又深藏致命的锋芒。她的坐骑是一匹神骏轻灵的白马,同样身披铠甲、外罩战袍,要害部位皆被沉重坚固的甲胄保护着,唯独裸露在外的部分,能让人隐约窥见那一丝若雪花般透明的毛色。 一人一马就这样屹立于河面之上,静静地注视着迎面而来的舰队,唯有澈如镜面的河水能够倒映出她们的眼瞳,无论是瞳孔的颜色,还是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信念,都纯粹得找不出一丝瑕疵。 更诡异的是,舰队明明在不断前进,河水也在不断涌流,但彼此之间的距离却无法拉近半分。无论怎么追赶,少女骑士与她的爱马始终停留在舰队前方一个微妙的距离上,既不前进,也不后退。这一幕令围观者毛骨悚然,忍不住怀疑她们其实并非真实存在的生命,而是漂浮在幻象中的幽灵,无法追赶,也难以触摸。 有些水手已经脸色惨白、牙关打颤了,看样子随时都可能失去理智、崩溃逃跑。他们面对最险恶的战斗亦没有退缩过,不可谓不勇敢,但眼前的情况却超出了他们所能承受的范围。长久以来,海上孤独而漫长的航行总会催生出许多奇诡故事,幽灵船、海妖塞壬、鲸鱼墓地、或是隐藏在大海深处的死者归乡以叙。尽管有些已被考证为杜撰,仍有人畏之如虎,这或许可以证明,水手与船员才是凡人中最迷信的一批,有的时候,这种迷信甚至会掩盖自己已掌握的信息——加入轴心国的军队之后,他们已明白这世界上其实存在所谓的超凡力量与异类种族,可看到这一幕时,仍然无法将它们联系到一起。 相比之下,军官们的反应要镇静许多,身为指挥官的罗伯特更是在刹那的失神后反应过来,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念头:半神! 只有半神以上的超凡者,才能做到这种事情。 既然这位神秘的少女骑士拦在了舰队面前,就说明她是联军的敌人,起义军的盟友,可什么时候,起义军中冒出了一位陌生的半神呢?他们之中最强大的战力不是那位据说随时可以突破半神的灰丘之鹰吗?虽说前不久又冒出一位新的半神强者,但据说对方是血族,而眼前这位少女骑士身上没有半点异类的特征。亦或者,她是诺亚王国的守护者?可能性很小,诺亚王国的半神强者都已被联军记录在册并严密监视,其中没有任何一人与这位少女骑士特征相符……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避免一场战斗,牺牲的代价总是太过沉重,你我都无法承担。” 在他思考的时候,那位少女骑士忽然开口了,她的声音犹如春天的积雪融化,清冽的同时又有一股温暖的力量,令人忍不住心生好感,但这种好感又在她说出下一句话时荡然无存:“所以,能否请你们原路返航呢?” 她在开什么玩笑!? 罗伯特的第一反应是荒谬,一句话就想让他退兵?即便是半神强者,也不能如此羞辱军人的荣耀。然后才是生气,听她的语气,莫非以为自己已稳操胜券了吗?须知世界上从来没有必然的事情,因狂妄自大而死在战场上的半神超凡,罗伯特可见过不少,在他的眼中,这位来历神秘的少女骑士很快将成为下一个。 “长官。”副官问道:“如何回应?还是……直接开战?” “传令米歇尔号与阿波利亚号,各自开启立场装置;非主力战舰在后方列队,交叉火力进行掩护,以圣洛克希号为箭头,向敌方发起进攻。”罗伯特冷静地下达了指令。 圣洛克希号是他率领的主力舰,米歇尔号与阿波利亚号则是两艘护卫舰,主力舰上武装着最高规格的魔能大炮作为杀伤性武器,而两艘护卫舰上则分别配置着魔导防护立场与魔能削弱立场,前者能够抵御来自外部的一切魔力攻击,而后者将会削弱立场笼罩范围内一切超出阈值的活跃态魔力,再加上来自支援舰与运兵舰的火力掩护,在这股力量面前,寻常半神级别的超凡者,若没有圣遗物的辅助,绝对难以力敌。 见到半圆形的透明立场以两艘护卫舰为中心向四周展开,吞噬了河面的同时逐渐将整支舰队笼罩在内,希诺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其实她原本就不该抱有期待,但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少女也想要创造一个圆满的结局,因为她知道不圆满的牺牲有多么残酷。 事到如今,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她高高地举起手中长枪,圣枪白棘的枝形枪刃在日光与河水的反光下,折射出熠熠的光辉,连同那清澈而平静的声音,一同传入了敌人的耳中:“我为和平而来,却必须以一场战争来结束另一场战争,可敬的敌人啊,既然我们都知道牺牲不可避免,那么就赌上身为战士的荣耀,不留余力地战斗吧。我是希诺·琴·歌丝塔芙,是开拓者文斯男爵、白骑士希伯顿、偏执者雷纳德与歌丝塔芙家族历代伟大的先祖们的继承者,也曾是格兰吉尼亚大地的守护者与异类们的盟誓者,如今则是一名追逐着虚无缥缈之理想的自由骑士——” 她缓缓挥下长枪,枪刃遥遥指向主力舰圣洛克希号上的指挥官罗伯特,与此同时,风中飘扬开来的每一根雪色发丝都宛如受到了火焰的灼烧,竟从末端开始逐渐染上了壮丽如红莲般的色彩,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便将那头雪白长发尽数点燃,转变为了炽烈燃烧的不熄炎发,点点金红色的火星在发丝间飘散着,似燃烧的星尘般华美而又迷离;与之相对的,在圣银色的头盔护面之下,少女骑士的酒红色眼眸却开始褪去原本的色彩,宛如被洛瑟雪山中亘古不化的坚冰侵蚀般,染上了一层又一层孤独冷寂的洁白。 高涨的气势喷薄欲发,一点一点地冻结了周围的空气、尘埃、水流乃至无法用肉眼看见的魔力因子,就连少女的声音,也变得格外冷冽,那是冰封的觉悟,以及冻结的信念: “此刻,以歌丝塔芙之名,赐我光荣的一战。” 话音落下,她的身影已如疾电一闪,消失在虚空中。 罗伯特看着这一幕瞳孔骤然收缩,他正要开口,下令主炮锁定敌人,却已经来不及了,神圣而又庄严的阴影笼罩着圣洛克希号的炮塔,当这位追随深红龙神的旗帜、一生踏遍无数战场的资深指挥官抬起头时,他看到的是从天而降的骑士,以及隐藏在面甲之下、那双仁慈而又悲伤的眼眸。 白棘花歌丝塔芙,以慈爱之名挥舞枪刃的骑士,既为正义,也为大义。 …… 接下来的数日之内,这片流域被难以想象的灾难所笼罩着:雷霆、火焰、巨浪、冰霜……甚至有人亲眼目睹恢宏无比的星之圣枪从天而降,将巨舰与河水截为两段。目击者信誓旦旦地声称,那支舰队正在与一个看不见的敌人战斗。 此后,这个传说将一直流传下去,或许永远不会有揭晓真相的时刻。 给点喵 (本章完) 1290.第1277章 都可以交给我吗? 第1277章 都可以交给我吗? 莉薇娅修女在战场上捡了一块木头,回来用小刀刻出了一座简陋的女神雕像,她将它安放在了临时战地医院的神龛上,寓意这里是受女神大人庇佑的圣所,一切生与希望,都在伟大造主的注视之下,人们只要心怀希望,永不放弃生的信念,一定可以蒙主恩召,重新感受到世界的美好。 但这只是一种美好的期愿,就算有了这座雕像,该死的人还是会死,有时是哀嚎着渐渐没了声息,而有时则是在睡梦中一去不回。在这里,能够决定一个人活着或是死亡的,既不是女神大人的恩典,也不是伤者自己的意志,而是无论怎么补充都会很快告罄的药品、无论多么忙碌都无法照顾到每一个人的救治效率、以及梅蒂恩手中的镊子、绷带或手术刀。 没错,少女拥有了决定他人命运的资格。 如果她喜欢一个人,或者那个人与自己的关系很好,那么少女可以给对方用最好的药、一天二十四小时关注对方的伤口情况、用尽各种方法也一定要将其救下;而如果她讨厌一个人,或者那个人对她的态度不好,那么她只需要在用药的时候粗糙一点、止血的时候疏忽一点、甚至更简单的做法是直接将对方的治疗顺序排到最后面,等到来不及救治的时候,再悲伤地说一句“我已经尽力了”,便会得到所有人的谅解和安慰。 当然,梅蒂恩从来没有产生这样的想法,当她决定成为一名医生的时候,从书本上学习到的第一条知识便是“医者应有一颗慈爱的心灵,对所有生命一视同仁”,她深受鼓舞,更引以为戒。 可没有这方面的想法不意味着她就可以毫无负担地面对这一事实,实际上,最初意识到自己可以轻易决定一个人的命运、意识到这双从来没有握住武器的双手却可以用另一种方式夺去他人的性命、意识到他人的残忍会被谴责而医者的残忍却会被大家谅解的时候……梅蒂恩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压力,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 因为现在不会做的事情,谁能保证以后不会做呢? 现在的梅蒂恩可以保证她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无论是谁都尽力地救治,有时候没能将他们救下来,难免感到悲伤与愧疚,但那也只是因为自己的能力不足,而不是其他什么原因;可万一某一天,受伤的人是自己的朋友呢?比如,米契和卡多拉受伤了,当他们和一个陌生的伤者摆在面前时,自己又该如何选择?先救谁?该救谁?不救谁?如果选择了前者,或许可以用许多理由欺骗自己:他们的伤势更轻,容易治疗;他们的年龄比较小,应该优先治疗;他们的身体素质比较好,恢复能力更强……可这样就能问心无愧了吗? 救下来的人越多,少女的技术就越娴熟,可心情却越来越迷茫了。到后来,除了救人的时候,她几乎整天都在想这件事情,吃饭的时候会想,洗澡的时候会想,一个人发呆的时候在想,就连梦中也在想,看到那些死去的人出现在黑暗中,一言不发,只是安静地注视着自己,仿佛谴责着她的弱小与无能。而那段时期,恰好是莉薇娅修女偶然发现她在做噩梦的阶段。 在深夜惊醒时,她会庆幸于自己仍能够呼吸,却同样为那些已不能呼吸的人感到窒息。 梅蒂恩也曾就这个问题,分别询问过莉薇娅修女和女伯爵。但前者告诉她:遵循女神大人的教义吧,您是神的宠儿,祂一定早就告诉过你该怎么做了;而后者什么也没说,只是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了她一眼,那仿佛是种暗示:你已经成长了,该学会自己做出选择了,尽管那种选择有时候是残忍的。 难道大人就该如此残忍吗?如果必须学会残忍才算变成大人,那么自己是不是不要长大比较好呢? 梅蒂恩隐约觉得,两人的说法都很有道理,但都不是自己想要的道理。 如果不再有战争就好了。 如果不再有战争,就不再有伤者;不再有伤者,便不再有医者;道德上的抉择不再需要,精神上的满足也将缺失,但前者使人们失去的,远远超过后者给人们带来的,所以梅蒂恩想,自己大概还是会选择前者吧。 可惜,战争是不可能停下来的,这宇宙间没有一个人的力量强到能扼杀所有不公、泯灭所有不平、克制所有不忿,而只要它们存在,战争就会一直存在。这与强弱无关,生存是强者生弱者死,而战争是强者与弱者都在参与。强大的魔女结社想要创造新世界,她们发起了战争;弱小的起义军想要解放家乡,所以他们也发起了战争,如此循环下去,直至生命与文明的尽头。 仁慈而又伟大的女神大人啊,如果您知道答案的话,请告诉我吧。 如果您也不知道的话,那么,我将一直追寻下去,直至得到答案的那一刻为止——或者,直到永远得不到答案的那一刻为止。 …… 当梅蒂恩结束了今日对女神冕下的最后一次祷告时,收复赫克特尔城的战斗也正激烈地进行着,战争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状态,远在后方的战地医院都能听见那忽远忽近的炮火声,以及脚下不时传来的震撼感。 爆炸的闪光照亮了半边天空,起义军的猛烈炮火压制了城墙上的守军,令他们无暇他顾,赫克特尔城的弧形立场正在山飞隼骑士团的轮番冲击之下摇摇欲坠,来自北境的法师团则占据制高点,居高临下地朝那高耸的城墙发起轰炸,他们虽然都是低序列超凡者,然而联合施法时爆发出来的威势却让人感觉有撕裂天空和大地的力量。 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女伯爵奈薇儿了,她以一己之力牵扯住了敌人的机兵部队,孤身一人在这些冰冷的构装机械以及漫天轰鸣的炮火中来去自如。当她张开那双漆黑的蝠翼时,一轮皎洁的银月正从两翼勾勒而成的轮廓中缓缓升起,与天上的另一轮月亮遥遥呼应。古老的月光落下,如潮汐般席卷天空,所过之处,留下来的唯有遍地残骸。 起义军大受鼓舞,以更加猛烈的姿态发起进攻,没有一个人后退,也没有一个人胆怯,因为他们知道,胜利的希望就在眼前——不仅是这场战争的胜利,也不仅是下一场战争的胜利,而是所有战争的胜利。只要攻破银芽之城赫克特尔,灰丘之城苏亚雷便近在眼前;只要攻破灰丘之城苏亚雷,整个内瑟斯地区的和平与自由便触手可及。 今时不同往日,他们才是主动的一方,而侵略者只能瑟缩在城墙与大炮的壁垒后,瑟瑟发抖。 灰丘之鹰没有出战,因为他在上一场战斗中为了救援友军,被敌人的魔导主炮击中,伤势到现在还没有痊愈。他今日只是作为一个观战者,站在法兰山德将军的指挥帐外,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幕,这里并不安全,偶尔还有流弹擦过,被击坠的构装机兵从天而降,在地面上砸出巨大的坑洞。但无论是他还是将军,都没有将指挥帐移向更后方的意思,因为他们知道,只要灰丘的自由旗帜还飘扬于此,战士们就永远不会停下前进的步伐。 在起义军规模日渐扩大之后,有人便向卡森·博格提议,应当制定属于起义军自己的标识,徽纹或旗帜,以达到凝聚人心的效果。他究竟是真的出于大义、还是为了某种私心而提出这个建议呢?卡森·博格不得而知,但他最终同意了这个提议。于是有人提出应当以王国徽章为旗帜,却被人反驳时机未至,不应暴露与王国的关系;有人指出起义军的主力是北境军,所以应当以北境伯爵的家族纹章为旗帜,但如此一来岂不变相承认了起义军便是北境伯爵的私兵,自然也被否决;还有人提出……应当以护教者博格家族的徽纹为旗帜。 没有人再反对了。 因为那是最折中、最合适且最无可挑剔的选择。 唯独卡森·博格反对。 他力排众议,用两种简单的元素制定了起义军的自由旗帜,让它来指引一切希望和信念的归处:光芒万丈的太阳,与太阳所照耀着的黑色森林。 太阳的含义无需多言,然而那片黑森林,却隐喻着许多复杂的情感。 当殖民者还没有踏上这片土地时,灰丘人厌恶它,因为黑森林夺走了太多属于他们的土地,被漆黑树根汲取了营养的灰烬之土既无法开垦种植,更难以畜牧豢养。就连那些仰赖黑森林生存的人也未必多么喜欢它,冒险者和佣兵厌恶生活在其中的灰烬生物,随时都可能夺走他们的性命;农夫与牧民厌恶从黑森林中跑出来的野兽,因为它们会摧毁自己的田地、捕猎自己的羊群;那些冒险进入黑森林中采集果实的人,则厌恶它的所有一切:永远都是那么黑暗、永远都是那么压抑、永远都是那么危险,如果不是生活所迫,他们绝不愿走入这里第二次。因此,在灰丘大地上有一句话流传得很广:黑森林养活了灰丘人,但灰丘人并不感谢它。 后来,殖民者踏上这片土地,并夺走了更多的东西,灰丘人决定反抗,于是他们藏入黑森林中,躲在咒死木阴暗的树荫角落里,时刻密谋该如何驱逐敌人、收复自己的家乡,那些往日觉得阴森可怖的巨树,在此刻忽然成为了唯一的屏障,保护着这些无家可归的人们。最狼狈的时候,包括解放者阵线的前身灰烬游击士在内的大多数抵抗组织,都曾被殖民者逼入绝路,他们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去,只能重新回到这片永夜的黑色林地。一次次反抗,一次次失败,连他们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的时候,似乎只有黑森林,永远毫无保留地接纳他们,基于他们重新来过的机会。 或许这场战争结束之后,人们对待黑森林的态度又会变回从前那样吧,正如那句话所说:灰丘人并不感谢它。可无论如何,这种复杂而又微妙的情感始终是存在的,因此,当灰丘之鹰将在起义军的旗帜上画上了黑森林的图案时,很神奇的是,没有一个人反对,仿佛所有人都默认了黑森林之于灰丘的象征意义,却又不愿意承认自己与家乡最深刻的联系,居然是过往最厌恶的一段记忆。 人本身,就是一种很复杂的生物了,何况从他们之中诞生的情感呢? 马上就能回去了。 卡森·博格想起黑森林时,会想到自己留在驻地内的伙伴们,他们虽然没有参与战斗,却同样做出了巨大的贡献,若是听说了这个消息,一定会很高兴吧。还有林格先生与他的空岛,一直都隐藏在黑森林的深处,他们为这场战争贡献了太多力量,不仅是物资、情报和高端战力方面的助力,甚至林格先生的妹妹还作为一名战地医生,亲自来到前线,救治伤者。 他上次见过那位粉色头发的少女了,与初次在天心教堂中相遇时比较,显然成熟了不少,如果林格先生知道这个消息,一定会很欣慰吧? 虽然,少女本人似乎并不高兴。 那种迷茫的心情,卡森·博格可以理解,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阶段,如果不跨越过去,就算不上真正的成长了。 “快、把伤者送到医院去!多几个人来帮忙!” 当卡森·博格出神的时候,一阵喧闹声惊醒了他。那是瑞吉娜正在指挥战士们,将伤者送往后方的战地医院接受治疗。她看起来很狼狈,脸上还有未擦干净的血泥与污痕,像是刚从战场上撤回来。注意到灰丘之鹰就在不远处时,瑞吉娜怔了一下,却没有过来打招呼,只是向他点了点头,然后便继续坚守自己的职责。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责,就像灰丘之鹰的职责是稳定人心、法兰山德将军的职责是指挥战斗、而瑞吉娜的职责是协助战线运转一样,如果每个人都能忠实地履行自己的职责,这场战争一定很快就会结束了吧? 卡森·博格默默想到。 …… “梅蒂恩、又来了一批伤者!情况比较严重,需要及时止血!”莉薇娅修女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粉发少女缓缓起身,左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在眉间、唇上与胸前各点一下,向女神冕下完成了一次最简单的祈祷后,转身,平静地回道:“恩。” “交给我吧。” 给点喵 1291.第1278章 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吗? 第1278章 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吗? 战舰的残骸随着漩涡渐渐沉入河底,染红的河水中漂着无数具面目模糊的尸体,鱼群异常活跃,进食时荡开的一圈圈波纹,犹如子弹仍在扫射河面,连无辜的亡魂也要一起杀死。锈蚀的炮管斜插在岸边的淤泥中,炮口处仍卡着半面残破的军旗,旗帜上属于圣教军的纹章,在日光的照耀下显得有些苍白。 希诺骑着爱马,踏着岸边染血的芦苇丛,静默地看着这一幕,脑海中不知道在想着什么。歌丝塔芙家族世代传承的冰之心铠甲已被沉重的血污覆盖,刺鼻的血腥味令那些惯于食腐的飞蝇亦不敢靠近,只在更远的地方嗡嗡飞舞,令人心烦意燥。这其中没有一滴鲜血是属于无辜者的,当那些士兵踏上此地,身份由保卫家国的军人变成侵略他国的殖民者时,就应该预料到了自己的结局。 但这并不意味着少女骑士就能够坦然地面对这一切,无论怎么说,杀人总是不好受的,只有最疯狂残忍的人才能从杀戮中得到快感,而正常情况下只有无尽的空虚。尤其是希诺忽然想起自己的父亲,那个被称为偏执者的男人也曾登上一艘远赴海外的船只,在异国他乡寻觅一条背离祖训的道路。尽管最终他无法承受良心的谴责,狼狈地逃回了家乡,然而心灵上的痛苦永远得不到和解。 当他以一种自我毁灭般的心态,义无反顾地向平原上的风车发起冲锋的时候,名为赎罪的锁链,至死仍缠绕于骑士的枪刃之上,他决定带着那锁链死去,而不是将它挣脱。 那么,自己今日站在这里,帮助灰丘大地的人们对抗侵略者,解放家乡,是否可以认为,稍微偿赎了一些属于父亲的罪恶呢? 冥冥之中,命运总会让亏欠的一切尽数返还。 少女骑士沉默地驻足许久,直至被乌鸦的叫声惊醒,她看见天空中黑压压的鸦群正盘旋徘徊,却迟迟不肯落下,仿佛在忌惮着什么,比如少女身上惊人的杀气与血腥气。它们像潮汐一样越聚越多,渐渐盖住了整个天空,使这片流域提前进入了黑夜。远远望着这一幕,乡野居民定会对此感到讶异,因为在他们的记忆中,这片地区从来不曾出现这么多乌鸦,仿佛它们都是受到了死神的邀请,才千里迢迢赶到此地,尽享一餐永无止境的飨宴。 “咴律律!” 布兰迪打了个响鼻,她似乎有些不耐烦了。无论是眼前惨烈的战场,还是天空中集群的鸦翼,都让这匹来自雪山的神马感到发自内心的不适,她催促自己的主人,战斗既然结束,不如早点回家,那里有温暖舒适的马厩、怎么吃也吃不完的草料、以及一群时刻关心着你的同伴。 唯有此处,是骑士的归处。 回家么?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希诺感到一丝沉重,但更多的是释然。少女藏在面甲之下的嘴角,缓缓勾勒出一丝弧度,她轻勒缰绳,操纵布兰迪调头,轻声道:“恩,我们回去吧。” 骑士与她的爱马,踏上了回家的道路,在她们的身后,铺天盖地的鸦群宛如得到了号令,纷纷落下,黑色的潮汐将红色的河流淹没,一切很快归于平静。 …… 战争结束了,属于医护人员的战斗却刚刚开始,临时搭建的战地医院中,到处都是伤者的呻吟声,以及悲伤的啜泣声。头顶的帆布在正午的热风中簌簌作响,惨白色的日光穿过屋顶破洞,洒在成排担架上,像给那些断肢的躯体蒙了层惨白的裹尸布。消毒酒精的气味混着腐肉气息在空气里凝结,连呼吸都变得黏稠沉重,一双沾满血污的手正穿针引线,缝合那些被弹片撕裂的腹腔,它简直比西大陆那些终日操持缝纫机的老妇人的手还要稳,但主人的牙关却紧咬着,像是极力克制住自己颤抖的冲动。 角落里堆积的止血棉已垒成小山,染红的纱布仍源源不断地从简陋的手术台抛下,那些自告奋勇来帮忙的护理人员在医院内外来来去去,总是搬进来新的伤员,搬出去一大盆一大盆的血、残肢断臂、或干脆是一具遗体。还没几趟,便有人恶心得受不了,捂着嘴巴干呕起来。莉薇娅修女并没有责怪他们,因为知道他们表现得已经够好了,在踏入这里之前,他们不过是剃头匠、屠夫、缝衣匠或猎户的儿女罢了,虽然比一般人更适应这种血腥的场面,但也是有限度的。 像这样临时搭建的战地医院,共有三个,包括梅蒂恩在内,真正具备专业医学知识的人只有区区八人,剩下的人,要么是战场上自学成才,只掌握着简陋的止血和包扎技巧,要么像这些护理人员一样,对血腥场面有一定的适应力,或者在缝合、切除和截肢等领域稍有涉猎。 像屠夫的儿子知道怎么用切肉刀剁掉已经腐烂的肢体——虽然那是人类的,而不是猪或者其他什么动物的;缝衣匠的女儿知道怎样穿针引线才能将已经破损的修补完整——虽然布料与人类肌肤的手感简直天差地别;至于猎户就更不用说了,耳濡目染之下,他们一眼就能判断出哪些伤口是轻伤,而哪些是致命伤——或许在以前,这是一项值得自傲的技巧,但如今也不过是从侧面印证了战场上的人类与猎场上的猎物其实没什么区别,都是徒劳地等待死亡罢了。 这区区的一百多人,便承担着战场上数万士兵的救治任务,然而,就算是这种程度的医疗体系,在东大陆依然属于专业级别了,通常来说,只有正规军才能享受到这样的待遇。与海对岸的另一片大陆相比,这片土地的医疗体系实在太过落后,在战后因救治不当而死去的士兵,数量其实远远超过了那些在战场上战死的士兵。 战争带来改变,据说法兰山德将军受到此次战役的启发,正考虑向老国王谏言,欲借鉴西大陆的先进知识,搭建一套属于诺亚王国的战地医疗体系。这似乎是一件好事,但考虑到它诞生于一场残酷的战争之中、未来也必将首先运用于战场上,又未免令人觉得讽刺,似乎凡人绝大多数发明都只是为了更高效地伤害他人罢了。 战地医院外,一处小土丘上,面容与气质都坚毅了许多的米契一声不吭地擦拭着手中的武器,之前那把魔导剑已经在连番战斗中损坏了,但他后来又缴获了一把新的,相比更加迅捷高效的魔导枪,少年不知为何更青睐这种在殖民者看来已经过于落后的冷兵器,或许是因为他无意中模仿着英雄的战斗方式。 在他面前,并排摆放着几具担架,但躺在担架上的人都盖着一层白布,呼吸早已不复存在。卡多拉拿着一张手帕,半跪在这些担架前,轻轻掀开白布后,小心翼翼地替遗体擦去脸上的血迹与污痕,她这么做并不是出于同情或悲伤,只是单纯希望自己的同伴们能够死得有尊严一点而已。 野战灶台上飘来豆汤的馊味,与尸体的腐臭味和鲜血被日光蒸发后散发出来的刺鼻腥味混合在一起,令人闻之欲呕,更难以下咽。凯尔手中捧着半碗豆汤,看两种颜色的豆子在粘稠的汤水中沉浮,脸色阴晴不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当又一具尸体盖着白布,被人从医院中抬出来时,他终于忍不住了,将碗一放,站起身来,向医院门口走去。 “你要去哪里,凯尔?”米契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他的动作,头也不抬地问道。 凯尔的脚步停滞了一下,但很快恢复正常,他的语气中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去找梅蒂恩小姐。” “找她干嘛?” “说几句话。” “她现在很忙,如果只是这点无关紧要的小事,就留到之后再说吧……” “一点都不无关紧要!”凯尔像是被他冷漠的态度激怒了,扭头愤怒地瞪着米契,一字一句地说道:“对我来说很重要!” 米契终于将注意力从自己的武器上收回,他抬起头,看了凯尔一眼,无动于衷:“那又怎么样?难道你想跑过去质问她,为什么不先救莫里斯?为什么要放弃恩里克?为什么他们明明还活着你却说他们已经没救了?如果你只是想质问这些的话,我劝你不要去了,我们都知道梅蒂恩只是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她不可能拯救每一个人,为此迁怒一个尽力帮助我们的人是很无耻的做法,凯尔……” “我没有这么想过!!!” 凯尔愤怒地吼道,他的声音让正在为尸体擦去血迹的卡多拉颤抖了一下,尽管如此,她依然没有回头劝架的意思,只是默默地继续自己手头的事情。其他人也一样,他们的眼神中有担忧也有不安,但没有一个人靠近。 “我当然知道梅蒂恩小姐已经尽力了,所以我从来没有责怪过她!” 凯尔揪住米契的衣领,强迫他与自己对视,那双眼眸中的怒火简直就像要溢出来一样,咬牙切齿地说道:“所以,我只是想过去告诉她,我理解你的做法,也很感激你为我们所做的一切。莫里斯和恩里克的死虽然令人感到悲伤,但请你不要放在心上,也不必为我们而内疚……难道这也有错吗!?你根本什么都不懂,米契——” “真正不懂的人是你,凯尔。”米契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他:“你心里果然还是有一点责怪的吧?否则,为什么要特意跑过去对她说这些话呢?如果你真的理解梅蒂恩的话,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不要去打扰她,也不要跟她说话。” “她已经很累了。” 累到无法再承受任何打击,你所说的每一句话,哪怕自认为是出于善意、出于理解、出于包容,也不过是给她制造更大的压力罢了。 这个道理,并不难懂。 米契的指节在剑柄上摩挲出细微的沙沙声,凯尔揪住他衣领的手仍在颤抖,他的嘴唇不断抖动着,苍白中没有半分血色。忽然,不远处传来担架倾倒的声音,夹杂着护理人员的惊呼——一名重伤员在转移的过程中不慎跌落,下意识从喉咙间挤出痛苦的呻吟。 看着那名护理人员慌慌张张想要扶起担架却不断颤抖着的手,可以想象她究竟经历了多么繁重的任务,才会连抬起担架的力气都没有。米契拍开凯尔的手,和其他同伴一起赶过去帮忙,后者犹豫了一下,也跟在他身后过去了。几人一同发力,将重伤员重新抬上担架,并代替那名护理人员将他送到了医院空余的床位上。 在人来人往的战地医院内,他们并没有见到梅蒂恩的身影,倒是见到了莉薇娅修女,她告诉几人,梅蒂恩这几天应该都会很忙,就不和你们一起吃饭了,还有,上次和卡多拉说好的一起逛街,大概也要失约了,拜托你们跟她道声歉,下次一定会补回来的。 米契答应下来,凯尔则沉默了很久很久。几人离开医院,重新回到刚才的小土丘上,经过了这么一个小插曲后,两人的情绪似乎都冷静了不少。凯尔坐在一棵已经枯死的树下,抬头凝望灰蒙蒙的天空,忽然很小声很小声地说了句“对不起”。 “没什么。”米契重新拿起自己的武器,继续擦拭着,似乎怎么保养也不够,又或者这只是他用来打发时间的方法罢了:“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阶段。” “你也有过吗?” “嗯。”米契没有否认过去那个不成熟的自己,正因如此,他才显得成熟了许多。 凯尔好受了一点,他喃喃道:“其实,我真的不怪梅蒂恩小姐,只是有些难受而已,而且还有点……” “后悔了?”米契问道。 “不,我从来没有为自己的决定后悔过。” 在这一点上,凯尔的态度倒是很坚决,随即他又苦笑一声:“但是,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林格老师了。” 给点喵 1292.第1279章 都一样不坦率吗? 第1279章 都一样不坦率吗? 离开学校之前,他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伙伴、一定不会辜负老师的教导、一定能够做到让大家无可挑剔的成果……直到现在他依然确信自己的想法是没有错的,只是已不如过去那么坚定了。或许是战争的残酷让他意识到一切远大的目标本质上都是在透支希望,当他逐渐麻木之时,希望也会逐渐丧失。 当莫里斯在战场上为他挡了一发子弹时,他心中是怎么想的呢?当恩里克在踏上战场前告诉他其实自己有点害怕的时候,他心中又是怎么想的呢?是否已经忘却了父母死于侵略者手中时的愤怒与仇恨?是否还记得流浪道路上种种委屈与不甘?是否已经开始怀念起还在学校读书时,连梦见都不敢的那些美好画面? 这一个个问题已经不可能得到答案了,因为归根到底,人总是要向明天前进的。 “能够好好上学不上,非要跑来这里受苦,如果我是你,也会觉得对不起林格先生的。”米契头也不抬地说道。 但他没有否认一点,那就是凯尔的语气中确实没有半点后悔的情绪。 每个自愿踏上这条路的人,最后的结局可能是痛苦的、悲伤的、绝望的、满足的、空虚的、充满成就感的……唯独不可能是后悔的,仿佛那两个字早已不存在于他们的人生中。 说到这里,米契忽然停下擦拭剑柄的动作,抬头看了凯尔一眼,问道:“攻下赫克特尔城之后,下一个目标无疑就是苏亚雷了,恰好林格先生的云鲸空岛就隐藏在黑森林中,我已经提前和梅蒂恩说好,将会带着大家的骨灰前往那座墓园安葬,到时候……你要跟我们一起回去吗?” 只要成功收复灰丘之城苏亚雷,整个安瑟斯地区的轴心国军队都将失去主心骨,再无任何力量可以阻止起义军的推进,甚至可以更大胆一点,直接宣告安瑟斯地区已顺利光复。毫无疑问,那将是一场光荣的战斗,有多少人加入起义军便是为了等待这一刻的到来,更别说灰烬游击士的主要成员,基本上都来自于那片区域了:灰丘之鹰是苏亚雷城中最古老姓氏护教者博格的继承者,卡多拉原本是灰丘伯爵下属一位附庸领主的书记官的女儿,米契和凯尔则来自于苏亚雷城附近的几座小村镇,虽然故乡在记忆中已然遥远,情感却不曾疏离。 如果安瑟斯地区能够成功解放,在后世的历史书中,一定会浓墨重彩地描述这一场具有重大意义的决战吧?荣誉感、正义感、使命感、还有最朴素的家国情怀,正催促这些年轻的战士踏上返乡的道路,吹响最后的胜利号角。 然而,对于那些虽然成熟、却也没有成熟到可以像大人那样思考问题的少年军来说,这一战对他们的最大意义无非是证明了,努力一定会收获成果、坚持一定会得到回报而已。 如果有人试图以“这场战斗太过危险,不适合你们参加”之类的理由来说服这些倔强的少年少女们知难而退(比如瑞吉娜就这么说过,不是来自灰丘之鹰的授意,只是单纯出于对少年军的担忧和关切),那么,他们一定会如此回答你: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又怎么能轻易放弃呢? “……” 凯尔沉默了许久。 直到米契等得有些不耐烦,朝他投来疑惑的目光时,他才扭过头去,刻意回避了来自同伴的视线,小声道:“我不打算回去了,就跟瑞吉娜大姐一起行动吧。” 虽然攻下了赫克特尔城,但不意味着敌人的力量就完全瓦解了,在广袤的田野和乡村地带,仍有大量的敌方要塞或堡垒残留,虽说城区沦陷后,这些敌人群龙无首,已经构不成太大威胁,但若负隅顽抗的话,很容易引发民众的恐慌。为了安抚民心,也为了扫除后患,按照惯例,起义军会留下部分兵力,负责清理这些仍有敌方军事力量盘踞的区域,而大部队则继续向灰丘之城苏亚雷前进。 剿灭残敌,只是小打小闹,能够获得的荣耀与功勋,自然比不上攻打安瑟斯地区的枢纽城市,因此,那些受北境伯爵的命令、暂时在法兰山德将军麾下效力的军官们都看不上这等麻烦差事,便将它推到了解放者阵线的身上。好在,这也是灰丘之鹰乐于见到的,北境军的士兵毕竟不是安瑟斯人,不会在乎本地人的处境,由奴隶和罪犯组成的军队更谈不上什么军纪可言,让他们负责这件事的话,很难说到底是在安抚民心,还是在败坏起义军的名声。 于是,他将这件事交给了自己最信赖的同伴负责,来自矿石镇洛斯特拉的红发少女瑞吉娜向来被视为灰丘之鹰的左膀右臂,在灰烬游击士中的声望仅次于他们的领袖;而矿工兄弟会的乔凡尼老大在攻克锻铁之城巴特艾恩的战斗中受了重伤,战后便宣布退休,其实用退役的说法更合适,但这位刻板顽固的老人始终不把自己视为一名军人,所以还是沿用自己身为矿工时的说法,他也是洛斯特拉镇历史上少有的能够活到退休的矿工之一。 之后,他又将自己建立起来的矿工兄弟会托付给了瑞吉娜,虽说后者更认可自己在灰烬游击士中的身份,因此没有选择成为矿工兄弟会的新领袖,但深受乔凡尼老大认可的她同时也得到了那些矿工们的认可。无论是能力还是品格,她都没有让人失望过。 凯尔决定留在后方,参与清剿残敌的行动,而非跟随大部队一起行动,向灰丘之城苏亚雷前进,迎接那场光荣而伟大的决战,一方面是像刚才说的那样,他确实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林格,更不知道该怎么向他坦白莫里斯和恩里克的死讯,因此选择了逃避;另一方面则是觉得自己的能力有限,尚不足以参与到这么重要的战斗中去,如果只是战死倒没什么,他心中早就有了那样的觉悟,但相比死亡,少年更害怕的,可能是让他人对自己感到失望吧。 “离开之前,老师对我说,做自己能做的事情,但不要妄想改变什么。如果一开始就抱着一定要改变什么的心情去战斗的话,到头来被改变的人反而是自己。” 凯尔注视着那一具具盖着白布、沉默不语的尸体,死亡近在眼前,他却不曾畏惧,只是有些遗憾:“我曾经以为自己能够做到,但真正面对战斗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其实一直都没有做好准备,只是冲动和自尊不允许自己后退罢了。等有一天我真正能够做到这一点了,我就可以昂首挺胸地回去见老师了,不过在那之前——” “在那之前,”已经为同伴们擦拭完血污的卡多拉收起那条脏兮兮的手帕,转过身,平静地对凯尔说道:“你还需要成长。” 很神奇,她的年龄分明比凯尔还小,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却那么理所当然,仿佛成熟与幼稚之间的界限,其实不是通过年龄来区分的,而是通过某种更为复杂的事物。 凯尔也模糊感知到了那条界限的存在,所以他并不生气,只是轻轻点头,坦然承认了自己的不足之处:“你说得没错,卡多拉,我确实还需要成长。无论是为了自己、为了老师、还是为了——” 他又看了一眼遗体,其中就有莫里斯和恩里克的,在惨白色的墓碑中,那一个个生命仍鲜活得仿佛从未死去:“他们。” 米契沉默了一下,说道:“那你就努力活到那一天吧。” “这算是你对我的祝福吗?”凯尔有些惊讶:“我还以为你会嘲笑我是个胆小鬼呢。” 米契再度沉默,如果是以前,他可能确实会嘲笑凯尔吧,因为那个时候的他固执地认为战斗就一定是勇气、而逃避就一定是软弱。可是如今这种想法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随着熟悉的伙伴们一个又一个地倒在战场上。如果可以的话,米契宁愿他们全都是因为畏惧战争而逃跑了,也不愿意见到他们为了自己的勇气而死去。 其实软弱和勇敢从来都不是一对反义词,在很多情况下,它们拥有相似的意义,一个人既软弱着也勇敢着,一个人为了软弱而选择勇敢,或者一个人获得软弱后反而变得勇敢…… 世界上有太多太多类似的例子了,比如,米契自己就是。 所以他不会再嘲笑任何一个人了,包括自己。 “就当做是这样。” 他漫不经心地说道。 “那肯定是这样。” 凯尔笃定地说道。 卡多拉左看看米契,右看看凯尔,忽然幽幽地冒出来一句:“果然是男孩子。” 都一样不坦率。 …… 深不见底的邃渊之中,一具巨大的躯体犹如死后长眠般,静静沉睡在这古老的棺木之中,祂仍然保留着扭曲的人类骨架轮廓,但皮肤已被沥青状的液体所取代,血肉则是腐烂尸块的填充物,而无论是沥青液体还是血肉尸块,都在向外不断地蠕动扩张,饥渴地吞噬着近在咫尺的黑暗,如此贪婪的模样,甚至让人怀疑它到最后是否会把自己也吞噬殆尽了。 完全由苍白骨架和狰狞尖刺构成的细长四肢犹如触须般在黑暗中缓缓摆动,推动这具庞大的躯体不断游弋飘荡,它就像一只亟需生者灵魂来填补空虚的幽灵船一般,无时不刻都在寻找新的食粮,以满足自己那永无止境的胃口。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你大概很难想象,像这样一只邪恶而又亵渎的怪物,也曾被人塑上金身、饰以黄金与白银,奉上神坛膜拜。人们仿佛看不见祂眼眸中的饥渴,只顾着献上自己虔诚的祈祷;仿佛听不见祂邪祟的低语,只顾着倾述自己的愿望。 被满足的才是信仰,被需要的才是真相,于是,神明与祂的信徒都获得了彼此需要的东西,原夜之神罗格利亚就此诞生。祂不断降下力量的恩赐,人们也予取予求,无论是世俗财富、信仰权势、或是虔诚的灵魂,都心甘情愿地奉上,只求神明不要离开自己的羔羊,或者说,不要离开祂的国度。 或许是那段岁月太过美好,以至于罗格利亚对此念念不忘,即便自身已被驱逐、即便神像已被打碎、即便教堂已沦为战场,祂依然渴望着回应信徒们的期许,渴望回到自己的国度,重塑属于原夜教会的荣光。 但是,无论是祂的离去,还是祂的归来,都与一个人密切相关。 “卡森……博格…… 黑暗中缓缓睁开一双猩红色的眼眸,那其中的血粘稠得犹如化不开的熔浆,正随着细小血管的翕动而淌落,灼烧黑暗,发出嗤嗤的可怖声响。罗格利亚的声音沙哑、破碎、且充满了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挣扎感,说句不好听的,就像是一头无路可逃的溺水猪,正拼命想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卡森·博格就是那根救命稻草。 祂一直都在等待,等待灰丘之鹰堕落的那一刻,但,必须在他的希望即将登上顶峰的时候堕落,那一瞬间产生的落差感才会令绝望发酵,孕育出世界上最痛苦、最仇恨却也最美味的灵魂,而祂也能借此重新取回自己的力量、权势、信徒、以及所有一切。 满心以为能够返回故乡的鹰啊、为了这场战争倾注了无数心血的鹰啊、被同伴和战友们深深信任着的鹰啊……不在那个时候将他吞噬的话,至今为止的隐忍、蛰伏与苦心等待就没有意义了吧? 古老的传说中提到,雄鹰只会死在离天空最近的地方,对灰丘之鹰来说,那注定是梦想无法抵达的距离。 该出发了。 再不出发,就要来不及了。 去享用他的绝望和痛苦吧……可是为何? 为何祂还嗅到了另一股气息,仿佛这片地区除了灰丘之鹰外,还存在着另一个从黑暗中孕育出来的灵魂,而那个灵魂的味道,甚至比祂一直念念不忘的灰丘之鹰更美味数十、成百乃至上千倍啊! 只要吞噬那个灵魂,自己就能……成为神。 真正的神。 沉默良久后,黑暗中传来一阵咕嘟咕嘟的声音,仿佛溺水猪已涉过沉重的河水,挣扎上岸,正拖着残缺的躯体,蹒跚走向自己所看到的未来。 给点喵 1293.第1280章 必将取得胜利吗? 第1280章 必将取得胜利吗? 灰丘之城苏亚雷,军团总部大楼,三楼大会议室内,一派静默气氛,参与会议的众多高级军官皆眼观鼻、鼻观心,无人敢率先开口,打破这凝固的空气。 随着银芽之城赫克特尔的陷落,第十七军团在安瑟斯地区的处境已岌岌可危。眼下他们最紧要的任务,甚至不是继续维持轴心国与帝国对这片土地的统治,而是如何在起义军的汹汹攻势之下,保全自身。 攻守之势已经转变,一度占据主动地位的第十七军团,如今只能据城而守,以苏亚雷城为中心构筑最后一道防线。至于那些还在敌军的进攻之下苦苦挣扎的部队,显而易见的是,他们被放弃了。 军团指挥官、帝国少将安德烈·海文心中清楚,每一座城池、每一座堡垒、每一座要塞的沦陷,都会让本就艰难的局势雪上加霜,可他别无选择。 其实,局势本不该糜烂至此,安德烈少将虽然缺乏能力,全靠混资历才有了今日的地位,但贵在有自知之明。早在发现自己无力遏制起义军攻势的时候,他便做出了收缩防线并向后方发出求援信号的决定。前者是为了给后者争取时间,而后者将会在起义军最薄弱的地方发起进攻,与第十七军团配合,吹响反攻的号角。 但是,安德烈少将犯了两个错误,一是他没有料到起义军的攻势如此强大,几乎不可阻挡,苦心营造的防线并没有起到理想的效果;二是他错误地抬高了圣教军援军的战术地位,以至于当后者出现问题时,他竟然没有任何预案可以应对。 没错,涡轮母舰尼德霍格号确实批准了第十七军团的求援申请,并派出了一支舰队作为支援,但那支舰队至今没有抵达预定的作战位置。第十七军团的情报部门最后一次收到来自该舰队的联络信号,已经是五天之前的事了,当时舰队传来信号,表示他们已渡过古纳河,正在向安瑟斯河流域前进,请求第十七军团做好接应准备。 安德烈少将为此特意派遣一支部队,主动向登陆地点附近的起义军发起进攻,为友军吸引火力,创造机会。可数日过去,那支舰队却再无音讯传回,仿佛神秘地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无影无踪。 偌大一支舰队自然不可能无故失踪的,只能解释为他们在航行过程中发生了意外,触礁?搁浅?或是强大魔兽的袭击?但安德烈少将不认为仅靠这些因素便可以阻止一支舰队前进的步伐,他甚至考虑过起义军派兵拦截的可能性——但对方根本就没有足够的海上力量,而圣教军的支援舰队向来武备精良,无论魔导巨炮还是立场装置都不缺乏,便是半神级别的超凡者,都不可能悄无声息地将其歼灭,以至于传不回一句消息。 这件事透露出一股诡异的味道,令知情者皆讳莫如深,不敢多言。 安德烈已经派出情报人员,前往舰队失联的区域打探消息了,但考虑到起义军已经占领了绝大部分乡野地区,并且还在持续扩张之中,这些情报人员最终可能发挥不出太大的作用,只能说聊胜于无。 不管怎样,事情已成定局,安德烈今日召开军事会议也不是为了推卸责任(况且以军事法论,他这个军团长才是第一责任人),而是为了商量对策。 不过,以现在的局势来看,第十七军团的困境并非简单地打赢一两场战斗就可以解决的,战略上的失误往往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才能挽回。但无论是安德烈少将还是他下属的军官们,都没有资格做出决定,唯一有资格的,无疑是那位坐在王座上俯瞰整个帝国的君主,遗憾的是,他并不是那种宽宏大量的性格,愿意为下属的失败承担责任。 于是,会议从早上召开到现在,始终没有讨论出一个令人满意的结果。一群毕业自正规军事学院的帝国军人,竟被异陆穷土的土著逼迫到这种地步,但上至身为指挥官的安德烈少将,下至初出茅庐的年轻少尉,都不会觉得是自己的错误,更不可能认可敌人的实力。 既然不是敌人太强,也不是自己太弱,那么……就只能说时运不济了吧? 谁能想到半年前还被撵得如同丧家之犬的灰丘之鹰竟能拉出这么一支庞大的军队?谁能想到一向保守的诺亚王国竟舍得下这么大血本去支持安瑟斯地区的解放事业?而在诺亚王国下场之前,起义军究竟是从何处得到了源源不断的物资支持?又是如何建立起一套完备详尽的情报系统?甚至在最关键的时刻,连己方支援的舰队都不明不白地消失无踪了,这种情况若非时运不济,实在很难解释得通。 这么一想,安德烈少将忽然便有些释然,毕竟,时运不济,绝非自己的问题。虽说皇帝陛下是不会相信这种解释的,但他至少可以安慰自己了。 这时,会议室的大门忽然被敲响了,打破了这股无声的寂静。安德烈少将不悦地抬起头,他早已明确表示,重要战术会议期间若非紧要事务绝不可轻易打搅,莫非自己在军团中的权威已沦落至斯,连手下人都将他的话当成了耳旁风吗? 副官克里修斯敏锐地察觉到了少将的不悦以及隐约的不安,知道他心中其实害怕又会听到什么坏消息,不是某座城池沦陷,便是某支部队被剿灭了。最近数日,类似的消息如疾风骤雨,不断袭来,岂止少将,连其他军官亦难以安心。 克里修斯其实也有类似的感受,甚至犹有过之。毕竟他是安德烈少将的副官,通常情况下,便是军团的二号人物,既然受到主将的信任,那么自然也要承担起为主将排查疏漏、提供建议的职责。但是,安德烈少将最初制定了收缩防守的战略时,克里修斯并未反对,换句话说,如果战事失利,前者是第一责任人的话,那么他便紧随其后,将来若侥幸生还,回到国内,纵然有贵族身份,也免不了上军事法庭走一遭的。 他的前程,他的生死,甚至包括姓氏与家族的荣耀,一切都系于这场战争上了。 但主将可以表露出忧愁或焦虑的情绪,而副官却没有那样的资格,所以他只能勉强压下心头的阴霾,向少将请示之后,亲自前去开门。他与门外来自情报部门的人员交流了一会儿后,很快带着一个纸质信封回到了会议室内。 “将军,”克里修斯言简意赅,将信封递给主将,“是来自尼德霍格号的联络,保密级别为……最高级。” 安德烈少将豁地抬起头,毫不犹豫地接过信封,拆开后取出其中的信件起来,与会军官们也纷纷打起精神,随时关注着将军的情绪变化,试图从中捕捉到一丝希望——或是恰恰相反的痕迹。 似乎是前者。 克里修斯注意到安德烈少将的眉宇之间隐有喜色,似乎事情迎来了重大的转机,他试探地问道:“是那支失踪的支援舰队有消息了吗,大人?” 除此之外,他想不出其他的可能性了,就算尼德霍格号也收到了舰队失联的消息,并愿意派出第二支舰队赶来支援,时间上也已经来不及了——叛军攻势汹汹,最多一周便会兵临苏亚雷城下。 “不。” 安德烈却缓缓摇头,否定了他的猜测。只是少将捏着信封的手却攥得死死的,心情似乎比得知起义军攻下了银芽之城赫克特尔时还要激动。他抬起头,环视会议室一周,目光在众位高级军官的脸上一一扫过,想了想后,还是决定开口,告知他们这封情报的具体内容。 虽说是保密等级最高的情报,理论上只有他与他的副官克里修斯有权知晓,但眼下他确实很需要这个消息来鼓舞人心,否则,以现在的军队士气,他们恐怕撑不到事情迎来转机的时刻了。 “海军总部没有提到那支失联的舰队,我估计他们也还没有收到消息,但他们带来了另一个消息。” 安德烈少将略微停顿,仿佛是给了众人消化情报与酝酿情绪的时间,这才一字一顿地说道:“目前,正有一位圣者向安瑟斯地区赶来,不出意外的话,将会在两周后抵达。” 圣者!? 军官们的第一反应不是激动,而是面面相觑,通常情况下,“圣者”这个词语对西大陆人来说,只代表着构成教团联合这一庞大宗教组织的七大正神教派的最高领袖,七位正神的代言人,大致等同于其他教会中教皇的地位。 但除此之外,她们同时也代表着各自教会的最高武力,以及最先进的科技造物——构装机甲。 每一位圣者都拥有相当于超凡体系中序列一级别的力量,甚至据说更强,只是她们从来没有表现出来而已;每一位圣者都驾驶着一台性能恐怖的构装机甲,无论是大地魔女绯夜门忒还是涡轮母舰尼德霍格,都堪称行走的钢铁堡垒、移动的战争要塞。 恰巧,此刻仍徘徊于破碎海域一带的涡轮母舰尼德霍格号,其驾驶者便是深红教会的圣者、深红龙神在地上的代言人、轴心国联军海军司令部的总司令——那位拥有战争权威与无上力量的法芙罗娜冕下。 “法芙罗娜冕下决定亲自出手了吗?” 有人问道,语气中流露出几分期许和敬畏。尽管发问者并非深红龙神的信徒,但七位圣者在人间的地位就犹如她们的神明在宗教界的地位,何况法芙罗娜冕下本人既是圣教军的统帅,更是联军海军总司令,战功赫赫,对她表现出敬意,更多是来自军人的认同感,而非受信仰的驱使。 若是法芙罗娜冕下亲自出手,有圣教军的海军舰队相助,再加上涡轮母舰尼德霍格号的威慑力,对付区区一帮叛军,自然手到擒来。可问题是,为何圣教军对安瑟斯地区的战局如此重视呢?虽说它的确承担着中部战场的后勤重任,但也仅是联军诸多后勤基地的其中一个罢了,愿意派遣一支舰队前来支援,已可以说是看在皇帝陛下的面子上,现在连一向坐镇后方的圣者冕下都亲自出手,莫非这片地区还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不是法芙罗娜冕下。”安德烈少将轻轻摇头,语气有些复杂:“是黑夜栖所的卡拉波斯冕下。” 又是一位圣者,而且还是诸位圣者中最为神秘的一位,不光是她本人行迹诡秘,很少出现在大众面前,就连她驾驶的那台构装机甲,也只有一个名号流传出来——星界使徒异星哲人号。 有传闻称她一直驾驶着这台构装机甲,率领着一支隐秘部队,活跃在文明世界之外,执行着一项不为人知的重要使命,甚至足以改变人类和世界的未来。教团联合从未回应过这些传闻,但也没有否认。 如果连这位冕下都来到了东大陆,却没有前往更为激烈的中部战场,而是来到了这片相对于整个战局来说微不足道的海外殖民地,就说明,这场战争中果然还藏着什么秘密吗?而且,那必然是对教团联合来说极为重要的秘密。 是人皆有探知的欲望,可惜,唯独在这件事上,他们永远难以触及真相。 “无论如何,既然冕下决意支援我等,我等也应勠力同心,以大局为重,务必坚持到冕下抵达的时刻。”安德烈少将的声音在会议室内响起,或许是强援到来的消息给他带来了一些信心,他的语气听起来也多了几分威严。少将环视一周,目光在众多下属的脸上一一扫视而过,神色显得格外严肃:“从现在开始备战吧,用尽一切手段,将叛军的攻势扼杀在苏亚雷的城墙之下。” “此战不仅是为了我等的使命,更是为了帝国的荣耀、陛下的荣耀、乃至整个联军的荣耀。” “相信我等必将取得胜利!” 给点喵 1294.第1281章 我才是软弱的吗? 第1281章 我才是软弱的吗? 阔别数月,梅蒂恩终于回到了云鲸空岛,当她再度踏上这片梦中的土地时,才发现自己对它的记忆居然有些陌生了。明明只过去了那么短暂的一段时间,为何却让人感到如此遥远呢? 这种感觉对云鲸空岛上的大家来说也是一样的,自接到梅蒂恩的来信,信中提到她即将跟随起义军大部队返回灰丘,很快就能与大家重逢之始,包括林格在内的众人便无比期待着她的回归。可眼前这位少女真的还是我们记忆中的那个梅蒂恩吗?除了林格之外的人们,见到梅蒂恩时脑海中都不约而同地冒出了同一个念头,她看起来消瘦了许多,也沉默了许多,孤零零地立在那里,眉宇间总是带着一股阴天似的难以散开的阴霾。 她会微笑地向每一个跟自己打招呼的人点头问好,在老板娘心疼地抚摸着她的脸颊,抱怨“你怎么瘦了好多,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和休息”的时候,告诉她其实自己一直都有按时作息,只是可能吃不到老板娘亲手做的饭菜了,所以才瘦了那么多吧,让后者又是感动又是愧疚;也会在圣夏莉雅抓着她的手,絮絮叨叨地向她讲述你离开的这段时间,云鲸空岛又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带着恬淡温柔的笑容耐心倾听,却总是在对方不注意的地方流露出恍惚的神情,因为这些平淡的日常总会和那些血、那些伤口与那些已经永远离去的生命混在一起,让她忽然感到悲伤。 其他人只讶异于少女的形貌变化,但在女伯爵与莉薇娅修女的解释下,明白梅蒂恩是为了救治伤患而不眠不休、甚至强迫自己学习了很多以前不曾接触过的知识后,虽然依然有些心疼,但已经理解了她的选择。毕竟这原本就是梅蒂恩离开云鲸空岛的目的,如果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后她却没有改变,那就算不上成长了吧? 唯有林格才能察觉到,真正的变化不是来自外表,而是基于内心。那个曾以为一生都需要自己来保护的女孩,正在体会生命中最漫长或许也最深刻的情感变化,而自己这个兄长又能为她做到什么呢? 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走过去,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少女的脑袋。或许是操劳过度的缘故,她的头发有些干枯了,不似过去那么柔软光滑。 这个动作就像是依然将梅蒂恩当做小女孩来看待一般,曾经,梅蒂恩一脸坚定地告诉兄长,自己想要成为大人。于是,林格也尊重她的选择,再也没有做出过类似的举动。而今日之所以重复,是因为年轻人深知,每一个孩子在成为大人之后,最希望的事情,就是大家仍然将自己视为孩子来看待。 从小孩渴望成为大人,又从大人渴望变回小孩,人的情感是多么复杂的事物啊,比雪花还要微弱,又比萤火还要善变。 “林格。”少女抬起头,迷茫地看着自己的兄长,仿佛期待从他这里得到一句箴言,就像过去那样,无数次引导着她去思考、去理解、最后,去证明自己:“我……”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有了一点点的成长呢?那是值得高兴的吗?或是抛弃了什么才得到的呢?如我心中始终还有些惘然,可否请你告诉我最想要知道的答案…… “总之,”年轻人却跳过了这个过程,直接跳到了故事最温馨的结尾。他用力地揉搓着妹妹的脑袋,直到将那头粉色短发揉得乱糟糟的,就像早上刚起床还没来得及洗脸梳头一般,平淡地笑着:“欢迎回家,梅蒂恩。” 粉发少女因为这句话而沉默了良久,她看着兄长,也看着围绕在自己身边的人们,大家知道自己要回来的消息后,就一直在期待和等待吧?离家远行者越走越远,最终仍会回到原点的。 她的嘴角牵动了一下,那是一种想笑却不能笑、想哭却不敢哭的表情。然而笑是为何,哭又是为何?或许只有少女自己心中清楚吧:“恩。” “我回来了。” …… 梅蒂恩回到云鲸空岛,当然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老板娘当即决定为她举办一场宴会作为庆祝。然而,当大家都在为宴会做准备的时候,少女却跟随兄长来到了天心教堂后的小墓园,她的手中紧紧地捧着一个木盒,其中保存着战死者的骨灰——认识的或不认识的。 一些逝者会留下遗言,将遗骸或骨灰送回家乡,他们是幸运的,至少知晓自己的归处;而对于那些无家可归、或者有家亦不愿归还的人来说,云鲸空岛或许会是一个合适的归宿。这里阳光灿烂,鲜花盛开,拥有他们活着时想要的一切,也允许他们在死后尽情拥有这一切。 但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最终一定都会在女神大人的无光之海中深沉睡去,直到下次睁开眼睛醒来的那一刻,这是梅蒂恩的私心,亦是对他们最真诚的祝福。 在妖精与石精园丁的辛勤照料下,当初种下的一百三十二株橡树苗如今已渐渐长成,新生的幼叶在风中轻轻招展,让人可以想象出它们长大之后茁壮的模样,为林间的墓碑撑起一片清荫,带来悠远与宁静。 林格与梅蒂恩没有找其他人帮忙,兄妹两人齐心协力,在原本的墓碑旁边挖了一个新的墓坑,小心翼翼地将装着骨灰的木盒埋藏进去,然后重新将土填上。 于是,橡树林的拥簇之中又多了八十二个无辜的灵魂,这意味着又有八十二株树苗将在此种下,承担起逝者的心愿与生者的哀思。或许,这些树活着的时间,会远远比它们所寄托的那个灵魂还要久远吧。 将骨灰盒下葬之后,梅蒂恩抱着双腿坐在墓碑前,怔怔地凝视着碑文上每一个冰冷的字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林格没有打扰她,因为年轻人同样有些出神,他早已从梅蒂恩的叙述中,知晓了这些死者的姓名与身份,其中自然也有他认识的人。包括灰烬游击士中有过一面之缘的战士,包括曾经在天心教堂和他一起打游戏的少年军,也包括不久前才从这里离开的几名学生:莫里斯与恩里克。 林格对他们当然还有印象,因为他记得自己的每一个学生。前者稍微有些腼腆,但上课很认真,总是积极地举手提问,他对上学大概是很有兴趣的吧,可惜这种兴趣最后却被仇恨的火焰压过了,因此他选择追随凯尔一起离开,成为一名战士,而非学生。后者则是个乐观开朗的男孩,不管什么时候,脸上都会带着笑容,仿佛不曾有过悲伤的时刻。林格还记得,在那张大合照上,他的笑容应该是最真挚的,也是最纯粹的。可今日回忆起来,就连那真挚而纯粹的笑容,似乎也隐隐染上了一丝悲伤。 他不觉得时间很短暂,只是觉得命运有些无常,才过去那么点时间,就让两张鲜活的面孔,从此成为了记忆中一张黑白色的相片。如果当时不顾一切地阻止他们,是否结局会比较好呢?这样的问题是得不到答案的,年轻人也不愿继续思考下去。他听说凯尔留在了赫克特尔城,没有回来,可能那个大男孩心中仍有愧疚,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吧。林格却能够理解他的心情,知道他并不是想要逃避,只是还需要一点时间做好心理准备而已。 “他们本来不会死的。” 梅蒂恩忽然难过地说道。 林格看了妹妹一眼,她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如自言自语般,低声说道:“他们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凯尔求我一定要把他们救下来,我也很想把他们救下来。可是他们的伤势实在太严重了,如果我用十份药、一百份药,再用一个月、甚至一年的时间去医治,或许可以把他们治好,可是那样的话,其他的伤者又该怎么办呢?书上说,无论患者的伤病有多么难缠、救治有多么困难、条件有多么艰苦,我们都不应该放弃任何一条性命,因为这就是身为医者的职责。可现实中我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做到,因为不放弃一个人的性命,就意味着必须放弃很多人的性命。如果我仅仅因为他们是我的朋友便选择救他、因为其他人是陌生的便选择忽视,那样的做法,一定是错误的吧?” 当然是错误的。 无论是良知、道德还是信仰,都可以毫不犹豫地给出答案。可这不意味着少女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因为不管怎么说,她终究是放弃了朋友的性命,在本可以拯救他们的情况下。 “他们是因为我而死的吧。” 最后,少女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她抱着膝盖,眼神如下过雨般忧伤。 年轻人失去了平时的能言善辩,他安静地注视着自己的妹妹,直到许久之后才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低沉道:“不是。” 绝对不是。 但很难说这笃定的语气中,究竟有几分是安慰,又有几分是询问。不待梅蒂恩回应,年轻人便及时转移了话题:“米契和卡多拉他们没有和你一起回来吗?” 梅蒂恩愣了愣,下意识回道:“没有。他们原本想来的,但是还有任务,所以……” 起义军的大部队其实还没有抵达灰丘地区,此时到来的只是先遣部队,他们要负责为大部队扫清阻碍、打探情报、建立营地乃至筹措物资等,任务繁重,因此,就连米契这些少年军也没有休息的时间,只能将安葬同伴骨灰这件事托付给梅蒂恩,并表示等任务结束,腾出空闲的时候再来看望他们。 但是很难说究竟还要多久,甚至可能,直到灰丘之城苏亚雷彻底解放的时刻,他们才能放松下来,喘一口气吧。在此之前,紧绷的精神是不能松懈的,每个人都担忧自己一旦松懈下来,心中那口气就会彻底消散。 那是支撑他们继续战斗下去的最大的动力,如果不是宣泄在战场上、宣泄在自己的敌人身上,那就毫无意义了。 林格点头表示明白,然后又问她:“那你呢,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梅蒂恩?” “我?” 梅蒂恩思考了一下,其实也没有多久,因为答案早就在心中了,只是她不确定兄长是否会支持自己,所以难免有些犹豫罢了:“我想要留在起义军中,履行自己的职责。” 什么样的职责? 当然是身为医者的职责。 既然决定拯救他人,又怎能半途而废?至少,在这场战争彻底结束之前,梅蒂恩会一直将自己视为起义军的一员,米契和卡多拉等人的战友,而她是不可能抛下战友独自逃离的。 林格没有反对。 虽然战争是一件残酷的事情,发现自己能力有限而只能眼睁睁看着伤者死在自己面前的心情也绝不好受,但年轻人相信自己的妹妹不是那么软弱的人,她从中得到的成长,一定比经历的痛苦更多。 他还是那句话。 “照你想的去做吧。”年轻人对妹妹说道:“没有谁可以阻止你的,因为你已经有权为自己的人生选择道路了。当然,也不要什么事情都自己憋着,偶尔向大家倾述心事,由我们陪你一起承担,那不是软弱,而是另一种成长。” 梅蒂恩轻轻地嗯了一声,自回来后,她便沉默了许多,没有过去那么开朗了。 林格怜惜地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去吧,梅蒂恩,去参加大家为你准备的宴会,等宴会结束后再回起义军,继续履行你的职责。我想,大家一定也会支持你的。” “那你呢,林格?” “我……想在这里多待一会儿,放心吧,很快就回去。” “……嗯。” 粉发少女看起来不是很放心,但还是乖巧地答应下来,和兄长道别后,转身离开了僻静的小墓园,渐渐消失在犹未长成的橡树林中。看着她默默离去的背影,年轻人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但这声叹息不是为了妹妹的转变,而是为了自己,为了那些明明就刻在墓碑上、自己却不敢面对的名字。 梅蒂恩并不软弱。 她的兄长才软弱。 给点喵 1295.第1282章 说过同样的话吗? 第1282章 说过同样的话吗? 林格独自一人在墓园中待了很久,直到日落西沉的时候,也没有人来打扰他。晚霞染着半边天空,森林的顶端像是烧起来了,犹如樱花盛开般的火焰沿着鲸鱼的脊背,一路蔓延燃烧,却在尽头处戛然而止,落入无尽空虚的黑暗之中。那是阳光无法穿透的黑色森林,也是孤独与迷茫悄然蔓生之地,群聚者的篝火,遥远而又疏离,宛如与此隔着两个世界。 轻轻的脚步声打破了这里的平静,也让年轻人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他抬头望去,本以为是梅蒂恩或圣夏莉雅来呼唤他回去参加宴会了,不料却看到了一个久违的身影。 说是久违,其实离别的时间也不过一周多而已,但因她要做的事情格外凶险,总让人忍不住担忧,心中期盼着她早点回来,于是时间的流逝也被拉长了,一天就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尽管所有人都知道,她是绝不会有事的。 谁能令歌丝塔芙家族的骑士陷入无可挽救的困境之中呢?这个世界上能够打败她的人唯有自己。 “我听说梅蒂恩回来了。” 希诺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也属于“离家远行后重归故乡”的一员,或许是因为在她心目中,真正的家乡唯有格兰吉尼亚,那片盛开着白棘花的大地吧。云鲸空岛虽然温馨,同伴们虽然热情,但终究不是灵魂与记忆的归宿。 像她还拥有家乡,拥有心灵的寄托,已是极为幸福的一件事了,不仅世间寥寥,在云鲸空岛上也没有几个。就像萝乐娜的心灵归宿始终是遥远海上的涅瑞伊得斯城、依耶塔的心灵归宿永远是那座被风与樱草环绕的阿维尼翁小村庄一样,她们都很幸运。 有些人自始至终都没有找到属于自己的心灵归宿,比如自诞生起就一直孤独流浪着的白夜和格洛莉亚,不停地变换身份,不停地寻找自我,却渐行渐远,逐渐迷失;有些人一度得到了归宿却被迫失去,比如明明可以和奶奶一起在诗琪利亚半岛过上安稳生活的蕾蒂西亚,却因异类的野望和人类的残忍,被迫离去,眼睁睁地看着那场大火将记忆中的一切抹去,不复存在。 而有些人,他的经历可能更为复杂一点吧。曾经找到了归宿,发誓会永远守护着它;面对现实的压力,被动地失去,然后只顾着逃跑;最后,又在一处本以为不会过多停留的土地上,重建起那座熟悉的教堂。 抬头仰望,夕阳下,它的影子正被拉长,似沉默的巨人般,守护着,同时也守望着。 讽刺的是,就连这座教堂也不是他亲手重建的,而是来自妹妹的一意孤行。 梅蒂恩一直在成长,与之相对的,自己却好像一直在后退。最近,年轻人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正在变得软弱、犹豫、多愁善感。 “总感觉你有些消沉。”希诺将手中的圣枪白棘平放在地面上,刚刚在溪水中洗净的枝形枪刃犹如活着一般,随时都可能萌发出幼嫩的新叶,她走到年轻人的身边,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道:“难道是不高兴见到我回来吗,林格?” 年轻人绝无此意,他张了张嘴巴,还没想好解释的话语,希诺却已跳过了这个话题。她走向那方洁白的墓碑,半蹲下来,将另一只手上捧着的花束轻轻放在了墓碑前,雪白的长发沿着脖颈与肩膀往下垂落时,还氤氲着未散的水汽。 林格注意到那些花同样是白色的,它们看起来很小,一朵花还没有他的指甲盖那么大,毫不起眼,必须紧紧地挨着彼此,像家人般拥簇在一起,才能引起过路人的注意。他十分肯定这些花朵不是云鲸空岛的产物,它们可能来自外面那片土地,亦是生者渴望夺回的故乡、逝者渴望梦见的归处。 希诺的话证实了他的猜测。 “回来的时候,我在路边看到了这种花,觉得它们和故乡的白棘花很像,就擅自摘了一些回来,原本想要插在花瓶里作为装饰的,但现在看来,放在这里或许更合适吧。“希诺说着,指尖轻抚过那些细小而柔软的花瓣,感受着它们挠过指肚时有点痒酥酥的触感,不知怎的,忽然想到了自己的童年。 那时候的她还不懂事,也曾漫山遍野地跑着,怀着一种好奇而又激动的心情,轻轻摘下盛夏原野上一朵白色的小花,心中疑惑于为何这样毫不起眼的白色花朵,竟能够让伟大的歌丝塔芙骑士们以此为荣呢?先祖大人寻找家族的象征物时,为什么不选择更强大的狮子、更坚贞的猎犬、或者更符合骑士这一形象的骏马,而偏偏选择了这种只有短短一季生命的渺小之物呢? 这个道理,她是很久之后才明白的,身为小孩子时,就算内心有过这样的疑惑,也难以想通答案,大人们更不会告诉她,都说你现在还不需要思考这些,毕竟,你还是个孩子嘛。 孩子总是由一切懵懂而美好的事物构成的:花、糖果、冰块、云朵,以及一场美好的梦境。 这方苍白的墓碑之下又埋葬着多少个懵懂而美好的灵魂?他们本可以如幼年时期的希诺般,对一切未知的事物感到好奇,对一切好奇的事物产生疑惑,对一切疑惑的事物追根究底,直至被问得不耐烦的大人们笑着摇头,表示: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他们再也没有长大的机会了。 “圣教军的支援舰队已经被我歼灭了。” 希诺忽然说道:“我还顺便到内瑟斯河与古纳河的交界处转了一圈,没有发现第二支舰队的踪迹。看来至少在短时间内,起义军与第十七军团的决战,不会被任何人打搅。” “……” 她完美地履行了自己的职责,年轻人却不知道该说“谢谢你了”还是该说“辛苦你了”,这两者都是他现在的心情,绝无保留。可年轻人明白少女骑士需要的不是这个,将她的觉悟归结为一句“谢谢”似乎太过肤浅,而一句轻飘飘的“辛苦你了”,似乎也难以触及她内心真正的痛楚。 希诺没有在意年轻人的沉默,将手按在墓碑上,轻轻划过上面每一句冰冷的墓志铭,方石粗糙的质感似乎将属于花瓣的软弱记忆驱逐了,在她的指尖顽固地占据着一席之地,不肯离去。这时,她回过头,一字一句地对林格说道:“你觉得,他们会不会是因我而死的?” “什么?”年轻人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少女骑士的表情却不像在开玩笑,况且,这也不是什么可以拿来开玩笑的事情。她依然认真地、严肃地、像是要把不确定的猜测变成确定的事实般说道:“他们是因为我的诅咒而死的。” 因为她获得了胜利,本应该以亲近之人的性命为代价,可直到现在,云鲸空岛上的大家都还好好的,没有人死去。 那么,那个时候为了承担代价而死去的人,是不是已经埋葬在了这方墓碑之下呢? 除了远在苏米雅城的老管家和蕾拉等友人、以及云鲸空岛上的这些同伴们之外,希诺最珍视的,大概便是自己的学生了,也是她在这趟背井离乡、追寻理想的旅途中,重新结下的羁绊。他们是牵系,却也是束缚,如果一开始就没有交集,或许今日不会迎来悲剧;可歌丝塔芙家族的骑士,又怎么可能用冷漠无情的态度却对待一群真心将自己视为老师的孩子呢? “我有种预感。”少女低沉道:“事实就是这样的。” 她赢得了一场战争,远在千里之外的起义军也赢得了一场战争,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美好,但在人们看不见的地方,微小的生命正在成为战争的祭品、也是胜利的代价。或许他们直到死前都还觉得自己是为了理想事业而牺牲的吧,从没有想过自己能与一个残忍的诅咒联系在一起。 或许有些人会说,这是一样的,无论他们为了理想而死、为了战争而死、还是为了希诺的诅咒而死,本质上都是在追求同一个未来,而早在踏上战场之前,他们便已做好了牺牲自己的觉悟。用死亡换取胜利,每个人都觉得这是正常的、合理的、甚至必需的,所以,都没什么不同吧…… 但希诺知道,那是不一样的。 初衷相同,过程相同,结果相同,尽管一切看起来都是相同的……但就是不同。 就像她放在墓碑前的这捧花束,尽管有着相似的外形与颜色,但永远不会成为记忆中的白棘花。 想要简单地将二者等同,无非是凡人的侥幸心理在作祟罢了。但希诺曾经因为自己的侥幸,痛苦地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所以她不会再抱有那样的想法了。 但更为讽刺的是,她明知道有人为了自己的诅咒而死,却不知道那个人究竟是谁。 因为太多了,死在这场战争中的人都太多了,那么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每一个人都无法肯定。谁知道这个人究竟是死于敌人的一发流弹,还是在诅咒的恶作剧之下失去了性命呢?谁知道那一发夺去性命的子弹究竟是出自命运的意志,还是被遥远的另一片战场所操控着呢?假如这一切问题都得不到答案,那么希诺只能平等地将他们的死亡,都承受在自己的灵魂上。 假如无法对一个人感到愧疚,似乎只能对所有人感到愧疚了。 死亡、责任、情感、意志、生命…… 每个人都有可能死去,每个人都有可能因为自己而死去,每个人……都有可能在自己的梦中出现。 “其实梅蒂恩也说过一样的话。” 林格说道,这句话让希诺有些错愕,她回头看了林格一眼,却发现年轻人的面容正隐藏在暮光的暗面中,明晦变化,叫人有些看不清楚:“她……为什么要这么说?” “或许是觉得,如果自己不能拯救所有人的话,就算不上圆满的结局吧?” 年轻人平静地回道,如果只听语气的话,任何人都猜不透他现在的心情。 希诺便摇了摇头:“没有谁能轻易达成圆满的结局,只要她尽到了自己的所能,就可以问心无愧了。” “既然如此,你又是在为了什么而愧疚?” “……” 希诺一下无言,她很想说这是不一样的,但内心总感觉这种说法没有一点说服力,始终难以说服眼前这位平淡中带着一丝倔强的年轻人。可是她难免感到一丝迷惘,如果梅蒂恩没有问题,自己也没有问题,那么问题究竟出现在哪里呢? “我……” 林格忽然垂下眼睑,敛住了眼中一片幽邃的残光:“虽然这么说可能有些奇怪,但如果我说,他们是因我而死的呢,希诺?” 少女骑士再度讶异,随后涌现上来的竟然是一种哭笑不得的心情,她觉得林格可能是在用一种别扭的方式安慰自己,毕竟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不能怪到他的头上,就算他是梅蒂恩的兄长、是凯尔等人的老师、也是最初决定与起义军合作的人……这都说明不了什么。 可是,当她注意到年轻人的表情时,才发现他或许是认真的。在那澄澈的金色眼眸中没有半点迷茫,唯有平静、释然、以及洞悉真相后的觉悟。这本来应该是一件好事吧?但希诺却感到一种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情绪,让人意外地很难受。她抿了下嘴唇,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缓缓起身,回避了年轻人想要从她这里得到答复的眼神。 “你想多了,林格。” 她笑了笑,说道:“当然,我和梅蒂恩也想多了,可能我们的性格都总是有些多愁善感的吧。实际上这不是任何人的错,甚至包括我们正在与之战斗的那些人。非要说的话,应该是发动了这场战争的人的错吧。”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投给年轻人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后,她转身向墓园外走去,背对着他挥了挥手,算是道别:“听说谢丝塔小姐要举办宴会,我回去帮忙了。林格,你也早点回来,可别待太晚,让大家为你担心哦。” 林格也没再说什么,目送她的背影离去,消失在暮色的尽头。 随着最后一缕残光被森林吞没,黑暗降临了。 给点喵 1296.第1283章 真的很羡慕吗? 第1283章 真的很羡慕吗? 这场宴会在樱草花田中举办,夏夜的晚风轻轻拂过,无数淡粉与纯白的樱草花在暮色中摇曳,如同铺展至天际的地毯,空气里弥漫着清甜微涩的草木气息,有点像是还未烤熟的香草蛋糕。 当希诺赶到的时候,老板娘早就为大家准备好了一切,包括堆满了长桌的食物——松软可口的白面包,各式各样的果酱,还有烤得金黄油亮的禽肉渗出诱人的汁水、新鲜蔬菜沙拉色彩缤纷、炖煮的浓汤热气蒸腾;足有六七层高的甜品托盘堆叠着精致的奶油蛋糕、松软的泡芙和撒着糖霜的曲奇,甜腻的香气勾引味蕾,刺激舌尖的食欲;当然,一场欢乐的宴会更少不了那些在橡木酒桶中散发出微醺香气的果酒、葡萄酒或蜂蜜酒等,半敞开的桶盖下是清冽如水的液体,正在悬挂的彩灯和篝火的映照下,闪烁着细碎的微光。 虽然成员还没有全部到场,但喜欢热闹的妖精们已擅自庆祝起来,她们围在一起,又唱又跳,翅膀折射着暖色的光芒,嬉笑吵闹的声音随着晚风传出去很远很远。 身为宴会的主角,梅蒂恩无疑受到了最多的关照,尤其是她这段时期的经历,让大家既欣慰又心疼,都围在少女身边嘘寒问暖,想要帮她赶走这股坏心情,重新变回过去那个乐观开朗的女孩。蕾蒂西亚和谢米更是拼命往她的盘子里塞上各种面包、蛋糕、烤肉、坚果、饼干……简直恨不得替她把饭都吃了。 这种热情过头的态度让梅蒂恩有些哭笑不得,她甚至都没有开口的机会,只能一边拼命地吃下大家投喂的食物,一边听她们讲述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云鲸空岛上又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比如,某只小蝙蝠想要成为大人的计划、某位炼金术师在背后玩弄阴谋诡计的故事、以及最后事情败露,她们如何被铁面无私的长姐训斥和责罚…… 神奇的是,就在这吵吵闹闹的过程中,始终萦绕在梅蒂恩内心的那股阴霾,确实渐渐消散了,就像漫长的雨季终于过去,天空重新变得晴朗,阳光夹着雨后微冷的风穿过肺部,清爽而又宁静。 这大概就是家的感觉吧? 少女放下沉重的餐盘,双手捧起一个巨大的酒杯,慢慢喝下一口浅红色的果酒,发酵果汁的酸味与甜味涌过喉头,恰到好处地掩盖了舌尖上那股来自战场的铁锈味与腥涩味,寓示一切都已成为过去,今日她只需要尽情享受这场宴会就好了。在火光的照耀下,梅蒂恩的脸颊上飘起了两朵鲜艳的酡红色,整个人看起来晕乎乎的,明明是不太浓烈的果酒,她却已开始有些醉了。 这时,萝乐娜从她的炼金工房搬来了烟花,,那是一个印着星星月亮图案的大木箱,作为宴会的余兴节目。谢米和蕾蒂西亚顿时兴奋起来,二话不说便拉着梅蒂恩跑到了樱草花田外的小田垄上,兴致勃勃地放起了烟花。 引线被点燃,发出细小的“滋滋”声,随即便是咻咻的升空声与噼啪的炸裂声,天空被五颜六色的焰火照亮了,它们有时是盛放的花朵,有时是飘散的雪花;有时是向四面八方逐渐洒落的一颗颗星辰,而有时则干脆画出了松鼠、兔子或飞鸟的模样。看着看着,爱丽丝也来了兴致,想要凑一凑这个热闹,但她觉得自己都这个年纪了,还学小女孩放烟花,是会被人嘲笑的,于是干脆拉上了不太情愿的奥薇拉和更不情愿的格洛丽亚(其实她还蛮有兴趣的,真正不情愿的人是白夜)。 恩,只要把那些嘲笑她的人都拉上,就不会被嘲笑了,这是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远离喧嚣的中心,圣夏莉雅一边微笑地看着妹妹们在田垄上放烟花玩(其中隐约夹杂着某位天使小姐“不要烧到我的樱草花啊啊啊”的哀鸣),一边把控着整场宴会的节奏:她步履轻盈地穿梭在长桌之间,帮兔子先生们收起空掉的盘子,盘碟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然后又摆上新的食物,刚出炉的糕点散发着诱人的热气,让这些长桌宛如受到了魔法的祝福般,无论吃掉多少食物,马上又会补充回来;某位酒保小姐在附近鬼鬼祟祟地游荡,似乎想趁大家不注意的时候用自制酒水替换酒桶里的果酒和蜜酒,但还没来得及行动就被圣夏莉雅逮到了,牧羊少女只是温和地看了她一眼,便让她僵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但前者没有选择教训她,而是将她移交给了老板娘谢丝塔,见到姐姐的那一刻,酒保小姐立刻像霜打的茄子般蔫了下去;几只调皮的花妖精偷偷钻进橡木酒桶里玩捉迷藏,一不小心却喝醉了,差点淹没在酒里,好在她及时将这几个小家伙救了出来,送回了同伴的身边,至于后续酒醒后她们会被怎样嘲笑,就不关牧羊少女的事情了…… 她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显得游刃有余,仿佛生来就拥有一种照顾他人的能力,可只有少女自己清楚,这种能力实则来自于后天的锻炼,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日常生活中的每一种变化,温柔地呵护着他人的心情,对待她们就像对待自己最真挚的情感,而一切的一切都源于年轻人对少女说过的某句话,他说“你一定会是个很好的姐姐”,于是她就以这句话为目标不断前进,最终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想要回应他的期待,或许是那样的心情在背后推动着吧,所以她并不觉得辛苦,反而乐在其中。 “希诺。” 看到这个最让自己省心的妹妹走了过来,篝火的光芒跳跃在她雪白色的发丝与尚未来得及脱下的骑士铠甲之间,牧羊少女弯起眉毛,犹如月牙:“你终于来啦,大家一直都在等你呢。今天的宴会是为了庆祝你和梅蒂恩回来才举办的,你是宴会的主角,一定要好好享受哦?” “啊……恩,我会的。” 希诺看起来却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轻轻点头表示明白。敏锐如圣夏莉雅,自然察觉到了她情绪中有所隐瞒的部分,连忙关切地问道:“怎么了,希诺,你看起来心情不太好的样子,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一边问,还一边用担忧的目光,上下审视着少女,像是要从她身上看出些什么。虽说希诺一直都是最让圣夏莉雅省心的妹妹,但因为太过省心,偶尔才会不放心啊。要是遇到什么问题都憋在心底、独自承受的话,她这个姐姐也会很难过的。 “不,不是我啦。”希诺尴尬地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被看穿的不自在。她一直都是热情对待别人的那个人,今天轮到自己被别人——尤其是名义上的姐姐——热情对待的时候,反倒有些不适应了:“心情不好的人应该是林格才对。” 说着,她将目光投向远处墓园的方向,夜色在那里显得格外深沉。 “林格?” 提到那位年轻人的名字,圣夏莉雅的眉头一下皱得更紧了,就像两片柳叶般,细细地蹙在了一起。 “恩,我刚才在墓园见到他了,不过……就像我说的那样,他心情似乎不是很好,还说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话。” “什么话?” “……” 希诺没敢说,她怕自己原话复述之后,这位一向好脾气的长姐也会生气,毕竟,无论是她、梅蒂恩还是林格,都只想着将逝去者的重量承担在自己的身上,却完全没有考虑过同伴的心情呢。如果是圣夏莉雅的话,是绝对不愿意从他们口中听到这种话的。 于是,她顾左右而言他,回避了这个问题:“就是为了一些,恩,你也知道的理由吧,小夏。” 圣夏莉雅闻言,顿时陷入沉默,就像希诺说的那样,她或许不知道林格的原话是什么样的,却隐约猜到了他难过和悲伤的理由。毕竟,能够让那位素来平静温和的年轻人伤心的事情,这世界上本就不多,还恰好都集中在了这段时间。 “我原本想安慰他的话,但发现自己似乎不是那块料。” 希诺说着,歪了下脑袋,雪白色的马尾从肩膀旁边垂落,划过银亮的肩甲。她的表情看上去有些无奈。少女骑士一直都是通过自己开朗的性格和乐观的精神去感染他人的,可这种做法对林格来说好像没有效果,而且最近发生的事情让她也很难乐观起来,更别说感染他人了。后来她想了想,专业的事情还是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吧,云鲸空岛上最理解林格、甚至可以说与他心意相通的人,不就站在自己面前吗? “所以就拜托你去安慰他啦,小夏。” 希诺双手合十,诚恳请求:“他现在的状态很奇怪,我觉得其他人都没有办法让他重新打起精神,但如果是你的话,说不定能够做到。因为你说的话,林格一定能够听进去的。” “我?” “恩,这是只有你才能做到的事情。”希诺加码:“再说了,你也不想看到林格一直消沉的模样吧?那样岛上的大家都会很难过的。所以,这不仅是为了林格,也是为了大家哦!” 不知道是那句“为了林格”打动了牧羊少女,还是那句“为了大家”更让她感到责任深重,又或者二者皆有?总而言之,圣夏莉雅眨巴了一下眼睛,马上就被希诺说动了。 “确实不能放着不管。”她轻声说道,仿佛在对自己确认,随即表情变得认真起来,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知道了,这件事就交给我吧。” “那就好。” 希诺松了一口气。 然后她又站在原地,与圣夏莉雅大眼瞪小眼,无声对视了大约一分多钟后,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那个,你还不去找林格吗,小夏?他就在墓园哦?” “不急。” 圣夏莉雅却摇摇头,说出了让她意想不到的话:“林格是个……恩,虽然外表看不出来,但意外地很倔强的人呢,当他决定封闭自己的时候,任何外来的试探都只会让他更加提防。所以现在,他应该更想一个人待着吧,如果我过去找他,只会打扰他的思考而已。必须等他自己走出来了,愿意和外界接触之后,我们才会机会打开他的心防,触碰到他内心真正的情感。到了那时候,我会好好安慰他、让他重新振作起来的。” “原来如此。”希诺恍然大悟,随即觉得有些奇怪:“听上去怎么像是在对付一个别扭的小孩子呢?” 就像有时候库洛艾和小伙伴吵架了,就会自己一个人跑回家里生闷气,那个时候无论是她的父亲也好、兄长也罢、甚至希诺亲自出马,百般安慰也是没有用的,必须等她自己消气了,才能听得进别人的声音。 圣夏莉雅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心中默默地想到:男孩子原本就是很别扭的。 林格也一样。 “不过,”希诺也只是随口一说而已,没有放在心上,她接着感慨道:“小夏你还真是了解林格呀。” 圣夏莉雅眼前一亮,脊背微微挺直了些许,嘴角也不住地往上勾,努力想压下去却又忍不住,显然这句话让她很是受用。尽管如此,她在明面上依然维持着一种矜持的表情,轻轻咳了一声,不动声色地问道:“你真的这么认为吗,希诺?” “是啊。” 希诺的回答不带丝毫犹豫,因为她打从心底是这么觉得的:“感觉你和林格之间的默契,已经超越了一般朋友的关系呢,有时候连我都挺羡慕的。” 圣夏莉雅闻言,警惕地看了她一眼:“你羡慕什么?” 希诺不明所以:“这……我不能羡慕吗?” 圣夏莉雅一想也是,自己的反应好像有些过激了,她便从旁边的长桌上端起一盘香喷喷的烤肉,塞到了妹妹的手中,算是赔礼道歉。 “你的想法没什么问题。” 她一脸严肃地说道:“但是这种话以后就不要多说了。还有,我和林格之间的默契,也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不需要刻意强调。对了,烤肉给你吃。” 希诺:“……谢谢?” “不客气~” 给点喵 1297.第1284章 并没有被安慰吗? 第1284章 并没有被安慰吗? 月上中天之时,林格姗姗来迟。爱丽丝第一个发现了他的身影,立马跳出来,双手叉腰,气呼呼地指责他居然在如此重要的场合迟到,一点都不重视自己的妹妹,没看到梅蒂恩伤心得都快哭出来了吗?被无故牵连的梅蒂恩赶紧摆手否认,表示我也没有很伤心啦,都是爱丽丝姐姐在胡说八道,把金毛女仆气得不轻,她说我可是在为你主持公道,你怎么可以背叛我?结果梅蒂恩还没说什么,谢米和蕾蒂西亚却不乐意了,一个说梅蒂恩才不需要你来主持公道,另一个则毫不留情地揭穿了爱丽丝只是想凑热闹的本质,双方当即对峙起来,气氛剑拔弩张。 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的时机,萝乐娜悄悄凑到年轻人的身边,邀请他一起放烟花,还神秘兮兮地表示我拿出来的只是普通货色,在炼金工房里还有更刺激的,要不要一起去看看哦?然而她的狼子野心已是路人皆知,还没来得及实施就被贝芒公主戳破了,后者愤懑地表示既然有好东西为什么要自己藏着,不拿出来和大家分享?海栖公主却意味深长地回了一句,某些好东西就是只能珍藏、不能拿出来分享的,至于是什么样的好东西,你还太年轻了,估计不会懂吧?顿时让奥薇拉气了个倒仰,心说我可是象征智慧的少女王权,怎么可能不懂? 依耶塔还在为自己那些遭受了无妄之灾的樱草花感到伤心,她半蹲在田垄上,眼泪汪汪地看着林格,希望能从年轻人这里得到一两句温和的安慰;格洛丽亚则绕着林格走了两圈,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心中觉得年轻人好像和平时的他不太一样,至于到底是哪里不太一样,说实话她也只是有那么一点感觉而已,具体情况就不清楚了,或许白夜知道? “我才不知道。”脑海中的里人格冷冰冰地回了一句。 “真的不知道?总感觉你很了解林格的样子。”格洛丽亚有些狐疑。 “一点都不了解!”白夜的反应更激动了:“也一点都不想了解!” “是吗?可你总说林格先生本质上是个变态,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云鲸空岛上岂不是只有你一个人看穿了真相?”格洛丽亚貌似纯良,无意提及。 “……”白夜一下沉默了,她总不能说那家伙不是个变态吧,可就这么默认的话,不就相当于承认了自己对那家伙其实很了解吗? 可恶,不管怎样都令人火大啊。 林格倒没怎么注意这对双生人格之间的交流,他很快就融入了宴会的气氛中去。这个年轻人总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因此表现在众人面前的模样,似乎也与平时没什么区别。他微笑着向大家打招呼,简单解释了一下自己迟到的理由,轻轻抚摸着妹妹的脑袋,陪她说了一会儿话,用眼神警告萝乐娜不准再制造什么乱七八糟的炼金道具,安慰了情绪有些消沉的依耶塔,顺便帮她把放烟花的人群赶到了更远的地方,免得打扰到正在享受宴会的大家……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 就连一开始怀疑过年轻人的格洛丽亚,都不禁怀疑自己刚才的判断是否出现了差错,林格一直是平时那个林格啊,先前的感受只是一种错觉罢了。 可这一幕落在会场另一头的圣夏莉雅眼中,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只有她能看出来——不,应该说,只有她能肯定,那样的正常只是伪装,林格一直在强撑着,他的笑容言不由衷。 其他人或许也能看出来、也能感受到,比如格洛丽亚,可她们不敢肯定,一旦年轻人在她们的面前表现出平常的姿态,她们就会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进而将其归结为错觉。归根到底,那是基于信任,她们不愿相信林格对自己隐瞒了什么,而圣夏莉雅则不同,虽然这么说有些奇怪,但她对林格的信任,其实首先基于一种怀疑,既相信着,又揣测着,有时会感到安心,有时则惴惴不安。 虽然受了希诺的委托,但圣夏莉雅没有立刻过去打扰林格,而是站在原地,安静地注视着年轻人与其他人的交流。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正常,可没有人注意到,林格正逐渐将自己淡出话题的中心,或许是一个转身,又或许是一次回头,就在这些难以察觉的细节中,他忽然消失不见了。这是一种与众不同的能力,仿佛他可以操纵自己的存在感,上一秒还是众人瞩目的焦点,和每个人都聊得很自然;下一秒却消失在了大家的视线范围之外,无人对此提出异议。 只有置身事外的圣夏莉雅,注意到了年轻人的离去。他不愿惊动任何人,就像一个总是站在舞台最边缘的观众般,悄无声息地转身,消失在了一片树荫之后,却没注意到一双明亮的金色眼眸始终追随着自己的步伐,不曾动摇。和那些容易被焰火、食物与樱草花吸引了注意力的少女不同,圣夏莉雅对自己最骄傲的优点是专注与坚持。 这看起来是个独处的好机会,也是个倾述心事的好机会。 牧羊少女打定主意,同样转身离去,很快,她的身影消失在了宴会场地的尽头,无论是彩色的灯光还是绚烂的焰火,都没能照出她的影子。 …… 宴会上的欢笑声与喧闹声被甩在身后,稀释得很遥远,针叶吸饱了足音,使少女的步伐显得轻盈无声,偶尔衣袖或裙角擦过枝上的叶子时,才会发出窸窣的声响,却连一只松鼠或猫头鹰都没有惊动,或许它们也被那场宴会吸引了注意力,正抬首驻足,遥遥观望,无暇顾及身边的动静。 当圣夏莉雅找到林格时,他正坐在一条熟悉的河边,手中端详着一件不过半掌大小的物品,借着穿过林间与河面的月光,细细打量与审视着,那严肃认真的模样,宛如最苛刻的宝石匠人正在吹毛求疵,力求找出它在每一条切线与每一个切口上的细微瑕疵。 圣夏莉雅忍不住放慢了脚步,她想看清楚那值得被林格认真对待的事物究竟是什么,却不小心踩到了地上一根枝条,发出咔嚓的脆响,一下打断了年轻人的思绪。他的第一反应是将手中之物收起,然后才是抬头,向圣夏莉雅投来视线。 虽然他的动作很快,但圣夏莉雅的视力更好,她已经看清楚了,被林格匆忙塞进内衬口袋中、唯恐被他人看到的物品,其实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而是一张银白色的卡带。 没错,就是他从爱丽丝手中拿走的卡带,看样子,一直都没有归还。 莫非,他担心来人是爱丽丝,正要找自己讨回卡带,才表现得如此敏感? 可是,这张卡带对林格来说,到底有什么重要的意义,才值得他这样认真对待呢?说到底,游戏机与卡带都是来自于幻想王权的力量,而不同于混沌与秩序这十四种在人间留下了序列传承的王权之力,幻想与现实的王权之力只掌握在两位旧世界的少女王权身上,就算林格想要利用,恐怕也无能为力吧? 圣夏莉雅不太理解,但没有询问,而是默默走到林格身边坐下,一头苍翠的长发随之沿着肩膀与并排叠放的双腿散落开来,有几根特别调皮的还落到了水面上,点开了一圈圈的涟漪。稀疏的月光落下,往清澈透明的河水中倒影出一根根闪亮的青色琴弦,随着水波涟漪不住拨动,奏着无声的静谧曲调,直至少女伸手将它们轻轻按住,才恢复了平静。 林格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般,回过头来,问道:“不去参加宴会吗,小夏?” “大家都玩得很开心,少了我也不会怎么样的。” 圣夏莉雅回道,目光直勾勾地定格在林格的脸上,无疑传递出这样一种意思:但是你没有我的话,就会出问题。 自己在她的心目中,就是那么脆弱的形象吗? 林格忍不住想到,却无法否认这一点,最近这段时间——准确来说,是离开天之圣堂后的这段时间内,他总是很容易进入消极和迷茫的状态,需要别人来安慰。那个人有时是奥薇拉,有时是依耶塔,有时甚至是白夜或爱丽丝,但最频繁的、也最让他印象深刻的,则是眼前的少女。 因为她安慰自己的方式总是那么与众不同 林格再度回想起了两周前的那个夜晚,他正为妹妹的离去、为凯尔等人的离去、以及为自己没有尽到身为教师的职责而消沉时,圣夏莉雅是如何用一个温暖而又充满慈爱的拥抱将他唤醒,那时候他从少女的心跳中感受到了一股感性的力量,不知不觉便安心下来,第二天醒来时,已变回了原先的自己。 很巧的是,圣夏莉雅也在这时候想起了这件事,甚至她对它的印象可能比林格对它的印象更加深刻。她感觉自己与林格如此接近,心与心之间的距离似乎随时都可能消融,两颗心都再无半点虚假…… 可最终还是没能做到,命运在触手可及的边缘停下了脚步,她对此感到遗憾,但不知为何又有点庆幸。 若此时此刻,自己的拥抱,依然能为他带来力量…… 圣夏莉雅深深地注视着一片平静的深渊,想象自己正在其中坠落,就像熟透的苹果正从枝头落下,整个世界的重量都压在身上,可是人却轻飘飘的,像是要飞起来一般。她忽然换了个姿势,半跪着直起身子,用单薄的膝盖支撑起上半身的重量,同时向年轻人伸出双手,在他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第二次、或者说不知道第几次,将他拥入怀中。 “没关系。”她轻声地安慰道:“我一直都陪着你,林格。” 少女确信这是最好的办法,她每一次、每一次,都能将年轻人从那片坠落的深渊中唤回来,那么这一次当然也不例外。他会感受到这个拥抱中饱含的心意,感受到自己的期待和温暖,就像无数次在黑暗中行走的旅人,看见了远方悬挂的一盏灯火,他将找到方向,重新成为大家的支柱。 如她所料,也如她所愿。 感受着近在咫尺的鼻息,还有她的掌心温柔地摩挲着自己的脊背,无声地传递着一种信任的力量,年轻人沉默了一会儿后,脸上缓缓浮现出一丝笑意,笑得那么安心,那么放松,就像所有曾令他忧愁的事情都已随着这个拥抱而消散,不复存在了。 “谢谢,圣夏莉雅。”他轻声道:“我确实感觉……好受多了。” 说完,他却轻轻挣脱了少女的拥抱,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埃,说道:“那么,我们回去参加宴会吧,要是让大家太担心了可不好。” 年轻人低头,又向她笑了一下,温和而平静,圣夏莉雅却怔怔地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双手,仿佛不是出于自己的意识般,呆呆地点了点头。 于是,林格便转身离开了森林,朝着欢笑声与喧闹声依旧传来的方向走去。他大概以为圣夏莉雅很快就会追上来,因此没有回头。可后者只是呆立在原地,怔怔地凝视着年轻人逐渐走远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视线的尽头,依然一动不动。 风吹过林间,一片忧伤的沙沙声,让她开始感到……无助。 因为少女知道,她能够感受到,甚至凭着一种命运般的启示看到了年轻人心中的那片深渊,依然那么空洞、那么虚无、那么引人想要坠落,于是知道他其实并没有被自己的拥抱所安慰,这个她信以为真的方法,头一次失效了。 更让她难过的是,林格在欺骗自己。 他明明还是很消沉,为什么要装出一副被自己安慰到了的样子呢? 可能,他也在安慰自己吧。 可虚假的东西永远都是虚假的,不会成为真实。他的安慰对自己来说是这样,而自己的拥抱,对他来说,会不会也是这样呢? 牧羊少女在原地伫立了很久很久,直到一声咩叫唤醒了她的思绪。圣夏莉雅低下头,看到小羊正用一种疑惑和担忧的目光看着自己,它轻轻拱了一下主人的脚踝,像是在问: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小羊。” 圣夏莉雅俯身,轻轻将它抱在怀中,这个拥抱对小羊来说是那么熟悉,仿佛自出生以来就不曾远去,所以它也习惯性地闭上了眼睛,任凭主人的双手轻轻抚过自己柔软的毛发,那么温柔,暖和,且充满了幸福的味道。 或许,只有对它这么简单的生命来说,幸福与安慰才是一成不变的吧,过去要怎么感到开心,现在也一样;过去有多么高兴,现在也一样;过去喜欢着谁,现在当然也一样。 可是,对人来说是不同的,因为人是世界上最复杂的生命,他们总会变化,总在变化,并且,总让人看不透他们的变化。 “小羊……” 呢喃声回荡在安静下来的风中:“我该……怎么办呢……” 给点喵 1298.第1285章 你和我和孤独的爱吗? 第1285章 你和我和孤独的爱吗? 宴会如激情的火焰,盛放之后转瞬熄灭,幽寂的夜晚连呼吸声都如此刺鼻,灼烧着近在咫尺的心跳。青色头发的少女独自睡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脑海中会回想起关于自己生命的一切谜团,那些她尝试记忆却永远无法理解的情感,似乎都伴随着这一刻宁静的夜色潮涌而来,发出遥远的悲鸣。 她有时想起自己在苹果园中度过的漫长岁月,孤独像尘埃般将树叶浸染,熟透的果实表皮下隐约可见血管似的脉络,仿佛喻示着生命的坎坷历程。那时她尚未察觉到自己与尘世之间隔着一条巨大的鸿沟,尝试融入人群,却被他们遗弃,背负着魔女的罪名,从此永远遗忘了回家的道路。 没有人记得她曾经来过,就像没有人记得她何时离去,人类的村庄在日复一日的单调劳作中蹉跎前进,少女则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忘记了岁月的流逝。长长的树枝在角落里结满蛛网,白色石块下的小虫尸体埋葬了厚厚一层,一片阴森落寞的苹果树在已知与可知之外的世界中生长,无论人类的脚步如何扩大,那些砖瓦房屋如何延伸,它总是停留在尘世的边缘,仿佛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在无形之中达成了某种共识,一致认定文明与思念应当在这里停下脚步。 而有时则想起那位年长睿智的摩律亚老巫师,但关于他的最深刻的印象既不是他在看见自己的第一眼就断定“你并不属于这个世界,孩子”,也不是他用糅杂了遗憾和庆幸这两种复杂情感的苍老语调对自己说“你早来了一百年,但这就是预言,所以并不出乎意料”,而是忽然意识到那个时候他早就该死去了,只是放心不下人间一个离群而迷茫的灵魂,为此又多活了十个复生节,以此惩罚自己在过去二百五十一年的人生中给出的一百七十七次预言,那些预言都很准确,可因为缺失了少女的影子,所以无不是失败品。 生命的最后时刻他用自己的血液为牧羊少女受洗,引领她走出一个迷离虚幻的梦境,重回人世。他曾经教导她如何用水晶球占卜、通过星辰的移动预见命运、以及在梦中看见无数个迷失的未来,确信这些知识足以帮助这个孩子完成生命中最宏伟的一项事业,却忘记了有时候人不是为了使命而活在这世界上的,那些他所忽略的情感最终以比预言更加汹涌的姿态袭击了少女,以至于她第一次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时,竟感到无所适从,犹如坠入一个名为往昔的精致陷阱之中,直到此时才发现世界有多么陌生。 毫无意外的,她总是忍不住想起林格,想起自己在塞丁山狂欢节时穿越尘世间的人潮与他相遇,想起他起先冷漠与警惕,后来却只剩下温暖笑意的眼眸,还有一个从来没有刻意提及、却总是如隔靴搔痒般让她辗转难眠的约定。她忽然焦虑起来,就像缝衣服时不经意被针刺了一下指尖,那痛楚不是为了折磨你,而是为了在每一个时刻提醒你曾经受过的伤。 在一段永无止境的重复的时光中,牧羊少女本以为自己早已走入那个年轻人的内心,带走了他所有的泪水与不安,没想到多年以后一个基于善意的拥抱又让她回到从前,生起同样悲伤的心情,忽然意识到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他。于是所有曾因获得情感而被迫远离的苦难都卷土重来,发誓要让少女为自己的轻率付出代价。枝头上的蛛网会腐烂,白色石块下的虫尸会融化,她却在床上反复煎熬,心中仍想着那个年轻人故作无事的微笑。 然而这样的情感表达越是激烈,内心蠢动的阴影谜团就越是不安。她无时不刻在想着林格,想他从身后抱住自己的腰,用下巴轻轻摩挲自己的头发,却发现自己看不清那个人脸上的表情;想他单薄的身影坐在飘洒小小花朵的树下,抬头向自己露出微笑,却难以说清那个微笑究竟有几分是来自临摹;她担忧年轻人此时会像自己一样躺在床上彻夜难眠,却忽然发现自己已想象不出那样的画面。林格在她的记忆中逐渐变成空白,他不曾存在,他无处不在;他是真实的,他是虚构的;他是一个鲜活的生命,他是一种抽象的概念…… 少女不断回想关于他的一切,面孔、性格与灵魂,然而所有细节都无法拼凑出她对他最深刻的印象,仿佛那原本就是不存在的。越是理解,就越是难以理解,她被这种违背常理的现象折磨得快要发疯,直到时间在无穷尽的思念和等待中徒然流逝,窗外的月亮向她投来悲悯的注视时,才终于冷静下来。 “没关系。”她的心情出乎意料地平静:“至少我现在可以真正理解他了。” 这个念头诞生的一瞬间,圣夏莉雅忽然感到孤独,产生一种自无底的深渊之中爬出来的空虚感,如枯死的藤蔓一般紧紧地缠绕着她的那颗脆弱的心脏。少女从床上爬起,将幼小的伙伴从睡梦中惊醒,这只有着白色柔软毛发的小小生灵向来单纯和懵懂,此刻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主人心中汹涌的情感,仿佛它生来就拥有一种潜能,无师自通地理解了人类的一切。当它的眼中浮现出犹豫和迷惘,仿佛无法肯定这种情感将为自己的主人带来何种变化与何等悲喜的时候,少女缓缓俯身,抚摸了一下它的毛发。 “不要担心。”她说道:“一定没有问题的。“ 这句话让小羊一阵恍惚,在它那单纯得无法记住太多事情,甚至始终记不住自己究竟活了多少岁月的脑袋中,唯独对这句话印象深刻。因为许久以前,当边境村庄的村民们向森林寻觅数日,却始终没有寻见那座苹果园的踪迹时,曾以一种不假思索的恶意,向眼前这位美丽的少女冠以“巧骗者”与“魔女”的恶名。但后者不曾反驳,只是用十颗苹果从唯一信任她的那位村民手中买下了一只初生的羊羔。她怀抱这只羊羔,踏上无人知晓的归路,在那条至今已被枯叶和兽迹淹没的林间小路上,她不断重复这句话,仿佛重复着人类自见识到魔法以来最神秘而最强大的一个咒语,而幼小的羊羔虽对人世间的一切皆懵懂无知,却已意识到她并不是在安慰任何人,而是在安慰自己。 生命的历程充满坎坷,唯有最坚定者才能涉过泥沼,窥见顽强心志下的一缕微光。可言语容易安慰,信心却总在消解,那些不断重复的话语,本质上不是出于安心,而是更深的空虚感。正因为清楚这一点,小羊才难以放心,更不愿让自己的主人独自面对。但它毕竟无力阻止,因为一切总是来得太快,而结束得太晚。 温声言语,将一直以来始终陪伴着自己的伙伴重新送入梦乡,虽不忍见到它闭上眼睛前忧愁的目光,少女仍独自离开房间,赤着双脚在不亮起丝毫灯火的走廊间摸索,凭着那双便是在黑夜里也闪着莹莹光彩的宝石眼眸找到了年轻人的房间。她站在门外思考许久,直到黑暗也即将消失的时候,才确信自己应该进去,不是因为她早就下定了决心,而是因为命运总是在无休止地重复。假使今天圣夏莉雅没有进去,未来某一天也会进的。既然时间和空间都因此变得模糊,那么为一件必然发生的事情划出明确的期限也就显得不是那么必要了。 她没有敲门,而是像主人那样取出钥匙,轻轻开锁,毫不犹豫地走入了这个早已被命运归属为私人领地的房间。她一进去便闻到了他的气味,听到他的呼吸,感受到他的心跳,这无所不在的一切充盈着房间,像一种浓重的忧伤将她团团包围。少女爬上年轻人的床,轻轻将他抱住,蜷缩在他的怀中,努力将自己的身躯与他的身躯融为一体。这个世界在她的怀抱中拥有了重量,譬如创始之初那位伟大的女神大人早已将关于宇宙、关于世界、关于命运和凡人的一切知识都藏在了这里,只等待后来者去发掘。少女意识到自己正在继承来自母亲的伟大事业,忍不住一阵颤栗,可忽然间她听到年轻人低声在自己的耳边说:“圣夏莉雅,你不该这么做……” “我只想这么做。”少女回答他:“你说过不阻止我。” 一瞬间那个曾被年轻人遗忘的约定涌上心头,犹如潮汐的悲鸣阵阵回响。在一个漫长的夜里,他追忆自己在这个人间度过的不断重复的时光,便意识到自己正在经历凡人诞生以来从未回避过的苦难与伟业。他想起那场暴风雪中发生的一场悲剧,主人公的虔诚与善良是他生平仅见,可同样招致的报偿与代价也让人不免唏嘘,毕生苦苦追寻的理想,到最后也不过化为原谅二字。在葬礼上负责为养父收敛遗容的牧师看见那双死前犹带着淡淡悲悯的眼眸时曾感慨了一句“他的眼神看起来不像个死人”,可最不像死人的却最早死去,那么被留下的又是什么? 一种无法抗拒的神秘力量将年轻人的现实与愿望区分开来,那源于杨科先生临死前充满慈爱又悲伤怜悯的眼神。尽管此时的他已沉寂在久远的无光之海,无力向人间托付任何伟大的力量,却仍能抗拒孤独接近自己在世界上的最后一丝眷恋。于是,在这个比创始之初还要漫长的夜里,年轻人受到某种灵性的牵引,在冥冥之中看到了一切,却难以看透。他低声询问怀中的少女是否只是一时冲动,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因为女神眷顾每一个天真懵懂的孩子,却只得到她怜悯的回答:“如果这就是你要说的,林格,请什么都不要害怕。” 她轻声道:“我永远都在你身边。” 命运让一切回到原点,犹如世界伊始、万物新生的时刻。在这个夜晚牧羊少女幸福得快要融化,从一个虚幻的梦境挣脱后迅速堕入了另一个更加虚幻的梦境,她几乎忘却了是谁的手足、谁的体温或者谁的亲吻,尝试记住这位年轻人在床笫之间表现出来的坚定、冷淡与热情,但总是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冲动所打搅,就像新生的婴儿被剪断脐带,从此永远遗失了回到家乡的道路。 而年轻人则回想起自己初次见到少女的那一天,摩律亚人的预言以世纪为周期变迁,却从来没有提到过在这个夜晚、在两个年轻人之间发生的某一件事情。于是在这一瞬间他意识到人类其实不过是受困的囚徒,永远不可能逃离这个为爱而生的迷宫,在初始至终焉的无穷无尽的时光中,他们一度遗失自我,又通过这种神秘的仪式将其寻回,一心探讨人类为何能诞生,也探讨他们为何要死去。年轻人心中的火焰在激烈的颤抖之后偃旗息鼓,双手环抱少女瘦弱的腰肢,陷入永恒幻景之前用呢喃的声音恳求对方不要离开自己,却没有得到回应。 在遥远的梦中,圣夏莉雅仿佛听到谁在祈祷,充斥着迷茫的忧伤与悲哀的绝望。他本可以拥有最平淡的生命,却被迫燃起灵魂像薪柴般照耀,于是夹在孤独的缝隙间痛苦不堪。圣夏莉雅是造就一切的罪人,她渴望用自己的温柔唤回曾经在记忆和梦境中出现过无数次的恋人,却忘了他本是这人世间最虔诚的一位圣徒。 而造就这一切的起源与终结都可以追溯至人类初次诞生,对于爱和孤独、爱的孤独只有懵懂定义的时刻:学会孤独是爱的开始,而学会爱则是孤独的开始。 第二天一早,她从梦中苏醒,温柔地吻去他眼角的泪水,被告知自己如何做了一场美好的梦境,却不愿让他醒过来。 给点喵 1299.第1286章 一定会负责的吗? 一觉醒来,窗外阳光明媚,风和日丽,晴朗清爽,万里无云,树枝上还有麻雀叽叽喳喳地叫着,像是在和房间里的人打招呼……林格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用这种小学生一样的文笔来形容这个令人印象深刻的早晨,大概是因为印象太过深刻,反倒让年轻人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吧。 昨晚做了好奇怪一个梦,梦里到处是让人意想不到的情节,还有一些羞耻到根本无法用正常语言或文字来形容的画面。林格很怀疑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倒不是说他已经完全摒弃了世俗的欲望,年轻人姑且还是个正常的成年男性,身边又有那么多青春活力的美少女相伴,虽行为上仍可以克制,但偶尔浮现出那么一丝旖念遐想,也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但这场梦来得未免也太突然了,几乎没有一点前兆与警示,而且情节又发展得那么快,简直就像跳过了暧昧与恋爱的阶段,直接快进到结婚一样…… 虽说梦境本身就是奇特的、冲动的、无逻辑的,就像精神病人写的一样,出现前后逻辑不通、情节跳跃式发展或任何违反常识的情况,都很合理,但年轻人不是。恰恰相反,他是个世俗的、理性的、遵循规律和逻辑前进的男人,所以对于这个梦一时还难以接受。 尤其是梦中还有另一个当事人的情况下。 有过类似经验的人都知道,通常情况下,做了奇怪的梦之后,最让你感到尴尬的其实不是梦的内容,而是出现在你梦中的另一个人。这一点对林格来说尤其如此,毕竟,如果一个人的道德底线天生就比其他人要高那么一点点,当他经历这种事情时产生的羞耻感,也会理所当然的比其他人多那么一点点。 而文字上描述的“一点点”,其重量已足以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了。 年轻人决心保守这个秘密,绝不能被那个当事人知晓。虽说就算知道了,以对方的性格估计也不会说什么,甚至可能反过来安慰自己,但那样就太羞耻了,简直比做了奇怪的梦还要羞耻,林格绝对无法接受。 好在只是一场梦而已,只要自己嘴巴够严,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不对,正因为是梦境,所以才更有问题啊,毕竟,这座云鲸空岛上还有个家伙,能够偷窥别人的梦境。自己此前得罪过她,以那家伙的恶趣味,要是真的窥见了这个梦境,就算不把它暴光,也难免拿来威胁自己。 或许该想个办法,让她永远闭上嘴巴,保守秘密。 年轻人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危险的念头,但没等他沿着这个思路思考下去,直到制定出一个完整可行的对策,身旁却有一个温柔的声音传来,带着些许羞涩和困惑问道:“你怎么了,林格?” 有着青色长发的美丽少女凑上前来,双手轻轻按住林格的肩膀,目光在一个呼吸可闻的危险距离上与他对视,两人同为金色的眼眸中都倒映出彼此的面孔,但颜色上的细微差别仍然存在。少女的瞳孔是最纯粹的澈金色,如苹果树上凝固多年的琥珀,生动地描绘出一张错愕和茫然的脸庞;年轻人的瞳色则是淡淡的碎金色,就像阳光穿过窗棂时被切割得支离破碎的模样,每一块碎片中都倒映出那张鹅卵石般柔美洁白的脸蛋,她的双颊上正飘浮着醉酒般微醺的红晕,似乎仍没有从一个爱意朦胧的梦境中清醒过来,看起来娇憨可爱。本人却毫无自觉,依然用认真和细致的目光打量着林格,担忧他是否精神出了什么问题,否则,怎会一觉醒来,怔怔地坐在床上,发呆了那么久呢? 一切都近在咫尺。 无论是她的发丝、她的额头、她微微蹙起的眉角,还是那长长的不停闪动着的睫毛、因为靠得太近而微微出汗的挺翘鼻尖、仿佛被朝露润泽过而流露出晶莹水光的樱色双唇,乃至于……都离得太近了,又在日光的照耀下,纯洁、神圣、美丽得不可思议,让年轻人一时慌乱,不知道该把眼睛放在哪里。 不过,既然发香与鼻息都咫尺可闻,还有她在滑落的被子下微微裸露的娇小肩膀无意撞上自己的肩膀时,那些触感都无比真实,就说明,果然不是梦境吧? 太好了。 年轻人的第一反应居然是:不是梦,就不怕被那家伙发现了。 第二反应才是:但是她这个姿势,还有这个距离,好像有点不妙啊。 “林格,你到底怎么了?”看着面前呆呆的年轻人,圣夏莉雅眼中的担忧更甚:“从起床后就一句话也不说,难道……” 她的脸上不可避免地浮现出一丝自责的神色。 关于她为何要自责这个问题,林格不是很想深究,而且真正的问题难道不是她为何可以如此自然地说出“起床”这两个字吗?对于眼前的景象,她难道就一点都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吗? 看来是没有。 林格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了,他刚才还庆幸这不是梦境,转念一想,还不如就是个梦呢。 年轻人索性两眼一闭,倒头就睡。 一定是还没有睡醒,才会做这么光怪陆离的梦。女神大人啊,如果这是个梦的话,请让我早点醒来吧…… 房间内陷入了漫长的安静,就像女神大人确实听到了林格的祈祷,帮助他实现了愿望一样。可在这场比永恒还要漫长的梦境之中,唯有最真实的情感不受神明影响,被允许保留至梦醒时分,因此当年轻人怀着一丝丝的侥幸,慢慢地睁开眼睛时,他又看到了那无比熟悉的天花板。 所以,果然不是梦啊。 没有注意到青发少女脸上的愧疚,林格心中轻叹一声,接受了这个事实。奇怪的是,一旦接受之后,他反而平静了许多,没有那么迷茫了。倒不如说,最开始那种自欺欺人的心态才是错误的,无论自己是因为什么才做出了这样的事情,可身为男人,就一定要负责到底才行。 “……” 深吸了一大口气,做好心理准备之后,年轻人将目光从天花板上收回,重新落在那位美丽得像是梦中仙子的少女,一字一句,认真地说道:“我会……” “我会负责的、林格!” 圣夏莉雅用一种堪称破釜沉舟的气势打断了年轻人的话语,她的手指正不安分地绞在一起,脸上既有愧疚和不安,也有坚定的决心:“我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做,可是一时冲动就……呜、做出了这样的事情。你要责怪我也没有关系,因为我确实太任性了,一定让你很为难吧?但请你相信我绝对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我会好好承担责任的,所以……” 或许是过于激动的缘故,她有些语无伦次,一边说还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年轻人的反应。 林格却懵了。 对我负责……是什么意思?这些话难道不是应该我来说吗?难道说,我确实是受害者? 头好疼,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林格。”见年轻人久久没有回答,圣夏莉雅忍不住呼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声音略显忐忑:“那个,你还在生气吗?” 果然是因为我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吧。 昨天晚上,林格明明都说“你不该这么做了”,可圣夏莉雅却在一种连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强烈情感的驱使下,有生以来头一次如此强硬地答复了他,甚至还搬出了那个遥远的约定。关于它的事情,自从离开天之圣堂后两人都再未提及,可圣夏莉雅确信林格一定还记得的,甚至无比重视,否则,又怎会在自己说出那句话后便放弃了抗拒,毫无保留地接受了自己全部的情感呢? 与之相比,自己或许只是在以爱之名、做着自私的事情吧。明明是想要安慰他,想要真正的了解他,到最后却变成了安慰自己,一味地倾泻着心中的不安,既不想被他抛弃,也不愿承认自己其实从没有走入过他的内心,干脆用最自私的办法将他留下,以为这样就能证明什么。如果最初许下这个约定的时候,只是在为今日之事埋下预兆的话,是否当时的自己,便已失去了所有无私和美好的品德,变成了一个贪得无厌的人呢? 关于爱,关于自私,关于爱的自私与自私的爱,少女其实一无所知,她懵懵懂懂地揣测,又茫茫然然地闯入,直到现在都困在一个复杂的迷宫中,难以走脱。如果说林格不愿意接受现实的话,其实圣夏莉雅比他更不愿接受,因为她不愿承认自己对年轻人的情感只是基于冲动与自私的。但从另一方面讲,她又已经做好了面对这一切的准备,甚至比林格更早地说出了“我会负责的”这种话,下定决心即便年轻人因为这件事而生气,讨厌了自己,她也一定会承担责任,绝不逃避。 有趣的是,无论是林格还是圣夏莉雅,这两个人从起床后的一系列反应和心理活动,除了一些小细节外,全都高度同步。毫不夸张地说,真是两个相似的人啊。 只是林格的反应始终慢了圣夏莉雅半拍,毕竟在这件事中,他才是被动的那一方。 “我没有生气。” 他终于反应过来,安慰了少女一句:“毕竟这件事也有……” 毕竟这件事也有我的责任。 “真的不生气吗?”圣夏莉雅再度打断了年轻人试图分担责任的话,一双琥珀似的澈金色眼眸在床头日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一眨不眨地盯着年轻人看,反复求证,一定要从他口中得到二次确认的回答才能安心。不知怎的,林格蓦然想起了昨夜的那一幕,在狭小昏暗的房间中,一切都被孤独笼罩,犹如坠入了一片寂静的深渊中,唯有这双眼眸在发光,仿佛折射着遥远的星辉与月华,才让自己看清了她的全部,一种难以想象的力量让他暂时忘记了现实,沉迷于生命自诞生以来最大的谜团之中。 年轻人缓缓点头,他没有生气,恰恰相反,他很感谢那个时候来自少女的包容,如果两颗炽热的真心紧挨着一起,只是为了融化彼此身上的坚冰,那么谁都没有指责的理由。情感正如火焰,燃烧至何处,路上的冰块也随之融解,一切都是如此自然,仿若水到渠成。谁可以指责火焰太过热情,或指责冰块不够坚冷吗?那是它们原本就有的性质啊。 “那真是,”再次得到肯定的答复,圣夏莉雅高兴地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犹如月牙,“太好了!” 林格被她的笑容吸引了。 为了维护好自己身为姐姐的形象,她平时总是温柔的浅笑、抿嘴的轻笑、或干脆捂着嘴巴只让人看到那双弯弯的眉角,很少像现在这样开心地笑着,整个人洋溢出一种不加掩饰也无法掩饰的喜悦……或者说幸福?这种发自心底的情感甚至也感染到了近在咫尺的年轻人,让他无意中产生了一种“多么美好啊”的念头。 如果能够一直这么看下去就好了。 似乎是可以的。 因为这个早晨是如此宁静,如此祥和,又充满了淡淡的温馨感。无论是洒落在木质地板上的阳光、从枝头吹来一片泛黄枯叶的微风、还是树枝上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叫个没完的麻雀……都那么美好,美好得让人不忍打破。 只要没有人打扰,世界就会一直是这个模样。 林格出神地凝视着近在咫尺的少女,凝视着她脸上的笑容、被阳光照耀得有些醉醺醺的脸颊、如白天鹅般光洁优美的脖颈、还有那娇小圆润的肩膀……看着看着,年轻人忽然扭过头去,动作缓慢却坚定。 “林格?”少女心一紧,还以为又发生了什么事,连忙问道:“你这是……” “圣夏莉雅。” “恩,我在哦。” “你还是先穿上衣服吧……” “唔……”(本章完) 1300.第1287章 有一点点的成长吗? 第1287章 有一点点的成长吗? 圣夏莉雅一边对着镜子梳发,一边哼唱着轻快的曲调,听那旋律,应当是摩律亚人在流浪的旅途中所谱写的民谣,虽然流浪是一段艰苦的旅程,但这个古老的民族早已习惯了道途中的种种险阻,将其视为命运加诸己身的考验,并逐渐演化出一套从苦难中获得感悟的人生哲理。他们的流浪故事与豁达精神催生出许多以摩律亚人为主角的节日,比如年轻人与少女相遇的那一天,塞丁山狂欢节的盛况犹在眼前,彩色碎纸从天飘落,小号声呜呜地穿过了工厂烟囱所喷吐出的雾霾…… 圣夏莉雅并非摩律亚人,却与摩律亚人的部落同行过一段时间,或许便是在那时,从他们身上学到了一些属于凡人的情感。当她轻声哼唱民谣的时候,心中究竟在想什么呢?效仿自己的前辈,将昨夜发生的事情视为人生旅途的一个考验,比起懊悔,更重要的是释然与面对吗? 这种精神自己恐怕是学不会了,而且究竟要如何释然,该怎么面对,林格到现在都没有头绪呢。也不知道圣夏莉雅打算怎么对自己负责……不对,怎么就默认她要负全责了?明明自己也有一半的责任。 这就是说,共同承担的意思?这个关系好像有点微妙。 年轻人心情复杂。 “林格。”圣夏莉雅放下梳子,回头呼唤他的名字,她的青色长发已经用发带编系整齐,正乖巧地沿着优美的脊背弧度向下铺开,但仍有一根调皮的发丝,随着少女轻轻歪头的动作,落在了她的肩侧:“我梳好了,需要我帮你打理一下吗?不管是梳发、洗脸还是其他事情,我都很擅长哦!” 说罢,她还特意伸出双手,向年轻人摊开手掌,十根纤细笔直、骨节分明的手指充分说明了这是多么勤劳灵巧的一双手,既能帮妹妹们梳发洗脸,也能在花园里浇花洒扫,甚至还是除了兔子先生以外,老板娘在厨房里的唯一指定帮手——因为只有她能帮上忙,而其他人都是去帮倒忙的,或干脆只是在偷吃罢了。 少女睁大了双眼,闪闪发亮,好像在期待着什么。 用爱丽丝的话来说,有点恶意卖萌了。 林格可耻地心动了一下,但反应过来后迅速摇了摇头,生怕晚了自己就会改变主意:“不,不用了,这些事我自己姑且也会做。” 圣夏莉雅略有遗憾,不过很快就释然了。确实,自己固然心灵手巧,但林格难道就不是吗?别忘了,在养父杨科先生逝世后,他可是独自操劳、将当时还只有六七岁的梅蒂恩拉扯长大的。这个过程中,父亲该干的事情他来干,比如经营教堂、维持邻里关系、与官方人员打交道之类的;而母亲该干的事情他也一件没落下,操持家务、控制家庭开支、偶尔还要关心一下妹妹的心理健康,及时沟通疏导。 用爱丽丝的话来说,有点像男妈妈了。 从某种意义上看,林格和自己很像呢。 一想到这点,圣夏莉雅就忍不住高兴,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林格的后背一阵发凉,总感觉她在想什么很失礼的事情,但……那可是小夏啊,整个云鲸空岛上最善解人意的少女,所以,或许是自己的错觉吧? 圣夏莉雅起身,将镜子前的位置让给了年轻人,同时笑眯眯地说道:“那我就先下去了,林格,你也早点下来吃饭吧。啊,那样不行呢,毕竟昨晚才做了那种事情,你现在应该很累吧,不如再休息一会儿,早饭我替你拿上来?” “不,不用了。” 感受着这比平时还要热情得多的关怀,林格的额头上忽然冒出来一滴冷汗。从刚才到现在他一直有种扭曲的感觉,似乎哪里不对劲,却又想不出来。现在他总算找到原因了,那就是圣夏莉雅的语气和表情,不觉得很像是新婚之夜后丈夫对妻子的关怀吗?都是一样温柔,一样体贴,尽管角色有些错位。 你不觉得丈夫和妻子的角色反过来了吗? 从起床到现在,那些原本该由我来说的台词,都被你给抢走了啊。 难道,这就是你负起责任的方式,圣夏莉雅? 年轻人心中五味杂陈,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评价,有时候他会觉得自己的人生其实是一部,所有情节都是为了戏剧性的发展,但恐怕即便是,也写不出如此荒谬的情节吧。 他不说话,圣夏莉雅也没催促,眼中闪烁着若有所思的光彩。 正如年轻人想得那样,她所理解的“负责”,其实就是以“丈夫”的身份对“妻子”负责,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呀,毕竟,两人都已经做了那样的事情,那是只有夫妻才能做的事情吧?而且自己说要负责的时候,林格也没有反对,这难道不是默认的意思吗? 至于为什么二者的身份调换了?这是因为在牧羊少女的认知中,“丈夫”总是主动的、提供庇护的那一方,而“妻子”总是被动的、需要呵护的那一方。以昨晚那件事来说,林格是被动的,自己才是主动的;以现在的情况来说,林格心情不好,需要呵护,而自己想要安慰他,为他提供心理上的庇护。两者结合一下,人物关系已经很鲜明了啊。 那么,身为“丈夫”,现在的自己,能够为“妻子”做点什么呢? 圣夏莉雅忽然有了主意。 一个很棒的主意。 …… 少女离开后,林格扭头看了一眼镜子,不出所料,看到了一张茫然和无所适从的脸庞,从昨夜到现在发生的每一件事情,都太超乎意料了,即便是这位素来沉着冷静的年轻人,也很难马上就接受。与之相比,圣夏莉雅接受的速度倒是很快,或许是因为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这种事情也能提前做好准备的吗? 不知怎的,年轻人忽然想起了一件很久远的往事。 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曾经十分憧憬养父杨科先生的为人,既憧憬他那颗充满了慈悲与大爱的心灵,无论什么时候都能得到大家喜爱的交际能力,也憧憬他骨子里不为人知的坚忍与毅力,在异国城市独自带着两个小孩子生活,即便那时的林格与梅蒂恩都很懂事,也无法改变现实带来的压力。他一定很辛苦吧,却什么都没说,什么都独自承担下来,在孩子们面前永远只会露出温和的笑容。 林格憧憬着他,也渴望成为一个像他那样的人,但出于某种男孩子的自尊心和自强感,又不愿依靠杨科先生的帮助来实现。为此,他读了很多书,也看过了很多种说法,有人说“男人的坚强是骨子里传承下来的”,但自己与杨科先生并非亲生父子,恐怕无法传承他的精神;还有人说“历经磨练才能成长为强大的灵魂”,但那纯粹是无稽之谈,在流浪的道路中林格见过太多不堪磨练而陷入绝望的人了,如果一味追求苦难就能成长,那世界上坚强的人应该远远比软弱的人多,可现实恰好相反。 还有一种说法是,“男人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之后,自然就会变得成熟了”。这种说法是对是错,当时的林格尚未知晓,哪怕现在也难以置评,可他忽然想起一件事,那就是,自己从来没有听杨科先生提到过任何关于家人的事情——不是指他和梅蒂恩这两个被收养的孩子,而是他来到林威尔市之前的家庭。 虽说是神职人员,但神圣女神教的戒律中并没有贞洁不婚这一条,而杨科先生又很擅长操持家务,照顾小孩,想必过去一定是个很好的丈夫,也曾有过温柔体贴的妻子、乖巧懂事的孩子,以及一个和睦美满的家庭吧? 一想到这里,年幼的男孩既有些向往,又产生了一种微妙的酸涩感。他想要证实自己的猜测,却不能向养父询问,毕竟他从来不提及这方面的事情,恐怕是有什么伤心事吧?男孩不会为了满足自己小小的好奇心便莽撞地触碰他人的伤疤,何况他当时犹有一种男孩子独特的自信,总觉得什么事情都可以做到,不愿意依赖他人的帮助。 当然,结果是到最后什么都没能瞒住,或许是梅蒂恩偷偷告密,又或许是男孩异样的举止早就被养父看在了眼中,某一天他忽然找到林格,向他询问原因。男孩扭捏了一阵,最终还是告知了实情,并用一种忐忑和期待的语气询问自己的养父:“我是不是也早点长大、早点结婚比较好,那样就能成为一个和您一样成熟稳重的大人了吧?” 林格记得很清楚,那时候的杨科先生,大抵是怔了一下,随即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男孩从没有见过他笑得那么开心的模样,一时间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而笑过之后,杨科先生伸出手,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说道:“我不知道你一直在思考这些问题,你应该早点来问我的,虽然我无法为你指出一条明确的道路,毕竟每个人成长的方向都不相同,但至少可以给你一些建议。” 就像为信徒讲解《教典》中的女神教义般,他温和而耐心地告诉自己的养子:“长大与成长,完全是两种概念,林格,不要肤浅地将它们等同。一个人——尤其是男人,想要变得成熟,首先是找到自己想要守护的事物,无论是血脉的传承、尘世的磨练、乃至成家立业,都只是通往这个目标的一种方式,但不是唯一的方式。就像我,虽然没有结婚生子,但因为找到了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至今都过得十分充实和满足。” 男孩听到这里,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原来……您没有妻子和孩子吗?” “妻子自然没有,我已誓愿将此生的信仰奉献给女神大人,恐怕无法承担起他人的重量;至于孩子,你和梅蒂恩不就是吗?如果说,我在外人眼中看似有几分成熟和稳重的形象,一半来自于心中的信仰,另一半便来自于你们了,因为你们都是我想要守护的事物,会帮助我变得更加强大。” “可我和梅蒂恩只是您收养的孩子……” 杨科先生缓缓摇头:“这世界上有很多东西不是靠血缘连接的,唯有情感和意志一脉相承,所以,不要太在意世俗的言语,林格。我和你、我和梅蒂恩、还有你和梅蒂恩,无疑是真正的家人。” 见男孩似懂非懂的模样,他又轻笑一声,转移了话题:“当然,成家立业也未尝不是一个很好的办法,毕竟对于世界上绝大多数人而言,家庭首先便是他们想要守护的东西了,而伴随家庭关系一同诞生的爱情与亲情,也比世界上绝大多数情感更加牢固。所以,林格,你要是有喜欢的人,可千万不能错过啊,虽然现在无法走到一起,但经历过时间考验的情感才弥足珍贵。来,悄悄地告诉我吧,我绝不对梅蒂恩说,你到底喜欢上了谁,都开始考虑结婚的事情了?是面包店的小丽莎,还是隔壁法埃尔大婶家的佩丽卡?我记得她们都挺喜欢和你一起玩的,当然,你说‘我都喜欢’的话,肯定是不行的……” “没有!”见话题越跑越歪,男孩连忙摇头否认:“一个都没有!” “是吗?”杨科先生看起来有点惋惜,他见男孩又是羞恼又是抗拒的模样,这种惋惜的心情就转变为了一种怜惜。他知道自己这个养子从小就被家人抛弃,独自流浪,无依无靠,所以他对“情感”的需求和依赖可能比旁人更冷漠些,或许唯有身为家人的自己和梅蒂恩,能让他流露出一丝深藏的真心了。可那样是不行的,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又怎么能永远孤独呢? 于是,他摸了摸养子的头发,轻声道:“不喜欢也没关系,总有一天你会遇见喜欢的人,和她一起欢笑,一起悲伤,然后萌生出一种想要守护她的心情。” “到那时,你就会明白,‘爱’与‘成长’的意义了,林格。” 虽然或许,我可能看不到那一天了。 …… 思绪从回忆中挣脱,年轻人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有些茫然。 不知不觉中,自己就走到了这一步,距离当时孩子气的发言,所谓结婚生子,成家立业,似乎也不再遥远了。可为何心中没有半点明悟,反倒越陷越深呢? 过了一会儿,他缓缓低下头,闭上眼睛,状似祈祷。 房间内,只有微若呢喃的声音,悄悄回荡开来。 “抱歉,杨科先生……” “我有稍微……成长了一点吗……” 给点喵 1301.第1288章 凝聚幸福的结晶吗? 第1288章 凝聚幸福的结晶吗? 简单洗漱了一下后,林格离开房间,来到一楼大厅。这时候大家都已经醒了,正聚集在餐桌上等待开饭的时刻,他反而成为了最后一个到的人,爱丽丝还嘀嘀咕咕地说了什么,大概意思是“我睡懒觉就要被人说,怎么你睡懒觉就一点事情都没有”,颇有些不忿,但林格没理会这家伙,走进餐厅后下意识环视了一圈,将餐桌上的每个人都收入眼中,却唯独少了那个青色头发的身影。 年轻人有心询问,又恐怕自己言语不慎,容易引来怀疑,昨晚发生的那件事情,完全是被某股神秘的力量推动着,连当事人双方都意料不及,要是泄露出去,还不知道要引发什么样的风波呢。一想到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况,林格便有些头疼。 但另一方面来说,都已经做出了那样的事情,却不敢大大方方地承认,这和不负责任有什么区别?他可是早就下定过决心,要对这件事负责到底的,总不能因为心有顾虑便自欺欺人吧? 或许是年轻人杵在门口的时间有些长了,不免惹人注意,正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等待开饭的梅蒂恩,好奇地看了兄长一眼,随即下一刻眼神就变得古怪起来。粉发少女总感觉兄长今天有些不同了,但具体是哪里不同呢,又很难说清楚,那是一种隐藏得极深的变化,甚至比心理和情绪的变化更难以察觉。至于她为什么能够发现,大概是身为妹妹的直觉吧? “林格。”奥薇拉倒是没想那么多,挥手向年轻人打招呼:“早上好呀,不过来坐下吗?怎么一直站在那里发呆?对了,你昨晚是不是熬夜了?” 林格从出神中惊醒,警惕地看了贝芒公主一眼:“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奥薇拉被他这一眼看得有些懵,难道自己说了什么很奇怪的话吗:“就是昨天晚上我听到你的房间里传来了一些奇怪的动静,都好晚了你还在熬夜,那样可不行。” 说着,她还双手抱胸,气鼓鼓地瞪了年轻人一眼,林格猜测她想表达的意思大概是“既然你都熬夜了,为什么不来找我呢”。 也就是说,她虽然听到了动静,但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 幸好她不知道。 林格由衷地感谢起妖精深眠旅馆的隔音质量,随后含糊答复了两句,将这件事敷衍过去。见他没有将自己的抱怨和威胁放在心上,贝芒公主气得直磨牙,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那动静就像松鼠在啃松果似的,毫无威慑力。 这时,林格感到身后有什么东西轻轻碰了自己的小腿一下,他疑惑地扭过头去,眼前却空无一人。年轻人慢慢将视线往下移动,便看到一只毛发洁白的兔子先生正直立而起,一只爪子扶着头顶的餐盘,上面盛放着热气腾腾的奶油蘑菇炖汤,另一只短小的爪子则抓了一下他的裤腿,似乎在提醒他让路。 “上菜上菜!”爱丽丝抓着两把叉子,不安分地拍打着桌面,连声催促:“林格,不要挡在门口,快让人家上菜啊!” 年轻人这才意识到自己堵住了餐厅大门,连忙说了声道歉,然后让开道路。那只兔子先生便用两只爪子扶着头顶的餐盘,一蹦一跳地向餐桌跑去了。得益于老板娘多年来的锤炼,它在餐饮服务方面的造诣早已登峰造极,整个过程中居然连一滴汤汁都没有洒落,这技巧着实令人惊叹。 “辛苦你啦~” 老板娘谢丝塔笑眯眯地接过银制餐盘,连同上面的奶油蘑菇浓汤一起摆到了餐桌上,顺便给爱丽丝投去了一个“不准偷吃”的眼神作为警告,那只完成了任务的兔子先生则抬起右爪,向她敬了个礼,然后又一蹦一跳地从林格身旁跑过,回厨房帮忙去了。 真是一些勤劳可爱的小家伙,旅馆被经营得井井有条,除了老板娘谢丝塔的努力以外,也少不了它们的付出啊……年轻人心中正感慨着,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等等、谢丝塔在餐厅,那,厨房里的人又是谁? 通常来说,不是由老板娘负责一日三餐的烹饪吗?其他人想要进厨房帮忙,都还被她嫌弃碍手碍脚呢。 除了一个人。 林格忽然反应过来,看到他的表情,老板娘谢丝塔满意地笑了,眉眼弯弯,犹如月牙。她笑的方式其实和圣夏莉雅有些相似,不同之处在于,后者的笑容表现出来是温柔和甜美,而前者却在优雅之余,还多了几分调侃的意味:“就是你想的那样,今天的早餐是由小夏负责的,这可是特意为你准备的爱心早餐哦,林格,要好好感谢她呀。对了,她还跟我说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话,修行啊、责任啊、义务啊之类的,明明只是一顿普普通通的早餐,却意外地认真,真让人摸不着头脑呢。” 说是这么说,脸上却笑眯眯,一副等着看好戏的表情,什么摸不着头脑,分明早就看穿了一切吧? “等等等等!”林格还没说话,奥薇拉便焦急地打断了老板娘:“什什什么爱心早餐、为什么我一点都没听说过啊?” 她确实知道今天的早餐是长姐特意准备的,所以从刚刚到现在一直都在期待,可是没有一个人告诉她这是专门为林格准备的爱心早餐啊! 当然没有人会告诉她,因为其他人也是刚知道的,甚至包括当事人林格,他这才反应过来,早上圣夏莉雅离开房间时那个神秘的微笑,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如果能证明自己是一个温柔贤惠的伴侣,林格就会相信我能对他负责了吧? 她可能是这么想的。 在这件事上,她表现出了惊人的行动力。 “既然这样,”奥薇拉有些坐不住了,她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却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妙,“我我我我也去帮忙!” 不就是爱心早餐吗!我也会做! “你能帮什么忙?端盘子吗,还是递调味料?”老板娘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又将视线投向餐桌上的其他人,没好气地说道:“我劝你们还是乖乖留在这里吧,不要进去添乱。小夏对这件事可是很重视的,坚持自己一个人完成,没看到我都被她赶出来了吗?你们要是过去添乱,惹恼了她,我可不会帮你们说话。” 被她这么一说,众人确实不敢进厨房捣乱了,连一开始叫嚣得最厉害的奥薇拉都缩起了脖子,心想不就是一顿爱心早餐嘛,这次就让给小夏姐姐吧,下次换我来做就行了,用这个理由说服了自己。但另一方面,圣夏莉雅的坚决态度也确实引起了她们的好奇,今天又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怎么她突然就想给林格做爱心早餐了呢?相比之下,难道不是梅蒂恩和希诺更需要吗?她们一个刚刚经历过战场上的生离死别,一个刚刚赢得了一场沉重的胜利,正是需要安慰的时候呀。 “快说、林格!” 爱丽丝直接拍案而起,就像法庭上的大法官敲响了肃静的钟声一样,气势十足地逼问:“你到底对小夏做了什么?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林格的脸色僵了一下,如果是以前,他肯定不会被这种小儿科似的审讯所动摇,因为有句话叫做身正不怕影子斜,他什么都没做过,自然什么都不需要交代。 可现在,情况不同,他确实做了…… “呵。”坐在大法官爱丽丝身旁的灰发少女冷笑一声:“果然,心中有鬼了。” 听这语气,显然不是格洛丽亚,而是白夜了,她对自己恨之入骨,自然要抓紧时间落井下石。 “很可疑啊。”爱丽丝眯起了眼睛,宛如在窥探年轻人身上的蛛丝马迹。但以她的智商,自然是什么都没能看出来,不得不申请场外援助:“萝乐娜律师,你怎么看?” “我说法官大人高见。”海栖公主殿下很快就进入了状态,立即献上谗言:“依我看,不如直接用刑吧。” 你这算哪门子律师?涅瑞伊得斯城的法律未免也太严苛了吧! “这是不是不太好呀?”唯一保留着些许良心的依耶塔,弱声弱气地为年轻人辩护了两句:“还没有找到证据呢,也许林格是无辜的?” 有证据就可以用刑吗?天使小姐的法律意识同样有些淡薄了。 “那就死刑吧。”蕾蒂西亚双手抱胸,一脸深沉地说道,代替大法官做出了最终宣判。然后她看了一眼身旁的梅蒂恩,考虑到罪犯家属的情绪,连忙又补充了一句:“恩,暂时死刑吧。” 意思是未来还有可能复活吗? 梅蒂恩倒是不在乎兄长死不死刑,她从头到尾都用一种特别复杂的眼神看着林格,年轻人很难形容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神,好像在思索,又好像已经得出了答案却难以置信;好像在欣慰,又好像有点酸涩与忧郁,感觉什么美好的东西被人抢走了。 林格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他一度觉得昨晚发生的那件事对自己的人生来说是一个巨大的冲击,直到此时才发现世界上真正煎熬的事情是面对旁人的怀疑与质问,却只能默默忍受,无法反驳,更无力反驳。 如果时间能够跳跃就好了,不需要跳跃太久,只需要跳过今天、甚至跳过这顿早餐就好了…… 但年轻人的愿望注定不可能实现,因为某人费尽心思准备了爱心早餐,可不是为了被跳过的。 “咦,林格,你已经下来了吗?” 某人出现了。 刚才还兴致勃勃地玩着角色扮演的几个人瞬间噤声,规规矩矩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假装无事发生过。林格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对这几个墙头草的表演感到无语,然后他慢慢回过头,便看到那位青色头发的少女正笑吟吟地站在面前,用一种无比温柔的眼神看着自己,她的身上裹着一条白色围裙,发丝与肌肤之间隐约散发出一股香料的味道,奇妙而又多变。 她的脚边还跟着一只软绵绵的小羊,正用一种非常凶狠的眼神瞪着年轻人,要不是主人就在身旁,说不定已经扑上来咬他了。 “正好,早餐已经做好了,稍等一下哦,林格。”她回头,招呼了一声:“大家,上菜吧!” 头顶托盘的兔子先生们鱼贯而出,将少女精心准备的爱心早餐端上了餐桌。虽然说是特意为林格准备的,但身为长姐的她不会因为有了爱人便忽略妹妹,所以当然是人人有份,只是林格面前的那一份格外丰盛而已:炖得软烂以至于呈现出暗红色光泽的肉排,上面浇着乳白色的淡奶油,恰到好处的色泽搭配光是卖相就已经让人垂涎三尺了;这还只是主菜,硕大的托盘中又相继摆上了早就熬好的奶油蘑菇浓汤、还在冒着热气的芝士焗土豆泥、里面夹着坚果、葡萄干、黑莓干与果酱的甜馅饼、大块刚刚出炉的白面包、黏糊糊的炖豌豆、干奶酪、烤香肠、用来补充营养的蔬菜沙拉、用来解腻的水果拼盘……以早餐的水平来说,未免有些丰盛过头了。 如果每天都吃这样的早餐,最后一定不是因为热量而死,而是被撑死的。 当林格注意到那道芝士焗土豆泥的表面还用芝麻粒与番茄酱画上了一个爱心符号的时候,嘴角又忍不住抽动了一下,他肯定圣夏莉雅绝对想不出这样的主意,唯一能给她建议的人也只有那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老板娘了。可问题是她怎么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呢?圣夏莉雅应该不会主动告诉她吧? 正困惑的时候,从刚才到现在一直不见人影的酒保小姐谢丽娅,施施然地从大厅外走了进来,她的手中还端着两杯色泽澄澈、甚至可以反射阳光的水,似乎是最新的得意之作,一路来到林格和圣夏莉雅面前,一人一杯放下,又撩了一下自己的刘海,酷酷地说道:“林格,小夏,恭喜你们,终于踏上了人生道路中最重要的一个阶段,这两杯‘爱之结晶’,就算是我的贺礼吧。” “里面可是凝聚着云鲸空岛上所有妖精的祝福,据说受到妖精祝福的感情最后都会有一个幸福的结局。虽然我也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样的能力,但既然外界都这么流传,那应该是真的吧。” 给点喵 1302.第1289章 以后要换个称呼吗? 罪魁祸首找到了。 林格难以置信地看着谢丽娅,一副“你怎么会知道”的表情,但酒保小姐自己也很无奈啊,因为她不是主动探听这个秘密的,严格来说,她才是受害者。 我们已知,酒保小姐总是妖精深眠旅馆中睡得最晚的人,熬夜对她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了,用她自己的说法,那就是“深夜有助于激发灵感,惟有习惯熬夜的人,才能创造出伟大的作品”,虽然她的姐姐谢丝塔显然并不认同这种论调,为此教育了无数次,可最后也没能把她的坏习惯纠正过来,便无奈地接受了事实,放任自流了。以前还有个贝芒公主陪着一起熬夜,但自从身上惧怕黑暗的诅咒渐渐衰弱后,她就变成了一个按时作息的好孩子(主要是为了做个好梦),于是酒保小姐很快又回归了以前那种形单影只、孤独熬夜的状态,还大言不惭地自诩为“深夜孤独的调酒师”。 我们又已知,旅人妖精的听力很好——当然,用一种更为严格的说法,那并非听力好,而是风会主动带来她们想要听到的声音,比如流水声、走动声或呼救声。她们正是凭借这种能力,才能在环境复杂的野外行动自如,轻松找到水源、道路乃至受困的旅人。因此,常有人说妖精是受到了自然眷顾的种族,而旅人妖精一族尤甚。 那么,结合已知的两种信息来分析一下,一个习惯熬夜、甚至在夜里精力更加充沛、并且听力还足够好的旅人妖精,当她昨晚站在妖精深眠旅馆一楼大厅的吧台后面,正想将脑海中的灵感转化为新的得意之作时,忽然听到楼上那位从不熬夜的年轻人的房间里,传来了一些奇怪的动静,那么她的选择将会是:一,窥探他人的隐私是不礼貌的举动,素质妖精不该这么做,假装什么都没有听到,继续自己的工作;二,我管你这那的,先听了再说。 恩,我们都知道,谢丽娅小姐最后做出了什么样的选择。 虽然,当她意识到在那个房间内正在发生一件关于生命诞生的伟大事业时,立刻就封闭了自己的听觉,可惜已经来不及了,那短短数秒钟的记忆,对她这样一个(四百多岁还没有结婚的)黄花大闺女来说,显然过于刺激了,可能需要用一生去治愈。 于是,在浑浑噩噩之中,她发呆到了天亮,既不敢继续实践灵感,也不敢回房间睡觉,生怕自己闹出了什么动静,会打扰到那项正在旅馆二楼某个不起眼的房间内进行的伟大事业,到那时,自己就真的罪无可恕、纵死难辞其咎了。 这种状态被一大早起床准备做早餐的老板娘谢丝塔看见了,她惊疑于自己这位总是表现得十分冷酷(其实是个逗比)的妹妹居然也会露出这种六神无主的表情,便再三逼问(其实只是随口问了一句),在她的压力之下,原本打算保守秘密的谢丽娅忍痛(其实是一脸兴奋地)将前因后果告诉了她。 对于她的爆料,谢丝塔一开始还不太相信,但谢丽娅再三保证,甚至拿出小妹谢米的名誉担保(约等于没有担保),她才勉强接受了这个惊人的消息,随后便是欣慰与惊讶。欣慰于小夏最终还是拿下了这场长跑的胜利,没有因为一时大意而被妹妹们反超,身为好友的她自然感到高兴。至于树夫人的学生和最后的羽精灵?抱歉,其实她跟她们不是很熟。同时也惊讶于主动打破现状的人居然会是小夏,那个温温吞吞、不紧不慢、虽然每一步都走得很稳但也不免让人觉得有些瞻前顾后的小夏,究竟是什么让她下定了决心,采取如此强硬的手段打破僵局呢? 在她的预想中,这个打破僵局的人可能是奥薇拉、可能是萝乐娜、可能是依耶塔、甚至有可能是白夜,唯独不应该是小夏,因为其他人骨子里都有点不安分的因子,而小夏则太安分了。当奥薇拉主动要求林格每天晚上来陪自己睡觉、当萝乐娜不惜利用小蝙蝠也要达成自己的目的、当依耶塔带着羞涩和幸福的笑容倚靠在年轻人的怀中、当白夜与她认为的“变态先生”针锋相对的时候,小夏的情感总是那么温吞、那么平淡,就像早上醒来后看到的太阳、每天准时到来的三餐、还有晚上睡觉前的那句晚安一样,都是那么理所当然的事情,以至于常常会忽略掉它的存在。 可转念一想,这世界上谁都有可能忽略它们,唯独这位年轻人不会,因为他发自真心所追求的,不正是这些看似平常的事物吗? 太过热烈的也让人无所适从,平平淡淡才是真,所以,这或许也是必然的结果吧? 但是,相较于谢丝塔的欣慰与释然、谢丽娅的怀疑与兴奋,其他人的反应就显得激烈多了。奥薇拉如遭雷击,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当事双方,结结巴巴了半天,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依耶塔左看看林格,右看看姐姐,脸上悄然浮现出一丝憧憬与羡慕,悄悄用翅膀将自己裹了起来;性格文雅宁静(至少外表上是),仿佛对什么事情都不在乎的萝乐娜这会儿却小嘴微张,呆滞了半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连手中的面包掉到了桌面上都没有发现;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过于震惊而下意识缩回了意识空间的格洛丽亚正在脑海中拼命念叨“啊伟大的女神大人这是不洁这是亵渎这是违背教义的啊”,强行接管了身体的白夜则咬牙切齿,用一种“你这个变态已经完全不做人了吗”的眼神怒视着林格;蕾蒂西亚一脸深沉地思考,并暗中向奶奶询问所谓“人s生道路上最重要的一个阶段”到底是什么意思,女伯爵一边头疼该如何向孙女解释这个复杂的问题,一边向年轻人投来敬佩与警惕的眼神,敬佩他不声不响就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警惕……就不用多说了吧。 爱丽丝的心情比其他人更复杂一些,惊讶是有的,高兴是有的,酸涩是有的,但若说不服气和抗拒等心情,似乎也是有一些的,连她自己都难以摸清楚其中的比重。遥想当年,只将自己视为一介穿越者的天才玩家,还先入为主地将林格视为这款游戏的男主角,神秘的天降少女圣夏莉雅自然就是女主角了,为此,她还暗戳戳地期待过两人的情感线,甚至给林格出了不少馊主意去攻略圣夏莉雅。不为什么,作为玩家,想看到男女主角终成眷属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现在她终于看到了这一幕,却不再是以一个玩家的身份,情绪与立场也随之转变,再想想最近林格对自己的态度,怎么说呢,有种独一无二的玩伴被人抢走了的感觉,却又比那强烈得多。至少以天才玩家的文化水准,还无法很好地形容出来。 希诺同样很惊讶,但她的惊讶却是针对圣夏莉雅的,因为少女骑士隐约感觉到,昨天自己对长姐说的那番话,或许就是今日之事的导火索。可我只是让你去安慰林格,没说是用这种方式安慰啊!这这这、这一点都不符合骑士精神啊! 梅蒂恩是唯一一个对这件事只有喜悦和庆幸的人,除此之外,甚至还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自己这个冷淡的、理性的、太过重视身边的人反倒忽视了自己、曾让人担心会不会这辈子都找不到伴侣的兄长,终于也走到了这一步啊。倘若父亲在天上的无光之海听说了这个消息,一定也会为他感到欣慰的吧? 想到这里,梅蒂恩忽然有些感动。父亲逝世后,兄长为了照顾自己,费劲了多少心力,牺牲了多少东西,年幼却懂事的女孩一直都记在心中。她一度担忧自己是否已成为了兄长的累赘,只会阻碍他前进的道路,于是拼了命地成长,想要成为兄长的依靠,或者,即便自己还不够坚强,不足以完全让兄长放心,那就帮他找到另一个依靠,两个人共同分担的话,或许压力就会轻一些吧? 于是那段时间,梅蒂恩整天揣着个笔记本,在上面写写画画,琢磨着云鲸空岛上谁才是最适合成为兄长依靠的那个人,小夏姐姐当然榜上有名,但除了她以外,还有奥薇拉姐姐、依耶塔姐姐、萝乐娜姐姐……甚至连最不靠谱的爱丽丝姐姐和年龄差距最大(并非最大)的女伯爵都曾被列入考察范围。此外,女孩还瞒着自己的兄长,在这些少女(并非少女)的面前大献殷勤,说说好话啦,送送小礼物啦,用爱丽丝姐姐的话来说,就是帮他刷好感度。因为女孩知道自己的兄长生性被动,如果不推他一把的话,恐怕等到世界末日都不会有什么结果吧。 不过后来,林格表现出了令妹妹惊叹无比的攻略水准,尽管他本人可能并未意识到这一点,但他无意中刷出来的好感度却比梅蒂恩拼命向姐姐们撒娇卖萌刷出来的好感度还要多,于是女孩就放弃了这种无意义的举动。而到了现在,最喜爱的兄长与最喜爱的小夏姐姐终于达成了圆满的结局,那本攻略笔记自然不再需要啦。 两个自己最喜爱的人走到了一起,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高兴的事情吗? 这几天的阴郁心情一扫而空,粉发少女笑得眉眼弯弯,洋溢而出的喜气怎么也压不下去。她左看看兄长林格,右看看小夏姐姐,越看就越是满意。小夏姐姐的性格就不用说了,温柔大方,善解人意的同时还十分擅长照顾他人,现在连厨艺都这么好,这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完美的女人吗?当然,自己的兄长也不差,沉稳冷静的同时也不乏细心之处,外表看似冷淡,其实却是个很热情的人,从小就受女孩子欢迎,却能够坚守本心,保持自我,这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完美的男人吗? 更别说一个人是女神大人最虔诚的信徒,另一个人则干脆是女神大人最疼爱的女儿了,想必这种缘分是在女神大人诞生、创世纪之初就注定好的吧?当命运让兄长在市政广场停下脚步时,今日的结局便已经确定下来了,哎呀,真是浪漫的说法呢。 梅蒂恩双手合十,放在脸颊边,笑眯眯地对圣夏莉雅说道:“这么说来,以后我要喊你的时候,是不是应该换个称呼了呢,小夏姐姐?” 不行! 某些人在心中疯狂呐喊,并为此想出了许多个理由。比如这样喊会把她们最亲爱的小夏姐姐喊老了啦、比如少女王权不应该受到世俗礼法的拘束啦、比如她们最亲爱的母亲大人还没有同意这件事啦……总而言之,只要肯丢下脸面,类似的理由要多少有多少。 可是,她们真的能丢下脸面吗?死不认输、撒泼打滚的样子真的很难看诶。 再说了,小夏姐姐的手段,她们都是知道的。平时调皮捣蛋一些没事,一旦在重要的事情上惹恼了她,最后的下场都不会很好。而今天这件事,对小夏姐姐来说,何止重要,简直就是人生大事了,难道会放任他人来搅局吗?别看她表面上笑眯眯的,说不定正在暗中观察,只待出头鸟发声,便以雷霆手段、杀一儆百呢! 想到这里,她们不禁打了个寒颤。 然而,圣夏莉雅并没有妹妹们想象的那么腹黑,或者说,巨大的喜悦已经充盈在胸中,让她没有闲暇去思考其他的事情了。 “不要乱说哦,梅蒂恩。” 她笑着训斥了一句,然后温柔地看了身旁的年轻人一眼,轻声道:“我都听林格的。” 某些刚才还恶意揣测过小夏姐姐的人,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感到羞愧而又不甘。 可恶啊! 这种输得更彻底了的感觉是怎么一回事!?(本章完) 1303.第1290章 一个都不许走吗? 这一顿早餐吃得没滋没味,明明是圣夏莉雅精心准备的爱心早餐,大家却不怎么关心味道。至于真正关心什么,无需多言,总之你只需要知道,林格才是这张餐桌上最不自在的那个人就行了。 一方面,是圣夏莉雅无微不至的关照,一会儿问他汤的温度合适吗,一会儿又担心馅饼里的果酱放得太多了,不合林格的口味,要不是大家都在旁边看着,她甚至恨不得拿块手帕在旁边等着,林格吃一口她就擦一下,恩恩爱爱,甜甜蜜蜜,才符合她对伴侣之间的想象。 另一方面,则是来自大家的视线压力,其中一些目光还伴随着相当程度的主观情绪。比如奥薇拉,她一边瞪着林格,一边恶狠狠地咬下一口面包,仿佛将那块可怜的面包当成了一点都不可怜的年轻人,必须处以极刑才能泄心头之恨;比如萝乐娜,她依旧用十分优雅的动作,不紧不慢地解决盘中餐食,看似完全没有受到这件事的影响,偶尔投来意味深长的视线,却总能让年轻人不寒而栗;还有依耶塔,这家伙的目光中充满了憧憬与探究的欲望,至于她究竟在憧憬什么、想探究什么,年轻人已经完全不想思考了。 其他人的眼神虽然没有那么情绪化,但也并不单纯,有人置身事外,明哲保身,比如酒保小姐和莉薇娅修女;有人笑容玩味,似乎在看一场好戏,比如女伯爵和老板娘;有人忿忿不平,显然对这个结果感到不满,比如蕾蒂西亚和小羊;有人神游天外,思绪不知飘到了何处,比如爱丽丝和希诺;有人干脆将他视为变态,冷眼相待,这个人是谁就不用多说了;还有人啥也不知道,只知道吃饭,比如谢米。 惟一真心诚意献上祝福的人,只有梅蒂恩了。可惜她人微言轻,眼见兄长似乎犯了众怒,便不敢站出来支持他了,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林格没事。 无论是白城的浪荡子还是墨托许的风流客,举凡出现在情感故事中的多情形象,似乎从没有一个能得到好下场的,通常情况下,不是死于女人之手,便是死于男人之手。 至于为什么不担心圣夏莉雅?那当然是因为她不需要担心啊。大家只会欺负弱者,对强者总是敬而远之,圣夏莉雅就是那个强者,至少目前,她对自己的妹妹们还拥有绝对的压制力,即便是胆子最大的那个人,比如某位炼金术师小姐,恐怕也不敢将主意打到她的头上。 圣夏莉雅的处境很安全,林格的处境就很危险了,所以他食不下咽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当肚中隐隐传来饱腹感的时候,他为难地看了一眼面前的餐盘,发现还有一大半的食物没吃完。 虽然有一种可能是圣夏莉雅太过高兴而搞错了分量,但说实话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顿爱心早餐是她为了纪念这个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而做的,对少女来说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那么,她肯定也希望林格能够吃完吧? 林格不想让她失望。 虽说他一直扮演着被动的、承受的以及被期待的角色,但经历了昨晚那件事后,年轻人确实对身旁这位少女产生了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责任感,和以往的所有感觉都不相同,它要更深刻些,也更忐忑些。深刻来自于人身关系的转变,在不知不觉中,双方就拥有了超过朋友、挚友、亲友乃至暧昧者的关系,似乎一下子跳过了许多阶段;忐忑则是来自于对这种新型关系的思索与信心,年轻人从来没有尝试过这样的角色,所以,他不确定自己能否扮演好它。 书上说,成家立业的男人就会变得成熟,似乎那是个自然而然、由因及果的过程,只要成家立业了,立刻就会变得成熟。可实际情况并非如此,每个人都需要一段时间去适应、磨合与转变,才能探索出最适合双方的相处方式。林格与圣夏莉雅作为同伴与友人的默契无疑是最棒的,可一旦这个关系开始转变,他们还能像从前那样心有灵犀、不言自明吗? 这一切都还是个未知数,最有信心的人都不敢保证结果,年轻人也不例外,可他既然已经决定去做了,就会想要做到最好,那么,一个良好的开始无疑是最关键的。 就从这顿爱心早餐开始吧。 林格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决定拼尽全力解决这顿早餐,他知道圣夏莉雅表面上看起来很高兴,其实心中一定很不安吧,这是生命的本能,与少女对年轻人的情感无关。他想,面对战争,自己永远都有做不到也做不好的地方,但面对身边人的期待,至少还能通过这种方式,给她一些鼓励和信心。 大不了事后去找梅蒂恩,请她给自己开一些健胃消食的药方。 妹妹就是这么用的! “呵、呵、呵!” 餐桌上忽然传来一阵诡异的冷笑声,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众人闻声望去,却发现是爱丽丝正一脸阴险地笑着,语气幸灾乐祸:“吃不下了吧?吃不下了就别硬撑,还是让我来替你分担一点吧!” 说罢,她不待年轻人回应,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起身,用手中的银制餐叉抢走了林格碗里的最后一块炖肉,放到了自己的碗里,还刻意挑衅地向后者扬了扬眉毛,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大家都被她这种迷惑行为给整懵了,怔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还是奥薇拉最先反应过来,她“啊”了一声,恍然大悟,然后同样起身,迫不及待地从林格的餐盘里抢走了还没有吃完的面包,得意洋洋地说道:“爱丽丝说得有道理,这可是小夏姐姐亲手制作的爱心早餐啊,就算你吃不下了也不能浪费,让我们来替你分担吧、林格!” “好像很有趣的样子。”原本已经吃完了自己那份早餐的萝乐娜放下了用来擦拭嘴唇的手帕,微微一笑:“那我也来帮你吧,林格,可不必太感谢我哦?” 海栖公主殿下优雅地伸出手,神色自若地取走了林格餐盘中的甜馅饼,里面夹着坚果、葡萄干、黑莓干与酸酸甜甜的果酱,算是她最喜欢的面点类食物了。 “我要吃肉、我要吃肉!”作为纯粹的肉食性生物,蕾蒂西亚显然不满足今天早上的肉食摄入量,于是理所当然地拿走了林格吃不完的所有肉类食物,包括烤香肠与烟熏火腿肉。女伯爵奈薇儿将孙女的挑食行为都看在眼中,微微挑眉,干脆将林格盘中还剩下一大半的蔬菜沙拉也取走,放到了蕾蒂西亚的面前,对苦着一张小脸的她表示:“挑食是不对的,乖乖把这些都吃完吧。” “那我也……” 趁着大家不注意,依耶塔蹑手蹑脚地端走了林格的芝士焗土豆泥,浓郁的芝士与咸香的土豆泥两种味道混合在一起,让天使小姐想起了故乡的一道经典美食,她最喜欢的萨莉亚切司提,似乎又被它勾动了某种伤感的情绪呢。不过,因为年轻人不好甜食的缘故,这道菜几乎没怎么动过,她想要一个人吃完,恐怕还是有点难度的。 “终于到了连吃饭都要别人帮忙的地步吗,你这家伙。”白夜双手抱胸,横眉竖眼,本想借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多骂两句,发泄一下心中不爽的情绪,但冷不防一双眼眸幽幽地看了过来,她顿时噎了一下,半晌后还是放弃了这个危险的念头,一边撇嘴,一边从年轻人的水果拼盘中拿走了最后两块苹果:“别误会,我只是觉得你这个变态配不上这么好的食物而已,还是让我来享受吧。” 一定要人身攻击吗? 林格的嘴角抽了一下。 “那我也来品尝一下小夏的手艺吧~”明明自己面前就有,但老板娘还是借着这个名义分走了林格的炖豌豆。 “我给你们送上了祝贺的礼物,这就当做是给我的报酬吧。”酒保小姐当仁不让地分享了林格吃不完的奶油蘑菇浓汤。 “我要吃点心!”谢米叫嚣着,强行夺走了林格的饭后甜点,几块香草蛋糕和一小碟曲奇饼干。 这是什么特殊的祝福仪式吗?梅蒂恩目光炯炯地看着这一幕,说实话,不是很理解她们的做法,但既然大家都在做,小夏姐姐也没有反对,应该是合理的吧?于是她象征性地分走了兄长盘中的干奶酪,打算搭配自己的白面包一起吃。她还分给了莉薇娅修女一块,虽然让后者有些哭笑不得,但依然接受了这份好意。 希诺原本没想掺和进去的,因为她的食量不大,自己盘中的食物就已经够吃了,没必要去抢林格的。但其他人却不这么认为,尤其是奥薇拉,一直用灼灼的视线盯着希诺看,好像是在催促她尽快做出选择。无法承受如此灼热的注视,少女骑士最终还是妥协了,向年轻人露出一个抱歉的微笑后,分走了他盘中最后的一点食物,一份洋葱圈,算是作为辅食搭配食用的。 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之下,圣夏莉雅精心准备的爱心早餐总算没有白费,虽然不一定都是林格吃完的,但这位大度的长姐似乎并不在乎,对妹妹们的举动也完全放任,只有年轻人还在对着空空如也的餐盘发呆,心情复杂。 不管怎么说,这应该算是一件好事……吧? 林格的心情有些复杂,但是他不愿被其他人发现,于是面上依旧不动声色,轻轻放下手中的餐具,用纸巾擦拭了一下嘴唇,声音依旧平静:“我吃饱了。” 他起身,又说道:“马上就要到上课时间了,我先去学校准备一下,你们也早点吃完过来吧。奥薇拉,还有爱丽丝,记得不要迟到。” 被他点名的两个少女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没敢还嘴。 “那我就……” 圣夏莉雅本来想说,那我就留下来收拾餐桌,顺便把餐具清洗干净后再去上课,说实话,她也觉得自己需要一点时间调整心情,毕竟孩子们的察觉能力可比大人敏锐得多,万一他们在上课的时候忽然询问自己,今天为什么这么高兴呢,圣夏莉雅老师?那自己该怎么回答?隐瞒的话,不是老师应该做的事情,如实回答的话,又有点害羞呢。 她正浮想联翩的时候,林格犹豫了一下,忽然低头对她说道:“圣夏莉雅,你和我一起过去吧?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餐桌上顿时安静了一瞬,圣夏莉雅明显有些意外,似乎没有想到林格会主动邀请自己,不过她的表情很快就平静下来,轻轻点了点头:“嗯。” 牧羊少女将收拾餐桌和清理餐具的工作委托给老板娘,又安抚了虽然还没有吃完早饭但一定要跟着她一起走的小羊的情绪,将它留在了旅馆,然后才向等待许久的年轻人说了声抱歉,后者摆了摆手表示不介意,两人并肩而行,很快就离开了旅馆。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平时两人一起行动的次数很多,大家早就习以为常了,这次看在眼中,却给人一种不一样的感觉。有人目光惆怅,有人出神思索,还有人跃跃欲试,想要追上去,但最后这种想法很快就被残忍地打破了,因为老板娘已经双手合十,歪了歪头,笑眯眯地给她们下了最后通牒:“大家,今天的早餐份量很多、味道也很美味,对吧?这是小夏特意为大家准备的爱心早餐哦。既然她这么贴心,你们是不是也该好好回应一下呢?所以啊——” 她目露精光,亮出险恶的獠牙:“吃完早餐后不要急着走,留下来陪我一起收拾餐桌和清洗餐具吧?我很需要大家的帮助,所以希望不会有人偷偷跑掉呢,记住,是一个都不许走,一、个、都、不、许、走、哦!” 最后那句话,几乎是磨着牙齿,一字一顿地说出来的,搭配那张温柔亲切的笑脸,竟让人不寒而栗。 “呃……” 少女们打着寒颤答应下来,没有一个人敢拒绝,连女伯爵和莉薇娅修女也不例外。(本章完) 1304.第1291章 偶尔会吗? 第1291章 偶尔会吗? 在前往学校的路上,两人都有些沉默,但这种沉默并不令人觉得尴尬,恰恰相反,圣夏莉雅很享受这种氛围,她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年轻人的呼吸,听见他的心跳,还有在草地上轻轻摩擦的脚步声,这一切既让她感到安心,又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仿佛已无数次梦见过,如今不过是在现实中重逢而已。 林格也在享受这股沉默,同时利用它思索接下来的话题,他不断在脑海中组织语言,想要将那些浮乱的想法诉诸于口,却始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切入点,便缄默如金。走到半途的时候,年轻人偶然抬起头,却瞥见熟悉的屋檐正从苍色古树的枝叶间探出一角,一瞬间他所有的思绪仿佛都找到了归宿,注定将在那个地方倾泻出来。 “圣夏莉雅。” 他停下脚步,回头,询问身边的少女:“在去学校之前,能先陪我去另一个地方吗?” 圣夏莉雅眨了眨眼睛,其实她已猜到林格说的是哪个地方了,却没有挑明,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至少此刻,顺从他的一切决定。 “走吧。” 林格说道,走在少女的前方,但忽然间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脚步微微停顿,没有回头而是向后伸出手,重复了一遍:“走吧,小夏。” 察觉到年轻人在称呼上的转变,又看了看伸到自己面前的这只手,圣夏莉雅忍不住弯起了眉毛,无声地笑了。她同样伸出手,搭在年轻人的掌心上,那一刻传来的温暖触感让两人都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不是在昨夜,而是在更久以前,远至现实只是一场梦境的时候。 就这样,年轻人牵着少女的手,一路向山坡上的小教堂走去。 但来到天心教堂的正门前,林格才发现它比自己印象中大了许多,让人感到意外。可这是怎么一回事呢?明明梅蒂恩在重建教堂的时候,并没有因为可以占用的土地变多了就肆意扩张,而是维持着原教堂的规模,所以它应该一直都是年轻人记忆中的大小吧。曾经,他还十分嫌弃它的狭窄与逼仄,为了节省空间,连厨房和仓库都不得不安置在祈祷厅后面,有时候年轻人在前厅为信徒告解,梅蒂恩就在后面的厨房准备晚饭,炊烟升起,食物的香气幽幽传来,让人觉得不像教堂,倒像是旅馆或酒馆。 也嫌弃它的年代太过久远,隔音效果不好,梅蒂恩在楼上学习的时候,还时常被楼下传来的各种动静影响,虽说女孩本就专注,耐得住性子学习,但身为兄长的林格,总还想为她提供更好的环境,这也是人之常情啊。 除此之外的各种问题,大概时时都有吧,有时嫌弃外墙的油漆质量不好,墙体早已在岁月的侵蚀下风化剥落;有时嫌弃楼梯又窄又高,妹妹频繁上下楼,总会有危险和不方便的地方……可是,正如刚才的感慨,真奇怪啊。 明明和杨科先生一起生活的时候从没有那么觉得,那时候天心教堂给他的印象,简直比女王的宫殿还要宽敞舒适,虽说他也从没有见过女王的宫殿是什么样子,只偶尔在吟游诗人的小调中闻说。 如果说是生活在其中的人的缘故,杨科先生逝世后,兄妹两人的生活空间应当变得更余裕才对吧?如果说是心境不同的缘故,为何今日带着圣夏莉雅来到这里,又会产生与昔日相同的感慨呢?幼小的孩子总是活泼好动,觉得家外面的世界更加广大与美好,长大成人后终于见到了世界的模样,却只能在狭窄的记忆中感到安心了。 遥远的,接近的,时间的,空间的,成长的,未及的……复杂而多变的家啊。 “怎么了,林格?” 圣夏莉雅见林格将手放在天心教堂的大门上,却始终没有推开,不禁好奇地问了一句。这句话将年轻人从关于家庭与时空的思考中唤回,他忍不住一怔,反应过来后轻轻摇头,没说什么,只是简单解释道:“抱歉,想起了一些事情。” 圣夏莉雅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年轻人都有些不自在的时候,她才微微一笑:“今天的林格好像很喜欢发呆呢,从早上开始就是。你那时候在想什么呢?和现在想的事情一样吗?” 她指的应该是早上起床后林格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和发呆,那时候他好像在思考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不是。”年轻人镇定地移开了视线,不能被少女看到自己眼中的心虚。 总不能说自己在想白夜的事情吗,想她会不会拿这个“梦境”威胁自己,以及该如何反制她的威胁……虽然都合情合理,但唯独不符合当时的情景。 所以,埋在心底就行了。 圣夏莉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没再追问。 年轻人也不希望她追问,于是赶紧推开天心教堂的大门,走入了这座自从梅蒂恩和莉薇娅修女离开云鲸空岛后就许久无人打理的教堂——原本还有一位冒牌修女格洛莉亚,但她似乎并不愿意孤零零地守着一间冷清的教堂,那样也太无聊了。 这从侧面印证了诅咒的力量确实在衰弱,连格洛莉亚都可以不遵守自己的角色设定了。当然,你也可以认为她扮演的原本就是这种“半吊子修女”,真相或许只有她本人知道吧。 来到祈祷厅最前方,祭坛上便是女神冕下的圣像,在原来的天心教堂中,女神圣像是杨科先生请来一位很有名的雕塑家刻成的,用世俗一点的说法,算是整个教堂中价值最高的事物了,而眼前这尊圣像则是木雕,且并非出自名匠之手,而是由梅蒂恩亲手雕刻而成,除此之外,谢米和蕾蒂西亚也帮了一些忙。 与之前那尊圣像相比,它无疑简陋了许多,但奇怪的是,反而更让人印象深刻,就像少女当初雕刻它的时候,随之将自己的记忆或情感也一并寄托在上面一样。 坐在距离女神圣像最近的座位上,仰起头时,圣夏莉雅自然而然地想起了那位温柔而慈爱的母亲,自坠落人间以来,关于祂的一切印象似乎都来自于刻苦回想,最后更是得知了母亲早已回归无光之海的噩耗。可圣夏莉雅并不觉得孤独,她始终感觉祂还在自己身边,正微笑地注视着自己,也注视着身边的爱人,一并献上美好的祝福。 林格也仰起头,对着女神大人的圣像怔怔出神,他在想什么呢?又想到了谁呢?是否和自己一样,朦胧间感受到来自天上的祝福,许多美好的期愿。可圣夏莉雅觉得,他想到的那个人应当不是母亲大人,而是他的养父才对,她一直都知道,那个素未谋面的男人在年轻人的心中有多么重要的地位。事实上,连自己都要感谢那位杨科先生,为这个残酷的世界培养出了多么美好的两个灵魂,或许将来,无数人会因此受益。 此时此刻,在这间小小的教堂内,两个年轻人同时想起了他们已不在世上的亲人,默契在冥冥之中形成,最终归结于生命的一种情感。 涛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撞在教堂的墙上,一阵安寂的回响,圣夏莉雅听了很久才意识到那不是涛声,而是墓园中还未长成的橡树林在风中呼唤。继而又想到昨天,林格便是在那座墓园中独自待了很久,久到让人都很担心,希诺也是为了这件事来找自己,希望自己能想个办法安慰林格。但最后,自己却什么都没能做到,只自私地安慰了自己呢。 一时的爱,冲动的爱,自私的爱,看上去好像很有效果,可实际上还是什么都没有解决吧?今日之事,明日也会继续,而爱是不可能一直热烈的,灼灼逼人,最终反而会冷却为灰烬。这么想的话,自己是不是让事情变得更麻烦了呢? 圣夏莉雅悄悄看了身旁的年轻人一眼,不料他也正看向自己,两人的目光无声撞上,少女有些慌张,下意识躲避,却晚了一步。 “圣夏莉雅。”林格主动开口,喊出她的名字。 “啊?我、我在哦,林格!”牧羊少女下意识挺直了脊背。 年轻人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紧张,但没有深究,而是用一种很认真的语气说道:“你之前说过,会对那件事负责的,对吧?” “当然!” 圣夏莉雅不假思索地承认了,这原本就是她发自真心的想法,为何年轻人还要反复询问呢?难道他担心自己只是说说而已,又或是能力不足,难以承担那份沉重的责任呢?或许都有可能吧,但少女只想让他知道,那份爱中或许有着冲动,有着自私,有着因所有难以慰藉的痛苦而酝酿出来的酸涩情感,可绝对没有半分虚假。 “可是我刚才想了一下,觉得这样还是不太好。” 年轻人说着,有些不自然地低下头,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十根手指还不安分地绞来绞去,他很少做出这样孩子气的动作,但此时的心情或许能与之共鸣:“像这种事,从来没有谁该承担责任、谁又可以置身事外的说法吧?我们都应该是自身行为的承担者,无论是言语上的还是行动上的。所以……” 他欲言又止,圣夏莉雅却若有所思,试探性地问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一起承担?” 林格悄悄松了一口气:“没错,我就是这个意思。” 圣夏莉雅忍不住弯起了眉毛,这听上去不就是结婚的意思吗?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事情一定需要这对年轻男女一起来承担的呢?何况林格还是在天心教堂中说的,这是他生命中最熟悉的地点,唯有在此处,年轻人才能卸下心防,真诚地说出内心的言语。 连场景都如此吻合心境,仿佛在预示着什么。 不过很快,牧羊少女就敛住了笑意,因为她没有从年轻人的眼中看到羞涩和犹豫,便明白他绝不是因为难以启齿才说得如此隐晦,在这模糊的表达之下,隐喻着某位更为深沉的心情。 比人类的爱还要深沉。 “如果你是这么想的,”她轻声道:“我会一直支持你,林格。” 正如过去她一直支持着他一样。 “谢谢你,圣夏莉雅。”年轻人真切地说道,他仿佛没有听出少女的言外之意,道谢之后又仰起头,却不是看向祭坛上的女神圣像,而是透过圣像、透过墙壁,透过一扇扇彩色的玻璃花窗,看到了更远之外的地方,在那座初建起来的墓园中,每一个幼小的灵魂是如何履行了自己在人间的责任,回归天上的无光之海,从此享有他们在梦想中的一切幸福。 他无意识地呢喃道:“如果我能早点明白这个道理就好了。” 那样,他或许就能承担起原本应尽的责任了。 可是你的那些责任中,是否包括这场战争、包括那些逝去的人与生还的人、包括一切超过了生命情感,逐渐可以被归结于神性领域的事情呢?如果一个凡人却想要承担起神明的责任,制止一切战争,结束一切苦难,那么他在世俗眼中无疑比野心家还要疯狂。可圣夏莉雅莫名觉得,林格能够做到,他已经在准备着做到了。 只要他下定决心,就能够创造奇迹。 于是,怀着某种复杂的心情,少女一字一句,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如果你是这么想的,那我会一直支持你,林格。” 这回,年轻人没有再答复,而是回头,向她露出一个温和而安心的笑容。 在这一瞬间,圣夏莉雅产生了一种冲动,却不是爱的冲动,而是孤独的冲动,仿佛那是从最热烈的情感中涌现出来的最空虚的情感。她想要问眼前的年轻人一个问题,因想起昨夜的事情而逐渐犹豫,却没有发现自己无意中已经将它问出口了。 “林格,你还在难过吗?” “……偶尔会吧。” 只是偶尔。 给点喵 1305.第1292章 都在虚度光阴吗? 第1292章 都在虚度光阴吗? “嘿咻!” 奥薇拉吃力地将一摞碗碟抱进橱柜,又轻轻将柜门关上,看着这些细心擦洗过的餐具在玻璃橱窗后闪闪发亮,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这样就算结束了吧?” “辛苦大家了哦!” 老板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正站在门口,笑眯眯地看着众人,手上连一点水渍都没有,这当然不是因为她技艺高超,已经掌握了如何不沾一滴水就将餐具清洗干净的绝招,而是因为她压根就没有干活,全程都在旁边围观,谁若是手脚慢了,还要被她点名批评,活脱脱一副黑心监工的模样! 旅馆的老板娘居然让客人做家务而自己在旁边看着,还有没有天理了!? 不过没人敢说什么,毕竟从另一个角度思考,她们这些客人好像从没有交过房租也没有交过餐费,一直都在白吃白住来着,稍微有点廉耻心的人,都应该对此感到羞愧,何况只是帮忙干点家务活呢? “好啦,既然活都干完了,那么大家就休息一下,然后准备去学校吧。”老板娘看起来心情不错,语调轻快地对厨房内的少女们说道:“毕竟你们还要去上课——或者给孩子们上课,万一迟到了可不太好。” 奥薇拉悄悄瞥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心想早就迟到了,又何必在乎这一时半刻呢? 恰好,怀着相同念头的人似乎不止她一个,奥薇拉和她们对视一眼,隔空传递信息,达成共识,便趁着老板娘不注意,蹑手蹑脚地离开了厨房。来到大厅后,天才玩家便迫不及待地伸了个懒腰,然后愤愤不平地叫出声来,声音大得好像刚才在厨房里被老板娘各种指使却不敢有半句怨言的人不是她一样:“上课上课、天天都是上课!我才不去了!” 说罢,她很有气势地往椅子上一坐,仰头抱胸,脊背挺直,大马金刀,威风凛凛,可以被打败,但绝不可以屈服! 但坚持了还不到半秒就垮了,捂着自己的肚子叫苦连天起来:“啊,可恶,腰好酸,居然让我蹲着擦了半个小时的碗,谢丝塔,你这家伙……” “说腰酸的时候应该捂着腰,而不是肚子。” 路过的奥薇拉指出了她的失误,然后随手拉过来一把椅子坐下,她的表现没有爱丽丝那么夸张,但贝芒公主出身尊贵,又备受宠爱,从小到大几乎没怎么做过家务,唯一一次亲自动手,想要让父王母后感受一下自己的孝心,结果累计摔碎了两面镜子、打翻了三个橱柜顺便还整坏了一个灯架,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有动过类似的念头了。今天机缘巧合,反倒在老板娘这里将年轻时犯下的错误全部弥补了回来,却并不是很高兴,声音中还带着淡淡的疲惫:“话说爱丽丝你不是女仆吗,怎么也和我们一样生疏,还差点打碎了盘子,害得我也被谢丝塔小姐骂了两句。” “不是所有女仆都擅长家务的。”爱丽丝一脸深沉地说道,虽然她努力想要使自己的话语显得有哲理性,仿佛可以引人深思的名言警句,不过结合她半瘫在椅子上的坐姿,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我只知道一定没有女仆只擅长玩游戏的。 奥薇拉悄悄翻了个白眼。 “腰酸的话,需要我给你配一些药吗?”萝乐娜走过来,脸上挂着一如既往、难以揣测的笑容:“虽说我不是梅蒂恩那样的医师,但炼金术制造的药水或许更有效果哦,保证药到病除。” 药到病人除吗?爱丽丝似乎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不禁打了个寒颤,然后果断拒绝了她的提议。 萝乐娜也不在意,找了张椅子坐下,似乎并不急着赶去学校。同样是家务受害者,但她的表现可比爱丽丝和奥薇拉强多了,从头到尾都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或许是孤身居住在洛特丹娜市的那几年,练就了海栖公主殿下的自理能力吧。 这时候,眼尖的蕾蒂西亚发现了两个正偷偷摸摸向外走去的身影,当即拍着桌子叫了起来:“依耶塔、希诺,你们要去哪里?” 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同时僵住。 “嚯嚯嚯!”爱丽丝眯起眼睛,盯着两人的背影,连连怪笑:“该不会是要去学校吧?林格一个月给你们多少钱啊,这么自律?” “爱丽丝。”自知被盯上就难以轻易逃脱,希诺回过头,一脸无奈地说道:“自律是靠内心的道德约束,林格也没有给我发钱,是因为孩子们在等着我去上课,我才感到责任深重的,难道你没有这么觉得吗?” “就、就是啊。”依耶塔从希诺背后探出脑袋,大翅膀在背后一扇一扇的,看起来就像在点头附和希诺的说法,顺便落下了不少羽毛,把天使小姐辛苦擦拭干净的地板又弄脏了,可惜她本人毫无自觉:“上课明明那么有意思,爱丽丝你为什么总是逃课呢?不如和我一起去上课怎么样?” “不怎么样。”天才玩家撇撇嘴,不为所动。 依耶塔眨了眨眼睛:“我刚才还帮你分担了一些工作呢。” 别看天使小姐外表柔弱,实际上却是个地地道道的村姑,甚至可以下地干农活,区区家务,对她来说还不算什么。再加上心地善良,被爱丽丝那么一哀求,就稀里糊涂地答应下来了。 她试图用恩情唤回天才玩家心中所剩不多的良知,可后者最擅长的不是知恩图报,而是挟恩求报——挟他人的恩,求自己回报:“就是因为你帮了我,我才为你着想,懂吗?” 她义正辞严,表情甚至庄重得可以直接摆在天心教堂的祭坛上,取代女神大人的位置了:“你想想,我们辛辛苦苦、好不容易干完了家务活,正是需要休息的时候,林格那家伙却强迫我们去上课,忍受无聊的课堂时间和无用知识的摧残,这难道不是很过分的一件事吗?所以我们要联合起来反抗,让那家伙知道,我们可不是好惹的!” “没错没错!”蕾蒂西亚不安分地拍打着桌子,积极响应爱丽丝的号召:“不去上课、不去上课!” 她也就仗着奶奶回去补美容觉了,才敢如此猖狂。要是梅蒂恩在这里说不定还能劝两句,可粉发少女并没有被留下来做家务,吃完早饭就赶回起义军的营地了。虽然决战还未开始,但小规模的冲突接连不断,伤者的数量也在增加,她身上的任务依旧繁重。莉薇娅修女和谢米则是少女的帮手,前者自不用说,后者虽然看上去不太靠谱,但曾有照料草药园的经历,对草药习性很了解,只是单纯打打下手的话,还是很可靠的。万一遇到了什么紧急情况,那时灵时不灵的妖精魔法,或许也能起到一些作用吧。 奥薇拉趴在桌子上,盯着那两人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地说道:“希诺啊,还有依耶塔,我可以理解你们的心情,不过偶尔放松一下也是很有必要的,学校又不是缺了你们两个人就运转不了,那不是还有林格和小夏姐姐在吗?” “还是说,”她眯起眼睛,阴阳怪气道:“你们也想要抛下我们、自己偷跑呢?” “呃……” 希诺总觉得“偷跑”这两个字不太适合形容眼下的情况,但对上奥薇拉似幽怨似谴责的眼神,却又半个字都说不出口了。她和依耶塔对视一眼,面面相觑良久,终于无奈地选择了妥协:“好吧,我明白了。” 她迟疑地收回了脚步:“今天就暂时不去上课了,相信林格和小夏会理解的?” “我觉得这样是不对的……” 依耶塔嘀嘀咕咕,可是没有人理她,奥薇拉更是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样就对了嘛,所谓上课,就要自己高兴才行,不高兴的话,还上什么课?哼,林格理不理解又怎么样,高不高兴又怎么样,他不让我们高兴,我们当然也不能让他太高兴!” 我只看出你不高兴。还有,高兴就上课,不高兴就不上课,那不就是纯粹的坏学生吗?贝芒公主啊,要是你的老师知道了一定会很伤心吧? 面对希诺意味深长的目光,奥薇拉的脸颊红了一下,意识到自己好像有点太情绪化了,但依旧嘴硬,死不认错:“我、我可没有说错,你们看,格洛丽亚也没有去上课,她一定也赞成我的话呢!” 为了增加说服力,她还企图将某位从刚才到现在一直都坐在座位上沉默不语的灰发少女也拉下水。 后者的嘴角抽了一下:“……我是白夜。” “呃!”奥薇拉噎了一下,面露尴尬之色。说实话,她面对白夜的时候总有些心虚,却不知道为什么。非要说的话,可能是在她的面前,总有一种自己的秘密已经暴露了的感觉,但贝芒公主确信自己将那个秘密保守得很好,不可能被人知道。 绝不可能! “而且,”白夜略作停顿,然后纠正了奥薇拉的说法:“我不去学校,并不是因为看那个变态……咳咳,看林格不顺眼,只是不想放任格洛丽亚误人子弟而已。” “胡说!”脑海中传来格洛丽亚不忿的声音:“我哪有误人子弟?而且你明明一直都看林格不顺眼吧,人家不就是把你气哭了一次嘛,干嘛这么斤斤计较,记仇到现在。白夜,你实在是太小心眼了,还颠倒黑白,连正义的我都看不下去了……” “那你这个小笨蛋这么为人家说话,总不会是因为他抱了你一次吧?充满友情的拥抱,让你感动了?” “啊这……嘿嘿,也没有这种事啦。不过林格确实是个好人呢,连你这种讨厌鬼都愿意给一个温暖的拥抱,你以前还从来没有享受过吧,都是多亏了我哦。” “你是笨蛋吗?他抱的人明明是你。” “诶,可是我们共用一具身体,抱我不就等于抱你?” “……果然是笨蛋。” 白夜无语,懒得和这家伙继续掰扯下去,心神回到现实,却发现大家的讨论声已经沉寂下来,大厅内唯有一片安静。奥薇拉正趴在桌子上发呆,双眼放空不知道在想写什么;爱丽丝无聊得数着自己的手指玩,似乎她已经忘了自己究竟有几根手指;蕾蒂西亚一手托肘,一手托着下巴,一脸凝重地思索着什么,她很少露出这种表情,不知为何看起来竟有几分诙谐感,很难严肃起来;萝乐娜随意地把玩着桌上的杯子,晶莹透明的玻璃杯在五根白皙纤长的手指中反复拨弄;希诺在闭目养神,阳光从门口的方向照进来,洒在她的头发上,金灿灿的像披着一层薄纱;依耶塔倒是有些不安,左看看右看看,欲言又止的模样,总觉得自己正在虚度光阴。 虽然这不是感觉,而是事实。 其实,就算不去学校,她们也有很多事情可以做。奥薇拉要完善自己的,照顾小花园中的紫罗兰;爱丽丝可以继续琢磨自己的游戏,钻研修复的办法(除了圣夏莉雅以外,其他人都不知道爱丽丝的游戏机与卡带已经落入了林格手中);蕾蒂西亚可以去帮梅蒂恩一起照顾战争中的伤者,虽然以她的性格,可能更喜欢战斗而非救人;依耶塔要照料自己的樱草花田,写那本总是写不完的日记;萝乐娜和希诺更是大忙人,整天不是在研究炼金术就是在锤炼武技,明明在各自的领域都已经拥有斐然的成就,仍日夜勤耕、不曾懈怠,忙得让人以为她们根本就没有休息的时间。 这么一对比,白夜发现自己还挺闲的,无所事事。 不对,无所事事的人是格洛莉亚才对! 和我有什么关系? 而且说到底,还不都是那家伙的错?自顾自地抛下一个惊人的消息,又自顾自地走掉了,只留下大家在这里凌乱,连吧台那边都好久没传来调酒的声音了,而女伯爵看似回去补美容觉,谁又知道是不是受到了这件事的刺激,正在偷偷摸摸翻弄书架上那些三流爱情呢。 果然是个变态! 给点喵 1306.第1293章 真的甘心吗? 第1293章 真的甘心吗? 白夜忽然有些意兴阑珊。 她始终认为爱是一种很无聊的东西,但不是因为从未感受过爱,恰恰是因为感受得太多,才会发出这样的感慨。在过去,她人生的每一段记忆中,都曾体验过来自他人的爱意:身为王族之女时,凭着高贵的身份而饱受宠爱;身为风靡一时的歌剧演员时,享受着来自观众与崇拜者的疯狂热爱;即便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中最普普通通的女儿,也能感受到来自父母与兄弟姐妹们的关爱。 看起来她的生命中从来不缺少“爱”这种东西,可恰恰如此她才更明白它的虚假与脆弱。每当对上他们真诚恳切的眼神时,每当听见他们嘘寒问暖的声音时,白夜都会觉得讽刺,尽管她知道那不是出于他们的本意,没有谁可以抵挡少女王权的力量,可她还是忍不住想,那些人知道自己宠爱、热爱、关爱的对象,仅仅是一个存活于记忆而非现实中的幽灵吗?他们是仅凭一个身份,就天然地拥有了对另一个人表达爱意的资格吗?可如果那个身份仅仅是伪造出来的,那他们的爱便也失去了根基,就像没有地基的高楼,终有一日会轰然崩塌吧。 记忆可以虚假,所以爱也会虚假;身份可以伪造,所以爱也是伪造;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如此脆弱,或许只是某一次睁开眼睛醒来,你的生活中就失去了那个曾对你无比重要的人,可你茫然未觉,仿佛生命中从未有过她的存在,所以那样的爱也是脆弱的,灰飞烟灭了。 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之后,她不会说爱很可笑,但对她而言,至少确实是很无聊的,就像在海边玩沙子,无论是你抓得有多紧,那些细小的事物最终还是会从指缝间一一滑落,然后留下来的只有那种粘腻的触感,合上手掌时觉得它们还在,硌得生疼,张开手掌却又什么都看不到,终日疑神疑鬼,惶惶不安,那样的事情想想就很无聊吧。 那么,林格与圣夏莉雅之间的爱,也具备相同的性质吗? 白夜很想给出肯定的答复,甚至可以找到无数个理由,比如,他是人类,而她是少女王权;比如,他注定会随时间沉寂,而她的灵魂却在无数次轮回中崭新如初;又比如,他是来自现实的,而她只属于一个美好的梦境……白夜曾见过那个梦,却没有记住。 可这一切的一切,都不足以成为决定性的证据,来证明少女的观点。 每当她想说,爱是虚假的,脑海中就会想起林格那张认真的脸庞;每当她想说,爱是脆弱的,耳边就会回响起圣夏莉雅温柔的呼唤;每当她想说,爱是怎样怎样的,似乎总会被一个事实打破,而现在,他与她居然已经跨出了最后一步,是否可以说明,在爱的面前,身份、性格、实力、寿命、甚至连虚无缥缈的命运,都无力阻止呢? 白夜不理解,她从来没有想过去爱,也本能地排斥被爱。 或许小笨蛋格洛丽亚很乐意接受吧,她原本就是从孤独和自我封闭中诞生的人格,自然更渴望被人爱着。 虽然…… 脑海中的念头还未浮现便被掐断,白夜彻底失去了兴致,连一句话都没说就返回了意识空间,将身体的控制权交给了格洛丽亚。后者没料到她突然整这么一出,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便接管了身体,陡然间感觉身心都沉重了许多,下意识“呀”的一声叫了出来。 一瞬间引来了所有人的目光。 格洛丽亚顿时闹了个大红脸,面对众人齐刷刷投来的“你怎么回事”的眼神,她下意识摆了摆手,寻找话题转移大家的注意力:“那个,没、没什么啦,我只是在想,林格和小夏现在在做什么而已……” 没想到这句话一出,大家反而更沉默了。 可以理解你想找话题缓解尴尬的意图,但能不能不要找这么敏感的话题? “还能在做什么,当然是在学校上课啊。”趴在桌子上的奥薇拉哼哼两声,打破了这股诡异的安静:“现在可是大白天,就算他们恋奸情热……咳咳、干柴烈火?也不对!是情投意合?哎呀不管啦,总而言之,就是不可能做那种事情就对了。” “那种事情?” 依耶塔好奇地眨巴了一下眼睛,眼中写满了求知欲:“什么事情?” 这句话比格洛丽亚刚才那句话还要震撼,一下又把大家整无语了。 呆了半晌,见天使小姐的表情不似作伪,奥薇拉才难以置信地反问:“你不知道吗,依耶塔?” “呃,我应该知道吗?”来自萨莉亚原野的乡下村姑有些惶恐,难道这是什么人所周知的知识,唯独自己孤陋寡闻、一无所知?可她确实想不出来,只知道林格和小夏姐姐之间应该发生了什么事,让他们的感情变得更好了些,如果说以前是默契无间,现在就是心有灵犀了。那样的关系,让天使小姐感到十分美好,仰望、羡慕以及憧憬。 至于究竟是羡慕哪一方,林格或是圣夏莉雅?就不得而知了,可能都有吧。 “这——” 奥薇拉与其他人对视一眼,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向她解释。 过了一会儿,爱丽丝忽然虎躯一震,缓缓挺直了脊背,投给众人一个“交给我吧”的眼神,然后便在大家一点都不放心的注视之下,唤了一声依耶塔的名字,让她的目光锁定在自己身上。紧跟着,天才玩家慢慢竖起左手的食指,又慢慢将右手拇指与食指弯曲,构成了一个圆圈,最后,一脸凝重地将笔直的食指朝圆圈探去…… “哇啊哇哇哇!爱丽丝你脏死了!快停下来啊!不要向依耶塔传播这种错误的知识了!” 奥薇拉鬼叫起来,上半身几乎扑到了桌子上,手忙脚乱地拦在爱丽丝和依耶塔之间,挡住了后者的视线,保护天使小姐纯真的心灵不受玷污。作为知识的传播者,爱丽丝很不满:“什么叫错误的知识?明明这是最简单、最生动也最形象的比喻了,你觉得不行,那你就从自己的图书馆里找一种更简洁明了的解释啊!”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奥薇拉双手叉腰,坚决拒绝这种危害青少年身心健康的举动,再说她的图书馆是用来干这种事情的吗? “你这是阻碍知识的传播!” “我这是捍卫正义的道德!” “暴政反对!” “反对无效!” 见两人在那里吵个没完,依耶塔不禁歪了下头,思索起来,手指和圈,分别代表什么意思呢? 在缺乏相关知识的情况下,这样的思索注定是得不到什么结果的,当然,吵架也是,所以到最后奥薇拉和爱丽丝都吵累了,瘫坐在椅子上暂时休战。而从头到尾一直都默默旁观的萝乐娜看到这里,终于可以确定一件事了。 她双手交叉,托着下巴,耐人寻味的眼神从在座每一个人的身上扫过,最终流露出一抹笑意。 “我说,”她轻声道,甜美的声音就像童话故事中海妖的低语,魅惑人心,“你们难道不会觉得……很不甘心吗?” 宛如按下了定格键,大厅内的气氛骤然一滞。 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萝乐娜仿佛没有感受到她们的警觉与尴尬,自顾自地说道:“多少还是有一些不甘心的吧,否则就不会坐在这里了。唉,看见他人的幸福,首先是羡慕,然后才是嫉妒,这其实是人之常情,无需自责。” “我才没有羡慕!”奥薇拉下意识反驳了一句,见大家都看着自己,便有些心虚,讷讷地补充道:“当然,也没有嫉妒哦。” “就当做是那样吧。” 萝乐娜依然笑眯眯的,她总是这样,让人看不出心中究竟在想什么:“但是,不管怎么说,总要行动起来吧,不然的话,以后可是会吃亏的。” 奥薇拉眼神闪烁,明显有些意动,但同时也有些心虚:“……这不太好吧?” “哪里不好了?”萝乐娜反问:“我们又不是要做什么违背道德的事情。” 咦,难道我们要做的不是什么违背道德的事情吗? 放在剧本里,就是嫉妒长姐的妹妹们暗中使坏,破坏心地善良的女主人公与英俊正直的男主人公之间的爱情,最终的结果肯定是阴谋算尽却无功而返,闹不好还要被戳穿真面目,剧里剧外同时承受着围观群众的唾骂。即便放在童话故事中,这样的人物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比如灰姑娘的继母与几个恶毒的姐姐。 奥薇拉可是写童话故事起家的超人气新星作家(自封),又怎会不懂得这个道理呢? 对此,炼金术师小姐有不同的见解。 “我们只是在争取自己应有的权益而已。”萝乐娜的语气充满了自信,令人情不自禁地想要相信她的话:“抛开事实不谈,就算小夏姐姐与林格真的变成了那种关系,她也不可能一直霸占林格吧,因为我们也有自己的需求啊。” 说罢,她看向贝芒公主,直言不讳:“奥薇拉,你不是总向林格征求一些写作方面的建议吗?如今还未写完,创作的思路也时常变动,一旦遇到这方面的问题,岂不是又得向他讨教?难道小夏姐姐还能为此阻止你吗?“ “是,是哦……” 奥薇拉眼神闪躲,明显心虚。毕竟,她可不只是讨论写作这件事需要依靠林格,还有另一件更紧要的事情,不方便向大家透露呢,姑且埋在心底比较好。 萝乐娜没有注意到她的隐瞒,扭头看向天才玩家:“爱丽丝,你不也总是找林格陪自己玩游戏吗?唔,这倒算不上什么正经事,但偶尔娱乐一下也不是什么坏事嘛,我想小夏姐姐应该很乐意见到林格放松心情才对。” “这个嘛……好像有些道理。” 虽然对萝乐娜评价玩游戏这件事为“不是什么正经事”很不满,但爱丽丝还是若有所思起来,她想起了那天晚上林格陪自己一起玩游戏的经历。虽然两个人玩游戏没有自己独自玩游戏那么集中,也没有大家一起玩游戏那么热闹,但感觉……似乎还不错呢。 “还有你,小蕾蒂。” 萝乐娜看向正朝着自己龇牙咧嘴的小蝙蝠,心知自己上次利用她的行为已经引起了很大的不满,但没有关系,她是一个精通人性的炼金术师,自然知道小蝙蝠的软肋——或者说她性格中的缺陷在什么地方:“上次被小夏姐姐教训之后,你想靠林格变成大人的事情就没有下文了吧?难道你真的打算输掉这场比赛?” 输?听到这个敏感的字眼,蕾蒂西亚差点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我怎么可能会输!?” 骨子里好强的性格让她不肯服输,虽然她其实并不知道萝乐娜说的是什么比赛,嗯,可能是和谢米较量谁能更快变成大人的比赛吧?“她这一次主动去帮梅蒂恩的忙,为起义军救治伤者,虽说并不是发挥主要作用的那个人,但老板娘还是夸了妹妹两句,认为她经历了长时间的旅途之后,总算有所成长了,这也给蕾蒂西亚带来了一些危机感。 如果总是被大家当成宠物的谢米都快变成大人了,那自己呢? 她无法允许自己输掉这场比赛。 一定是这样的!她用这个理由解释了自己心中突如其来的求胜欲望,因为逻辑上足以自洽,原本就更喜欢用拳头代替大脑思考的小蝙蝠,便直接认定了这个事实,不再细究。 “还有你,依耶塔!” 萝乐娜将矛头指向下一个人,赫然是一脸茫然的天使小姐,不过她还没来得及当头棒喝,唤起依耶塔的好胜心,后者便缩了一下,将身体用翅膀团团包裹起来,只露出一张无辜的小脸,弱弱地说道:“那个,我就没有必要了吧?” 给点喵 1307.第1294章 真的没问题吗? 第1294章 真的没问题吗? “不需要,为什么?” 萝乐娜有些惊讶地看着这个连手指和圆圈分别代表什么意思都不知道的傻妹妹,本以为她应该是最容易忽悠……咳咳、我是说最容易说服的人,现在看来好像并非如此? “因为小夏姐姐和林格都是很温柔的人啊。” 依耶塔抱着双腿,将下巴搁在膝盖上,一双蔚蓝色的眼眸轻轻眨动,偶尔飘过窗外一抹洁白的云影,犹如晴空,清澈无暇:“萝乐娜姐姐,你们是担心小夏姐姐和林格的关系变好之后,自己会被忽略吗?可他们绝对不是那样的人呀。就像以前,无论有多忙,小夏姐姐都会抽出时间来陪我们,而林格也总是在忍受我们那些无理的要求,我想,以后一定也会这样吧。” “所以,我们只要维持现状就好啦。” 说着,她轻轻歪头,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容,却像是阳光一样把整个大厅都照亮了:“每天都在一起、每时每刻都在一起、甚至一直都在一起,努力把握那些平淡却珍贵的情感,总有一天,每个人都能得到幸福的结局吧?” 因为故事里就是这么写的。 而天使小姐也曾是这么做的。 她一度得到幸福,在萨莉亚原野的小村庄中,看见了流浪者的归宿,以为自己一生都会在此驻足。然而由于过度渴求那份幸福,最终反倒以一种令人悲伤的方式失去了她,所以直到现在,天使小姐都铭记着那句来自村长爷爷的箴言,它告诫世人,对现在的生活感到满足,止步于膨胀的欲望之前,正是获得幸福的必要条件。 索求无度,超出了人所能够承受的上限,最终只会失去更多。 萝乐娜用复杂的眼神看着依耶塔,海栖公主殿下其实是个很倔强的人,从小到大她一直都在承受他人的期待,却从来没有被塑造为她们想要的模样,只是不顾一切地向着自己的目标游去,就像一条看见了流星的光芒而尝试追逐的小鱼。不断尝试用炼金术治愈身上的顽疾是这样,苦苦追寻净化海洋污染的方法是这样,就连不顾家人反对坚决前往人类的城市生活也是这样,她本以为这样的性格是没有错的,想要什么东西就依靠自己去争取,总比一味地停在原地等待天上掉馅饼要好。 那么,依耶塔的说法无疑是站在了她的对立面上,来自阿维尼翁的风之天使受到诅咒,此生注定只能停留在一个地方,虽然在那位年轻人的帮助下,她不知不觉间走出了那座风车塔房,可过去的经历似乎让她养成了等待的习惯,并且也习惯了等待。只是有些人在等待天上掉馅饼,而她在等待自己早就埋下去的那颗种子破土发芽而已。 海栖公主有种莫名的预感:她才是对的。 当她露出傻乎乎的笑容,说着幼稚却充满理想的话语时,连自己都心生怜惜,何况是向来心软的小夏姐姐与外表看似冷淡、实则更容易被他人打动的林格呢?细数每一个故事的末尾,你会发现像这种类型的角色往往都能获得一个不错的结局,也许不如主角那么美好,但也不像反派那么糟糕;也许不受作者青睐,也不被观众所注意,但不知不觉中,她们就获得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该怎么说呢?从境界上,自己就已经输了呀。 依耶塔被她看得有些忐忑,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正惴惴不安的时候,萝乐娜忽然噗嗤一下,伸出两只手轻轻揉捏着天使小姐软软的脸颊,听着她发出含糊不清的唔嗯声向自己求饶,忍不住感慨了一句:“本以为你什么也不懂,没想到你才是最懂的那个人啊,依耶塔。” 诶? 是、是这样吗? 我懂了什么? 被揉得脸颊变形、耳根都有些发红的依耶塔,眼神仍是那么懵懂、那么清澈、那么纯真。 萝乐娜忍不住笑了两声,这才松开手指,放过了天使小姐的脸颊,忽然又板起脸,一脸严肃地说道:“话虽如此,但安于现状并不意味着什么都不做。依耶塔,难道你不想和林格的关系更亲密一些吗,就像……小夏姐姐和他那样亲密。” “我可以吗?”依耶塔微微意动,但又不是那么自信。 毕竟,那可是小夏姐姐啊。 不可战胜的。 “可以。”萝乐娜毫不犹豫地点头:“只要我们联合在一起,就没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到的!” 这句话说得颇有气势,围观群众也纷纷响应。这边爱丽丝凑上来附和一声,那边奥薇拉热情邀请她共襄大业,很快天使小姐就被忽悠地找不着北了,晕乎乎地答应了下来。 成功将依耶塔也拉下水后,就只剩下最后两个人了。不过,格洛丽亚没等萝乐娜劝说,便主动举起手来,一脸兴奋地表示:“我加入、我要加入!” “你这笨蛋!”意识空间内,白夜没好气地骂道:“这件事和你有关系吗?瞎凑什么热闹?” 但格洛丽亚理直气壮地表示:“谁说没有关系的?我也想和林格变得更亲密一些啊!” “喜欢和变态打交道吗,有点意思,格洛丽亚。” “林格可不是变态,都说了那是你的偏见!” “你才是被他的伪装给欺骗了吧?我可是为了你好。” “是不是伪装,得深入接触后才知道。”格洛丽亚振振有词:“至少到目前为止,我没发现林格有什么变态的表现,倒是白夜你对他的成见太深了,我会让你改观的!” “……” 要是能够操控身体的话,白夜保准翻两个白眼给她看了。这算什么,那家伙强迫无辜少女的时候你装作没看见,只是抱了你一下就把你收买了?用爱丽丝的说法,你这好感度也太容易刷了,跟旁边那只傻兮兮的天使有什么区别? 不过她没有再说什么,心中觉得格洛丽亚只是因为最近太无聊了,找点事情打发时间而已。况且,以这家伙毛毛躁躁又笨手笨脚的性子,能做成什么事吗?肯定没过几天就哭哭啼啼地跑来求自己帮忙了,到那时候再奚落她两句也不迟。 见她没再吭声,格洛丽亚自以为取得了重大的胜利,便向萝乐娜比了个耶的手势。 海栖公主殿下没想到她居然能说服这个最难缠的里人格,又是意外又是惊喜,便笑嘻嘻地比了个耶作为回应,两人看起来有点臭味相投的意思。 至此,就只剩下最后一个目标没有搞定了。 众人齐刷刷将目光落在希诺的身上。 “……” 正在喝水的少女骑士动作僵硬了一下,意识到自己不可能逃避这个话题后,她慢慢放下水杯,无色的液体经阳光照耀,在透明的玻璃杯中折射出刺目的眩光,伴随着她摊手的动作与无奈的语气:“这件事我就不参与了吧?我觉得自己和林格的关系已经够好了,没有更进一步的必要。” “关系够好,没必要更进一步?”萝乐娜眨了眨眼:“好自信的语气啊。” “别瞎猜,萝乐娜,你知道我指的是哪一方面。”希诺停顿了一下,又道:“何况,我现在唯一的目标,便是击败魔女结社,完成自己的使命。在完成这个目标之前,其他事情,暂时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 “以使命为重吗?” 萝乐娜若有所思,忽然,她的唇角翘起一个微妙的弧度:“你知道吗,希诺,类似的话,我曾经也听另一个人说过哦,还是你很熟悉的人。” “谁?”希诺下意识问道。 从海栖公主的口中轻轻吐出两个字:“林格。” “……”希诺一下沉默了,不得不说,这个答案虽然出乎意料,却又很符合那位年轻人的性格。 大概是在刚刚集齐了七位少女王权、却还没有来得及登上天之圣堂的时候,一个偶然的机会,或者说一天天时光流逝后的水到渠成,让林格察觉到少女们对自己的心意,但那时他曾表示,自己现在只想以大局为重,至少在成功抵达天之圣堂、见到女神冕下之前,不会考虑情感方面的问题。 但后来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爱是一种无可阻挡的情感,又不是风花球赛,你说暂停就可以暂停,它是滴水穿石,日积月累,最终迟早会凿破那层坚固的防壁。圣夏莉雅不就是这样吗?当她所爱的超出了她所能控制的,只需要一句言语、一个眼神、一时冲动,便可让火苗熊熊燃起,直至燎原。而今天早上,年轻人的反应很值得深思,有疑虑、有茫然、有坚定、有觉悟……唯独没有抗拒。 因为他已知道某些事情是不可抗拒的,无论是自己,还是他人。 希诺既然说出了和那位年轻人一模一样的话,就说明他们其实是一模一样的人吧?那么一模一样的人,焉知会不会走上一模一样的道路呢?冥冥之中,不是命运,而是人的身份、性格、成长经历、思考方式……在主导着这一切。 面对海栖公主意味深长的眼神,希诺张了张嘴巴,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毕竟,虽然是能够战胜一切的骑士,又怎么能战胜未来呢?圣枪白棘可以抹杀一切敌人的性命,唯独不能将可能性抹消为零。 …… 最终,希诺还是被萝乐娜说动了。 但她并没有打算入伙,最多是个被拉进来当挡箭牌的。未虑胜,先虑败,萝乐娜早就考虑好了事情败露的下场,并顺利说服希诺,“自愿”成为了妹妹们的守护者。万一计划失败,她就会主动站出来,将一切责任包揽在自己身上。当然,我们都知道,圣夏莉雅是不可能为了这件事而责怪希诺的,如果说她对其他妹妹是宠爱中带有严厉,那么对希诺的态度无疑要更加宽容一些,毕竟她是唯一一个懂事的、成熟的、不需要自己过多操心的妹妹。 看在希诺的面子上,小夏姐姐应该不会太生气吧? 包括萝乐娜在内,大家都是这么想的。虽然希诺本人不认为自己有这么大的面子,但难得妹妹们向自己提出一个要求(如果不是拿她当挡箭牌就更好了),她还是愿意尽力满足她们的,就像过去她一直不吝于满足库洛艾的小小愿望一样。 “不过你们要把握好度,可别做得太过分了。”希诺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 “放心吧。”爱丽丝拍着胸脯保证:“难道你还不了解我们吗?” 奥薇拉和格洛莉亚在旁边连连点头,蕾蒂西亚更是一脸不屑,她大概觉得希诺这是对待小孩子的态度吧,她根本不了解自己。 希诺暗道,就是因为了解才不放心啊。 另一边,柜台后面,谢丽娅和希诺有同样的疑虑。 “真的没问题吗?”她问自己的姐姐:“不阻止她们的话,可能会有些危险吧?” 当然,她说的不是圣夏莉雅会有危险,而是在座的各位,甚至包括她在内,有一个算一个,都很危险。 “放心吧,小夏可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哦。”谢丝塔笑眯眯地回道。 真是如此吗?酒保小姐心中暗自嘀咕,虽然她从没有体会过爱的感觉,但无论是书上的描述还是旅途中的见闻,都确凿无疑地告诉她,人类的爱有多么强烈,就有多么自私,别说分享了,甚至不容他人觊觎。 唯独在爱这件事上,自私不再是一个贬义词。 “或许你的担忧是有道理的,但不要忘了,小夏不是人类哦。” 谢丝塔回头看了妹妹一眼,轻轻眨了眨眼睛:“她对妹妹的感情,可一点都不比对林格的感情少呢。如果一定让她在这两者之间做出选择,她一定会两者都选吧?” 谢丽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不管是阅历还是知识,或是对那位牧羊少女的了解,姐姐都远在自己之上,所以,或许她才是对的。 不过。 酒保小姐突发奇想:“大姐,如果有一天,你也必须在我和爱人之间做出选择……” “哎呀,谢丽娅。”老板娘温柔地打断了她的话,两只眼睛都弯成了月牙:“你怎么会问出这么理所当然的问题呢?” “呃,啊……是,是呢……” 普通和理所当然到底是什么呢? 反正她没有说出答案。 谢丽娅不敢再问了。 给点喵 1308.第1295章 今天晚上有空吗? 第1295章 今天晚上有空吗? 今天,又有几名学生向林格提出了退学的请求,这当然与起义军脱不了干系。随着后者在灰丘地区展开攻势,第十七军团的战略防线也在不断后撤,接连失去了数座重要城镇与要塞后,军团指挥官安德烈似乎已打定主意,要在灰丘之城苏亚雷进行最终决战,为此正逐步收拢兵力,颇有孤注一掷的气势。 拜他所赐,起义军在灰丘地区的攻势何止顺利,简直可以用不可阻挡来形容,所到之处,敌军纷纷卸甲投降,纵有顽抗者也难以掀起太大风浪,看起来胜利已触手可得,无非是时间问题罢了。 受此鼓舞,起义军迎来了一波拥军热潮,加入起义军作战,反抗西陆佬的殖民统治,让灰丘重新回到灰丘人的手中——这几乎成为了每一个有志之士的共识,当然,也有可能是野心家的共识。极具讽刺性的是,在这时你已经很难分辨有志者与野心家的区别了,毕竟,当他们打出旗号,声嘶力竭地喊着反抗殖民者的口号时,每个人的表情都是那么正义,每个人的声音都是那么勇敢,即便是传说中擅长读心的妖精,恐怕也很难读出他们真正的心声吧? 无论如何,民间的抵抗组织已如雨后春笋般涌现,连远在黑森林中的云鲸空岛亦受到了影响,学生们的上课热情被另一个热情席卷,无论是走廊上、庭园中还是操场上,你总能看到他们聚集在一起讨论战局的身影,狂热得不可思议。 从战争中幸存下来的人,本就对战争拥有更高的敏感度,何况这些孩子还拥有一个最好的榜样:米契和他带领的少年军。后者受到了灰丘之鹰的嘱托,成为了这些战争遗孤的监护者,虽然后来将他们送到了林格的学校中,但自觉仍负有一定责任,因此,虽远在前线,但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向后方寄来信件与物品,大多是在战场上缴获的东西:带着血迹的书本、尺寸不一的衣物、还有没舍得吃完的糖果之类的。 而他们寄回来的信中,永远只提到自己又参与了一次重要的行动、又消灭了许多顽固的敌人、又解放了几处被殖民者统治的地区……却从未提到除此之外的事情:面对敌人的炮火时是否感到害怕?子弹贯穿敌人的胸膛时是什么感受?战友呜咽着倒下时又是什么心情?而战死者的骨灰送入墓园之时,这些年幼的孩子也还在宽敞明亮的教室中学习,见不到那些未长成的橡树下,阳光背后的一抹阴影。 同龄人的光辉事迹就在眼前,自然会引来无数效仿,凯尔更是他们借鉴的例子,当他们想要效仿那个勇敢的男孩时,并不知道那时跟随他一起离开的同伴中,有两人已经永远地离开了人世,回归了女神大人的拥抱。 基于种种考虑,这一回,林格无一例外,拒绝了他们的请求。 “你们就留在这里,好好学习吧,不要想太多了。” 他用一贯温和而坚定的声音,对自己的学生说道:“战争一定很快就会结束了。” 他的声音中仿佛带有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原本怀着满腔热情而来、暗下决心即便林格老师不同意自己等人的志向、也要像凯尔他们那样表现出坚决态度的这些学生,不禁面面相觑,渐渐打消了据理争辩的念头。他们有种莫名的感觉,好像眼前的林格老师与过去那个他不一样了。他的言语、他的眼神以及他的态度,无不像其他人那样表现出对战争胜利的信心,可这股信心似乎并非基于对起义军的信任,而是来自于某种更为深刻的事物。 面对那双深邃平和的眼眸,很少有人能坚持自己的信念,不为所动。于是,这些本就是被冲动驱使着才会做出这种决定的学生,都被年轻人劝回去了,或许很长一段时间内,不会再有类似的念头。可他们也仅是这么多学生的其中几个而已,而这座学校里的学生相对于整个安瑟斯地区而言,也仅是寥寥之数。在他们之后,一定会有更多人产生这种念头、更多人想要踏上战场、更多人将出于主动或被动,面对一种残酷的抉择吧?那些人的命运,不是年轻人所能拯救的。 没有谁可以拯救所有人,自战争中而生的信念,必将因战争而死。 送走这批学生后,年轻人孤独坐在空旷的办公室内,沉默地坐了许久。这时,圣夏莉雅便站在庭园的一棵树下,从窗口中看见了他的影子。课余时间,孩子们都在庭园中嬉戏打闹,欢笑声离得很近,却隔得遥远,圣夏莉雅恍如未闻,一心一意地注视着窗边的年轻人,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的侧脸,从熟悉的脸孔、眉宇与发丝间,仿佛还传递过来一阵令人颤栗的温度,可是它冷却的速度却比第二日的太阳来得更快。 她看到他从抽屉中取出一张银白色的卡带,双手合十攥于掌心,默默地祈祷起来,那神情虔诚得不似凡间俗子,而是圣者再临。 只是这一位圣者,究竟会将凡人带上救赎之路,亦或是……毁灭自己呢? 看到他的指缝间有光溢出,少女的脸上难掩忧伤。 …… 到了晚餐时间,大家的目光仍不住地在林格和圣夏莉雅的脸庞上轮流扫过,其中的含义既有好奇,也有探究。除去少数生来就拥有完整人生经历的人,比如希诺以外,其他少女王权对凡人的情感定义其实很朦胧,这都是因为她们没有切身经历过。就像阿维尼翁村的村民对上天所赐的天使小姐呵护有加,却也不乏一丝尊奉神明般的敬爱,因此从不会告诉她任何涉及情感禁忌的事情,以免玷污纯洁的羽翼,导致她思索至今仍没有明白“手指”和“圆圈”究竟是什么意思;而总是在轮回中失去记忆的小蝙蝠,就更加难以理解为何身与心的结合会被凡人视为情感道路上的最后一道阻碍,标志着彼此关系的彻底转变那样,一切都是未知的,值得观察与借鉴。 所以,她们都很好奇,当圣夏莉雅与林格终于迈出了最后一步,进入了人生之旅的新阶段后,他们的相处模式将会发生什么样的改变?童话故事中只提到王子与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却从没有提到他们的幸福生活究竟是整天恩恩爱爱如胶似漆,还是家长里短彼此嫌弃啊。 一切如常。 林格安安静静地吃着自己的晚餐,圣夏莉雅也没有像早上那样,为他精心准备爱心晚餐,恰恰相反,她对妹妹们的关心似乎远远胜过了对林格的关心,这边帮依耶塔擦一擦嘴巴,那边把蕾蒂西亚偷偷挑出来的蔬菜重新放回去;奥薇拉发呆太久她会细心询问是否饭菜不合口味,就连白夜偷偷接管了身体只为尝一口最爱的豌豆汤和甜酱派她都看得出来……一切如常的意思就是,和平时没什么区别。 林格平时吃饭也是这么安静的,不会像某些人那样咋咋呼呼;圣夏莉雅平时在餐桌上也是这么关照妹妹们的,似乎对她来说照顾妹妹的重要性远比填饱肚子的重要性更优先。 可是如果相处方式和平时一样,那所谓情感关系的转变,好像就没有意义了? 还是说,两人的关系转变其实并不体现在餐桌上,而是体现在大家不可能看到的地方,比如,夜深人静之时,大家都已熟睡,沉默的房间,孤独的男女,月光落下的床榻,还有微微起伏的喘息声……奥薇拉忽然往自己的脑门上拍了一下,遏制了这种胡乱散发的想象力。 一定是被早上爱丽丝的污秽举止影响到了,才会这样胡思乱想! 可恶的天才玩家,把我也变脏了,不可饶恕啊! 贝芒公主忿忿不平,这时忽然发现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自己的身上,这才意识到刚才反常的举止已经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小夏姐姐还投来一个“你没事吧”的眼神,带着淡淡的怜悯,似乎在关爱一个智力不佳的傻妹妹。 奥薇拉有苦说不出,脸色数度变幻,最终还是选择埋头吃饭,姑且把这件事糊弄过去了。待到小夏姐姐移开了目光,其他人的注意力也不在自己身上时,她才悄悄抬起头,向萝乐娜投去一个催促的眼神:你还在等什么?赶快行动呀! 海栖公主微不可觉地摇了摇头,表示是该行动了,但不能由我发起,那样就太明显了。随即她将目光投向天才玩家,微微挑眉:之前商量的时候你不是还信誓旦旦吗,说什么冲锋在前、绝不后退,现在可以如愿了,快冲锋吧,爱丽丝。 但爱丽丝只想冲锋,不想冲塔,便假装没有看到萝乐娜的眼神,很自然地将锅甩到了某位正在喝豌豆汤的灰发少女身上,暗道:不是我未战先怯,只是真正的王牌往往要到绝境才会登场,在此之前,还是先派几个炮灰去打探情报吧。 你骂谁是炮灰呢?白夜的嘴角抽了一下,心想格洛丽亚那个小笨蛋跟这几个家伙一起胡闹也算是臭味相投了,还没行动就开始互相甩锅、出卖队友了,所谓的大计真的能够成功吗?秉持着怀疑精神,她决定先置身事外,冷眼旁观。反正决定入伙的人是格洛丽亚,而现在操控身体的人是她,小笨蛋格洛丽亚的事情,跟我白夜有什么关系? 蕾蒂西亚倒是蠢蠢欲动,可惜被奶奶牢牢压制着,动弹不得。女伯爵听说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乖孙女可是嚣张得很,甚至数次扬言除了奶奶以外,云鲸空岛上没有人能管得住自己。既然如此,她这个唯一能管得住蕾蒂西亚的人,就能者多劳,暂且替其他人分担一下这个麻烦吧。 依耶塔就更不用说了,指望她站出来不如指望太阳从西边升起来,而且天使小姐只是有点呆,又不是傻,甚至她对危险的敏感度比其他人还要高,就像一只早早察觉了冬天临近的松鼠,已经将自己缩在了羽翼的保护下,只露出一双蔚蓝色的眼眸,正滴溜溜地打转,警惕着四周的一切动静。 你看我,我看你,互相甩锅,互相推诿,闹了半天都没人愿意当这个出头鸟,最终,少女们的目光不知不觉就落在了希诺的身上,因为她们逐渐发现,她才是最适合出头的那个人啊!既有勇气,也不乏智谋,在小夏姐姐和林格的心目中都有不错的形象,如果是她开口的话,应该不会引起怀疑吧? 希诺眼角抽搐,有种上当了的感觉:不是说好来当挡箭牌的吗,怎么又变成出头鸟了?你们出事了我要帮忙说话,你们没出事我也要帮忙出头,这和带头人有什么区别?万一事情暴露了,我也要承担责任的好吧? 可是好妹妹们拼命眨眼:不听不听,希诺你是姐姐,难道不该为妹妹出头吗? 希诺更加无语:这时候倒想起我是姐姐了? 一旁的谢丽娅也很无语,就这几个家伙,欺软怕硬,欺善怕恶、趋炎附势,胡作非为,狐假虎威……总之就各种贬义词都可以形容的货色,真的能够整出什么好活儿吗?大姐之前还信誓旦旦,说什么小夏不会放在心上的,因为妹妹在她的心目中和林格同样重要。我是小夏我也不放在心上啊,毕竟都没什么威胁,放着不管,她们自己就会内斗的…… 谢丝塔笑而不语:一切联盟的本质都是内斗,正如一切情感的本质都是畏惧孤独。这个道理太过深奥,谢丽娅虽然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巡礼,但毕竟太过年轻,一定不会懂的吧? 希诺大抵是明白这个道理的,所以心中叹了一口气,还是无奈地接受了现实。 她抬起头,看向坐在最前方的那位年轻人,直接开口:“林格,今天晚上有空吗?” 给点喵 1309.第1296章 不懂得如何去爱吗? 第1296章 不懂得如何去爱吗? 听到希诺的声音时,林格微微停顿了一下,他抬头对上少女骑士的目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看情况吧,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么?” “恩。”希诺轻轻点头,她坐在餐桌另一端,窗外是永夜林地渐沉的夜色:“解放灰丘的最后一战,马上就要打响了,虽然从声势上看,起义军是优势,但我看第十七军团最近的动向,不像是丧失战意的样子,估计苏亚雷城中的守军还打算负隅顽抗。既然如此,这一战恐怕会有需要我出力的地方,我想,是时候与卡森·博格阁下,还有那位法兰山德将军见一面了。若不知根知底,恐怕他们很难放心将此等重任托付在一介外人身上吧。” 虽说是为了陪妹妹们胡闹,但希诺还是找了个相对正经的理由。何况,这件事就算今日不提,过几天她也会向林格建议的,现在说虽然显得有些急切,但也情有可原,相信林格和小夏姐姐都能理解吧? 希诺暗中思量。 林格自然是理解的,毕竟这个计划原本就是由他提出,由云鲸空岛为起义军提供情报与物资,帮助他们打开在安瑟斯地区的局势,而歌丝塔芙家族的骑士则负责在最关键的战役中登场,奠定胜局,同时也为林格这一行外来者积累声望,方便后续与可能知晓乐园乡亚述情报的另一支起义军接触。尽管如此,随着时间推移,林格逐渐对这个计划产生了一丝动摇,因为战局进展得太顺利了,在情报、物资与王国援军的帮助下,起义军几乎没什么难度就解放了大半个灰丘,如今只剩下一座苏亚雷城而已,第十七军团的指挥官安德烈看起来也不像个有能力的人,他能够阻止起义军攻下苏亚雷城吗? 若是有这个能力,就不会一直当缩头乌龟了吧? 既然起义军自己就能攻下灰丘之城,那么,也就不需要希诺登场了。虽然那样做会导致计划出现偏差,云鲸空岛无法在最关键的时刻力挽狂澜,扶持起义军以获取声望的路线也将彻底失败。但随着战争的进行,此时林格的心境也发生了一些变化,他已不再奢求那些世俗之物,只希望战争以最平淡的方式落幕,不要再出现牺牲者就好。 至于后续与另一支起义军的接触,无非是多花费一些时间与精力,重新取得他们的信任罢了。餐桌边缘,壁炉里最后几块木炭发出微弱的红光,映着年轻人沉静的侧脸,唯独在这一件事上,林格颇有信心。 希诺可以理解林格的顾虑,然而,她也有自己的考量,或许可以用四个字解释:“有备无患。” 林格闻言,抬头远望,视线仿佛穿透了旅店的木墙,望向苏亚雷城以及那支正在遥远海上沉默巡航的圣教军钢铁舰队,他若有所思:“你觉得,就算损失了一支舰队,圣教军仍不会罢休吗?他们后续还会继续向安瑟斯地区派遣援军,而第十七军团的指挥官正是收到了消息,才决定顽抗到底?” “我不敢肯定。”希诺摇摇头,面色凝重:“但最近总有一股不祥的预感,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林格。” 战士的直觉不可小觑,尤其是她作为胜利王权,冥冥中与战争有所呼应,总能敏锐地捕捉到在这个混乱的漩涡之中,何等巨物正在酝酿。 林格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点头:“我明白了,如果你觉得有必要的话,今晚,我们到灰烬游击士的营地去。法兰山德将军据说还在前线指挥作战,但卡森先生与瑞吉娜小姐仍在,姑且,先说服他们吧。” 至于能否说服,从来不是一个问题。希诺已经展现出了自己的力量,连来势汹汹的圣教军舰队,都已成为一堆在安瑟斯河上漂流的破铜烂铁,做梦都想要结束这场战争的灰丘之鹰,不会拒绝如此强大的助力。 年轻人心想,就算灰丘之鹰知晓了胜利的诅咒,恐怕也不会动摇自己的信念吧。在这方面,他比自己坚定太多了。 “对了。”少女骑士忽然想起什么,踟蹰地看向林格旁边的那位少女,圣夏莉雅安静地坐在林格身侧的阴影里,烛光在她翠绿色的发梢跳跃,为她恬静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小夏,你……” “我就不跟你们一起去了。”圣夏莉雅放下碗筷,一脸平静地说道,她面前的餐盘干净整洁,一如她此刻的语气:“对于战争的事情,我了解不多,去了也没什么用,所以,还是留下来帮谢丝塔收拾厨房吧。” 老板娘闻言,眨巴了一下眼睛,她正端着一摞空盘准备走向后厨,这都是平日里习以为常的家务活了,她干起来驾轻就熟:“其实我一个人也可以的。” 圣夏莉雅却笑了笑:“一个人的话,就太累了。” 她意有所指:“多几个人帮忙,肯定收拾得更快吧。” 餐桌上,萝乐娜与其他几名少女面面相觑:小夏姐姐的反应,好像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啊? …… 饭后,林格便带着希诺前往灰烬游击士的营地,年轻人提灯走在前方,希诺紧随其后,火光幽幽,如飞舞的萤火虫,在林间时隐时现。随着步伐深入,离开云鲸空岛后,提灯的光芒犹如流水蔓延,向前方一段距离铺开了一小圈晃动的光斑,勉强照亮了盘根错节的小径,四周是高大乔木沉默的黑影,枝叶在夜风中摩挲,发出沙沙的低语。 一路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林格心中还想着圣教军是否会继续派遣援军的事,无心多言,希诺则是暗中观察着年轻人,不知为何,每次看到林格的侧脸时,她的脑海中总会回想起萝乐娜的话。 暂时只想专注于自己的使命,无意考虑情感之事……吗? 这是她发自于心的想法,只是没想到林格也曾说过。如果将时间追溯到更久以前,大概自己的父亲,那个被人称之为偏执者的男人也是这么想的吧,直到他遇见了自己的母亲。 无论是林格还是父亲,他们的觉悟都是如此坚定,可是遇到那股不可阻挡的洪流时,又转变得如此自然。对于凡人来说,一切情感都是厚积薄发,所以希诺从不认为他们的转变只是基于一时冲动,那实则是许多没有被当事人发掘的细节日积月累后的必然结果。 若有一天,自己面临人类不可阻挡的情感洪流的冲刷时,也会像他们一样,在忐忑与茫然中接受吗?希诺无法想象那样的情景,至少在她的认知中,自己始终是也只能是一名骑士,无法变成其他的什么身份。被爱着的?爱着他人的?依偎着的?眷恋着的?都太过遥远,难以想象。 这是歌丝塔芙家族的骑士教育所塑造出来的人格,或许是担忧少女会走上她父亲的老路,年迈的祖父凡因德鲁·琴·歌丝塔芙在培养孙女的时候,尽管为她填充了诸如正直、善良、怜悯、勇敢等美德,使她变得像故事般美好,可以是一名高尚的骑士、一位忠诚的友人、一个热心的同学、一名优秀的学生……却唯独忘了告诉她如何用真挚的情感爱上某人,或者被某人爱着,所以她无法成为一个很好的伴侣。 一切与爱有关的情感最终都会被她的骑士信条取代:伴侣须彼此忠诚,但她更忠诚于自己心中的道德与骑士精神;伴侣须互相信赖,但她显然更信赖从小一起长大的乖马儿布兰迪以及手中的圣枪白棘;伴侣须对彼此负起责任,然而少女所肩负的责任似乎比个人的爱更加伟大,那是骑士对主君的爱、战士对战友的爱、以及少女王权对这个世界的爱。 大爱与小爱当然是可以一起存在的,但希诺没有学会这项技能,这是她仍然不够完美的地方。 协调二者的关系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有些人是大爱胜过了小爱,最终失去了人性,就像混沌的魔女们,希诺相信她们不是没有感情的,血与泪都还存在,于呼吸与肺腑之中扩散,可一旦大爱胜过了小爱,在她们的心目中,任何事物的价值都比不上母亲大人所创造的世界,那么为了它倾覆万物、甚至杀戮无数生灵,便成为了唯一的道路;有些人是小爱胜过了大爱,导致无法承担起太过艰巨的使命,比如她的父亲雷纳德,他对妻子的爱、对女儿的爱,远远胜过了对家族、对人民乃至对自己身为歌丝塔芙骑士所身怀的使命的爱,他踏上战场面对残暴的合成魔兽奇美拉时,那些渺小的羁绊牵扯着他,让他无力刺出反抗命运的一枪,最终折戟沉沙,沦为遗憾。 在这两个鲜活的例子面前,希诺不再有信心,她觉得不够完美也是一件好事,至少无需考虑那些复杂的情感,大爱与小爱之间的关系,只要一直前进、取得胜利就好了。但林格又是怎么想的呢?他的心中存在着大爱吗?那些远比人类命运更为重要的事物正在血管里涌流不定,等待燃起的时刻;他更加眷恋圣夏莉雅给予的小小的温暖的爱吗?足以令坚冰融化的温柔,同时也融化了他的孤独。 如果说,世界上有谁能把握好它们的关系,会不会林格就是其中之一?尽管他只是个最微小的凡人。 怀着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希诺再度看了身旁的年轻人一眼。林格正专注地辨认着林间小径,提灯的光晕在他专注的眉眼间晃动,鼻梁投下浅浅的阴影。夜色太深,若是走错路了难免会有麻烦,但这一次,林格的感觉却很敏锐,他回头对上少女骑士的视线,问道:“怎么了,希诺?” “没什么。”希诺摇了摇头,微笑道:“我只是在想,你有没有觉得今天的自己和昨天的自己,有什么不同呢,林格?” 这个问题其实有些抽象,但年轻人很神奇地理解了她的意思,他想了想,回道:“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就是……身上的责任可能更重了一些吧。” 好普通的回答。 不过从林格的口中说出来,却让人感到十分安心。 希诺又问道,夜风吹拂着她的额发,露出一双好奇的眼眸:“对小夏的责任感吗?” “不。”林格却摇了摇头,他的声音在寂静的林间显得格外清晰:“是对所有人的责任感。” 希诺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不禁哑然失笑:“如果这句话被小夏听见了,她恐怕不会很高兴的。” 倒不是说圣夏莉雅是个很自私的人,想要占有林格全部的责任感,而是年轻人这种无条件将所有责任揽到自己身上的行为,会引起她的不满,甚至用更严重的说法,会让她觉得自己的努力都是在做无用功。她那么渴望站在年轻人的身边,难道仅是为了证明自己对他的爱有多么炽烈吗?其实是为了与他一起承担责任。 共同分享,也共同承担,这才是爱的真谛。 林格听到这句话,脚步却下意识一顿,停在了原地,提灯的光晕随着他的停顿而剧烈晃动了一下,照亮了脚边几丛低矮的蕨类植物。他没有回头,只是用低沉的声音说道:“你知道吗,希诺。” “所谓责任,就是做一些自己未必想做、他人也未必高兴的事情。” “如果它与人的愿望相悖,那么我们所能做的,唯有心怀歉意,然后继续前进。” “仅此而已。” 说罢,他重新迈出脚步,向森林深处的篝火亮光走去,隐约浮动的火焰犹如雾气,朦朦胧胧地闪烁着,叫人有些看不清他的侧脸了:“到了。” 希诺还留在原地,林间微冷的空气包裹着少女,她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在那个方向上,林格的影子被提灯拉得很长,投入前方被篝火映亮的林间空地,渐渐与那片喧闹的光明融为一体。 给点喵 1310.第1297章 一定能融化吗? 第1297章 一定能融化吗? 与灰丘之鹰的交流很顺利,尽管后者对战争的结果充满信心,坚信无论第十七军团藏着什么样的手段,都无法阻止起义军向前推进的步伐。但多年来的战争生涯让他始终保持着谨慎的习惯,如果有一个堪比女伯爵奈薇儿的强大战力加入,或许也能降低一些战损吧。 基于种种考虑,林格并未将希诺单枪匹马歼灭了一支圣教军舰队的事情说出,毕竟那实在是过于惊世骇俗了,很难让人相信。所以,直到现在为止,灰丘之鹰依然只是将希诺视为与女伯爵同一级别的半神战力。半神强者出现在战场上,固然能够鼓舞人心,也能够带来转机,但鲜少能起到一锤定音的作用。 这是由东大陆特殊的战争历史所决定的,早在远古时代,诸神之间的战争发源于此,此后一段漫长的时间不曾停歇,对东大陆人来说,神的力量固然强大,但并非不可想象。想要达到扭转一场战争的地步,或许只有远古时代苟存至今的几位至上神明可以做到吧:白金山的无限龙神巴哈姆特、至今不知所踪的灾祸神亚伯拉罕、以及那几位据说仍存于世但无人见过的圣徒…… 至于西大陆人就更不用说了,教团联合所发明出来的立场装置,便是为了应对这些个体实力远远超出凡人极限的“神明”,或许有些自视甚高者不以为意,心中觉得不过是蝼蚁的渺小伎俩,但自殖民战争爆发以来,因自大而死的神明甚至远远超出了战报上的记载,连统治者灰丘的原夜之神都为自己的大意付出了代价,而将他驱逐的灰丘之鹰甚至一直在克制自己的力量,不曾踏上神的门槛。 极具讽刺意味的是,在这片被神明所统治的大陆上,人的意志才得到了真正的解放。 简单沟通了一下,与灰丘之鹰达成共识后,林格又和他聊了一些其他话题,比如米契等人的近况,得知他们已经被安排去较为偏远的地区执行任务了,都是一些很简单的任务,以少年军在战场上积累的经验,应当不至于出事。灰丘之鹰无意让他们参与这场最终决战,所以故意用执行任务的名义将他们调走,但林格心中觉得,以米契那倔强的性格,恐怕不会如他所愿吧。 但在这场战争中,谁不是倔强的呢? 连自己也是。 想到这里,林格有些意兴阑珊,他向灰丘之鹰道别,然后与希诺一起踏上了返回妖精深眠旅馆的道路。原本他还有一些事情想要和圣夏莉雅商量,结果等两人返回旅馆的时候,少女居然已经回房间睡觉了。 看了一眼窗外的夜色,林格有些困惑,这个时间点不算太晚,以圣夏莉雅的日常作息来说,应当不会这么早就睡啊。 “谁知道呢?”面对年轻人的疑惑,老板娘谢丝塔眨巴着眼睛,一副“虽然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就是不告诉你的”表情:“可能是身体不舒服吧?你要去看看她吗,林格?” 林格总感觉她的笑容别有深意,因此没上当。 “既然她已经休息了,那我就不打扰了。”林格停顿了一下,又问:“其他人呢?” “也睡了哦。”谢丝塔笑眯眯地说道:“可能大家今天都有点困吧。” 真的是这样吗?林格对她的说法表示怀疑,圣夏莉雅且不论,奥薇拉、爱丽丝、格洛莉亚、还有萝乐娜,哪个不是熬夜惯犯?就连被奶奶牢牢管教着的蕾蒂西亚,也经常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偷偷跑出去玩呢。估计这些人中唯一一个会按时睡觉的人,就只有依耶塔了吧。 不过林格也懒得去探究原因了,尝试对这些问题少女追根究底是没有用的,大多数情况下她们的思考方式迥异常人,即便是他,有时候都很难理解。 此刻的年轻人,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 接下来的数日,林格发现这些问题少女的破事变得出奇的多,尤其是到了晚上,几乎总有人打着各种各样的名义来找自己,占用他的空闲时间。而且往往一占用就是几个小时,等他处理完的时候,几乎都已经是半夜了。 第二天晚上是奥薇拉,她支支吾吾地表示最近自己的创作遇到了瓶颈,需要年轻人为自己提供一些建议,不管你有没有空,总之今晚必须帮我就对了。她一边说,还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圣夏莉雅的反应,似乎很害怕她忽然就提出反对的意见。然而青发少女什么都没有说,表情沉静如常,这让贝芒公主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怀疑,难道坐在那里的小夏姐姐只是个替身,否则,面对自己明目张胆的挑衅,怎么会一句话也不说呢? 于是林格就为奥薇拉提供了长达三个小时的写作指导,不过让他感到惊讶的是,贝芒公主的写作水平与她最初尝试创作的时候相比,已不可同日而语,无论是故事逻辑还是情感渲染,都有了肉眼可见的进步。年轻人觉得自己已经没什么可以指导她的了,尽管如此,奥薇拉还是强行将他留在了房间里,说什么都不肯放他走。 第三天晚上是萝乐娜,她在餐桌上一脸微笑地表示自己最近研究炼金术,积累了不少灵感,但还需要一个人协助才能将这些灵感付诸实践,虽然这个实验助手谁来都无所谓,但如果是林格的话就最好啦。说着,她还悄悄瞄了一眼旁边的圣夏莉雅,但后者只是自顾自地喝着汤,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海栖公主表面上不动声色,其实内心已经有些惴惴了。 虽然不是很理解为何萝乐娜一定要指名自己当这个实验助手,但考虑到她的炼金术确实很有价值,总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发挥作用,林格便答应下来了。不过后来他才发现所谓的实验助手只不过是苦力的另一种说法罢了,他就是被喊过去搬材料的,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话,他觉得爱丽丝也能做到,何必非得指名自己呢? 第四天晚上是蕾蒂西亚,小蝙蝠的态度很嚣张,甚至根本不找什么理由了,直接表示我找你有事,今晚你哪都不准去,然后向圣夏莉雅投去一个说好听点是试探、说难听点就是挑衅的眼神,然而后者大概把这当成是小孩子的玩笑了,表情波澜不惊,连眼神都没回一个,让小蝙蝠又惊又疑:难道我的霸气已经到了这种水平,连圣夏莉雅都要被我压制了? 虽然不明所以,但本着关爱青少年身心健康的准则,林格姑且还是答应了蕾蒂西亚的请求(如果这么嚣张的态度也算请求的话),这么做的结果就是他在自己的房间里和小蝙蝠干瞪眼了好几个小时,直到大半夜时后者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去了,直到最后林格都不知道她究竟想干什么。 第五天晚上是爱丽丝,天才玩家找的理由比较搞笑,她说想要和林格探讨一下女神教典中的真谛,年轻人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你确定是探讨教义而不是游戏?爱丽丝当即板起脸庞,一身正气地反问难道我不能探讨女神大人的教义吗?她都这么说了,林格当然没有理由拒绝,于是两人就在天心教堂打了一晚上游戏…… 当林格觉得自己上当了的时候,天才玩家还信誓旦旦地宣称在女神大人的教义中,游戏也是很重要的一部分啊,理解了游戏,才能理解女神大人创世时的心境与情感,身为女神大人的牧师,你居然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太让我失望了! 第六天晚上是格洛莉亚,冒牌修女小姐是来找林格打风花球的,还说自己虽然已经不是运动员人格了,但喜欢这项运动难道需要什么特别的理由吗?当林格反问她既然想打风花球为什么不去找希诺的时候,她还理直气壮地表示因为希诺太强了,和她打总是被完虐,没什么意思啊。 林格认为她说的很有道理,然后就代替希诺把她虐了一顿,虽说年轻人并不是什么风花球高手,但失去运动员人格的格洛莉亚更是纯菜,菜的同时还特别爱玩,明明每一把都被林格以大比分击败,却还乐此不疲。 第七天晚上是依耶塔,天使小姐的请求倒是很正常,只是希望林格在饭后陪她散散步而已,见识了前面那些稀奇古怪的理由后,年轻人甚至觉得她实在是太亲切了,二话不说便答应了下来。然而在散步的时候,天使小姐的注意力似乎完全没有放在这件事上,常常边走边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要不是被林格拦了一下,说不定就一头撞在路边的树上了。 虽然天使小姐平时就很呆,但今天似乎呆得有些过头了,林格忍不住问她是不是有什么心事,结果后者却慌慌张张地摆手否认了,那谨小慎微的模样,看得林格都有些无语,感觉自己也没有那么恐怖吧,她为什么要害怕呢? 只有依耶塔知道为什么,因为她害怕的不是林格,而是圣夏莉雅。 不止是她,其他人也挺害怕的,包括最开始提出这一计划的萝乐娜。她知道自己等人的手段其实并不高明,甚至可以用拙劣来形容,她想象过面对大家的挑战,小夏姐姐会是什么样的反应,甚至提前做好了各种情况下的预案。可她唯独没有料到,小夏姐姐的反应居然会这么……平淡。 只能用平淡来形容了,既没有训斥妹妹们近似胡闹的举动,也没有任何阻止的意图,简直就像是在刻意放任一样。 说实话,这让人很难理解。 因为爱的本质是自私的,哪怕小夏姐姐同时爱着林格与自己的妹妹们,多少也该有些吃醋或气恼之类的反应吧?她这样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反而更让人害怕了。 不会是在憋着等待日后算账吧? 这么一想,还真让人有点不寒而栗。 不过少女们还是决定迎难而上,不能因为一时畏惧便选择放弃,就像剧本中写的那样,爱,总是要经历一些考验的。 或许只有圣夏莉雅才知道为什么。 林格太孤独了。 那是一种不被任何人所理解的孤独,而非单纯感到寂寞与难过,圣夏莉雅通过一种微妙的方式触碰到了年轻人的内心,她尝试融化那份孤独,可到最后才发现自己也不过是稍微接近了他一点而已。她无数次用坚定的语气、诚恳的眼神与执着的态度告诉那位年轻人,自己会一直陪在他身边,可在那个漫无止境的夜晚,依旧听见他在耳畔呢喃,低声哀求自己不要离去。究竟是什么让他如此害怕,又是什么样的悲伤总在他的梦中出现,圣夏莉雅对此一无所知,可内心的预兆正蠢蠢欲动,一切的一切都让她感到如此不安。 如果,她总是忍不住去想,如果是因为自己给予的爱还不够的话,那么,让大家都来爱林格,或许他就不会那么孤独了吧? 他和希诺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显得那么默契,陪奥薇拉创作的时候始终全神贯注,一直包容着萝乐娜的种种小恶作剧,无论蕾蒂西亚有多么胡闹都不会生气,虽然觉得格洛莉亚的风花球打得很菜但还是乐意陪她玩,对不自信的依耶塔总是报以微笑和关爱,和爱丽丝一起玩游戏的时候,嘴上嫌弃天才玩家耍赖,其实心里应该很开心吧?圣夏莉雅知道,她一直都感受得到,年轻人的孤独,以及他如何消解自己的孤独。 现在察觉不到也没有关系,林格,只要像现在这样,一直爱着、一直被爱着就够了,这样,总有一天会明白的吧,那样的爱有多么温暖,足以融化人世间一切冰冷的事物。 圣夏莉雅如此坚信。 第八天的夜晚,基于一种无言的默契,不再有人打扰,少女准时出现在年轻人的房间门外,想要为他带来自己的爱,而那场即将决定这片大地上所有人的爱与命运的决战,也将如期而至。 给点喵 1312.第1298章 来自凡人的恶意吗? 第1298章 来自凡人的恶意吗? 夜色晦暗如墨,浓得看不见分毫光亮,只有只有冷冽的河风呜咽着掠过空旷的河岸,卷起细碎的尘土和枯叶。河面上闪着一星半点的寒光,勉强能看见河底下若隐若现的巨大影子,如史前巨兽蛰伏,蠢蠢欲动。但那实则并非活物,而是冰冷的钢铁残骸,象征着人类最高科技水平的战舰被一股不可匹敌的力量拦腰截断,炮台与塔楼轰然坍塌,扭曲的金属骨架狰狞如巨型骨架,在水面下形成一片绝望的钢铁丛林。 风干冷却的血迹如附骨之疽,任凭河水如何冲刷都难以消磨,河岸边的淤泥和石缝里,凝结着暗红的斑块,散发着若有似无的铁锈与腐朽气息。就连暗夜下反射的光芒,也是来自于碎裂的金属断面或残留的能量核心,在死寂的黑暗中显得格外刺眼,隐隐流露出一丝战争的冷漠。 卡拉波斯站在岸边,静静地凝视着这一幕,脚下的泥土湿冷而松软,仿佛吸饱了血泪,但她的眼神波澜不惊,似乎没有被眼前惨烈的景象触动,她墨色的长袍下摆纹丝不动,与周遭涌动的夜雾形成鲜明对比。只是在无人知晓的地方,黑暗魔女心中默默叹了一声:还是来迟了。 一周前,那场以一己之力对抗钢铁舰队、堪称不可思议的战役已落下帷幕,它的结局在附近地区的居民口中逐渐演变为传说乃至神话一类的故事,而卡拉波斯在尼德霍格号上与妹妹法芙罗娜简单道别后,一路马不停蹄地向安瑟斯地区赶来,先后跨越破碎海域、乔西海滩、古纳河等多个区域,其中有些地区甚至还处于交战状态,但黑暗魔女全不理会,一心赶路,饶是如此,依旧没能从主骑士的手中救下这支舰队。 这是由法芙罗娜的大意所导致的,但卡拉波斯无意苛责于她,谁能想到,数个月前尚且瞻前顾后、面对必死的困境都犹豫不决、不敢出手、最终导致天界忒弥丝为掩护她们撤退而牺牲的主骑士,这一次竟能如此果断呢?更别说这还是一场与自己无关的战争,就算她袖手旁观,也无人可以置喙。 不过,对歌丝塔芙家族的骑士来说,或许世上没有任何一场战争与自己无关吧?是战争总有对错,她永远站在正确的一方,对抗错误的一方。即便有时候战争没有对错,双方都只是野心家和阴谋家,她也一定会选择让自己成为正确的那一方,然后继续执行自己拨乱反正的使命。 只有这样强烈的正义感,以及坚定不移的信念,才能够承担起胜利王权的重量。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弱点。 卡拉波斯粗略查探过这片战场,她的指尖拂过冰冷的金属碎片和焦黑的土地,鼻尖闻过最炽烈的铁锈味与最浑浊的血臭味,除了舰队沉没的区域以外,还在不远处的一片树林中发现了一方简陋的墓地,虽然没有墓碑,但墓前摆放的衣饰与制式兵器无疑可以证明死者的身份。在战场上为敌人收殓遗骨是一种难得可贵的品德,但对歌丝塔芙家族的骑士来说,却是骨子里遗留下来的天性,她尊重每一个敌人,无论生前还是死后。 但临时挖掘的简陋坟墓显然无法埋葬太多尸骨,那几个土包在夜色下显得格外单薄渺小,而卡拉波斯又没有在舰队沉没的区域找到其他圣教军士兵的遗骸,只有一种可能性可以解释眼下的情况:舰队虽然覆灭,但士兵没有,还有一部分逃离了战场,不知所踪。 从主骑士的手中逃脱,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恰恰因为那个人是主骑士,卡拉波斯才会产生这种猜测,她甚至已经可以想象出当时的画面了:掌握着西大陆最先端科技造物、自认为无可匹敌的圣教军士兵,连半神都不放在眼中,自信地向单枪匹马的少女骑士发起进攻,欲将其湮灭在人造的炮火之下,却被她以一种近乎残忍的方式击败。然而,残忍并不是形容她的手段,只是在陈述事实,当她视漫天轰鸣的炮火如无物、轻松凿穿了连半神强者都无法轻易打破的立场装置、明明没有动用魔力的痕迹、却只需一枪便可将西陆人引以为傲的魔导战舰拦腰截断的时候,所有亲身经历过这场战斗的人,都会觉得自己的世界观遭到了残忍的摧毁。 这绝不是人类所能拥有的力量。 从某种意义上看,他们其实猜对了,但这个结论更加打击了他们的信心,信念崩塌的绝望远比肉体的毁灭更令人窒息。当意识到自己正在对抗一个远超想象的怪物时,一部分心理素质较强的人选择负隅顽抗,最终他们的下场便是成为那方墓地中的一员,虽然无法回归故乡的土地,却也因敌人的怜悯,幸运地在死后拥有了一处归宿;另一部分心理素质较差的人,极有可能当场就崩溃了,他们的选择是丢下武器,逃离战场,或者说,逃离这场永远不可能醒来的噩梦。 丢盔弃甲的狼狈身影,是战场上另一种形式的死亡。 主骑士没有追击。 或许是觉得追击一群已经丢下武器放弃抵抗的逃兵不符合骑士精神、或许是觉得这些逃兵已经完全丧失斗志,就算逃跑也不会对周围的居民带来危害,又或许是觉得西陆逃兵的特征过于明显,很快就会招来起义军的关注,不需要自己节外生枝……总之,她放任他们逃跑,没有追击。 这些理由当然都可以解释,但以自己对那位主骑士的了解,卡拉波斯更相信另一种说法:她在怜悯。 不是骑士的怜悯,骑士的怜悯只针对弱者,而无论那些逃兵是否丧失了斗志、又是否放弃了抵抗,当他们决定踏上这个战场时,就已做好了伤害他人乃至伤害自己的觉悟,自然不再属于弱者;那是主骑士的怜悯,怜悯生者。 或许是见过的死亡越多,她就越发珍惜还活着的生命,怜惜生的美好,哀悯生的艰难,所以,若非必要,她不愿让自己的长枪再夺去任何人的性命,无论是敌人还是友人。 果然还是和过去一样,一点都没有改变啊。 无论转生多少次,灵魂的内质都不会有丝毫变化。 明知道这样做没有任何好处,反而会给自己带来麻烦,逃跑的士兵可能会泄露消息,在激战中留手也只会让战争拖得更久,对己方越不利,而那些逃兵就算活过了这一时,也有极大的可能性落入起义军手中,最终下场仍免不了一死……可内心的情感还是会促使她做出这种决定,软弱或是温柔? 卡拉波斯再度叹了一口气,这一次不是在心中,而是胸中积蓄了一股忧郁的情绪,自然而然地将其散发了出来,叹息声在夜色中幽幽回荡,在晦暗的湖面上荡开了一圈圈涟漪,那涟漪扩散开来,扭曲了水中钢铁残骸的倒影,随即又被新的波纹覆盖。 她又想起自己刚才的评价:只有强烈的正义感,以及坚定不移的信念,才能够承担起胜利王权的重量。 实际上,那还不够准确。 除了正义感与信念之外,还有一种品质,是那位主骑士所不具备的,却同样重要,那就是:学会冷漠。 所以,现在的她,还不是完美的。 但这只是卡拉波斯对她的评价,或许在那位主骑士看来,学会冷漠其实也并不能算是完美呢?她有自己的道路和理想,不会改变,如果无法接受,那就注定只能分道扬镳,就像少女王权之间的分裂一样,很早以前还有人幻想,会不会一切只是小小的矛盾,少女王权之间是可以重归于好的?这样的幻想不仅在秩序王权之间有过,魔女结社内部也有。但到了今日,已不再有人说类似的话了,因为她们都已知晓,在冰冷的现实面前,虚无缥缈的幻想没有任何意义。 现实与幻想啊……当初母亲大人创造最初的两位少女王权时,是否已预料到了今日的一幕,所以才为她们赋予了如此引人遐思的权能呢? 一切的一切,终究太过遥远,不可考证。 意外地想到了一段很久以前的往事,卡拉波斯对着河面发了一会儿呆,粼粼的波光在她深不见底的眼眸中跳跃,却映不出一丝波澜。虽然只是一小会儿,但对于行事雷厉风行的黑暗魔女来说,已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情了,连卡拉波斯自己都很难回想起来,自己上一次发呆究竟是什么时候了。 居然会被那些过去的记忆动摇,看来,自己也还不够冷漠,一丝近乎自厌的情绪掠过心头,如呼吸般自然却难以察觉。 黑暗魔女自嘲一笑,然后不再逗留,转身便要离去,忽然她的脚步停顿了一下,眉头微微蹙起,似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在她的脑海中,无数被恐慌、恶意以及凡人难以承受的痛苦所侵蚀的黑暗正如潮水般,一波接一波地汹涌袭来,那并非外界的黑暗,而是源自无数灵魂深处最污浊的沉淀,粘稠、冰冷、带着令人作呕的呓语,妄图将这个灵魂淹没在无止境的迷宫之中,哪怕她其实是执掌着真正黑暗的神明。 但二者不可一概而论。 纯净的暗是宇宙的幕布,而此刻涌入的,是灵魂的脓疮。 一切的法则天生不具备善恶属性,仅仅是对世界基底的侧写,然而凡人总会为了自己的需求、根据自己的好恶,肆意赋予它们种种定义,而且,由于某些不言而喻的缘故,这样的定义往往容易走向极端,不是极端的善,便是极端的恶。无论是哪一种,都会偏离法则原本的诞生意义,甚至对那些从法则中诞生的存在造成一定的负面影响。 也就是少女王权。 凡人对王权的影响最早可以追溯到宗教概念初次诞生的时候,但那时人间的局势尚没有那么紧张,凡人追求力量更多是从本身出发,而非盲目向他人索求,因此,对少女王权的信仰并不盛行,甚至无法与万物有灵教比拟。 但随着那位被世人信奉为圣者的男人开启了一场规模浩大的远征,铁蹄踏碎宁静,战火点燃了贪婪的引信,仅靠魔药中取得的力量已无法满足人类的贪念与欲望,于是他们将目光投向神坛,并自以为是地觉得少女王权赐予凡人力量,正是为了传播信仰,那么,只要贡献更多信仰,便能够得到更多力量。 从此以后,虔诚的跪拜渐渐被狂热的索取所取代,神庙中弥漫的不再是馨香,而是欲望的硫磺气息。 那大概是凡人历史上第一次大规模运用信仰之力的记录吧,可惜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甚至不知道少女王权根本不需要凡人的信仰,而掺杂了太多欲望和恶念的信仰之力对少女王权来说更像是毒药,会污浊她们的灵魂,侵蚀她们的人性,带来痛苦、挣扎乃至……堕落。 如果说凡人一味追求力量而忽略了失控的风险,宁愿失去自我也要选择与法则同化的道路被他们称之为侵蚀,那么,对少女王权来说,被信仰之力反向影响,或许便是她们所要面对的侵蚀吧。 早在天之圣堂的时候,卡拉波斯便体验过信仰之力侵蚀灵魂的痛苦,由于王权性质的区分,混沌王权所受的侵蚀也往往比秩序王权的姐妹们严重许多。她瞒着圣夏莉雅,悄悄带着妹妹们前往镜星,也正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直到后来她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天真,不是天真到觉得仅靠自己的力量就能解决问题,而是天真到竟然觉得这个问题可以被解决。 谁能够解决人心,能够消灭那些自创世之初——甚至很可能在创世之前就已存在的欲望和贪念呢? 即便到了今日,依然没有人能够做到。 因为此时此刻,卡拉波斯正亲身感受着,那股来自凡人的深深恶意。 给点喵 1313.第1299章 不只有信仰之力吗? 第1299章 不只有信仰之力吗? 没有经历过信仰之力侵蚀的人,绝对难以体会那种刻骨铭心的感觉:伴随着信徒们自以为虔诚的祷告,不净的灵魂魔力如狂风骤雨般袭来,精神的海洋泛起巨浪,被污染的心念开始蚕食理智与记忆,依托人性与情感建立起来的堤坝也摇摇欲坠。在无止境的痛苦、迷惘与挣扎之中,你的人格仿佛被撕裂,一个陌生的自己从分裂的源头中走出,祂或者说它是信徒想象中的神明,也是信仰之力想要将你塑造成为的模样。在它身上你看不到任何属于生命的特质,理性与感性?记忆与情感?思考与抉择?不被需要的即不存在,它是为了回应信徒们的祈祷而诞生的,如舞台上的悬丝傀儡,无血无泪,无心无魂。 诚然,信仰之力并非只有缺点,在另一种意义上,它相当于锚点,帮助凡人在混乱无际的海洋中保持稳定的航向,这对于常常面临失控风险的超凡者来说,无疑是最重要的救命稻草。因此,当这一理论被提出后,东西大陆的宗教也如井喷般涌现,争夺数量有限的信徒。既然存在争夺,则必然存在立场;既然存在立场,则必然分出对错,于是,正教、邪教、异教、伪教……宗教与信义之间的纷争,简直比远古时代各族之间的纷争还要激烈。 少女王权也一样。 信仰之力作为锚点,能够将濒临失控的神明拉回现世,同样能够让不断转生的少女王权苏醒前世记忆、找回过去权柄。然而,一切的一切,都建立在两个字上,那就是“节制”。 唯有审慎且克制地使用这股力量,才能维持“侵蚀”与“锚点”之间的平衡,犹如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一架脆弱的天秤,努力不让任何一方倾斜。 对于凡人来说,这是难以想象的。 争辩教义的对错、分出信仰的好坏、争夺信徒的归属、侵占他教的利益,狂热者通过这种方式证明自己的虔诚,非狂热者更需要通过这种方式证明自己的价值,于是,一旦牵扯到信仰之事,凡人难免走向极端。在这方面,秩序王权无疑是混沌王权幸运得多,由于王权本身的性质所致,秩序王权的信徒纵然走向极端,也会本能地维护秩序,只不过手段会更加偏激,行事会更加严苛、性格会更加刻板而已,这样的人固然让人厌恶,但还不至于被归类到“邪恶”一方。 与之相比,混沌王权的信仰下则聚集着这个世界上最容易走向极端的一群人,这就像黑暗会孳生恐慌、腐败会吸引爬虫一样,与王权本身的意志无关,是自然而然的事情。这种人走向极端后,往往更容易陷入疯狂,动辄掀起腥风血雨、带来杀戮毁灭。这般污浊沉重的信仰之力,非但无法成为锚点,反而会拖着混沌王权越陷越深,直至彻底沉沦。 卡拉波斯死过几次,在遇到天蒂斯之前。 第一次是死于那个男人的背叛,宁愿引爆圣器也要将她们置于死地,彼时少女王权皆投身于修复世界的法则,对他的背叛无动于衷,可以说为了众生自愿献上了第一次生命,这一点,无论是秩序王权还是混沌王权都无法否认。而之后数次,她已只有模糊的记忆了,印象中宛如睡了很久,总是在一处黑暗的深渊中醒来,冥冥中感觉到谁在呼唤自己,于是走出深渊,再次踏足尘世。 看见繁华美好的世界,心中既感到熟悉,又有些空落落的,像是为此失去过什么。那一定是很重要的东西吧?直到现在都念念不忘。但自己为什么会将它忘掉呢?又为什么会将她们忘掉呢?她们……又是谁…… 犹如一个死而复生的亡魂,夹在记忆与孤独的缝隙间痛苦不堪,已不知爱为何物。少女渴望找回自己遗失已久的眷恋,并坚信这世界上一定还有人知道自己是谁。如果能够得到答案,或许她将不再那么痛苦…… 然而,转生后的灵魂遭到尘世杂念的污染,不再纯净,也难以控制自己的王权,导致黑暗的力量溢出,影响现世:时而如巨大的飞鸟吞噬太阳,时而有宏伟的鲸鱼饮尽星月,凡是她走过的地方,一半是沉寂,一半是安眠,人们惊恐不已,畏惧地称之为魔女…… 明明竭力克制着自己的力量,没有伤害任何人,仍被恶言相加,谎言驱赶。不知为何,并不感到意外,也没有很生气,大概她从很久以前就知道了,凡人是什么样的一种生物,未知的一无是处,可知的衡量价值,有用的来之不惧,无益的赠之亦弃。既然如此,不要接触人类就好了,她心想,这是多么简单的一件事啊,不去接触人类,自然就不会因他们的言语或行动感到不快,也不会被他们影响到。她没有意识到这也是许多年前的自己的想法,而那个她失败了,依然选择远离人群,独自流浪,一边寻求克制力量的方法,一边追寻遗失的记忆…… 被散发出可憎气息的人找到,他们自称为黑暗圣者的追随者,自远古时代存续至今,一直隐秘活动,无人知晓。他们早已听闻魔女的传说,见证过种种异象,认定少女便是神的转世,命中注定将引领他们实现那遥远神圣的使命,于是匍匐在地,叩首哀求,唯有您能够消灭人心中的邪恶,用永恒的黑暗,带来永恒的安宁…… 惊讶,疑惑,茫然,不能理解,可能是骗子,还是离他们远点吧……不要再跟着我了,为什么我走到哪里你们都能跟过来,暗中跟踪我吗……因为追随过我的前世,所以冥冥中有所预感,这是来自信仰的启示,也是神明的引导……好荒谬的说法,但他却说得信誓旦旦,难道发自心底相信这种说法不成?不能再拖下去了,总是要解决的,一直被这群人跟着,还怎么找回记忆?姑且听听他们要说什么…… 从那些人口中听到了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故事:千百年前,黑暗圣者垂怜世人,赐予他们力量,却遭到背叛,祂的信徒皆哀泣不已,却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圣者陨落,从此镜星失去了长达五百年的日月。神的威严不容侵犯,凡人的罪恶更应偿还,如今时机已至,应由您来审判这尘世众生,让万物皆沉寂于黑暗之中,然后再造一个伟大的世界…… 似乎想起了什么,但又空空如也;对那个人的背叛感到愤怒,却又觉得不该由所有凡人承担责任;比起过去,更重要的是现在吧?故事中其他的神呢?那些和我一样来自天上圣堂的神呢?她们又到哪里去了?不管怎么说,我要先找到她们…… 一再拒绝那些人的哀求,却被视为考验。为了向黑暗圣者证明自己的虔诚,他们做出了许多残忍的事情,那份纯粹基于狂热的恶意,深深地污染了还未苏醒的王权灵魂…… 劝说,没有用;阻止,没有用;发怒,也没有用;战斗……只有战斗才是有用的。所以,战斗,想要阻止他们,可是,死了好多人;越是战斗,死的人就越多;死的人越多,那些狂热的家伙就越兴奋;他们从不在乎自己人的死亡,只要黑暗蔓延,创造他们想要的世界;不能再战斗了,可是,还有什么办法;身体,好沉重,脑海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要死了吗?如果死去就能够结束这一切,那就太好了…… 可是,死亡是无法结束这一切的。 所以,少女死去后复活,复活后死去,不断重复着这个过程,她一直被自己不想要的信仰追逐着,不断向前逃跑,却怎么也逃不开凡人的欲念,在这个过程中逐渐失去、逐渐迷茫、甚至逐渐忘了自己是谁。 最后一次恢复理智时,眼前是一位黑发黑眸的少女,她正用一种说不出是同情还是悲伤的眼神看着自己,轻轻用额头触碰自己的额头,帮助她唤醒了那些早已沉没在记忆海洋最深处的幻象。于是一瞬间,曾被称为黑暗魔女的少女回想起了全部的事情,包括天之圣堂与少女王权、包括图弥与灵祈祷会、自然也包括那场背叛还有后来的一切。 但她来不及对这一切感到愤怒与难过,而是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脑海中多了一段陌生的记忆,在那段记忆中有一名熟悉的少女,与她有着一模一样的面孔,脸上却是陌生得让人有些害怕的冷酷。她高高地端居于神座之上,蔑视或漠视脚下匍匐的每一个凡人,无数人为了得到祂的力量、为了得到人间的权势或地位、或干脆只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虔诚,愿提着无辜者的头颅作为牺牲、以一个国家的灭亡作为供奉、带来成千上万的灵魂作为祭品,祈求祂宽容的一瞥。然而祂并不在乎这些,这一切的一切都太过渺小,不值一提,祂说—— “从现在开始,让一切都归于暗吧。” 信徒不敢起身,匍匐呐喊,如海潮撞击在礁石上,轰鸣四散:“尊奉伟大的黑暗圣者的喻令,让一切都归于暗吧!” 他们说,他们是尊奉神的喻令才去做的。 可是,那究竟是神想要的,还是你们想要的? 那究竟是神?还是你们? 绝对……不是……我…… “你被凡人的信仰侵蚀太深了。”黑发少女同情地说道:“还好我来得及时,否则,就只能将你杀死,然后下一世再唤醒了。” 卡拉波斯不在乎她随口说出会杀了自己的话,如果她一早就得知自己竟会以神的名义自居、向所谓的信徒下达那些令人作呕的喻令,她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有什么比眼睁睁看着自己变成另一种模样更可悲的事情呢? “其他……人呢……”她用虚弱的声音问道:“小夏、绯珥、蕾蒂,还有大家……” “还没有找到。”黑发少女静静地看着她:“不过,如果你愿意帮忙的话……” “好。” 卡拉波斯没有问她想要什么、没有问她是怎么唤醒自己的、甚至没有问她的姓名和来历,一万年前她和她的姐妹在善意的驱使下相信了一个遥远的陌生人,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一万年后,自己会重蹈覆辙吗?可是她已经没有选择了。 在尘世间陷得越深的人,就越是没有选择。 …… 后来,卡拉波斯和天蒂斯找到了其他转生于尘世之间的姐妹,一一唤回了她们的记忆和力量,她们中有些人受到的侵蚀比较浅,可以作为正常人生活,甚至有人还因自己的王权能力,在一些正神教会和隐秘组织中,被奉为神圣,得到凡人敬畏有加的礼遇,那是秩序王权的情况,而有些人受到的侵蚀却很严重,最严重的蒂梅丝甚至在苏醒之后重新封闭了记忆,宁愿一无所知,也不肯面对过去。明明同样是少女王权,为什么遭受的待遇却不相同呢?或许裂痕就是在那时候埋下的,只是彼时还无人发掘。 矛盾爆发于王权齐聚、天蒂斯向众人坦白了绝魔计划的时刻,有人觉得情况尚没有严重到那种地步,她的手段也大可不必如此偏激;有人则支持天蒂斯的计划,认为无论手段有多么偏激,只要结果是好的就无所谓了吧?这一幕和她们当初争论是否要给予凡人王权之力的情景简直一模一样,讽刺的是,当初王权彼此争论进行表决时,决定立场的是彼此的性格,所以身为混沌王权的法芙罗娜才会选择支持,而身为秩序王权的白夜却明确表示反对。 到了此刻,决定立场的反而变成了各自的身份。 秩序王权都选择反对,混沌王权都选择支持,已经不再关乎性格、不再关乎情感、甚至不再关乎正确与错误了,只是彼此都不能理解而已。 或许,当少女王权坠入尘世时,侵蚀和污染她们的,也不只有信仰的力量吧。 给点喵 1314.第1300章 已忘记了自己是谁吗? 第1300章 已忘记了自己是谁吗? 自那之后,少女王权便走上了两条不同的道路,秩序的少女们坚信人的欲望并非只有贪婪、人的信仰也绝非完全自私,只要凡人能够理解力量与责任之间的关系,就没有什么是不可调和的;混沌的少女们则认为改变世界远比改变人心简单,而凡人的情感总会随着外界环境的变化而变化,只要改变世界,就可以纠正一切错误的认知。 前者的办法是创建一个崭新的宗教,以创造世界的伟大女神为信仰对象,尝试依靠女神冕下的教义,洗涤人心中后天而生的贪欲;后者的办法更为直接且粗暴,那就是以武力手段消灭一切滥用信仰之力、或神明疑似失控的教诲,正教、邪教、异教、伪教……无一例外,无可幸免。 漫长的岁月中,光是覆灭在卡拉波斯手下的教会、死在她手中的神明,便有不知多少,很多过去的事情并不重要,黑暗魔女早就忘了,可唯独对这些敌人的名字记得一清二楚,不是因为它们有多么可敬,而是时刻警醒自己,绝不能掉以轻心,放任这些家伙卷土重来:“隐者教会”的邪神夜之隐者、“永生仪会”的邪神永黯主宰、“黑色死潮”的邪神漆黑圣者、“无罪教团”的邪神噬罪魔王、“混沌黄昏”的邪神终末之兽、“深渊教团”的邪神宇宙灾厄……杀得她都有些厌烦、也有些疲倦了。 为什么会像虫子一样,怎么杀都杀不死呢? 最初,她们还只针对那些偏向混乱与邪恶的教会,因为这些人的信仰之力最不纯粹,被他们信仰的神明也最容易失控发狂;然而后来,灾祸神亚伯拉罕发现了吞食相同途径超凡者以稳定自身精神状态的现象,于是尘世之间的秩序陡然间变得更为混乱,连原本安分守己的正神教派都开始蝇营狗苟,逐渐堕落。魔女们的打击范围由此扩大到所有宗教,并因此与极力主张以温和手段解决此事的秩序王权彻底决裂,双方爆发战斗,那场战斗的结果,不必多言。 然而,混沌魔女赢得了这场战斗,却没有赢得太彻底,她们发现,自己那位优柔寡断的长姐或许在力量上不算突出,唯独对人性的了解远远超过了她们,她曾说:“纯粹的暴力可以消灭罪恶,却永远无法消灭孳生罪恶的土壤。” 卡拉波斯不信,拼命想要证明她是错误的,或许也是生平唯一一次想要证明她是错误的,而从前,即便她决定将王权的力量托付给那个男人,卡拉波斯也仅是觉得不妥,没有觉得不对。 可是魔女结社用尽手段,借助魔女和哲人的力量、借助异世界的科技与制度、借助魔法与魔导两种体系的更迭……也只是堪堪将西大陆的信仰环境控制在一个稳定的状态而已。为了防止污浊的信仰之力继续侵蚀自己的灵魂,她们甚至不得不效仿秩序少女们的做法,创建教团联合,以七位虚构出来的正神和它们的教义,引导信徒的信仰之力,那些信仰之力最终都流向了天蒂斯的体内,被她吸收与承受,避免创造出第二位构想机神亚历山大。 身为魔女结社的领袖,天蒂斯向来很少出手,便有这方面的原因。从古往今来无数宗教的圣物与圣遗物中吸收的信仰之力、还有西大陆十几亿人向七大正神奉献的信仰之力……这股庞大的力量若是释放出来,甚至足以将任何一位魔女的灵魂冲刷空白,重新塑造为信仰的木偶。唯有现实王权可以不受影响,因为她从根本上就拒绝和否定了那股力量,但是,她也没有办法将其彻底消灭,因此,只能封印在自己体内。 可以说,混沌魔女们之所以能够在西大陆自由活动,完全是因为有天蒂斯在背后支持,为她们抵挡了信仰之力的侵蚀。甚至在某种意义上,秩序的少女们也一样,因为曾经,西大陆信奉秩序之道的邪教与伪教不在少数,它们都被教团联合击败,信仰的圣地覆灭,信徒沦为囚徒,而教会世代传承、承载着万千信徒信仰之力的圣物与圣遗物则落入结社之手,并被天蒂斯吸收。若非如此,它们本该流向那七位秩序王权的,一旦她们轮回转生,便会受到这股信仰之力的冲刷,犹如在茫茫无际的大海上找到了锚点,记忆与力量固然恢复得更快,但灵魂和自我也迷失得更快了。 但这究竟是好是坏?是天蒂斯有意为之,还是推行绝魔计划中无意创造出来的结果,卡拉波斯并不知道,更不想深究,魔女与昔日的姐妹再会,无论是悲伤的再会,还是冷漠的战斗时,都没有提到过这件事。双方怀着一种无言的默契,让这场无关对错、唯有立场的抗争得以持续下去。 在东大陆则完全不是如此。 作为宗教的发源地,东大陆的局势更为复杂,集体信仰根深蒂固,魔女结社接连发动了数次战争,前后跨度超过三千年,始终未能彻底铲除盘踞在这片大地上的神明。因此,无论是秩序的少女还是混沌的魔女,在踏上东大陆的那一瞬间,就会遭受来自信仰之力的冲刷,侵蚀灵魂与人性,对卡拉波斯来说,方才的痛苦虽然稍纵即逝,但绝非第一次,而是她抵达东大陆以外的不知道第几次了。 就像感觉那样的感觉。 如同无数细小的、带着倒刺的冰冷触手,试图钻进她的脑海,搅动她的意志,将属于“卡拉波斯”的棱角磨平,涂抹上这片土地上千万种狂乱祈愿的色彩。被冲刷者唯有咬紧牙关,运用一切意志和信念去对抗,才勉强维持住自己的理智,但代价是灵魂深处传来阵阵灼痛和眩晕。 讽刺的是,这对混沌魔女来说是件坏事,但对秩序少女来说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因为现在还信仰她们的人实在太少了,少到只有神秘的乐园乡亚述,在妖灵和异类群体中还流传着一些关于创世女神教和七位圣者的传说。那如同涓涓细流的信仰之力尚不足以侵蚀她们的灵魂,却已能够作为锚点,帮助她们对抗诅咒,取回过去的记忆了。 东大陆的主基调是混乱和失序,那么,混沌王权必然受到更强烈的反噬。魔女结社分明如此重视这场殖民战争,为何上百年来只让纷争魔女法芙罗娜驻守海域,却从不轻易踏上陆地、进攻诸国呢?原因就在这里:所有魔女中,除了天蒂斯外,只有手握深红之剑的法芙罗娜处于完整状态,可以稍微抵抗信仰之力的侵蚀。 但是不要忘了,还在天之圣堂的时候,法芙罗娜对信仰之力的承受能力可是最弱的,也是众多姐妹中最早做噩梦、一度濒临崩溃的。而且,她的王权是什么?纷争。那么,东大陆现在又是什么状态?战火四起,纷乱无序。越是身处战争的泥潭,人们就越发渴望得到战争之神的青睐,对祂的信仰也会越来越狂热。尽管法芙罗娜不是战争之神,纷争的本质也是抗争而非战争,但世人愚昧或者说贪婪,只会依靠自己的需要曲解教义,然后反噬神明。 因此,法芙罗娜手握深红之剑,却只能在尼德霍格号上远眺这片罪恶的大陆,甚至不敢让旁人知晓真相。一旦知道扭曲亵渎的信仰之力居然可以反过来成为自己的护盾,阻止那位可怕的纷争魔女踏上陆地,以东大陆那群疯子神明的性格,恐怕只会做出更加疯狂的事情吧?梵诺斯、亚伯拉罕、尤其是所罗门……不能小觑这些人的直觉,更不可幻想他们会有所犹豫。 不发动战争,就无法推行计划;发动战争,就注定受到信仰之力的侵蚀。卡拉波斯知道,法芙罗娜向天蒂斯自荐,成为这场战争的主要负责人时,内心的觉悟绝不会比此刻的自己更少,而此刻的自己,既然敢于无视信仰之力的侵蚀,踏上这片混乱的土地,就已经做好了留在这里的觉悟。 在此之前,没有谁可以阻止我。 连战无不胜的主骑士都不行,何况是那些潜伏在暗地里钻营苟且的小虫子呢? 卡拉波斯抬头眺望远方,唇角逐渐勾勒出一抹轻蔑的冷笑。 那家伙大概觉得自己躲藏得很好吧,自从踏入灰丘地界后就一直尾随在身后,却不知道那股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腐臭气味,便是安瑟斯河中的一尾游鱼都瞒不过去。但自欺欺人也是这些邪神和伪神的管用招了,它到底要跟多久?卡拉波斯不关心,她也知道那家伙尾随自己的目的是想要吞噬自己的灵魂,修补损伤,甚至攀升至更高的境界。 但少女王权的灵魂对凡人来说不是补品,而是毒药。 早在远古时代,以亚伯拉罕那个疯子为首的人类众神便有过类似的念头,他们都已踏上序列1的神位,却无法窥见更前方的道路,为此焦躁不安。而亚伯拉罕突发奇想,既然人类的超凡力量是从王权之力中衍生,是否上限也早就被王权定死了呢?唯有吞噬王权,才能更进一步,甚至……取而代之。 但无论是远古时代的众神,还是今日尾随自己身后的那家伙,都不知道,王权的力量有多么强大,它们是世界法则的具象化,任何人尝试掌控王权,都会反过来被法则同化,最终成为它的一部分。少女王权之所以不受影响,是因为她们被更高一层的力量庇护着,也就是女神的力量。 除了创世女神,没有人能够让大公无私的法则诞生出人类的情感,尽管现在看来,法则拥有情感,也许并不是一件好事。 就让它继续跟着吧,像只爬虫,阴暗地蠕动,贪婪地蛰伏。 自己还要赶路,没有时间搭理这种家伙。 如果它敢主动跳出来,向自己发出挑战,那黑暗魔女倒是要惊讶于它的疯狂、同时也敬佩于它的勇气了。可惜,据她所知,这片大陆的邪神与伪神们都不具备类似的品质,他们既没有深入迷雾探索的勇气,也没有为了信念献身事业的觉悟,精神高度与自己掌握的力量形成鲜明的对比。因此你会发现,任何时刻,任何一处战场上,无畏地站出来反抗侵略者的人,永远都是那些半神以下,被他们视为蝼蚁与薪柴的凡人。 不仅天生神明如此,连后天来到这片大陆的人也会被同化,所罗门就是典型例子。殖民战争进展到现在,除了最初那几年,轴心国军队从未在战场上捕捉到这位“现代魔法之父”的身影。 都很可悲。 卡拉波斯冷漠地收回视线,在原地平复了一下情绪,待信仰之力侵蚀的影响渐渐消退后,才缓缓升空,重新向灰丘之城苏亚雷的防线飞去。 夜色更加深沉,风卷过灰丘,发出空洞的呼啸。安瑟斯河浑浊的水流在月光下泛着油腻的死光。卡拉波斯走后许久,一滩形似淤泥、又如浓雾的巨大物体悄无声息地从夜色中匐行而来,散发出恶臭的漆黑脓肿几乎将整个河面占据,令人闻之欲呕。它庞大的、不定形的身躯缓慢地爬过河滩,所过之处,枯萎的草甸瞬间焦黑腐败,岩石表面留下粘稠发亮的腐蚀痕迹。它没有固定的形态,时而像一团翻滚的浓稠石油,时而边缘弥散成带着恶臭的瘴气,核心处隐约可见扭曲、破碎的肢体或器官轮廓,但又迅速被翻滚的淤泥吞噬。 一双空洞洞的眼眶茫然地张望着四周的黑暗,含糊不清的咕哝声自体内传来:“食物……” “食物……在哪……找到……吃掉……” 令人不寒而栗的沙沙声中,那滩庞大的、可怖的、令人厌憎的淤泥状物体,逐渐爬远了,不见踪影。如果有人同时见过上次的它与这次的它,一定会发现,它的声音不仅虚弱了许多,也呆板了许多。 就像……已经忘记了自己是谁。 给点喵 1315.第1301章 开战前的准备吗? 第1301章 开战前的准备吗? 根据帝国军事学院对士官们的教导,一座合格的野战营地至少应当包括壕沟、围墙、临时指挥所、沟渠、马厩、居住区域、厕所、两个进出口、方便取用的水源、以及易于把控视野的地形等,而灰丘之鹰虽没有系统性学习过西大陆的军事理论,但凭借自己多年来的作战经验,在他的指挥下搭建起来的营地并不逊色于任何一位来自异大陆的职业军官,就连身为正规军人的法兰山德将军,都对他的学习能力惊叹有加。 起义军的驻扎让这片平时罕有人至的地方变得热闹异常,林格与同伴们赶到的时候,正是中午,但天气并不算炎热,大家都还很有精神。此起彼伏的呼喊声、随处可闻的祈祷声、厨子做饭时传来的锅灶声、以及随军工坊中时不时传来的爆破声,在空气中交织着,化为一首节奏密集却不显得嘈杂的旋律,久久回荡在这片临时营地的每一个角落。 祈祷的、擦拭铠甲的、保养武器的、喂马的、站岗巡逻的、做饭的、等着吃饭的……士兵们动作麻利,神情专注,或三两成群低声交谈,或独自默默整理行装。武器在阳光下偶尔闪过冷冽的光泽,马匹打着响鼻,喷出白色的雾气。一切看似混乱,实际上井然有序,有一种外人无法融入也无法理解的秩序,在主导着这里的一切行为。 一路走来,林格见到了不少熟悉的人。 比如正在对峙的米契与凯尔,他们站在一处堆放杂物的角落旁,前者一脸微妙,后者的脚边则散落着几颗简陋的骰子,看起来刚刚应该是在进行某些青少年不该接触的东西,还被当场逮住了,而与他合谋的几个家伙早就跑得远远了,正缩在仓库后面,鬼鬼祟祟地看着这一幕,几颗脑袋若隐若现。 “我可没有在赌博。”凯尔把手一摊,笑嘻嘻地说道,与过去相比,那张青涩稚嫩的脸庞上添了几道伤口,但他却没有想过遮掩,显出一种放浪不羁的气质,连语气都变得油滑了许多:“只是,卡森大哥说了,在最终决战开始之前,让我们自己放松一下心态,不要太紧张了。所以我们才聚在一起……恩,娱乐一下,你应该懂吧,米契?” 米契表情稍缓,他的变化比林格想象中的更大,如果忽略身高和外貌,只听他的声音、感受他的气质的话,说不定会以为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其实是个身经百战、坚毅不屈的士兵,虽说事实的确如此:“卡森大哥确实说过类似的话,看样子你们也确实蛮放松的……” “对吧,所以——” “但这不是你聚众赌博的理由。”他幽幽道。 “所以说,这不是赌博,我们之间也没有任何赌注……呃,输得最多的人去打扫厕所算不算?总而言之,不要那么死板嘛,米契,特殊时期,特殊情况,何不通融一下?” “那你跟瑞吉娜姐姐说去吧。”米契面无表情道:“我只负责带你去见她。” 瑞吉娜是这座临时营地的军纪官,专门负责监察纪律,这还是灰丘之鹰效仿法兰山德将军率领的王国军而设立的一个职务,他认为解放者阵线既然要走向正规,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松散无状了。而瑞吉娜外表看似温和,常常追随他人的意见,没有自己的主见,但那只是因为她习惯了作为副手的定位而已,实际上,这位来自矿石镇洛斯特拉、被矿工们的老大指名道姓为矿工兄弟会继承人的红发少女,骨子就像石头一样倔强,只认死理,而且一旦发起火来,可比灰丘之鹰更让人畏惧,正是最适合担任军纪官的人。 设立军纪官后,解放者阵线内部的纪律果然有所改善,但讽刺的是,作为灰丘之鹰效仿的对象,王国军的内部军纪反倒并没有好到哪里去,这是因为它原本就是一支由奴隶和囚犯组成的军队。像山飞隼骑士团这种北境军出身的军团还好,其他军团可是闹出过不少欺男霸女之类的恶性事件,与之相对的,解放者阵线内部最严重的纪律问题,也不过是因为组织松散而导致的人员混乱、分工不明、以及其他的一些小问题罢了。 比如凯尔聚众赌博,只是玩闹性质,在王国军中虽然也违背了军纪,但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基本上没有谁会较真的。他们真正监察的贪污腐败、走私军械等问题,在解放者阵线中反而不存在。 林格看着凯尔身上沾着尘土、略显松垮的旧制服,忍不住摇了摇头,战场果然是最改变人的地方,凯尔这才离开学校几天,就从一个青涩的学生蜕变成了现在的模样,活脱脱一个老兵油子。但年轻人只是感慨,并没有觉得这种改变就是坏的,他不是一个严苛的人,只要凯尔没有伤害他人,没有忘记自己的初心,那他不管变成什么样,都不必要指责。 当然,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还是往比较正常的方向蜕变,比如米契这样的。 这时,米契和凯尔也发现了林格一行人的到来,米契下意识扬起眉毛,明显很高兴,而凯尔一开始还试图回避,似乎有些愧疚的样子。他还下意识把脚边的骰子往杂物堆里踢了踢,但被米契用手肘捣了一下肋部后,还是龇牙咧嘴地扭过头来,不打算逃避了。 林格向两人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做自己的事情,不用在意他的到来。然后不待两人反应过来,便带着同伴继续向前了,离开之后,似乎还能听到身后传来米契和凯尔的争执声,前者一定要拉他去见瑞吉娜,而后者死活不肯,还信誓旦旦地表示你不如现在就把我杀了……见他们都这么有活力,没有因大战即将到来而紧张,年轻人便放心了许多。 再往前走,遇见了苍白骑士团的团长何塞先生,他正在马厩中为自己的坐骑擦拭身子,虽为骑士,却没有侍从,一切杂务都由自己亲自上手,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向来敌视人类的半魔物梦魇却对他信任有加,温顺地用脖颈蹭着主人的铠甲,场景无比温馨。 在山飞隼骑士团加入之前,苍白骑士团是解放者阵线中唯一的机动作战单位,曾在矿石镇洛斯特拉的攻防战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如今,虽然得到了王国军的援助,但他们的地位并没有因此下降,毕竟,山飞隼骑士团主要还是应对敌人的空中机动力量,比如机兵部队,而地面上的战车部队,依旧只能靠这些苍白骑士以血肉之躯阻拦。马厩旁,其他几名骑士也在默默保养着自己的武器和铠甲,金属摩擦声低沉而规律。 林格曾与这位沉默寡言的骑士在作战会议上见过一面,后者知道他是灰丘之鹰的友人,也知道他是解放者阵线最重要的盟友,但再次见面时依然没有展现出多么热情的态度,这或许是性格所致吧。他仅仅是向年轻人颔首致意了一下,便收回目光,继续专注地擦拭着爱马的身体,它像是刚刚跑了一圈回来,汗水淌过皮毛时,在日光下折射出灿烂的光线。 “他是个真正的骑士。”希诺忽然小声说了句,类似的评价,她在谈起自己的祖父时也曾提到过,只是真正的骑士究竟是什么样的,少女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含含糊糊地说道:“大概就是……一种精神吧?在他的骨子里,有一股骑士的精神。” 说罢,希诺还过去跟他交流了一些培育坐骑的心得,那匹除了主人以外对所有人都不假辞色的梦魇,却在少女骑士的手下温顺如同羔羊,让何塞有些惊讶。不过,得知希诺来自歌丝塔芙家族之后,他倒是释然了,看来白棘花家族的名声远扬,即便遥远的东大陆亦不乏耳闻。 再向前走,遇到了矿工兄弟会的“老大”乔凡尼,正用力地拍着即将踏上战场的兄弟会战士的肩膀,哈哈大笑地鼓舞士气,那豪迈的笑声隔着几百米远都能听见。当然,他已经将“老大”这个具有特殊意义的名号传承给了瑞吉娜,如今自称为一名平平无奇的老矿工,然而任何见过他那巨人般的体格以及磐石般的肌肉的人都不会这么觉得,林格甚至觉得他此刻提起一柄锤子就能上战场了,没准挥得还比其他人更有劲。 不过老爷子本人不这么觉得,所以,当怀着类似念头的老伙计们半是开玩笑、半是试探地询问他要不要重回战场的时候,他仍是那样哈哈大笑着,毫不犹豫地摆手拒绝了,还表示像我这样的老东西,就乖乖地待在大后方吧,可不要再给年轻人添麻烦了。 大家都有些遗憾,倒不是觉得失去了“老大”乔凡尼的带领,他们就会败下阵来,而是他们觉得,乔凡尼老大好歹是安瑟斯地区最早一批对殖民者发起反抗的先行者,辛苦抗争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见到曙光了,却不能亲身参与战斗,共同享受这份荣誉,实在是太对不起他过去的付出了。 老爷子不以为意,他看向这些年轻人的眼神中有满意、有期许、也有鼓励,唯独没有遗憾,这正是他所选择的道路。阳光落在他花白的头发和深刻的皱纹上,显得格外平和。 简单和老爷子打了个招呼后,林格与同伴继续往前走,穿过一片相对安静的帐篷区,在战地医院外看到了梅蒂恩。医院由几顶较大的、相对干净的白色帐篷组成,门口有简易的标记,医院旁边的空地上晾晒着洗干净的绷带,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草药味。如果撩开帐篷一角的话,还能隐约看到里面摆放着整齐的病床和一些简陋的医疗器具。 与其他简单搭建起来的建筑相比,战地医院明显更为坚固,内部设施也更加完善。由于战争还未开始,战地医院也显得比较冷清,只有上一场战争的伤者还在这里接受治疗,他们的伤势有轻有重,但精神状态都还算不错,即便伤势最严重的人也在努力活着,没有怨天尤人,这让整个医院充满了一股坚韧的活力。 林格相信这一切都是梅蒂恩的功劳,因为他来到医院的时候,恰好看到自己的妹妹正站在外面的一棵树下,向那些聚集在树荫下的轻伤者宣讲女神大人的教义。她双手合十,温声细语,说实话,并没有传教者应有的激昂语调和振奋手势,但听众们听得都很认真,或坐或靠,神情专注而宁静,无人分心,年轻人在其中看到了许多熟悉的身影,包括卡多拉。女孩坐在人群前排,背挺得笔直,她的额头上缠着一圈绷带,在米契上次寄来的信中提到过,这是她为了掩护队友撤退而受的伤。 梅蒂恩注意到了他们的到来,但因为正在传教,无暇分身,所以只是眯起眼睛,向他们笑了一下,然后便收回视线,继续专注于自己的使命。莉薇娅修女则走到众人身边,轻声说道,尤其是对林格说道:“不需要工作的时候,梅蒂恩一直都在向大家讲述女神大人的教义,但我相信她这么做不是为了传教,而是希望伤者能够从女神大人的教义中得到安慰,不再那么痛苦。” 而眼前所见的一幕,证明了她的努力与成果。 林格轻轻点头,他看着妹妹专注的侧影,眼神柔和:“我知道。” 他看了莉薇娅修女一眼,颔首表示感谢:“辛苦你一直陪在梅蒂恩身边了,莉薇娅小姐。” 很多时候,自己这个兄长不方便关照梅蒂恩时,都是莉薇娅修女在照看她。不过后者从没有放在心上,因为:“这是我的选择,也是我的使命。” 修女小姐微微一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你也一样。所以,请加油吧,林格先生,我和梅蒂恩会为你祈祷的。” 顺着她的目光,林格抬头望去,在临时搭建的指挥所外,卡森·博格正静静地立在那里,等待一行人的到来。 给点喵 1316.第1302章 只能冒险了吗? 见到林格和他身后的两位同伴后,卡森·博格微微颔首,表示欢迎,但并未寒暄太久,而是马上带领他们前往北境军的驻地,法兰山德将军的指挥所就设立在那里。基于某些众所周知的原因,北境军与解放者阵线的驻地向来是分开的,灰丘之鹰更是对解放者阵线拥有单独的指挥权,这种现象落在有心人的眼中,难免引发猜测。据说,起义军中已经有小道消息流传,收复安瑟斯地区后,王室有意恢复博格家族在这片土地的名誉,而卡森·博格身为这个高贵姓氏的继承者,又是众望所归的起义军领袖,自然有资格成为灰丘大地新的统治者。 流言一度甚嚣尘上,解放者阵线的态度是乐见其成,让知根知底的灰丘之鹰来统治灰丘,总比那个不知所谓的灰丘伯爵强;法兰山德将军的副官却很不满,因为他是北境伯爵的亲信,北境伯爵最初之所以踏足这摊泥潭,不就是因为王室承诺会将收复之后的灰丘也封赏给他作为领地吗?在副官看来,王室出尔反尔,背地里少不了博格家族的阴谋诡计,因此他这段时间对灰丘之鹰的态度显得有些冷淡,还时常说些风凉话,只是后者没有放在心上而已。 他一心想着胜利,其他的事情都不重要。 按照惯例,在明日的决战开始之前,法兰山德将军会召开最后一次作战会议,讨论军事部署和作战计划。得益于起义军在安瑟斯地区的辉煌战绩,不少原本还在观望的势力到了此刻也终于下定决心,纷纷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动员人力与物力,向起义军释放善意。 原夜教会虽然衰弱,但余威犹存,一支全副武装的暗夜骑士团为起义军提供了极为稀缺的战场攻坚力量,就是不知道这些忠心耿耿的原夜信徒得知自己将与悖逆神明的前护教者并肩作战时,心中将会是什么样的心情?他们沉默地列队在营地一角,仿佛与周围的喧嚣格格不入,只有甲片在移动时发出沉重而冰冷的磨擦声。 立足于永夜林地的冒险者公会并不以战斗力而闻名,但经验丰富的冒险者无疑是最合格的支援战力和预备队,其在社会各阶层中的人脉也为起义军建立起宝贵的情报网络。这些素来以明哲保身为人生准则的冒险者还是头一次踏上战场,更别说还是为了一个以前觉得很可笑的理由,他们穿着五花八门的装备,或倚着武器低声交谈,或默默擦拭着匕首和弓弦,完全看不出半点大战之前的紧张感。 锻铁之城巴特艾恩的铁匠行会以低于成本的价格向起义军提供大量武器与铠甲,明珠之城巴托里的商人联盟更是无偿捐赠了包括军械、药品、食物在内的大批物资,崭新的刀剑和修补过的铠甲堆积在临时搭建的工棚下,炉火昼夜不息,叮当的敲打声不绝于耳,一车车覆盖着油布的物资在营地间穿梭,衣着体面、眼神精明的商人代表们正与起义军的后勤官清点交接。 他们不是被肉眼可见的希望所打动,只是总想站在胜利者一方而已。 虽然这么说未免有些墙头草的嫌疑,令人不齿,但一个合格的上位者就是要懂得与自己讨厌的事物共存,所以法兰山德将军对这些善意全盘接收,也象征性地在作战会议中为这些势力留下了一个位置。灰丘之鹰曾向年轻人提到,自己最佩服这位将军的地方,不是他的指挥能力,而是这种协调各方势力、明明每一方都心怀鬼胎、各有打算,却能在他的手中统合为一股战斗力的能力。 北境军、解放者阵线、教会军、佣兵、冒险者、铁匠行会、商人联盟……这支起义军的成分空前复杂,相比之下,林格一行人倒是有些不起眼了,一方面是因为他行事低调,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存在,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此次只带了两个人来参加这次作战会议:希诺与女伯爵奈薇儿。 两人都是这场战争中的关键战力,至于其他人,包括圣夏莉雅在内,都留在了云鲸空岛上,但并不是完全置身事外,在离开空岛之前,林格曾嘱咐后者,若战局陷入僵持,云鲸空岛将会成为一股决定性的力量,只是需要把握时机。但如何把握时机?他没有详细解释,只是完全将信任寄托在牧羊少女的身上,相信她知道该如何做出判断。 指挥帐篷内弥漫着硝烟、皮革和墨水混合的味道,巨大的作战地图铺在中央的桌面上,上面插满了代表敌我兵力的棋子。法兰山德将军正俯身在地图前,根据几位参谋提供的情报,移动这些棋子,实时更新部署。他的脸饱经风霜,眼神锐利而深邃,透着一股久经沙场的疲惫和坚定。 这还是年轻人头一次见到这位以沉稳和善战而闻名的将军,当然,对方也一样。不过,两人的初次见面都没有给对方留下太过深刻的印象,仅是匆忙一瞥,互相打了个招呼罢了。法兰山德将军正忙着为自己的军队布置任务,起义军发展到现在,人数如吹气球般膨胀,光是在这片战场上等待命令的便有足足三万余人,其中还不包括随军工匠、辅兵与勤务兵。 但战争看的从来不是你有多少人,而是你能发挥出多少人的力量,倘若像第十七军团的指挥官安德烈少将那样,手握一个军团的兵力,却只能发挥出不到十分之一的力量,那么,此刻被围困在苏亚雷城中、焦虑等待尘埃落定的人,就不是他了。 如何将这庞大的兵力合理分配至整个战场,用少量兵力抵挡敌人的进攻,再用优势兵力重点击溃敌人的防守区域,战争的艺术说起来就这么简单,能够掌握的人却寥寥无几。 灰丘之鹰与他率领的解放者阵线被分配到苏亚雷城的东北区域,理由是他作为本地人,对这一带的地形比较熟悉。敌人在东北防线驻扎了三支步兵大队,一个炮兵列队,一支机兵列队与一支战车列队,解放者阵线的任务是拦截、最好消灭这支部队,防止其支援正面战场。如果还有余力的话,可以尝试对敌人的东北段防线进行试探性的进攻,但在发现并摧毁敌方的立场装置核心之前,不应冒进。 作为安瑟斯地区的首府城市,又是第十七军团的大本营,苏亚雷城本身便是一座高耸坚固的要塞,从地图上看,它像一个巨大的、盘踞在灰丘大地上的钢铁怪物,城墙厚重,炮塔林立。为了维持这座钢铁要塞的正常运转,光是占用的人力与物力就难以想象,敌人还一直在收缩兵力、补充城防,时至今日,城内究竟囤积着多少兵力与物资?那一定是个夸张的数字。 在没有得到具体情报的前提下,法兰山德将军将这场战争定义为一场持久战、拉锯战和攻防战。他坚信敌人的防守力量虽强,但战斗意志却不算坚定,只要将时间拉长,迟早会出现破绽的,反正除了苏亚雷城以外,安瑟斯地区大部分城市都已落入起义军手中,此刻,起义军才是手握优势的一方,有充分的战术余裕。 林格却想起了那支全军覆灭的圣教军舰队,理智告诉他,法兰山德将军的作战思路是正确的,即便圣教军在得知舰队覆灭的消息后,第一时间便向安瑟斯地区派遣了第二支援军,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赶到。理论上起义军确实有非常充裕的时间,慢慢和城内的守军打拉锯战,直到他们坚持不下去的时刻。 这么做是最稳妥的,也能将伤亡降到最低。 就怕没有那么简单。 作战会议上,林格与希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担忧,但两人都没有将自己的担忧说出来,一来没有根据,二来也没有用处,这场战争牵扯到了无数人的命运,为此消耗的金钱、器械、物资乃至人命数不胜数,不可能因为一两个人的忧虑便停下。 战争的车轮滚滚向前,凡人的命运也随之而动,或为泥尘,或为血污。 无论如何。 年轻人心中默念,不知道第几次对自己说道:尽力而为就好。 …… 当城外的起义军召开作战会议的时候,城内的第十七军团也正紧锣密鼓地筹备着各类战前事项,狭窄的街道上,士兵们行色匆匆,运送着弹药箱和修理器械,沉重的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刺耳的噪音。空气中弥漫着魔导机械运转时特有的金属味、劣质油脂燃烧的烟味以及一种挥之不去的紧张感。 与起义军的乱中有序相比,这里的节奏显然更加紧凑,以至于有些压迫。安德烈视察的时候甚至发现有一位魔导工程师错误地将本应安装于【以太防御立场】的魔导水晶安装到了【魔能防御立场】中,二者同为立场装置,名字又如此相近,但作用却完全不同,对魔导水晶的魔力能级与回路数量也有明确的区分,安装过程中的细节失误很可能在战场上酿成不可挽回的恶果。 本就心情不好的安德烈少将勃然大怒,将这位魔导工程师臭骂了一通,并下令严格加强对各式魔导器械的保养与安装,绝不允许再发生类似情况。若非魔导工程师是稀缺兵种,在技术上无可取代,说不定安德烈少将还会拿那个粗心的魔导工程师当做典型,严加惩戒,以求在决战开始前狠狠震慑这群心存怯意的士兵,好让他们明白,战争并不是畏怯就可以逃避的,现在对自己负责,总好过在战场上丢掉性命的时候后悔。 尽管他心中明白,这样做的效果其实不大。 根本原因还是在于轴心国的军制,或者说这场殖民战争的本质,无非是为了皇帝、为了贵族、为了商人……为了许许多多的人攫取利益,唯独不是为了自己。此前,局势还没有紧张到这种程度的时候,这种心理还不明显,毕竟,他们虽然无法上前线建功立业,但待在后方好歹安全;而现在,他们明明没有享受到战争带来的利益,却要承担同样的风险,甚至极有可能死在战场上,自然会心怀怨怼,愤懑不平。 像这样一支军队,既没有军心,更没有斗志,战斗力完全可以忽略不计。身为帝国军校的毕业生,安德烈少将好歹是有点傲气的,难道他就心甘情愿将苏亚雷城以外的大片战略区域都拱手相让吗?总归是因为手里能打的牌太少了,必须集中起来,才能发挥奇效。 虽然安德烈已将援军即将抵达的消息传达了下去,勉强激起了他们的斗志,也稳住了城内各方势力的情绪,但援军有多少?何时抵达?是否有把握将敌军击退?这些问题他统统无法回答,难免又让人怀疑。 他也不可能像城外的起义军那样,说些“为了灰丘”、“为了自由”或“为了和平”的口号,便一呼百应,众志成城。无法实现的口号只会让人觉得可笑,“为了皇帝”?皇帝陛下从来只在乎自己头顶的王冠与史书中的功绩,冷酷的目光并未在他的士兵身上停留过哪怕一眼,士兵们自然也不会将他放在心上;“为了生存”?严格来说,他们才是侵略者,夺走无辜者的土地,压迫着他们的生存空间,这一点每个人都很清楚,所以,即便是最无耻的人也不可能喊出这样的口号;至于“为了指挥官”,就更不用说了,本质上,安德烈也是既得利益者的一员,他从这场战争中收获的利益,从奢华得被人称之为“大剧院”的总督府就能看出来了。 安德烈也曾考虑过将总督府内的财物发放下去,激发士兵们的斗志,但最后不得不颓然承认,这种办法不适合自己,因为他平日里并不是一个多么慷慨大方的指挥官,治军方针也是以严苛为主,贸然做出施恩的举措,反而会让士兵产生恐慌,觉得局势果然已经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了吧? 思来想去,没有稳妥的方法,倒是有几个比较冒险的方法。 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笼罩在战争阴云下的城市,远处城外起义军营地的篝火星星点点,如同即将燎原的星火。冰冷的玻璃映出他紧锁的眉头和布满血丝的双眼。 安德烈并不喜欢冒险。 如果他还有选择的话。(本章完) 1317.第1303章 拖延就能取得胜利吗? 谁都没有想到,率先发起进攻的一方,居然是被围困在城中的第十七军团。一支小队趁守军疏于防备时进行偷袭,摧毁了正在建造中的防御工事后退去。其后,类似的情况不断发生,那位安德烈少将罕见地表现出了强烈的进攻性,似乎想趁起义军还未站稳脚跟的时机干扰他们的行动,为己方创造优势。 这对于起义军一方来说是极为不利的,虽说法兰山德将军原本的战略就是打消耗战,但必须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才行,也就是说,必须由起义军决定何时进攻、进攻何处、以怎样的频率进攻,而第十七军团只有被动接招的份。如今情况反过来了,进退两难的一方却变成了起义军。 根本原因在于,第十七军团是依托苏亚雷城进行防守的,高耸坚固的要塞城池不仅本身就能作为一道难以逾越的屏障,笼罩整座城市的魔导立场更是让守城方先天上就立于不败之地。法兰山德将军选择暂缓攻势的另一个原因便是为了找到魔导立场的薄弱之处,惟有先击破敌人的立场装置,正面强攻才具备可行性。 而那位安德烈少将察觉到了他的意图,并及时做出了应对。不仅如此,在互相试探的间隙,他还做出了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决策:将原本居住在城郊地带的贫民驱赶向起义军的阵地,大量贫民的涌入让起义军阵地进入了短暂的混乱状态,虽然后续很快就安排人手对他们进行了安置,但这并不是一项短期内可以完成的工作,在此之前,起义军的攻势又将被拖延一段时间。 驱赶老弱病残出城,甚至有意引导他们冲击敌军的阵地,即便在封建落后的东大陆,依旧是一种极不体面的战术,但并非人类首创。早在远古时代,诸多种族为争夺大陆霸主的权威,纷争不休,在一场尘精灵与镜精灵的战争中,前者不仅将老弱病残者赶出城池,甚至试图用族人的血肉之躯填海造陆,搭建出一条攻向敌阵的道路;而后者也没有手下留情,掀起巨浪将这些被驱赶过来的老弱病残统统淹没,还用风暴的力量将死者的躯体卷入高空,坠落至敌人的城池内,打击他们的士气。 那无疑是世界上最绝望的死法,被同族抛弃,又被敌人碾碎,生前犹如蝼蚁,死后则为尘土,都不堪一提。而这场战争也颠覆了人们对精灵种族的一贯认知,当高贵优雅的精灵也要向战争妥协时,你便会明白所谓的人性不过是凡人的自以为是,他们总是被外界决定着,而非被自身的意志所决定。 但不得不说,这确实是当前局势下最好的选择,安德烈少将做出了一个基于理性的冷酷决定。战争的本质是一门调度资源的艺术,因此,一切无法成为资源的事物都将被清理,包括人——或者说,尤其是人。 这些老弱病残留在城内,不仅会浪费资源,同时也是最大的不稳定因素,他们甚至可能受到起义军的蛊惑,在城中制造混乱,给守军带来麻烦,一张传单,一句口号、哪怕是一个眼神的暗示,就可能点燃绝望的引信。然而,安德烈不可能为了一件还未发生的事情便对他们挥下屠刀,即便只是一群居住在城郊的贫民,也会引发城内民众的恐慌乃至抗拒,这对于需要军民一心的守城战而言是不利的。 因此,他决定将这个问题抛给敌人,如同抛出一枚烫手的火炭,这无疑是最好的解决方法,起义军甚至没有拒绝的余地,因为他们的宗旨是解放安瑟斯地区、为这片土地的人民带来自由与和平,成立之初便将自己与民众的利益牢牢捆绑在一起,由此取得了民心与声望。时至今日,这依然是起义军所拥有的最宝贵的财富,只要他们还想在战争结束后建立新的统治秩序,就不可能随意挥霍这份财富。拒绝被驱赶而来的贫民、放任他们成为战争的牺牲品,对于起义军的名望来说是个巨大的打击,甚至极有可能引发内部矛盾,其他人且不论,灰丘之鹰就绝对无法做出置之不理的决定。 安德烈倒是无所谓,毕竟殖民者的统治从来不依靠民心与声望,唯有强腕罢了,帝国的鹰徽之下,只信奉铁与血的力量。 “简直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女伯爵奈薇儿回来后对林格和希诺说道:“以前可没见他有这么多手段,重要的是,他居然真的敢动用这些手段了,令人惊讶。” 她受灰丘之鹰的委托,深入敌军防区执行侦察任务,主要是为了找到敌人魔导结界的核心所在。自两军接战以来,苏亚雷城的魔导结界日夜不停地运转着,半透明的天穹立场以苏亚雷城为中心,笼罩方圆近百公里的范围,甚至已经触及到了起义军的驻地。 这是由四个大型立场装置共同构筑起来的防御体系,【以太防御立场】从外形上看是一道粗壮的、凝实如液态般的蓝色能量光柱,从聚焦器冲天而起,在数百米高空处如同伞盖般向四周均匀扩散、摊薄,无数细密的蓝色能量丝线从扩散点向四面八方延伸,使立场笼罩的范围内犹如下起了一场淡蓝色的小雨。这些雨点实则为高能态凝聚后可视化的魔力因子,由于内部魔力扩张而获得了影响现实物质的能力,它主要通过能量共振的方式,大幅度削弱乃至瓦解来自远距离的物理性攻击,如箭矢、炮弹或投石机的抛射飞石等。 【魔能干扰立场】则形似尖塔,屹立在苏亚雷城广场的正中央,高耸入云,它的主体由深蓝色魔力流构筑,高度凝实的魔力从肉眼上看甚至犹如水晶般透明坚固,处于低能态状态的魔力汇聚于塔尖,形成了一个深邃而扭曲的漩涡。与高能态魔力蕴含的充沛能量相比,低能态魔力的特点是沉降与凝固,当侦测到范围内出现大规模的魔力波动时,低能态魔力漩涡将会尝试对这些魔力进行干扰,甚至将其转化为自己的一部分,这主要是针对半神以上的超凡者与带有强大能力的圣遗物。 至于剩下的两种立场装置,则分别为【共振增幅立场】与【魔力探测立场】,它们便是肉眼所见的笼罩着整个苏亚雷城的半透明天穹,其作用也很简单,前者主要是增幅己方的能量输出功率和稳定性,在立场范围内,一切由魔力能量驱动的魔导机械,包括魔导机枪、魔能炮塔、构装机兵与魔导战车等,其能量频级都会在它的增幅下提高一到二个能级,对于个体来说增幅不算明显,但若是着眼整体,无疑是恐怖的提升;后者更是顾名思义,通过对立场笼罩范围内的异常魔力波动进行侦测与排查,确保任何高威胁目标都无法潜入己方阵营执行斩首行动,同时它还有另一个隐藏效果,即通过刺激灵性的方式增幅范围内所有类人个体的精神防护能力,以抵御来自外界的心灵控制、幻术和精神冲击等。 这是从过往经验中得到的教训,殖民战争初期,由于缺乏对超凡者的了解,轴心国军队针对他们的战争预案是以西大陆的魔法师为标准的,然而超凡者相较魔法师,不仅肉身更加强大,所掌握的超凡能力也更为诡异,防不胜防。因此,时常出现半神以上的超凡者仰仗自身伟力,潜入轴心国军队,对重要目标执行斩首后又施施然离去的案例。此外,部分超凡者与圣遗物还掌握着针对心灵与精神的能力,这是轴心国军队最大的弱项,难以用装甲和堡垒弥补,历史上甚至出现过一整支军队都被诡异心灵能力控制,自相残杀而导致全军覆没的例子,自那之后,针对心灵和精神的防护措施就成为了轴心国军队的必备项目。 值得一提的是,那位使用心灵能力控制军队的超凡者属于【诗人】途径的序列2【心灵作家】,位列天使之阶。心灵作家的超凡能力【开幕】可以指定一类情绪,如恐惧、愤怒或悲伤等进行创作,范围内越受此类情绪感染的对象,越容易按照该剧本行动。再结合诗人途径在踏入半神时获得升华的超凡特质【情感共鸣】,不仅可以随意操控自己的情绪,也可以用自己的情绪感染他人。二者相辅相成,这个能力几乎防不胜防。 但或许是创作者的脑回路都异于常人,在制造了这一起屠杀事件后,那位天使不仅没有低调做人,反而明目张胆地向教团联合挑衅,行事太过嚣张,以至于引起了教团联合中某位圣者的关注,并派遣大军围剿,没过多久便传来了她陨落的消息。这也是殖民战争爆发以来阵亡的第一位高序列超凡者,从此以后,那些自以为序列等级够高、不会被凡人战争波及的半神强者都意识到轴心国军队确实掌握着杀死自己的力量,便都退于幕后指挥,再无人敢于出现在正面战场上,这也是多年以来,同盟军始终节节败退的原因之一。 不过这些都是题外话,现在的起义军中并没有任何人掌握着心灵方面的能力,因此这个【魔力探测立场】最难缠的地方反倒在于它的侦测能力,身为暗夜中的主宰、最擅长隐秘行动的种族,女伯爵奈薇儿仅是稍微靠近了一些就被发现了,要不是跑得够快,说不定已经被城墙上的魔能炮塔当成活靶子了,就算是半神级别的血族,面对十几座魔能炮塔的狂轰滥炸也讨不了好的。 除此之外,无论是【以太防御立场】的物理削弱、【魔能干扰立场】的魔力干扰还是【共振增幅立场】的功率增幅,都堪称绝对的战争利器,在这四大立场装置的防守之下,苏亚雷城虽然还算不上坚不可摧,至少足以抵抗数倍于己的敌人。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同时维持四个立场装置的运转,需要消耗巨量魔力,也不知道苏亚雷城中究竟储备了多少魔导水晶,才能支撑起这种程度的消耗。 不过,考虑到第十七军团驻守安瑟斯地区的原本职责就是向中部战场输送物资,如今输送物资的渠道已经被起义军截断,那些物资运输不出去,都堆积在苏亚雷城的仓库中,想必是个不小的数字,指望敌人的魔导水晶储备耗尽、立场装置不攻自破,多少还是有些理想化了。 难怪法兰山德将军会采取保守策略,前期优先试探和侦察,以确认敌人的立场装置核心所在的方位为主。他心中十分清楚,不解决笼罩着苏亚雷城的魔导立场,这场战争就算不上稳妥,即便最终能够胜利,恐怕也只是一场惨胜。相反,只要解决掉立场装置,哪怕只是其中之一,便能造成连锁反应,己方的优势将无限扩大,而敌人再无反抗的余力。 恐怕,苏亚雷城中的安德烈少将比法兰山德将军更清楚这个道理,所以才一反常态,主动出击。 “他要是早点这么做的话,也不至于被逼到这种地步。”奈薇儿如此评价那位少将:“非要等到走投无路的时候才愿意改变,或许这也是人类的通病吧。” 林格与希诺对视一眼,心道未必如此,安德烈少将未必是被逼到绝路才孤注一掷,恰恰相反,他可能是见到了希望,所以才会做出改变。无论是派遣人手袭击起义军还在建造中的工事、驱赶老弱病残拖延起义军进攻的步伐、不顾巨大的魔力消耗一天二十四小时全功率运转魔导结界……这些决策的背后都隐隐反映出一个事实,那就是他在拖延时间。 拖延时间就能赢得胜利吗?或者说,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拖延时间能够赢得胜利?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本章完) 1318.第1304章 已经赢了吗? 第1304章 已经赢了吗? 战争的精髓之一在于如何让敌人按照自己的意图行动,那么反过来说自然也成立,不管敌人要做什么,你都反其道而行之,如此,虽然无法取得胜利,至少也能立于不败之地。法兰山德将军深谙此道,他或许并不知安德烈少将正在等待一支不知何时才会出现的援军,但同样察觉到了后者拖延时间的企图,于是在自己的指挥帐中轻飘飘地下达了命令,战争的节奏开始提速。 就像两个老练的剑客在决斗,早已蓄势待发的一剑挥出,立刻引发了激烈的反应,双方在短短三天的时间内爆发了大大小小八十余次战斗,争夺这一百多平方公里上每一处战略要地,小到一片土丘、一段矮墙乃至一道壕沟,大到一座营地、一方堡垒乃至一个还没来得及疏散的村镇,凡是枪声响起的地方,必然会留下一地枕籍的尸体,血流成河,染红了黑色的土地。 围攻、突袭、拦截、渗透、防守、撤退、反击、偷袭……战争的手段也伴随烈度不断升级,起初是士兵与士兵之间的对抗,防守方倚靠人力修筑堡垒、挖掘壕沟,用尽一切手段阻碍敌人前进的步伐;而进攻方则推倒堡垒、填平壕沟,在愤怒和斗志的驱使下,沉默无言地向前推进。短兵相接之时,子弹会撕裂咽喉,箭矢也可以贯穿胸膛,双方都已经抛弃理智,一切行动只为了杀死自己的敌人,这种歇斯底里的进攻性,有时候连创造出他们的神明也会感到忌惮。 可是,人类屠杀人类的效率,始终远远不如他们的创造物。战争爆发的第二日,一日之内丢失了二十公里防区的安德烈少将被迫出动战车部队。钢铁洪流碾过焦土,发出刺耳的尖啸,包裹在核心单元中的魔导引擎喷薄出灼热的魔力流,嶙峋履带森森辗轧,将泥泞与碎骨一同踏入深坑。森冷空洞的炮管缓缓抬头,幽蓝的光流在炮膛深处急速汇聚,发出令人不安的蜂鸣声,紧接着,在指挥官的号令下,一轮闪耀的齐射瞬间洞穿了迎面而来的人潮。 起义军的部队早在战车炮管积蓄能量的时候便开始分散,然而人的脚步如何能快过机械的运转和能量的涌动?伴随着耀斑爆发般的炽烈闪光,一道道粗壮的魔力光流在苍穹上交织为横贯天地的流星雨,精准而致命地坠入起义军的阵型之中,集束爆发的能量不仅将所有妄图正面抵挡它的敌人直接汽化蒸发了,甚至足以扭曲空气、熔化大地,只留下一片片晶化后的残骸。 魔导战车的炮击是最纯粹的能量攻击,被高能态魔力直接命中的生命体连残渣都不会剩下,只有边缘区域侥幸未被核心能量波及的躯体,才会在瞬间的高温高压下扭曲、碳化,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晶化的玻璃态,维持着生前最后惊骇欲绝的姿态,随即在冲击波中化为齑粉。甚至有人在冲锋的过程中被光炮擦了一下边,半个身子便融为灰烬,而另外半个身子仍在向前,不断地向前,仿佛只要冲入敌军的阵型,就能以血肉之躯对抗钢铁的造物。 战场上传来一声声凄厉得不似人类的尖啸,那是亲眼目睹战友化为灰烬的起义军士兵发出不甘的怒吼,可冰冷的钢铁造物无法感受人类的愤怒,驾驭战车的人也无法透过厚重的装甲层听到他们的怒吼声,于是,钢铁的洪流仍平稳向前,犹如海啸般,剧烈而又谨慎地涌过原野、涌过山林、涌过土丘与已经残破的防御工事,将一波又一波袭来的起义军击退,甚至一度形成了反攻的趋势。 此时,法兰山德将军在指挥帐内听着传令兵的汇报,移动了一下作战地图上的棋子,语气简洁而又平静:“让骑士团的人顶上去,其他部队作为掩护。” 起义军中有两支骑士团可以支援地面作战,一支是由民间起义者领袖之一的何塞·阿谢尔率领的苍白骑士团,一支是原夜教会向起义军释放善意后派遣过来支援作战的暗夜骑士团,前者除了身为团长的何塞是序列8的超凡者以外,其余人几乎都是凡人,而后者则全都是超凡者,最低者是序列9,最高者是序列7。 按理来说,此时应当由后者出战,更为稳妥,当既然法兰山德将军没有明确表示是哪一支骑士团,那其实就是在说……都要出动。 指挥帐内的人都明白他的意思,这是决战,因此,已经没有保留的余地了。 两位骑士团长都沉默地领命,然后沉默地走出指挥帐,彼此之间甚至没有任何沟通与交流,而是直接率领自己的士兵奔赴战场。这样的举动看似鲁莽,但如果从天上俯瞰的话,会发现两支骑士团的行军路线形成了一种惊人的默契,仿佛他们不需要交流便已明白自己该做什么、又该如何去做。以正面作战能力较强的暗夜骑士团为锋矢,正面扛住了敌人的推进,魔导战车的炮击如流星雨般迅疾闪耀,但这些披着黑色重甲的骑兵总能如幽灵般隐入黑暗,无声无息地避开敌军的齐射攻势,而燃着漆黑火焰的枪刃每次划过钢铁战车的装甲,看似孱弱的攻击却总能留下一道道腐蚀般的伤痕。 至于实力较弱但机动能力更胜一筹的苍白骑士团,则作为侧翼进行掩护,他们在何塞·阿谢尔的率领下,在混乱的战场上来去如风,时而从敌军的视野盲区杀出,为正面作战的友军吸引火力;时而与步兵协同,在小范围内形成兵力优势,反过来压制了敌军的火力。他们的进攻能力不如暗夜骑士团,但作战风格悍不畏死,首领何塞·阿谢尔凭借精湛的骑术,总在毫厘之差躲避敌人的炮击,吸引了最多的火力,受他鼓舞,苍白骑士们士气高涨,除了冲锋仍是冲锋,仿佛不知道何为后退,何为畏惧,甚至有一名苍白骑士为了掩护战友,竟主动将手中长枪插入了敌军战车的炮管之中,引发了一次猛烈的炸膛,恐怖的轰鸣声掀起气浪,席卷了整个战场。 在这种高强度的战斗之中,威胁最大的反而不是敌人的火炮,而是自身的体力与意志力。不断有疲惫的骑士从马上坠落,连人带坐骑一起被钢铁的洪流辗轧而过,沦为履带下的一捧血泥;但同样的,也不断有战车被这股洪流所抛下,或是魔导引擎报废,呜咽着停留在原地,孤立无援;或是被敌人的枪刃贯穿了装甲,驾驶员还没有察觉到痛苦,意识便湮灭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 骑士的呐喊声、战马的嘶鸣声、履带的辗轧声、炮管的轰鸣声、坠马者看到死神降临时的悲泣声、钢铁战车报废前发出的呜咽声、风声、厮杀声、祈祷声、绝望的声音、哀求的声音、爆炸的声音、火焰燃烧的声音、大地哀鸣的声音……在一切足以令任何铁石心肠者落泪的声响中,战争的脚步依旧向前,无可阻挡。 第三日,面对战术地图上一退再退的战线,安德烈少将面无表情,额头上却已布满了汗水:“战车部队维持原部署不变,出动机兵部队,将敌军攻势阻拦在第三防线之外。” 第三防线再往后,是以外城墙、棱堡、临时防御工事和驻防城镇组成的第二防线;第二防线再往后,便是以主城墙、魔能炮塔和四个立场装置组成的第一防线,也就是最后一道防线了。这是一个危险的距离,安德烈绝不容许敌人继续向前。 与此同时,法兰山德将军也在自己的指挥帐内下达了命令,他的神色看起来比任何人都要憔悴,这种互换底牌的战斗看起来就像下棋,无非是你一颗棋子,我一颗棋子,实际上真正承受的压力往往只有当事人才能体会:“让山飞隼骑士团出动吧,法师团也做好准备,半个小时内,抵达预定的部署位置。” 当建造于苏亚雷城西北侧的魔导军事基地缓缓开启大门,一台台高逾四米的银白色骑士机兵陆续升空,从背后的魔导炉中喷涌出混杂着灰白色蒸汽与星蓝色魔力流的气体,从街道、房屋乃至城墙的上空滑翔而过,黑压压的犹如一群银白色的鸟儿正飞向战场的同时,起义军阵地的后方,真正的群鸟正在翱翔。 诞生于北境风雪之中、却拥有如翡翠般华丽羽毛的山飞隼在骑士的驾驭之下,拍打着延展超过十米的巨型羽翼,在一阵又一阵清亮的鸣叫声中腾空而起,向着远方那座钢灰色的城池飞去,隼背上的每一名骑士都武装精良,除去铠甲和骑士长枪以外,还携带着超过两百发箭矢、三十枚银矛以及六根尾部绑着铁爪的锁链——这是为了在山穷水尽的时刻抓住敌人的空中单位、强迫对方与自己近身搏斗所用的。 虽然此次面对的敌人,既不是北方风雪中的咬雪飞龙,更不是隶属于其他几位实权领主的天马骑士、鹰骑士或翼蛇骑士,而是一群冷冰冰的钢铁机兵,但这些骄傲的山飞隼骑兵依然坚信,一切没什么不同,他们终究会取得胜利。 一个小时后,第十七军团的构装机兵部队与起义军的山飞隼骑士团,在战场的高空中不期而遇。阳光刺破硝烟,将冰冷的银白装甲与华丽的翡翠羽毛一同照亮,勾勒出两种截然不同的战争面貌。没有试探,没有迂回,当彼此的身影填满视界的瞬间,致命的舞蹈便在苍穹之上骤然展开。 勇武无畏的山飞隼骑士率先发起进攻,驾驭者以嘹亮的口哨代替号令,翡翠色的隼鸟猛地收拢羽翼,裹挟着刺耳风啸向下俯冲,羽毛在汹涌气流中竟如同钢铁般哗啦作响,隼背上的骑士抓住时机,将特制的银矛狠狠掷出,数十道银色流光撕裂空气,尖啸着扑向下方的钢铁阵列。 银白色的构装机兵反应迅捷,它们背后的魔导炉爆发出更加强烈的蓝光与更加炽燃的蒸汽,修长身躯在魔导引擎的推动下展现出了惊人的灵活性,在空中急停、侧移、翻滚,类人的金属关节发出沉闷的摩擦声,肩部或臂部的炮口则迅速亮起,幽蓝色的光芒汇聚,发出高亢的蜂鸣。 “齐射!”来自指挥者的指令简洁冰冷。 炽蓝色的光网覆盖了山飞隼骑士团的前进路线,四面八方,无处可避。 密集的魔力光流精准地拦截了大部分银矛,剧烈的能量碰撞在半空炸开一团团刺眼的光球和灼热的金属碎片。少数漏网之矛撞击在机兵的钢铁装甲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留下深深的凹痕和迸射的火星,但未能造成致命伤害。 但山飞隼骑士的冲锋并未停止,他们一边不间断地投落一波波的箭雨和银矛,一边在它们的掩护下俯冲贴近,手中蓄势待发的锁链末端,铁爪闪烁着寒光,目标直指机兵的腿部关节、魔导炉排气口或炮管基座。经验丰富的山飞隼骑士深知,对付这些钢铁巨物,远程轰炸必定是劣势,毕竟敌人的炮击只消耗能量,而己方的箭雨和投矛不仅消耗武器,更消耗自身的耐力与意志力,唯有近身搏杀才有胜算。 “近战阵列,分散!”机兵指挥官的声音依旧毫无波澜。 构装机兵们放弃了密集阵型,如同炸开的蜂群般四散,背后蓝焰喷涌,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优美而整齐的弧线,主动迎向俯冲而来的骑士。敌人想要近身肉搏,这些构装机兵又何尝不是如此?他们坚信血肉之躯绝对难以抵抗钢铁的洪流,人的意志力也难以与坚韧的装甲媲美。 战斗瞬间进入最惨烈的缠斗阶段。 一只山飞隼在俯冲末端猛地拉升,险之又险地避开一道擦着翅膀掠过的光流,背上的骑士怒吼着,奋力甩出锁链,铁爪死死扣住了一台机兵肩部的炮管连接处。巨隼拍打双翼,试图将这台钢铁造物拖拽失衡,然而被锁住的机兵魔导炉功率瞬间提升,由于超载而发出了刺耳的尖啸声,喷射口蓝色焰光如熔浆般喷涌而出,不仅抵消了下坠之势,反而开始拖着山飞隼骑士向上爬升。 骑士奋力拉扯锁链,隼鸟发出痛苦的嘶鸣,羽毛在巨大的拉力下片片飞散,另一台游弋的机兵冷酷地调转炮口,一发光束精准地洞穿了奋力挣扎的隼鸟腹部。翡翠色的羽毛瞬间被焦黑和血肉取代,骑士连同坐骑发出凄厉的悲鸣,翻滚着坠向大地。 战斗的烈度在极短的时间内攀升至顶峰。银白色的机兵阵列与翡翠色的骑士洪流相互渗透、撕咬、搏杀、压制,不断有燃烧的翡翠巨鸟哀嚎着坠落,骑士与坐骑一同在撞击中化为肉泥;也不断有银白色的机兵失去平衡,冒着黑烟砸向地面。钢铁的碎片与华丽的羽毛一同在硝烟弥漫的天空中飘荡,双方都在以惊人的速度消耗着,沦为这台战争机器的养料。但肉眼可见的是,山飞隼骑士的阵亡速度远远超过了构装机兵的坠毁速度,几乎五六名山飞隼骑士的阵亡,才能换来一台构装机兵的坠毁。 远远地站在总督府上,透过望远镜看着这一幕,安德烈少将不安地想到:赢了。 同一时刻,指挥帐内,法兰山德将军疲惫而又释然地叹了一口气:赢了。 下一刻,火焰冲天而起,燃烧着整个天空。 你怎么知道我szb上钻石了 (本章完) 1319.第1305章 损失惨重吗? 为这场战斗划上句号的,是法兰山德将军提前部署于两侧高地的法师团:冰幕、灼炎与风鸣,这三个法师团加起来的人数堪堪过百,平均实力也不到序列8,却是北境伯爵在军事力量上的最大倚仗,因为他们所使用的超凡能力独立于人类的魔药体系与魔法体系之外,是来自于北境萨满的传承。 以人类对萨满教义的浅薄认知而言,这种呼唤元素之灵、掀起自然灾害的力量更加贴近传统幻想作品中对魔法的定义,火焰、冰霜或风暴,纯粹的自然元素往往也象征着最纯粹的破坏力,而在战场上,如果想要取得一场战争的胜利,没有什么方式比破坏和杀戮更加高效了。 萨满教义诞生于古老的大森林中,据说与万物有灵论中的德鲁伊教存在一定的渊源,极有可能是后者的原型,而诺亚王国中北境蛮族萨满教仅是其中一个分支。但德鲁伊教的教义从根本上讲,是用人的思维去定义文明与自然的关系,本质上依然是以人为主,而萨满教的教义更加原始,也更加野蛮。人类无法理解元素之灵的语言,注定无法成为萨满教的信徒,除非他们愿意抛弃自己作为人类的身份,哪怕仅是将其割裂。 所以,北境伯爵麾下三支法师团中没有一个纯血人类,他们都是人与精灵的混血儿,并且身体中的精灵血脉明显压制了人类血脉,才使灵性足以理解复杂的元素语言,成为一名传统意义上的萨满教法师。然而,北境伯爵制造混血精灵的方式明显不太友善,因此引发了相关种族的强烈敌视,在现实压力面前,他虽有心,却不敢肆意扩张法师团的规模。除此之外,半精灵混血儿虽然能够释放萨满教的法术,但先天血脉上的缺陷注定他们在释放法术时会承受更加强烈的精神压迫,频繁施法甚至有可能遭到元素之灵的反噬,那是类似超凡者的侵蚀与失控、但相对温和的一种现象,并不危及生命,却会使遭受反噬者失去元素之灵的庇佑,从此不再具备施法的能力。 对北境伯爵来说,这种现象恐怕还不如侵蚀和失控吧,至少,失控的超凡者还是超凡者,必要时刻可以作为一台无差别杀戮的战争机器,威慑敌人;而失去施法能力的法师,又有什么存在的价值呢? 种种限制导致北境伯爵将三支法师团视为自己的秘密兵器,若非关键战役,绝不会轻易登场。此次之所以慷慨解囊,派遣这三支法师团援助灰丘,也不过是早就将灰丘视为自己的囊中之物,欲加速结束这场战争、早日收获自己应得的利益罢了。饶是如此,在大军开拨之前,他依旧私下叮嘱自己安插进起义军中的亲信、也就是现在法兰山德将军的副官,令他严格管制法师团的行动,绝不容许自己手中的最大杀器却成为他人手中的利刃,甚至真的为了收复灰丘而拼上性命,那样,到头来吃亏的人还是自己。 于是这位亲信也确实忠实地履行着北境伯爵的嘱托,屡次在军议上与法兰山德将军唱反调,一再反对法师团出战的计划,导致原本一些可以轻松攻克的城池,却额外付出了许多牺牲才拿下来。到目前为止,除了最初登场、收复锻铁之城巴特艾恩的那场战斗之外,三支法师团几乎没有再踏上过战场,不少人对此颇有异议,而法兰山德将军却默不作声,默许了副官的一切行为,似乎他也觉得这三支法师团太过珍贵,不值得浪费在这处战场上。 可副官阻止法师团出战,只是在完成北境伯爵的命令,为领主保存实力而已;而法兰山德将军一直不让法师团踏上战场,则是为了隐藏底牌,留到真正需要的时刻。 无疑就是此刻了。 被严密保护的隐蔽高地之上,施法阵列中的每一位法师,体内都充盈着澎湃而又狂野的魔力,激荡的魔能粒子甚至不受控制地从施法者的口鼻、耳朵、双眼乃至每一个毛孔中溢出,并在与外界接触的一瞬间染上了熊熊不息的深红。就像是将自身化为火炬般,肉体和灵魂都在尖啸,那是真实无虚的被灼烧的痛楚,使整个施法过程看上去不像是操控元素的力量,倒像是在举行某种残酷的献祭仪式。 与超凡者和魔法师不同,萨满教施法者的魔力并非来自自身,半精灵血脉的灵魂驳杂,灵性污秽,也不足以容纳太多魔力,真正的魔力源泉在于天空、在于大地、在于他们所处的这片空间。施法者以自身为媒介,沟通灵魂与自然,元素之灵正在低语,将魔力转换为另一种足以改变物质的形态——这是萨满教的说法,但谁都不知道所谓元素之灵具体是什么东西。一道意志?一种法则?乃至一位无比强大的神明?但可以肯定的是,羽精灵的风魔法、镜精灵的海魔法乃至妖精们神秘莫测的妖精魔法,都与之有关。 纵然平均实力只有序列8,但在统一施法阵列的引导下,由元素之灵汇聚起来的魔力,依然爆发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力量。 “轰——嗡——!!!” 并非单一的爆炸声,而是一种如同无数根琴弦被同时绷断、又如同将坚冰投入滚沸油锅般的、混合了高频尖啸与低沉轰鸣的可怕声响。天空骤然变色,无数道赤红色的火柱冲天而起,犹如从大地深处刺向苍穹的审判之矛,瞬间撕裂了弥漫的硝烟,精准无比地射向那片正在与山飞隼骑士团缠斗的银白色机兵集群。正在与山飞隼骑士进行惨烈肉搏的构装机兵们,其内置的魔导感应器瞬间爆发出刺耳的警报声,空气中急速攀升的魔力浓度含量就像死神发出的警示——这股能量已经远远超出机体强度所能承受的极限了。 “执行紧急机动!规避!”指挥官冰冷的声音头一次带上了急促的颤音。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驾御翡翠色巨隼的骑士眼见胜利在望,自然不甘放任敌人就此退去,他们甚至不顾自己也处于魔法的打击范围之内,近距离的山飞隼骑士纷纷向最近的构装机兵投出钩爪,以锁链和山飞隼自身的重量将其拖拽牵扯在原地,而较远距离的山飞隼骑士则咬牙挤出身体中最后一丝力量,奋不顾身地掷出手中银矛,银色长矛如暴雨般哗啦落下,击打在构装机兵的装甲外壳、关节连接处乃至背后的魔导炉排气口上,发出一阵令人不安的尖啸。 山飞隼骑士的拼死拖延为灼炎法师团的魔法打击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毁灭的火焰已然降临,第一波接触是无声的湮灭,处于魔法打击最核心区域的几台构装机兵,连警报声都来不及完全发出,其坚固的银白色装甲就如同阳光下的薄冰,在接触到被灼化为深红色的元素魔力的一瞬间,无声无息地熔解、汽化。内部的魔导炉核心在千分之一秒内被过载的高能态魔力引爆,化作一团团骤然膨胀又急速熄灭的刺眼火球。没有碎片,只有瞬间被高温和魔力的焦黑残骸,在空气中留下短暂的、扭曲的光影,随即便像燃烧殆尽后的陨石,缓缓下坠,于天边划出了一道惨淡的弧线。 一台机兵魔导炉的殉爆,其产生的冲击波和魔能爆炸往往会波及邻近的数台,就此引发了令人瞠目结舌的连锁反应。天空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焰火表演场,只不过这炽燃的火花纵然在大白天也显得过于耀眼,以至于令人感到悲壮。一团团殉爆的火球此起彼伏地亮起,将周围的机兵残骸和不幸被卷入的山飞隼骑士一同吞噬,翡翠色的巨隼残翼与银白色的钢铁残骸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带着燃烧的尾焰,砸落在焦黑的大地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和二次爆炸。 幸存的构装机兵四散逃离,背后的魔导炉喷发出前所未有的猛烈蓝焰,不顾一切地加速。然而,依然不断有火柱从地底升起,犹如火山的喷发般笼罩着整个战场。逃离的机兵一旦不慎被火柱触及,无论是装甲还是魔力护盾,都如同纸糊般破碎,机体瞬间被狂暴的元素魔力侵入、肢解,化作一团失控燃烧的流星,拖着长长的黑烟轨迹坠向远方。 短短数十秒的时间,那片被魔法打击所覆盖的空域,原本密集而充满压迫感的银白色机兵阵列,已然化为一片燃烧、坠落、解体的钢铁炼狱,残余的机兵数量锐减至不足原来的三分之一,且大多伤痕累累,机体强度已不足以支撑起高强度的战斗,全然没有半分之前的冷酷与致命。 但这并不能说是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只能说是惨胜,因为第十七军团同样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损失在空战与魔法余波中的山飞隼骑士团且不提,作为主要施法阵列的灼炎法师团在超负荷施法后已接近报废,几乎每个人的灵性与魔力都被这一波施法给压榨殆尽,元素魔力灼烧肉体与灵魂的痛楚更是让他们脸色苍白、呼吸急促,犹如刚从水中捞出来一般,脑海中浮现出任何思绪都会导致撕裂般的疼痛,个别精神负载能力较弱的法师甚至直接被元素魔力所反噬,永久性失去了施法能力。 基本上可以认为,这支法师团已彻底退出了接下来的战斗,法兰山德将军的副官看着这一幕,嘴唇止不住地颤抖,眼神中既有不安,也有颤栗。即便在北境,面对那些凶恶残暴的蛮族和强横冷酷的魔兽时,灼炎法师团也从未施展过如此超规格的魔法,因为北境风雪凛冽,环境恶劣,不适合大规模会战,更多的是小规模的遭遇战和伏击战,法师团很少出现在正面战场上,更多是作为威慑性力量而存在。作为土生土长的北境人,北境伯爵的亲信,这位副官还是头一次见识到,法师团在大型战场上所能发挥的效果。 而北境伯爵麾下的三支法师团,平均实力也才序列8而已,据说东大陆最强大的雅拉斯帝国,甚至组建过一支由半神强者率领、平均实力超过序列6的法师团,至今仍活跃在中部战场上……很难想象那究竟是一股多么恐怖的力量,而能够与之对抗、稳居上风的轴心国主力部队,又该是多么强大。 总督府的瞭望台上,安德烈少将面色苍白地看着自己视为最后筹码的空中力量,在对方法师团的一次联合施法下,如同被狂风扫过的落叶般崩溃瓦解,一股冰冷的绝望感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底牌尽出,却不能阻止对方向前推进,接下来能够作为防线的,只有苏亚雷城自身的城墙,以及四个大型立场装置而已。看似依旧坚不可摧,可实际上,被动防守永远只会露出破绽,更别提敌军最强大的战斗力,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在战场之上:接近半神的灰丘之鹰、还有已确认为半神的神秘血族。 自己真的能够坚持到援军抵达的时刻吗?或者说,此时此刻,就算援军及时抵达,真的还有力挽狂澜的机会吗?明知不该,可安德烈少将的脑海中还是忍不住浮现出这样的念头。这时,他的副官克里修斯默不作声地上前一步,避开了其他军官的视线,轻声对自己的长官说道:“还没有结束,将军……出动飞空艇部队吧。” 安德烈少将扭头紧盯着他,第十七军团的飞空艇部队早就被调往中部战场,哪里还有多余的兵力? “仓库中,历年来因各种原因损坏、报废或退役的飞空艇不在少数,战前,我已调集一批工匠,对这些老旧的飞空艇进行临时改造,虽然还未达到战时标准,但至少……可以作为应急。”克里修斯目光坚定,他知道自己擅作主张的行为必然引起长官的不满乃至忌惮,但对于这场战争来说,紧急预案是很有必要的,不能仅将希望放在还未见到影子的援军上,否则,就会犯下和自己的长官一样的错误:“敌军的法师团数量不明、动向不明、方位不明,必须用飞空艇将他们逼出来,接下来的防守战才有胜机。” 安德烈少将微微皱眉:“你怎么确定敌军的法师团会再次出动?若是他们按兵不动呢?” “那我方飞空艇部队便可以与残余的机兵部队配合,占据制空优势。”克里修斯早就想好了:“这对我军的重要性,甚至远远超过了摧毁敌军的法师团。您没有发现吗,将军,除了那支飞隼骑士团以外,敌军没有任何空中力量。” 而那支飞隼骑士团,早已在与机兵部队的贴身搏杀、以及己方的魔法打击余波中损失惨重。 安德烈少将心念转动,很快做出了决定。或者说,事到如今,他不做出这个决定也不行了:“好,那就出动飞空艇部队!” 他眺望天边正在重新整队的机兵阵列,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还有,令机兵部队不必休整、直接配合飞空艇部队行动,以压制敌军的空中单位、摧毁法师团为优先目标!”(本章完) 1320.第1306章 鲸鱼竟可翱翔于天空吗? 苏亚雷城深处,沉重得令人窒息的金属磨擦声划破了短暂的死寂。并非一两声,而是成百上千道锈蚀与扭曲的钢铁呻吟汇聚而成的低沉咆哮。位于城市后方飞空艇基地的巨型仓库闸门轰然洞开,伴随着蒸汽与陈旧油脂混合的刺鼻气味,庞大的阴影缓缓滑出。 那不是崭新锐利的战争机器,而是钢铁所铸的幽灵舰队,它们曾在灰丘的天空上翱翔,轻而易举地翻越在灰丘人眼中高不可攀的安瑟斯山脉,为前方战场送去最重要的人员与物资补给;也曾临危受命,在民间抵抗阻组织最为猖獗的年代,如铁铸的巨箭般划破长空,向负隅顽抗者的头顶投落带来死亡的火焰和炮弹。那片笼罩大地的阴影,时人畏惧地称之为“龙翼”,唯有用这种背生双翼、利爪尖角、口能吐火、嗜好金银与宝物、在无数故事中都以毁灭者与破坏者的身份登场的古老巨兽来形容它们,才足以宣泄内心的恐惧。 然而辉煌只是过去,今日呈现出来的唯有颓废与沧桑,这批老旧的飞空艇中,服役年代最久远的一艘甚至可以追溯至轴心国联军刚刚成立、殖民战争还未彻底爆发的年代。大概,它在失去外壳与吊舱、折断骨架与尾翼、安静地躺在无人光顾的仓库中等待生锈落灰的时刻,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还能重新踏上战场吧。这对武器来说是一件好事,它唯独在此刻才能获得生存的价值,但对于挣扎在战场上的人们,无论是敌是我,都未必如此。 一艘艘伤痕累累的飞空艇挣扎着升空,它们的外壳布满修补的痕迹,铆钉裸露,拼接处多处剥落,露出底下锈迹斑斑的骨架。作为平衡装置的两侧气囊不再饱满,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到粗糙的补丁,在风中发出漏气般的嘶嘶声。早已不堪重负的老旧魔导引擎发出哮喘般不稳定的轰鸣,从排气孔中喷吐出浓烟、火星与污浊的魔力流,显然远未达到最佳状态。 这些由报废退役舰艇拼凑起来的部队,如同从钢铁坟墓中爬出的亡灵,带着一身破败与迟暮的气息。 然而,数量弥补了质量的不足。当它们艰难地爬升,最终遮蔽了苏亚雷城上方的大片天空时,宛如形成了一片移动的、布满孔洞和锈迹的黑色乌云。阳光艰难地穿透缝隙,在地面投下斑驳摇曳的巨大阴影。在艇身侧面,依稀可辨被草草涂抹覆盖的旧番号和徽记,用明德利亚斯文字书写的“第十七军团所属无畏号飞空艇”的字样早已锈蚀剥落,模糊不堪。 它们笨拙地调整着队形,没有精锐部队的整齐划一,却带着一种让人感到心悸与恐慌的压迫感,携带着总督府最后的、孤注一掷的反击力量,缓慢而沉重地扑向战场。唯有最老练的驾驶员才敢于操纵这些报废年头甚至比自己的服役年头还要久的老家伙,同样的,也只有最勇敢的士兵才敢将生死置之度外,半蹲在摇摇欲坠的悬挂舱中,费劲地操控着临时架设的炮台,将炮口对准了远方第十七军团所在的方向,尤其是那片刚刚释放过毁灭烈焰的隐蔽高地。 天空上,刚刚承受过一次超规格魔法打击的机兵阵列接收到新的指令,纷纷放弃休整,重新集结,数量上的凋零使这片银白色的鸟群变成了一块渺小的黑影,看起来有些孤独和凄凉。但不管什么时候,执行任务都是军人的天职与使命,于是他们来不及为战死的同伴哀悼,背后引擎喷射出星蓝色的魔力尾焰,迅速攀升至与飞空艇平齐的高空,如同忠诚的猎犬般,护卫在这支庞大却脆弱的飞空艇集群的侧翼。 魔导引擎的集体轰鸣汇成一片持续不断的低沉雷声,压过了战场上零星的爆炸和哀嚎。它们开始笨重但坚定地向前线压去,庞大的身躯碾过仍然滚烫的天空,投下的阴影如同移动的山峦,覆盖了焦黑的大地。阳光被彻底阻挡,战场的光线骤然黯淡下来,仿佛白昼提前结束。飞空艇正下方悬挂的、大小不一的投弹舱门缓缓开启,露出内部黑黝黝的、填充着临时改装爆炸物的狰狞口器。 …… 林格见过飞空艇,准确地说,是见过教团联合的飞空艇,在冷夜之城凄雨港,当年迈的老狼冈达鲁夫于黑暗中掀起暴乱、令城内人心惶惶之时,便是那些银白色的箭矢如月华般从天而降,穿过峡谷和桥梁,带来了宝贵的光明。它们身形修长、姿态敏捷,即便在狭窄的山谷环境中亦能做出令人瞠目结舌的机动,就像是海中最灵敏的一群海豚;而与之相比,眼前这片飞空艇群则更像是一群受伤的鲸鱼,庞大、笨重、无法灵活动作,只能一点一点缓慢地向前移动。 这或许是技术原因,身为魔导科技的开发者,教团联合掌握的飞空艇技术自然比诸国自行研发的技术更加先进,然而以战场上的实际感受来说,年轻人觉得后者带来的压迫感要远远超过了前者,因为庞大就意味着难以匹敌、而缓慢则会带来心理压力,向带来毁灭的巨物顶礼膜拜,是人类文明中自带的天性之一。 他本以为,法兰山德将军以牺牲一个灼炎法师团的代价,重创了敌军的机兵部队后,这场会战就已经分出了胜负,余下的不过是漫长冗余的攻城与守城的时间,然而却被一股雷鸣般的轰隆声惊动,抬头匆忙一瞥,却从窗口中看见受伤的鲸群正浮出火海,漂流而来。年轻人正在清洗手术刀与绷带的动作不禁一滞,他来不及思考,匆忙对梅蒂恩说了一句“我出去看看情况”后,便离开了战地医院,来到外面。 随着战争爆发,伤者的数量也日益增加,每天、每时、每刻,甚至就在这一秒钟,都有人抬着担架急匆匆地走入医院,或抬着已经失去呼吸的死者离开医院,他们会统一安置在临时设立的停尸房,直到战争结束再决定葬于何处,但更多人的命运是融化在战场上,连尸首都找不回来。空气中弥漫着药味、酒精味、消毒水的味道和伤者的哀嚎,仅靠梅蒂恩和几位志愿者已无法回应如此频繁且集中的治疗需求,年轻人自觉待在指挥帐中亦无事可做,便主动来到战地医院帮忙。当然,也可认为他是存着一种逃避的心理,只是究竟在逃避什么,连年轻人自己都不知道。 但战争如影随形,无论躲在何处都逃不过去,走出战地医院的年轻人一抬头便看见了那群受伤的鲸鱼,它们奄奄将息,迟缓得就像随时都可能解体散架,但仍然坚定不移地向着战场迈进,仿佛有一股神圣伟大的力量正在召唤,让它不得不屈从于生命的本能。可自相残杀难道就是凡人诞生的意义吗?想到这里,年轻人的呼吸不由得一滞,他来不及思考,见证了毁灭的一瞬间。 庞大的飞空艇集群,如同移动的锈蚀山脉,终于抵达预定空域。它们沿着战场上空缓慢游弋,巨大的阴影彻底吞噬了士兵眼中最后一丝天光,将整个战场笼罩在一种末日黄昏般的压抑之中。魔导引擎的嘶吼与气囊漏气的尖啸交织,如同垂死巨兽最后的喘息。 投弹舱门在齿轮的咬合声中冰冷开启,没有精确的瞄准,没有战术的指示,只有最简单、最原始、最残酷的命令——倾泻火力! 一阵令人心脏骤停的、密集到无法分辨的金属摩擦声和锁链断裂声。 火焰化作暴雨,从天而降,其形其势,比之方才灼炎法师团召唤出来的火焰魔法亦不遑多让。人类的魔导科技在这时与古老神秘的元素之灵分庭抗礼,而互相抗争的结果往往是互相毁灭。 不是单一的爆炸,而是无数爆炸瞬间连成一片,形成了一道不断向前推进的、由烈焰、冲击波和致命破片组成的毁灭之墙。密密麻麻的魔能炸弹、小型引力爆弹、炼金炸弹、燃烧弹、甚至填充了碎石和铁屑的简易临时炮弹,如同死神的镰刀般,无差别地覆盖了下方每一寸土地。 起义军的士兵们,无论是正在冲锋的步兵,还是驾驭着战马的骑兵,都被这灭顶之灾瞬间吞噬,甚至连第十七军团的士兵也不例外。魔导战车的殉爆将爆炸规模扩张至更远范围,火光连成一片,每一次闪光都代表着数十条生命的消逝。冲击波横扫而过,脆弱的人体如同被巨锤击中的玩偶般四分五裂,坚固的掩体也在持续的轰击中崩塌、粉碎。燃烧弹点燃了一切可燃烧之物,火焰如潮水般蔓延,吞噬着血肉、旗帜和辎重,空气中瞬间弥漫开令人作呕的焦糊味和硝烟味。 视野所及,只有不断腾起的烟柱、疯狂跳跃的火焰、以及被气浪抛向空中又重重摔下的残肢断臂。绝望的惨叫在最初的爆炸轰鸣后短暂地响起,又迅速被后续更猛烈的爆炸声所淹没。这就是战争科技的力量,它总在推动凡人往更加高效的屠杀路线前进,这些旧式飞空艇甚至不是专门用于战斗的型号,没有搭配专门的炮击系统与制导系统,在工匠的日夜修复下也只是勉强恢复了飞行机能,但只需要简简单单的投掷和引爆,便足以点燃战场,带来数不尽的伤亡。 固然,飞空艇自身也在这密集的投弹中剧烈颤抖,每一次炸弹脱离挂架,都让本已不堪重负的艇身发出痛苦的呻吟。老旧的结构在反作用力下扭曲变形,铆钉崩飞,骨架撕裂,漏气的气囊发出更加凄厉的尖啸。有些飞空艇在投弹完成前,魔导引擎就冒出滚滚黑烟,甚至迸发出失控的火花,拖着歪斜的姿态,如同折翼的铁鸟般缓缓下坠。它们巨大的残骸在火光和浓烟的映衬下,砸向下方同样被火焰吞噬的大地,引发新一轮的爆炸和毁灭。 没有人会说它们的牺牲是有意义的,但这就是安德烈少将想要看到的,战争的本质是考验资源的置换与消耗,起义军缺乏制空手段,那么原本只会令自己成为活靶子的飞空艇轰炸战术就能够消耗敌人更多的资源,为自己置换更多的优势。 如果将这些飞空艇全部牺牲,能够换来起义军的攻势延后一个星期,那么安德烈少将会毫不犹豫地将它们全部推上棋盘,正如他现在所做的事情。 大地熊熊燃烧,如同被战车犁过,天空则浓烟滚滚,不断有鲸鱼被大部队甩开,呜咽着走向死亡终局,这一幕看起来有些黑色幽默的味道。但飞空艇群仍坚定不移地向着起义军的阵地移动,它的目标是早已暴露在视野中的敌军高地,灼炎法师团释放完法术之后陷入了短暂的失能状态,无力撤退。 作为起义军中唯一的空中单位,山飞隼骑士团奋不顾身地扑向鲸群,试图将其拦截在高地之外,但残余的构装机兵同样奋不顾身地扑上前来,对他们进行了反拦截。双方在天空上游击、缠斗、对射、轰炸,犹如一绿一银的两群沙丁鱼,围绕在鲸群周围残杀吞噬。 指挥帐中,法兰山德将军看着这一幕,深深地皱起了眉头,他没有像自己的副官那样,正愤怒地质问情报部门的负责人“不是说敌军的飞空艇部队都调往中部了,为什么这里还有一支”,而是很平静地接受了事实,随后做出了决定:“通知冰幕和风鸣两支法师团,准备对空施法。” “将军!?”副官大惊,想要劝说,这是基于立场,而不是实际局势。三支法师团是北境伯爵手中的中坚力量,为了这场战争已半报废了一支灼炎法师团,假如剩下的两支法师团也遭遇损失,他实在不知道自己回到北境后要如何面对伯爵大人的愤怒。 但法兰山德将军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中的压迫感便令副官呼吸凝滞,不敢再言。直到此刻他才反应过来,眼前之人不是北境伯爵的附庸,而是王国的将军,他指挥过与轴心国军队的会战,在那一战中亲口下令牺牲的军团不知有多少,才为王国赢得了一场保住尊严的胜利。北境伯爵视为手心肉的三支法师团,对他来说或许也没什么特别的,都属于可以牺牲的行列。 “等一下、将军!”忽然有人急呼:“或许您应该来看看这个!” 包括法兰山德将军在内,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人短促而着急的语气给吸引了,他们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望向战场的方向,随后也不约而同地陷入了呆滞。 他们看到了鲸鱼。 另一条鲸鱼。(本章完) 1321.第1307章 一群悲伤的鲸鱼吗? 第1307章 一群悲伤的鲸鱼吗? 依耶塔独自坐在风车塔房外的台阶上,双手抱着小腿,将下巴搁在膝盖上,呆呆地看着花田出神,满地的樱草花在田垄与田垄之间盛放,绚烂的花瓣随风飘扬,犹如下起了一场七色的花雨。这唯美的一幕足以引发诗人的多愁善感,可是远方的天空硝烟弥漫,大地战火四起,风穿过黑森林而来,为她带来士兵的祈祷与武器的悲鸣,一切的一切都让她的诗篇黯然失色,只余最古老的悲伤,远至生灵初次诞生、学会如何伤害他人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最癫狂的诗人亦不会歌颂战争,歌颂杀戮和毁灭,即便它们一直都存在。 每一声炮火都会让天使小姐感到颤栗,继而内心产生一种难以用言语表述的惶恐与畏惧。尽管早就知道这场战争是必然的,但当它真正发生时,天使小姐仍忍不住思考,为什么生灵一定要用互相伤害的方式来解决问题呢?还是说,互相伤害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恰恰是导致问题的结果,当一个人谋求什么的时候,无论他的本意是好是坏,其实就已经在伤害另一个人了。 就像当初,她想要帮助阿维尼翁村的大家获得幸福,这应当是世界上最善良的心愿了吧?于是,天使小姐吹走山脉,带来风雨,滋润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生灵,温暖的季风和湿润的气候终于使原来的不毛之地蜕变为令无数人憧憬向往的丰饶之土,她为此感到自豪,或者说无比的骄傲。可是直到很久以后,天使小姐才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中得知,自己当初吹走的那座山脉落入海中,引发了名为“贝尔巴妮萨大海灾”的灾难事件,无数人为此流亡,失去家乡。 这不是依耶塔的本意,却是她亲手酿成的恶果。但究竟为什么会导致这种情况呢?她思考了很久才勉强想明白,因为生灵在这个世界上不是孤立存在的,总是被种种情感与羁绊联系在一起,所以,当你做一件事的时候,必然会有另一件事受到影响,互相关联才是世界的本质。 但想明白了这个问题后,新的问题又冒出来了:为什么这种影响一定是坏的呢? 草木想要成长,于是拼命汲取阳光、水源和养分,却挤占了其他植物的生存空间,一株百年古树下不知道埋葬着多少腐烂的种子;野兽追求生存,于是磨砺自己的爪牙,趁夜狩猎弱小的生命,饮下温热的血液,吞吃饥渴的骨肉;文明需要发展,于是凡人挥舞斧头、举起猎弓,砍倒大树,狩猎野兽,乃至对彼此挥下屠刀…… 明明成长、生存和发展都不是坏事,为什么造成的结果总是坏的呢?还是说,那位素未谋面、只在记忆中有模糊印象的母亲大人,在创世之初便为宇宙赋予了一种神秘的法则,规定一切物质、现象和情感,都必然由好的走向坏的、由善的走向恶的、由美好的走向破灭的、由存在的走向消逝的……呢? 依耶塔觉得不是那样的,可她又无法解释,被夹在人性的缝隙间,迷惘不已。 远远地又传来一阵雷鸣般的怒吼,那是炮弹落在大地之上的声音,战场太近了,近得依耶塔甚至能看到随尘土一同飞扬起来的血雨,看见翡翠色的巨隼骑士和银白色的构装机兵在高空中交错和厮杀,诞生于北境风雪之中,美丽高贵的鸟儿,它的血液洒满了苍穹,而象征人类最高科技水平,无数科学家和工匠呕心沥血创造出来的杰作,此刻也燃着滚滚黑烟坠落。 如果不是战争,他们本应该有更加美好的未来,可讽刺的是,他们恰恰是为了战争而生的。 天使小姐不想再看到这些景象,她悲伤地低下头,轻轻用翅膀盖住了身体,就像有时候受到了委屈,难过得想要哭泣的时候,她会把自己缩在被子里,像刺猬一样蜷缩着,努力不暴露出柔软的肚皮,唯有如此才能带来一丝安全感。 要是能早点结束就好了。 她忍不住想,战争总会改变很多事情,尤其是改变人的性格,而天使小姐讨厌那样的改变。在她心目中总是那么冷静坚定的林格因为这场战争,皱眉的次数比过去多了好多;一直都乖巧懂事的梅蒂恩,虽然说自己在战争中收获了成长,可依耶塔觉得她只是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了而已;就连温柔体贴的小夏姐姐,有时候也能看到她一个人默默发呆的身影,虽然她总不肯向妹妹们透露自己在思考什么,可依耶塔能够感受到她的心情,一定是很难受的吧,比自己还要难受…… 如果战争只是改变了这些东西的话,那依耶塔宁愿不要有任何改变,大家还是像以前那样,开开心心地生活在一起,对她来说就是最大的幸福了。村长爷爷也曾说过,人生中最大的幸福是懂得知足,自己过去因为不懂得知足,贪求更多幸福,才导致了阿维尼翁村的悲剧;如今终于学会知足,心中唯有一个小小的愿望,那就是让大家都停留在幸福的原地,不要离开,也不要拒绝,这应当……不算很过分吧? ——才不是那样! 一个声音忽然在脑海中响起,愤怒地斥责这种念头:你根本就没有知足!还是那么贪得无厌!明明只是想独占大家的爱而已! 依耶塔被吓了一跳,慌忙摇头否定:“没、没有,我才不是、不是那样想的……”吧? “依耶塔,你在跟谁说话?” 熟悉的声音将天使小姐唤回现实,她呆滞了一下,视线慢慢聚焦,才发现圣夏莉雅正站在自己面前,用一种担心和忧虑的目光看着自己。她还微微俯下身子,轻轻将手掌贴在了依耶塔的额头上,大概是觉得她发烧生病、脑子被烧糊涂了吧。 否则,怎么会对着空气说话? “没、没有!我没有在和谁说话,只是在……唔,自言自语而已!” 天使小姐闹了个大红脸,她慌忙挣脱姐姐的手,把脑袋缩回了翅膀的包裹下,只露出一张小小的脸颊,上面写满了忐忑和难为情,一方面害怕自己刚才的想法被小夏姐姐知道了,一方面又觉得自己慌慌张张地否认,实在有点欲盖弥彰的意思。 “自言自语?”圣夏莉雅没有相信妹妹的解释,依然用担忧的目光看着她:“依耶塔,你真的没问题吗?不如就回旅馆,和大家待在一起吧?” 战争开始后,圣夏莉雅就暂停了岛上的一切活动,包括为学生们上课。她将那些孩子送回灰烬游击士的营地,交给留守的起义军战士照顾后,又将岛上其他人都聚集在了旅馆。虽说这里离战场还有一段距离,起义军又是进攻方,短时间内战火应当烧不到黑森林中,更别说云鲸空岛了,可牧羊少女还是觉得让大家待在一起会比较好,至少不会那么紧张和焦虑。 但是依耶塔坚持待在自己的风车塔房中,考虑到这里对她有着特殊的意义,可能也更有安全感,圣夏莉雅便没有强迫。只是到底有些不放心,所以才过来看看她的情况,结果一来就看到自己的傻妹妹正对着空气自言自语,表情一会儿伤心,一会儿慌张,一会儿点头确信,一会儿又摇头否定,就像有人格分裂似的,那画面着实有些惊悚。 “我、我……” 面对姐姐的质疑,依耶塔支支吾吾了半天,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解释。不过,圣夏莉雅到底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姐姐,见妹妹脸颊涨得通红、就差没哭出来了,顿时于心不忍,没有再追问下去。她轻声叹了一口气,伸手抚摸了一下依耶塔的脑袋,顺势在她身旁坐下,柔声道:“不想说也没关系,但是记得,如果有什么问题的话一定要告诉我们,知道吗?” “恩恩!”依耶塔连连点头,心中用力地松了一口气。 经历了这么一段小插曲后,她一时间也忘了思考刚才那个声音究竟是谁了,或许是她自己的心声吧?可天使小姐本能地不愿承认这一点,因为如果承认了,不就等于她自己也认同自己是个自私的人了吗?可是,天使小姐绝对没有那样的想法。 她只是希望,大家不要被战争改变而已,尤其是那种会令人感到不安和悲伤的改变。 想到这里,依耶塔忍不住悄悄瞥了身旁的圣夏莉雅一眼,果然又看到她在皱眉沉思的模样。小夏姐姐以前也很喜欢思考,可是以前的她就算思考,给人的感觉也很温柔,如果依耶塔问她究竟在思考什么,少女一定不会介意和自己的妹妹分享;但现在不是,现在的她就像藏着许多心事,不愿意被妹妹们知道,或者说,不能被她们知道。 那样的小夏姐姐,总让人感到很不安。 感受着近在咫尺的温暖的气息,天使小姐的心情却无法平静下来。但圣夏莉雅的直觉如此敏锐,岂会察觉不到妹妹心中的迟疑和犹豫?她回过神来,扭头轻声问道:“你在想什么呢,依耶塔?” “啊?那、那个,我没有想什么啦,只是,只是……” 依耶塔支支吾吾,似乎在组织语言,可惜以她单纯的脑回路和不高的文化修养,实在很难准确表述出自己的心情,思来想去了半天,她只憋出了一个连自己都觉得很天真的问题:“我只是有点奇怪,人一定只能通过互相伤害的方式来解决问题吗?” 这个看似理所当然的问题却让圣夏莉雅陷入沉思,她想了很久,还是没有想到一个合适的答案,倒是想起了很久以前,林格曾对自己提到的一件事,或许年轻人早就忘了吧,可少女始终放在心上,因为那是年轻人头一次主动向她提起自己的过去,在那个圣夏莉雅从未了解过的家庭中,一对毫无血缘关系的父子究竟说了些什么。 “你知道杨科先生吗?” 她将这个故事转述给自己的妹妹:“他是林格和梅蒂恩的养父,也是女神大人遗留在西大陆的最后一位牧师。以前,林格一直觉得,自己身为杨科先生的养子,就应该继承他的事业,成为天心教堂的下一位牧师。但那时,杨科先生却对他说,却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好了,不要被他人的期待左右,只是唯独要铭记一个道理,那就是,不要伤害他人,也不要伤害自己。“ “我不知道林格当时是怎么想的,最后又是怎么做的,但我觉得,他已经达成了养父对自己的期待,就算过去有多么迷惘,或者有多么悲伤,但至少从此刻开始,他绝不会用伤害任何人、伤害自己的方式,去实现自己的目标。” “所以,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不是因为其他人都在通过互相伤害的方式解决问题,你就必须随波逐流,走上和他们一样的道路。一切的一切,都取决于你想怎么做、你是否知道该怎么做、以及最后,你已经下定决心去做了吗?” 她停顿了一下,见妹妹眼神依旧迷茫、似懂非懂的模样,便笑了笑:“当然,如果你现在还不明白也没有关系,以后一定会明白。在此之前,只要记得一件事就好了。” 她微微低头,将额头抵在妹妹的额头上,眼眸在咫尺的距离间,传递她的鼓励与温暖:“真挚的情感,永远不会伤害任何人。” 这句话就像一段记忆的开关,一瞬间,许多遥远的景象涌上脑海,却又迅速褪去,无端的情绪起伏比时间的潮水还要猛烈,却寻觅不见痕迹。依耶塔渴望找回那段过去,是她曾经无数次在梦中看见的片段,而每一个身影都模糊不堪,像早已泛黄的旧相片。 可是冰冷的现实世界没有给她太多时间,当记忆的碎片像玻璃般一片片掠过眼底时,起伏而震撼的爆破声吞没了两人的思绪,天空燃起火焰,风中传来哀嚎,就连脚下的大地都在颤抖,为那一幕发生在战场上的惨剧献以低沉的哀悼。 依耶塔与圣夏莉雅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往远方的战场望去,却看到天空中,一群由老旧钢铁、报废气囊和扭曲骨架构成的鲸鱼,正缓慢而坚定地向前游弋,吞噬了所有的光线。 “那群鲸鱼……” 远远地望着这一幕,不知怎的,天使小姐脑海中浮现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它们看起来好悲伤的样子。” 就像,过去的她。 给点喵 1322.第1308章 拜托你了吗? 第1308章 拜托你了吗? 鲸群呜咽着飞过天空,它们伤痕累累,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从半报废的魔导引擎中发出嘶哑的悲鸣,气囊漏气的尖啸则像是艰难的呼救,渴望在临死之前回到那片属于自己的坟墓,故老相传深海中每一条鲸鱼最终都会回归的故乡。可武器的意志并不来源于自身的操控,而是被他人左右着,于是,当那群受伤的鲸鱼缓缓张开巨口,露出黝黑森冷的投弹舱门时,依耶塔感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 没有预兆,钢铁的暴雨倾盆而下。 刹那间,远方的地平线被一片连绵不绝、刺目到令人晕眩的爆炸火光彻底吞噬。那不是零星的炮火,而是无数毁灭的火花同时绽放,连成一片不断翻涌、向前推进的死亡之墙。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大地在轰鸣中剧烈震颤,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天使小姐也能清晰地感受到脚下传来的、沉闷而持续的脉动,如同大地痛苦的心跳。每一次爆炸的闪光,都像一把无形的锤子,重重敲在她的心上,让她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小小的身体微微颤抖。 空气中,风送来的不再是单纯的花香或硝烟味,而是混合了焦糊、血腥与某种金属熔化的、令人作呕的气息,那气味浓烈得如同有形的实体,沉甸甸地压在胸口。依耶塔下意识地捂住了嘴,纯白色的翅膀不安地收拢了一些,洁白的羽翼边缘在带着烟尘的风中轻轻拂动,沾染上细微的灰烬。她听到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清晰、更加密集的哀嚎与祈祷,如同无数细小的针刺,穿透风的屏障,扎进她的脑海。 “那群鲸鱼……”依耶塔喃喃道,澈蓝色的眼眸里映出那片遮天蔽日的阴影。她的心本能地揪紧了,不是因为对战争机器的恐惧,而是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沉甸甸的悲伤,正从那些破败的钢铁身躯中弥漫开来,融入风里,灌入她的耳中。 “它们看起来好悲伤的样子。” 就像她自己曾经在无人理解的孤独中感受到的那种悲伤,庞大而无声。 “它们不是鲸鱼,更不是活物,依耶塔。”圣夏莉雅静静坐在妹妹身边,清澈的眼眸同样注视着那片钢铁乌云。她的神情比依耶塔更沉静,却并非无动于衷。或许是被王权赋予的某种神圣本能正蠢蠢欲动,牧羊少女能清晰感受到风中传递来的信息,更加复杂而尖锐的呼叫——那是绝望、疯狂、以及孤注一掷的冰冷意志交织而成的漩涡。 鲸群的阴影之下,是无数鲜活生命的聚集之地,如今,他们正在逝去。 “所以,”少女以姐姐的口吻,轻声而坚定地安慰妹妹:“武器并不可怜,更不会感到悲伤。” 依耶塔呆呆地看着,目光茫然地追随着那些在烟云中若隐若现的庞大轮廓,她知道圣夏莉雅才是对的,那根本就不是鲸鱼,而是一艘艘老旧的飞空艇,它们看起来是如此惨淡,外壳剥落,铆钉裸露,底下锈迹斑斑的骨架正随着飞行的动作,不断发出扭曲的呻吟,仿佛随时都可能散架的模样……与天使小姐记忆中那些欢快、活泼、友善而又纯真的海洋精灵截然不同。 可不知怎么,她依然固执地将二者的形象联系到一起,并总是忍不住地想起自己还在流浪时遇见的那群鲸鱼,在难以想象的、漫长而又孤独的生命中,它们是唯一主动向少女释放善意的生灵,并热情邀请她与自己一同踏上旅程。尽管出于种种顾虑,依耶塔遗憾地拒绝了它们,可这群活泼善良的海洋精灵,依旧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甚至是憧憬和向往的起始。她憧憬它们总是无忧无虑的姿态,向往成为它们的一部分,追随风与洋流的方向自由远航,直至不再有任何事物能够束缚自己的时刻。 她与那群鲸鱼同行了三个月,少女沿着海岸线跋涉,鲸鱼们则在海中亦步亦趋地跟着,既像是在追随,又像是在保护。后来,一场毫无预兆的暴风雨中断了彼此的联系,依耶塔永远失却了它们的消息,直到现在,她都无法肯定那场暴风雨究竟是否为自己而来,并因此感到愧疚;再后来,她在阿维尼翁村找到了新的归宿,可依然时不时想起那群鲸鱼,想它们是否已安全渡过了暴风雨,是否在狂涛与巨浪之中仍坚强地前进着,是否又回归了往日那种平静而又自由的生活? 她甚至可以想象出它们冲出暴风雨后、浑身伤痕累累但依然笑着、雀跃着、欢快地在海面上跃起落下时的场景,想象着它们伤痕累累的皮肤在雨后初晴的阳光下闪闪发光,巨大的尾鳍拍打出欢腾的浪花,悠长的鸣叫穿透清新的空气,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喜悦和对未来的期盼。那是她在遇到林格等人之前,单纯的脑海中所能想象出来的最美好的结局,就像小孩子最爱看的童话故事。 可童话中没有告诉少女,伤痕累累的鲸群也许会感到愤怒、也许会对友人的不辞而别与大海的喜怒无常充满失望,又或者它们其实什么都没有想,只是受到了来自外界的恶意,于是以平等的恶意作为反馈。它们离开赖以为生的海洋,飞上高高的天空,投下燃烧的炮弹,刹那间,呼吸融入尘土,生命化为残骸。 海中而来的鲸鱼飞在天上,大地而生的人们葬于火海。 圣夏莉雅姐姐说,它们不是真正的鲸鱼,甚至不是活物,所以既不可怜,也不会感到悲伤。可死物就真的没有情感吗?天使小姐对此应该最有发言权,因为她的脚下便驾驭着一条没有生命的鲸鱼,它完全是由岩石和泥土构成的,只是被依耶塔用自己的王权之力塑造为如今的模样。没有生命,或许也就没有情感了吧?可依耶塔仍时不时感受到它的心跳,想象自己的呼吸正在它的血管中流淌,又从风中听到了它的心声。 她操控它飞上天空时,它高兴得就像是拿到了新玩具的孩子;放任它在云海中玩耍嬉戏时,会听见它撒娇的声音,带着一种慵懒的满足感;让它沉入地底、重新回归大地的一部分时,又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了它的失望和沮丧,不得不安慰它这只是暂时的,马上就会重新让你飞上天空,它才终于振作起来,恢复了往日的活泼。 这些都是虚假的,是自己在梦中产生的错觉与幻觉吗?相比这种冷冰冰的说法,天使小姐更情愿相信,每一条鲸鱼都是渴望自由的,它们既不想伤害别人,也不想被别人伤害,只想无忧无虑地生活在自己的世界中,随心所欲地流浪、旅行、抵达目的地、然后继续流浪和旅行,直至最后再也没有力气踏上下一段旅程了,便抛开一切,独自游向古老传说中鲸群的墓场,自出生以来就注定归去的故乡。 每一条鲸鱼都是这样,无论是海中的、地底的、还是天上的。 圣夏莉雅忽然伸出手,轻轻覆盖在依耶塔微微颤抖的手背上,传递着无声的安慰。她的目光依旧凝视着那片炼狱,眼神深处是深沉的悲悯。她能更清晰地感知到那片区域发生的一切:生命的火苗成片成片地熄灭,如同被狂风席卷的烛火;坚固的意志在无差别的毁灭面前崩溃;天空沉默地坠落,大地哀伤地呻吟。她看到了火焰的潮汐,看到了冲击波掀起的泥土和残骸,也看到了那些在爆炸中如同纸片般脆弱飞散的身影。这一切的一切曾让她感到窒息,如今却只余下一种释然般的觉悟。 “所以,”她回过头,询问身旁的少女:“你想要拯救他们吗?” 不仅是生的,也包括死去的;不仅是活物,也包括死物;不仅是那些正在炮火轰鸣中随风飘散的人们,也包括那群伤痕累累的鲸鱼。它们是作为武器被创造出来的,但武器的命运不该只是伤害他人,如果它是真正的鲸鱼,就应该自由自在地翱翔,无忧无虑地流浪。 “我——”依耶塔茫然地抬起头,眼神仍旧那么不自信,她总是在闪退,在畏惧,在逃避,但那不是因为她没有勇气,只是需要他人帮助自己坚定信心而已:“我可以做到吗?” “当然可以。”圣夏莉雅轻声道:“你拥有那样的力量,别忘了林格走之前是怎么说的。” 这句话确实让天使小姐回想起了那位年轻人对自己说过的话,他说,你拥有保护他人的力量,所以不要拒绝,依耶塔;他说,我知道你不愿意伤害他人,但如果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刻,希望你能够使用这股力量,帮助我们走向胜利;最后他还说,当然,如果你还是不愿意的话,那就留在这里吧。 保护好自己就够了,他笑起来就像日光般温暖,让那颗渺小而敏感的心,为此深深颤抖着。 如果,这是他的愿望…… 如果,这是大家的愿望…… 如果,这是自己的愿望…… “不要害怕,依耶塔。”这时,圣夏莉雅轻轻地抱了她一下,在她耳边小声道:“我一直都陪在你身边。” 这句话犹如最猛烈的潮汐,在记忆的海洋中无可阻挡地袭来,瞬间冲垮了所有犹豫的堤坝。天使小姐悄悄抬起手,在姐姐看不到的地方抹了一下眼角,然后用力地点了点脑袋:“如果、如果是那样的话,我想试一试……不,请让我试一试吧,小夏姐姐!我一定、一定会……” 一定会怎么样?她没有说清楚,但或许这时候不该说出过于武断的承诺,只要尽己所能就好了。于是,圣夏莉雅在她还没有说完的时候就松开了怀抱,起身走到了一旁,将空间让给了面前的白发少女,眉眼弯弯地说道:“那就拜托你了,依耶塔。” 拜托你了……天使小姐不是第一次从他人身上感受到期待的重量。很久以前,当她来到一片生机荒芜的不毛之地,看见人们麻木的表情与愁苦的面容时,曾经承诺会为他们带来幸福,于是,一双双期许的眼眸都在注视自己,最年长的村长爷爷代表全村人,郑重其事地说出了那句“拜托你了”;时间向后追溯,七百年后,她为惩罚自己一时犯下的错误,枯坐深谷塔中漫长岁月,直到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袭击了过去的家乡,一位有着银色短发和淡金色眼眸、分明对什么事情都很关心却一定要装作对什么事情都很冷漠的年轻人,他问自己是否还怀念过去的时光,是否还记得那些人的模样,是否想要拯救他们留在这片土地的希望?如果一切的答案都是肯定的,那么就“拜托你了”,他说出了那四个字,让少女恍惚间回到昨日。 人世间的每一幕景象都很相似,区别在于,时间不是轮回,而是向前。 于是今日,轮到依耶塔来说这句话了。 她缓缓蹲下,六片柔软的羽翼轻轻盖住了肩膀以下的部位,洁白的羽翼形成一个温暖的、庇护般的茧,将她小小的身躯和身下的土地温柔地包裹起来。她将小小的手掌按在大地上,仿佛从中感受到了谁的心跳声,还有一种无比雀跃的心情。她的嘴角忍不住勾勒出一丝笑意,远方的天空被染成病态的暗红与铁灰,硝烟形成的巨大云团正缓缓升腾,遮蔽了阳光,但这一切都不能阻止一场伟大的风为这片战场带来革新与改变。 所以。 “拜托你了。” 天使小姐轻声道,对着自己脚下的大地,还有大地中孕育的伟大生命:“鲸鱼啊,请飞起来吧。” 许多年后,历史学家怀着一种敬畏的心情描述这段故事,“时人惊闻,自永夜林地的深处传来了一声悠长而亢亮的鲸鸣,而后天地翻覆,巨大的神兽遮天蔽日,不可目视。但那条鲸鱼究竟来自何处?为何会从地底飞出?甚至它是真是假?至今没有人能够解答这些问题。或许可以认为,它是一个永远也得不到答案的谜团。” 给点喵 1323.第1309章 终于下定了决心吗? 依耶塔低语的回音尚未在风中消散,她掌心所抵的大地便开始了回应。 最初是细微的震颤,如同酣眠的巨兽从梦中翻身,带着慵懒的脉动。紧接着,这震颤迅速变得深沉而有力,在这古老的灰丘大地深处,一颗巨大却温柔的心脏被唤醒,开始擂动鼓点,噗通噗通、那心跳声仿佛共鸣着生命与生俱来的本能,正需要一种伟大的力量来告诉生活在这片大地上的人们,意志的力量,足以塑造奇迹。 天使小姐身下那片被羽翼包裹的土地,忽而向上温柔地拱起,肉眼可见大地的轮廓正在抬升,坚硬的岩层不再是冰冷无情的壁垒,它们在她的意志的抚触下,奇迹般地软化、流动,如同粘土在无形巨匠的手中重塑。 “咔嚓——” 一声悠远而宏大的裂响,并非破坏的哀鸣,而是诞生的宣告。大地开裂,深邃的裂缝如同蜿蜒的巨蛇向两侧蔓延,露出下方幽暗而充满原始力量的地层,无数泥土、岩石、沉睡的矿脉、盘结的古老树根,都在这股沛然莫御的意志下被轻柔地唤醒、拆解、再编织。它们挣脱了千万年重力的束缚,遵循着天使小姐心中那庞大而温柔的生命蓝图,向着天空,向着那片从未想象过的遥远海洋生长、汇聚、塑形。 先是巨大的、带着泥土气息的吻部刺破了地壳的穹窿,仿佛一只好奇的巨兽初次探出水面呼吸空气。泥土簌簌落下,犹如瀑布哗啦倾泻,露出其下光滑如打磨过巨岩的轮廓。接着是宽阔如连绵丘陵的头颅,其上天然形成的岩石纹理如同神秘的图腾。再是那庞大到足以遮蔽半个天空的躯干,粗糙的岩石外壳覆盖着肌肉般流畅的隆起,裂缝处流淌的并非血液、而是嶙峋丛生的树木根须,如同它体内奔流不息的生命力。 当巨鲸完全挣脱大地的怀抱之时,其体积带来的压迫感几乎令人窒息。它庞大得仿佛一片移动的大陆,投下的阴影瞬间吞没了一片黑色的森林。生机勃勃的樱草花在阳光下飘洒,折射出七彩的光晕,为这岩石与泥土的巨兽披上了一层梦幻的外衣。它的尾鳍轻轻摆动,每一次拂动空气,都带起低沉如地鸣的风声,卷起尚未落定的尘埃,形成一道道环绕其身的洋流。 “呜——” 一声悠长、低沉、穿透灵魂的鲸鸣自它体内发出,这声音浑厚如远古的号角,清澈如山涧的溪流,带着撼动灵魂的共鸣,瞬间压过了战场所有的轰鸣与悲泣。 森严之影从古老的海中浮出水面,坚定不移地向着那片血色的天空飞去,庞大的身躯在布满烟尘与火光的天幕下,划出一道庄严而沉静的轨迹。它微微仰起头颅,用一种仰视却更近似于俯瞰的视角,窥见了战场的样貌,在它漫长得仿佛大地诞生以来就已存在、却又短暂得仿佛初次降临这个世界的记忆中,从没有见过那样悲伤的一片海洋,还有那样悲伤的一群同类。 如果海水在燃烧,那么其中成为燃料的又是什么?如果钢铁会呜咽,那么驱使死物去伤害活物的情感又是什么?这条追随主人走过了一段漫长旅程的鲸鱼尚不明白,因为它自诞生的那一时刻起,被赋予的期待与愿望便是拯救。 它是生命的渴望,也是救赎的微光,是天使小姐对于那段美好岁月的追忆,或是内心总在蠢蠢欲动的不安。它懵懂地诞生、茫然地探寻、最终坚定地向前,只要它心中还向往那片海洋,向往如真正的鲸鱼般自由自在地漂流,那么,谁都不可能阻止它的步伐。曾经,受行者与无数狂信徒的祈愿所塑造出来的地母灵神泰坦不行,教团联合最精锐的告死鸟部队与龙骑兵团不行,今日,它那些悲伤而可怜的同类也不行。 鲸鱼背上,依耶塔向姐姐投去探询的目光,目光中带着一丝寻求肯定的意味,圣夏莉雅却后退一步,将主导权完全交给了天使小姐。她的裙摆被鲸鱼飞行带起的强风吹拂,向后飘扬,温柔的眼神中传递出一种无声的鼓励,就像在说: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的。 天使小姐的信心前所未有地高涨,同时,结束这场死物与活物互相伤害的战斗的意志也前所未有地强烈起来。她的脑海中一次又一次浮现出过去的画面,枯萎的樱草花,悲泣的大地,不再转动的风车,还有一再受到伤害的人们。 人啊,如果从幸福的美梦中惊醒,就会对眼前的一切感到不知所措,眼睁睁地看着悲剧发生却什么都做不到,或者说,不敢去做。这种软弱有时会让人很难过,而有时则会成为信念的源泉,当内心的情感如不定潮水反复涌动,告诉依耶塔你可以做出选择的时候,天使小姐决心不再重蹈覆辙。 远方,被爆炸与浓烟笼罩的焦土上。 一个蜷缩在弹坑边缘、满脸血污的士兵,正麻木地填装着所剩无几的弹药,他的军服破烂不堪,沾满了泥浆和暗红的血渍,动作也如上好发条的人偶般刻板僵硬,仿佛这不是一场充满了光荣意义的解放之战,而是生命面对自身无法抵抗的毁灭绝境时,所剩无几的机械本能。若说最初踏上战场时,他的心中尚怀着几分崇高的战意,也早就被炮火、子弹、履带的辗轧声、同伴临死前的呻吟声、乃至头顶那频繁响起的鲸咽声所淹没了。 忽然,穿透灵魂的鲸鸣如同无形的巨浪席卷而来,震得他手一抖,从战友尸体上捡来的子弹撒落一地,屈服于焦黑的泥土和血泊之中。他茫然地抬起头,透过被硝烟熏得模糊的护目镜,看到了地平线上冉冉升起的庞然巨影。 刹那间,时间仿佛凝固了,战场上喧嚣的炮火声、轰鸣声、呼喊声乃至风声都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世界只剩下那震撼灵魂的鲸鸣和遮蔽天穹的巨影。他张大了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那是什么?是幻觉?是敌人的新式武器?还是某种他贫瘠的想象力无法企及的、来自神明的奇迹?恐惧与敬畏如同冰水浇头,让他浑身僵硬,连逃跑的本能都遗忘了。他眼睁睁看着那森严庄重的巨影缓缓掠过焦土,如同古老的神祇行过人间。 “巨神兽么……” 法兰山德将军站在指挥帐外,远眺巨鲸的影子掠过黑森林的上空,朝着战场飞来,它的两鳍掀起肉眼可见的气流,看似沉重缓慢,实则是由于体型过于庞大所造成的视觉误差,若以实际速度来论的话,它甚至不亚于轴心国军队中最先进的飞空艇型号,也就是直属于圣教军的那支“龙翼”部队。 他第一时间联想到了那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巨型生物,因庄严而又森然的姿态而被凡人敬畏地称之为巨神兽。有人说它们是自然意志的显化,有人说它们是魔兽进化到极致、犹如凡人踏入真神序列后蜕变而来的姿态,甚至有人说它们是圣者图弥在见闻录中所描述过的星外灾兽遗留于尘世的后裔,但无论哪种传说都不约而同地提到了巨神兽与妖精种族之间的紧密联系,据说甚至有九只古老神秘的巨神兽与同样古老神秘的妖精女王签订盟约,自古以来便守护着妖精们的乐园乡“亚述”…… 但法兰山德将军纵然不是灰丘本地人也可以肯定,黑森林中绝对没有巨神兽的存在,腐朽而堕落的土地不可能凝聚出足以塑造巨神兽的灵性,那如永夜般阴暗诡谲的环境也不受到妖精的喜爱,既然如此,眼前这条鲸鱼外形的巨神兽的来历就值得深思。将军忽然想起,永夜林地曾经是灰烬游击士的驻地,后者正是依托此地复杂的地形才屡次逃脱第十七军团的追捕。虽说灰烬游击士也不一定知道这只巨神兽的来历,但别忘了,灰丘之鹰还有一位神秘的盟友。 想起那位神秘得仿佛谁都看不透的年轻人,虽与他只有一面之缘,寥寥几句交谈,法兰山德将军仍是忍不住皱起眉头,眼眸中流露出几分思索的神色。任何人参加战争都有自己的目的,灰丘之鹰是为了解放家乡,或许也是出于某种难以言喻的愧疚感;法兰山德将军是受命于王室,自己也不愿意放过这个与轴心国军队交手的机会;至于普通士兵的理由就更复杂了:为了复仇、为了守护家人、甚至更简单的,只是为了活下去而已。 唯有那位年轻人,法兰山德将军直到现在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参与这场战争。他既不争夺战功,也从不要求分润战利品,甚至当野心家早就开始为战后重建的新秩序争权夺利的时候,他依然自顾自地待在自己的世界中,对一切都不闻不问。他付出了太多,索求的却太少,看起来简直就是个无欲无求的圣人。 将军自认为不是个很善于评判与论断的人,却也知道一个最浅薄易懂的道理,那就是凡人的欲望总是与他们的理想形成反比,欲望越大,理想就越渺小;反过来说也成立,一个无欲无求的人,他所谋求的理想,一定会宏大到任何人都难以想象吧? 就像眼前这条无与伦比的巨鲸一样。 “不对!”有人惊愕地喊道,声音来自旁边一个正用望远镜观察天空的参谋军官,他像是发现了什么骇人的事实,声音都变了调:“那不是鲸鱼,它甚至不是……活着的……” 他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或许是忽然间意识到,并非活物的鲸鱼却能够翱翔于天空,这份能够塑造和驾驭它的力量,才更应该感到敬畏。 …… 林格站在战地医院外面,抬头凝望那条神圣伟岸的岩石巨鲸,巨鲸庞大的身躯几乎占据了整个东北方向的天空,它带来的阴影和震动感,让医院帐篷的帆布都在轻轻颤抖。往日无比熟悉的模样,今日出现在战场上,竟连这个一向不为外物影响的年轻人,也不由得有些动容。但真正让他感到惊讶、欣慰与难过的,并不是云鲸空岛的忽然出现,而是他知道,在鲸鱼的背上,地面人看不到的地方,那小小的风车塔房前,有个女孩一定是拼尽了全力说服自己,才终于鼓起勇气,踏上战场。 尽管事前就已嘱托依耶塔,希望她能在情况危急的时刻出手相助,但考虑到天使小姐的过往经历,当她真的做出了这样的决定时,年轻人一方面感到欣慰,一方面又有些难过,他总觉得自己在强迫那个少女做她并不喜欢的事情。 可是,如果觉得来自于自身的意志,谁又能说她是被强迫的呢? “依耶塔也下定了决心啊。” 同样在临时战地医院中充当志愿者的希诺,不知何时走到了年轻人的身旁,与他并肩伫立。她挽着袖子,手上还残留着清水冲洗后的微凉和一丝难以洗净的血腥气,似乎刚刚处理完一名伤员的伤口,终于腾出空闲休息一下。少女骑士同样抬起头,眺望鲸鱼的巨影飞过天际,离战场越来越近,她的语气有些感慨,但很难听出来,究竟有几分是为了那名少女,又有几分是为了自己。 年轻人没有回头,侧脸线条在战场斑驳的光影中显得更加清晰和沉静,他依然在看着鲸鱼,就像在看着自己。 …… 云鲸空岛的背上,风车塔房外,巨大的风车叶片正在身后缓慢而有力地转动,发出低沉的嗡鸣,漫天樱草花的簇拥之下,仿佛连天空中弥漫的血色都消散了许多。依耶塔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指尖能感受到肌肤的微凉和一丝因紧张而泛起的红晕,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又轻轻将其吐出,平复了胸膛中躁动不安的心情,然后眼神变得坚定起来。她轻声开口,似呢喃自语,又似在与谁对话:“林格,小夏姐姐,还有大家……” “我要上了!”(本章完) 1324.第1310章 不会伤害任何人吗? 第1310章 不会伤害任何人吗? 很难形容那是一场战斗,甚至很难用语言去形容它在战场上的种种表现,但我确信眼前这一幕将会留在每个人的心中,并成为他们自拥有情感以来最深刻的记忆,无论之后的命运是死亡,还是苟且,唯有这种强烈的震撼和难以言喻的心情,是永远都无法改变的。 巨鲸跨越林海和云海而来,伟岸的身躯缓缓游过在硝烟弥漫的天空,投下的阴影如同最深沉的海渊,瞬间覆盖了大片焦灼的土地。远方,那群伤痕累累、引擎嘶鸣的钢铁鲸群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无法理解的庞然大物震慑了,投弹的节奏出现了片刻的凝滞。鲸鱼与鲸鱼在战场上遥遥相望,或许在很久很久以前,当天空曾是大地、大地曾为海洋的时候,它们也曾这样对视过,渴望从死中诞生、从生中自由。 然而,到头来,还是武器的本能压制了本就不应存在的感情,或是操控鲸鱼的士兵难以理解何为死物与活物的界限,他们只知道此刻出现在战场上的,只能是也必须是敌人。若非敌人,胸中熊熊燃烧的怒火又该如何宣泄呢? 于是,短暂的停顿后,刺耳的警报声再次撕裂空气,舱室内的驾驶员孤注一掷,将早已濒临报废的魔导引擎运转到最大功率。受到这股力量的推动,鲸鱼缓缓仰起头颅,犹如肺中积攒的氧气已消耗殆尽,正迫切需要浮出海面汲取新生的力量,它们的身躯奋力地向上游动着,企图超越云鲸空岛的高度,占据更有利的位置。 魔导引擎在超功率运转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难以承受骤然的加速与高空的气压,被破旧气囊包裹起来的骨架也摇摇欲坠,但仿佛是凭着一股超越死物、更近似于生物的求生本能在支撑着,鲸鱼最终没有坠毁,而是如愿以偿地飞上了更高的天空。下一刻,伴随着滚滚黑烟与半污染化的魔力流一同从飞艇后方的气孔中排出,一条条鲸鱼张开巨口,露出森冷黝黑的投弹舱门,令人不寒而栗的尖啸声随之响起,又一波燃烧的死亡之雨,朝着下方残存的阵地,也朝着那缓缓游来的岩石巨影倾泻而下。 花田之中,依耶塔紧闭着双眼,仿佛蒙着细雪的纯白色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般颤动。她小小的手掌更深也更坚定地按入身下温热的泥土,仿佛要抓住大地搏动的脉搏。意念如无形的丝线,穿透岩层与虚空,温柔而坚定地呼唤着脚下这条庞然大物的名字——你曾经是罗宁裂谷,后来是云鲸空岛,在我所不知道、我还未造访的更久远的年岁,或许也曾经是许多生命的依靠吧? 在漫长而遥远的岁月中,你都见证了什么?是否亲眼目睹了一片大地的干涸与丰饶?一个国家的兴盛与衰亡?又或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村子,如何在人的情感和心愿中,不断地逝去,又不断地重生?如果你看到了这一切,并为之动容的话,那么,请允许我以阿维尼翁村的风之天使、萨莉亚原野的播种者、丰饶祭典上的福音少女的身份,祈求你的新生,并祈愿你的帮助。 那不是冰冷的指示,更非强势的命令,天使小姐从没有因为自己创造了脚下这条鲸鱼便把自己放在伟大与神圣的立场上。她似乎有些理解了那位素未谋面的母亲的想法,当创造者面对自己的创造物时,应当怀着什么样的情感呢?对依耶塔来说,那是共鸣、怜悯以及一种无声的呼唤:去阻挡,去承受,去终结这些无谓的毁灭吧。 感受到来自创造者的心愿,云鲸空岛没有闪避,没有撞击,甚至没有一丝敌意。它只是微微调整了庞大的身躯,以一种近乎悲悯的姿态,将覆盖着古老岩层与森森密林的宽阔背脊,迎向了那呼啸而来的毁灭洪流。 “轰轰轰——!” 剧烈的爆炸声在它的背脊上猛然绽放!火光与冲击波瞬间吞噬了那岩石的轮廓,硝烟与尘埃如同沸腾的海浪般翻滚升腾。纵然远在大地,脚下的砂石也不断地颤抖着,战场上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士兵们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不敢想象那庞然大物被撕裂的景象。 然而,当漫天烟尘被它自身搅动的气流稍稍吹散,露出的景象让所有得以窥见此幕的人都惊愕地睁大了眼睛。因为他们远远看到,在那岩石的背脊上,仅仅留下了一片片焦黑的痕迹和几处浅浅的凹坑。樱草花田与森森林间依然随风摇曳,缠绕着植物根系的裂缝似乎明亮了一瞬,仿佛巨兽遭受攻击时、基于生物本能的轻微收缩,随即又恢复了那深沉、厚重、不可撼动的本质。 它承受了足以毁灭一座堡垒的火力,却如同海浪轻触碰礁石,只留下了些许微不足道的印记。那些致命的炮弹,在它面前,不过是投入深渊的几颗石子。这并非仅仅是依耶塔力量的具现,更像是这片大地本身亘古以来的沉默与坚韧,正对尘世之间一切互相伤害的行为予以否定。 依耶塔同样直面着从天而降的炮火,却没有后退半步,而是平静地凝望着那群伤痕累累的鲸鱼。此时此刻,她可以感受到云鲸空岛体内汹涌的地热,似血液的奔流;感受到它庞大身躯搅动气流的磅礴力量,似不息的呼吸。她将那份坚定的意志,那份对受伤同类的怜悯,以及终结互相伤害的悲剧的渴望,毫无保留地传递过去。感召着创造者的呼唤,云鲸空岛随之发出了一声更加悠长、更加深邃的鸣叫。它巨大的尾鳍猛地向下一拍,搅动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肉眼可见的环形气流。 霎时间,空气如同凝固的海水般被剧烈搅动,形成了一道道无形的、狂暴的洋流。肉眼可见天空掀起的风暴,然而这股风暴并不是为了摧毁,而是为了驱逐,它精准地扫过那些仍试图张开投弹舱的飞空艇,如风暴吞噬海上舰队。 首当其冲的一艘老旧飞艇,其半裸露的金属骨架在这狂暴的气流中发出了刺耳的呻吟。它剧烈地颠簸、翻滚,如同被卷入深海漩涡的幼鲸。驾驶舱内,正在操纵飞空艇,试图维持平衡的士兵,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便被巨大的离心力无情地甩出了舱门,化作空中一个绝望下坠的小点。 失去来自操控者的意志,本就不堪重负的魔导引擎接连爆发出一连串不祥的啸叫,犹如鲸鱼临死前的悲鸣。气囊撕裂、骨架折断、引擎开始燃烧,滚滚浓烟像伤口中喷涌而出的污血,染遍了整个天空。如依耶塔所愿,曾为武器而生的钢铁鲸鱼终于在毁灭的最后一刻挣脱了人类的束缚,拖着浓烟与火焰的尾迹,一头扎向下方焦黑的大地。撞击的瞬间,巨大的火球腾空而起,钢铁的碎片四散飞溅,如同鲸鱼尸体沉入海底时溅起的浪花。 不知道是否错觉,战场上所有人都在这时听到了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但回过神来他们才发现,那不过是飞空艇中还未投落的炮弹殉爆时发出的轰鸣声,震耳欲聋。 云鲸空岛继续向前,为地上的人们——无论是友军还是敌军,承受着所有的炮火,同时以一种缓慢却沉重的姿态,朝着那群受伤的鲸鱼飞去。围绕在鲸群四周的构装机兵犹如伴随鲸鱼一起流浪的银白色海鸟,纷纷扑上前来,试图阻止它前进的身姿。可是这种反抗更近似于绝路之中的孤注一掷,云鲸仅是轻轻摆动尾鳍,两翼掀起风暴,便让这些海鸟无力地飞向了自己来时的方向。在孤独的海上,鸟儿并非风与洋流的主宰,这些诞生自深海的古老精灵才是。 然而云鲸空岛的姿态却也不像是在战斗,更像是鲸群中最年长、最睿智、也最具备凡人智慧的一位长者,正驱赶着自己那些迷途的、危险的、却又同样疲惫不堪的族人们,离开此处,回归故乡吧。不要再迷恋尘世间的种种美景,那些大地之上的事物终究不属于你;不要再沉湎于无意义的杀戮之中,那些死物与活物之间的互相伤害,终究都会被一种更伟大的力量抚平。 回归故乡吧,如果你来自于深海,就回归一望无际的海洋;如果你来自于大地,就回归岩石与泥土的拥抱;如果你来自于天空,就融入风和云朵的温暖国度。一切被创造的事物最终都会回归故乡,生灵皆是,你我皆是。 它在执行依耶塔的意志,送别这群可怜而又悲伤的鲸鱼,然而在那股宏大力量的涌动之中,在那种近乎悲悯的驱赶姿态里,仿佛也蕴含着某种更深沉的东西——如同洋流自有其涌动的方向,山峦自有其沉默的意志,它不是智慧,不是理性,不是被赋予生命后获得的种种情感,而是超越了死物与活物的界限、以一种超乎寻常的感官,对那些迷失在杀戮中的同类感到一种本能的、难以言喻的哀伤。这哀伤仿佛与依耶塔的悲悯共振,使它的行动不再局限于简单的操控与被操控的关系,而是带上了近乎共鸣般的神性。 一艘又一艘飞空艇被推动,它们的引擎徒劳地嘶吼着,排气孔中涌出紊乱的浓烟,却无法抵抗这来自大地的伟力。它们被迫偏离了轰炸航线,被推离了战场的核心,如同被无形的海潮推向远方。有些鲸鱼在剧烈的颠簸中引擎过载,爆发出最后的火光与浓烟,同样拖着长长的黑色轨迹,哀伤而壮烈地坠向大地,在撞击的轰鸣中化为焦土的一部分,完成了它们像古老传说中描述的那样、最终的也是唯一的归乡。 天空中令人窒息的死亡轰炸渐渐停歇了,只剩下巨鲸悠长的鸣叫,在硝烟未散的天地间回荡。人们面面相觑,短暂的呆滞后才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天空中的鲸鱼似乎是我军的盟友,虽然不知道究竟是哪位大人拥有如此般的伟力,竟能召唤出这样一只宏伟神圣的巨兽助战,但事实是,敌人的援军已被击溃,前方再无任何阻碍。 指挥官一声令下,士兵们奋勇激烈,再度向敌人的阵地发起冲锋。这一回,无论是魔导战车、构装机兵、还是敌人辛苦构筑的堡垒防线,都无法再阻挡他们的步伐了。 当眼中的鲸群尽数沉入海底,回归古老的墓场之时,依耶塔,这位被视作神明却自认为只是拥有微薄力量的少女,缓缓收回双手,不再用自己的意志共鸣造物的情感,而是放任它安静地漂浮在云中,翼鳍摆动的频率如呼吸般悠久鸣长。天空中到处都是浓烟、火焰以及四分五裂的钢铁残骸,唯有那双澈蓝色的眼眸仍然倒映出一个庞大而温柔的岩石轮廓,她一度被它的决心所动容,却不知道它的决心正来源于自己。 据说海中的鲸群大多由一条年长睿智的母鲸率领,她不一定是群鲸中最强大的,却拥有岁月沉淀下来的智慧和阅历,带着族人们追逐季风和洋流的尾巴,避开危险的漩涡、隐蔽的暗礁与心怀恶意的人类船只,每一条鲸鱼都在她的注视下诞生、成长、然后慢慢死去。在沿海民族的传说中,她不再是一个具体的存在,而是渐渐演变为一种抽象的概念,就像是海中所有鲸鱼共同的“祖母”般。 自己或许做不到像那位“祖母”一样伟大吧,依耶塔心想,但至少,可以引领这些误入迷途的孩子们,像真正的鲸鱼般活着,哪怕只是短短一瞬。 就在这个念头浮现的一瞬间,少女仿佛隔着时空,听到了地面上那片战场传来的重重回响:听见起义军的士兵高呼激励人心的口号,向敌人发起无畏的冲锋;听见轴心国的士兵终于丧失了战意,狼狈逃窜,哀嚎声却被贯穿喉咙的子弹所截断…… 她听见了这一切,于是恍惚间意识到,自己虽然做到了,但其实还是什么都没能做到,鲸群虽已沉睡,凡人仍然没有逃脱互相伤害的深渊,反而愈陷愈深。她不是来结束这场战争的,而是结束它的开始,然后开始它的结束。 “没关系。” 天使小姐轻轻攥紧了拳头,一字一句地说道,只有距离最近的圣夏莉雅听清了她在说什么:“至少,真挚的情感永远不会伤害任何人。” 给点喵 1325.第1311章 第1311章 苏亚雷围城战的第五天,局势转入僵持阶段。 抓住起义军缺乏制空能力的缺陷,安德烈少将与他的副官克里修斯派出了临时拼凑起来的飞空艇军团,本以为可以阻断敌军的进攻,坚持到援军抵达的时刻。但是,疑似起义军秘密武器的岩石巨鲸却忽然出现在战场上,以一种不足以称之为战斗的方式,摧毁了所有的飞空艇,使第十七军团的反扑付之东流。 亲眼目睹了飞空艇部队的覆灭,安德烈少将表现出了惊人的果决,当即下令残余部队撤出战场,回防苏亚雷城,将城外的第三防线与第二防线统统放弃。起义军则士气高涨,以悍不畏死的激情向近在咫尺的灰丘首府发起冲锋,最终仍然止步于高耸坚固的城墙之外。 越是靠近核心防区,敌人的守备力量就越森严,城墙上架设着魔能炮塔,塔楼与棱堡中埋伏着连发式魔导机枪,在垛口的发射孔中,魔导巨炮的森冷炮管也蠢蠢欲动,无论哪种武器都是效率惊人的屠杀工具,收割生命的速度尤甚于农忙时收割麦穗的镰刀。除此之外,笼罩着整个苏亚雷城的四大立场装置也成为了一道无形的城墙,通过削弱、增幅、干扰与探测等方式,间接地、却也更有效地抵挡了起义军的攻势。 暗夜骑士团、苍白骑士团、山飞隼骑士团与灼炎法师团都在前几日的拉锯战中伤亡惨重,法兰山德将军手中为数不多还保留着超凡力量的建制军团,只有作为重装部队的神铁守卫,临时拼凑起来的统合部队,以及冰幕、风鸣这两支法师团了。 神铁守卫过于笨重,更适合正面攻坚与小范围内的混战,不会有人拿他们去攻城略地;统合部队是从解放者阵线、冒险者工会、雇佣兵乃至教会信徒中抽调出具备超凡能力的作战单位,为执行特别任务而组建的临时部队,就连指挥官都是临时的,即那位来历神秘、自称为血族女伯爵的奈薇儿小姐,他们虽然战斗力不弱,但彼此之间没有默契,能够配合执行任务就不错了,不能指望太多;至于冰幕和风鸣法师团,传承自萨满教义的元素魔法倒是破坏力惊人,或许能够撼动立场装置的防御,但前提是如何隐蔽施法而不被打断。 之前灼炎法师团能够成功施法,是因为战场还处于外围,没有深入到立场装置覆盖的核心区域,何况就算侦测到了,除了构装机兵部队以外,敌人也没有其他远距离干扰施法的能力。然而在靠近城墙段的敏感范围之内,立场装置的运作效率极大提高,一旦侦测到法师团施法时产生的剧烈魔力波动,无论是魔能炮塔还是魔导巨炮,都能在一瞬间用火力覆盖进行打断,说不定还会让两支法师团陷入危险境地。这对于起义军来说,实在不是一笔合算的交换。 于是,战争变成了一场残酷的消耗战,安德烈少将赌的是起义军短时间内难以攻克立场装置的防御,士气受挫后被迫撤退,或拉扯到援军抵达的时刻;法兰山德将军赌的是苏亚雷城中的资源并没有那么充裕,不足以支撑四个立场装置二十四小时全功率运转,他的对手正在用一种危险如走钢丝的方法维持局势,一旦无法保持平衡,那么任何渺小的意外都足以成为决定性的突破口:也许只是士兵的一次打盹、工匠的一个疏忽、甚至是城内居民正在逐渐酝酿的不安和恐慌…… 人命是筹码,赌注是胜利。 …… 今天,希诺没有去战地医院帮忙,而是独自站在一处能够远眺苏亚雷城的高地上,默默地看着起义军的部队又一次向那高耸的城墙发起进攻。这不是决定性的冲锋,仅仅是日常袭扰的攻势罢了。或许是习惯了超凡力量在诸国战争中占据的主导作用,相较之下,东大陆人的攻城水平落后得令人难以置信,纵然与西陆人的频繁交战使他们接触到了现代化的战争理念,但在攻城战术与器械方面,却让希诺有种回到了圣女贞德那一时代的错觉。 方阵、火枪、盾车、简易云梯、炸药、壕沟、临时阵地……这些在希诺眼中带着浓厚陈旧气息的器械和战术,构成了起义军攻城的主力。士兵们排成密集的队形,在军官的号令下,踏着焦黑的土地,顶着无形的立场阻力,向那堵灰暗的巨墙发起冲击。手持西陆军队已彻底淘汰的老式火枪的步兵们在战友们的掩护下,试图接近到有效射程,杀伤敌军部署在堡垒和棱堡中的有生力量,然而敌军士兵操控的连发式魔导机枪所倾泻出来的火力却将他们压制得冒不出头。 起义军士兵能够使用的最先进的战争武器,居然是缴获自敌人手中的魔导战车与魔能步枪等,至于少数几台坠毁后没有彻底损坏的构装机兵,也由于机体过于复杂、无人懂得操控方法而被迫放弃,最后干脆将其肩部的小型魔导炮拆卸下来,充当火炮使用。其余的部件也零零散散,或成为了魔导步枪的临时构件、或用于修补战车的损伤,或干脆熔为铁水、重新浇铸。 从技战术水准和武器水平来看,这是单方面的碾压,然而起义军仍能与守军维持均势,甚至一度突破到城墙防守区域的薄弱段,携带火药的兄弟会矿工们试图用炼金火将城墙炸塌,至少炸出一个缺口,但以太防御立场的存在注定他们只能无功而返,开山裂石、无往不利的炼金火除了将自己人弄得灰头土脸以外,没有发挥出它在轰炸矿山时那惊人的效果。远在王城的灰丘伯爵若知道今日这一战的结果,不知道是否会后悔昔日用暗纹石和合钢石将城墙铸造得太过坚固,但当时以不光彩的手段继承了这片领地的他所面临的困境实则与此时的第十七军团有异曲同工之妙——都在忧虑民间的反抗者,一切的假想敌不仅来自外部,更来自内部。 又一波试探性的进攻失败,军官下令旗手鸣号撤退,城墙上的守军不愿放过这个杀伤敌人的机会,纷纷将魔能炮塔、魔导巨炮与连发式魔导机枪的运转功率拉到最大,倾泻而出的火力甚至足以将一座小山头直接夷为平地。然而头顶却传来一声悠长而嘹亮的鲸鸣,森严庄重的影子不知何时覆盖了苏亚雷城的半个天空,翼鳍掀起猛烈的气流,将敌军的攻势尽数消弭。不仅如此,风暴还继续向前推进,大有将这段城墙直接推翻的气势。 纵然数日前就亲眼目睹过这条鲸鱼的存在,城墙上的守军仍难免感到惊愕和恐慌,甚至有些胆小者还丢掉了武器,哭喊着逃离了自己的防区,不愿面对这只有在神话传说中才会出现庞然巨物。但弃枪逃亡者纵然逃离恐惧也难逃一死,直接被守在后方的宪兵队处决,以儆效尤。与此同时,外形似水晶高塔的魔能干扰立场也向外释放出一道道巨大的、半透明的、带有水波般涟漪的星蓝色能量波,与巨鲸所掀起的风暴撞在一起,互相抵消,看似什么都没有发生,唯有漫天的烟尘与呻吟的城墙能够证明刚才的一幕。 云鲸并不知道自己的一次攻势便让魔能干扰立场的控制室至少消耗了两位数的魔导水晶,或许也知道,但这就是它的目的所在。既然已经达成了自己的目的,也成功掩护了友军撤退,它便不再逗留,而是在起义军士兵们或震撼或敬畏的目光中,不慌不忙地抬升高度,重新飞入云中,避开了魔能炮塔积蓄的下一波齐射。 自抵达战场以后,云鲸空岛便没有离去,而是始终浮在战场的高空处,充当威慑。正是有它的存在,才让安德烈少将不敢像之前那样,肆无忌惮地派出构装机兵部队和战车部队进行袭扰,他甚至不得不将这几支被打残后又紧急补充了建制的部队捏在手中,以防那条鲸鱼忽然来袭,己方却没有驰援的能力。此时此刻,失去制空能力的一方,反倒变成了第十七军团。 毫不夸张地说,光是这条云中巨鲸,便牵扯了整个苏亚雷城至少三分之一的守备力量,这才使起义军的部队有余力向守城方发起一波又一波试探性的进攻。因此,即便它没有像之前对付飞空艇部队那样直接参与这场战斗,起义军的士兵们依然对它——尤其是它身上那位神秘的操控者,怀着一种自豪与感激的心情。 希诺始终伫立在高地上,默默地看着这一幕。这一次的进攻结束了,但下一次的进攻不会太遥远,按照法兰山德将军的设想,起义军的攻势应当如同潮水,一波接着一波,不给敌人喘息的余地。唯有保持这种高强度的压迫,才足以崩断敌人心中紧绷的那一根弦,瓦解他们的战斗意志,进而从内部攻克这座坚城。 这是最稳妥、最高效、伤亡也最可控的战术了。 然而伤亡可控不代表没有伤亡,纵然有依耶塔操控云鲸空岛从旁掩护和拦截,依然有士兵难逃一发子弹、一枚炮弹甚至仅是一次失足的命运。然而我们都知道,希诺自然也知道,伤亡不是战争导致的必然结果,而是早在战争开始前就已确定的一种代价。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说,没有这种代价,战争也就不会开始了。 这是以理性而论。 但歌丝塔芙家族的骑士偏偏是个感性的人,所以,当她在战地医院中看见伤员不断被抬进来或抬出去时;站在高地上遥遥眺望起义军的攻势屡次无功而返时、甚至深夜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心中……心中依然想着那些素未谋面的脸孔,他们从未出现在自己的记忆之中,却已渐渐开始离去了。 每个人都很感性,可不幸的是,现实是个理想主义者。 所以,才会有妥协和退让的时候……吗? “又在这里督战了,希诺?” 略带调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少女回头,雪白马尾在风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就像黄昏沉没后提前出现的月光。她面前的人同样有一头飘散的白色长发,只是那白色更近似于苍白,就像很久没有接触过阳光一样。在世人的刻板印象中,血族——或者说民间传言的吸血鬼自然是厌恶乃至畏惧太阳的,但谁又知道这位女伯爵平日里为数不多的喜好居然是晒日光浴呢? “奈薇儿小姐,”希诺微微颔首,向来人打了声招呼,“你回来了,今日战况如何?” 她问的自然不是攻城队伍的战况,毕竟那是摆在明面上的事情,一眼就能看出来了。 “不太好。”女伯爵的回答一如昨日,但她脸上是一副很无所谓的表情,仿佛好与不好都和自己无关,她只是接受友人的请托,略尽绵薄之力而已,至于战争的胜负,还真就和她没什么关系:“潜入中途就被发现了,那个所谓的魔力探测立场确实烦人,我都没有动用超过半神级别的力量,它就提前锁定了我的位置,真是个敏感的大家伙。除此之外,队伍的配合也不是很好,执行任务的时候居然还会吵架,真是……” 女伯爵嗤笑一声,但没有把之后的评价说出来,大概是因为太刻薄了吧。希诺早就听说过,她在冈达鲁夫的聚会上,将虚根沼泽众多有头有脸的异类领袖贬了个一无是处,还没有人敢反驳。银眼女伯爵的底气不仅来自实力,更来自岁月沉淀后的经验和阅历。 “吵架?为什么?”希诺好奇地发问。 “还能为什么,无非就是为了那点破事。”女伯爵很不优雅地耸了耸肩:“从东面高地潜入城内时,正好可以看见灰丘大教堂的穹顶。一个来自冒险者工会的队员,由于各种众所周知的缘故,大概对原夜教会很不满吧,便说了两句很难听的话,恰好的是,队伍里还有另一个来自原夜教会的队员,更恰好的是,他还是个极为虔诚的信徒,至于是虔诚于教会、虔诚于信仰、还是虔诚于那位原夜之神,我就不知道了。总之,他们不出意料地吵了起来,还差点大打出手……就是这么些无聊的小事,很可笑吧?” 她真的笑了两声,笑声中带着点轻蔑和怒意,熟悉女伯爵的人都知道,她其实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云淡风轻,对什么都不在乎。 希诺无言,半晌后默默地点了点头:“确实很可笑。” 给点喵 1326.第1312章 避免无谓的牺牲吗? 第1312章 避免无谓的牺牲吗? 考虑到能否摧毁敌军的立场装置将会是这场战争的关键所在,灰丘之鹰向法兰山德将军提议,从解放者阵线、冒险者工会、雇佣兵乃至教会派遣的支援人手中抽调一些拥有超凡力量且具备潜入能力的成员,组成一支精锐部队,在大部队正面攻坚城池吸引注意力的同时,从苏亚雷城的侧后方潜入城内,探查敌人的军事部署和驻防情况,尤其是要找到立场装置的控制室所在。若不摧毁位于控制中心的立场核心,即便以暴力手段一时突破了它的阻拦,很快也会重新完成覆盖。 在林格的请托下,女伯爵奈薇儿成为了这支统合部队的临时指挥官,尽管她来历神秘,态度随意,还是个血族,但半神强者的实力便足以压下所有反对的声音。固然,女伯爵始终将自己放在局外人的立场上,对战争的胜负毫不关心,但她毕竟有着丰富的战场经验,对于昔日在塔古奥荒原上与圣君尼奥并肩作战、共同建立起一个不世帝国的血牙始祖来说,发生在灰丘大地的这场战争,还远远不足以令自己动容。 林格没有指望女伯爵为了一群不认识的人卖命,但他知道以对方重视荣誉、恪守承诺的性格,只要答应下来,就必然会认真履行自己的职责,所以将这件事交给奈薇儿,是可以令人放心的。 没想到问题不是出在女伯爵身上,而是出在其他人身上。 就算彼此都聚集在同一面旗帜之下,为了同一个目标奋斗,但人心各异,这是谁都无法改变的事实,指望用一支拼凑起来的部队充当奇军实在太过理想化了,尤其是这些成员本身就矛盾重重。解放者阵线的义军看不起冒险者工会和雇佣兵的人,认为他们前期装聋作哑,直到战局好转才加入起义军,无非是贪生怕死又想要占便宜罢了;由于业务范围冲突的关系,冒险者工会的人则与雇佣兵互相鄙视,一方认为雇佣兵毫无底线,只要给钱什么都干,一方觉得冒险者工会良莠不齐,固然涌现出不少强者,但剩下都是弱者,只能接一些找猫遛狗的杂活,毫无职业尊严;自恃高贵的教会信徒平等地看不起前面三种人,但前面三种人一旦面对教会信徒就会放下矛盾,与后者针锋相对…… 了解到这其中复杂的内情后,希诺一度感慨,能够将这些人统合为一支部队、并率领他们执行难度最高的潜入和刺探任务,屡次失败却屡次全身而退,尽管有过伤亡但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女伯爵的手段已经足够高明了,至于任务总是失败、毫无进展的问题,这就真不能怪到她的头上了。 “有时候我也会想,”奈薇儿走到希诺身边,与她一同眺望苏亚雷城的方向,看到一轮火红的夕阳正逐渐沉入地平线以下的海洋,渐渐淹没了战场上所有的疮痍和废墟,她发自真心地说道,“要是爱丽丝的游戏机和卡带还能用就好了,像那样的力量虽然不讲道理,却着实有效。” 无论是将云鲸空岛化作天空战舰的《天空轨道:零式巨兽》,还是能够召唤出神伟机甲的《天界武装:诞降》,都可以轻易解决眼前的难题。就连奈薇儿引以为傲的潜入与刺探,名为《血之信条》的游戏卡带也能做得比她更好,那种将一切现实物质都化为数据、然后在冰冷数据中追求不可思议的奇迹的力量,正是幻想王权的本质。 “可惜。”她又一次轻叹:“不知道爱丽丝现在在做什么。” “应该还在尝试修好自己的游戏机吧?”希诺猜测:“那毕竟是她最重要也最珍视的宝物。” “如果能修好的话,那还真是令人感到安心。”女伯爵慢悠悠地伸了个懒腰:“至少,像我这样的老年人就可以安心待在家里,等着战胜的好消息,而不是辛辛苦苦潜入城内,还要被几个蠢蛋队友连累,差点就被敌人的魔能炮塔轰成残渣了。” 这个略显慵懒的姿势衬托出女伯爵姣好身段的同时,也让希诺注意到了她袖口与衣角处的破损,带着淡淡的魔力气息,灼热而又刺鼻。一向重视仪表的女伯爵可不会允许自己出现这样的失态,如此说来,她轻描淡写的描述中,不知还藏着多少千钧一发的危险时刻,远不像表面调侃的那么轻松。 “是么?”希诺歪了下头,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着女伯爵:“可我怎么觉得,就算爱丽丝的游戏机修好了,你也不会允许她使用的。” 因为操控《血之信条》卡带的人不是爱丽丝,恰恰是女伯爵最疼爱的孙女蕾蒂西亚。 而就在数日前的那个清晨,她还用强硬的态度拒绝了后者一同前往战场的请求。尽管那时候小蝙蝠急得又蹦又跳,还再三保证自己绝对会乖乖听话,不到处乱跑,给大家添麻烦,但女伯爵还是断然拒绝,理由也很简单:“你还没有到踏上战场的年龄,蕾蒂西亚。” 所以,就乖乖待在家里吧,和其他人一起。 但所有人都清楚,年龄不过是个借口,女伯爵真正想要表达的是另一种意思,否则,以实际年龄来算,无论是圣夏莉雅还是奥薇拉,都比希诺年长许多,可为什么最后站在这里的人却是她,而那两人却留在了妖精深眠旅馆呢?为什么梅蒂恩可以踏上战场,实际年龄比她大了不知道多少倍的谢米和蕾蒂西亚不可以;为什么米契和卡多拉等少年军可以踏上战场,学校里那些比他们更年长的学生却要待在后方,等待胜利的消息传回…… 所以,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决定谁拥有踏上战场的资格、而谁又只能在岸上当个旁观者呢?肯定不止是年龄吧,但缺少的同样不是觉悟、信念、勇气、力量……而是远比那更为复杂的事物。 “等她什么时候明白了再说吧。” 女伯爵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她静静地凝视着已被残阳吞没的战场,血与夕照混合在一起,渐渐分不清哪些是尸体,哪些是影子。当黄昏的线条沿着那优美的下颌弧线缓缓勾勒时,她的神色似乎变得有些冷峻起来了:“尝试定义战争是一件傲慢的事情,没有谁能够做到。但我亲身经历过墨托许帝国的立国之战,从虚根沼泽到凄雨港,从金丘到灰鹤原野,我是圣君尼奥的亲密战友,也是白银城中五头老狼的生死仇敌;曾率领战场军团向喀拉苏的犀角勇士发起冲锋,也曾见证数不尽的生命在一场大火中焚为灰烬……姑且有资格发表一些不痛不痒的言论吧。” 说是不痛不痒的言论,但她一开口就石破天惊:“战争本身就是一种没有意义的行为。当然,我不是世人眼中传统的和平主义者,他们说战争没有意义,是觉得一切都太空虚,无论胜利还是失败,都不会令你获得什么或失去什么。如果战争有结束的那一日,那么在此之前所有为了结束战争而进行的战争都有意义,但现实是恰好相反,战争永远不会结束,所以他们想,为什么我们要为了一场永不结束的战争付出性命呢,大家都和平相处不好吗?” “我不会说这样的想法过于懦弱,但也确实不符合我个人的喜好。因为我从一开始就一无所有,自然没有从战争中失去什么,倒是得到了不少东西。率领战车军团凿穿喀拉苏人的阵型时,我感到前所未有的颤栗和兴奋;看着战友们一个个淹没在金丘的大火中时,体内的血液仿佛也在为他们悲鸣;站在立誓者的神坛上,与塔古奥荒野的其他四颗牙齿共同宣誓,建立起一个不世的帝国时,心中涌现出难以言喻的自豪感和使命感;而当这一切都燃烧殆尽后,我的心也冷却下来,不断思考战争的意义,最终得出结论,只要它能让我保护好自己的家人,并在往后漫长无趣的人生中偶尔回想起什么,就不算虚度光阴了。” “直到我第一次死去,然后挣扎着复活,回到人间。”女伯爵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光洁如初,譬如她还是个雄心壮志的美丽少女时:“从那时起我就明白,光阴在我身上失去了意义,于是,战争自然也就失去了意义。所以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了,希诺,战争的意义不是由它本身来定义的,而是被人们需要着,所以它才拥有意义。” “那么,你觉得,对那些人来说,这场战争是有意义的吗?” 她遥遥望向战场上的尸体,残垣断壁,血流遍野。 希诺沉吟稍许:“解放家乡,追求自由与和平,我觉得这是有意义的。” “那就是你对他们的定义了,可实际上,他们真正的想法有谁知道呢?或者说,有人关心过吗?士兵的性命是最不值钱的,而他们的理想比性命还要廉价一百倍。我见过不少被人赞许爱兵如子的将领,他们从不会拖欠士兵的待遇和抚恤,对待最不起眼的小兵也温和有礼,打了胜仗后将所有财宝都赏赐下去,自己分文不取。士兵们爱戴他们,也愿意为他们而战,可看了那么久,我发现从来没有一位将军、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军官,会询问自己手底下的大头兵:你为什么要参加这场战争?你的理想是什么?你的信念又是什么?因为他们潜意识里觉得,只不过是一些士兵而已,答不出来这么复杂的问题。” “如果每个人的信念都是统一的,每个人的精神都是统一的,高高在上的将军追求着与小兵一样的事物,挣扎在尘土里的小兵也能理解将军的理想,那么,我想那样的战争才是有意义的吧?但至少对我来说,这场战争不是,所以——” 奈薇儿回头笑了一下,声音却在渐沉的暮色中显得格外清冷,像浸透了苏亚雷城外凝固的血:“就没必要那么认真了。” 这样玩笑似的话语如果被灰丘之鹰或其他起义军战士听见,一定会引发不小的争端,但女伯爵也只是说给亲近的人听罢了。同样的,她也不是为了彰显自己有多么成熟,或夸耀自己过去的经历有多么丰富,对于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来说,一切夸张的炫耀都像是在自曝其短。 希诺渐渐回过神来:“你是在劝我吗,奈薇儿小姐?” “如果你是这么觉得的话,我会很高兴的。” 女伯爵没有正面回答,态度暧昧不清。或许对于她这样的人来说,保持一种神秘、克制且耐人寻味的说话方式,已经成为了一种本能吧。 希诺却释然地笑了一声,女伯爵的态度并不让她感到冒犯,倒是有种很熟悉的感觉,因为她身边从不缺少喜欢用这种说话方式的人,她的祖父是这样,眼前的女伯爵是这样,就连那位年轻人也是这样。 “看来是我想得太多了。”少女骑士轻轻拍了拍脸颊,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可能是这几天都在医院帮忙,见多了生离死别的景象,都有些多愁善感了吧。” “这可不像你。” “你的意思是我不适合多愁善感吗,奈薇儿小姐?” “不,我的意思是——”奈薇儿挑了一下眉毛:“你毕竟是个骑士。” 所以就做骑士该做的事情。 希诺又是无声地笑了一下,然后向她挥了挥手,算是道别,转身走下了高地。女伯爵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逐渐走远,直至消失在夕阳的尽头,不知怎的,忽然觉得这一幕很眼熟。黄昏,落日,战场,尸骸,满目疮痍,悲伤,平淡,还有两个人的对话,她忍不住想,人老了就是容易想起过去的事情啊。 还好,对蕾蒂西亚来说,那确实已经是过去的事情,而且过去得很远,她再也想不起来了。 …… 到了晚上,女伯爵从林格口中得知,希诺已经做出了决定,她会再给起义军一天时间,如果到时候还未见成效的话,歌丝塔芙家族的骑士将亲自出手。 为了避免更多无谓的牺牲。 给点喵 1327.第1313章 要早做准备吗? 第1313章 要早做准备吗? 在战地医院的小房间内,和梅蒂恩、莉薇娅修女、希诺和女伯爵吃完了一顿简陋的晚饭后,林格便动身前往大营,并在站岗士兵的传报下,顺利见到了同样在吃晚饭的法兰山德将军。不过将军阁下在吃晚饭的同时也没有放下战事,一边用腌黄瓜拌面糊,一边盯着长桌上的战术地图,蹙眉深思。 指挥帐内只有他一个人,昏黄的灯火摇曳着,投下不定的影子。其他人大概都到专门搭建的军官食堂,享受着热腾腾的美味佳肴了吧,烤鸡,酱炖猪肘、白面包、甚至还有葡萄酒与烟草。这些都是由已占领城市中的小贵族或富商联合捐赠、占用珍贵的补给路线运送过来的特许物资,若是在野战时期能够享用到如此丰盛的一餐,或许战士们的士气将会更加高昂。 可惜普通士兵甚至都不知道有这批物资的存在,它们被运过来的时候里里外外贴上了禁止私启的封条,将军的副官还特意放下手头事务前去交接,随行的还有几位大厨、马倌乃至侍从,为军官们提供日常饮食、马匹养护、出行、整理公务等方方面面的服务。让灰丘之鹰感到痛心的是,不仅将军从北境带过来的那批军官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种待遇,就连他一手提拔起来的起义军军官,似乎也有渐渐融入的趋势。 曾经,他们与自己的战友在战场上托付彼此的生死,战斗结束后便围着同一片篝火欢笑吵闹,畅想美好的未来;如今,仿佛有一道无形的鸿沟将彼此隔绝开了,仍然有人在最危险的地方啃着冰冷的干粮,随时警惕敌人的一举一动,而另一批人却已经开始沉溺于自己在战争结束后理应取得的待遇了。 可是,战争还没有结束呢。 灰丘之鹰悲观地想到,或许,人的堕落是不可避免的吧,这场战争拖得越久,他们陷得也就越深了。 在前往大营的路上,倾听卡森·博格讲述了心中烦恼的年轻人,越发深刻地意识到,希诺的急切是有道理的。这场战争确实应该早点结束,不仅是为了拯救那些还未逝去的生命,也是为了挽回一些还来得及的事物。 所以,此刻,他站在法兰山德将军的面前,向他坦诚了自己的诉求。 很简单的一句话,说是诉求,其实更像是通知,只是年轻人的语气很诚恳,也有可能是因为他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客套。 “若明日,对苏亚雷城的进攻仍没有任何进展的话,”他略作停顿,一字一句道:“请允许我方的希诺·琴·歌丝塔芙小姐作为起义军的一员,加入这场战斗,她将为你们带来……胜利。” “歌丝塔芙?”将军阁下先是皱眉,然后又舒展开来:“开拓者之血,白骑士的后人?” 林格轻轻点头,他并不意外歌丝塔芙家族的名声竟能传到海对岸的这片大陆,因为东大陆原本就是一个封建、原始、野蛮且落后的旧文明圈,讽刺的是,在这样的旧文明圈中,很多古老的东西反而被保存得很好,比如希诺一直在追寻的……骑士精神。 白城共和国没有继承下来的东西,莱森威尔骑士国总在宣称但其实从未有过的东西,大布列塔王国的剧作家们表面讽刺私下羡慕不已的东西……在东大陆却可以找到,比如苍白骑士团的何塞·阿谢尔先生,他就是一位真正的骑士。 “原来如此。”将军了然地点了点头:“看来她就是你们的底牌了,和天上那条鲸鱼一样?” 他抬起头,目光仿佛穿过帐篷,看到了已被夜色笼罩的天空,还有那条徜徉在夜幕与云层中的巨鲸。它并非巨神兽,却拥有比那宏伟得多的力量,在法兰山德将军的认知中,从未见过哪种超凡序列或哪个种族的传承魔法拥有这种能力,赋死物为生灵,连造物主途径的神明都做不到。 “然而,”将军阁下收回目光,话锋一转,“就算她的实力很强大,莫非就能主宰一场战场、扭转眼前的僵局吗?” 常理而言,能够做到这种事的,应当是一支规模空前的军队、一个精心策划的计谋、甚至一个上下齐心的国家才对。 “可以。”年轻人却毫不犹豫地答道,他的理由也很简单:“因为希诺的强大,将远远超出您——或者说,超出所有人的想象。” 法兰山德将军闻言沉默,却没有再开口了,仿佛在思考着什么。他用手指捏起盘中最后一根腌黄瓜,拌着最后一点面糊,耐心地咀嚼着,模样看起来不像是个挥斥方遒的大将军,倒像是路边随处可见的老农。他忍不住想,强大到超出所有人想象的力量究竟会有多强?类似的描述他只在信徒夸耀神明的伟力是听见过,可从古至今,死于战争的神明与英雄不在少数,谁敢断言自己就代表着胜利呢? 法兰山德将军咽下最后一口腌黄瓜拌面糊,粗糙的手指在陶制的盘沿上无意识地抹了抹,这才缓缓抬起那双饱经战火、此刻却深藏疑虑的眼睛,看向林格。 “那么,代价是什么?” 将军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像是在咀嚼着这个词的分量,“年轻人,我打过很多场仗,有些赢了,却不值一提;有些输了,则世人皆知。但无论输赢,都使我意识到,战争从没有不付出代价的,尤其是,当你试图以一个人的力量去面对战争的时候。我见过不止一次神明的陨落,都是因为这种自负的心态。让我感到不解的是,无论是你,还是那位希诺小姐,似乎都不是这种人。” 既然如此,你们又打算为这场战争付出什么代价呢? 林格静静地听着将军的质疑,脸上没有丝毫动摇。他迎着将军审视的目光,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没有代价。” 他的声音在晃动的灯火中显得格外清晰:“没有人会付出代价,将军阁下。” 这不符合常理。 法兰山德将军默默地想着,从没有天秤一端放着黄金,另一端空无一物,平衡却仍能成立的道理。所以,要么林格在说谎,要么,那个所谓的“代价”,已经沉重到他人无力承担的地步。无力承担,自然就不需要承担了。 “她想要什么?”将军忽然问道:“白骑士的后人来到这片原始落后的大陆,帮助一群素未谋面的人解放他们的家乡,带来自由与和平。她做了那么多,最终又想要得到什么?” 法兰山德将军久久地凝视着林格,虽然口中问的是“她想要什么”,但他其实问的是“你想要什么”,因为希诺的答案已经摆在刚才那句话中了:身为强者,帮助弱者,坚持正义,追求和平,白骑士的后人只要有这些东西作为报酬就够了,至于其他的东西,财富、地位乃至权势,从不在骑士精神的考虑范围之内。 相比之下,倒是林格所追求的事物更令人好奇。在那条天空巨鲸出现之后,法兰山德将军曾向灰丘之鹰打探过这位神秘盟友的情报,但除了他们来自西大陆以外一无所知。此时,借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将军阁下试图借自己多年识人的经验,辨别出眼前这位年轻人的真正面目。纯粹的理想主义者?隐藏得很好的野心家?还是无可置疑的圣徒? 都不是。 “她只是希望这场战争早日结束而已。”林格言简意赅:“那样可以少死很多人。”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法兰山德将军沉默了一下,回道:“那么,就算她不参战,胜利也是囊中之物。敌军坚持不了太久,时间从不站在他们那一边。” “不,您说错了,将军阁下。”林格不卑不亢地提醒他:“是时间从不站在我们这一边才对。” …… 走出指挥帐时,月明星稀,夜色下几朵乌云浅浅地飘过,隐约可见云中宏伟的轮廓,鲸鱼正用它锐利的眼眸注视着地上万物,使城中守军胆战心惊,不敢越过雷池半步。林格听说,士兵们私下交谈时,总会称呼那条鲸鱼为“起义军的守护神”,既对它的来历好奇不已,又在他人询问时三缄其口,保持一种神秘的论调。 他们不可能知道,操纵这样一只宏伟造物的,只是一个下定了决心的乡间少女而已。 或许最开始犹豫过、迷茫过、挣扎过,但只要伙伴们陪在身边,她就无所畏惧。 林格几乎可以想象到,大家围绕在依耶塔的身边,陪伴和鼓励她的景象。 温馨得就像这场战争从未存在过一样。 没错,它从未存在过,在依耶塔的认知中,自己仅仅是驱赶了一群不听话的坏鲸鱼,回到它们自由自在的海洋里而已。战争这两个字太过沉重,暂时还不需要她来承担。 “一定……” 年轻人对着天上的月亮,呢喃自语:“一定很快就会结束了吧?” …… 马厩内,希诺正在为心爱的伙伴擦拭身体,她们刚刚才跑了一圈回来,布兰迪的步伐轻盈似从前,让少女仿佛找回了童年时骑着小马儿、在雷格拉姆小镇上扬长而过的快乐记忆。她用修长的手指,专注地梳理着布兰迪柔顺的鬃毛,月光勾勒出她纤细而坚定的身影。少女的动作轻柔熟练,每一次擦拭都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视。布兰迪温顺地站着,偶尔打个响鼻,喷出的白气在微凉的夜空中消散,有时候被希诺挠到了痒处,也不会挣扎,而是用大脑袋轻轻蹭着主人的脖颈,像是在撒娇。 “坏马儿布兰迪。”希诺轻轻拍了一下它的脑袋:“都这么大了,还喜欢撒娇!” “咴律律——” 布兰迪委屈地叫着,但它知道主人其实并不生气,恰恰相反,她还有些高兴。 不是因为即将踏上战场而高兴,而是因为即将离开战场而高兴,尽管离开之前首先需要踏上,但后者是个极其短暂的过程,短暂得不会在少女的记忆中留下丝毫痕迹。她只会记得胜利之后的欢呼、激动的泪水、以及那首略显悲伤的家乡小调,讲述载誉归来的骑士,如何在墓碑前哀悼逝去的生命。 高兴与悲伤,在这位少女的身上,是一种可以共存的复杂情感。 …… “我听错了吗!?”云鲸空岛,妖精深眠旅馆,奥薇拉的房间内,贝芒公主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金发少女,就像看到了世界末日提前到来——或者迟到了:“你刚刚说什么,爱丽丝?” “我说,”天才玩家一脸深沉,“我想看书。” “那你该去找萝乐娜。” “她那只有炼金术相关的书籍。” “那不好吗?你学会了就可以给自己制作药水,治一治这突如其来的……呃,癔症了。” “我是认真的!”爱丽丝很不满:“你怎么可以打击一个好学生的求知热情?” “噗!”奥薇拉脸色通红:“抱、咳咳!抱歉,没憋住……哈哈……” “给我憋着!” “好、好吧。” 贝芒公主费尽力气才憋住了笑意,努力使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严肃正经:“那么,说罢,你想要看什么样的书?事先说好,我这里可没有游戏攻略,大图书馆搜不到另一个世界的书籍。” 爱丽丝双手抱胸,嘴角一撇:“谁说我要看那种东西的?给我找一找,有没有关于乐园乡亚述、创世女神教或者东大陆的妖精种族的书籍。” “咦,居然都是正经书?爱丽丝你认真的吗?” “废话!” “看来是我误会你了。不过你怎么突然想看这种书了呢?提前收集情报?一般来说,那不是我、林格或者小夏姐姐才会做的事情吗?我们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你可都在玩游戏呢。” 没有游戏可玩了。 爱丽丝心想,她连游戏机和卡带都交给林格了呢。 嘴上则回道:“因为我有一种预感。” “什么预感?” “这场战争……一定很快就会结束了。” 所以,无论是她还是大家,都要早做准备。 给点喵 1328.第1314章 战前要说谢谢吗? 第1314章 战前要说谢谢吗? 第二日,法兰山德将军一改之前温吞的做法,调集手头一切可以动用的力量,包括灰丘之鹰率领的解放者阵线、女伯爵奈薇儿率领的统合部队、并不适宜攻城战的神铁守卫、在前几日的作战中受损惨重的山飞隼骑士团、乃至一直视为秘密武器保留至今的冰幕和风鸣这两支法师团,向苏亚雷城发动了一次声势浩大的总攻。 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城中守军仓促应战,却节节败退。在云鲸空岛的掩护下,两支法师团顶着魔能立场的干扰强行施法,冰霜与飓风混合而成的冰风暴裹挟着无与伦比的伟力,摧垮了敌人的侧方城墙;全副武装的神铁守卫占据了楼道与隘口,与城墙上蜂拥而至的守军展开了血腥而残酷的肉搏战;起义军的先头部队甚至一度突破至街道区域,城中居民纷纷闭户锁窗,听着一墙之隔传来的厮杀声与哀嚎声,瑟瑟发抖…… 胜利似乎触手可及,然而,敌军的韧性远远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自战争爆发以来便被起义军阵营的人嘲讽为“保守派”的安德烈少将仿佛被生死存亡的危机感激发了过去的记忆,又回想起了自己最初从军时有多么雄心壮志,这次终于不再保守,没有继续躲在自己那座高耸坚固同时又奢华靡丽的总督府内,当缩头乌龟,而是不避矢石,亲临前线督战,不仅亲手击毙了数名敌人,连自己人都没有放过——一位靠着给军团总部缴纳委任费用才得以上任的“名誉军官”因受不了这酷烈残暴的战场而精神崩溃,抛弃了自己的士兵逃跑,被安德烈少将当场处决,他的反应甚至比宪兵队的子弹还要快。 “坚持下去,援军不日便将抵达!!!” 少将冰冷而愤怒的咆哮声回荡在漫天枪炮声中,却显得格外清晰:“当你们披上这身军装的时候,就已受到伟大而不可侵犯的《西格利亚轴心诸国联合军团军事条例》的约束:士兵逃跑致防线崩溃,全队连坐;士兵未溃而军官逃跑,处决军官并开除军衔、军籍,剥夺一切军人待遇!不要妄想投降,我们是侵略者、是殖民者、是来抢走他们的土地、人口和黄金的魔鬼!魔鬼向凡人投降,唯有死路一条!若不想死,就给我守住这座城池、守住你们最后的退路!!!” 在生死存亡的危机面前,安德烈少将主动剥开了那层伪饰的面纱,公开承认了第十七军团身为侵略者和殖民者的身份,而不是像之前那样,无论是与诺亚王国签订的条约、还是军团向灰丘人民颁发的公文,都将其定义为“受帝国与王国共同承认、在安瑟斯地区拥有合法自治权的军事保护团体”,至于皇帝陛下渴望摘下灰丘这颗海外明珠来为自己的冠冕增光添彩这件事,也早就被他抛到脑后去了。 因为他必须让士兵们意识到,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不要心怀侥幸,在灰丘的被殖民者眼中,第十七军团就是魔鬼,是不可饶恕的罪人!凡人畏惧魔鬼,却也痛恨他们,一旦有机会,绝不会心慈手软,扒掉他们的皮、拆开他们的骨、饮下他们的血、贪食他们的肉,发泄心中仇恨,这才是唯一的结局和下场! 而意识到自己是魔鬼后,士兵们才能抛开顾虑和犹豫,抛开自己仅有的一丝人性,像真正的魔鬼那样去战斗。无论是用子弹、用大炮、用刀剑、甚至用牙齿咬、用指甲抓也好,残暴和无情是允许的,冷漠与麻木也不算违背天性,任何方式、任何手段,都只是安德烈在激发他们为了生存而反抗的意志罢了。 主将身先士卒,自副官克里修斯以下的众多军官更是如同被注入了一针强效的兴奋剂。他们不再躲在掩体后发号施令,而是红着眼睛,主动投入了这台最血腥的绞肉机之中。安德烈的宣言像一把钥匙,彻底打开了传说中的魔盒,释放出被军纪和恐惧压抑已久的原始兽性。 “听见了吗?我们是魔鬼!”克里修斯将双手按在一个因恐惧而蜷缩在角落里的年轻士兵的肩膀上,咬牙切齿地嘶吼,面对生死危机,这位贵族出身的年轻军官也难以保持住自己的风度了:“魔鬼不需要懦夫!拿起你的枪,或者用你的剑,不管用什么方法都好,总之给我咬死、撕碎、摧毁这些东大陆的土著!把他们赶到炼狱去、然后我们才能活下来!!!” 恐惧并未消失,但它转化了。安德烈少将成功将士兵们眼中因害怕死亡而产生的颤抖,转化为了一种更深的、对自身命运的绝望与疯狂。疯狂会让人丧失理智,这是毫无疑问的,但同时它也带来了力量。于是,起义军的攻城部队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反扑,惨烈的厮杀从白天一直持续到黄昏,为此而流的鲜血连最铁石心肠的人见了都会闭上眼睛,不忍相视。 当最后一支起义军的部队从城墙豁口中撤离时,法兰山德将军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依靠苏亚雷城本身的坚固城防、四大立场装置的超功率运转、以及士兵们不顾伤亡、不计代价的反扑,安德烈少将艰难地赢得了这一仗,但他可以享受胜利了吗?不,这只是一次短暂的喘息罢了。 作为苏亚雷城永不陷落的象征,如今的城墙却像是被巨兽啃噬过,冰风暴撕开的巨大缺口处,景象最为骇人。尸体层层叠叠,堆积成一座血肉模糊的小山。起义军士兵、守军士兵、神铁守卫沉重的黑铁甲胄、山飞隼骑士团破碎的羽饰……各种身份、各种装束的残骸纠缠在一起,被凝固的暗红色冰晶覆盖,又被后续的炮火和践踏碾成难以分辨的肉泥。几只大胆的乌鸦已经开始落下,贪婪地啄食着暴露的眼球和内脏,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呱呱”声。 呻吟声是此刻城内最普遍的声音。伤员们蜷缩在废墟角落、倚靠在断墙边,或躺在冰冷肮脏的街道上。他们有的在痛苦地哀嚎,声音嘶哑绝望;有的则只是发出无意识的、断断续续的抽泣或呜咽。士兵们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血泊和尸体旁,背靠着断壁残垣,他们的脸上不再有战斗时的嗜血与狂热,而是一种极致的麻木与空洞。 安德烈少将释放出了他们心中的魔鬼,将恐惧和绝望转化为战意,可一切炽燃的火焰冷却下来之后,只余焦黑的余烬。心中的魔鬼释放之后便不会回来,下一次,自己又该找什么样的说辞,来鼓舞——或者说,逼迫他们继续战斗下去呢? 士兵们为了不下炼狱而战,却不知道他们已经身处炼狱了。 “打扫战场,清点伤亡……收拢还能用的武器弹药……”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在死寂的废墟中显得异常清晰,却空洞得没有一丝温度,“加固缺口……尤其是晚上,提防夜袭……” 但他大可放心,因为今晚不会有夜袭。 攻城战结束后,起义军内部召开了一次军事会议,名义上是为了“统一意见”,实际上每个人的意见都不相同。以副官为代表,来自北境的军官团体暗暗指责主将太过冒进,表示珍贵的北境军不该消耗在这种无意义的强攻之中;以灰丘之鹰为代表的本地派军官则表示攻城虽然失败,但成效肉眼可见,只要继续强攻下去,敌人迟早会崩溃的;商会代表用卑微的口吻表示,或许围而不攻才是更好的策略,那样就能腾出一部分兵力为他们清理早被盗匪占据的商路了,对整个灰丘都大有裨益;教会代表又开始旁敲侧击,暗示如果灰丘之鹰愿意考虑之前的提议,教会可以秘密联系苏亚雷城中灰丘大教堂的主教,里应外合,一举拿下这座坚城……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而每个派系又都有自己的诉求,永远开不完的会,永远不会停止的争论,还有永远无法达成一致的意见……法兰山德将军面无表情,思绪却早已飘到了指挥帐外,想起了昨夜的那一幕。 会议结束后,他找到了正在战地医院中帮忙的希诺·琴·歌丝塔芙,只向这位白骑士的后人说了一句话:“有劳你了。” 有着雪色长发与酒红色眼眸的少女在水盆中洗净手中的污血后,微笑而礼貌地回了一句:“交给我吧。” 于是,第三日,歌丝塔芙家族的骑士披挂上阵。 …… 晨光熹微,却穿不透笼罩在苏亚雷城外起义军大营上空的沉重阴霾。昨日总攻的惨烈败退,如同冰冷的铁砧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连空气都凝滞着血腥与硝烟混合的苦涩。军营里弥漫着疲惫、沮丧和压抑的争论余音,与不远处那座伤痕累累、死气沉沉的城池遥相呼应。 希诺·琴·歌丝塔芙静立着。 她已褪去了昨日在战地医院帮忙时沾染血迹的朴素衣物,换上了属于歌丝塔芙家族的传承铠甲冰之心。线条简洁流畅、泛着内敛银芒的圣白甲胄,每一道弧线都仿佛沉淀着时光与誓言的分量,甲叶紧密贴合着她纤细却蕴含着力量的身躯,如同第二层肌肤。雪色的长发被仔细地束起,绑成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几缕不驯的银丝垂落鬓角,衬得那双酒红色的眼眸愈发深邃,如同凝固的深红酒液,倒映着帐篷外影绰的日光,也倒映着无人能窥见的思绪。 帐内很安静,只有金属部件轻微碰撞的清脆声响,以及她平稳得近乎无声的呼吸。女伯爵奈薇儿正一丝不苟地为她做最后的检查,调整着臂甲的束带,确保每一个关节都能活动自如。她一边为这诞生自妖精手艺的铠甲之华丽与精细而惊叹,一边提及昨日的战斗,用一种不甚在乎的口吻说道:“敌人对东城区的防守很严密,我估计立场装置的控制中心应该就在那片区域,至少也是其中之一。如果你想要以最低伤亡结束这场战争,优先摧毁控制中心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毕竟,敌军能够坚持到现在,完全是依托立场装置的防御,但凡摧毁其中一个,都能让他们彻底失去战意,放弃抵抗……“ “谢谢你,奈薇儿小姐。”希诺轻轻活动着手脚,确保一旦走出帐篷,就能立即进入战斗状态:“不错的建议,我会记在心上的。” “只要别把它当成老年人的唠叨就好了。”奈薇儿随口道:“蕾蒂西亚可最听不得这些。” 说完,她松开手,后退一步:“好了。” 希诺微微颔首,缓步走出帐篷,林格为她牵来了布兰迪,后者同样一身圣白铠甲,威严神圣得仿佛刚刚从雪山上踏足凡尘。希诺上马,目光扫过远方的战场,起义军的军阵已布列完毕,正等待发起进攻。他们将协同少女骑士一同进攻,既是掩护,也是重要的战力,毕竟希诺单枪匹马,就算能击破敌人的防线,也无法占领沿途的棱堡、城墙、塔楼与街区等重要的战略目标。 对于这场战争而言,仅仅击溃是没有用的,必须彻底占领,完成征服。 法兰山德将军远远站在指挥帐前,目光平淡地投向她,没有言语,只是微微颔首。一些军官站在他的身后,看着少女骑士沉静却蕴含着无形威压的身影,议论声低低地响起,带着惊疑、好奇,与深深的难以置信。直到现在,他们依然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少女竟会是今日战术的核心,她究竟有什么样的能力,值得将军阁下如此看重呢? 希诺无法解释,林格则无意解释,他相信此战过后,一切质疑都会烟消云散的。 “……”犹豫了一下,林格还是走到希诺的马前,低低说了一句,却不是鼓励,而是:“谢谢。” 希诺微怔,然后展颜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你真奇怪。”她说道:“我还是头一次见到会在别人即将踏上战场时对她说谢谢的人,不过,这或许也是你的风格吧,林格。” 话音落下,她不待年轻人反应,便催促爱马,迈开步伐,向着苏亚雷城的方向,单枪匹马,步履平稳而坚定地走去,晨光将圣枪白棘的刃影拉得很长,仿佛一道划破晦暗的、凛冽的月光。 虽然,此刻尚是清晨。 给点喵 1329.第1315章 凡人之上的伟力吗? 第1315章 凡人之上的伟力吗? 即便以故事而论,这应当也是最让人感到惊讶的情节。 据说古典神话中的英雄身负伟力,又兼具不世的智慧和勇武,内心的自负与骄傲常常让他们走上一条孤身对抗世界的道路,最终的结果往往不是荣耀加身、便是惨淡收场,亦或者二者兼有,只是顺序问题。此刻身处这片战场的人,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能亲眼目睹神话的复刻,但那个骑在马上的孤独背影究竟是真正的英雄,还是一个异想天开的疯子呢? 风停止了呜咽。军营中所有的嘈杂:伤兵的呻吟、军官的低语、武器的碰撞,瞬间沉寂下去,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咽喉。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布兰迪清脆而富有节奏感的马蹄声,敲打在冰冷坚硬的大地上,发出嗒嗒的回响。这声音并不响亮,却如同战鼓,一下一下,沉重地叩击在每一个观众的心脏上,催促他们的热血沸腾,或渐渐冷却。 晨光吝啬地勾勒着她和布兰迪的轮廓,在一人一马的身后拖出长长的、孤寂的剪影。圣枪白棘的枝形枪刃斜指地面,冰冷的刃锋在稀薄的光线下反射着幽邃寒芒,仿佛凝聚了世间所有的觉悟与信念。雪白的披风在她身后垂落,纹丝不动,如同冻结的瀑布。 没有千军万马的呐喊助威,没有震天动地的战鼓轰鸣,只有她和她的马,以一种近乎于朝圣般的不容置疑的姿态,平静地走向那座已被鲜血浸染的城池。这份平静中蕴含着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心悸的力量,仿佛她不是去赴一场生死未卜的战争,而是去履行一个早已镌刻在时间长河中的、无可更改的约定。她是歌丝塔芙的骑士,是宿命的执行者,当她踏上战场时,战争的命运便已被决定,苏亚雷城的陷落,只是这宏大史诗中必然被翻过的一页。 骑士策马,缓缓停在一个刚好可以眺望苏亚雷城全貌的距离,城墙上的守军正用一种糅杂了惊疑、紧张、不安和绝望的复杂眼神,看着这位孤身一人的骑士。他们很难理解这种孤独所代表的意义,她在挑衅吗?她不需要战友吗?还是说,她其实是一位神明,拥有令任何人都要折服的伟大力量?可是,安德烈将军说过,在苏亚雷城的坚固城防之前、在魔导立场装置的庇护之下,纵然真神降临,也绝无可能跨过这道防线。 东大陆人信仰供奉的神祇,与神话史诗中描绘的那种掌控万物、无所不能的神祇不同,他们只不过是更强大一些的凡人、受到诅咒的可怜虫、随时都会发狂失控的疯子罢了,他们也会受伤,也会流血,也会死亡。所以,如果那家伙真的以为自己是“神明”就可以为所欲为,那就让她来试试看吧。 城墙上的守军用这种方式安慰自己,城墙下的骑士则在短暂的凝视后伸出手,轻轻将面甲放下。她开口时声音如清澈的风回荡,传入战场上每一个人的耳中:“我讨厌战争。” “可当战争到来时,我仍然全力以赴,因为我明白,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从来不是选择决定了结果,而是结果决定了选择。异陆他乡的战士啊,你们誓死守卫这座城池,是在渴求生时的荣耀吗?灰烬大地的解放者啊,你们从不同的方向汇聚到同一面旗帜下,是为了捍卫死后的归宿吗?世事不可妄定,正如人心不可揣测,但我唯独可以断定,今日发生在这里的这场战斗,对我而言,是有意义的,所以,我会开始它的开始,然后结束它的结束。” 一如既往,开战前的宣告,或者说是,少女骑士的祈祷—— “我是希诺·琴·歌丝塔芙,是开拓者文斯男爵、白骑士希伯顿、偏执者雷纳德与歌丝塔芙家族历代伟大的先祖们的继承者、是格兰吉尼亚大地的守护者、同时也是代表人类与异类缔结永世之友谊的盟誓者。” 她随手将马尾上的发带解开,轻轻松手,那条鲜艳如火的发带便在凛冽的风中一下飘远了,失去束缚的没一个发丝都飘扬起来,并仿佛受到了火焰的浸染般,从末端开始迅速燃起了壮丽如红莲般的色彩,仅仅一眨眼的功夫,雪色长发便已炽烈升腾,宛如炎发;与此同时,在头盔的护面之下,少女酒红色的眼眸却开始褪去所有色彩,重返孤独而冷漠的雪季,在那双霜雪般干净得有些透明的眼眸中,唯有坚定的战意正慢慢融开。 “此刻,”圣枪白棘高举,神马奔腾若雷,一瞬之间,迅电疾光,“以歌丝塔芙之名,赐我光荣的一战!” …… “开火!” 城墙上的军官声嘶力竭地咆哮,操控魔能炮塔的士兵如梦初醒,并在某种求生本能的驱使下,直接将炮塔的输出功率调整到了最高级。刹那间,沉寂的苏亚雷城如同被惊醒的钢铁巨兽,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魔能炮塔积蓄的能量化为一道道灼目的光线,撕裂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连发式魔导机枪喷吐火舌,密集的魔力弹道交织成一张毁灭巨网,将希诺前方、上方乃至侧方的空间彻底封锁。硝烟与魔能粒子瞬间弥漫,遮蔽了清晨微弱的曦光。 起义军的阵地上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即使是身经百战的老兵,面对如此密集、足以瞬间蒸发一支重骑兵连队的火力覆盖,也不由得屏住了呼吸,为那孤身向前的少女骑士捏了一把冷汗。灰丘之鹰握紧了拳头,奈薇儿眯起了眼睛,法兰山德将军则面无表情,只是目光紧紧追随着那道焰红色的身影。 然而,希诺·琴·歌丝塔芙,白骑士之血,上天所赐的主骑士,仿佛视这毁灭性的弹幕为无物。 “布兰迪。” 轻唤声落,雪山神马发出一声清越的长嘶,四蹄在虚空中优雅地点踏,留下片片冰晶般的涟漪,空间仿佛在它脚下折叠、错位。前一刻,它还在密集的弹道中穿行,下一瞬,已然出现在数十米外的另一处空隙。马蹄又在虚空中连点数次,每一次踩踏都精准地规避开最致命的集火,每一次闪现都让守军精心编织而成的火力网落空,那圣白的铠甲在爆炸的火光与魔力的辉光中折射出冰冷而神圣的光芒,如同风暴中永不沉没的孤舟。 城墙上的守军从最初的疯狂射击,渐渐变成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和呆滞,他们已意识到自己射出的不是足以夺取性命的致命武器,而是徒劳无功的挣扎。相比一无所知的士兵,拥有基础魔力常识的安德烈少将和其他军官更是难以置信,因为从头到尾,魔能干扰立场都没有对少女骑士的冲锋做出任何反应,这意味着什么?她既没有使用超凡能力、也没有使用魔法,纯粹依靠自身的力量,在和一座城池的防守力量对抗吗? 明明只是个人类…… “怪、怪物!”城墙上传来凄厉的尖叫,有士兵崩溃地丢下了武器。 希诺无动于衷,策马疾驰,太阳雪的鬃毛在凛凛日光之下犹如划出了一道闪耀的银线,直指那堵高耸坚固的城墙,在即将相撞之时,布兰迪的前蹄猛地抬起,重重地践踏地面,溅起一地碎石,后肢同时发力,背上犹如长出了一双无形的羽翼,竟载着主人腾空而起,一跃飞过近三十米高的城墙,从啸叫的弹雨和目瞪口呆的守军头顶跃过。那一幕景象,不禁让人想起了古典骑士戏剧中最传统也最经典的情节:骑士与他的爱马,孤军陷阵,挽救大军于绝境之中,是敌是友,皆顶礼膜拜,如观神迹。 突破城墙后,便是堡垒和塔楼的防御区域,守军还在堡垒与堡垒、塔楼与塔楼之间搭建起临时工事,准备用血肉之躯阻挡任何试图闯入的敌人。但他们看到了那从地狱般的火力网中毫发无伤走出的骑士,恐惧瞬间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他们,一时间不知道该是战是逃。 希诺没有理会他们,而是驾驭着布兰迪,蹄尖轻点,太阳雪的身影轻盈地在堡垒与塔楼之上来回腾跃,轻而易举便抵达了最高处,在这里,可以远远望见正在运转的魔能干扰立场,形如水晶巨塔,通天彻地。 少女骑士缓缓举起了手中的圣枪白棘。 仿佛感召着冥冥之中的呼唤,枪刃瞬间缠绕起狂暴的雷霆,深紫色的电光在银白色的枪刃上疯狂跳动、闪烁,发出令空气震颤的嗡鸣。天空中,原本疏散的云层仿佛受到了牵引,黑压压地汇聚而来,遮蔽了天地之间的一切光线。雷鸣滚滚而至,连云鲸空岛都不得不向后撤离,避开了雷暴泛滥的区域,那是羽精灵古老神话中的“驭雷者”、“天之主宰”、风后座与双蛇座的象征者“托尔贡”,正向人间发出毁灭的宣告。 “以歌丝塔芙之名,”焰红色的长发在风中扬起,如同燃烧的旗帜,此时此刻,骑士的声音唯有自己与爱马能听见,“雷啊,洗礼万物吧。” 于是,凡人的意志化为神雷,宏伟的雷光则化为巨锤,被一双无形之手牢牢握住,向着那座耸立在苏亚雷城中心广场的巨塔狠狠砸落,震耳欲聋的巨响瞬间撕裂了空气,让近处的人双耳嗡鸣失聪,恐怖的雷暴甚至无视了物理性质,在大地与土石之间传导,深入地下三十米处的控制中心。刹那间,坚固的、加持了多重防御立场的地堡,在这纯粹的天地伟力面前脆弱得如同砂砾,砖石在接触的瞬间化为齑粉飞散,钢筋铁骨被熔化成赤红的铁水流淌,内部精密的魔导回路和能量核心在超载中发出凄厉的尖啸,随即被彻底蒸发,爆炸的冲击波裹挟着碎石和炽热的电浆横扫四方,将驻守在地堡中的守军、工匠连同最精密的魔导仪器一同掀飞、碳化! “咔嚓——” 那是魔能干扰立场的能量结构被彻底瓦解时发出的哀鸣。 塔顶那深邃旋转的低能态魔力漩涡最先崩溃,无数闪烁着幽蓝光芒的魔力碎片纷纷雨落;紧接着,布满裂痕的塔身再也无法维持其形体,从塔尖开始,无声无息地分解、消散,化为最原始的魔力粒子,连一丝尘埃和残骸都未曾留下。那过程快得惊人,却又在旁观者眼中显得无比缓慢和震撼。 笼罩全城的魔能干扰立场,专门用于压制超凡力量与圣遗物的无形屏障,就此消散,那股一直萦绕在战场上,令人魔力滞涩、精神压抑的干扰感,也荡然无存。 整个战场陷入了比之前更加深沉的死寂。 谁都没有想到,阻碍了起义军整整三天攻势的四个立场装置之一,竟会以如此方式落下帷幕。虽然尚有三个立场装置在发挥作用,但看了刚才那一幕后,没人会怀疑那位少女骑士是否具备摧毁它们的力量,她看起来甚至游刃有余。 因为不是超凡能力也不是魔法,所以不受到魔能干扰立场的影响,可那究竟是什么?真正的……神迹吗? 人们总是习惯将常识无法解释的事物归结于个人以上的某种伟力,尽管有时候答案比他们想象的还要简单。 一个平静的声音打破了他们的遐思。 “魔能干扰立场已破,敌军士气低落,正是进攻的时机。” 法兰山德将军轻舒了一口气,神色间却不见喜悦,而是隐有落寞,或许是忽然间意识到自己毕生所学的战术、战略,在这种压倒性的力量面前没有任何用处。无论是他还是那位安德烈少将,精心布局,互相算计,底牌和手段尽出,可最终决定战局的,却是一种双方都不敢想象的力量。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这样的力量,世间罕有,或者说,绝无仅有吧。 “传令下去,”他淡淡地下达了指令,“全军出击,配合希诺小姐的进攻,收复苏亚雷城。” 给点喵 1330.第1316章 胆敢挑战我吗? 第1316章 胆敢挑战我吗? 伴随着魔能干扰立场的崩溃,压抑许久的战意顿时如同火山般喷发,起义军的士兵们发出震天的怒吼,在军官的带领下,如同决堤的洪流,向着那座伤痕累累而又摇摇欲坠的城池发起了冲锋!一直宣称对这场战争毫不在意的女伯爵率先带领她的统合部队出击,准备接应希诺,解放者阵线的战士们紧随其后,神铁守卫沉重的脚步声如同擂响的战鼓,连受损的山飞隼骑士团也竭力升空,提供掩护。 而希诺在摧毁立场装置后,并未停歇,她驾驭着布兰迪,如同一道苍白色的闪电,继续沿着街道向城区前进,目标直指剩下那三座还在运转的立场装置。任何试图阻挡的零星火力或是小股守军,在圣枪白棘面前都如同螳臂当车。她时而挥枪引动灼热的烈焰洪流,焚毁试图落下的沉重闸门;时而从枪刃处挥出冰霜之径,将涌上来的援军连同街道一同冻结;偶尔遇到坚固的街垒堡垒,便如法炮制,接引雷霆将其彻底夷平。 歌丝塔芙家族的骑士一边坚定不移地向着自己的目标推进,一边为身后汹涌而来的大军清扫道路,瓦解一切可能形成阻碍的敌军据点,她就像一面无可阻挡的旗帜,指引着胜利推进的方向。 “……传令战车部队、机兵部队,停止修整,紧急出击,敌军只有一人,将她拦在圣若望街和中央广场之外……克里修斯,带上一个大队,加强对立场装置控制室的守备,同时清除沿街防御区域内的不稳定因素,任何人胆敢轻举妄动,格杀勿论!其余人等,坚守城墙,给我将所有魔导机械的运转功率调到最大,将敌人拦截在第一防区之外,只要守住城墙和防御工事,胜利终究是我们的!!!” 城墙上,安德烈少将的咆哮声震耳欲聋,他的声音嘶哑干涩,每一个字都像砂砾在喉咙里摩擦,副官克里修斯脸色惨白,领命而去时脚步都有些踉跄。没有时间去调解副官乃至其他士兵的心态了,必须让他们动起来,用本能代替思考才行!安德烈少将死死地抓住冰冷的城墙垛口,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仿佛那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即便面对如此匪夷所思的一幕,他依然没有放弃抵抗的念头,但这不是因为他的意志力有多么坚定、精神有多么坚韧,纯粹是一种习惯罢了。当他还在军事学院接受教育时,就被告知:宁死不屈的将军会得到皇帝的认可,而投降逃跑的将军则会被剥夺一切,连家人都会因此受辱。 在这种近乎威胁和洗脑的教育之下,帝国军人无不对“战败”和“投降”这两个词语抱有最深刻的恐惧,以至于任何时候都想用任何方式去避免沦落至那样的结局。来自无名渔港小城的安德烈少将重新感受到了年幼时面对大海和人生的迷惘,其实他已隐隐预感到了自己的结局,但在真正面对它之前仍想像蝼蚁一样丑陋地挣扎至死,何况他心中其实还有一根精神支柱,从头到尾都没有倒下,当然,也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 援军?对!只要支撑到援军抵达的时刻……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隐瞒的必要了,只要让士兵们知道圣者大人正在赶往支援的路上,正不可遏制地向深渊跌落的士气也会重新提振起来吧?何人能够怀疑圣者大人的伟力?区区异乡土著,必将臣服于黑暗圣者的冠冕之下……安德烈目眦欲裂,想要将“圣者大人即将作为援军抵达”的消息大声地吼出来,最好让整个战场上的人,无论敌我,都听得清清楚楚。 一阵嘹亮的嘶鸣声打断了他还未出口的话语,安德烈惊愕回头,却绝望地看到那位少女骑士正如迅电流光般一掠而过,焰色长发在风中勾画出星火尾迹,目标直指前方中央广场边缘,在那里,一道形如巨大水晶伞盖的蓝色光柱正散发着强烈的能量波动,无数细密的蓝色能量丝线从伞盖边缘垂落,向着四面八方延伸,使立场笼罩的范围内犹如下起了异常星星点点地小雨。 【以太防御立场】! 它主要通过能量共振的方式,大幅度削弱乃至瓦解来自远距离的物理性攻击,如箭矢、炮弹或投石机的抛射飞石等。如果说魔能干扰立场是为了限制敌军的超凡者和法师团,那么以太防御立场则大幅度减轻了来自敌军攻城火力的威胁,它在苏亚雷城防体系中发挥的作用甚至远胜于前者。最简单的例子,如果没有以太防御立场的保护,天上那条巨型鲸鱼只需要一个俯冲,便能轻而易举地将城墙推倒、塔楼毁坏,更别说那些临时搭建的防御工事了。 到那时,苏亚雷城将无险可守,唯有坐以待毙! “拦住她!不能让她靠近以太立场!” 克里修斯带着增援部队从中央街道冲出,声嘶力竭。左前方,圣若望街的街口,数辆笨重的魔导战车轰鸣着驶出,沉重的履带碾过碎石,炮塔旋转,黑洞洞的炮口锁定了疾驰而来的骑士。紧随其后的还有数台钢铁所铸的构装机兵,魔导炉中喷吐出星蓝色魔力流,关节部位与肩膀上的小型魔能炮却有明显损坏的痕迹,以至于它们只能挥舞着半透明的能量臂刃冲上来,试图近身肉搏,阻止骑士继续向前。 魔导枪与巨炮发出咆哮,密集的魔力弹幕交织成网,狭窄的街道瞬间被毁灭性的火力覆盖! 希诺霜雪般的眼眸毫无波动。 “布兰迪。” 雪白神驹四蹄在虚空轻点,身形骤然变得模糊,仿佛融入了一幅抖动的画卷。下一秒,一人一马竟凭空消失在原地!致命的火力网徒劳地撕裂了空气,将街口的建筑外墙打得千疮百孔。 “消失了!?” 守军惊骇的叫声未落,布兰迪的身影已如鬼魅般出现在战车部队的侧后方。希诺甚至没有回头,反手挥动圣枪白棘。数道月牙形的、散发着刺骨寒气的霜冻光刃凭空凝聚,无声地切过战车脆弱的履带和动力管线! 刺耳的金属撕裂声和能量短路声如死前哀鸣,至少半数战车在这一枪的锋芒之下彻底报废,内部魔导炉冒出滚滚黑烟,却很快被未散的冰雾冻结,倒是避免了殉爆的下场。 与此同时,布兰迪已载着主人跃上旁边一栋低矮建筑的屋顶,避开了地面上蜂拥而至的敌军士兵。构装机兵凭空跃起,如一群银白色的飞鸟向希诺扑去,但希诺的身形在屋顶间几个轻盈的腾跃,便轻易避开了它们笨拙的攻击。她甚至没有半刻迟疑,与自己的爱马配合默契,从街垒和废墟上方掠过,在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内便已突进至距离以太防御立场仅有不到两百米的距离。 这是一个很危险也很致命的距离。 在无数人绝望的注视之下,歌丝塔芙家族的骑士毫不犹豫地高举圣枪白棘,如出一辙的雷霆在枪刃处汇聚,低沉的轰鸣声从云层中传来,由远及近,如滚滚潮水,不可阻挡。 “雷啊,洗礼万物吧。” 闪耀、咆哮、震撼、然后是令人胆颤的毁灭。 在巨量魔力、或者说不是魔力而是另一种难以形容的力量的冲击下,笼罩全城的【以太防御立场】剧烈地闪烁着,令人牙酸的破碎声密集响起,巨大的水晶伞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深蓝色的魔力流反向侵蚀,随即又如同被冻僵的蛛网般纷纷断裂,自伞盖以下、由高能态魔力凝聚而成的光柱本体,则在刺耳的哀鸣声中,轰然消散! 第二个立场装置,宣告攻破。 “干得好,希诺!”奈薇儿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叹,她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希诺附近的一处屋顶,猩红的眼眸扫过下方混乱的战场。她率领的统合部队正如同锐利的尖刀,精准地切入守军因希诺的冲击而出现的混乱防线,接应着后续冲阵的大军,同时迅速清理着街道两侧堡垒中残存的抵抗火力。 希诺微微颔首,目光继续投向笼罩着苏亚雷城上空的蓝色天幕。 还有两个。 …… 站在高坡上,远远地望着那骑士单枪匹马冲锋陷阵的一幕,灰丘之鹰感到心潮澎湃。他下意识攥紧了双拳,心脏就像战鼓一样激烈地跳动着,继而涌现出一股强烈的、想要追随众人的步伐、一同迎接那光辉时刻的冲动。但下一刻他攥紧的双拳忽又缓缓松开,无奈地自嘲一笑,发现自己做不到。 一方面,他是解放者阵线的首领,是将众多松散的民间抵抗组织联系在一起的纽带,位置决定了重要性,如今的他纵然有着接近半神的实力,却已不像过去那样可踏上战场,与自己的同伴并肩作战。退一万步说,就算他甘愿为了灰丘的解放牺牲性命,哪怕在这场战斗中死去亦无怨无悔,但之后呢?灰丘解放不是结束,而是开始,必然还有后续,经济上的或政治上的,无论是过去的灰丘伯爵还是今日的北境伯爵,都对这片土地念念不忘,而他们可不是多么仁慈善良的领主。为了争取灰丘子民的利益,他早就做好了以博德家族的名义与上位者争锋相对的准备。 另一方面,对灰丘之鹰而言,最大也最始终的那个威胁,可还没有登场呢。虽然苏亚雷围城战开启至今已有数日,但原夜之神却始终不见踪影,就连自己的侵蚀现象都减缓了不少,再也没有听到过来自伪神的疯言呓语,但卡森·博格不相信祂是放弃了,更情愿相信他正隐蔽在某处黑暗之中,等待自己暴露破绽的时刻,便亮出獠牙,择人而噬。 战争开始至今,无论战局有多么危急,卡森·博格都没有踏入战场的意图,而其他人对此亦没有什么意见,因为他们都知道,灰丘之鹰到底在防备着一个多么危险的敌人。 但祂如果一直不出现,自己就要一直防备下去吗? 或许,是应该考虑一下原夜教会的提议了,但不是那个所谓的由自己来取代罗格利亚的提议,而是聚集原夜教会的信徒举办祷告仪式,向他们的神祇祈求庇佑,通过信仰之力的流向和反馈来定位罗格利亚的提议。之前灰丘之鹰迟迟不决,是担心这种做法反而会增强罗格利亚的力量,但苏亚雷城围城战胜利在望,若后续重建时祂在暗中阻挠,也是个不小的隐患啊…… 灰丘之鹰正在思考,忽然间身子一僵,温热的血液渐渐变得冰冷,清晰的思绪也在一瞬间变得模糊起来。他感到惊愕、迷惘、以及深深的恐惧,因为就在刚刚,他捕捉到了那个令自己深恶痛绝、憎恨不已的气息……但转瞬即逝。 那个气息,很快就消失了。 不是隐藏,也不是蛰伏,而是……熄灭。 就像风中残烛,被人轻轻地吹了一口气,便抹去了。 这怎么……可能!? 灰丘之鹰感觉手脚冰冷,呼吸急促,心情一时间难以平复。 究竟是怎么回事!? 或者说……究竟是谁!? …… 卡拉波斯一脸冷漠地注视着面前这摊如烂泥般邪恶不祥的生物,并不为他的胆量感到惊讶,恰恰相反,倒是觉得有些讽刺。这家伙一路尾随自己,亲眼目睹自己不断受到信仰之力的侵蚀,情况日渐严重,经常赶一段路就要停下来休歇一会儿,平复灵魂中受到污浊的信仰之力侵蚀而千疮百孔的那部分。为此,卡拉波斯消耗了不少精力与心神,气息已远不如她最初抵达东大陆时那么强盛了,这家伙估计也是觉得自己已经到了最虚弱的时候,所以才敢跳出来,向自己发出挑战吧。 说是挑战未免太看得起他了,不过是想要捡便宜的阴沟老鼠罢了。 “如果觉得自己能够做到的话,”黑暗魔女说道,却不是在和眼前这个自诩为神实则蝇营狗苟的家伙说话,倒像是自言自语,或者说,在与远方的某个人对话:“那就来试试看吧。” 给点喵 1331.第1317章 援军终于抵达了吗? 第1317章 援军终于抵达了吗? “只有这种程度吗?” 卡拉波斯收回手,平静地抹去指间残留的最后一点暗的碎片,它正畏惧不安,不断向黑暗魔女释放出臣服与乞求的意念,简直就像拥有生命似的。对于执掌宇宙一切黑暗的卡拉波斯来说,黑暗本身确实是拥有意识的,总在不断地向她传递各种各样的念头乃至情感,折服的时候,敬畏的时候,亲近的时候,沉默的时候……以至于有时候卡拉波斯竟会觉得,它们其实是在与自己的内心共鸣吧,否则,如何解释那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呢? 而对于这种已经被信仰之力污染侵蚀的黑暗,卡拉波斯从不抱有任何怜悯,她能嗅到它们身上有一股腐烂和堕落的味道,与它们的主人如出一辙。或唯有让它们回归原始黑暗的怀抱,在遥远的宇宙尽头重新诞生,才能洗去一身的不净,依旧作为维系世间平衡的基点而存在。 至于它们原来的主人,就远远没有那么好运了。 一滩庞大的、漆黑的、就像混入了沥青与腐败物的淤泥状物体,蜿蜒蠕动在荒芜的大地之上,他或者说它的体内积蓄着过量的纯质魔力,但自身的肉体与灵魂却又千疮百孔,就像一个被人扎出了无数孔洞的气球,以至于每次蠕动时,魔力都不可抑制地向外流失,逐渐渗入泥土和空气之中,回归了最基础的魔力因子。 魔力的不断流失,让这只丑陋贪婪的怪物感到恐慌,对于这片大陆上所有追逐着污秽魔力的生灵来说,唯有力量是唯一的追求,也是不可失去的依靠。于是,它拖动着庞大而又笨重的躯体,不顾一切地扭动、挣扎、追逐着,试图将那些逸散的魔力重新吸收,完全不顾自己体内的魔力已经足够多了,甚至多到足以将自己撑爆的地步。魔力的流失不是代价,恰恰相反,是为了拯救它的生命。 凡理性者,皆知道适可而止的道理,但一只失去理智的怪物又该如何理解这种复杂的概念呢?于是,它一边吞吃,一边流逝,一边消耗着所剩不多的体力,一边沉浸于这种获得力量的快感之中,却没有发现自己的气息正变得越来越虚弱,到最后,在吸收与流失的不断循环与冲刷之中,它彻彻底底地失去了自我意识,就这样,变成了一滩真正的烂泥。 在岩石与泥浆之间默默蠕动的漆黑淤泥状物体,连路人都会避之不及,谁又能想到它曾经是灰丘大地上最强大的“神明”呢? 卡拉波斯冷冷地扫了那摊淤泥一眼,随即便移开目光,不再关注。对付这位所谓的原夜之神罗格利亚,她其实并没有动用多么强大的力量,仅仅是见对方如此渴求自己的魔力,便慷慨地馈赠了一丝而已。但很显然,罗格利亚低估了少女王权的纯质魔力,也高估了自己的肉身与灵魂的承受能力,它甚至没有足够的理性去判断敌人的手段和用意,只是像一头溺水猪般贪婪而不知疲倦地吞吃着嘴边的食物,直到临死的那一刻都没有放弃对力量的追求。 这是他的病态,却是这片大陆的常态。关于信仰、关于力量、乃至关于邪神和伪神的一切,都让卡拉波斯感到深深的厌倦。还好,原夜之神罗格利亚的到来与死亡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黑暗魔女甚至不知道自己无意中便帮助灰丘之鹰解决了他最大的心腹之患,也为他带来了难以想象的震撼。此时此刻,卡拉波斯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终于。 终于可以面对你了。 …… 瑞吉娜惊讶地发现,平日里一向沉稳冷静的卡森大哥,这会儿竟罕见地表现出了明显的失神与心绪不宁,难道他依然在为这场战争的结果而忧心吗?可无论怎么看,局势都是我方的优势吧,在希诺小姐的带领下,起义军节节推进,现在已占领了东侧城墙,而四大立场装置已去其二,剩下两座立场装置恐怕也很难守住,瑞吉娜实在想不明白,这种情况下,到底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她尝试着唤了一声灰丘之鹰的名字,后者却眉头紧锁,恍若未闻,直到瑞吉娜再次呼唤才反应过来,这反常的表现再次让少女肯定,卡森大哥一定藏着什么心事。而出身自矿石镇洛斯特拉、从小就被当成一名矿工来培养的瑞吉娜,性格开朗直爽,向来有话直说,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做委婉。 于是她直接问道:“你在想什么呢,大哥?这么关键的时刻,怎么可以发呆?还是说……” 她狐疑地看了灰丘之鹰一眼:“你想要亲自上阵了?” 那可不行,灰丘之鹰是解放者阵线的首领,也是起义军的指挥官之一,怎么可以轻易犯险?再说了,以现在的战况来看,似乎也不需要他出手了。 “不。”卡森·博格缓缓摇头,他的声音听起来听起来竟有些颤抖:“我只是在想,要不要说服将军阁下,暂时退兵……” “退兵!?”瑞吉娜差点叫出声来,还好她及时压住了声音,没有被其他人听见,否则肯定会动摇军心:“大哥你在想什么啊,明明战局对我们是有利的,为什么要退兵?” “因为那家伙要来了……” 卡森·博格脸色苍白,就像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他不知道那家伙到底是谁,但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将昔日主宰灰丘大地的原夜之神抹去,过程甚至无声无息,连一丝一毫的魔力波动都没有泄露,他难以想象那样的存在究竟有多么强大。 而对方是善是恶、是敌是友?灰丘之鹰无法肯定,但他心中总有股不好的预感,结合近日来敌军指挥官不惜代价也要拖延时间的种种举措……他隐隐产生了一个猜测。 必须尽快告知法兰山德将军才行! 再晚就来不及了…… 不顾瑞吉娜的劝阻,灰丘之鹰转身就向指挥帐走去,但已经来不及了。 战场上,厮杀声震耳欲聋,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与焦糊味。一名士兵奋力将长剑从敌人凹陷的胸甲中拔出,滚烫的鲜血如同喷泉般激射而出,瞬间染红了他半张脸和破烂的皮甲。他粗重地喘息着,随手抹去脸上黏稠温热的血污,视线扫过脚下——那里早已被血与泥浆混合成的暗红色泥沼覆盖,散落着断裂的兵器与残破的肢体。他咬紧牙关,正欲跨过一具倒伏的尸体,向摇摇欲坠的敌军防线发起最后的冲锋。 就在此时,他的动作猛地僵住。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骤然爬上脊背,既非风起,也非云涌,但眼前的光线却毫无征兆地、急剧地暗淡了下去,仿佛有人瞬间抽走了整个世界的光源。视野中的一切——染血的旗帜、同伴愤怒的面孔、敌人魔导器的反光、甚至远处燃烧的浓烟——都像是被一层急速蔓延的灰黑色薄纱笼罩,色彩迅速褪去,轮廓变得模糊不清。 天黑了? 这个荒谬的念头第一时间占据了他的脑海,但很快又反应过来,战斗开始的时间明明是在清晨,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天黑? 那到底是…… 士兵茫然地抬起头,目光越过混乱的战场,投向远方的地平线。在那里,他看到了永生难忘的景象:肉眼可见的黑暗正如潮水般滚滚而来,已经淹没了半个地平线,但它并不像潮水那样,带着水流与波浪的推进感,更像是一块覆盖天地的、无边的漆黑幕布,被一只无形的手以无法想象的力量向前拉扯和拖拽。森林与天空、高山与丘陵、河流与峡谷、甚至连视线与光线,都难以逃脱那重重黑暗的冲刷,瞬间淹没在其中,难以挣脱。 光与影相伴相生,如果认为光明无处不在,那么黑暗自然也会如影随形,而它漫延的速度甚至远远超过了光前进的速度,以至于光线还没来得及传递到人们眼中时,便已被蚕食吞噬。以生物最朴素的视觉感官而论,就像是上一刻黑暗的潮汐还在地平线外,下一秒便已浩浩荡荡地吞没了战场,无论是嶙峋的岩石、断裂的矮墙、倒伏的尸体,还是仍在负隅顽抗或惊慌逃窜的士兵,甚至是他们手中紧握的武器……都在接触到那粘稠黑暗的瞬间,无声无息地融化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刺耳嘈杂的破碎,只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仿佛物质本身在哀鸣的声音。岩石崩解消融,金属武器扭曲暗淡,血肉之躯更是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在粘稠的黑暗中溶解,连一丝涟漪都未曾荡起,就化为了黑暗的一部分。 就算侥幸没有被吞噬,仅仅直视黑暗,便等同于直视深渊。它并不冷酷,更非邪恶,仅是平静到极致的漠然而已,如同等待着你的归来。没错,融入黑暗不是离开,而是归来,回归光明诞生、物质孕育之前,宇宙最原始也最纯粹的黑暗之中,那里,才是一切灵魂的摇篮与归宿。 当然,这种回归对常人来说是难以想象的,所以他们并不理解,而是被前所未有的恐惧心压倒了身为人的理性,纷纷抛弃了武器,抛弃了战斗,甚至抛弃了近在咫尺的胜利,仓皇逃窜,凄厉的尖叫声、惊慌的悲鸣声与戛然而止的求救声,取代了战场上的一切声响。 奇怪的是,黑暗本身竟如同拥有意识、懂得甄别敌我一般,巧妙地避开了第十七军团的守军,虽然他们在黑暗中也会受到一定影响,视野模糊、手脚冰冷等,却不至于像起义军的士兵那样,彻底消失在潮水的深处。 在摇摇欲坠的西侧城墙上,安德烈少将握着几乎卷刃的长剑,剧烈地喘息着。他华丽的将军制服早已被血污和烟尘浸透,左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不断渗出鲜血,顺着手臂滴落在冰冷的城垛上。他身边,原本严整的亲卫队已十不存三,残余的士兵个个带伤,眼神中充满了疲惫与绝望。 这一段防线也要守不住了……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意志。他几乎榨干了麾下最后一丝力量,连预备队都已投入了血肉磨盘般的拉锯战中。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每一次号令都像是在透支生命,军人的使命,陛下的恩宠,家人的命运,未卜的前途……沉重的负担几乎要将他压垮。 就在他几乎要下达那耻辱的、意味着彻底溃败的撤退命令时—— 那吞噬一切的黑暗,降临了。 巨大的、劫后余生的狂喜如同汹涌的浪潮,瞬间冲垮了他强撑的意志堤坝。他布满血丝的双眼猛地睁大,几乎要迸出泪来。紧绷到极限的神经骤然松弛,让他高大的身躯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连忙用剑撑住才没有倒下。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感涌上喉头,堵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援军……已至!!!” 他竭尽全身力气,嘶哑地、颤抖地、甚至是愤怒地吼了出来,与其说是在宣告,不如说是在宣泄,但是身为军人的本能让他没有忘记此刻最重要的一件事,那就是鼓舞士气:“黑暗圣者冕下已经抵达战场,将为我们带来胜利!!!全体听令、坚守不撤,给我将这群东大陆的土著赶回他们的黑森林去!!!” 回应他的,是一阵几乎带着哭腔的呐喊。 …… 正沿着街道向前疾驰的希诺忽然勒住缰绳,回头望去,她自然也看到了那几乎吞没一切的黑暗潮汐,并且知道所谓的援军究竟是谁。 原来如此。 短短的一瞬间内,她便想通了前因后果,明白自己终究是晚了一步。但她不会为前几日的犹豫而后悔,不会因为距离敌军的第三个立场装置仅有一步之遥便犹豫,更不会产生“如果自己早点下定决心出战,是否就能避免今日的困局”的想法,如果是真正的骑士,此时此刻,她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布兰迪。” 骑士策马调头,语气平静得没有丝毫波澜:“我们走。” 给点喵 1332.第1318章 又要做出抉择吗? 第1318章 又要做出抉择吗? 看到一身白甲、焰发雪眸的少女骑士拦在自己面前时,卡拉波斯并不感到惊讶,甚至有一种靴子终于落地了的如释重负感。曾经,她在浩瀚无垠的宇宙舞台中与云鲸背上的旅人们不期而遇,并随之展开了一场波及甚广的战斗,殒没于那场战斗中的恒星与流星,它们的碎片至今仍在星界的风暴中孤独流浪,仿佛预示着一条无归的路途。 但她没有看到骑士的身影。 以一敌万、战无不胜的主骑士,没有出现在战场上,是因为还在迷惘吗?还是心存犹豫呢?那可不行,想要拯救世界、改变命运的人,怎么可以畏惧牺牲?如果还怀有不付出什么就可以拯救什么的奢望,未免也太天真了。 像现在就很好。 坚毅的眼神,沉默的面孔,还有紧紧抿成一条薄线的嘴唇,流露出几分倔强的味道,已经与卡拉波斯记忆中那个她有三分相似之处了,至于剩下的七分,终究还是流逝在了漫无止境的岁月中。人与人的差别是如此之大,就算灵魂还是那个灵魂,记忆与情感也将她们鲜明区分开来,更别说最早的、那个只存在于模糊印象和档案记录中的她了。 少女王权的力量就是心的力量。 拥有这份信念和觉悟的你,一定无比强大,总有一天,可以变得如满月般完美吧?就像破碎的镜子会在水中弥合、折断的长剑会在火中重铸一样,心上的伤口也可以在时间、在情感、在记忆、在理想、在无数凡人难以理解的概念中,缓缓修复,回归常时。 可惜。 不是现在。 卡拉波斯平静道:“我的目标不是你。” “是么?可我不在乎你的目标是谁。”希诺平举长枪,圣枪白棘释放出耀眼光焰,就像正有一轮太阳正在那形如树枝的枪刃上燃烧,将滚滚而至的黑暗拦在了外面。光焰与黑暗隔着一条肉眼可见的线对峙,这一幕景象不禁让人联想到了摩律亚神话中的创世纪,伟大的神祇分开光暗,从此,世间有了相对的概念。 主骑士以同样平静的口吻回道:“只要我的目标是你就够了。” 卡拉波斯摇头:“那就要看,在你的心目中,究竟是胜利更重要,还是拯救更重要了?究竟是一场战斗的胜利更重要,还是拯救所有人更重要?即便是主骑士,也要学会做出选择。” 这是什么意思!? 希诺瞳孔微微收缩,因为她看到卡拉波斯做出了一个动作,一个很简单的动作:举起左手,苍白而纤长的手指,缓缓指向天空,或者说,指向更遥远的宇宙。 这是一个代表着绝对的毁灭和纯粹的破坏的动作,它唤起了希诺脑海中一些不好的回忆,少女骑士猛地抬头,目光死死定格在天幕一角,光炽烈灼目,暗晦涩深沉,而在光与暗的交界之中,她隐约看到一颗星辰的微光,正艰难地挤过二者的封锁,向人间投下代表着危险的深红色讯号。 深红之星,如红龙的尾巴扫过矛尖,在那其中,射杀星辰的力量正在酝酿。 魔女并非孤身而至,她还带来了人世间最恐怖的战争机器。 “戴森球号,”卡拉波斯面无表情,“就停泊在镜星的界外轨道上,从界外轨道到东大陆的直线距离,恰好位于阳离子歼星炮的炮击范围之内,它的火力覆盖将会在十分之一秒的时间内洗礼整片战场。而此刻,唯独你有能力阻止它降下炮击,拯救更多的生命。那么,希诺·琴·歌丝塔芙,你要如何选择?” 她冰冷地呼唤着少女骑士的全名,却不给后者任何思考的时间,一道简洁的指令随之吐出:“阳离子歼星炮,发射。” 此时此刻,在这颗蔚蓝色星球上的每一个角落,无论是大布列塔王国格林威治天文台的天文观测站中,还是雅拉斯联合帝国的首席占星法师塔上;无论是研究近代天文理论,操作着最精密科学仪器的天文学家,还是遵循古老的秘密,尝试从星辰与水晶球中窥见命运轨迹的摩律亚巫师,都不约而同地发出惊呼,愕然地看着一颗不属于界外群星的无名星辰出现在笼罩着镜星大地的宇宙帷幕之上,它的光芒越来越亮,甚至在白天也如此清晰,以至于越来越多的人只要仰起头,便能发现它的存在。只是那星光却是危险而又蛊惑的深红色,像极了灭世预言中的毁灭之星、恸哭之星、以及相戮之星。 据说当深红星辰出现在天空中时,便预示着人间的巨大灾难正在到来,彼时,大地之上将掀起灾乱,人间诸国将擅动刀兵,而最亲密无间的手足也将举起武器,自相残杀。或许是冥冥之中早有预示,在文明的分歧道路上越走越远的东西大陆,却不约而同地将那颗星辰视为不祥和哀悼的象征。 虽然那并不是真正的星辰,但故老相传的故事未尝没有道理,甚至可以说早就揭示了命运的真谛。遥远的宇宙中,戴森球号发出咆哮,两万三千一百二十八座以放射状排列开来的方形天井同时亮了起来,磅礴得无以计数的能量通过链接矩阵的一千两百九十一万四千一百二十八根导魔光缆,传输至中央发射井,并以那颗蔚蓝色星球上黑暗魔女的所在地为坐标,迅速锚定了炮击范围。 下一刻,星光凝为一束,闪耀的赤之光贯穿宇宙,犹如天神投下长枪,将天空一分为二,被洞穿的风暴和云雾一圈圈地向外排开,然后又涌起、跌落,形成了一幕令人瞠目结舌的奇景。不知多少人仓惶逃跑,更不知多少人俯首叩拜,祈求神明的宽恕。 主骑士的瞳孔似针尖般收缩,在这时候身体的本能反应取代了思考能力,使她头一次在战斗中发出了愤怒的呐喊:“布兰迪!!!” 神马与主人心意相通,甚至在她的呐喊还没有出口的时候便已知晓自己该怎么做,蹄尖重踏虚空,身形在虚空中不断闪烁,几次腾跃便已来到了万米高空之上,在这生机断绝之地、连飞鸟都不敢攀越的高度上,只有凛凛的风暴从一人一马的身边呼啸刮过,吹起焰红色的长发与雪白色的鬃毛。 天外的闪光正以比人的思维还要快上无数倍的速度落下,死亡的阴影在千分之一秒内笼罩大地,而马背上的骑士默不作声,只是用力地攥紧了圣枪白棘的枪柄,表面蜿蜒攀附的花纹似老树枯死的枝干,隔着冰冷手甲传来一阵阵温暖的触感。她深吸了一口气,身躯微微后仰,肩部、肘部与腕部同时发力,下一刻,猛地将这柄铸造自锻炉矮人与银精灵之手、受祝于妖精之魂、传承自开拓者文斯男爵的神圣之枪掷出,在高天之上划出了一道凛冽而笔直的轨迹。 正手忙脚乱地翻阅古籍、试图从前人的知识中寻觅答案的天文学家、占星术士与巫师们,再次惊愕地看到了一束星光的升起,却是从镜星向宇外射去,仿佛是为了与天外降下的毁灭星光针锋相对。 来不及思考银白色的星光从何而来,甚至来不及对它产生紧张与期盼的心情,两束星光已在转瞬消逝的时间中跨越漫长距离,无声地碰撞在一起。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能量对冲的僵持,出现的,是比神话更令人震撼的奇景—— 那贯穿宇宙的毁灭洪流,在接触到天上升起的银白星芒时,竟仿佛撞上了一堵无限延伸、无比坚固也无法跨越的叹息之墙,它愤怒地咆哮着,试图淹没这渺小的抵抗,却只能在枪尖上撞出亿万点璀璨夺目的星火,如同创世之初最狂暴的星云风暴被强行约束在两道无形的堤岸之间。 赤红色的光流宛如被神圣的枪刃从中截断,沿着那道横亘在苍天与大地之间的银白色峡谷,向着两侧分离、稀释、然后渐渐消散。下方的大地,目睹了这神迹般的一幕:红龙的尾巴扫过矛尖,赤色的龙息却被一分为二,分流的两股龙焰扫过镜星的大气层外,裹挟着无穷无尽的愤怒,将本就稀薄的空气瞬间汽化,在宇宙的幕布上留下两道短暂而凄厉的灼痕。但这不过是偃旗息鼓前的垂死挣扎罢了,当体内的能量消耗殆尽时,残余的龙焰化为无数颗细小的流星,从地外轨道上纷纷坠落,为那些被拯救的生命,降下了仿若哀叹的雨点。 天上的灾星黯淡下去,危险的深红色光芒悄无声息地寂灭了,那是戴森球号的制导系统与动力系统进入了能量爆发后的冷却状态,如果这时候用最高精度的天文望远镜观测的话,定能看到一大片笼罩在深红色灾星上的、宛如世纪开辟以来便存在至今的壮观积雨云,但那实则是戴森球号的液压冷却系统向外排出过量热度时产生的奇景,从中落下的也不是雨水,而是近乎液态化的灼热魔力。 希诺轻轻松了一口气。 还好赶上了。 见识过戴森球号在宇宙中一炮轰碎星外灾兽的恐怖威能后,她实在难以想象让这一发阳离子歼星炮落下来的后果。不过她感觉有些奇怪,戴森球号的炮击威力依旧惊人,但她却从那巨量的魔力中察觉到了一丝异样的痕迹,难以用语言形容,但确实存在。 据希诺所知,像异星哲人戴森球号这种超规格的构装机甲,光靠寻常的魔力核心难以支撑起动力运转,因此最主要的能量来源,还是取决于深度链接者的魔力,也就是少女王权的力量。如果戴森球号的魔力输出存在问题,只和一个人有关系:黑暗魔女卡拉波斯。 虽然她不知道对方究竟出了什么问题,但这对自己来说,或许是个机会。 希诺无心深思,抬手召回圣枪白棘,银白色的流星响应着她的呼唤,在依然挥洒着星屑火雨的大气天幕之下,划过了一道优美的弧形轨迹,最终稳稳地落入了主人的手中。紧握着枝形的圣枪,熟悉的手感让少女骑士找回了些许安心感,不管中途遇到多少意外,她坚信自己总会取得胜利的,这种自信甚至不是来自于王权,而是来自于对自身的了解。倘若在另一个世界、另一条时间、另一种命运中,歌丝塔芙家族的骑士不是胜利王权,她依然会对自身抱有一种坚定的信念吧。 骑士轻勒缰绳,正欲与心爱的战马回返战场,阻止黑暗魔女卡拉波斯的脚步,可忽然间她脸色微变,难以置信地回头望去,却看到天外那颗本已黯淡下去的星辰,竟在短暂的平静后重新亮起了仿若末日征兆的深红光芒,危险的魔力正在汇聚,恐怖的能量即将酝酿出下一发毁灭的炮击。 怎么可能!? 明明才进行过一次炮击,怎么可能在短时间连续发射?众所周知,越是庞大的机体,其控制系统就越是臃肿复杂,即便有成千上万名操作人员的辅助,也无法改变既定事实。毫不夸张地说,从发射前的能源运转、到发射时的引擎负荷、再到发射后的机体散热,每一个过程都至关重要,稍有不慎甚至可能导致灾难性的后果。 超载魔导引擎、加大输出功率、或干脆以装甲强度承受冗余热量……确实有许多种方法可以绕开这个限制,但这些方法无一例外,都会对机体造成难以挽回的损伤,极端情况下导致机体崩溃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还是说,卡拉波斯对这场战斗的重视,已经到了宁愿牺牲一台珍贵的构装机甲也要确保胜利的地步? 希诺不明白她到底在想什么,但这已经是与眼下的情况无关的事情了,此刻的她正面临着一个两难的抉择。 抉择,又是抉择。 自从歌丝塔芙家族的骑士离开家乡以后,似乎前进的每一步路上都在面临抉择,人生的真谛本就如此,并非胜利或失败可以简单概括。 那么,这一次,她会做出什么样的抉择呢? 给点喵 1333.第1319章 将会一直存在吗? 第1319章 将会一直存在吗? 东帝凡特大陆,昂德瑞尔次大陆,狭海,外围海链上,海天相接之处,铅灰色的云层如同巨大的幕布,沉沉地压向海面,仿佛是受到天外灾星的影响,平静的海洋开始酝酿风暴,一波又一波呼啸的海浪拍向这艘堪比移动陆地的庞然大物,却无法撼动它的轨迹哪怕一丝一毫,浪花在冰冷的金属舰体上撞得粉碎,只留下大片湿漉漉的痕迹。黑沉沉的云幕下,从天而降的赤星落入海中,瞬间蒸发出巨量的水分子,沸腾的海水下,仿佛有沉睡多年的史前巨兽被唤醒,隐约传来低沉的怒吼。 “S701号记录,侦测到异常魔力反应,对当前海域的魔力环境影响亟待测量,正在进行分析,后续记录留档备查。“ 当帝国最年长的占星术士信誓旦旦地向皇帝陛下表示”天降赤星,乃不祥之兆“的时候,涡轮母舰尼德霍格号的大副在航海日志上写下这么一段话,与此同时,纷争魔女法芙罗娜依旧站在舰桥的最高处,静静地仰望那颗深红色的灾星,看着它向人间降下宣判,却又被不服从宣判的骑士拦在大气层外,在这个遥远的距离上,双方的碰撞看起来就像旧时代无声的默剧,令人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感和震撼感。 她看了很久很久,直到写完航海日志的大副走上舰桥,靴子踏在金属地板上发出清晰的回响,向她询问接下来该如何行动的时候,她才缓缓回过神来。这位因性格、喜好、行事作风乃至战斗风格等多种因素,而被她的友人或敌人、敬佩或畏惧地称之为“红龙之焰”的圣者,罕见地表现出了一丝多愁善感的情绪,她轻轻叹了一口气,那叹息声轻得几乎被窗外的风浪吞没,开口时若自言自语:“要搏命了啊……” “您说什么?”大副没听清楚。 “没什么。” 法芙罗娜的表情平静得仿佛方才那一闪而逝的感伤从未存在,她收回目光,下巴微挑,显露出惯有的冷峻线条,将视线投向航线的更前方,那片波涛汹涌的海域:“维持原定计划不变,继续向风暴洋行驶,我们的目标是肃清这条航线上一切不稳定的因素,为西陆本土开拓出一条能够输送更多兵力和物资的补给路线。至于陆地上的战斗——”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似乎再次投向遥远的天际线,那里正被赤星的光芒染上不祥的绯红,轻声道:“就交给她吧。” 大副没有注意到这前后语气中的微妙差异,颔首领命后便匆匆离去,脚步声迅速消失在通往舰桥下层的通道中。他还有很多工作需要处理,对于他以及在这艘涡轮母舰上执行任务的三千一百二十名操作人员来说,他们的任务只局限于这艘钢铁巨舰之上,而关于深红灾星以及陆地上发生的一切,都是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法芙罗娜听谁说过一句很有意思的话:军人的使命是服从命令,而非赢得胜利。 究竟是听谁说过这句话,时间太久,她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但此刻想起来,忽然有了不一样的感悟,觉得这句话竟微妙地贴合了眼下的局势,尤其是对那位主骑士来说。 她虽然插手了这场战争,但本质上并非军人,不是军队这个巨大的命令构成体中一个不起眼的符号,而是拥有自我意识和独立想法的“人”。这是她的优点,但同时也是缺点,因为只要是“人”,只要是不受束缚、自由自在的“人”,无一例外都是可以被分析的。她们的情感、她们的理想、她们的信念、乃至她们的成长经历,那些融入集体中便悄无声息的事物,一旦作为“个人”而存在就无比鲜明,简直就像天上那颗灾星一样,想忽略过去都很难。 军队把人变成符号,把符号具体为一个个不可违逆的指令,不是为了抹灭他们的情感,而是为了隐藏凡人作为个体存在时的弱点。因此,想要对付一支军队,就必须着眼于整体,单独对付其中某一个人是不够的,无论对方是高高在上的将军,还是籍籍无名的小兵;至于那些不服从于这套体系的人,他们或许实力强大,却太过鲜明,只要分析,就能够找到弱点。 很久以前,魔女结社对“主骑士”的分析结果就显示出了她最致命的弱点,即:她是个十分顾全大局的人,任何时候都会以整体的利益为优先,即便为此牺牲自己的利益。 时过境迁,身份会改变、记忆会改变、什么都会改变,唯有灵魂不会改变。 …… 如果从个人角度出发的话,对于希诺来说,这个战场上找不出比黑暗魔女卡拉波斯更加危险的敌人了;但如果从整场战役的角度出发,那么,异星哲人戴森球号才是现在最大的威胁,因为它不仅具备超越视距的远程火力打击能力,自身所处的位置也足以立于不败之地。谁能和宇宙中的敌人对抗呢?云鲸空岛或许可以,但它的速度太慢了——是相对意义上的慢,相对于戴森球号发射阳离子歼星炮的频率,云鲸空岛即便竭尽全力,也很难在短时间内突破重力和大气层的束缚,进入宇宙。 爱丽丝的游戏机与卡带偏偏又损坏了,否则,无论是阿鲁斯双星舰还是武装女神号,都能发挥奇效。 只能说,在现代战争体系中,像戴森球号这样的宇宙级战争兵器的出现,本身就是不讲道理的,那么,对于不讲道理的敌人,自然也只能用不讲道理的手段去应对。 转眼之间,希诺便下定了决心。 想通了之后,心情反倒轻松了不少,少女骑士轻抚爱马的脖颈,布兰迪温顺地蹭了蹭她的手心,雪白的鬃毛在风中飞扬,即便在如此不利的局势下,她依然有心情调侃:“看来你要成为第一只进入宇宙的马儿了,布兰迪。” 当然,布兰迪对此只有兴奋和跃跃欲试,没有半分犹豫,只要和最好的朋友在一起,她就无所畏惧,也不可匹敌。不过,她还是有些担忧了叫了一声,像是在问:那地上的敌人怎么办呢? 那个黑发黑眸的少女,一看就很不好惹的样子,除了自己的主人,还有谁能够对付她? 希诺不禁沉默,随即轻轻叹了一口气:“只能相信她们了。” 话音落下,天外灾星一闪,又是一道赤红色的流光撕裂了本就阴霾密布的天空,划破大气层而来,笔直地朝着地面上的战场射去。滚滚黑暗之中,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即便面临来自遥远宇宙中的威胁,士兵们依旧相杀屠戮,因为他们已不知道究竟是天外之灾率先降临,还是敌人射向自己的子弹更快一步了。 不忍面对这悲伤的一幕,少女骑士缓缓抬头,将目光投向那无垠的深空,圣枪白棘正在愤怒与决心的火焰中熊熊燃烧:“布兰迪。” 神马长嘶一声,转眼已消失在高天之上,朝着遥远的宙宇奔去。 赤星与银星的对抗,还在继续。 …… “咕嘟!” 依耶塔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她的手正微微颤抖着,仿佛触摸到了自己的心跳:“希、希诺走了,小夏姐姐,我们该怎么办?难道、难道要由我去对抗黑暗魔女吗……” 说着说着,天使小姐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头也微微垂下,洁白的羽翼不自觉地收拢了一些,因为忽然间意识到这不该是疑问句,应该是肯定句才对。除了她以外,战场上还有谁能阻止卡拉波斯?女伯爵奈薇儿只是半神,灰丘之鹰更连半神都不是,两人联手都未必能拦得下魔女,甚至极有可能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只有少女王权,才能够对抗少女王权。 虽然,最适合对抗黑暗王权的胜利王权,选择了另一个敌人。 但依耶塔并没有责怪希诺的意思,因为她知道对方的选择才是正确的,凡是亲眼目睹过那场宇宙大战的人,都难以忘记戴森球号的恐怖之处,如果放任它不断释放阳离子歼星炮的话,不但这场战争毫无胜算可言,就连与黑暗魔女卡拉波斯的对决都会受到干扰。单独对抗一位魔女,或单独对抗一台构装机甲,危险程度都远远不如二者结合起来的力量。 “依耶塔,”圣夏莉雅担忧地看着自己的妹妹,有心安慰,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如果你害怕的话……” “不。” 依耶塔忽然打断了姐姐的话,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又缓缓地将其吐出,仿佛通过这种方式排出了内心的惶恐与不安,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起来。虽然还是有些紧张,但与刚才相比已经好了许多:“我不害怕了,小夏姐姐,因为我早就下定了决心,无论遭遇怎样的战斗都不会退缩。所以,怎么可以面对弱小的敌人时就口出狂言,而面对真正强大的敌人时就未战先怯呢?那不就变成爱丽丝了嘛!” “噗!”尽管局势十万火急,但依耶塔的话还是让圣夏莉雅忍不住笑出声来,紧绷的气氛似乎被这小小的调侃戳开了一丝缝隙,她知道天才玩家当然不是个欺软怕硬的人,但那仅限于现实中,至于游戏里的表现嘛……想起爱丽丝在游戏里被强敌追得满地图乱窜还哇哇大叫的样子,确实就跟依耶塔说的一模一样了。 “再说了,我也不是非得和那家伙分出个胜负不可。”依耶塔挺直了背脊,羽翼也重新舒展开来,冷静下来后,天使小姐的智商重新占据了高地:“只要拖住她,拖到希诺解决戴森球号就行,只要坚持到那一刻……到时候我们两个少女王权围攻她一个,胜利应该是很简单的事情——嗯,轻而易举呀!” 她用故作轻松的口吻来平复紧张的心情,或许也是向圣夏莉雅展示自己的信心吧,虽说这种方法很拙劣,越是展示,就越是凸显出她的心虚,但圣夏莉雅却感到欣慰,对于她的成长与成熟。 “这样就好,依耶塔。” 圣夏莉雅温柔地看着妹妹,眼中含着晶莹的微光,她伸出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她若羽翼般洁白的长发,动作轻柔得如同触碰易碎的珍宝,轻声道:“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吧,不要害怕,也不要退缩,因为,我……还有我们,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 得到姐姐的鼓励后,天使小姐终于打起精神,她用力地拍了下脸颊,就像是拍着红扑扑的苹果一样,发出清脆的声响。而后少女向前两步,俯身将双手轻轻按在了樱草花田的地面上,向云鲸空岛传递着自己的决心与觉悟。 感受到了来自主人的意念,远方的云层剧烈翻滚起来,鲸鱼仰天长鸣,悠远空灵的鸣叫声穿透战场的一切喧嚣,回荡在天地之间,巨大的身躯随之在云中翻腾起舞,搅动着厚重的云海,两翼卷起肉眼可见的风暴,向着海潮般袭来的黑暗涌去,两股力量相撞却针锋相对,谁都不肯后退,而巨鲸已飞过天空,朝着漆黑海洋的最中心游去。在那里,一切黑暗的主人正在等待,等待一个宿命中的对手,一场宿命般的对决,以及许久以前她就开始期待的,宿命的结局。 只是,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面对魔女的依耶塔并没有注意到,在自己身后,刚才还鼓励过她的姐姐,此刻却用一种充满担忧和无助的眼神望着自己,她的胸中思绪翻涌,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出来。 依耶塔,你也在勉强自己吗? 战斗,胜负,生死,一切的一切,总让人感到无比的空虚吧? 但是,没有关系。 就算弱小、就算失败、就算无法成为理想中的自己……也没有关系。 因为,还有我在。 我……一直都在,永远都在,或者说…… 终会存在。 给点喵 1334.第1320章 自由王权的力量吗? 黑暗降临时,相杀仍未停止。 夜幕仿佛被巨大的墨汁浸透,瞬间吞噬了苏亚雷城最后的光源。晨光、微光、摇曳的火光,乃至魔导武器短暂爆发的残光,都被一股无形的、浓重的黑暗彻底抹去。只有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硝烟气息,以及肢体碰撞、金属刮擦、垂死哀鸣的声音,证明着生命仍在以最残酷的方式延续这场战争。 纵然失去了视野,但他们还有本能;纵然迷失了方向,但他们还有直觉;纵然刀剑朽烂、枪膛熄火、连巨炮的炮管都因超负荷的能量反冲而炸裂,但他们还有爪牙可以撕开敌人的骨肉、咬穿敌人的喉管、痛饮敌人的鲜血。只要这一切都还存在,人就会像野兽一样不知疲倦地争斗下去,夺走他人生存的资格、或直到自己也被他人夺走生存的资格为止。 已经看到活下去的希望而不愿意放弃的守军、已经看到胜利的希望而不愿意放弃的起义军、已经遥遥在望却永远无法跨越的一道壕沟、已经摇摇欲坠却怎么也推不倒的一堵矮墙、已经千疮百孔却强撑着不肯倒下的一具尸体、已经沦为焦土却又被鲜血灌溉出奇异生机的一片大地……战争仍在继续。 “为了帝国!为了皇帝陛下!杀光叛军!!” 不知道是谁喊出了这个口号,或许是安德烈少将,或许是他的副官克里修斯,又或许只是那些徘徊在街垒和掩体之间的士兵为自己找到了最后一次浴血奋战的理由而已。那个自从加入军队后就被要求牢牢铭记的伟大名讳此刻成为了惟一的精神支柱,他们告诉自己,如果你不知道为谁而战,那就为帝国和皇帝陛下而战吧。 唯独不是为了自己而战。 士兵没有资格为自己而战。 倒塌的城墙边、残破的街垒后、燃烧的废墟间,所有还能行动的守军士兵如决堤的洪水般涌出,发起了疯狂、残忍且毫无理性的反扑,他们的身影在绝对的黑暗中只是更深的轮廓,如同从地狱裂缝中爬出的鬼影。他们不再服从军官的命令,完全依靠本能和内心的恐惧在战斗。刀剑不再追求精准,而是毫无章法地劈砍,因为黑暗中影影绰绰,到处都是敌人,随意的挥砍也有可能成为致命的一刀;魔导步枪不再瞄准,而是朝着起义军溃退的方向盲目射击,因为黑暗中丢失了视野,不如将生死交给命运,祈祷自己同样不会被流弹所伤;甚至有人捡起了地上的石块充当武器,嚎叫着砸向黑暗中每一个还能站立的身影,哪怕击中了友军也无所谓,因为黑暗中没有光明,所以一切野性、恶性和兽性都被允许了。 对于起义军来说,这是更加惨烈的舞台。 因为敌人的援军虽然孤身一人,却比他们生平所见、所闻、所想象的任何一个神明都要强大。 肉体凡胎,如何对抗真神的伟力? 一个熊熊燃烧的灵魂撞上黑暗的边缘,身体在接触的瞬间便开始溶解、崩解,手中的武器化为乌有,只有脸上那凝固的、混合着恐惧与最后一丝抗争意志的表情,在彻底消失前一闪而逝;一个稚嫩幼小的灵魂在黑暗中迷失了方向,瞬间被四面八方的刀剑和子弹淹没,鲜血和碎肉在狭窄的战场上飞溅,倒下的人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完整的哀嚎,便被后面涌上的人潮践踏;一个彻底绝望的灵魂在黑暗中发出痛苦不甘的嘶吼,不惜在死前拖着那个面目可憎的敌人一同坠入炼狱,却没有发现自己与之同归于尽的早就是一具尸体…… 黑暗在短短数分钟的时间内涌过了大半个苏亚雷城,像墨汁滴入清水,迅速晕染、扩张,所过之处,高耸的钟楼、坚固的房屋、燃烧的树木,尽数被无声地抹平,融入那一片混沌的虚无。起义军的阵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溃、收缩,每一次接触都伴随着大片生命的瞬间消逝。黑暗潮汐如同巨大的磨盘,缓慢而不可阻挡地向前推进,所过之处,无论是血肉之躯还是钢铁堡垒,只要触及,皆被无情地吞噬、同化,只留下那条界限分明、不可越过的分界线,如同死亡的沟壑,深不见底。 “真是……不讲道理的力量……” 身为血族,女伯爵奈薇儿是少数能在黑暗中保持自我的人,但卡拉波斯的黑暗明显与血族所熟悉的那种黑暗不同,所以她能做到的也十分有限。女伯爵带着统合部队中剩下的队员们,退入一处还在孤独坚守的堡垒之中,而后张开漆黑的蝠翼,双翼之中缓缓升起一轮皎洁的银月,勉强照亮了黑暗中一小片狭窄区域,就像孤岛一样,庇佑着所剩不多的生命。 而灰丘之鹰卡森·博格早在原夜之神罗格利亚陨落的那一刻便加入了战斗,他既没有及时说服法兰山德将军退兵,也无法阻止黑暗魔女卡拉波斯的到来,虽说一切都来自于人力难以企及的、不可预测的命运,但深深的愧疚感和悔恨感仍然将他淹没,窒息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发疯似的向外释放着自己的魔力,以自身为原型制造出一片漆黑领域,妄图以黑暗对抗黑暗。但一切超凡途径的源头都是王权,被赋予的创造物要如何与自己的创造者对抗?到头来依然是节节败退,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魔力被淹没、吞噬、同化,却无能为力。过度透支魔力甚至让他的肌肉与骨骼都开始萎缩,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光泽,变得干枯褶皱,整个人看上去像一下子老了数十岁,转眼已是风中残烛。 无论是对于守军还是对于起义军来说,黑暗魔女卡拉波斯的出现,非但没有为这场战争画上休止符,反而拖着它坠入了更加绝望的深渊之中。但魔女对一切都不在乎,既不在乎战争的胜利,也不在乎牺牲的生命,她甚至从头到尾都没有低头看过一眼,而是沉默地、坚决地、不可阻止地向前迈进,简直如同风暴、海啸或火山喷发等自然灾害一样,因为注定会发生,所以就这么发生了。当她到来时你无法阻挡,当她辗轧过去时你无法反抗,而当她离开后,也绝不会回头关注一下这些被自己的力量席卷进去的弱小蝼蚁。 至大的黑暗,至大的冷漠,以及至大的无情。 像这样原始狂暴的自然灾害,或许唯有用另一种自然灾害才能对抗。所以,卡拉波斯缓缓停下了迈进的步伐,黑暗凝固在原地,就像一片掀起的巨浪忽然被冰冻,峰口与浪尖都栩栩如生。黑暗魔女立于浪潮的顶峰,立于无数相杀和牺牲的生命之上,淡漠地注视着一条鲸鱼自云中而降,那庞然大物穿透低垂的、同样被黑暗浸染的厚重云层,如同神祇拨开帷幕,毫不畏惧地挡在了她的面前。 风吹了起来。 起初只是低沉的呜咽,在凝固的黑暗边缘盘旋,仿佛濒死巨兽的喘息。但这风并非无形无质,它正以惊人的速度凝聚、盘旋、显现,如同一双巨手正从无到有,完整地勾勒出生命历史上从未有过的一种概念:风是否拥有形状?气体是否具备质量?甚至更进一步,那些气流、尘埃和灰烬,又是否具有自我意识,就像真正的生命一样呢?此时此刻,它会告诉你答案。 在云鲸那庞大如山峦的身躯之下,空气不再是透明的介质,而是化作了有形的实体,无数道半透明的、流动着微弱光流的巨大气旋,正从云和雾中缓缓浮出样貌,有的四足行走,却高到连云雾都遮不住身形,有的背生双翼,振翼时风声若山川的脉搏……但那实则并非尘埃或杂质,而是在质与量上都足以与黑暗魔女卡拉波斯分庭抗礼的纯质魔力。在主人的呼唤下,它们仿佛真正地活了过来,每一次缓慢而深沉的呼吸,都带动着整片天幕的气流,形成肉眼可见的、层层叠叠的环形风暴,向四面八方扩散,撞在凝固的黑暗冰浪上,发出沉闷如远古冰川碰撞的轰鸣。 具象化的风——那些巨大的、半透明的气旋——就像古老的史前巨兽般,沉默而缓慢地向前迈进。在轰隆移动的巨大声响之中,发生了令人瞠目结舌、甚至误以为神迹重生的一幕:战场上,无数被遗弃的武器、碎裂的砖石、坍塌的堡垒残骸、倾倒的街垒木梁,甚至是被冲击波抛飞的沉重铁块,都挣脱了大地的束缚,在气流和风暴中飞舞起来。 死物岂可拥有生命?然而,在此刻的凡人眼中,一支无比森严的军队正从那些已经死去的躯壳中重生,它们追随在气旋巨兽的身侧,如同忠诚的卫队,簇拥着人世间最伟大的将军,向生灵难以抗拒的黑暗发起了一场有去无回的冲锋。碎裂的砖石组成旋转的壁垒,挡在撤退的起义军残部与黑暗潮汐之间;扭曲的金属在风中发出尖锐的嘶鸣,如同无数细小的箭矢,汇入啃噬黑暗边缘的气旋洪流;沉重的工事残骸被风托举着,像一颗颗冰冷的陨石,带着惯性赋予的沉重力量,狠狠砸向那凝固的黑暗冰峰。每一次撞击,都溅起细碎的黑色涟漪,如同冰屑飞散。 它们配合默契,井然有序,然而一切的背后都是自发,没有任何外部意识的介入。气旋巨兽不过是纯质魔力的具象化,并不具备操控与指挥的智慧;而它们在实际意义上的主人,也只是个平平无奇的乡下村姑罢了,根本不懂得那些高深的战争理念:配合、掩护、穿插、撤退……但武器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就像溪流知道要奔向大海,蜡烛知道要燃烧自己,因为它们诞生在这个世界上,原本就是为了这件事而存在的。 这就是“自由王权”的力量。 它们被赋予了真正意义上的自由,可以去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听起来很不可思议吧?可在卡拉波斯看来,所谓的自由也不过是另一种束缚罢了。世界上从未存在过完全不受约束的事物,人们总是在遵循某种规则和定律前进,唯有如此才能让自己安心下来。所以武器获得了自由,依然会将自己挥动;铠甲获得了自由,依然会让自己挡在士兵面前……不那么做,自由就毫无意义。 从风暴中诞生的巨兽与滚滚而至的黑暗潮汐相撞,天地之间传来怒吼与悲鸣,但卡拉波斯已没有心情关注这两种自然灾害的狂野对峙,她淡漠的目光头一次有了极其细微的聚焦,落在了那个遮蔽天空的巨影上,可以感受到它的坚定与觉悟。 鲸鱼从云中探出头颅,俯瞰海上那个渺小的身影,看见她嘴角缓缓勾勒出一抹冷峻的笑意,却转瞬即逝,不留痕迹,不禁怀疑是否自己的错觉。在它短暂得可以说刚刚诞生的岁月中,并未有过太深刻的记忆,却唯独记得这个黑发的少女,记得她曾经在幽暗无垠的宇宙中将自己追逐,恒星的力量在她的指尖创造与寂灭,无数生命因此逝去,于是她一度成为主人心中最大的恐惧,连梦中都不敢面对。 像她这样的人,在像这样的战场上相遇,除了战斗、荣辱与生死以外,大概就没有其他的想法了,怎么可能会笑呢? 还是说,魔女也会悲伤呢? 悲伤的时候,就会想要微笑,因为眼泪是软弱的象征。可是鲸鱼不这么觉得,它知道自己的主人也经常落泪,偶尔梦到过去的事情,总是无声地哭泣,温暖的泪水有时会滴落在它的身体上,流淌在它的血管中,最后延续到它的梦境里。可在它的心目中,主人仍然是这个世界上最坚强的人。 就用这场战斗来证明吧。 鲸鱼一声长鸣,震开云雾和气流,俯身向那黑暗的海洋坠落,如海中巨兽正坠入深渊。(本章完) 1335.第1321章 没有什么好害怕了吗? 第1321章 没有什么好害怕了吗? 撞击并未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 那是一种更深沉、更本源的声音,仿佛两个宇宙创生之初便注定在此刻摩擦、湮灭。凝固的黑暗表面,被巨鲸撞击的地方,瞬间荡漾开无数蛛网般的黑色涟漪,比最深的墨色更幽邃,无声地吞噬着接触点的一切——光芒、声音、乃至构成鲸鱼躯体的那股磅礴魔力,砂石与尘埃簌簌落下,犹如瀑布般从天泻落,植物的根须在瞬息之间泯灭融化,飘散为虚无的尘埃。 就仿佛是在与一个有形的意志角力,巨鲸庞大的身躯,正一寸寸地、带着令人窒息的沉重感,嵌入黑暗之海。它每一次的向前推进,都伴随着自身“血肉”的剧烈蒸发和黑暗壁垒的微微震颤。战场的地面随之呻吟,早已脆弱不堪的废墟在无形的压力下进一步坍塌,扬起的烟尘还未升腾,便被凝固的黑暗吞噬,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 卡拉波斯立于浪尖,裙裾在鲸鱼掀起的、足以撕裂钢铁的无形风暴中纹丝不动,如同亘古不变的礁石。她并未抬手,但黑暗却仿佛拥有了自己的意志。凝固的黑暗之海中,猛然探出无数条粘稠的、仿佛由纯粹虚无构成的黑色触须。它们无视物理法则,扭曲着缠绕上巨鲸的身躯,如同深渊巨蟒绞杀猎物。触须所及之处,构成鲸鱼躯体的岩石与大地发出更加凄厉的哀鸣,被迅速染上死寂的墨色,随即崩解。这些触须不仅吞噬物质,更在侵蚀云鲸空岛在主人的细心呵护好不容易才萌发的自由意志,冰冷的绝望感顺着触点蔓延,试图冻结那燃烧的灵魂之火。 而鲸鱼则回应以震天的长鸣,悠长的鲸歌在黑暗与风暴的碰撞间隙回荡,仿佛呼唤着那些同样拥有自由意志的生命前来助阵。刹那之间,那些凝固在战场上、由环流与气旋构造出躯体的巨兽仿佛真正活了过来,它们庞大的身躯从静止到启动,带动着周围破碎的云雾剧烈翻滚,形成一道道旋转的云柱,而后轰隆隆地迈出脚步,在云和雾的深处勾勒出巍峨轮廓。 高耸入云的巨兽踏着无形之阶,四足每一次落下,都仿佛踩在凝固的空气之上,发出沉闷如雷的轰鸣,震得下方本就摇摇欲坠的废墟簌簌掉落尘埃。云雾无法遮掩其躯壳,它们巨大如山峦的躯体由高速旋转的飓风构成,由于风速过快,远远超越了肉眼所能捕捉的极限,半透明的外壳下甚至犹如流淌着青白色的光流,奔涌着半透明的星河;背生双翼者,翼展遮蔽天空,每一次振翅都卷起横贯天际的狂澜,掀起的飓风将地面的碎石瓦砾卷入高空,形成一条条连接天地的、旋转的风带,风声不再是呼啸,而是化作了如同古老山川脉搏般的低沉脉动,每一次搏动都牵引着整片天幕的气流,形成肉眼可见的、层层叠叠的环形风暴。 风暴而生的巨兽缓慢而坚定地向前移动,它们行进的速度看似不快,却带着一种无可阻挡的、碾碎一切的磅礴气势,所过之处,连空间都似乎被庞大的风压扭曲,最终不可抗拒地撞在了那片黑色的海洋上。它们虽然从王权的力量中获得了自由,外貌也形似野兽,但终究不是真正的生命,因此既无法挥出利爪,也不会咬下尖牙。关于战斗,它们唯一的本能是碰撞,风的本质是虚无的,但只要碰撞,就会产生能量。 当风与风互相碰撞时,原本紊乱无序的风速、风力乃至环流轨迹会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协调、同化、最终共鸣,也就形成了肉眼可见的狂风、暴风乃至飓风;而当风暴与它们的敌人互相碰撞时,成千上万道风速相同、风力一致、连在大气中环流的轨迹都一模一样的风刃,将会在一瞬间以惊人的频率横扫它们的敌人,无论是最坚固的山川,还是最茂盛的森林,都会在这股灾害的力量下被辗轧、被摧毁、又被征服。 身为大自然最狂野的意志,它们本就不需要学习凡类生物的战斗技巧,只要遵循本能,释放出内心的冲动就够了。 最简单的碰撞,最极致的毁灭。 轰隆——! 沉闷如远古山脉崩塌的巨响终于撼动了天地。风暴巨兽与黑暗触须的每一次碰撞,都爆发出肉眼可见的环形震荡。这些并非空气的涟漪,而是空间本身被两种至强力量粗暴蹂躏后产生的可怖褶皱。波纹如同无形的巨犁扫过下方战场,残存的街垒、倒塌的房屋、散落的尸体、乃至焦黑的土地,都被高高掀起,又在空中被后续的波纹震成更细碎的齑粉,最终被席卷的黑暗或风暴吞噬殆尽。 在战场边缘,被冲击波扫过的区域,女伯爵奈薇儿以蝠翼升起的银月孤岛剧烈摇曳,月光明灭不定,庇护圈被迫收缩,边缘处被逸散的黑暗与风暴力量撕扯得滋滋作响,庇护下的生命如同暴风雨中的烛火摇曳欲熄;灰丘之鹰卡森·博格枯槁的身体被无形的冲击波狠狠掀飞,他像一片枯叶般在空中翻滚,撞断了一根半塌的、焦黑的石柱才停下,碎石和尘土将他掩埋了大半,骨骼碎裂声刺耳如折断朽木,但这极致的痛苦反而让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短暂的、被外力刺激出的清醒,模糊地“看”到了那超乎想象的碰撞。 战场上,无论是被黑暗催生兽性、疯狂劈砍的守军士兵,还是被绝望笼罩、濒临崩溃的起义军战士,都在这一刻被属于人外之理的伟力强行按下了暂停键。移动的风暴与绝对的黑暗瞬间压倒了他们的本能,他们如同狂风中的草芥,被抛飞、被挤压、被震得七窍流血,只能在本能的恐惧中蜷缩、发出无声的哀嚎,感受着生灵在自然灾害面前连尘埃都不如的渺小。 风暴巨兽的冲击如此震撼,但同时也如此悲壮。它们在撕碎黑暗之海中源源不断涌现出来的触须的同时,自身也在以惊人的速度崩解、被黑暗吞噬。每一次剧烈的撞击,都伴随着一头风暴巨兽的彻底湮灭。有的被黑暗触须彻底绞碎、同化,庞大的身躯化为翻腾的暗色气体;有的在撞击黑暗之海时耗尽了全部力量,如同风化的沙雕般无声崩解,只留下漫天飘散的、带着微弱意志的尘埃光点;还有的为了掩护云鲸,主动迎向最密集的黑暗触须,在震耳欲聋的爆鸣声中化作席卷一切的风暴乱流,短暂地撕开一片空洞,随即又被更浓的黑暗填补。 圣者图弥曾在他的游记中记录了天外灾兽生死搏斗的奇景,但恐怕连那一幕都远远比不上今日发生在苏亚雷城的这场战斗,此刻的战场,已然超越了凡俗战争的范畴,更像是两位行走于世间的神明,在倾泻着足以重塑地貌、撕裂天空的伟力。 当少女王权毫无保留地爆发出自己的力量时,连天地都在哀鸣,宇宙为之恸哭。却不知道是为大地之上的战火与永无止境的牺牲感到悲伤,还是想起了它们的创造者,那位已回归无光之海的女神,是否又在梦境中看到了这一幕呢? 镜星大气圈外,希诺挥舞圣枪白棘,枪刃凝聚出万千道霜华的弓矢,犹如漫天箭雨般浩荡升起,迎向那道毁灭的赤色流光。冰与火的碰撞没有剧烈响动,只有无声的能量湮灭与狂暴的粒子流爆发。堪比恒星燃烧的高温在一瞬间汽化了这些犹泛着寒气的箭矢,逸散开来的热雾与魔力残渣在星球上空形成了一片横跨三个国家与两片沙漠的积雨云,阳光被这突兀形成的云层遮蔽,大地陷入一片提前到来的充满压迫感的昏暗之中,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令那些渺小的生灵皆战栗不已,叩首祈祷。 但融尽了所有冰霜之后,戴森球号发射的阳离子歼星炮亦消耗了大部分能量,已是强弩之末,甚至不需要希诺强行拦截,便慢慢在大气层外停了下来,残余的部分能量在高空中引发了一次小规模的殉爆,爆炸的光芒并不刺眼,橘红色的火光迅速膨胀又坍缩,在万分之一秒的时间内完成了能量的倾泻与湮灭,最后在原地留下了一个短暂存在的、斑驳模糊的日冕形光环,看上去就像奄奄一息的太阳,带着衰败和腐朽的色彩,正为自己的命运而悲叹。 天空中那道戛然而止的绯色轨迹仿佛预示着这场战争的结局,包括所有人的结局。 希诺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产生这种奇怪的想法,这念头是如同某种预感,毫无征兆地闯入了她的脑海,带着一种冰冷的宿命感,让她握着白棘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她能感受到戴森球号的能量强度正在下降,每次所发射的阳离子歼星炮,威力都比上次更弱一些。是因为黑暗魔女将大部分魔力都用于地面上的战斗了吗?即便如此,戴森球号自身也应该储备有充足的魔力才对,否则,如何支撑起这样密集而不间断的炮击呢? 她眉头紧锁,毫无头绪,但这时,在遥远的大地之上,风暴如同信使,带来了震撼的回响,也打断了她的思考。少女骑士匆忙回头,仓促一瞥,视线穿透稀薄的外层大气和下方那层诡异的能量云,投向那颗蔚蓝色的行星。在这个距离上,东大陆已经变成了镜星板块上一个毫不起眼的拼图,至于昂德瑞尔次大陆、诺亚王国、灰丘地区,就更渺小得只能用尘埃来形容了。但她依然清晰地看到了战场上的景象,包括风暴与黑暗相撞,巨鲸在海中艰难跋涉的那一幕。 在战斗开始之前,谁都没有想到吧,第十七军团所等待的援军,居然就是黑暗魔女卡拉波斯;更不可能想到,最后站出来与卡拉波斯对抗的人,居然是依耶塔,那个温柔的、软弱的、却又很坚强的少女。 看起来,卡拉波斯没有说谎,少女王权的力量便是心的力量,所以,只要下定了决心,连从来没有认真学习过战斗的依耶塔,都能用这种笨拙得近乎莽撞的方式挡住黑暗魔女的攻势,甚至伺机寻找反击的机会。可是希诺看着这一幕,却忍不住皱紧了眉头,爱马布兰迪也叫了一声,叫声中充满了不安和忧虑。 “你说得没错,布兰迪。”少女骑士拍了拍爱马的脖颈,感受到布兰迪肌肉的紧绷和传递来的焦躁情绪,轻声安抚自己的伙伴:“依耶塔……她快要撑不住了。” “所以,我们更得加快脚步了。” 她望向天外,目光越过正在消散的太阳余晖,戴森球号的巨影已在无尽的黑暗中浮现出轮廓,如此宏伟巨物,悬浮在镜星的界外轨道上,竟没有被人发现,也没有对镜星的天象与气候产生什么影响,完全是依靠着卡拉波斯的力量。 黑暗犹如帷幕,掩藏灾星之影,但是,如此透支力量,黑暗魔女难道完全没有考虑过自己失败的可能性吗? 还是说,正是为了确保必胜,她才会如此透支力量,哪怕代价极有可能是……卡拉波斯似乎在进行一场豪赌,赌注之大,令人难以想象。 微微摇头,将这些无关的思绪抛出脑海,现在不是深究敌人动机的时候,此地可是战场,身为骑士,关注眼前的战斗就好了,至于以后之事,就以后再来想吧。 骑士策马掠过繁星,踏着无形的天外之桥,再度向那颗深红色的灾星发起冲锋。 …… 与希诺和布兰迪的看法不同,依耶塔觉得自己的状态很好,甚至,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好过。 身体是如此轻盈,就像风在托着自己前行;战斗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因为心中充满了觉悟;就连眼前的黑暗,都轻薄得像是一张白纸,只要轻轻跃起,便可以跨过这道曾经认为不可逾越的阻碍,然后,实现大家对自己的期待。 果然,只要和姐姐、和伙伴、和大家在一起…… 就没有什么好害怕了。 给点喵 1336.第1322章 我的对手不是你吗? 依耶塔头一次知道,回应他人的期待去战斗,其实也是一件很满足的事情。在生命的每个阶段,被人期待都是不变的需求,而在自己不擅长的领域被人期待,则会将这种满足感成倍放大。依耶塔不擅长战斗,如果可以的话,她甚至想要逃避战斗,可是到了不得不做的时候,当大家的期待都落在她一个人的肩膀上时,少女反而会爆发出更加强大的力量。 归根究底,是来自同伴们的情感深深地感染了她。如果没有林格的耐心陪伴,她可能永远不会走出这间风车塔房,永远只能在这个孤独的牢笼中默默寥落,就像樱草花在冬天枯萎;如果没有小夏姐姐的悉心呵护,她本就迷茫脆弱的心灵将永远无法从对过去的愧疚中走出来,更不可能鼓起勇气,重新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而如果没有大家的细心照料,由林格和小夏姐姐在她心中埋下的那颗种子,恐怕也很难发芽生根吧?就像村长爷爷说的那样,人是田野之间最易生养的作物,可如果缺乏了阳光和雨水,便不可能茁壮成长,在这片大地上繁衍众多。 爱是阳光,泪是雨水,在爱与泪之间,孤独寂寞的天使小姐重新找回了曾为人类时的情感。时至今日,种子生长为大树,为了回应播种者与浇灌者对她的期待,是时候结出让世人为之惊艳的果实了。 四足的气旋发出咆哮,双翼的环流搅动漩涡,一只又一只诞生自风暴的巨灵,在自由意志的指引下,前仆后继地向着黑暗的海洋涌去,用自己的身躯开辟出一条道路。气压冻结了海水,气流撕碎了坚冰,最古老的鲸鱼紧随其后,分海跨浪而来,当它乘着最巨大的一个浪头,从海中一跃而起时,那耀眼的姿态恍惚间让人以为看到了它在两百个世纪之前的先祖,那时的深海虽被黑暗笼罩,却一样充满了生机与活力,据说所有生命都诞生于一条鲸鱼的尸体上。 俯首望去,依耶塔看到了那个藐小的身影,孤独而又高傲地屹立在漆黑海中,仿佛整个世界都是为了她而存在,当裙裾飘扬、无数黑色的水珠像花瓣飞舞而过时,天使小姐确信她抬起头看了自己一眼。这短暂的对视让少女有些紧张,但更多的是激动,因为忽然间发现她的表情并没有梦中见到时那么可怕,身上的气息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强大,这或许说明,她其实并非不可战胜的吧? 只要在这里击败她,战争就会结束,所有人都会得到拯救,而自己,也终于可以回应大家的期待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使命感激励着天使小姐,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操控着云鲸,毫不犹豫地俯冲而下,朝着海上那个渺小的身影撞去。就像从气旋与环流中诞生的巨兽并不具备生物本能,所以战斗方式只有最原始粗暴的冲撞一样,依耶塔也没有任何关于战斗的知识,对她来说,所谓的战斗大概就像七百年前自己呼唤风暴吹走山脉那样,只需要用最简单、最直接、却也最有效的方式就够了。 从某种意义上,创造者与她的造物何其相似,简直就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卡拉波斯仍然伫立在原地,没有动弹,静静地望着云鲸从天而降,她的眼眸中好像有些怀念,又许是对云鲸自海中跃出的景象感到震撼?隔着太过遥远的距离,彼此之间的对比又太悬殊,使依耶塔很难看清她脸上的表情。尽管如此,天使小姐仍会忍不住去想,她在发呆吗?为什么不躲开?难道已经放弃了抵抗吗? 如果是那样就太好了。 如果她愿意乖乖束手就擒的话,战争很快就会结束的,没有人再因此受伤,对于依耶塔来说,这是最完美的结局了。 你可以不要抵抗吗? 怀着这样不切实际的想法,云鲸的影子漫过海上,犹如黑夜涌过,温柔地将卡拉波斯吞噬了。 但黑夜,原本就是黑暗魔女的领域啊。 于是,在即将相撞的那一刻,依耶塔看见了卡拉波斯的笑容,这一次却看得很清楚,细微勾勒出来的弧度,就像是对故事书中的某段情节感到有趣,但又没有有趣到足以令自己开怀大笑的地步,便露出了这样浅淡的、漫不经心的、但确实存在过的笑容。 天空的岛屿落下,大地的鲸鱼即将回归海洋。 但预想中惊天动地的碰撞并未发生。 就在鲸鱼的头颅即将触及海面、将渺小的魔女彻底吞没的那一瞬间—— 卡拉波斯只是极其自然地抬起了右手。 她的动作随意得如同拂开一缕飘到眼前的发丝,轻描淡写,不带丝毫烟火气。那只纤细苍白的手掌,在云鲸遮天蔽日的阴影下,渺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就是这只手,稳稳地按在了俯冲而至的云鲸之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从天而降的巨兽,裹挟着足以撞塌山脉的恐怖动能,却被那只外表看上去还属于人类的手掌无声无息地吸收了。所有能量随之湮灭,以一种同时违背了科学与魔力定律的方式消失了。于是,不再有巨物碰撞时发出的震耳欲聋的轰响,仿佛只是一张纸片轻飘飘地落在了另一张纸片上;不再有魔力爆发时席卷而过的犹如涨潮般的波动,仿佛只是一缕呼吸温柔地接住了另一缕呼吸;甚至连魔女脚下那片漆黑的海水,都只是泛起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随即便恢复死寂,沉沉的邃渊之中,仿佛凝固着一个世界的重量。 巨大与渺小,狂暴与静止,形成了令人窒息的对比。 依耶塔的心跳,在目睹这一幕的瞬间漏了不止一拍,明知不合时宜,但她还是忽然间想起了奥薇拉曾给自己看过的一本童话书,书中描绘了一个勇敢的小孩如何在妖精的帮助下,使用魔法的力量与巨人角力,最终战胜并驱逐了他、保护了村庄和亲人的故事。她记得这篇故事还有一幅插画,画中的巨人比山还要高,小孩却比树苗还要矮,正因如此,双方的角力才如此震撼,以至于让依耶塔念念不忘。后来她听奥薇拉分析,人类总是对超出自身想象的伟大巨物怀有一种复杂的心理,既崇拜着它,想要追随;又畏惧着它,想要驱赶,这篇童话正是其精神的体现。可依耶塔没有那么高深的感悟,她只是觉得,小孩很勇敢,巨人很可怕而已。 时间悄无声息地流逝,命运就像故事书中妖精的恶作剧,让插画上的那一幕变成了现实,只是依耶塔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扮演着巨人的角色,而黑暗魔女卡拉波斯才是那个勇敢的小孩。这究竟是说明角色定位和外表没有任何关系,还是早已预示了这场战斗的结局呢? 一旦产生了这样的联想,怯懦和犹豫的心理又开始占据上风。自始至终,云鲸空岛没有停下,依然凭着坠落时的惯性,不断向那个渺小的身影撞去,但总是被隔在她的手掌之外,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无论怎么努力都不可能冲破。 卡拉波斯缓缓抬起头,凝视着近在咫尺的云鲸,它没有眼眸,不是真正的生命,却能够发出与真正鲸鱼一般无二的悠长鸣叫,身体中植物的根须似血管,涌动的泥土如血液,最坚固的岩石构成了骨骼,最澎湃的呼吸则凝聚为它的心脏。从每一个细节中,她都感受到了主人塑造它时的热情、期待和信心,为此欣慰。可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更复杂的心情。 ”你拥有的——“ 苍白而单薄的唇瓣动了一下,声音很轻很细,却清冷地回荡在了整个战场上:“不错的力量,不差的决心,以及,不够的觉悟。“ 决心与觉悟,是两种东西。 为了什么而下定决心去战斗,那样固然是很好的,可如果只是追求着胜利的话,还远远算不上觉悟。 “杀了我,依耶塔。”卡拉波斯的声音如幽灵低语,诡异地在耳畔飘浮,让天使少女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为了谁而战胜谁,她不止一次地想过,并且想要做到;但是,为了谁而杀死谁,这样的概念从没有出现在她的脑海中,因为,杀死一个人……就等于剥夺了她的一切,不是吗? “你做不到。”黑暗魔女遗憾地看着云鲸,像是隔着这座庞大的岛屿,与另一个人对话着:“和过去一样啊。既然如此,你永远不可能是我的对手。去吧,离开这里吧,让真正拥有觉悟的人来当我的对手,让她——” “她来和我战斗。” 卡拉波斯知道,在这群温柔善良而又优柔寡断的秩序王权中,唯有两个人能够彻底割舍过去的牵绊,将今生今世的理念分歧,视为一场不死不休的争斗,一旦踏上战场便不再犹豫,不再迷茫,只以杀死自己的对手为目标。那两个人中,一个人是胜利王权希诺,但另一个人却很难想象,既不是爱丽丝,也不是奥薇拉,更不是其他任何一个故作凶狠、假装冷酷和自以为很坚定的人。 而是她。 黑暗魔女正是为她而来的。 正因如此,她才以戴森球号为诱饵,将希诺调离战场,又对依耶塔的进攻无动于衷。她有着最明确的规划和最清晰的认知,这场战争是为了什么?战斗是为了达成什么目的?自己又该与谁为敌?这些她的对手没有想过的问题,卡拉波斯自始至终不曾忘记。 所以—— “不是你。” 卡拉波斯拒绝了依耶塔,她的手掌轻轻向前一推,上一秒还凝固在半空中、奋力挣扎的云鲸空岛,下一刻便成为了一颗随手掷出的石子,以一种缓慢得令人心悸、却又坚定得不容置疑的速度,向后倒飞出去。岩石巨鲸在天空中翻滚着后退的影子,就像是被一帧一帧定格下来的画面。第一帧时,它飞越了那片被黑暗和死亡所淹没的死寂海域;第二帧时,它飞越了那些悬停在半空的冰棱与浪花,它们看起来像是尸体的形状;第三帧时,天空的阴影掠过依耶塔有些失焦的眼眸,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此刻天翻地覆,一切都将被打碎。 最后一帧,云鲸坠入黑森林中,激起了一圈呼啸的巨浪,席卷而至的风暴将整个森林犁了一遍,被吹倒和折断的黑死木犹如被某种人类不可预知的力量吸引着,纷纷向坠落中心点倒伏,墨色的叶片漫天飞舞,和烟尘一起弥漫开来,就像大暴雨过后,海上狼藉的鸟羽。 来自天空的巨鲸伏倒在地上,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仿佛让人听到了粗重的喘息与虚弱的哀鸣。比岛屿还要庞大沉重的身躯正缓慢地陷入由枝干、泥土与腐败殖质所构成的深海之中,它的岩石骨骼在撞击时碎裂变形,像搁浅的海洋生物般触目惊心,而黑森林中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已犹如贪婪的海兽嗅到了猎物的味道,迅速包裹上来,吞噬着它庞大的轮廓。 四周散落着坍圮已久的金属残骸,锈迹斑斑的骨架半埋在倒伏的黑死木下,或斜插在泥土中,反射着幽微的光,如同深海巨兽磷火般的眼眸,无声地注视着这位迟来的同类。那是曾受云鲸的驱赶、坠毁于此的飞空艇,它本以为自己在帮助这些同类回到故乡,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也会来到它们的身边。这或许说明每一条鲸鱼都有相同的归宿,但那不是它们诞生的地方,天空、大地或者海洋,而是一座古老神秘的墓地,在捕鲸人和水手的口耳相传中逐渐被遗忘了。 风穿过折断的枝桠和扭曲的金属,发出呜咽般的低鸣,是这片深海为这些迷失的巨物奏响了最后的挽歌。 尘世间陌生而又熟悉、群聚而又分离、彼此相伴却永不交流的事物。 它们的名字叫做墓碑,还有另一个更广为人知的称呼,即孤独。 正如此刻,依耶塔所感受到的孤独。(本章完) 1337.第1323章 那个人是我吗? 第1323章 那个人是我吗? 依耶塔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就像曾有一场风暴在此肆虐,天空仍旧低垂,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极低,将光线死死捂住了,只透出一点惨淡的微明。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尘埃与草木被强行撕裂后渗出的苦涩汁液气息——正如少女此刻的心情。 大地被翻开,无数道丑陋的疤痕,就像捕鲸人用锋利的鱼叉贯穿鲸鱼的身体,一点一点地慢慢放血,等待它彻底疲惫放弃、向命运俯首称臣的时刻。在那些被割裂的血肉中,深黑的土壤里,混入了许许多多的杂物:被碾碎的落叶、苔藓、腐败殖质、虫子的尸体、早已腐烂的种子、断开的草根……依耶塔无意识地蹲下身,抓起一捧,在指间近距离地凝视着它们存在时的哀伤、生机、挣扎、沉沦、憧憬、痛苦与不安,这让天使少女忍不住想起了自己还在阿维尼翁村生活的那段时期,每到播种的时候,犁开大地,见到的便是这一番景象。 最初时,少女还很惊讶,没想到在孕育着庄稼与樱草花的土地下,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生机勃勃的一幕,而是充满了死亡、悲伤与逝去的生命。后来她才知道,这叫做轮回,如果没有死去的,就不会有新生的,那么,从某种意义上,在这片土地上孕育出来的所有的崭新的生命,其实也就相当于继承了那些埋葬于此的生命的意志,它们是一体的。 轮回不会总是相同,就像虫子的尸体腐烂后流出的营养物质,可能不会变成下一只虫子的养料,而是被用于培育新的樱草花。养分在土壤中无声地流转,滋养着截然不同的生命形态,虫子和樱草花是两个物种吧?这就是说,即便继承了同样的意志,有着同样的灵魂,能够感受到同样的情感,其本质也是不同的。 依耶塔想,按照这个理论,现在的自己和过去的自己,一定是不同的。 可是,卡拉波斯却对她说:“和过去一样啊。” 她的语气有些感慨,也有些遗憾,就像见到了一位熟悉的故人,却不是那么激动人心的再会,也不可能笑着说一句好久不见,将过去的事情都当做没有发生,因此,只能用这种语气来掩饰自己真正的心情。 在黑暗魔女的眼中,两位天使几乎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尤其是在战斗这方面。 她们都拥有强大的力量、拥有战斗的决心、却没有杀死某人的觉悟。剥夺他人的一切对她们来说是太过痛苦的事情,因为天使是美好和光明的象征,注定要为世人带来幸福——在信徒们为她编纂的福音书中,如此记载。 该如何评判对错呢?或许在情感这方面,永远都没有对与错的说法,只是人与人之间天生就存在差别而已。依耶塔唯独可以确定的事情是,自己输了。 怀着坚定的信心,想要改变故事的结局,却输得那么惨。童话中与巨人角力的小孩之所以能够胜利,除了想要守护村庄与家人的信念以外,更重要的原因是,他本来就是一个很坚强的人吧?可依耶塔不是,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她只是强迫自己变得坚强而已。 天使少女怔怔地抬起头,世界在她眼中一片狼藉。 她很喜欢萨莉亚原野,喜欢阿维尼翁村,喜欢村外绵延无际的樱草花田,那足以称之为故乡的风景,即便后来遭遇背叛、战争和离别,这样的喜欢也一直没有改变。所以,哪怕为了逃避诅咒而自我封闭的时候,依耶塔也没有想过离故乡太远,她唯一一次为了自己而使用自由王权的力量,是为了将村中属于自己的那一间风车塔房吹到了罗宁裂谷的最下方,在那里,风的力量庇佑着一切,令四季如春,生机蓬勃。 樱草花绚烂盛放,蟋蟀在花丛中鸣叫,树上栖息着娇小的灰嘴雀和凶猛的剑枭,还有无视季节规律繁荣生长的树木:春之藤木,夏之野樱,秋之板栗,冬之雪松。藤蔓缠绕着板栗树,野樱的花瓣飘落在雪松的枝头,四季的色彩在这里和谐交融,只要生活在它们的包围之中,少女就会觉得,自己从未离开家乡。 可是现在,她喜欢的,她在乎的,她最想要的,都已经被毁掉了。 森林早已不复旧日模样。曾经茂盛如潮水、风一吹过就哗啦作响的冬雪松的树冠,已在风暴中凋零殆尽,只留下无数光秃秃的枝桠,如同无数伸向铅灰色天空的断臂残肢,无声地控诉着;根系发达的秋板栗被齐根劈断,如同巨人的骸骨般横七竖八地倒伏在地,连带着把盘根错节的根系也掀翻出来,泥土飞溅,如同大地被撕裂了皮肉,裸露出狰狞的伤口;总是弥漫着春天气息的春藤木和夏樱树,则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粗暴地抹过,枝干扭曲断裂,树叶凋零殆尽,唯有几根柔韧的藤蔓,在残骸间摸索着,试图缠绕攀援,编织起新的绿网。 花田的毁灭最为彻底。 那片曾经在阳光下翻涌着七色的浪花,仿佛将整个春天都融化在其中的樱草花田,如今只剩下令人心悸的荒芜。仿若有一只狂暴无形的巨手,将它们从赖以生存的土地上粗暴地连根拔起,又狠狠地揉碎、践踏、抛洒。视野所及之处,再也见不到它们充满生机的模样,只有大片大片倒伏、破碎的植株,如同被蹂躏至死的蝶群,无力地匍匐在泥泞里。 唯有几株最靠近风车塔房的樱草花,奇迹般地残留着些许残破的枝叶,在死寂的风中微微颤抖。它们细弱的茎秆几乎完全折断,遍布褶皱的花瓣却顽强地不肯凋零,仍轻柔地抚过依耶塔的掌心,仿佛在安慰自己的主人。 依耶塔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却在距离残破花瓣毫厘之处凝滞,微微颤抖,不敢触碰它们,就像她不敢承认自己的失败一样,生怕这样会让某些人失望,比如过去阿维尼翁村的村民们,或一直信任鼓励她的同伴们,当然,还有对她来说最重要的那个人…… “没关系的,依耶塔,没有关系。” 一双手温柔地将她揽入怀中,长姐的声音在耳边低喃,犹如抚慰的乐章:“你已经很努力了,所以,不要责怪自己,好吗?” 明明一开始还没有什么感觉的,失败就像梦,醒来后只是迷迷糊糊而已,可是被圣夏莉雅如此温柔地安慰着,依耶塔却忽然有点想哭,肺部像吸入了许多冰冷的空气般,让人喘不过气来:“小夏姐姐,我,咳咳,我……” 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咳嗽着,边哭,边哽咽,边咳嗽,瘦小的肩膀在姐姐的怀中剧烈地耸动,泪水迅速浸湿了圣夏莉雅肩头的衣料,好像要把这辈子受到的委屈全都发泄出来,哭声中夹杂着含糊不清的说话声,断断续续的,给人一种随时都会中断的感觉:“我本来、本来想要帮上大家的忙……可是,可是,却一点用都没有,咳咳!对不起小夏姐姐,真的,咳咳!真的很……对不起……” 圣夏莉雅轻轻拍打着妹妹瘦弱的脊背,为她抚平那些在风暴中凌乱不堪的羽毛,眼眸中写满了心疼和酸楚:“没关系,这些都没有关系的,依耶塔,大家都知道你有多努力,所以不会有人为此责怪你的。我们一起努力,总会找到办法的,好吗?就像这片樱草花田,虽然现在暂时枯萎了,但是没关系,只要土地和种子还在、阳光和雨露还在,就一定可以恢复过去的样子。我们都会帮忙的,妖精会帮忙,石精守卫们会帮忙,大家也会一起帮忙,和你一起承担……” 这不是单纯的安慰。 作为萨莉亚原野上最常见的地樱科植物,樱草花其实是一种非常顽强的生命,它们的根系能在最贫瘠的土壤中蛰伏,等待复苏的契机,只要有一棵植株、一粒种子乃至一截根系的残留,它们就会拼命地汲取阳光与水分,然后从枝叶间重新开出花来,淡青色的活力苍翠、嫩黄色的阳光明媚、纯白色的淡雅高洁……正如诗人海德在他的诗集《落樱集》中描绘的那样,”充满了七色的奇迹“。 在圣夏莉雅的安慰和陪伴下,依耶塔的情绪逐渐稳定了下来,虽然还有些抽噎,但这是正常的情绪发泄,就让她哭吧,或许哭出来会比较好受一点。 牧羊少女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有些费劲地将妹妹抱起来,小心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转身向风车塔房走去,每一步都走得格外小心。虽然刚刚经历了一场严峻的风暴,但这座来自阿维尼翁的风车塔房依然巍峨屹立,坚固的石墙只留下些许风蚀的痕迹,巨大的叶片虽静止不动,却依旧指向天空,充当着主人最后的庇护所。 圣夏莉雅轻轻将依耶塔放在床上,嘱咐她好好休息,然后转身离开,临走之前,天使少女还拽住了她的衣角,红着眼睛问道:“你要去哪里,小夏姐姐?” 她不是舍不得姐姐离开,而是有点担心……以及害怕。 “不要怕。”圣夏莉雅温柔地却坚定地掰开了她的手指,一字一句道:“你做得已经够多了,就在这里好好休息吧,依耶塔,我——” “我很快就回来。” 像是给出了一个绝对会履行的承诺,她的语气重新让依耶塔感到安心。 于是,天使小姐缓缓松开了手指。 就这样目送着她走远了。 …… 走在返回妖精深眠旅馆的路上,一路所见的景象令圣夏莉雅的心情感到无比沉重。树木倒塌,河水断流,连石精守卫们辛辛苦苦铺设的木制栈道,都在地动山摇般的动静中被毁坏了。松鼠、兔子、灵鹿等小动物在林间仓皇奔逃,不再与人亲近;一大群飞鸟聚集在森林的上空,迷茫地徘徊着,像是找不到应该归去的巢穴;她甚至看到几只花妖精躲藏在灌木丛中瑟瑟发抖,透明的翅膀无力地耷拉着,花瓣做的小衣服沾满泥污,再没有过去的活力和开朗。 这是云鲸空岛自诞生以来,遭遇过的最严重的伤害,并非天灾,而是人祸。 圣夏莉雅有些悲伤,一想到那个还在战场上孤独等待的身影,这种悲伤随之转化为另一种更加复杂的心情。她说,依耶塔不是有勇气杀死自己的人,所以会落败是理所当然。她在等待一个真正有觉悟的人来战斗,只有彼此都想要杀死彼此,那样的信念才是不可退让的,那样的理想才是不可动摇的,自然,那样的战斗才是有意义的。 一种残酷而纯粹的逻辑,圣夏莉雅知道那不是她的本性,而是在逐渐流逝的岁月中,经历了各种各样的事情而改变的。 每个人都在改变,只是有时候她们不认为那是一种改变,反而会觉得自己天性如此。 虽然她没有指名道姓,但是,关于黑暗魔女卡拉波斯所等待的那个人,圣夏莉雅却已有了一些头绪。那不是猜测,也不是怀疑,仅仅是命运降临时,自然而然地产生的一种预感罢了。 那样的事实,又令圣夏莉雅感到悲哀。 少女王权本应该是维系宇宙平衡的力量,而平衡需要支点,一旦产生倾斜,便会导致巨大的破坏。受这种理念的影响,无论是混沌还是秩序,母亲大人赋予她们的权限都是同等的,因此,一旦走到敌对的立场上,就无法通过单纯的强弱分出胜负,必须具备着“为了谁而杀死谁”的觉悟,彼此的力量才有高下之分,才足以踏着另一个人的尸体,走向实现理想的阶梯,直至登临顶端,回头望去,才发现自己如此孤独。 所谓“心”的力量,应该被这样使用吗?相信母亲大人在创造少女王权的时候,绝对没有预想过会有今日的发展吧? 命运的莫测之处,就连命运的少女王权,都还在迷惘着。 停下脚步,抬头望去,眼前已是妖精深眠旅馆。 给点喵 1338.第1324章 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吗? 第1324章 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吗? 当圣夏莉雅赶到妖精深眠旅馆的时候,爱丽丝正站在旅馆的门口,怔怔地望着战场的方向,铅灰色的天际线逐渐被黑暗浸染,那片海洋好似无穷无尽,永远都看不见尽头,无论多么悲伤的心情,或者多么坚定的信念,最终都会淹没在里头,无声无息。 小羊一直焦急地在门口转来转去,心神不宁的模样,直到看见主人的身影出现,才终于放心下来。它高兴地跑到圣夏莉雅身边,咩咩地叫了两声,像是在倾述自己的担忧,又或是表达对她的关心。 圣夏莉雅轻轻抚摸着它的脑袋,作为回应。 小羊的叫声也将爱丽丝从出神中唤回现实,她一抬头便看到了熟悉的身影,旁边却似乎少了谁,心中不由得一惊,连忙开口问道:“小夏,你怎么过来了,不是去陪依耶塔了吗?依耶塔她……没事吧?” 云鲸空岛被黑暗魔女卡拉波斯掀飞的时候,空岛上的居民自然也感同身受,还好即便在战斗的过程中,依耶塔也没有忘记维护环绕着整座空岛的风之结界,再加上妖精深眠旅馆的结构还算稳固,所以旅馆中的人倒是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只是那时候卡拉波斯说的话也一并传到了众人的耳中,让她们——尤其是爱丽丝,心情复杂。 在希诺与依耶塔之前,爱丽丝才是第一个真正面对过黑暗魔女的人。当然,这是作为少女王权来说,如果不局限于这个范围的话,莉薇娅修女与卡拉波斯的交集其实更早,只是修女小姐并不是真正的少女王权,而是真灵派根据咒戒王刻诺斯的研究理论创造出来的人造王权,在力量上先天就无法与黑暗魔女抗衡,所以后者自然也不必对她讲什么“信念”与“觉悟”的道理。 直到爱丽丝,直到幻想王权与黑暗王权在宇宙中对峙,上演着一出以光年为尺度的决斗戏码时,她才为她揭示了这个残酷的道理。爱丽丝一开始还不相信,她觉得爱与勇气与正义才是决定胜负的关键,故事的走向本该如此,因为在她玩过的每一个游戏中,都深深痴迷于类似的情节。可最终的结果或许证明,卡拉波斯才是对的吧? 这不是游戏,而是现实。在游戏中,你不必怀着“为了谁而杀死谁”的信念去战斗,因为他们原本就是一堆数据,谁会和虚拟的角色不死不休,一定要证明自己的理想和道路才是正确的呢?可是现实不同,现实就是要如此证明,否则,战斗的意义何在? 时至今日,爱丽丝仍然不赞同卡拉波斯的说法,却微妙地有些理解她了。正因如此,她才那么担心依耶塔,天才玩家一直都认为自己是个很坚定的人,绝不会轻易被敌人的嘴炮打动,但即便是这样的自己,都无法完全抵抗卡拉波斯的蛊惑,谁知道依耶塔听了那些话后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要知道,天使小姐原本就是云鲸空岛上最柔软、最胆小、也最容易被动摇的人啊。 圣夏莉雅一眼就看穿了爱丽丝的想法,她摇了摇头:“依耶塔没事,正在风车塔房中休息,还有,爱丽丝,不要再把她当成小孩子看待了,她其实……很坚强。” 爱丽丝张了张嘴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圣夏莉雅说得没错,就算是小孩,终有一天也会成长为大人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爱丽丝隐约觉得,那不是一件好事。 一直都不是。 牧羊少女深深地看了天才玩家一眼,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伸出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脑袋,就像刚才抚摸着小羊的脑袋一样,然后一言不发地走进了旅馆。 情况还算正常,唯一的意外是谢米被地震的动静吓到了,有些害怕,而蕾蒂西亚却恰好相反,兴奋得恨不得现在就冲出去找黑暗魔女决一死战。萝乐娜正在安慰谢米,而格洛莉亚则拼死拉住了蕾蒂西亚,不让她出去胡闹。 看见圣夏莉雅回来后,两人都有些惊讶,也询问了依耶塔的情况,从姐姐口中得到了平安无事的答复后,才终于放下心来。不过,圣夏莉雅返回旅馆,并不只是为了向大家传达这个消息,而是有更重要的事情必须去做。 “谢丝塔在哪里?”圣夏莉雅询问正在翻找药柜的谢丽娅,后者正打算外出救治那些在地震中受到伤害的岛上居民,此时听到圣夏莉雅的问题,手中的动作不禁停顿了一下,转身回答时,脸上带着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复杂表情,作为先天灵性敏锐的妖精种族,她似乎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她正在厨房里为大家准备食物,小夏,你找姐姐该不会是为了……” “谢谢。” 圣夏莉雅却打断了她未说出口的猜测,随即转身向厨房走去。谢丽娅看了一眼被自己翻得乱七八糟的药柜,又看了一眼少女离开时的背影,终究还是放心不下,选择了跟上去。刚一走进厨房,她就听见圣夏莉雅正对姐姐谢丝塔说道:“我希望你帮我一个忙,谢丝塔……” “哎呀,第一次听你用这么严肃的语气说话呢,小夏。虽然情况确实很不利,但也没有到那么糟糕的地步吧?” 老板娘谢丝塔的语气依旧是那么不急不缓,令人安心,但她不知不觉已经放下了手中的菜刀,嘴角也不再松弛或上扬,而是微微向内抿紧,形成了一个严肃专注的线条,只有熟悉姐姐的酒保小姐才知道,这是她认真起来的表现。但即便是作为妹妹的谢丽娅,也有很久没见到姐姐露出这样的表情了,上一次大概还是自己刚刚度过成年礼、即将踏上人生中最重要的巡礼的时候吧。 圣夏莉雅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谢丝塔。 老板娘有些受不了这样的注视,尤其是来自最好的朋友,她很快就妥协了:“好吧,我答应你,不过你要先告诉我,究竟是什么事需要我帮忙?” “我想请你,”牧羊少女一字一句地说道,“送我到一个人的身边。” “唔……” 这个奇怪的要求让谢丝塔和谢丽娅同时怔了一下,最后还是谢丝塔先反应过来,微微蹙眉,似乎有些为难:“无视空间距离,将一个人送到另一个人的身边,这种类型的妖精魔法确实是存在的,只是对魔力有很高的要求,或许,需要再次向女王大人借助力量才行。只是上一次,离开天之圣堂的时候,为了帮大家逃脱教团联合的包围圈,我、谢丽娅和谢米已经向女王大人借用过一次力量了,妖精魔法本身具有强烈的不确定性,所以,我也不敢肯定这次还能否成功……” 圣夏莉雅的眼神依旧清澈坚定,不曾动摇:“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就注定是我的命运吧。” 命运的少女王权如是说道。 面对好友的请求,谢丝塔不忍说出拒绝的话语。 其实她刚才说谎了,妖精魔法是不会失败的,至少,在女王缇坦妮雅大人的庇佑下,不可能失败。 妖精女王缇坦妮雅,是妖灵一族最古老的神祇,沐浴于创世之神的眼神中诞生,掌握着世间所有妖灵的魔力,因此也能够将这些魔力反向馈赠给自己的眷属。妖精魔法的特性是不可预测的,但借助女王缇坦妮雅的力量,却可以让这种不确定性变成确定性,从每一条不同可能性的命运线上寻找唯一固定的未来。当妖灵们借用女王大人的力量时,可以理解为是女王本人在释放妖精魔法,自然不会失败。 那么,她为什么要说谎呢? 谢丝塔自己也不太清楚,可能是因为太了解自己这个好友了,也有可能是因为妖精的直觉?天生就拥有纯洁心灵和纯粹灵性的妖精,总能敏锐地察觉到那些普通人常常会忽略的事物,只是有时候,这可能不是一件好事。 妖精深眠旅馆的老板娘轻轻叹了一口气:“好吧,我会帮你的,小夏。” 牧羊少女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一丝笑意,那看起来是感激的笑,但如果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其中还隐藏着几分愧疚与歉意:“谢谢你,谢丝塔。” “别急着道谢。”谢丝塔笑眯眯地说道:“作为回报,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圣夏莉雅下意识问道:“什么事?” 老板娘收起笑容,一字一句,严肃地强调道:“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勉强自己。” 圣夏莉雅无声地看着谢丝塔,谢丝塔也无声地看着自己的好友,两人仿佛通过某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方式达成了共识,都理解了彼此的心情和感受。忽然,谢丝塔回头,对一直站在门口默默旁观的酒保小姐说道:“谢丽娅,你也准备一下吧,要向缇坦妮雅大人借用力量的话,光靠我一个人可不够。” 谢丽娅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连忙应了一声,又问道:“需要叫上谢米一起吗?” “这次就不用了,让她好好休息一下吧。”老板娘用手指轻轻点着嘴唇,慢慢摇头否决了妹妹的提议,语气轻快:“再说了,以她的魔力和对妖精魔法的熟练度,有她没她其实没什么区别嘛。” 能说出这样的话,果然还是平时的姐姐。 谢丽娅深以为然,领命而去,为施展妖精魔法进行准备,其实也没什么好准备的,无非就是找一块魔力充盈、又比较僻静的地方而已,魔力充盈是基础要求,僻静主要是为了集中精神,以及防止施展魔法的时候忽然有人闯进来捣乱。 不过。 离开厨房的那一刻,谢丽娅才恍惚发觉,对于姐姐提出的那个要求,小夏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而姐姐也像是早有预料般,并没有强求她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在这种耐人寻味的默契之中,体现出来的究竟是什么呢? 她没有更多时间思考,因为接下来就要施展妖精魔法了。 但这个问题会一直存在于酒保小姐的脑海之中,直到很久很久以后。 …… 临时战地医院中,依旧是忙碌的景象,甚至因为黑暗魔女的出现,一时间变得更加忙碌了,连原本只是负责打下手干杂活的林格,都被迫拿上手术刀和药品,为不断增加的患者处理伤势。 年轻人虽然不是专业的医生,但处理伤口和切除死肉的时候,表情甚至比自己的妹妹更加冷静。战场上,黑暗不停地漫延,吞噬了越来越多的生命;战地医院中,年轻人的动作越来越快,却无法拯救源源不断送进来的伤者。 这种无力的感觉足以将一颗脆弱的心灵彻底压垮,对年轻人来说却仿佛只是现实生活中习以为常的一幕,直到云鲸空岛被黑暗魔女卡拉波斯击退时,那一瞬间发出的剧烈动静才让他的手有了轻微的动摇,但转瞬即逝,仿佛不曾存在过。 清创、止血、缝合、包扎……冷静地处理完一整套流程,为这位已经陷入昏迷的重伤者保留了一丝珍贵的生还希望后,年轻人这才起身,对旁边还在忙碌的妹妹说了一句:“我离开一下,这里就交给你了,梅蒂恩。”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汗味以及消毒药水刺鼻的气息,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浑浊,粉发少女怔住,甚至来不及询问兄长要去哪里,要做什么,还会不会回来,便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背影走出医院,消失在了视线的尽头。 即使能够反应过来,她也无法阻止、无力阻止、或者说,无意阻止。 因为隐约有种预感。 自己的兄长,一定是要去做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吧? 重要得……没有人能够取代。 …… 平静地走出医院,绕开来来往往的担架和救护人员,无视了不远处传来的争吵的声音,林格来到了一处远离战场的高地上,这里只有他一个人,却能够远远地望见战场上那团不散的黑雾,就像饥渴的海洋,正在吞噬万物。 他停下脚步,默默地从怀中取出一直随身携带的游戏机和卡带,忽然,动作僵住,脸上也头一次浮现出错愕的表情。 因为他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理论上绝不应该出现于此的人。 给点喵 1339.第1325章 想要成为你的神明吗? 第1325章 想要成为你的神明吗? 听说,命运的本质是意外,因为凡人只有在遭遇猝不及防的情况时,才会忽然想起冥冥中有一股力量引导着自己的生命,并为此愤怒或悲伤,破口大骂或心灰意冷。这种说法是对是错,林格无意评判,却确实很符合他现在的心情。 空气中弥漫着尘埃和硝烟混合的苦涩气味,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模糊的爆炸或建筑倒塌的闷响,提醒着战斗仍在持续。风带着寒意,卷起深色大衣的下摆,也吹拂着年轻人额前略显凌乱的碎发。 惊愕,茫然,犹豫,或许还有一丝丝的愧疚……这些情感从未如此强烈,就好像在今天以前,它们不曾存在;在今天以后,它们不会存在;唯独此时此刻,就在此地,忽然间全部诞生,然后爆发出来。在人生的每一个阶段,林格都体验过这种感觉。 有时是在暴雨中流浪,被人微笑着撑起一把伞,轻声询问“你要跟我走吗”的时候,雨幕滂沱,街道上空无一人,雨水顺着屋檐流淌滴入衣领,冷得刺骨;有时是在墓碑前伫立,聆听着风穿过橡树林的声音,偶尔回忆起他的音容笑貌的时候,橡树叶沙沙作响,带着潮湿泥土和青草的气息。年轻人喜欢这种感觉吗?说不上太喜欢;但是他讨厌这种感觉吗?似乎也没有讨厌的理由。他唯一知道的是,每当出现这种感觉的时候,就代表自己的人生将迎来巨大的变化,正如命运的指针忽然开始转动,咔嚓向前。 而最后一次,是现在。 是忽然出现的青发少女一字一句地问他“你要去哪里”的时候。 她就站在几步开外,仿佛凭空出现在这片荒芜的大地之上,青色长发在带着硝烟味的风中轻轻飘动,犹如带着诗意的琴弦,身上那条仿佛自认识以来从未变过的洁白长裙,在灰暗的背景中显得格外纯净,隔绝了周遭的破败与混乱。 少女的眼眸清澈,此刻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林格,带着洞悉一切的平静。 “你要去哪里,林格?” 她又问了一遍,声音如此清晰,就像隔着梦境传来,对于某些人来说,梦境确实比现实更深刻。 自己早该想到的。林格忍不住想,什么都瞒不过她,自己的孤独和痛苦,自责与悲伤,迷惘与坚定,一切的一切在少女面前无处遁形。因为两人都是世界上最了解彼此的人,他们曾在一个永无止境的夜里用体温慰藉彼此的心灵,用过分强烈的情感填补对方灵魂中的空缺,以一种澎湃的精力和无穷无尽的激情,探讨人类诞生的秘密与世界毁灭的意义。这些哲学般的隐喻最终都被归结于本能,可凡人的本能从来不是逃避孤独,而是享受孤独,所以应当说他们在违抗自己的本能才对。 所有生命走到一起,最终都是为了违抗自己从诞生那一刻就被注定好的命运,可是这样的反抗往往徒劳无功,只留下深深的无法被消解的空虚。 年轻人领悟了这一点,并为此感到遗憾,倒不是遗憾于真相如此残酷,而是遗憾自己没能早点想通这个道理,以至于错走了许多弯路。不该反抗的,因为凡人就是这样,因为命运就是这样。他对自己说,同时也对圣夏莉雅说—— “我要去,”语气平静地就像在讨论今日的晚餐,“结束那场战斗。” “那样很好,可至少你应该先告诉我,”圣夏莉雅的语气也平静得像是在讨论明日的天气,“你打算怎么做?” 林格无声地向她展示了手中的游戏机和卡带。 那台造型奇特的机器静静地躺在他摊开的掌心,外壳在灰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冷硬的金属光泽。那张小小的卡带,则像一枚沉睡的种子,镶嵌在机器的一端。 这其实是一种误导,但诚如方才所言,两人在彼此面前都没有什么秘密,圣夏莉雅早已看穿了年轻人的意图,所以她的眼神连一刻都不曾在游戏机和卡带上停留,依旧安静而温柔地注视着年轻人的脸庞,认认真真地将他的每一个细节都描摹下来,记在心中,直到成为最宝贵的记忆。 “是信仰之力吗?”忽然,她一语道破了年轻人试图掩盖的事实。 奇怪的是,虽然被看穿了意图并当面戳破,但林格的第一反应既非错愕,也不是无奈,而是有些释然地笑了笑,这个笑容就算是回答了。 自从离开天之圣堂、重返镜星后,年轻人就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失去了爱丽丝的游戏机和卡带之后,他们该如何与魔女结社对抗?虽然东大陆不是魔女结社的势力范围,教团联合与轴心国的精力更是集中在与同盟军的对抗上,他们暂时来说是安全的。但世事没有绝对,以天蒂斯的冷酷与果断,对推行伊甸计划的决心,还有那个至今只听闻名字、不知晓具体内容的现实计划,一切的一切都注定,旅人们与魔女们的战斗还将继续下去,直到彻底分出胜负的那一刻。 理论上,只有少女王权才能对抗少女王权,可偏偏秩序王权都受到了诅咒,实力十不存一,而且大多不属于战斗类型的王权——当然,少女王权又不是爱丽丝制作的游戏,没有战斗或辅助类型的区分,决定实力强弱的仅仅是她们的心灵,以及是否具备战斗的觉悟。很遗憾,从这点来看,除了希诺以外,大家或许都比不上那位黑暗魔女,更别说天蒂斯了。 林格只能另辟蹊径。他首先从莉薇娅修女身上得到灵感,咒戒王刻诺斯利用信仰之力创造人造王权的实验称不上成功,却也不算失败。圣子加百利虽无法与真正的少女王权对抗,却已拥有凌驾于寻常真神的力量,而从亿万人的信仰中诞生的构想机神亚历山大更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令魔女结社感到巨大压力的敌人。人的信仰确实有其神奇之处,毕竟,连少女王权都会受到信仰之力的侵蚀和锚定呢。 但同时,它也很危险,试图利用信仰之力达成某种目的的人,最后都落得了什么样的下场?行者罗谢尔乃前车之鉴,林格至今忘不了他临死前充满悔恨和遗憾的眼神。万众一体,方可成心,可万众之心合为一体,个体的意志在其中还能保持自我吗? 很久以前,行者就预言过,林格将会走上这条道路,现在看来,他是正确的,却也是错误的。 林格确实想要利用信仰之力对抗魔女,但和罗谢尔不同,他并不强求其他人的信仰,他的目标唯有自己。 信仰之力的具体运用方式,即请神仪式,它的核心分为两个部分,即内源与外源。所谓外源,指的是外部的魔力输入,构成神明的物质躯壳,而爱丽丝的游戏机与卡带,本质上等同于幻想王权的圣器,蕴含着少女王权的庞大魔力,没有比这更加合适的外源容器了;而内源则是强烈纯粹的信仰之力,构成神明的内在基石,构想神明会聆听信徒的愿望,从而决定自身创造神国的方向。譬如,机神亚历山大的信徒渴望属于蒸汽和文明的时代永存,于是,亚历山大便一次又一次从时空轮回中归来,无法被彻底打败…… 但机神亚历山大的强大,本质上还是因为蒸汽教会的信徒太多,提供的信仰之力格外庞大,才让祂拥有了无中生有的力量;而林格则试图以自己一个人的信仰之力,代替亿万人的祈祷,历史上从没有类似的先例,或者说,没有人愿意尝试,他们甚至连那样的想法都不敢有。 这是一个人的请神仪式。 固然,如果追求完美的话,其实还有更多的选择。创世女神的信仰在东大陆虽然属于禁忌,除了神秘的乐园乡亚述外,无人胆敢触碰,但真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谁又会在乎那么多呢?所以,云鲸空岛上的居民、经常聆听梅蒂恩传教布道的少年军、学校里的学生们,都可以成为容器。甚至更极端一些,在起义军中人为制造出一批女神大人的信徒,也未尝不可。 可是那样未免也太残忍了。 他的脑海中闪过那些熟悉的面孔:空岛上眺望云海的居民,少年军中眼神倔强的孩子们,课堂上认真听讲的学生们……他们的信任与依赖,不该成为冰冷的燃料。 林格想要拯救的是人,而不是一个空荡荡的世界。 如果注定有人为此承受代价,他希望那个人是自己。但年轻人并不是抱着一种圣徒般的牺牲心理,更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骄傲的,仅仅是……理所当然而已。 或许从很久以前开始,年轻人就没有将“自己”视为一种代价了。 但他不在乎的东西,总会有人在乎,并且是十分在乎。 “你不该这么做的,林格。”圣夏莉雅轻声道,她的声音如同叹息:“它行不通。” “行得通。”年轻人却说道,仿佛为了证明他的话,也仿佛在回应他内心的决意,手中的游戏机与卡带逐渐泛起微白色的光芒,有节奏地搏动着,像是与他的心跳共鸣:“我已经尝试过了,信仰之力确实能够唤醒爱丽丝的游戏机和卡带……” “我指的不是这个。”圣夏莉雅忽然打断了他的话,一字一句地说道:“就算你的信仰之力能够唤醒爱丽丝的游戏机和卡带,也不意味着你就能创造出以母亲大人为原型的构想神明。因为母亲大人是这个宇宙中独一无二的存在,是祂构筑了法则的原型,也确立了魔力的形态,祂屹立在一切超凡力量的原点,不可被追溯,不可被超越,更不可被模仿。” 信仰之力的本质是构想,而非追溯,所以最后创造出来的,只会是一个与女神大人有着相似面貌、内核却完全不同的空壳。 一具空洞的躯壳,不可能战胜黑暗魔女卡拉波斯。 林格闻言,不禁沉默,他知道圣夏莉雅的说法是对的,但他也早就想好了应对的策略。如果最终无法创造出以女神大人为原型的构想神明,那么他会将信仰的对象换成……自己。 自己信仰自己,自己成为神明,然后,自己去拯救所有人,听起来就像一个美好无比的童话吧? 唯一的问题是……请神仪式要求信徒对自己的神明怀有绝对的信任、信赖和信仰,但年轻人不敢肯定,他真的有想象中那么信任自己吗? 尽管一直都很冷静。 尽管一直都很可靠。 尽管一直都是大家的主心骨,是她们信任和信赖的对象。 但恰恰相反,他或许是个很不自信的人吧。 在天心教堂被迫关闭,妹妹感到愤怒和委屈的时候,告诉她要接受现实,内心却唾弃着自己的软弱;在命运接二连三地打破自己平静的生活,逼迫他走上一条注定跌宕起伏的道路时,平静地宣告自己将会走完这趟旅途,最后回归平常的生活,内心则嘲讽着自己的逆来顺受;在罗谢尔召唤构想神明,尼姆舍尔市陷入百年未有的大雪灾时,深深痛恨他的肆意妄为,内心也同样痛恨着自己的冷眼旁观;在孤独袭来时故作坚强,在夜深人静时难以入眠,在迷惘中痛苦,在痛苦中悲伤,因悲伤而浑噩,最后又在浑浑噩噩中迷失自我…… 像这样的人,真的有资格成为神明吗? 他头一次感到了……畏惧,那是在他的生命中很少出现的一种情感,却如此真实,仿佛其实一直都存在,只是年轻人从来没有发觉而已。 这时候,谁的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指尖触碰到他微凉的皮肤,传递过来一种温暖的力量。 “没关系。” 圣夏莉雅温柔地说道,就像之前温柔地安慰依耶塔那样,她和他的手重叠在一起,覆盖了小小的游戏机和卡带,指缝间有微光透出,映在她清澈的眼眸中:“没关系的,林格,如果,如果你认为,相信的力量可以创造奇迹,那么,就请你相信我吧。” 她说的是相信我,而不是信仰我。 “只要你愿意相信我,就等于有一百万人在相信我;只要你全心全意地支持我,就等于有一千万个人在支持我;只要你视我如拯救世界的神明,就等于整个世界的生灵都在祈求着我的拯救。这个世界有时是悲伤的,但大多数情况下我会感受到它的快乐,正如同你曾给予我的爱。我和你一样,也想要拯救所有人,所以——” “请让我成为你的神明吧,林格?” 给点喵 1340.第1326章 一点气势都没有吗? 第1326章 一点气势都没有吗? 请让我成为你的神明吧,林格。 在生命的每一个阶段中,当年轻人回想起这句话时,脑海中首先浮现出来的,却是自己被杨科先生收养之后,如何在他的教导下向女神大人的圣像跪拜祈祷、献上信仰的画面。那也是他人生中头一次下跪,不是向国王、贵族或其他有权有势的人,而是向一个被抽象为神的符号。 那时天心教堂的木质地板还没有磨损得太厉害,养父囊中羞涩,花费半生积蓄建成这间教堂后,便无力为它增添额外的装饰,不过他承诺一定会早日将该有的东西都添上:布道用的教典与祭台,烘托神圣氛围的彩绘玻璃窗与银质烛台,当然还有供信徒们休息的长椅,到那时大家就可以坐在椅子上祈祷了,因为女神大人不是非得要求大家都向她跪拜。 关于养父大人的承诺,他如何殚精竭虑赚钱养家,照料两个小孩的同时努力完善自己的教堂,乃至那一日跪拜在女神大人的圣像前时,膝盖上传来的粗糙触感,都已有些久远,渐渐模糊了。他唯一记得的是,自己从这件事中学到了一个道理:神与人,天生就是不平等的。 前者高居于圣坛与神龛之中,受人膜拜,哪怕仅仅是无生命的木雕泥偶;后者只能在人间叩首跪拜,献上最虔诚的祷告,哪怕他们都有血有肉,有自己的情感和愿望。 他觉得这是不对的,但社会已经形成了这样的规则,年轻人暂时没有资格特立独行,于是他合群地选择了接受,只是潜意识里总在回避宗教和信仰一类的事物,这或许是他大学时选择了冷门的历史科目的其中一个原因吧。年轻人的养父未尝没有看穿这种心理,所以到最后也没有强求他继承教堂,只是后来世事难料,就是另外的故事了。 这种想法至今仍然存在,并在来到东大陆后越发凸显出来,他无法理解,一个人对一群人说,“我要成为你们的神”,不就等同于赤裸裸地告诉他们,“我要凌驾于你们之上”吗?可凡人只是诚惶诚恐地接受,如原夜教会之流,在失去了头上的神明后反而惊惶不安,并开始以自己浅薄的恶意揣测灰丘之鹰:他一定想要成为神明吧?他怎么可能不想要成为神明?他必然也必须成为神明!因为如果没有神明……凡人该怎么办? 不怎么办。年轻人听女伯爵奈薇儿用开玩笑的语气转述这件事时,心中忍不住想到,如果是凡人,就该像凡人那样活着。 ——可凡人又是怎么活着的呢? 忽然脑海中有一个声音对他说:林格,如果你怀着这种念头,就永远不可能成为神明;如果你始终还把自己放在凡人的立场,就算是信仰之力和请神仪式,也不可能将你变成神明,无论是真正的,还是构想的;如果你注定是个凡人,那同时也注定无法拯救所有人,既然如此,倒不如把这份责任托付给真正有资格的人。 那是谁呢? ——像圣夏莉雅那样的人。 她一脸温柔地看着自己,说“我想要成为你的神明”,可是表达出来的意思并不是“我想要凌驾于你之上”,而是“我想要拯救你”;她一脸虔诚地看着自己,从某种意义上这也是一种信仰,无条件地相信着林格,相信他会相信自己,然后自己会从他的相信中得到力量,成为真正的神明,不是高高在上的那种,而是像母亲大人那样,深爱着、渴求着、同时也孤独着;她一脸悲伤地看着自己,能够感受到这个故作坚强的男孩心中总有一道无法抚平的伤疤,可是生命的漫长意义总会赋予新生,就像每天清晨醒来时,微笑着说出那句“早上好”一样…… 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明白的,林格…… 她的手轻轻触碰到了年轻人的指尖。 “不行!”林格头一次表现出了那么剧烈的反应,就像触了电般,慌忙地将指尖抽离,可手中空荡荡的感觉让他发现自己在慌乱和无助中放弃了许多东西,比如,游戏机和卡带,不知何时已经被圣夏莉雅拿走了,她正拿在手中,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你不该这么做的。”林格轻声呢喃,却不知道在对谁说。 “可我只想这么做。”圣夏莉雅如此回道:“而且,你说过不阻止我。” 这似曾相识的对话让年轻人感到了深深的无力,他从没有想过那个遥远的约定会在这一刻再度袭来,仿佛过去的回忆不止一次地侵袭着他的脑海,关于夜晚,关于星星,关于一座孤独而空荡的城市,还有那些挂在枝头上的青涩果实,一切的一切,光怪陆离,犹如梦境。 “这个理由,”他苦涩地说道,“你已经用过一次了。” 青发少女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可是我也没有说,它只能用一次啊?” 然后,她将身体微微前倾,努力地踮起脚尖,跨越彼此心与心之间的距离,轻轻地在年轻人的耳畔说道:“如果这就是你要说的,请什么都不要害怕,林格。” “现在,为我祈祷吧。” 只要听见你的祈祷,我就战无不胜。 少女转身,毫不犹豫地向着远方的战场走去,青色长发在风中飘扬起来,就像一面古老的旗帜,指引着思念的方向。林格怔怔地看着这一幕,他没有祈祷,忽然间忘记了该怎么祈祷,脑海中却浮现出许多关于过去的画面:在市政广场的人潮中相遇,凝视她孤独而忧郁的眼眸;在罗斯廷市的大街小巷中行走,感觉她的身影出现在城市的每个角落;在废墟之城的中心仰望夜空,等待天宫与信使交会的短暂的一刹那;在结满果实的苹果树下互相依靠,怀抱她不为人知的苦难与过去;在曲终人散后空无一人的宴会大厅里独自徘徊,等到她从夜色中走出来,伸出手,微笑着对他说一句:“来跳支舞吧,林格,趁天亮以前。” 那些蠢蠢欲动的情感该如何安放?那些难以忍受的孤独该如何缓解?花朵纵情盛放后,马上就会迎来枯萎的结局吗?如果不曾被那转瞬即逝的光芒吸引,是否飞蛾也会明白爱的真谛?在黑夜中也要无比小心吗,如果收到了邀请就会马上追逐过去,直到迷失了方向,被那样璀璨的梦与花火…… 年轻人缓缓闭上眼睛,在他的梦中,再次浮现出少女的面孔。 …… 圣夏莉雅感受到了,那股名为信仰之力的力量。在绝大多数人的说法中,无论是行者罗谢尔、纷争魔女绯珥还是黑暗魔女卡拉波斯,都将其形容为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它会慢慢同化你的精神,侵入你的意志,改变你的思想,最终将你改造为信徒们理想的神明。那被塑造出来的模样,其实就等同于傀儡,只能刻板地遵循自己诞生时的意义而行动,一旦超出这个范围,便不再是神明,自然也不再具有神的资格和力量。 可林格的信仰之力不同。 它很温暖,也很明亮,对信仰的塑造并不强硬,而是遵循着一种无声的引导,就像黑暗中出现了一道光,人自然而然会追随那道光而前进,不需要谁来告诉她,应该做什么,应该怎么做,应该做到什么程度。圣夏莉雅忍不住想,那大概就是年轻人的温柔之处了,他总是这样,全身心地信任着一个人,却从不奢求从对方身上得到什么回报。 像这样的人,如果作为构想神明的信徒一定是不合格的,因为构想神明没有自我意志,需要信徒本身具备强烈的心愿,才能驱动祂对外界进行干涉,无论那心愿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是自私的还是无私的。 但对于圣夏莉雅,对于这个深深爱着他的少女来说,他是世界上最好的信徒。 那么,自己又能否回应他的信任,成为世界上最好的神明呢? 现在,姑且让我来尝试一下吧。 青发少女取出游戏机和卡带,二者都在掌心释放出柔和的白色微光,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必然,年轻人选择的那张卡带,恰好是最初那张由圣夏莉雅激活的卡带,连名字都带有一种命中注定般的意味:《最初幻想》。现在回想起来,自己与林格、与爱丽丝、与梅蒂恩、乃至与许许多多人的命运,都是从这一刻开始交汇的吧?一切的一切,故事的原点,幻想的起源,最初的相遇,都由它开始。 那么,按照一种宿命般的说法,自然也该由它结束。 圣夏莉雅小心翼翼地捏着卡带,正要将其插入游戏机,忽然间想起了什么事情,手中的动作不由得一顿,脸上则浮现出了一个微妙的笑容。她左右看了一圈,四周都没有人,便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用爱丽丝的话来说,这种时候应该强调气势才对。让我想想,她好像是这么做的……” 回忆着最开始启动游戏机时,爱丽丝的姿势和动作,圣夏莉雅一只手将银白色的立方体举过头顶,另一只手则捏着卡带指向地面,两只手臂呈斜向平行,这个姿势对她来说稍微有些别扭,但少女还是尽力维持着,然后双手来回轻轻一刷,在二者交叉而过的那一瞬间,准确地将卡带插入了游戏机的插槽内,同时口中喊出了爱丽丝那句标志性的台词,尽管和天才玩家相比,她的声音软绵绵的,很没有气势:“呃……” “hen……sin……?” 唰啦! 伴随着卡带接口与插槽互相嵌合的清脆咬合声,无论是游戏机还是卡带,似乎都在这一瞬间变得虚幻了,它们剧烈地闪烁着,内部数据的冲突让系统难以判定本次启动流程是否符合程序,但或许是少女王权的法则在本质上都有相近之处,因此这样的状态只持续了万分之一秒都不到的时间,最终,游戏机还是接受了来自命运王权的访问申请,状态重新恢复稳定。 下一刻,无数道幽蓝色的光束从银白色立方体的每一条接缝中溢出,浩浩荡荡地冲向天空与大地,荡开了一大片深暗的云霾,将目光所及之处,整个战场都染上了一种神秘的色彩,好似正在泛滥的海洋。 无数0和1的字符从光的潮汐中涌出,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冲破了现实与幻想的界限,在眼前编织为密密麻麻的字符串,不断地滚动与重组着,令人眼花缭乱。云鲸空岛上,爱丽丝豁然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触碰了一下那些由0和1构成的字符串,后者却一下子变成了一堆意义不明的乱码,然后是剧烈闪烁的像素马赛克,继而塌缩为空无一物的小型黑洞……直到爱丽丝慌慌张张地收回手,它才终于恢复了正常。 这种现象揭露了它们的本质:一个极不稳定的游戏系统,缺乏幻想王权的支撑,纯粹依靠某种特殊的力量才得以成立,基础架构就充满了漏洞,自然到处都是BUG。 但是,哪怕是极不稳定的游戏系统,对天才玩家来说,那也是游戏啊! 谁又启动了卡带?是林格吗?自己好像只把游戏机借给过他,而且他最近一直神秘兮兮的,不知道在搞些什么鬼,难道就是找到了修复游戏机和卡带的办法?可是,为什么不告诉自己呢?让天才玩家来启动的话,总比你这个半吊子好啊,搞得到处都是BUG,这样的游戏还能运行吗? 她呆呆地看着这一幕,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想法一大堆,这时候,耳畔却忽然传来了一个很轻很轻的、如果不仔细听几乎会忽略过去的声音:“……hen……sin?”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个声音的一瞬间,天才玩家的情绪一下子崩溃了,好像这段时间受到的委屈和承受的不甘在这时刻忽然全都爆发出来了。她用力地吸了一下鼻子,又用力地擦拭了一下泛红的眼睛,语气又有点想哭,又觉得很好笑:“什么嘛,那个笨蛋!” “一点气势都没有啊……” 给点喵 1341.第1327章 看到了世界的真相吗? 第1327章 看到了世界的真相吗? 天空下起了小雨。 那是幽蓝色的光雨,一个个0和1的字符从云中飘落,毫无阻滞地穿过了黑暗魔女所掀起的浪潮,落在已被鲜血和污秽浸染的大地之上,带来这个世界的真实模样。无论是武器还是战车,无论是废墟还是残骸,甚至包括人和尸体,都在触碰到这些幽蓝色雨点的一瞬间,被解构为了无数密密麻麻滚动的字符串,朝着天空飘去。 于是,天上的雨和地上的雨融汇,形成了一片森然如降的雨幕,仿佛将整个世界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不可思议的壮丽奇景。 卡拉波斯伸出手,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一滴雨点落在自己的掌心,那仿佛蕴含着这个宇宙最本源秘密的两种字符,却在接触的一瞬间发生了剧烈的闪烁,紧跟着便是乱码的堆砌与重组,最终又在一阵紊乱的波动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不是幻想王权的力量,而是另一股力量尝试强行驾驭幻想法则所产生的冲突,这个世界也和之前的游戏世界不同。之前,爱丽丝创造出来的游戏世界,虽然有的复杂,有的则很简陋,但大体上都保留着完好的基础架构,非常稳定;而眼下她所身处的这个世界却是残缺的,不完整的,仿佛构筑它的人从一开始就没有想好要让它变成什么模样,仅仅是觉得自己需要,所以就诞生了而已。 将它创造出来的力量,卡拉波斯十分熟悉,其名为信仰之力,但却不是她所熟悉的那种信仰之力,它纯净、纯粹、纯洁得根本就不像是从凡人的灵魂中诞生的事物,若非如此,又怎能与幻想王权的力量共鸣,乃至成为一个新世界的基石呢? 至于维持着这个不完整的世界的存在,支撑起它的骨架,使它不至于因简陋的基础架构和庞大的数据输入之间的冲突而崩溃的那股力量,卡拉波斯就更熟悉了。 命运王权。 她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虽然一开始的目标就是她、虽然早就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虽然对于她做出这样的选择毫不意外……但不知道为什么,当靴子终于落地时,卡拉波斯还是感到了淡淡的迷惘与……释然? 没错,就是这样。 战斗可以解决的问题,那就通过战斗来解决吧。无论是对是错、是胜是负、甚至是生是死,至少问题被解决了。 而当有一天,连战斗都无法解决问题的那个时候,我们所要付出的代价,可能会严重到双方都无法承受的地步。 黑暗魔女抬起头,远远地看到一个渺小的身影正从雨幕中浮现,她那张总是显得冷漠的脸上忍不住流露出一抹复杂的神色,却转瞬即逝,短暂得仿佛从未存在过。 黑暗的浪潮迭起,巨大的海洋咆哮着,向来犯的敌人尽情宣泄愤怒。无数被冻结的冰峰和巨浪簇拥着魔女,就像钢铁所铸的冰冷王座,缓缓抬升,将她推向天空,拦在了那个人的面前。 对手看起来很普通。 青色的长发,洁白的长裙,还有一张平静沉默得不像是踏上战场的人应该有的脸孔。她既没有滔天骇人的声势,也没有强大得足以令人窒息的气息,修长纤细的指间并未握着任何武器,看起来更适合去拨弄琴弦;不着寸缕的足尖连尘埃和污垢都不染,比起战士更像是精美的工艺品。 更别提她看见自己的对手后,第一反应居然不是先下手为强,而是试图与她交流。 “卡拉波斯……” 面对记忆中无比熟悉、后来却淡漠如斯的呼唤,黑暗魔女一言不发,浓得仿佛化不开的黑暗在她的身后悄然汇聚,化作一股股流动沸腾的影色之火。她将手探入火中,面不改色,仿佛感受不到那阵足以令灵魂堕入深渊的寒冷与死寂,略一用力,便将藏在灼热火中的冰冷之物抽了出来,那是一柄熊熊燃烧的暗影巨镰,拥有骇人的体型和令人胆寒的镰刃,看起来更像是巨人所用的武器,但握在魔女的手中却也相得益彰,仿佛如此渺小的她,却生来就应该使用如此巨大的武器。 燃烧的黑火如红莲般凛冽,骤降的温度如冥狱般冰冷,那无比优美的新月弧度更是暗藏杀意的锋芒,甚至不需要挥舞,仅仅散发出来的气息,就足以割开皮肉、冻结鲜血。 “我等你很久了。”卡拉波斯用简短的一句话作为战斗开始的讯号:“圣夏莉雅。” 直呼名姓的行为让青发少女不禁恍惚,但在战场上分神可谓大忌,黑暗魔女决意让她明白轻忽等于死亡的道理,于是一言不发地欺身而上,死神的阴影在头顶降临,镰刃在虚空中舞起了一道道华丽缭乱的轨迹,完全封死了敌人逃跑的每一条路。 圣夏莉雅的反应慢了半拍,或者说从未有过实战经验的她一时间还不能适应黑暗魔女那坚决而高效的战斗方式,于是无数道轨迹于同一时刻落在了她的身上,每一道轨迹都拥有将山川割裂、使江河断流的力量。 却没能撼动青发少女的身影分毫。 每一道轨迹落在圣夏莉雅的身上,都在接触的那一瞬间被虚化为闪烁的乱码和字符,隐约可以窥见它们组成了巨大的【ERROR】的提示符,随即便塌缩为一个个深邃虚无的数据黑洞,消失不见了。 数据错误。 黑暗王权的力量还未完全融入这个由信仰之力和命运王权构筑而成的世界,就像游戏外的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攻击到游戏中的角色一样,卡拉波斯也不可能隔着一个世界的距离对圣夏莉雅造成伤害。 原来如此。 黑暗魔女一下子明白了这个世界的规则,但并不感到慌张。规则的存在,既可以遵守也可以被打破,无论哪种选择都可以无视圣夏莉雅的绝对防御,但以卡拉波斯的性格,自然会选择更直接也更高效的方式。 镰刃高举,继续猛攻,黑暗魔女在漫天落下的雨幕中逆流而上,时而挥刃横扫,时而反身斜撩,每一个动作都凸显出一种令人窒息的精准与优雅。尽管每一次攻击落在对手的身上,都只会得到冰冷的错误提示,无法穿透她的防御,但卡拉波斯还是坚定地将攻击目标选定为敌人的脖颈、心脏和腹部等致命部位,仿佛要通过这种毫不留情的攻势,展现自己的决心。 圣夏莉雅一直被动防御,原本想说的话,在卡拉波斯连续不断的猛攻之下也难以说出口了。透过卷涌飞旋的流刃黑火,她看见了黑暗魔女冰冷不语的脸庞,忽然间便理解了她的想法:如果言语只会动摇彼此的意志,如果叙旧只会影响挥刀的速度,如果早就决定用这场战斗来解决一切问题……那么,一切干扰战斗的选项都将不复存在,或者说,不被允许存在。 你不也是吗? 不也是赌上了性命,要么将我杀死、要么被我杀死,为了那样的结局而踏上战场的吗? 从卡拉波斯的眼眸中,圣夏莉雅仿佛读出了这样的意味。 可是说到底,战斗……不就是为了获得交流的意义吗? 如果抗拒交流、一意孤行的话,最后的结果无论是对是错、是胜是负、甚至是生是死,都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圣夏莉雅心中微叹,自战斗开始以后头一次做出了反应,却只是轻轻抬起手,五根修长纤细的手指在虚空中轻轻拨动,犹如弹奏着无形的琴弦,在幽蓝而降的雨幕中荡开了一道道水滴般的涟漪。 镰刃若火,划过虚空,被撕裂的空间中,迸簇出暗影般的火花,却没有落在敌人身躯上的实感,让卡拉波斯恍惚了一瞬。 她的攻击落空了。 不是因为圣夏莉雅的闪避,事实上,青发少女始终停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自己,没有动弹;而是她在镰刃即将落在敌人身上的时候,主动避开了对方的要害,就像是被幻觉欺骗了一样,攻击着一个无形的敌人。 这是命运王权的力量。 是你开始反击的信号吗? 卡拉波斯的心先是往下一沉,随即意识到这不就是自己追求的战斗吗,于是嘴角勾勒出一抹求之不得的冷笑,继续挥动镰刀,向敌人发起了华丽而致命的猛攻。她熟悉自己手中的兵器,更准确地说,是熟悉每一种杀人的手段与技术,而她从一个对杀戮感到陌生的少女到手染无数鲜血的屠夫,也不过用了短短的一百年而已。尽管她学习这些的意义并不是为了证明什么,但此刻却有一种将它们全部展现出来的欲望。奇怪的是,那不是出于战意,也不是为了炫耀,仅仅是因为……她感到很悲伤。 魔女就这样保持着一种不快不慢、却足以让人感到压迫的速度,在雨幕中逆流突进,巨镰时而挥出轨迹,化为巨大的炎刃,掠过虚空;时而卷起奔腾的海水,涌现出奇形怪状的海兽,张开巨口择人而噬。她的攻势一波接着一波,不曾停息,而面对这样的攻势,圣夏莉雅似乎只有后退的余地。 她不断地后退,擦身而过,险之又险地避开疾掠而过的炎刃,还能感受到熊熊燃烧的火焰中那刺骨的冰冷;飞上浪尖,无视了下面一张张深不见底的巨口,被吞入其中的下场唯有死亡和永恒的孤独。黑暗魔女的攻势犹如惊涛骇浪,漫天巨浪在风暴中高高地掀起,而后又重重地拍落,意欲将那只轻巧灵敏的海燕吞没,让此处幽暗的海底成为她的葬身之地,却始终慢了一步,以至于观众眼中所见的景象,倒像是汹涌的潮汐正被海燕牵着鼻子,始终不曾触及她的衣角分毫。 卡拉波斯有些急躁了。 你不是主动踏上了这个战场吗,为何却只是逃避? 这场战斗,远远比你想象的更加重要! 如果不杀死我,或者不被我杀死,世界的命运将会—— 被那股急躁的心情催促着,黑暗魔女卡拉波斯加快了速度,她以优雅华丽的姿态挥舞着巨大的暗影镰刀,在若雨点般纷纷飘落的幽蓝色大幕下,行动不见丝毫迟滞,反倒越来越快了,逐渐化作一道翩翩舞动的彗星,加速冲刺而来,包裹着彗星表面的深邃而凝练的暗色火焰,仿佛蝴蝶的焰尾,卷涌着不熄的火流。 黑暗的海洋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连下方的战场都在哀鸣战栗,战场上的士兵,无论是敌是友,都被圣夏莉雅所落下的雨点暂时化为了数据,不再受到黑暗力量的影响。血腥而残酷的战争,在两位少女王权的争斗中以讽刺的方式暂作休息,但此刻听着这般悲泣而痛苦的咆哮,每个力竭或心死的凡人都会忍不住抬起头,关注那场与自己息息相关的战斗,并认为自己正在亲眼目睹神明之间的大战,惶恐哀叹不已。 “无需逃跑。” 卡拉波斯冰冷的声音在熊熊燃烧的漆黑火焰中响起,迅速拉近了距离:“唯有战斗才是唯一的意义!” 流星掠过战场的天空,在漆黑的云霾和漫天的蓝雨中划出了一道醒目的轨迹。听着这句让人感到悲哀的宣言,一直在后退和逃避的圣夏莉雅终于忍不住回头看了卡拉波斯一眼。那似乎是黑暗魔女所等待的时机,可当她看到那人眼神中的不忍和歉意时,思绪忽然僵住。 她发现了一个被自己忽略的事实。 命运。 没错,是命运的力量…… 流星戛然而止,就像时间被人凝固了。 不熄的光雨下,散开的火焰中,卡拉波斯慢慢低下头,看到一条末尾似钟摆的锁链贯穿了自己的胸口,从仍在跳动的心脏中探出。它是银白色的,神圣而威严;也是黄金色的,华丽而耀眼;末端似枪的锋芒,又似剑的寒刃;它曾在少女的指间游走,温顺匍匐,那时只是指引方向的道标;如今遵循主人的意愿,化为人世间最致命的武器,没有人可以逃脱它的咬噬,因为如果命运注定你被选中,那么从天空到大地,从这海到那海,你都无处遁形。 原来如此。 黑暗魔女明白了一切,她缓缓抬起头时,果然看到了世界的真相。 给点喵 1342.第1328章 王权终会回归吗? 第1328章 王权终会回归吗? 冰冷的字符凝结成雨,不断从低垂的云幕中滴落,形成一片笼罩四野的、连绵不绝的幽蓝雨幕。雨滴敲打着大地、土石和残破的战场遗迹,发出淅淅沥沥的声响,与高空传来的雷鸣般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蛇在云中穿梭,若隐若现。 它的身躯不知有几千里、几万里长,肉眼无法捕捉的极限,自然也无法用纯粹的计量单位去估算,简直就像古老传说中环绕中土大陆(东大陆神话中对泛古洋大陆的另一种称呼)的尘世巨蛇般,将世界环抱在无边无际的庭院中,仅以自己的身体,便丈量着整个星球的周长。 它的呼吸是雨一样的恩泽,吼声是雷一样的轰鸣,在云中穿梭不定的身影是雾一样的神秘,在每一个角落若隐若现的浮动是风一样的轻灵,而恢宏伟岸的躯体则是山一样的坚固,缓缓撞击在世界边缘的壁垒上,发出了令人敬畏和窒息的回响。 蛇有双首,正如命运是双向的选择。蛇之一首系于青发少女的指间,温顺地匍匐着,代表尘世间最伟岸的力量,向最渺小的生命折服;而蛇的另一首则游过熊熊燃烧的黑色海洋、穿过淅淅沥沥的幽蓝雨幕、隐于汹涌咆哮的惨淡云霾,最终从无人注意的角落中钻出,咬住了魔女的心脏。 它犹如长者般,在耳畔低语古老的箴言:留意目光不及之处,命运随时会给你反戈的一击。 “原来如此。” 感受着心口处传来一波波潮涌般的阵痛,死亡的气息在鼻尖萦绕,如同苹果树致命的芳香,这对于黑暗魔女来说是一种久违的感觉,因为多少年来,已经没有人能将她逼到这种地步了。尘世间的伪神皆庸碌无为,星空外的灾兽空有蛮力,真正致命的危险是一万年前那个男人的背叛,却也时过境迁,不再是深刻的记忆。 唯独此时,唯独此刻,面对一个曾经最熟悉的友人、如今最陌生的敌人,卡拉波斯开始感到兴奋、颤栗和难以克制的恐惧。 恐惧并不可耻,可耻的是拒绝承认自己的恐惧,还坚持认为这就是勇敢。黑暗魔女早就过了逞强的阶段,对她来说,承认自己的恐惧,只会让接下来的战斗更有意义而已。 因为,如果无法克服恐惧的话,她又怎么能够战胜自己的过去?又怎么能够升华自己的意志?又怎么能够补全灵魂中缺失的那一部分,成为真正完整的王权呢? “这就是,”卡拉波斯伸手,轻轻握住贯穿心口的钟摆型蛇首,抬头望向那条在天空深处若隐若现的大蛇,然而在魔女眼中,那根本就不是蛇,而是线、是锁链、或者说,是命运的轨迹。于是,她的嘴角缓缓勾勒出冷淡的笑意,“你的觉悟和力量吗,圣夏莉雅?” 命运的少女王权,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逃跑和退避,她只是利用了卡拉波斯的急躁,悄无声息地布置了一个陷阱。当黑暗魔女连续不断地发起攻势、迫切地追求着与敌人的正面对抗时,命运的丝线早已织结成网,网中的巨蛇也悄悄地探出头颅,用冰冷淡漠的竖瞳俯瞰着那个挥舞巨镰的身影,为她宣判了最后的结局。 面对卡拉波斯的质问,圣夏莉雅不语,只是默默地抖动了一下手中的锁链,于是,环绕天空的巨蛇开始翻涌和滚动,那漫长得无边无际的身躯在云中和雨中摩擦时发出的声响,简直就像有千万把刀剑同时在战场上交击合鸣,碰撞出刺目的火花。这种摩擦最终通过刺穿心脏的蛇首,传导到了黑暗魔女的血肉和骨骼之中,剧烈的痛楚简直像要把心脏彻底撕裂似的,让魔女从虚幻中挣脱,迅速堕入现实的深渊。 “就是这样。” 魔女深吸了一口气,那贯穿心房的冰冷蛇牙随着胸腔的起伏而摩擦着碎裂的骨茬,带来一阵令人牙酸的锐响和更深的剧痛。但这痛楚却犹如烈酒,点燃了她眼底最深沉的疯狂。她缓缓将手按在心口,轻轻握住了那条贯穿心脏的蛇首,低沉而惨淡地笑着,笑声在滚滚燃烧的黑焰中激起了重叠的回响:“战斗就是这样,无非胜负,无非生死而已。既然如此,让我来回应你吧,命运王权——” “让我感受你真正的力量!!!” 话音落下,卡拉波斯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和痛楚被纯粹的黑暗吞噬,取而代之的是决绝和觉悟。她的手猛地向内收束,五指骤然合拢! 咔嚓! 伴随着清脆到甚至有些刺耳的声响,巨蛇之首被无情捏碎,命运的碎片犹如最不值钱的玻璃渣子,飞溅得到处都是,每一块碎片都在雨中反射出犹如梦幻的残光。然而被捏碎的不仅仅是蛇首,还有魔女的心脏,为了挣脱命运的束缚,她不惜主动毁去了自己身为生命而存在的象征之一,这是连圣夏莉雅都没有料到的事情,她的脸上浮现出惊愕的表情。 捏碎心脏的痛苦,是否比被纯真的善意背叛、被生灵的恶意浸染、被过去的记忆袭击更加痛苦呢?若非亲身经历,谁都无法给出肯定的答案。弃心的魔女脸色苍白,大颗大颗的冷汗混合着雨水,从她光洁却瞬间失去血色的额头滚落,沿着惨白的脸颊滑下,她却默默承受着,一语不发。 魔女无言地将手探入心脏被捏碎后呈现出来的空洞之中,凄然的影色火焰从她的掌心猛然蹿出,熊熊燃烧起来,代替心脏的作用,将她体内的血液、骨骼乃至最基础的生命因子,都转化为了纯质的黑暗魔力,流向手足、流向肺腑、流向这具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成为支撑起她再燃的薪柴。 卡拉波斯倔强地抬起头,尽管身体因巨大的痛苦和魔力的冲刷而微微颤抖,但那双眼眸却穿透了雨幕和空间的阻隔,死死锁定了远方的圣夏莉雅。她的眼神中没有愤怒,也没有恐惧,只剩下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以及在那平静之下汹涌的、毁灭性的意志。圣夏莉雅读出了那个眼神的意味:如果没有心就无法战斗的话,那就自己为自己再造一颗心脏,就像自己必须为自己找到战斗的意义。 直到第二颗心脏也燃烧殆尽之前—— 战斗! 永不! 落幕! 每一声震撼心灵的怒吼落下,心中的火焰便旺盛一分,到最后甚至完全将魔女的身躯包裹起来,无穷庞大的力量化为实质性的黑炎,从魔女的体内疯狂涌出,她的四肢、五官、乃至每一根毛发、每一个毛孔,都化为了最纯粹的黑暗。巨大的海洋发出咆哮,涌起的浪潮化为大幕,将战斗的舞台完全遮掩,透过森然的火海和苍茫的雨幕,隐约可以看见一个庞大而森严的影子正在幕后诞生,寻回自己失落的王权。 遥远的星空之中,正在直面戴森球号的骑士忽然停下枪刃,目睹了不可思议的一幕:宇宙正在沸腾,星与星之间的黑暗犹如受到呼唤般,不安地涌动起来,无穷无尽的影兽自暗潮中走出,它们的体型甚至比那些纵横星间的巨大灾兽还要伟岸:无骨的巨蛇、漆黑的龙潮、三首的雄狮、成群的飞蝇……它们浩浩荡荡地涌过,所经之处,一切光芒都被湮灭,一切生息都被冻结,连太阳之光都遭到侵蚀,无法再照耀人间。然而它们的目的并不在于摧毁、破坏或者吞噬什么,仅仅是感召着来自原始黑暗的呼唤,遵循着本能的指引,欲让宇宙回归最古老、最混沌、也最为深邃的无光时代而已。 一瞬间,希诺便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无光,即是暗,暗的王权,主宰着宇宙的暗面,当她彻底苏醒时,宇宙间的光暗开始失衡,泛滥的暗形成潮汐,开始淹没宇宙中的光与热量。 这就是少女王权真正的力量。 完整的王权,每一个都拥有着改变原始法则、影响宇宙平衡的权能。当她们都是完整形态的时候,平衡尚可以维持;当她们都失去圣器,变得不再完整时,平衡勉强维系;而当其中的某个人补全了灵魂的缺失时,平衡便彻底打破。 能够抵挡吗,依耶塔? 骑士忍不住想到,她离开地面太远,根本不知道依耶塔已经被击败,现在面对黑暗魔女的人,是命运王权圣夏莉雅。 …… 战场上,一个至暗却神圣、幽邃却庄重、森严却静谧的身影,缓缓浮现。 那是比天地还要高耸的黑暗女神,祂的面孔和五官与卡拉波斯简直一模一样,却更加冷淡和庄严,就像是从最冷的冰中雕刻而出,覆写着不似凡类生命的至大神性;凄燃的影色火焰取代了长发和衣裙,在凝固的海洋深处飘扬起来,绘就了一副静谧而壮美的图卷;一双眼眸如同冰冷的、燃烧殆尽的恒星核心,散发着俯瞰尘世、漠视生灭的威严气息;手中依然握着那柄熊熊燃烧的暗影巨镰,但骇人的巨大武器此时被握在黑暗女神的手中却相得益彰,让祂犹如最古老神话中走出来的冥狱死神般,再度取回了自己主宰黑暗、隔绝光热的权柄。 祂仅仅矗立在那里,没有任何动作,便仿佛向整个世界发出了宣告。安瑟斯地区、诺亚王国、昂德瑞尔次大陆、东帝梵特大陆、西格利亚大陆、五海四洋、孤岛群星、自天空至地极、自这海至那海,凡生灵足迹踏及之处,一切黑暗途径的超凡者和魔法师、使用黑暗力量的异类或伪神、甚至仅仅只是与黑暗和黑夜有所牵扯的超凡生命,都在这一瞬间感受到了莫大的恐惧,仿佛自己的力量已不再属于自己,它们从一开始、从诞生的时候、甚至从宇宙最原始的时刻起,就被确定好了归属。 沉睡中的疯神亚伯拉罕被惊醒,发出愤怒的咆哮,正在向神明举行祭祀仪式的上千名信徒纷纷暴毙而亡;隔绝众生的白金山上,龙神巴哈姆特缓缓抬头,万年来第一次将目光投向巨龙之乡外面的世界;诺尔多恩圣教国,守护者狄思特在最高的神殿上闭目沉思,却感觉昔日的伤口正蠢蠢欲动,不受控制;最深的海中,神秘的死者归乡以叙,冥神梵诺斯从自己的实验中回过神来,作为黑暗途径的神明,他对这股意志的感受比其他任何人都深刻,眼前的台阶被截断了,通往至高领域的大门紧闭不再开启,因为缺失已久的神座终于迎回了它久违的主人。 “王权归位,”他低声呢喃着古老的箴言,它来自于自己的老师,那位一手缔造了人类文明的圣者死前的遗言,“群星皆殁。” 他本以为那是个预言,可现在回想起来,老师的一生中从没有对任何未发生之事发表过任何见解和言论,那么……他仅仅是将自己看到的“未来”描述出来了吗? 除了恐惧、惊愕、茫然、不解……以外,还有敬畏与狂热。 从这一刻开始,不知将有多少信仰死灰复燃,它们有的属于曾经的“黑暗大神”、有的信奉早已陨落的“古老之暗”、有的追随从不存在的“根源虚无”……它们的信仰一度被击倒、被消灭、被抹除,但如今将因为一个真神的归来,重获新生。这是卡拉波斯没有料到的事情,自从决定执行伊甸计划和现实计划后,黑暗魔女一直致力于消灭东大陆的伪神、邪神以及附庸于他们的信仰,却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日将会成为这种不洁信仰的另一个源头,这或许说明世间之事,早已注定是一个轮回,正如黑暗和光明,此消彼长,此起彼伏。 当然,祂也不再关心。 这个世界的一切,从起源到终结的无尽的时光中,凡人所经历的一切,神明所经历的一切,被创造的一切,被毁灭的一切,曾存在的一切,曾消逝的一切……所有这些,在祂宏大而冰冷的意识中,都不再值得关心。 当祂从原初的黑暗中睁开眼睛时,就只为了唯一的使命而来。 “到来……见证……与结束……” 静谧的女神在黑暗中高举巨镰,空灵而又遥远的声音近乎潮汐,在黑暗的海洋与幽蓝的雨幕中,荡开了重重的回响,每一朵深燃的黑火、每一滴水晶的光雨、甚至每一片黄金的蛇鳞,都仿佛映照出祂淡漠的脸庞,折射出神圣的残光—— “……继续吧,这场永无止境的……战斗……” 给点喵 1343.第1329章 凡人是无法改变的吗? 第1329章 凡人是无法改变的吗? 冰冷的幽蓝光雨依旧淅沥沥地洒落,敲打在虚无世界的表面,发出细碎却空洞的回响。黑暗女神仅仅矗立于此,便已令整个空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祂取代了光明与黑暗的概念,成为了这片天地唯一的核心,那双仿若燃烧殆尽的恒星核心般的深色眼眸,不带丝毫情感地垂落,视线所及之处,连飘落的雨点都缓缓凝滞,被定格在一副无声的画卷中,一瞬便是永恒。 圣夏莉雅抬头仰望,平静的面容终于被凝重取代,或许还有一丝藏得极深的哀伤。对于命运的少女王权来说,用母亲大人赋予的力量去杀死一个人,本就是一件不那么开心的事情,而被她杀死的对象却执意地抗拒死亡,宁愿抛弃心灵,也要将这场战斗继续下去,就更让人感到无奈和悲哀了。 像这样的战斗,真的会得到什么意义吗?牧羊少女不知道第几次思考这个问题,然而,已从最古老的黑暗中取回了原本力量的卡拉波斯并不给她太多思考的时间,这里毕竟是战场,是人们用刀剑代替理性、用战斗代替交流、用互相伤害代替互相理解的地方。或许理性将在盲目的激情消散后卷土重来,上一刻还恨不得杀死对方的两个人也会在战斗结束后达成和解与托付,那是与剧本中经常出现的情节,可卡拉波斯知道自己永远不会有那一天了,因为她是一个即便不被任何人理解也要坚定走下去的人。 当然,现在,不是她,而是祂了。 高举镰刃,黑暗飞扬。 没有疾风骤雨般的呼啸,没有毁天灭地的爆鸣。 只有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天地。幽蓝的数据雨幕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冻结在半空。翻腾的黑海停止了咆哮,凝固成一片死寂的黑色镜面。连命运巨蛇在云中的翻滚都停滞在了某个瞬间,如同被镶嵌在琥珀中的某种爬虫,自一万年前的深海到一万年前后的森林,仍栩栩如生。 黑暗女神挥下漆黑的镰刀,宇宙在一次呼吸的时间中孕育出巨大的黑暗,如今都成为了祂的力量。圣夏莉雅是唯一能够在冻结的时空中保持思绪和行动的人,她下意识收了一下手指,拨动着虚空中的命运丝线,被封印在琥珀中的巨蛇感召着来自主人的呼唤,便扭动着如山一样伟大、又如海一般绵长的身躯,如同车轮一样转动了起来。轱辘轱辘的声音,缓慢而又坚定,如同一驾马车正驶过无人的旷野,车轮轧过时,附着其上的生灵如虫豸般,总在重复着同一个轮回,而身后留下的辙痕,便是命运。 命运是不可违逆的,因此也不可阻挡,纵然黑暗一时甚嚣尘上,雾和霾犹如尘土,遮挡了前方的道路,它也依旧会挣脱一切桎梏,坚定不移地继续前进。 但是,它可以被欺瞒。 巨镰斩落,险之又险地擦着圣夏莉雅的裙边飞了过去,在幽深的云中斩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却忽然在下一刻从一个无比诡异的角度重现,毫不留情地斩向了那个渺小的身影。天上织网的巨蛇亲眼看到网中一根丝线突兀绷断,就像某处的命运忽然间已不受自己的控制。它庞大的身躯俯冲而下,不断地翻滚与扭动着,试图将缺失的命运补完,然而正如尘世间一句谚语所言:意外总是比明天更早到来。 燃烧着漆黑火焰的镰刃狠狠地撞在了那个洁白的身影上。 “唔!” 一声压抑的闷哼。青色的长发在无形的冲击中狂舞,洁白的裙摆瞬间被撕裂出数道裂口,露出下方似虚似幻,被无数乱码和字符紊乱冲刷的肌肤。圣夏莉雅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向后飘飞,足尖在凝固的黑暗海面上划出长长的、溅起幽蓝火星的轨迹。她试图稳住身形,指间的命运锁链如同受惊的银蛇般急促游动,本能地编织起新的命运。 线交织穿过,否定与抗拒,再造与继承,它将圣夏莉雅被镰刃击中的命运剔除了,取而代之的是她避开了这一波攻势的崭新命运。当旧的命运与新的命运产生冲突时,世界必须在其中做出选择,但这个世界是以某位年轻人的信仰之力与某位少女的幻想之力作为共同基石构筑而成的,而这两人的情感倾向,便是这个世界的倾向。那么,它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自然无需多言。 于是,世界陷入凝滞,而后命运开始追溯,漫天落下的光雨朝着天空升去、逐渐散开的云霾重新向着内部收拢、肉眼可见的数据流不断地往回冲刷,重置着整个世界的状态。一道虚幻的镰刃从黑暗女神手中的巨大镰刀上挥出,擦着圣夏莉雅的裙边飞了过去,这一次,少女没有被击中,而这段命运被世界承认了。于是,撕裂的衣服重新修补、紊乱的数据恢复正常、就连青发少女苍白的脸庞,也在一瞬间变得红润起来,她的气息如此充沛,与一分钟前的她没什么区别。 但是真实的镰刃并不屈服于这段命运,依然固执地向着世界的边际飞去,所经之处,空间无声地湮灭,留下一道深邃、虚无、仿佛连通着宇宙诞生之前混沌的伤痕。这道伤痕贪婪地吞噬着路径上的一切:凝固的数据雨滴、翻涌的巨型云霾、甚至连命运巨蛇那坚韧无比、由丝线和锁链编织而成的庞大身躯的一部分……所有触及伤痕的事物,都瞬间化为最基础的虚无粒子,被那绝对的黑暗彻底同化、抹除,仿佛从未存在过。 可怖的伤痕甚至撕裂了世界尽头的壁垒,在无数0和1的字符中撕开了一道肉眼可见的缝隙,纯质化的黑暗魔力就像雨点般,透过缝隙尽情洒向地面的战场。那些原本被圣夏莉雅用数据化的方式暂时保护起来的人,但凡触碰到这些黑暗魔力,便如同触碰到了这个世界的真实一般,渐渐地脱离了数据状态,重新凝结出血肉的躯体,在布满鲜血和火焰的战场上,面面相觑。 无论是第十七军团的守军还是起义军的士兵,都难以理解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正如他们很难用比蝼蚁还渺小的情感去揣测比风暴还伟大的意志一样,但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到了彼此的存在,注意到了彼此手中的武器,并且回想起了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彼此正在做着什么样的事情。 战斗。 唯有战斗! 刹那的断片还不足以抹灭仇恨的火焰,短暂的停战也不过是为了让情节能够在此接续罢了,无需言语上的激励,无需心理上的觉悟,双方几乎是受到了本能的指引,高举着武器冲向对方,野兽般的咆哮震耳欲聋,钢铁和火焰的交鸣声在一片废墟中重新点燃,而举目望去,这样的场景到处都是。 圣夏莉雅看着这一幕忽然感到悲伤,她的本意是制止这场战斗,因为事情发展到现在,战争的胜利或失败已不是由那些士兵所决定的了,而是由天上的两位少女王权。就算起义军消灭了第十七军团的抵抗力量,甚至攻占了总督府,但只要圣夏莉雅落败,他们的战果仍会在一瞬间化为乌有;同样的,就算第十七军团守住了苏亚雷城,甚至向起义军发起顽强的反扑,可一旦卡拉波斯落败,他们的抵抗就会像水滴妄图击穿石头一样,也许有可能吧,但是毫无意义。 当战争的走向不再由自己决定、当胜负与生死不再紧紧地联系在一起、甚至连命运都不再受到武器的掌控时,战斗还有什么意义呢?圣夏莉雅不愿看到更多无谓的牺牲了,当她接受了那个年轻人的信仰、决意踏上战场的时候,心中就想着,如果这场战争注定要出现下一个牺牲者,那么就在自己或者卡拉波斯之间选择吧,至于其他人,他们可以活着。 或者说,他们本就应该活着。 可不知是这样的想法过于高傲,忽略了凡人自身的意志;还是凡人本就无法用神的思维去理解,他们总是被感性压倒了理性,以至于明知道这样的战斗是无意义的,可当意识恢复清醒、手足恢复行动、战场上的风灌入鼻中,带来血的腥味与火焰的焦臭味时,他们仍会下意识地为眼前的人打上“敌人”的标签,然后像机械执行最刻板的指令般,得出一个最简单的结论:既然是敌人,那么就要战斗。 为什么呢? 为什么……要这样呢? 圣夏莉雅不理解战争,是因为她还不够了解凡人;卡拉波斯同样不够了解凡人,但祂却可以理解战争。 “我们……不是神明。”黑暗女神手握巨镰,静谧伫立,空灵而遥远的声音如海潮般,时时回荡:“在凡人的眼中,我们是……风暴、地震、海啸、或者火山的喷发,一切自然的灾害,注定到来,也注定离去。纵然,风暴会战胜海啸,火山的喷发或可抵挡地震的伟力,可是,那样的对抗……对他们又有什么意义呢?天灾与天灾之间的战斗,赢了或者输了,终究与他们无关。而战斗,是为了打败可以打败的敌人;如果遇上无法打败的敌人,那就不属于战斗了,而是……命运。” 从祂的口中,吐出了一个让圣夏莉雅感到无比讽刺的词语,可是她冥冥中知道,这或许就是正确的答案。凡人将一切不可战胜的事物都归结于命运,并任由它摆布自己,但命运之下,才是他们拼尽全力想要战胜、为此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的敌人。 所以,才对神明之间的战斗不闻不问,不管不顾,因为知道那是命运,无论祈求还是反抗都没有用的;所以,才会在毫无意义的战场上依旧与自己的敌人展开残酷的厮杀,因为至少,这是凡人可以决定的胜负,除此之外,他们找不到任何还能让自己站在这里的理由。 “现在,你可以明白了……圣夏莉雅……” 黑暗女神卡拉波斯缓缓开口,声音漠然而宏大:“凡人是无法改变的,我们唯一可以改变的,只有……这个世界……” 魔女们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并且是在无数次的挫折和失败中明白的,每当她们试图给予凡人更多的信任时,凡人总会用他们的短视、愚昧、狂热和顽固,拒绝一切值得被理解的知识,也拒绝一切可以被共鸣的情感。在他们的生命中,总是如此分明地将善恶、真伪、正邪、光暗等概念区分开来,却忽略了调和与平衡的可能性。于是到最后,魔女们不再寄希望于凡人的忽然醒悟,既然你们视我们如天灾降临,那么我们便如同真正的天灾袭过,无需顾忌他人的生死,不必在乎尔等的感受,自顾自地行事,自顾自的改变这个世界,改变凡人的生存环境,继而改变他们的一切认知与行为……照样能够实现那个伟大的计划。 无论这个理论是否正确,至少魔女们一直在沿着这条道路走下去,然而,过程中并非没有犹豫和迷茫,与凡人接触得越多,属于天灾的至大与无情便逐渐被削弱,情感的部分开始占据心灵。因此,蒂梅丝会因自己的心软而不忍心踏上战场,甚至暗中是用自己的权限,阻止其他人踏上战场,仿佛这样做就可以稍微降低自己的负罪感;所以佩蕾刻将自己的全部时间都投入到建设慈善医院与义诊的工作中,一边在视线之外的地方制造杀戮,一边却拯救着无数的生命,仿佛二者可以互相抵消;就连最初提出这个计划的天蒂斯,不也默许柏龙将信仰之力的研究结论泄露出去了吗,哪怕后果是结社内部的分裂,以及未来可能爆发的内乱隐患……当天灾产生情感的时候,似乎连凡人都比她们更加强大。 唯独卡拉波斯不会。 自始至终,她都是所有少女王权中,最为冷酷和无情的人。 正如黑暗本身。 给点喵 1344.第1330章 残忍而又温柔的吗? 第1330章 残忍而又温柔的吗? 深沉的、无声的、寂静的终结,命运的尽头,黑暗如影随形。 随着黑暗女神卡拉波斯的低语声落下,弥漫在凝固空间中的魔力,仿佛被注入了崭新的意志,变得更加粘稠、更加沉重。幽蓝的光雨不再只是淅沥沥地洒落,每一滴雨珠的边缘都开始模糊、扭曲,仿佛被无形的黑暗吞噬着内部的光芒,渐渐失去水晶般的质感,化为更加晦暗的墨点。下方那凝固如黑曜石镜面的黑暗海洋,表面不再光滑如镜,细微的涟漪无声荡漾开来,如同沉睡的深渊开始苏醒,散发出更加冰冷彻骨的寒意。 圣夏莉雅骤然感到指间一沉,那连接着世界规则与命运巨蛇的命运丝线忽然间变得比最笨拙的剑刃或最腐朽的铠甲还要沉重,无形的力量正在侵蚀这张涵盖了时间与空间上无数节点的巨大网络,导致每一次细微的牵引都变得无比艰涩。她试图稳固它的结构,但这时,左肩处原本已被命运修正过的伤口,忽然间犹如受到了无形的切割,伤口陡然迸溅出绯红色的花朵,紊乱的数据光流如同失控的瀑布般喷涌而出,力量正随着每一道逸散的光流飞速流逝。 潮涌般的阵痛自伤口传向大脑,迟来的伤害似乎比刚才直接承受那一道攻击还要痛苦,少女却没有时间关注这些,而是下意识抬头望去,炽金色的眼眸清晰地映照出那个神圣却漠然的身影。祂令凡人追随,却也令他们恐惧;令凡人崇拜,却也令他们唾骂。 但是,不需要在乎这些,不需要在乎凡人的想法,当你想改变这个世界的时候,就去改变它吧;一旦改变了世界,那些渺小的凡人啊,无论有多么不情愿,都只能改变自己,重新适应这个新的世界,因为这就是人性的本质,他们是被决定的。 神与人的区别,神性与人性的区别,从来都不像某些凡人臆想的那样,神明就该高高在上,凡人就该匍匐祈祷;神明就该淡漠无情,凡人就该受各种情感的困扰;神明就该具备凌驾于一切之上的力量,而凡人纵然登临顶峰也不过是蝼蚁的一场梦境,醒来后仍旧虚无……那是自以为是,并且十分自大的想法。 神性与人性的真正区别在于,神性是决定命运的资格,而人性只能被他人决定命运。 不管你有多么不愿意承认,圣夏莉雅,但此刻的你,正在做着只有神明才能做的事情…… “决定,命运吧……”黑暗的女神抬起手中的巨镰,仅仅是这个动作本身,便引发了空间的颤抖与哀鸣。四周凝固的幽蓝光雨如同被巨大的引力拉扯,纷纷向着镰刃汇聚和湮灭。在无尽延伸的虚空中,她漠然宣言,声音如同亘古不变的法则正在耳畔悄然低语,传达着来自古老神话中苹果树之蛇的蛊惑:“自己的……或是他人的……” 话音落下,镰刃随之挥动,那是卡拉波斯在履行自己身为神明的资格,想要决定这个世界、两片大陆上无数生灵的命运,通过这场战斗。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空间被撕裂的、令人灵魂战栗的无声尖啸。镰刃挥落的轨迹上,一道深邃得无法形容的裂痕无声地蔓延开来。这道裂痕不同于之前的攻击,它并非仅仅吞噬物质,而是在吞噬存在本身的概念。所过之处,空间不再是凹陷或破碎,而是直接化为最原始的、连虚无都称不上的原始混沌。凝固的幽蓝光雨被彻底抹除,连湮灭的过程都未曾显现;黑暗的海面被犁开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鸿沟边缘的物质无声地分解同化;甚至连构成这个游戏世界最基础架构的庞大数据流,都在这道裂痕面前彻底紊乱、坍塌、崩解,露出其后空洞的、毫无意义的“0”与“1”的乱码。 圣夏莉雅抬起头,青色的眼眸中映照着那缓缓落下的死亡之镰。她指间的锁链仍在微弱地跳动,试图做最后的挣扎,编织一个微小的、偏移攻击的命运。然而,周围的黑暗却如同凝固的琥珀,命运丝线在其中穿行变得无比艰涩缓慢。她能感觉到世界规则对命运之力的认可正在被黑暗女神的权能强行排斥,乃至剥离。 镰刃之上,原本只是静谧燃烧的黑炎,此刻开始了剧烈的坍缩。但那不是熄灭,而是吸收,犹如恒星寂灭前想要释放出毕生最耀眼最辉煌的光芒,它正试图将宇宙诞生之初的虚无都吸入其中。所有的光,无论是幽蓝雨滴的反光,还是自圣夏莉雅的伤口中逸散而出的数据残光,甚至这个世界本身搭建在信仰之力与幻想王权上的基础架构,都被那坍缩的中心贪婪地吸取。 绝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正在镰刃上凝聚成型。 巨蛇在远方云层中发出无声的悲鸣,它那被黑暗侵蚀的庞大身躯挣扎着,试图回应主人的召唤,但构成身体的无数根命运之线,却在越来越沉重的黑暗力量的压制下,如同被冻结的蛛网,寸步难行。 骇人的声势攀向顶峰,恐怖的灾难正在席卷,任凭谁看到这一幕,都不可避免地怀疑当镰刀落下的那一刻,神的宣判便会让整个世界迎来末日。 但卡拉波斯没有挥下镰刀。 祂只是用那双燃烧殆尽的恒星核心般的深色眼眸,漠然地锁定着渺小的命运王权。祂没有言语,更不需要言语。一股宏大而冰冷的意志如同无形巨物,彻底笼罩了圣夏莉雅和她周围的空间。 在青发少女怔然的注视下,潮汐凝固冻结的地方,黑发黑眸的女神缓缓闭上了双眼,让一切都陷入黑暗之中。 光明是睁开眼睛才能看到的事物,但在获得视觉之前,所有生灵都曾沉浸于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中,也就是说,黑暗是比光明更早诞生的概念—— “黑月,黑夜,黑暗,此即为生灵永恒的归宿。” 幽而深沉的语调,博大意志的显现,传响在天空、大地与海洋的每一个角落:“在永无止境的狂夜里,难以安息的生命啊,窥见头顶的星与月,感受灵魂的寂静与安宁吧。” “死兆之星……黑暗天启。” 火把燃烧至干涸便会熄灭、萤火舞动至力竭便会消亡,没有永恒存在的光明,连太阳都会在不可预知的某一日黯淡死去,唯有永恒存在的黑暗,博爱而无私地容纳了那个熄灭消亡后的世界。 无穷无尽的黑雾,霎时如同从宇宙创口喷涌而出的潮汐,自卡拉波斯紧闭的双眼中狂涌而出,瞬间席卷了整个凝固的空间。黑雾潮汐所过之处,空间无声地溶解。凝固的幽蓝光雨如同脆弱的冰晶,瞬间被冲刷吞噬,连湮灭的残迹都未曾留下。下方那如同黑曜石镜面的死寂海洋,表面被狂暴的潮汐犁开、粉碎、同化,露出下方更加深邃、虚无的混沌底色。构成这个虚拟世界基础架构的、若隐若现的数据流在狂潮中彻底崩溃,无数0与1的乱码如同被风暴卷起的尘埃,瞬间被黑暗吞没。命运巨蛇在远方发出最后的、无声的悲鸣,它那被侵蚀的庞大身躯在黑雾的冲击下寸寸瓦解,构成躯体的命运丝线如同投入熔炉的冰雪,消融无踪。 这股恐怖的洪流,正裹挟着诞生于原初黑暗中的伟大神明的意志,精准地、不可阻挡地涌向力量枯竭、行动被彻底锁死的圣夏莉雅。而少女指间的命运锁链已彻底陷入黯淡,如同死去的银蛇散落。她试图抬起手,但左肩伤口喷涌而出的数据流如同决堤的洪水,抽空了她最后一丝力气。比时间的洪流更加无可阻挡的冰冷雾气冻结了她的血液和思维,她看着那吞噬一切的黑暗潮汐逼近,闪耀的金色瞳孔中映照出的,却不是绝望,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以及似曾相识的宿命感。 下一刻,黑暗的大潮浩浩荡荡,奔涌而过,毫不留情地淹没了她的身影。 与此同时,卡拉波斯的身影消失了。 既不是闪烁,也不是跨越,甚至不是任何一种凡人可以理解的移动方式,只是当黑暗潮汐淹没了圣夏莉雅的身影时,祂的身影便也自然而然地出现在了命运王权的身后。对于这个世界固有的法则来说,祂即是黑暗,黑暗无处不在,那么祂自然也无处不在。就连那个被黑暗冲刷后逐渐褪色和孤独的单薄剪影,也不过是祂脱去外在的伪装后,展现出来的最贴近神祇的模样罢了。 那柄熊熊燃烧的暗影巨镰,被祂单手紧握,高高举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凝固,以至于圣夏莉雅可以在这无限短暂的刹那之间,清晰地看到镰刃上闪耀的寒光、看到黑暗中许多张牙舞爪的影子、甚至看到自己被镰刃刺穿心脏后无声地闭上双眼的未来……可是在如此原始如此纯粹如此浓重的黑暗中,自己为什么还能看见呢? 或许,不是她看见了,而是……命运看见了。 冰冷的讽刺感如同毒刺,穿透了绝望的坚冰。 “噗嗤!” 一声沉闷、却又无比清晰的穿透声,在死寂的战场上响起,压过了正在残杀的咆哮。 燃烧着深邃黑炎的镰刃,没有半分犹豫,精准而冷酷地贯穿了圣夏莉雅的胸膛。 一模一样的位置,一模一样的伤口,以及,一模一样的命运。 圣夏莉雅的身体猛地一僵,瞳孔骤然放大。没有鲜血,只有更加虚幻、更加紊乱的幽蓝色数据流,如同被击碎的核心般,从贯穿心脏的伤口处,一点一点地向外渗出,犹如溢出体外的光芒。那是极不符合常理的一幕,被如此巨大的镰刃贯穿了胸膛,血液本应从伤口中大量流失,在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内夺走全部的活力与生命力,彻底致人于死地。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仅仅只是微弱渗透,甚至让人不禁怀疑那道伤口其实并不致命,只是如同被玻璃的碎片或锋利的纸页割伤了手指那样,或许有过一瞬间的疼痛,但习惯过后,很快就会忘记。 这既是黑暗女神卡拉波斯刻意为之,祂凭借自己精妙到足以称之为艺术的技巧,在镰刃贯穿心脏的一瞬间封住了伤口,仅仅留下了一道手术创口般微小的痕迹,黑暗魔力会通过这道伤口,渐渐同化和浸染对方的灵魂,如同母亲哼唱的摇篮曲,带领她走入一个甜美的梦境之中。因此,被命中者将不会感受到太剧烈的痛苦,而是会在不知不觉中睡去,一直沉睡到黑暗的尽头,那静谧的原点。 多么残忍……却又温柔的一刀啊。 如果战斗不是生命唯一的选择,那么对它降下宣判可以说是最残忍的行为,残忍得让人不禁想要嘲笑;但如果战斗是双方意志的碰撞与理想的对峙,那么毫不犹豫地挥下最致命的一刀,似乎便是一种温柔的请求,温柔得让人不禁想要落泪。 介于残忍与温柔之间的情感又是什么?界定残忍与温柔之间的界限的又是什么?最后的最后,如果残忍与温柔同时出现在一个人的身上,那让她在残忍的同时忍不住产生温柔的心情,又是什么? 一切的一切,都证明自己对凡人、对命运、对凡人的命运,依然了解得太少。 没错,在此刻的圣夏莉雅眼中,自己不是神明,卡拉波斯也不是神明。 而是比最固执的凡人还要固执的凡人。 青发少女虚弱地笑了笑,奇怪的是,即便死亡如此接近,甚至近到只要稍微伸出手,就能触碰到那遥远的未来,但她并没有感到很痛苦,或许是因为,有另一个人正在为自己分担这种伤害吧。 …… 荒芜的小山丘上,有风吹过,带来远方的厮杀声与血的粘稠气味。 后者远比前者更真实,因为它不仅是被听着、被嗅着、同时也被感受着。 保持祈祷姿态的年轻人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在胸前,在那里,绯红色的花朵宛如梦境般盛开,弥漫着令人微醺的致命芬芳。 信徒与他的神明,被命运联系在一起。 给点喵 1345.第1331章 请你不要放弃吗? 第1331章 请你不要放弃吗? 荒芜山丘的风,裹挟着远方战场的铁锈与烟尘,吹拂在林格低垂的脸颊上,胸前盛开的绯红之花,冰冷得让人有些想要哭泣。 痛苦并非源于肉体,而是来自灵魂最深处的悸动。 即便在这样的时刻,林格依然忍不住思考一个问题:信徒与他的神明,究竟应该是怎样的关系? 无论是在信仰凋敝的西大陆,还是在宗教野蛮生长的东大陆,向任何一名信徒询问这个问题,至少都会得到同样的答案:人间的信者与他在天上的神明,应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信徒向神明奉献信仰与愿望,神明则赐予他们恩宠与庇护,那些祷告的言语有多么虔诚,随之而生的情感就有多么汹涌。 最后的最后,直到彼此的命运都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永不分离…… 可那只是理想中的情况,在这个充满了欲望、利益、污秽和勾心斗角的现实世界中,人与神的关系远远没有那么纯粹,有的只是贪婪和索取:信徒向神明索取力量,神明也向信徒索取信仰,双方都不知疲倦,并且不会满足;有的只是谎言和背叛:信徒说着虚情假意的谎言,蒙骗自己拥有虔诚的信仰,神明将信徒视为可以利用的工具,若不趁手就随意抛弃,双方都如此坚信,并且如此虚伪;有的只是盲目和顽固:信徒盲目地追随神的谕令,却永远无法理解其中的真意,神明顽固地拒绝信徒接近自己,认定距离才是保持敬畏的唯一方式,双方都在抗拒彼此,并且抗拒自己。 但或许,那样的信仰才是正确的呢? 信徒知道自己需要什么,神明也知道自己能给予什么,一方给予,一方回馈,就像是一场交易般,各取所需,双方都很理智,掩藏在狂热与高傲之下的,是绝对的冷酷和漠视。于是,索取不再是贪婪的表现,谎言不再是背叛的前兆,盲目和顽固也不再是缺点,只是达成目的所必需的一种手段而已。 互相需要,互相利用,然后互相理解……尽管有些讽刺,但这就是信仰的本质。 而理想中的信仰反倒是最残酷的。 追求着那样残酷的信仰,最后只会落得和年轻人一样的下场。 看啊,他是多么痛苦,因为承担着与神明同样的伤势,可是,那些神明能够承受下来的伤啊,对于凡人来说,难道不是致命的吗?看啊,他是多么迷茫,因为迎来了与神明同样的命运,可是,那些神明能够面对的命运啊,对于凡人来说,难道不会太沉重了吗? 所以。 就屈服吧,就承认吧,就接受吧,这身为凡人的信仰,与身为神明的虚伪…… “尽管如此……” 林格低声呢喃,然后忍不住咳嗽起来,温热的液体涌上喉头,带着铁锈般的腥甜,每一次咳嗽都会让胸前的绯色之花绽放得更艳丽一些,但年轻人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因为心中的伤口越是撕裂,他就越是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仿佛这朵花其实不是悲伤和痛苦的象征,而是被希望、理想、善意乃至爱意等一切美好的情感浇灌出来的。 他感受过那样的痛苦,自然也感受过那样的爱,然而神奇的地方在于,二者恰恰都来自于同一个人。她的力量是伟大的,她的灵魂是高贵的,她的生命是唯一的,从古老的石器时代到蒸汽机轰鸣咆哮的年代,没有人比她更加神秘,就像被一副暗藏密码的图画牢牢保守住的秘密一样。可是年轻人对她的一切情感,从抗拒到真诚,从依赖到眷恋,这所有的、全部的、值得被铭记的心啊,和她的力量、灵魂或经历过的年岁毫无关系,就像真正的信徒不会因为一个神明如此强大便虔诚地追随祂一样,那样的关系叫做依附、投靠或者寄生,而年轻人是被吸引的。 就像一只飞蛾在黑夜中看见了灯光就会趋近,就像一朵花苞被春天的风轻轻吹拂时就知道盛开,或者像一个小孩,被他从小就敬仰孺慕的那位长辈、从小就好奇探究的那个神明、乃至从小就可以模糊感受到却难以表述出来的一种直觉所吸引着,是如此自然而然的事情。那时他还不知道世界上有摩律亚人和他们古老悠久的预言,却已开始尝试着为自己的命运做出懵懂定义。 以她赤着脚走入自己房间的那个夜晚为起始,人世间的爱与痛苦不断地折磨和温暖着这个固执的年轻人,在他的生命中留下无数深刻的印记。他有时感觉很孤独,被它们折磨得快要发疯;有时感觉很幸福,在它们的温暖中得到力量。人生是一场矛盾的梦境,年轻人总是害怕失去什么,却没有发现自己得到的远远比那更多,因此才会像个小孩子一样,只顾着向外界炫耀自己的尖刺,却忘了它们其实是可以收起来的。 是那个少女让他明白,在梦境中孤独而又幸福地活着,亦或是在现实中骄傲而又悲伤地死去,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人与神之间不过隔着一道短短的界限,只要鼓起勇气就可以轻易跨越。如果说身为凡人就不足以承受神明所承受的伤痕、不足以面对神明所面对的命运,那么,身为神明难道就一定能承受凡人所承受的孤独、面对凡人所面对的痛苦吗? 他想起自己那么多次向圣夏莉雅强调:“你不该这么做”,却在每一个时刻都得到了她不曾思考而不假思索的回答:“我只想这么做。”便意识到他正在承受自身罪责所带来的必然后果。如果命运尽头注定世界上只能有一个真正的信徒,注定只能有一次虔诚的祷告,注定只有曾为神明而后堕落为凡人、曾为凡人而后又回归为神明的存在,才能帮助人们在无穷无尽的时空中找到信仰的真正含义,那么他想,应当就是自己,应当就是此刻了。 所以。 “尽管如此,”他平静地献上了生命中最虔诚的一次祷告,“也请你不要放弃。” …… 圣夏莉雅忽然怔住,但那一瞬间的失神不是因为察觉到生命的力量正不可抑制地从自己体内流失,让她回想起了一些很久以前的事情,譬如同样死过一次的记忆;而是因为忽然听到有人在自己耳边说,请你不要放弃。 她宛如被戳破了一桩可耻的心事。 是的,她原本想要放弃的,当卡拉波斯的镰刃贯穿心脏,鲜血正温柔地流失时,她开始想要放弃,并且在万分之一秒的时间内确定了它的必要性。但这个决定与卡拉波斯有多么强大全无关系,仅仅是因为,如果她不放弃的话,那个命运已经与自己牢牢相连的年轻人,或许会被迫承受一个悲惨的结局。 大概就是……“死亡”吧? 没办法,自己事实上已经输了,不完整的命运王权无法抵挡完整的黑暗王权,这大概是一个连爱丽丝都能理解的简单逻辑吧?当然,如果倔强地、顽固地、像最倔强的小孩子那样不承认自己的失败,也没有关系,只要可以改变就好了。在宇宙之间的那场战斗,爱丽丝驾驶的武装女神号不也无数次被卡拉波斯击败、又无数次浴火重生了吗?因为少女王权的力量并无强弱之分,唯一界定它们的是心灵,也就是说,只要你的心如果坚定,那么扭转命运和反败为胜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然而,代价是什么呢? 想要将固定的命运线重新编织、将既定的失败结局更改为另一个尚无人可以下定结论的结局,就相当于让时光逆流、因果重溯,不付出些什么是不可能的事情,然而此刻的圣夏莉雅确实没有什么东西值得付出的……除了那个年轻人的信仰。 可他是那么相信自己。 毫无保留地将一切都托付给自己。 让自己又怎么忍得下心,燃烧他的信仰,去创造一个自己想要的未来呢?更何况,那样的未来中,很可能已经没有他的存在了…… 一想到这里,圣夏莉雅就忍不住想要放弃。没错,自己身上是肩负着许多人的期盼,这场战斗确实将决定亿万千人的命运,而这个世界也确实面临着难以想象的危机,救赎的道路就在自己的手中,如果是真正的神明,一定能毫不犹豫,牺牲一个人的性命,去拯救许多人的性命吧? 但她做不到。 啊,明明已经亏欠了那么多,难道在最后时刻,还要夺走他仅有的宝物吗?如果失去生命,他该怎么履行与养父的约定,照顾好自己的妹妹呢?该怎么履行与自己的约定,重新学会去爱这个世界呢?该怎么履行与大家的约定,被大家深深爱着,又深深地爱着大家呢? 凡人难免自私,圣夏莉雅在这一刻甚至忍不住想,就用自己最后一点力量,将他和云鲸空岛上的大家送走吧,送到一个很远很远的、没有人能够找到的地方。你们就在那里,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不要管外面的世界怎么样,不要管魔女们的计划,甚至不要管少女王权之间的争斗了,就像童话故事中描述的那样,迎接美好的HAPPYENDING吧。 哪怕它只属于自己。 可是,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敏锐,竟然轻易就看穿了自己的小心思呢。 然后,用一如既往的、平静却不容置疑的语气对自己说:请你不要放弃。 尽管需要牺牲,也请你不要放弃。 这一刻,圣夏莉雅悲伤得想要哭泣,却又骄傲得想要露出笑容。因为,这个年轻人是自己的信徒啊,这个温柔的、慈悲的、怜悯的年轻人,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也仅需要一个就足够了的信徒啊。他很弱小,没有神明那么伟大的力量;他很渺小,在人群中大多数凡人都比他更加显眼;他很微小,无论是理想还是愿望,自始至终,都只是想要和身边的人过上平静的生活而已。 这样的人,愿意成为自己的信徒,真是……太好了。 “嗯。” 圣夏莉雅轻声回道,努力不让自己的语气哽咽出来,因为知道那个人的命运正与自己紧紧相连,如果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哭出来的话,他一定也会很伤心吧?她是他的神明,她在短暂得只是刚刚诞生、或许也很快就会结束的作为神明的旅程中,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有多么幸福,而他又有多么孤独。 毕竟,世界上或许还会有很多真正的神明,但真正的信徒……永远只有这一个了。 轻轻握住镰刃的末端,无视了伤口中悄然淌落的幽蓝色血液,青发少女一点一点地、坚定地将它推离了自己的心脏,就像拒绝一种已经固定好的命运进入自己的人生,而决心踏上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作为命运的少女王权,她毫无疑问,拥有这样的资格。 “抱歉……” 少女缓缓抬起头,黑暗女神卡拉波斯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她的身边,就站在不远处的虚空中,安静地与之对视。命运的线被拨动,故事的走向从这一刻开始改变了,而作为一切的始作俑者,圣夏莉雅既不高兴也不自傲,仅仅是向自己的对手露出一个笑容,那样的弧度不知为何,连风和雨点都会感到悲伤:“我本来,可能打算放弃的……很懦弱,对吧?我应该不是你想要找的那个圣夏莉雅,卡拉波斯……她一定很坚强吧,又那么温柔,才让你念念不忘……我不是那样的人,我是个就算下定了决心也没有办法做到决裂的胆小鬼,在还没有彻底输掉的时候就想要放弃的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可是因为大家在背后支持我,因为有那么多人在期待我,更重要的是,因为有了他的鼓励,所以我……” 她轻轻将手按在心口处,命运的线交织成网,网的脉络如同血管,紧紧地缠绕着那颗幼小的却一直没有停息跳动的心脏,用只有自己和那个人能够听见的声音,轻声道:“也暂时不想要放弃呢。” 给点喵 1346.第1332章 生灵的命运由此而生吗? 第1332章 生灵的命运由此而生吗? 世界在这一刻凝固。 因为圣夏莉雅正在聆听。 少女低垂着头,青色的发丝遮掩了她的面容,唯有按在心口的手,感受到掌心下那颗因林格的话语而重新重新搏动、因不愿辜负而重新变得滚烫的心脏,无名指克制不住地颤抖,从未像此刻一样深深地意识到,他就在自己的身边,从未离去。 凡人的祷告声并不遥远,只是偶尔,需要你耐心聆听而已。 “嗯。”圣夏莉雅听见了,并且,也答应了。此刻,这声回应正化作无声的惊雷,在空旷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中回响,让尘土为之颤栗,风雨为之折服,也让黑暗女神卡拉波斯的双瞳骤然收缩,一股不可思议的陌生感涌上心头,正如同她从沉睡中苏醒,却发现眼前的世界已天翻地覆般,久违而又孤独。 祂毫不犹豫地举起巨镰,挥舞镰刃,灼灼黑炎在虚空中勾勒出致命的轨迹,却没有任何一道刃光是朝着圣夏莉雅而去的,因为神明的诞生不可阻挡,王权的归来不可违逆。就像刚才,掌握绝对优势的圣夏莉雅却无力阻止卡拉波斯成为最古老原始的黑暗那样,此时此刻,卡拉波斯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圣夏莉雅重新聆听来自命运的呼唤。 祂唯一能做并且正在做的事情,是不惜代价地倾泻黑暗王权的力量,不停地斩断那些肉眼无法看见、却在自己身畔不断延伸出来的命运之线。每一次镰刃挥动斩断无形的丝线,卡拉波斯完全由原始黑暗凝聚而成的神躯上便会迸裂开一道细微却刺眼的苍白裂痕,如同瓷器被敲击的纹路,从中逸散出点点星屑般的光粒。即便祂已是完整的王权,但强行斩断自己的命运,仍要付出极大代价,卡拉波斯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若不这么做,接下来的战斗只会更加艰难。 被掌握了所有命运的人,该如何与自己的命运战斗?那样的事情,卡拉波斯想象不出来,历史上也从没有人能够做到。 圣夏莉雅对卡拉波斯的反应无动于衷,她只是默默地松开了按在心口处的手,向着虚空缓缓张开双臂。 刹那间,整个冻结的战场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拨动了琴弦。 “嗡——!” 一声低沉而宏大的共鸣自虚无中诞生,仿佛来自时间源头的震颤,圣夏莉雅身上,那件曾被镰刃撕裂、又被世界之力修补的洁白裙裳,无风自动。自她指尖开始,无数道纤细却又坚韧、光辉却又黯淡、古老神秘却又崭新得仿佛初次诞生的命运丝线,正逐一显现。 不是一,不是十,更不是百或千或万,应当说,凡有无形的物质、有无心的生灵,它们都拥有属于自己的命运,哪怕是一粒尘埃、一缕呼吸、一场风暴甚至一颗星球,它们的命运都是可以预测和观测的。因此,宇宙间有多少物质和生灵,此时此刻,向着这片战场汇聚的,便有多少根命运丝线。亿万根丝线如同拥有生命的精灵,集成河、汇成海、最后又涌动为浩浩荡荡的潮汐,自时间的原点与空间的尽头,不可阻挡地奔流而来,瞬间将那个渺小的身影淹没。 它们是创世的纤维,是时间的经线,是存在的维度,是构成宇宙最基础逻辑的弦和立场,曾在一个伟大意志的引导下,温顺地编织着宇宙万物的命运。后来那个意志消失了,它们也失去了自己的方向,此后便如同河上的苇草,随波逐流,无依无靠。它们不曾拥有自己的意识,因此无法主动追寻,唯有漫长等待,久到连时间都要为之叹息、连空间都会因此遗忘的一段记忆之后,那个熟悉的灵魂终于再次归来。虽然此刻的她似乎不再强大,连灵魂都是凡人的模样,但没有关系,一切都会回归正轨的。 命运最擅长的,就是让已经偏离的事物,回归正轨。 于是,交织、缠绕、层叠、上升、沉降……速度之快超越了凡眼所能捕捉的极限,每一根丝线都闪烁着独一无二的光泽,有的炽烈如新生的恒星,有的幽邃如古老的黑洞,有的流淌着生命诞生的翠绿,有的凝固着文明寂灭的灰烬,最终编织出来的,是一颗无法用体积衡量、无法用灵魂称重的巨茧。一股截然不同的力量正在其中孕育和升华——不再是之前那种青涩、犹豫、带着凡间少女情感波动的命运之力,而是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却又蕴含着无限可能的力量,那是命运本身的神性在回归。 卡拉波斯那如山岳般矗立的黑暗身影,头一次出现了微不可察的凝滞。祂那双燃烧殆尽的恒星核心般的眼眸,深深地凝视着那团光茧。仅仅一眼,便仿佛看到了无穷无尽的时光:古老的年代,人类尚茹毛饮血,异类在天空与海洋中呼风唤雨,追寻着大陆霸主的荣耀;觉醒的年代,圣者带来珍贵的知识,无数城邦巍然屹立,繁荣而又伟大;黑暗的年代,战争和天灾频发,人们拿起武器,放弃自我,追求盲目的杀戮;破灭的年代,掌握伟大王权的少女们自天外而来,却引发了一场并非本意的灾难,于是陆地破碎,岛屿沉没,天地之间不再有中土大陆的存在……命运一直在向前追溯,那些都是祂亲身经历过的,因太过沉重而逐渐遗忘了,但世间有一股力量会一直记得它们。 到最后,甚至追溯到了宇宙开辟的时刻。 伟大的女神创造世界,播撒生命与物质的种子,没有人亲眼目睹过那一幕,但当女神大人做出创世纪的决定时,一切必备的法则自然而然地诞生了,包括时间、空间、命运与生死,这是宇宙间最基础的四种法则。它们看见了那一幕,但只有命运完整记录了下来,因为时间会被遗忘,空间会被摧毁,就连生死都常常不受世人的敬畏,唯独虚无缥缈的命运,贯穿始终。 祂看到宇宙伊始,万物新生,慈爱而伟大的女神大人屹立在星海的中心,亲手界定着每颗星辰的大小、位置、自转周期与运行轨道,星尘如纱般环绕着祂,初生的星云在祂指尖流淌出瑰丽的色彩,一万颗恒星同时诞生时的光亮,也比不上创世女神在目睹第一个微小生命从海中萌芽时露出的笑容。 但忽然之间,祂似有预感,回头望来,目光仿佛穿越了无尽的时间与无穷的空间,落在了亿万年后那一片渺小的战场上,亲眼看到了一出姐妹相杀、手足相残的悲剧,并为之久久怔然。卡拉波斯害怕从祂的眼眸中看到失望与遗憾,可是没有,在那双比星空还要浩瀚、却比星光还要清澈的眼眸中,唯有淡淡的悲哀。 大概,就连母亲大人,都对所谓的命运感到无可奈何吧?若非如此,祂在幻想与现实的两位少女王权相继背离自己原本的道路之后,最先创造出来的,又怎会是象征着命运的圣夏莉雅呢? 此时此刻,卡拉波斯站在命运的洪流面前,感受到了与母亲同样的无奈……以及无助。 …… 光茧内部,时间失去了意义,空间也失去了尺度,圣夏莉雅悬浮在由自身命运丝线构成的宇宙中心,她的意识脱离了凡躯的束缚,在无穷无尽的命运长河中遨游。她看到了宇宙的诞生与寂灭,文明的兴衰与轮回,无数生灵在命运的洪流中挣扎、选择、沉浮。她看到的时空,所见证的事物,远比只能在茧外眼睁睁地看着命运洪流冲刷而过的卡拉波斯多得多:星云热寂,物质创生,构成能量和生命的基本粒子如何遵循着来自创世神明的指令,开始结合与分离;古老的恒星在引力与斥力的漫长角力中崩溃,向无数光年外的星球抛下了象征着生命的种子;最原始的海洋中,第一个诞生自我意识的生命开始思考该如何定义自己和世界的关系;人类的先祖仰望星空,从星火中获悉了文明的奥秘;她甚至看到了无数条时间线上,无数条不同分歧的命运道路中,无数个“圣夏莉雅”与“卡拉波斯”正在相似的舞台上演绎着截然不同的对抗与和解…… 她的意识无限延展,沿着每一条丝线溯流而上,无数世界的景象、无数生命的片段如同洪流般冲刷着她的感知,冰冷的数据、炽热的情感、宏大的史诗、微小的悲欢,交织成一张铺天盖地的巨网。这些似是而非的命运强硬着冲刷着少女的灵魂,试图洗去那些不应该有的情感和心愿,将她塑造为真正的神明。就像卡拉波斯说的那样,神性是决定命运的资格,而人性只能被他人决定,身为命运的神明,少女能够决定的事物显然更多,那么,自然更应该具备至大而无情的神性,唯有如此,才能确保命运的力量不被滥用,这也是宇宙法则的一种平衡。 可是,圣夏莉雅拒绝这种改变。 因为她知道,这一定不是他想要看到的结局。 林格的身影,他的微笑,他像个虔诚信徒般慷慨馈赠给自己的全部的爱与痛苦,成为了这浩瀚无垠的命运洪流中唯一恒定的灯塔,一个温暖而坚实的坐标。他是路标,是锚点,是连接她神性与人性的唯一桥梁,是她愿意为这冰冷宇宙保留一丝温度的理由。 “啊……”喟叹声从茧中响起,充满了极大的温暖与极小的眷恋,这声叹息仿佛拥有实质的重量,让周围奔流不息的光之丝线都为之轻柔地荡漾了一下。那是她正在尝试,不是做一个至大而无情的神明,而是作为一介凡人,将冰冷无情的命运,转变为对这个世界、对所有生命、还有对那个年轻人的深深的爱意:“请接受吧……” 这样的爱与命运。 话音落下,茧层层剥离,如同最轻柔的雪花在晨曦中舒展。 圣夏莉雅缓缓睁开双眼,青色的长发无风自动,发梢流淌着细碎的星光,它的光芒仿佛继承于创世纪时最初寂灭的那颗恒星,至今仍然澎湃着不熄的焰芒。那双澈金色的眼眸已不复从前的少女模样,而是变得深邃空灵,仿佛映照着过去未来的一切可能性。少女的面容依旧清丽,却笼罩着一层温暖的神性光辉,如同最纯净的水晶雕琢而成,柔和且庄严。她的身躯也没有像黑暗女神卡拉波斯那样变得宏大伟岸,因为命运是藏在心中深深敬畏的事物,不需要像原始黑暗那样总在吞噬光与热量,彰显自己的存在感。于是渺小的身影仅仅屹立在那里,便成为了整个宇宙的“原点”,甚至让人不禁觉得,宇宙的诞生、群星的寂灭、生命的孕育乃至文明的萌发等关乎过去与未来一切命运的伟大事件,其实都是以她的诞生为起始而创造出来的故事。 换句话说,在没有她之前,世间便没有命运,万事万物处于混沌之中,浑浑噩噩,不知为何而生,也不知为何而死。 亿万根命运丝线编织为蛇的模样,曾在云中起伏、不知几万里长的尘世之蛇如今化为与自己的创造者同等渺小的存在,却仿佛凝缩了更多的法则和力量在其中。它首尾相衔,在少女背后温顺地转动着,犹如车轮缓缓转过古老的道路。它的一只眼睛是开始,呈现出宇宙诞生时的博大,一只眼睛是终结,映照着宇宙终结时的虚无,每一次转动时,蛇鳞摩擦着虚空发出纺纱般的声响,蛇身轧过则留下深刻的轨迹。在一些古老民族,尤其是摩律亚人的传说中,首尾相衔的巨蛇历来被认为是一种神秘的象征,它代表着人类最古老和最本质的追求:无限。 一切的起始,万物的终结,无限的光,无限的暗,无限的生命,无限的物质…… “生灵啊——” 不愿为神的少女王权微微张口,声音空灵悠远,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在时空长河中激起涟漪,带着无穷无尽的回响:“尔等在这环中……” “名为命运。” 给点喵 1347.第1333章 并非为了自己吗? 第1333章 并非为了自己吗? 当命运降临时。 一种无法忽略、无法抗拒、甚至无法违逆的“启示”,顿时如同温柔的潮水,渐渐淹没了整个苏亚雷战场,涌入了每一个正在厮杀、咆哮、沉浸于仇恨与恐惧的生灵的脑海中。 时间仿佛被无形的手按下了暂停键。前一秒还充斥着金属撞击、战吼、咒骂和濒死哀嚎的喧嚣战场,瞬间陷入一种诡异的死寂。士兵们高举的武器僵在半空,手臂的肌肉因骤然停止而微微颤抖,刀锋上的血珠凝滞欲滴;起义者冲锋的脚步骤然停顿,扬起的尘土尚未落下,定格在半空,仿佛一幅被定格的残酷画卷。 扭曲而憎恨的面容凝固了,被一种更深邃、更强烈的冲击所取代。 他们看到了。 不是幻象,也不是梦境,而是属于他们的命运—— 原本的命运。 一个正要让子弹贯穿对手腹部的第十七军团士兵,已经扣在扳机上的手指茫然地停下,眼前闪过一片金黄的麦浪,系着围裙的妇人站在田埂上,正笑着向他挥手,那是他远在家乡的妻子,如果没有这场战争,他本该在秋收时归家,共享丰收的喜悦;一个满脸血污、状若疯狂的起义军战士,狂怒的战吼还未来得及消散,耳边却响起了婴儿清脆的啼哭,他粗糙的手掌不再抚过刀剑,而是正笨拙地、温柔地抚摸着一个新生婴儿娇嫩的脸颊,那是他尚未出生的孩子,如果没有这场战争,他本该在工坊里为孩子的摇篮敲下第一颗钉子。 城区中,一位躲在残垣断壁后瑟瑟发抖的平民老妇人,紧贴着冰冷粗糙的砖石,灰尘沾满了她花白的鬓发,鼻尖则嗅到了熟悉的草药香,她仿佛看到自己坐在洒满阳光的院子里,用布满皱纹却灵巧的手,为邻居家的孩子包扎跌倒的伤口;躺在昏暗小巷中奄奄一息的年轻军官,脑海中不知为何浮现出学院图书馆静谧的下午,阳光透过彩绘玻璃窗,往他正在研读的工程图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如果没有这场战争,或许他会成为一个年轻有为的工程师吧。 人生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分岔的呢?是从自己雄心勃勃地表示将会在遥远的异大陆为自己和家人赚到一辈子都衣食无忧的财富时开始的?或许贪心不足正是命运对自己的惩罚。是从一场忽如其来的战争摧毁了家乡和工坊,自己怀着仇恨拿起武器的时候开始的?或许不受控制的仇恨正是命运无常的象征吧。这些已被命运无情撕裂的“可能性”,正由圣夏莉雅的力量,赤裸裸地展现在凡人的面前,或许她自己并不这么觉得,但对于生灵来说,亲眼目睹命运,已是神明般的伟力和壮举了。 何况,他们亲眼目睹的命运,不止是那被改变的过去,还有本应前往的未来。 第十七军团的士兵看到自己战败被俘,在异陆他乡蹉跎多年后终于得以返回故乡,他离开时带着一腔豪情壮志,回归时却只有一颗伤痕累累的心灵,以及断掉的一条腿和半截手掌。从此以后,每到下着雨的阴天,他都会沉默地看着窗外的街道,感到无尽的空虚和悲伤。每当家乡的小孩缠着他讲述关于战争的故事时,他会不厌其烦地向他们强调,那不是一个波澜壮阔的故事,只有杀戮、仇恨与盲目而已。“如果没有那场战争就好了。”他悲伤地说道。 起义军的士兵看到自己追随一个伟大的理想,百战不挠,终于取得了光荣的胜利,解放了自己的家乡。胜利的旗帜插上残破的城墙,人群在欢呼,但废墟依旧触目惊心,那些消逝于火中的事物终究不会重生,就像思念沉入水底便不会浮起一样,他有时想过自己应该遗忘过去的故事了,迈向崭新的未来,可半夜总还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过去的伤口隐隐作痛。最后不得不颓然承认自己并没有走出过去的能力,只能将继承未来的希望放在年轻人的身上。可当年轻人向他表示,自己会像长者那样,与那些贪婪恶毒的西陆人不死不休的时候,他却轻轻拍了一下他们的脑袋。“你们要继承的可不是这些。”他释然地说道:“如果没有那场战争就好了。” 卡多拉也看到了,在最后时刻的攻城战中,每个人都要竭尽自己的力量,因此,连少年军都被迫或者说主动踏上了这个残酷的战场。此刻,这个平日里显得沉默寡言、但大多数时候都很敏锐的少女,是蜷缩在一座半死的堡垒废墟中,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尽管那不是多么令人欣慰的未来。 她看到战局危急,敌军的反扑令人措手不及,自己本应被一颗流弹贯穿心脏,最后时刻却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将她推开,自己承受了致命的一枪;她看到那个人奄奄一息地倒在自己怀中,而自己有生以来第二次哭得如此狼狈,第一次大概是在战争爆发、自己的父母和亲人都死于战火的那时候吧,记忆中冲天的大火和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再次涌现,比最冷酷的梦境还要真实;她看到战争结束,自己拒绝了梅蒂恩将那个人的骨灰埋葬在天心教堂中的请求,而是以修女的身份,独自在战后的苏亚雷城建起了一座女神大人的教堂,将他葬在了教堂的墓园中;她看到战争结束后,一切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人们获得了自由,可是压迫和剥削、暴力和杀戮依然存在,甚至失去神明的原夜教会依然是安瑟斯地区最有影响力的宗教,连灰丘之鹰都无力改变,只是在他的庇护下,原夜教会的人虽然一直看这座女神的教堂不顺眼,却也没有出手对付,让卡多拉得以平安无事地生活下去;她看到自己就这样平静地过了许多年,一直忙于祷告、布道、举办礼拜、救济贫民,做一个合格的女神信徒应该做的事情,过去那场战争对她似乎没有造成任何影响,可偶尔经过墓园,看到那方灰白色的墓碑时,不再年轻的少女还是会怔神一会儿,就像坠入了一个很久以前的梦境…… “啊?怎么会!” 一个惊愕的声音打断了她对未来的思索,带着少年特有的慌乱和难以置信。少女回头望去,恰好对上了米契的眼神,但后者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一大团不知道该说是羞耻还是其他意味的红晕,想都不想地扭过头去,回避了她的目光,还做贼心虚般大喊:“没有、我、我什么都没有看到,卡多拉!” 这不打自招的举动让卡多拉有些好笑,因目睹未来而有些沉重的心情也变得轻松了许多。她无意探究米契究竟在未来的命运线上看到了什么,只是将脑袋靠在布满弹孔与剑痕的墙壁上,微微抬头,颈部的线条在阴影中显得纤细而脆弱,目光透过半塌的天花板,看到了一个永无止境的灰色世界,乌云低垂,了无生气。她轻声道:“米契。” “嗯?”少年的声音闷闷的,显然还在为刚才的失态懊恼。 “如果,没有这场战争……就好了……” “……嗯。” …… 如果没有这场战争就好了…… 在过去,人们不会有如此一致的念头,就算每个人都知道战争只会带来杀戮、破坏和无尽的空虚,可不曾亲眼目睹的人是不会在乎的,他们更在乎自己从战争中得到的财富、利益和地位。高位者一声令下便让无数人奔赴战场,下位者不需受到征召便自发响应着这场盛宴,战争的机器如此庞大,需要上下都有一致的意愿才能启动,所以我们说,在这方面,凡人的思维似乎更为统一。 可如果他们能够看到呢? 就像从一面冰冷的镜子中,看到了自己毁灭于战争的命运,或自己幸免于战争的命运,那样的感受是比任何形式的说教都具有冲击力的。镜子中呈现出来的景象越是空虚和悲伤,就越发映照出他们此刻的行为有多么荒谬与残忍。手中染血的武器变得无比沉重,眼前被标记为敌人的面孔,忽然变得如此熟悉,仿佛曾在自己的记忆中出现过——那分明是另一个自己,另一个可以拥有着平凡生活与幸福未来的、活生生的人。 就像火焰盛情燃烧后终究会熄灭一样,凡人心中的仇恨,也不过是被一时的孤独和无助鼓动着,一旦失去支撑就会黯然消散,一种巨大的茫然和难以言喻的悲怆,逐渐取代了战斗的意志。 当啷! 武器从颤抖的手中滑落,砸在已被鲜血彻底染黑的大地上,发出清脆却震耳欲聋的声响。紧接着,是第二把,第三把……武器落地的声音如同连锁反应,在死寂的战场上此起彼伏。野兽般的咆哮消失了,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无法自制的啜泣。士兵们面面相觑,目光躲闪,不敢直视对方。她们的眼神中不再是仇恨,而是浓得化不开的迷茫、麻木和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 圣夏莉雅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陷入沉默与死寂的战场,她的视线仿佛拥有一种超越现实、堪破本质的力量,穿透了血肉之躯,直接映照在每一个生灵的灵魂之上,让他们无处遁形。最终,这道视线缓缓抬起,落回到那尊依旧恢弘矗立、象征着宇宙中另一种本源力量的身影上。 “卡拉波斯,”她轻声道,“现在,你看到了,凡人是可以被改变的。” “何谓改变?”黑暗女神的声音依旧至大冷漠,不为所动:“我只看到他们正在恐惧,当命运未知时,他们恐惧,因此想要反抗;当命运可知时,他们仍然恐惧,因此选择顺从。如果你将这个过程视为一种改变的话,那么时间由过去流向未来、生命由存在走向消逝、物质由诞生走向湮灭的过程,莫非也是一种改变吗?” 那不过是世间固有的规律而已。 圣夏莉雅闻言,轻轻叹息一声,虽然她本就不觉得自己能够说服卡拉波斯,但对方的态度还是让她有些遗憾:“你总是把凡人想得太过固执了,卡拉波斯。” “反过来说也一样。”卡拉波斯冷冷道:“你总是把凡人想得太过善良了,圣夏莉雅。” 两人遥遥相望,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一股肃穆的氛围笼罩着整个战场,如果无法说服对方的话,战斗就成为了解决问题的唯一方法,这场战斗将不再有任何的侥幸和犹豫,因为双方都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然不多了。 卡拉波斯必须在希诺解决戴森球号、重返战场之前结束这场战斗,她不愿让歌丝塔芙家族的骑士作为最大的变数,干扰这既定的终局;同样的,圣夏莉雅也必须在林格的信仰之力彻底枯竭之前结束战斗,因为……她还想要拯救那个年轻人。 无论如何,都想要拯救他。 这样的心情,会帮助自己取得胜利吗?圣夏莉雅不知道,但至少此刻,她并不缺乏战斗的勇气和意志。 …… 林格什么都没有看到。 他的双眼依旧清澈,却映不出任何幻象的光影。 当命运的线开始显现,所有人都看到了自己的过去或未来时,只有他的眼前空空如也,仿佛什么都不存在。 如果说他是因为燃烧自身的信仰之力、不惜一切代价帮助圣夏莉雅取回了完整王权的力量,因此注定了死亡的结局,没有未来,倒还可以解释,但为何连过去都看不见呢?没有未来的人世间常有,而没有过去的人似乎只存在于荒谬的玩笑之中。但如果这是命运对年轻人开的一个小小的玩笑的话,似乎讽刺得让人有些不安了。 尽管如此,但年轻人并不在乎这些事情,仿佛它们只是人生中琐碎的一点回忆,并不值得专门记挂,更不值得在这种时刻回想起来。 他只是祈祷。 如此虔诚,却不是为了自己。 给点喵 1348.第1334章 越来越不理解了吗? 第1334章 越来越不理解了吗? 在最高的天上,神与神之间的死斗似乎永无尽头。 在尘世之间,生命或聚集成群,迎接新生;或徘徊在外,等待死亡。区分这二者的力量究竟是什么?是战斗?是命运?还是凡人暂时无法理解的孤独?至少此刻,林格一无所知,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他会忽然明白,就像小时候困扰许久的问题在长大的那一瞬间会忽然间释怀一样,可没有人能保证他依然拥有未来,就像没有人可以准确地说出自己变成大人的那个时间点一样,一切都是未知的,等待被唤醒。 巨镰舞动,镰刃若火,或挥砍,或劈刺,或是召唤出浩荡的巨龙化为潮汐,或是飞舞着如同流星般轰鸣坠下,优雅而致命的舞蹈在天上翩翩绽放,熊熊燃烧的漆黑火焰温柔地舔舐着少女的肌肤,烙下冰冷的伤口,却在下一刻无声弥合,悄然消散;命运之弦,由苍白的指尖拨动,偏转每一次迎面而来的攻击,否定每一道镰刃所致的伤口,巨蛇则衔首成环,缓缓转动,一双冷漠的眼眸总在暗地里窥视着,等到敌人露出破绽时,便毫不犹豫地从被忽略的角落中钻出,将那对象征着不幸与悲剧的毒牙,狠狠烙印在那具脆弱的躯壳上,却在下一刻被无情捏碎,造成的伤口也由漆黑的火焰覆盖,瞬间淹没了所有痕迹。 双方都秉持着坚定的战意,因此不再有丝毫怜悯,每一次进攻都是为了杀死对方;但同样的,双方也都怀抱着绝不能输掉这场战斗的信念,而少女王权的本质是心,少女王权的力量便是心的力量,只要心中还不肯认输、不愿认输、不能认输,那么无论受到多么严重的伤势,都会在顷刻间恢复,甚至连生死都可以在一个念头的诞生中挽回,然后继续这场永无止境的战斗。 无论是谁都不可能说服对方,无论是谁都不可能战胜对方,无论是谁都不可能杀死对方,这样说来,战斗似乎是没有意义的。可那两道身影依旧在天空中不断地追逐、交错、碰撞乃至对峙,巨镰压制了蛇躯,蛇牙则咬住了镰刃,在颤抖哀鸣的武器之后,是两张同样平静且同样决绝的面孔。 流星在宇宙之中,追寻着一刹那的意义,或许对这两个人来说也一样吧,就算只有一刹那分出了胜负,依然代表自己在那个短暂的时刻中胜过了对方。 凡人曾经抛弃理想与信念,只为利益和欲望踏上战场,但在真正的神明眼中,它们从未如此重要。 重要得……不惜以性命去换取。 …… 希诺勒马停步,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下方那颗巨大而又孤独的天体,它庞大得难以想象,就算居高临下,站在宇宙的视角俯瞰,也仅能窥见其十分之一的面貌。视线未及之处,冰冷弧线正沿着一个扇形的切面向着外圈转动,弧形的星球曲面缓缓抬升,犹如行星齿轮的自转般,逐渐将天体背面的景象倒映在骑士的雪眸中,那是一个冰冷的、震撼的、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巨大矩阵,以及无数森严排列的传输单元、储能单元和发射单元,共同构成了这一台横行星宇、无可阻挡的战争机器。 异星哲人—戴森球号。 它默默地悬浮在镜星的界外轨道上,其庞大的身躯几乎与镜星的一个大洲等宽,投下的阴影覆盖了星球表面数千公里的范围,倚靠着黑暗的遮掩才没有被陆地上的凡人捕捉到,但此刻,那层黑暗的面纱已荡然无存,和镜星相比显得像个巨人般的伟大天体就这样毫不掩饰地夸耀着自己的存在,甚至遮挡了日月的光辉。由西大陆至东大陆,由孤海至群星,一场震撼的日蚀正在爆发,地面上的生灵惊惶抬头,目睹着苍穹被一个巨大无朋的黑色圆盘蚕食,阳光被切割成细碎的金环,在圆盘边缘跳动着。古老占星塔上的法师们因此陷入癫狂呓语,嘶吼着末日的到来和摩律亚人的破灭预言;而皇家天文台中的学者们翻遍文书史料,未曾见过类似的记载,因此认定自己正在经历一次文明史上绝不会再有第二次的奇迹。 然而,谁又能想到,这仅仅是人造的科技遗物,即将为两位神明的战斗落下帷幕呢? 舞台已经准备好了,正是这个空荡荡的宇宙。 空荡不是形容词,而是事实描述。希诺的视线扫过视界所及的每个角落,曾经熟悉的星图早已面目全非,凡肉眼所见,无数光年之内,除了镜星、戴森球号、太阳与月亮、以及少数幸免于难的天体外,其他的星辰,皆已殒殁,不见踪影。一张巨大的画布上,只剩下深邃到令人心悸的虚无,以及偶尔飘过的、散发着微弱冷光的星尘碎片,如同宇宙的骨灰,星与星之间的距离,空旷而又孤寂,令人毛骨悚然。 此战过后,凡人的占星学或天文学将被改写,天宫座、古代骑士座或风后座等耳熟能详的星座名,也将从教科书中被人抹去,而它们皆是由歌丝塔芙家族的骑士亲手灭杀。 卡拉波斯觉醒时,原始的黑暗随之泛滥,宇宙间的光与暗因此失去平衡,恐怖的潮汐开始淹没这片星域的群星,甚至有向更遥远星域漫延的趋势。一旦原始黑暗彻底吞噬了宇宙间大部分的光与热量,一来被打破的平衡将很难被修复,短时间内甚至可能造成物种的灭绝和文明的崩坏,二来卡拉波斯的力量也会膨胀到难以抵挡的地步,仅靠自己在地面上的同伴是绝对无法阻挡的。 因此,希诺只能出手,用最为强硬的手段阻止暗的泛滥。她不仅拦截了原始黑暗掀起的潮汐,一人一马筑起堤坝,在大潮中不动如山,以时间为代价将它们消磨殆尽,更是在暗潮平息后,亲手将那些已受到原始黑暗的侵蚀、自身性质开始转变的天体逐一灭杀。到最后,当她平息了这场有可能危害宇宙平衡的危机时,这片星域中的天体,便只剩下肉眼所见的部分了,如同劫后余生的火种。 虽然这么做仍旧会对凡人文明造成一定的影响,但至少比放任原始黑暗肆意吞噬宇宙间的光和热量要好得多。让希诺隐隐有些不安的是,卡拉波斯成为完整王权后,严格意义上已经是黑暗力量的绝对掌控者,只要祂有心控制,原始黑暗不可能如此泛滥,除非祂从一开始就只是将其作为拖延时间的手段,而拖延的对象自然就是自己了。 依耶塔是不可能战胜卡拉波斯的,除非……莫非自己还是什么都无法改变吗?纵然拥有这股胜利的力量…… 望着空荡荡的宇宙,少女骑士意兴阑珊地叹了一口气,正打算收回目光,视线的余光却忽然捕捉到一丝异动,那是在极遥远的域外,一只庞大得令地上人难以想象的星空巨兽,仿佛被某种事物吸引着,正缓慢而坚定地朝着这片星域游弋而来。那是没有灵智也没有理性的星外灾兽,难道是被之前黑暗潮汐泛滥时的魔力波动吸引过来的?可事到如今,这片星域也没有什么值得它在乎的东西吧…… 希诺有些犹豫,不知道是否应该出手,将那只星外灾兽驱逐,放任它在星域间游弋,对失去群星庇佑的镜星来说,绝对是个巨大的威胁;可时间又实在紧迫,地面上的战斗还不知道发展到了什么地步呢,她必须早点解除戴森球号的威胁,然后返回镜星支援自己的同伴…… 这矛盾的想法只维持了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下一刻,希诺忽然惊愕地发现,在那只星外灾兽经过的路径上,无数狂暴的魔力随之排出体外,并在接触到宇宙虚空的一瞬间凝固为稳定形态,开始吸引周围逸散的魔力和天体残骸向自己聚拢,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着,逐渐释放出光与热量……巨兽宛如没有察觉到自己造成的变化,仍然继续前行,身后留下了一串逐渐亮起的光点,如同播种。 这是……星辰的诞生!? 当群星殒殁时,新的星辰随之诞生,填充宇宙的空白。虽然现在,它们诞生的速度还很慢,如同初生的萤火,光芒微弱,但随着越来越多的星外灾兽如同循着洋流的鲸群被吸引过来,很快,宇外群星又将繁荣生辉,照耀尘世…… 原来如此,这就是宇宙之间的平衡啊…… 亲眼目睹了宇宙自发维系平衡的一幕后,希诺对于混沌与秩序这两种古老法则之间的关系,似乎有了些新的感悟。但现在不是时候,她不再关注那只星外灾兽的去向,而是收回目光,重新望向那正在无垠宙宇下默默转动的人造天体,它是如此的庞大、震撼、以及……孤独。 因为无人陪伴。 希诺也是靠近之后才发现的,这座战争堡垒中空无一人的事实,它就像一个漂泊在宇宙中的幽灵,不受驱使,仅仅是靠着一股顽强的意志在活动着,而那股意志毫无疑问来自于它真正的主人,那位远在人间的黑暗魔女。后者远隔漫长光年的距离,依然能驾驭无人操控的戴森球号,无论是精神力、意志力还是魔力,都坚韧得让人难以想象。但距离上的客观差距同样难以靠主观意志弥补,因此,戴森球号的行动才如此刻板呆滞,仅仅是机械式地向地面坐标发射阳离子歼星炮,而本应作为护卫部队的星宙巡航舰队和机兵部队却不见了踪影。 至于戴森球号原来的驾驶人员和战斗人员都到哪里去了……不需猜测,在纪律严明的魔女结社中,只有黑暗魔女卡拉波斯本人才有这个权限,将隶属于自己的部下调离岗位,也许是遣返,也许是投入到其他的战场,无论怎么说,都徒留一台空荡荡的戴森球号在宇宙中漂泊。这对于希诺来说是件好事,她并不惧怕人为操控状态下的戴森球号,星宙巡航舰队和机兵部队也无法对她造成什么威胁,但那些狂热而忠诚的结社成员若真的拼了命地阻止她,只怕也会拖延不少时间,让战局横生波折。 她唯一无法理解的是,卡拉波斯为什么要这样做? 虽然那样会死很多人,死更多人,但以黑暗魔女一贯表现出来的冷漠与无情,希诺相信她并不缺乏那样的决断力。还是说,纵然是铁石心肠的黑暗魔女,与凡人接触太久后,也会在某一时刻忽然感到悲伤和犹豫呢?那一瞬间表现出来的情感,既不是善良和仁慈,也不是恻隐与怜悯,如果非要找一个合适的形容词的话,希诺觉得应该是……冲动吧? 所有一时萌发的情感,都是冲动。 少女骑士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只觉得自己越来越不理解那位黑暗魔女了,当然,以后或许也没有机会去理解她了。 黑暗魔女将自己的一部分精神力、意志力与魔力融入戴森球号,化为这颗巨型人造天体的心脏、血肉与呼吸,因此才能隔着遥远光年的距离操控它。但这并不是没有代价的,若戴森球号被摧毁,她也将遭受反噬,永远失去自己的这部分力量。 而对于这场战争来说,哪怕仅是微小的失衡,也足以决定最后的胜负了。 骑士微微摇头,将脑海中的迷思尽数驱离,而后高举长枪,圣枪白棘通体绽放出纯净而炽烈的光芒,枪身仿佛由凝固的星光铸就,无数细碎的光点从枪尖逸散,如同流向虚空的银河,那光芒越来越盛,逐渐驱散了周围冰冷的宇宙黑暗,将戴森球号巨大的金属外壳映照得一片雪亮。 “以歌丝塔芙之名,”少女轻声道,雪眸低垂,炎发飘扬,“让这场战争落下帷幕吧。”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那凝聚于枪尖的、足以重塑星辰的力量,轰然爆发。 1349.第1335章 为什么在笑呢? 第1335章 为什么在笑呢? 宇宙重现之时,人间天地翻覆。 那场覆盖了大半个星球的诡异日蚀仍在持续,天空被巨大的黑色圆盘占据,仅剩一圈微弱、断续的金色光环在边缘挣扎跳动,如同垂死巨兽最后的微弱喘息。地面上,古老占星塔的尖顶刺破压抑的阴影,塔内法师们的癫狂呓语已变为绝望的哀鸣,水晶球布满裂痕,映出破碎扭曲的漆黑天体轮廓;皇家天文台中,精密仪器记录着前所未有的数据,嗡嗡作响的齿轮与闪烁不定的光点交织成一片紧张的低鸣,学者们屏息凝神,试图理解这遮蔽天日的庞然巨物。 但这是上一秒正在发生的事情。 下一秒,场景已然变幻。 毫无征兆的,在那遮蔽苍穹的黑色巨构中心,一道纯粹到无法用任何语言或文字去形容的圣白光芒骤然爆发,笔直地贯穿了半个宇宙。它以日蚀的中心点为起点,从镜星大陆的大气层外掠过,并遥遥指向七亿光年之外每一颗仍在皎洁流转、或已黯淡熄灭的星辰,最终止步于那座古老而遥远的圣堂之外,瞬间释放出来的光与热量隔着荒废的城市废墟,点燃了内部的钢筋与混凝土结构,林立的玻璃大树被席卷而过的热风冻结晶化,犹如不朽的工艺品熠熠生辉。 日蚀被引爆所释放出来的光与能量在天空上撕开了一个巨大的、流淌着纯白熔岩的伤口,强光如同实质的海啸,以无法想象的速度横扫整个被阴影笼罩的天空,瞬间淹没了之前那圈挣扎的金环,将覆盖大地的黑暗彻底驱散、净化,甚至比正午的阳光还要刺眼千万倍。地面上所有生灵——无论是躲在屋内的凡人、仰望苍穹的法师学者、还是林间受惊的鸟兽,都在这一刻本能地闭上了眼睛,或者用手臂死死遮挡。但那光仍然穿透了紧闭的眼睑,灼烧着视网膜,仿佛要将灵魂都照得通透。即使隔着刺痛的眼皮,也能感觉到整个天穹都被那纯粹耀眼的白光所充满的震撼感。 强光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但对地上的生灵来说,仿佛经历了永恒。当那足以灼瞎双眼的光芒终于开始消退,人们带着恐惧和茫然,颤抖着、试探着睁开被泪水模糊的眼睛,望向天空。日蚀的阴影已被净化,世界重现光明,但那光白得有些惨淡和刺眼,就像医院中的消毒灯光与病人身上的床单,陷没在一片全是雪的汪洋大海之中。 而在凡人看不到的地方,镜星的大气圈外,那个遮蔽日月、带来恐慌的巨型人造天体,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碎片,没有残骸,它曾经存在的位置,只剩下一个巨大、不规则、边缘还在微微发亮并迅速暗淡下去的空洞,如同背景幕布被硬生生挖去了一块,残留着灼热的气息和不熄的余烬。空洞周围,被强行驱散的粒子云正翻滚着、咆哮着向中心填补,形成混乱的旋涡。空洞内部,深邃的宇宙背景短暂地显露出来,几颗幸存星辰的光芒在其中微弱地闪烁了一下,随即被重新聚拢的稀薄云气遮蔽。 原本被日蚀覆盖的区域,此刻正经历着从极致的黑暗到极致的光明,再到一种诡异黄昏的急速转换。光线在残留能量和混乱大气的作用下扭曲、散射,给整个视觉背景镀上了一层难以名状的、介于金红与惨白之间的奇异滤镜。对于正常人来说,那是如同戴上过高度数的眼镜去看万花筒一样头晕目眩且令人恶心的景象,即便对于亲手制造了这一幕的骑士来说,也同样并不好受。 她缓缓摇头,收回目光,轻轻抚摸着爱马的脖颈,指腹感受到布兰迪温热的皮肤下强健而略显紧张的肌肉搏动,轻声道:“已经结束了,我们回去吧。” 布兰迪不解地叫了一声,像是在问:真的结束了吗? 地面上还有一场战斗在等着呢。 少女骑士微微一笑,只是笑容中并没有多少喜悦的意味:“不用担心,布兰迪,这就是结束了,只是……我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而已。” 更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做到了最好。 …… 在很多年前,卡拉波斯就预想过自己的死亡。 对她来说,那不是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而是预谋已久的计划,从动机、手法再到结局,她都尽可能地想象完美,甚至在脑海中模拟了无数遍,只剩下亲手执行的步骤了,却始终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 最早,为了执行天蒂斯制定的现实计划,她不惜背离自己身为少女王权的立场,亲身踏足尘世这个巨大而混乱的战场中,与邪神厮杀,与伪神血战,对异类和魔物挥下屠刀,向超凡者或魔法师降下审判。连续的、密集的、不曾停歇的战斗犹如一场漫长的雨季,让她感到疲倦和孤独,那时魔女就隐约意识到,自己将会死在某一场战斗中,那对自己来说或许是另一种解脱。可是当她回头,看到肩负着沉重使命独自前行却从没有开口抱怨的天蒂斯、看到还在犹豫着难以下定决心去战斗的妹妹们、乃至看到那些为了一时的理想而聚集在自己的旗帜下的结社成员们时,便忽然发现此身此命已不再属于自己,她不被允许死去,因此必须活着。 后来,和昔日的姐妹分道扬镳,前世的美好记忆或许已化为泡沫逐渐淡去,双方早该反目成仇,可偏偏又割舍不下,于是屡次纠缠,却屡次未能分出胜负,无论是胜利的王权,还是纷争的王权,都软弱得令人感到不可思议,明明武器已经架在了对方的脖子上,又为何动不了手呢?就连天蒂斯都还抱着说服对方、让秩序王权也加入魔女结社的幻想,唯独黑暗魔女不屑一顾。她在战斗中表现出来的冷漠与残忍,就仿佛过去那些温情的记忆从不存在般,她用这种方式告诉敌人,也告诉同伴,既然已经决定了各自的道路,就不要再被那些无聊的情感束缚,如果连杀死敌人的觉悟都没有,又怎么能证明自己的信念有多么坚定呢?或许从那时起就已经做好了被昔日姐妹亲手杀死的心理准备,可软弱才是天性,而残忍总是后天磨练出来的,所以直到最后,她一次也没有死过。 最后的最后,她对死亡逐渐失去信心,不再精心谋划,而是等待它在一个突如其来的时刻降临,无论是恒星热寂那一瞬间释放出来的潮汐引力,还是星外灾兽一次足以撼动星宇的进食行为;无论是人世间最轰轰烈烈的一场战斗,还是幕布后一场不为人知的可耻阴谋,甚至连母亲大人忽然从长眠中复活,对自己感到失望,亲自出手进行惩戒的可能性她都考虑进去了,并且对她来说,这大概是最好的结局了吧?自何处而生,便向何处而死,这是生命不变的规律。 可是对死亡的预演总是充满了波折与不确定性,即便在自己预想过的最渺小的一种死法中,卡拉波斯也绝对没有想到,它会来得如此平淡且……静谧。 当遥远天外的巨型人造天体被骑士用轻描淡写的一枪彻底抹灭之时,感受着灵魂之中传来的悸动,卡拉波斯微不可觉地恍惚了一瞬。大约只是这么一个连呼吸都来不及完整的短暂间隙,便决定了这场战斗的胜负与生死。 圣夏莉雅抓住时机,出现在她的身后,命运之蛇伺机探出毒牙,带着一种近乎怜悯的精准,温柔地咬住了魔女的第二颗心脏。 没有惊天动地的战斗过程,也没有波澜壮阔的宏大景象,对于当事人而言,生与死之间的漫长距离,就在这短短几十个字中被跨越了。森严伟岸的神躯定格在了原地,挥舞至虚空的巨镰也突兀地停了下来,漆黑的影色火焰仍在燃烧,却仿佛是以自身为薪柴,将血肉、骨骼乃至肺腑都燃为灰烬,如漫天凋零的深色雪花,纷纷扬扬地飘散开来,在雪幕中逐渐显现出来的,正是黑暗魔女的身影。 构成“卡拉波斯”的一切,正在以一种不可逆的方式,剥离、消散,最终回归于冰冷无垠的宇宙。 她低下头时,神情还有些恍惚。以前预想过的无数种死亡的可能性,在星辰崩灭的壮丽光芒中化为尘埃;在命中注定的阴谋中丧生;或在母亲失望的注视下接受神罚回归虚无……全都与眼下的情景无关。冰冷的雪片落在她开始变得虚幻的发丝和肩头,没有融化,而是直接穿透过去,她忽然觉得有些讽刺,果然,死亡和命运一样,不是你想要它怎么样,它就会怎么样的。它们是桀骜不驯的野兽,最喜欢与自以为是的凡人作对。 卡拉波斯就是那样自以为是的凡人,就算她取回了完整的黑暗王权,从此凌驾于宇宙的万千生命之上,但正如之前所说,界定神明与凡人的,不是力量,不是出身,更不是眼界或格局,而是资格:神性是决定命运的资格,而人性只能被决定。 此时此刻,卡拉波斯的命运也被决定了,唯有死亡一途。 但似乎并不意外。 当魔女的第一颗心脏被蛇咬住,她燃烧魔力化为第二颗心脏的时候,就已发下誓言,在第二颗心脏也化为灰烬之前,战斗永不落幕,如今不过是印证誓言的时刻。何况她跨越亿万陆地和无数海洋而来,不正是为了奔赴这个命中注定的结局吗? 既然如此,这可以说是……得偿所愿吗? 卡拉波斯抬起头时,恰好看见天空正在变亮,那种冰冷的、无机质般的惨白,如同被过度漂洗的布料,毫无生机地铺满了整个视界。雪,不知何时已悄然落下,大朵大朵,寂静无声,却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纯洁,覆盖着荒芜死寂的城市废墟,覆盖着每一张从战争中醒来后茫然无措的面孔,也覆盖着她正在消散的生命碎片。灰烬与深色的雪花混杂着飘落,像一场盛大而无声的葬礼。 半透明的灰烬颗粒,如同最细腻的铅灰,与深色无光的雪片在空中纠缠、共舞,最终一同沉降。它们落在废墟的断垣上,落在冻结的泥地里,甚至落在了她轻轻颤抖的眼睫毛上。每一片雪花都像是一个小小的、冰冷的句点,轻柔地覆盖在过往的硝烟、执念与喧嚣之上。视野所及,天地间只剩下这单调而肃穆的颜色,在死寂中铺展蔓延,如果这是一幅画,它应当美得不可思议,可作为临死前的幻景,又太温柔了,温柔得仿佛这个即将死去的人仍对尘世留有眷念一般。 “呵……” 一声极轻的、带着气音的笑从她唇边溢出,那笑声短促得如同一声叹息,很快被冰冷的空气吞噬。 天空的惨白光芒透过纷飞的雪花,落在她逐渐透明的脸上,没有温度。视野的边缘开始模糊、收缩,如同被浸湿的墨迹。她模糊地看到了圣夏莉雅的身影,隔着漫天雪幕,站在不远处,命运之蛇已悄然隐没,只有车轮仍不停转动着,发出纺纱般的声响。在那张熟悉得近似陌生的脸上,究竟是如释重负?是悲悯?还是如这场大雪一般的平静?卡拉波斯已经无法分辨,也无力分辨了。 她很累了,只想要闭上眼睛,睡个好觉。说起来很可笑,但在过去的无数个黑夜里,名为黑暗的魔女从没有感受到些许宁静和安心,妹妹们都说她就算睡着了,梦中也还是紧蹙着眉头,像是卸不下许多负担。唯独到了此时此刻,她才终于可以稍微触碰一下了,那本应属于自己的静谧归宿…… 就这样……默默地……睡着吧…… “为什么?”一个悲伤的声音却隔着雪花传来,它沉重得令最铁石心肠的人也为之动容:“为什么你在笑呢,卡拉波斯?” 给点喵 1350.第1336章 一模一样的办法吗? 第1336章 一模一样的办法吗? 死亡总让人感到如此悲伤,但在悲伤之前,首先是巨大得让人始料不及的冲击,就像它其实是一段没有预兆的情节,来自剧作家的一时兴起,让舞台上蹩脚的演员感到慌张,不知该如何接续下去。 当命运之蛇的毒牙温柔地咬住了魔女的第二颗心脏时,圣夏莉雅并没有什么感觉,她将其视为这场漫无止境的战斗中最寻常的一次交锋,很快,黑暗魔女便会将蛇首拽出,让伤口痊愈,就像从来没有受到过任何伤害一般,继续挥舞镰刀,向她降下凌厉而精准的反击。类似的场景在这场战斗中屡次出现,频繁得让少女几乎以为自己被困在了一段重复的时光中,每时每刻,都不过是对过去的再演。 直到她摆出防守的架势,准备应对敌人随时有可能到来的反击,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却始终没有任何动静的时候,少女才恍惚间意识到,这次,好像不一样了。 那是一种极致的、令人窒息的静谧。 雪从魔女的身体中降下,她微微低着头,一动不动,安静得就像睡着了。若非雪花飘落在那纤细的眼睫毛上时,还会轻微地颤抖,圣夏莉雅几乎分辨不出她究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还是一具被冰雪封冻的雕像。但二者实际上区别不大,因为活着的人正在死去,就像雪花正在自己的面前逐渐凝为雕像一样,这个过程缓慢且坚定,不可阻止。 啊。 怔怔地望着这一幕,圣夏莉雅的感触来得缓慢且迟钝:赢了。 不仅赢了,她还杀死了自己的敌人,这大概是青发少女自拥有记忆以来的无数段年岁、无数次轮回甚至无数个梦境中,头一次通过战斗剥夺了他人的性命。战斗是一种让她感到悲伤的手段,剥夺他人的性命更是一件让她感到悲伤的事情,可当二者叠加在一起的时候,悲伤便仿佛冲破了阈值,无法计算,以至于少女的情绪如此透明,无喜无悲,只是纯粹的……怀疑而已。 我真的赢了吗? 我真的杀死了她吗? 这真的……就是我想要的吗? 这些问题都是自然而然地浮现,甚至不是因为少女想要知道答案,所以才会思考这些问题;而是因为她早就知道了答案,所以才会萌生出怀疑。明明已经知道了答案,为什么还要怀疑呢?大概凡人就是这样矛盾的生命吧,答案不是目的,思考才有意义;怀疑也不是手段,只是总要为自己找一个借口,才能将这段三流剧作家一时兴起写出来的蹩脚情节,生硬地延续下去。 雪越下越大了,无声无息地覆盖了一切。荒芜的城市废墟被厚厚的积雪覆盖,仿佛披上了一件巨大的、冰冷的裹尸布。废墟间扭曲的建筑物如同冻结的黑色荆棘,刺破惨白的雪面,指向那片同样惨白空洞的天空。空气寒冷而凝滞,连风都似乎屏住了呼吸,只有雪花仍以恒定的、近乎永恒的节奏,大朵大朵地飘落,堆积在每一寸裸露的岩石、每一道崩塌的墙壁、每一具被遗忘的战骸之上,将战火的痕迹温柔掩埋。 “呵……” 一声短促的、带着气音的轻笑声打断了少女的思绪,她回过神,不出意外地发现笑声来自那位看起来像是睡着了的魔女,她嘴角勾勒出浅浅的弧度,微弱得几乎看不出来,但圣夏莉雅不是通过肉眼观察,而是发自心底感受到了她的释然和轻松。如果徘徊在梦境的边缘,即将坠入虚幻的深渊,不可避免地失去所有曾在乎的理想与信念,在这种情况下依然能够露出笑容,是否可以说明……其实死亡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呢? 不是这样的。 因为她正身处战场、因为她亲眼目睹过死亡、因为她知道凡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有多么艰难,身如苇草般随波浮沉,命如微火般转瞬即逝,或是孤独地守在一座古老城堡中不见天日,或是将自己锁在谷底囚笼中终日聆听风声,或曾在银色月光的照耀下感受着逐渐宁静的心跳,或曾因百病缠身而沉默地躺在病榻上孤独治愈……因为她知道这些,所以才可以下定结论:绝对不是这样的。 死亡很痛苦,比失去了爱和友情、遗忘了心和梦境还要痛苦。 那是……什么都没有的感觉,比曾经拥有过还要痛苦。 所以。 “为什么?”圣夏莉雅没有发现自己的声音中带着微弱的颤抖,她不是在质问,只是真的很想得到一个答案而已,尽管心中隐隐预感,那个答案可能不会让人满意,可是除了这件事以外,自己还有什么能够做到的呢? “为什么你在笑呢,卡拉波斯?”她悲伤地问道。 雪中的雕像动了一下,魔女缓缓抬起头,她的身躯和手足仍在燃烧,漆黑的火焰就像要把这具躯体中的魔力全都焚烧为深色的雪花,将世界淹没殆尽。纷飞起舞的雪幕遮挡了魔女的脸孔,只有那双仿若黑夜般深邃的眼眸依然清晰可见,甚至让人感到些许宁静。 “那你呢?”魔女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你又为什么一副想要哭出来的表情呢,圣夏莉雅?” 胜利者本该微笑,失败者本该哭泣,可现在,胜利者没有胜利者该有的模样,失败者也没有失败者该有的模样,真是一个令人感到荒诞的结局。 “不过,”黑暗魔女忽然又有些释怀,轻声道:“哭总比笑要好。” 面对死亡的时候,有些人会微笑,而有些人则会哭泣,但前者是少数,一种不正常的现象,而后者才是正常人应该有的情感。卡拉波斯曾经无比希望圣夏莉雅——或者说,希望自己的姐妹们,无论是支持着自己的混沌魔女,还是反对自己的秩序少女,都摒弃那些软弱而多余的情感,坚定信念,为了各自的理想战斗到底,即便需要杀死彼此也在所不惜。直到现在她依然不觉得这是错的,可偶尔也有例外,凡人的情感并不总是一无是处,如果那种情感能够让你在面对死亡的时候坦然地哭出来,那就承认它吧。 微笑面对死亡,听起来是很洒脱,可只有当事人才知道,那恰恰是最沉重的情感。如果不是将尘世视为囚笼,将死亡视为解脱,谁又会在抛弃一切孤独离去的时候笑出来呢? 圣夏莉雅也明白这个道理,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招手唤回巨蛇,命运之蛇的鳞片就像冰冷雪花,摩擦着肌肤滑入衣袖内时,悄然褪化为半透明的命运丝线,如同虚幻的影像,时隐时现。她认真地看着魔女,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果你想哭的话,我可以为你倾听,卡拉波斯。” 这是身为长姐的职责,就像她之所以能下定决心与卡拉波斯战斗,也是因为身为长姐的职责一样——妹妹犯了错,姐姐自然有资格也有必要纠正。 黑暗魔女怔怔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记忆中那位温柔体贴的长姐,可是她很快摇头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怀念过去是没有意义的,从很久以前开始,她就学会了分割过去与现在、梦境与现实、乃至前世与今世,否则,根本撑不到现在。 “有人会为我哭泣。” 但不是你。 不该是你。 魔女言简意赅地拒绝了对方的提议,令圣夏莉雅的脸上不可避免地浮现出一抹失望的神色,卡拉波斯看着这一幕,内心忽然涌现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那不是怜惜、同情、愧疚或是惺惺相惜等任何一种情感,而是雪花燃烧殆尽后,总会在原地留下什么东西,是那样自然而然的道理,她忍不住多说了一句:“要当心啊,圣夏莉雅。” “当心……什么?”圣夏莉雅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卡拉波斯微微一笑,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抬头看了一眼逐渐明亮起来的天空,那仿佛昭示着安瑟斯地区的未来,她一旦战败,第十七军团几乎不可能坚持下去,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终于还是迎来了暌违许久的和平。可魔女知道那只是暂时的,很快,战争的阴影又将卷土重来,这一次,它会席卷东西大陆、五海四洋、孤岛群星,自天空至地极,自最深的海底到宇宙的尽头,死亡无处不在,并且更加猛烈,更加孤独。 会死很多人,而那些人必不可能像自己这样,笑着面对死亡…… 不知道是心有感触,还是身体的崩溃越发严重了,再次开口时,卡拉波斯的声音有些虚弱,近似残烛:“……并不是所有魔女都支持天蒂斯的计划,事实上,真正能够抱着牺牲性命的觉悟他上战场的人,只有我、绯珥与法芙罗娜;佩蕾刻与伊芙是中立派,一度在战斗与情感中摇摆不定,始终无法下定决心,干脆抛弃思考,只关注于自己的任务,仿佛这样做就可以麻痹自己,逃开责任;蒂梅丝与莉莉丝缇则是坚定的反对派,当然,不是反对魔女结社的事业,纯粹是在逃避战斗而已,总像个小孩子那样,对任何残酷的事物都抱着一种犹豫和侥幸的态度。不过,那大概是过去的事情了,从今天开始,一切都将改变……” “为什么?”圣夏莉雅始终默默地听着,终于忍不住问道。 她并不奇怪为何卡拉波斯突然将魔女结社的内情透露给自己,也不在乎卡拉波斯刻意隐瞒了自己所提到的那个“计划”究竟是伊甸计划还是现实计划,更没有怀疑过这些情报的真假,似乎信任是一种天生的事情,即便双方上一刻还是敌人,不死不休的那一种。 这对姐妹——很久以前的姐妹,在刚才的战斗中,一直刻意回避着与彼此的交流,即便开口,也是理想的冲突与信念的碰撞,试图说服对方,或者证明自己。唯独到了此时此刻,可以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那样,心平气和地聊天,但这既不是原谅,更不是和解,只是忽然间有些……疲倦了而已。 在死亡面前,逞强是没有用的。 “意思就是,今天我会死在这里。”卡拉波斯自嘲地笑了笑,她不认为这是一件好事,但至少是自己坦然面对死亡的意义之一:“……我的死亡,对她们来说一定是个巨大的刺激吧。本来就很激进与冲动的绯珥和法芙罗娜,将会更加坚决地执行天蒂斯的计划;而无论是佩蕾刻和伊芙,还是蒂梅丝与莉莉丝缇,都将从我的死亡中获得新的觉悟,她们会重新意识到,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没有第三条路可走。到那时,你们将面对的,便不再是几个在个人情感与宏伟理想中摇摆不定的软弱的少女,而是真正的战士,仅凭你和那位歌丝塔芙家族的骑士,真的有把握应对吗?” 圣夏莉雅沉默了一下,回道:“我也有自己的同伴。” “她们……还不够。”卡拉波斯眨了眨眼睛,一片雪花从她的眸中飘落,漂亮得让人不禁瞩目,惊艳而又惋惜:“爱丽丝正因天界之死陷入自我怀疑,奥薇拉空有决心却没有方向,依耶塔常常心存侥幸,她将希望寄托在敌人的身上,更甚于相信自己;萝乐娜的炼金术固然神奇,可缺乏安全感是最大的问题;蕾蒂西亚虽然勇敢,但战争不是逞一时之勇的地方;至于格洛莉亚与白夜,在踏上战场之前,她们更应该先分清主次,确立自我……你比我更清楚,她们并不适合踏上战场。” 真奇怪,她明明没有接触过圣夏莉雅之外的秩序王权,却仿佛对她们了如指掌,以至于评价精准如手术刀,剔开了每个人的软肋与缺陷。青发少女却面不改色,只是语气平静地回了一句:“人是会成长的。” 卡拉波斯笑了笑:“可是那需要时间吧?” 人是擅于改变的生命,但那是被动状态下的,如果是主动想要改变,将会是一个无比漫长的过程。意识到自己需要改变、找到自己哪里需要改变、下定决心一定要改变、最后再想到一个合适的办法去改变……每一步都如此艰难,若非如此,卡拉波斯又怎会想到利用自己的死亡,去刺激妹妹们做出改变……呢? 将死之人的瞳孔收缩了一下,终于意识到一个被自己忽略的地方。 明明战斗已经结束,圣夏莉雅确立了自己的胜利,可为什么直到现在……她都没有解除命运王权的完整状态? “不需要太多时间,卡拉波斯。” 青发少女也笑了笑,她的笑容比黑暗魔女更多了几分狡黠与得意,她一向认真,很少做出这种俏皮可爱的动作,不知为何却让人心中沉甸甸的,难以高兴起来:“你用什么办法,我想,我也是可以用的。” 给点喵 1351.第1337章 一直都在失去吗? 第1337章 一直都在失去吗? 生命的洪流滚滚而来,它的重量是凡人难以承担的,对于某些人来说,却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而已。 寒风卷着鹅毛般的雪片,在这片被遗忘的废墟上肆虐。坍塌的古老建筑斜倚在深厚的积雪中,如同巨兽的骸骨,残破的天穹筛下灰白的暗光,勾勒出两个相对而立的纤细身影。周围死寂一片,只有风雪呜咽着穿过天地之间。 卡拉波斯眸中飘落的雪花,在圣夏莉雅话音落下的瞬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冻结在冰冷的空气里。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雪花依旧无声纷飞,试图覆盖废墟,也覆盖将死之人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 她从来没有想过,圣夏莉雅竟会抱着这样的想法。 可随即反应过来,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其实是自己的问题,而非圣夏莉雅的问题。她一直刻意忽视了这种可能性,明知道对方是个温柔得有些过头、又善良得有些固执的人,自我牺牲对她来说甚至不是抉择,而是本能,正如上一世、上上世、甚至最初的那一世,卡拉波斯都不记得有多少次,她为了拯救别人而牺牲自己了。 可能是那样的记忆太过频繁,又让人悲伤,所以她刻意遗忘了吧?可尘世间遗忘的事物最终都会以另一种方式卷土重来,到那时必将更加汹涌,令人窒息。 以理性而论,其实卡拉波斯应该感到高兴,因为完整的命运王权将会成为除胜利王权之外魔女结社最棘手的一个敌人,对接下来的计划造成巨大阻碍,而她的死也恰好符合现实计划的需要,可以省去许多麻烦。 但在死亡降临时,即便是冷酷无情的黑暗魔女,也会蜕变为一个感性主义者。 所以,当她从那双清澈透明的眼眸中,看到了青发少女的决心时,第一反应是质问,就像她离开西大陆的那一日,在喧嚣沸腾的港口上与天蒂斯交谈,后者曾问过她一模一样的问题:“你确定……真的要这么做吗?” 因为理性尚存,知道以自己的立场其实不该质问、也没有质问,所以她开口时还微不可觉地停顿了一下,那短暂的停顿可以说明许多复杂的情绪。 圣夏莉雅的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身上,风雪似乎在这一刻小了些,几片完整的雪花悠悠落在她长长的青色睫毛上,又悄然融化。她沉默了片刻,才开口,声音同样很轻:“嗯。” 或许是觉得这样的回答太过简略,她又补充了一句:“我想要拯救他、拯救她们、然后……拯救大家。” 其实顺序应该反过来才对。 首先是拯救大家,因为“大家”中就包含着“她们”与“他”,可是语序的细微调换其实也体现了少女的小小私心,她自始至终都觉得,自己亏欠了那个年轻人太多,或许一生都难以弥补。少女也知道,在年轻人的心目中,以命运为名的少女王权一直都是个将更多人放在心上的、无私而奉献的人格,既伟大,又虔诚。但至少此刻,她想要将他放在第一位,想要体现出自己对他的爱和珍视有多么的不可取代,甚至……想要为了他而拯救大家。 像这样的小小心思,只有当事人才能体会,而旁观者无从窥探。 所以卡拉波斯也不知道,她只是盯着她看,看了很久。魔女的身体在缓慢崩解,深色的雪花不断从边缘飘落,就像朽烂的纸张正从一本古老泛黄的故事书中剥离,回归尘土。 “那要付出很大的代价。”魔女再次开口时,声音更微弱了,像冰锥扎在寂静里。 圣夏莉雅迎着她的目光,没有躲闪,声音平静温和:“没有比这更大的代价了。” “她们会怪你的。” “她们会理解我的。” “她们比你想象的更脆弱。” “她们比你想象的更坚强。” “可是,你难道没有考虑过失败的后果吗?”卡拉波斯忍不住问道:“我和你、我们与你们,是不一样的。我们是看透了世界的本质、理解了彼此的信念、于是制定了周密的计划,并确保它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能严格而谨慎地执行下去,不被任何人的意志动摇。所以,我的死只会让她们变得更加坚定,可是,你们不一样,你的死……或许只会让她们睡得更沉而已。” 本质上,云鲸空岛的旅人就和魔女结社不同,她们既不是被伟大的理想、也不是被共同的事业吸引过来的,而是如同风吹过花田,许多花瓣被同一阵风向吹拂后自然而然地聚集在了一起,是那样的亲密而又随意。她们没有计划、没有理念、甚至没有目标,只是遵循着一个最朴素的道理前进,也就是母亲大人的那句话:真挚的情感绝不会伤害任何人。 时至今日,卡拉波斯仍无意评判这句话是否正确,毕竟她也曾是被它吸引的一只飞蛾,只是偶然发现它或许并不是适用于所有情况,尤其是凡人的情况,因此才选择了另一条道路。可她知道对于这句话来说,一颗同样真挚、温柔、包容一切的心,才是最重要的。而在云鲸空岛上,像这样的心你无法找到相似的了。 唯有眼前的少女而已。 她的死,真的能让迷茫不定的花瓣找到方向,而不是继续迷失于更远的风中吗? 卡拉波斯对此不抱任何希望。 但她说了不算,在这件事上,圣夏莉雅更有发言和校正的权利。 “不会失败的。”青发少女轻轻柔柔地说道,说到这里,眉眼忍不住弯起,犹如两瓣甜美的月牙:“因为有一个很温柔很温柔的人,会代替我照顾好大家的。” 魔女微微仰起头,望向灰白混沌的天空。雪花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微微颤抖,视线彻底模糊了。她知道圣夏莉雅说的那个人是谁,正因如此,才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种嫉妒或者说酸涩的情感,尽管她从来没有体验过,这还是头一次:“你就这么相信他吗?” “当然。”圣夏莉雅说道:“就像卡拉波斯相信天蒂斯那样呢。” 这句话一下击溃了黑暗魔女的种种情绪,让她无言以对。每个人的生命中都会遇到一个值得无条件信任的人,无论你遭遇了多少背叛、离别、悲伤与孤独,可是一旦他或她出现在你的面前,微笑着向你伸出手,询问你是否愿意和自己踏上一段不可思议的旅程,甚至彻底改变这个世界,你还是会忍不住想要回应他/她,伸出手抓住他/她,并轻声回答一句:嗯。 卡拉波斯曾以为自己的那个人会是圣夏莉雅,很巧的是,圣夏莉雅也曾以为自己的那个人会是卡拉波斯,毕竟她们曾经那么默契,一起在古老荒芜的城市中生活,照顾幼不经事的妹妹们,卡拉波斯扮演严厉的姐姐,圣夏莉雅则扮演温柔的姐姐,一个批评与教育,一个安慰与鼓励……如果命运不曾改变,也一定会预示着某种未来。 认真严厉的姐姐将走向死亡,但她的死是巨大的呐喊,为了惊醒还在熟睡的妹妹们;温柔体贴的姐姐也将走向死亡,但她的死是无声的拥抱,用爱去守护自己珍视的妹妹们。或许两种选择各自体现出一种理想,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卡拉波斯忽然觉得,也许长姐的方式才是最合适的。 因为—— “你一直都是个很好的姐姐。”卡拉波斯轻声道:“圣夏莉雅。” 但我不是。 话音落下,漫天风雪忽然呼啸起来,骤然变大变急的雪同时吹起了两个少女的刘海,让她们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短暂地看到了彼此的灵魂。青色的发像萌芽,黑色的发像墨水,尘世间从未有过如此贴切的比喻,吻合各自的心境。 冰冷的思念瞬间穿透胸膛,温暖的火焰燃尽最后一丝情感,甚至让魔女来不及说出真正道别的那一句话。一种比最深的黑夜还要深邃的倦意,从灵魂深处弥漫开来,温柔地包裹住她残存的意识。过往的厮杀、权柄的沉重、姐妹的纠葛、漫长等待的焦灼……所有的一切,都在雪落的静谧中失去了重量,变得遥远而模糊。寒冷似乎也褪去了它的锋芒,化作一种奇异的、令人沉溺的安宁。她感觉自己正缓缓沉入一片无边无际的、温暖而黑暗的虚无之海,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永恒的、甜美的休憩在向她招手。这沉没的过程即是失去的过程,少女不断地抛弃些什么,好让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足以漂浮到那海的深处。 沉入海底前的最后一刻,她会忽然回忆起自己最初诞生的那段时间,母亲大人在陷入沉睡之前,曾分别与每位少女王权单独相处,向她们传达了自己的期许与愿望。关于那些隐秘而不为人知的对话,大家都保留在心中,不曾向他人透露,仿佛这是连最亲密的姐妹亦无法分享的秘密。卡拉波斯自然也是如此,但阻止她的并不是私心,而是畏惧,因为那时母亲大人曾用怜爱而惋惜的眼眸看着这个倔强的女孩,轻声告诉她:“永远不要忘记自己的本心,否则会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事物。”她不解其意,亦深深迷茫。 继而又想起那个名为图弥的男人来到天之圣堂索求世间真理与奥秘的时候,自己虽然无法改变大家的决定,勉强同意了他的请求,但仍怀着一种本能的警惕,在送出十四件圣器后便毫不客气地开口,要求对方离开天之圣堂,返回属于凡人的尘世。名为图弥的男人并不为这般失礼的言行而懊恼,只是认真地感谢了她的帮助,并在临走前留下了一句不知是遗憾还是感慨的话语:“您看起来是个倔强的人,卡拉波斯大人,这样的人我在尘世间曾经见过许多,请您要当心啊,因为这份倔强终有一日会让您失去某些东西的。” 当时的她并未放在心上,心中高傲地觉得,莫非一介凡人也可预言少女王权的命运吗?可一切自视甚高的情感最终都会付出代价,她无法理解母亲大人的诫告,更无视了凡人智者的预言,这样傲慢的态度或许连命运都看不下去了,于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人生就这样与“丢失”二字挂钩了。天变的浩劫后,她以为自己是失去了一个温馨的家园,失去了一群朝夕相处的家人,于是发了疯似的想要找回,但此刻聆听着风中传来的淡淡的哀悼声,她忽然明白了,那只是第一次,或者说是开始;而现在是第二次,也可以说是结束。 是的,一切都结束了,预言、感慨、情感、浩劫、执念、城市中少女倔强的面孔、废墟中她认真地眼神、风雪中无声的沉默……她离开,她醒来,她一直都在,她未曾存在;她回忆自己一千年前的固执,面对一千年后依然贪婪庸碌的凡人们,坚持自己原先的意志;她从来都不是活着的,但也没有死去;她同时拥有生命,拥有死亡,拥有生命与死亡这个过程中一切的事物,却不被它们认可,于是不断失去;她是超然的凡人,自负得认为自己拥有生命的权柄,可以创造新的世界,赋予灵魂与意识、左右思想与意志、操控时间与文明、成为创造物的主宰;她是矛盾的神明,卑微得将自己的一切都予以否定,摧残理想与信念、毁灭憧憬与希望、迷失道路与方向、最后碌碌无为,却还安慰自己这就是命运。 风雪越大越急,摧垮了古老城市中最后几座完好的建筑,卡拉波斯残存的身体几乎完全化作了飘散的深色雪尘,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一片混沌中,少女的心跳逐渐安静了,她含糊不清地呢喃道:“对不起……” “母亲大人。” 意识如同烛火,在最后的北风中摇曳,安然熄灭。 给点喵 1352.第1338章 每个人都有的权利吗? 第1338章 每个人都有的权利吗? 悲伤可以共鸣,无论在世界的哪一个角落,都像星光般遥相呼应。 同一时刻。 风暴洋与混乱海域的交界处,汹涌的海面上,钢铁巨舰正破开怒涛,纷争魔女法芙罗娜站在舰桥,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战术地图,冰冷的指令即将脱口而出。突然,一股毫无征兆的、撕裂般的剧痛贯穿了她的心脏,仿佛最坚固的船锚骤然断裂,沉入无底深渊。她猛地攥紧了指挥台的边缘,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坚硬的金属在她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所有的战意、所有的计算瞬间被这股纯粹而冰冷的悲伤淹没。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前精心布置的战局模糊一片。一股巨大的、无法理解的空洞感攫住了她,比最狂暴的海域更让她窒息。她只能死死抓住冰冷的金属,支撑着突然失去力量的身体,任由那陌生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悲恸将她钉在原地。 战舰依旧在破浪前行,指挥官却仿佛成了一尊被悲伤冻结的石像。 …… 凄雨港,最高的塔上。 审判教廷的高级仲裁官正在举行例常会议,商讨接下来的行动计划与具体目标,作为召开会议的人,恐惧魔女绯珥却找了个借口,摆脱那些繁琐的公务与无尽的争议,独自来到外面的露台上散心,俯瞰着下方被雨水浸透、灯火朦胧的静谧城市。 凄雨港的夜雨带着咸涩的寒意。她习惯于此,习惯用这种高度和寒冷来审视凡人的渺小与脆弱。然而,就在这一刻,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并非来自外界风雨,而是从她内心深处猛地爆发出来。她纤细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几乎从高耸的塔边跌落。她下意识地扶住冰冷的石栏,指尖传来的寒意也无法驱散心口那冰锥般的剧痛。视野瞬间模糊,下方城市的灯火扭曲成一片朦胧的光晕,耳边只剩下自己骤然紊乱的心跳和血液奔涌的轰鸣。 重要的东西都将逝去,留下的只有悲伤。 名为恐惧的魔女缓缓闭上眼睛,任由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无法抑制的泪水滑落脸颊,生命中第一次感受到了何为失去的恐惧。 …… 礼拜堂,安静的书房内。 昏暗的房间里只有一盏孤灯,终焉魔女蒂梅丝蜷缩在堆叠如山的书籍中央,指尖正划过一段生动美妙的情节,源自灵性的共感让她宛如看到那些童话就在自己的面前上演,充满了童稚的趣味。 但下一刻,书页上的文字骤然如同活物般扭曲跳动起来,彻底迷失了原本的意义,庞大而沉重的悲伤如同无声的叹息,瞬间充满了这个密闭的空间,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少女手中的书卷无声滑落,砸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她茫然地抬起头,空洞的眼神扫过四周熟悉的书架,却感觉它们变得无比陌生和遥远。 一种深刻的、无法用任何知识或逻辑解释的空虚感攫住了她,不是指向每一个古老预言中都会提及的世界末日,而是指向一个她未曾预料、却仿佛早已注定的结局。她慢慢地将自己蜷缩在书堆的缝隙中,双臂紧紧环抱着膝盖,像个迷路的孩子,第一次感受到了彻骨的孤独与失去。 那些记录着无数美好故事的文字,此刻都失去了重量,无法填补心头这份突如其来的、沉重的虚无。 …… 医院骑士团总部,同时也是中立国维内瓦最大的综合性慈善医院。 办公室内,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疫病魔女佩蕾刻正专注地批阅着一份关于新型瘟疫正在阿尔皮斯山脉以南地区蔓延的报告,冷静地规划着应对方案。突然,她执笔的手猛地一颤,一滴浓黑的墨汁不受控制地滴落在文件上,迅速晕开,如同一团不祥的污迹。 就像吞下了人世间最尖锐的悲伤,冰冷的疼痛感毫无预兆地刺穿了她的心脏,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巨大而无法言喻的茫然,沉重得让她几乎无法呼吸。文件从手中滑落,失控的文字在空白纸张上划出长长墨痕,一切冷静的思维被在瞬间被纯粹的情感洪流冲得七零八落,办公室消毒水的味道从未如此刺鼻,窗外城市的灯光也变得遥远而冷漠。 她慢慢地弯下腰,任凭长发遮住了面庞。从极为遥远的地方,似乎传来了生者为死者恸哭的声音,这在医院中是寻常景象,但每一次,尤其是这一次,总让人难过地几乎窒息。 …… 远离喧嚣的废弃码头,海风带着咸腥与孤寂。天灾魔女伊芙独自一人,赤足站在冰冷的、布满苔藓的木桩边缘,沉默地眺望着漆黑无垠的大海深处。关于在卡普亚城及周边区域增设多个天灾探测装置的提案已经全票通过,天灾探测局的同僚们都认为此举必可极大提高该地区对自然天灾的抵御能力,但少女却不对此抱有任何希望。因为天灾探测装置只能预测天灾的发生,然而,就算知道海上将有风暴,渔民和水手们便会放弃此次的出航吗? 对凡人来说,总有比生命更加重要的东西。 生存、生活、理想、情感、或是…… 海浪拍打着礁石,毫无预兆地咆哮起来,震耳欲聋的声响就在最深的海底最猛烈的火山正在喷发。仿佛是感受到了那股愤怒和绝望,少女单薄的躯体忽然在寒风中晃动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跌入海中。她感到有什么东西正从自己的生命中分割出去,那是比风暴拆解船只、海啸吞噬生命还要绝对的过程,无法逆转,也无从逆转。 痛苦如潮涌般来袭,少女艰难地喘息着,慢慢地蹲下身,双臂环抱着自己,将脸埋进膝盖,肩膀无声地耸动起来,任凭海风吹乱了长发。 …… 泉之城尼姆舍尔,安静的公园内,只有喷泉的出水口仍在汩汩涌动,流出地下两百米处最清澈的河水,浸润这片曾被众泉之灵祝福过的土地。人的记忆总是有限,一年前那场空前规模的大雪灾与随之而来的暴动事件似乎已被这座城市的居民遗忘,在路灯洒落的一座座孤岛中,行人的身影往来不绝,每个人都神色紧张,步履匆匆,仿佛稍微耽搁了一秒钟,自己的人生便将因此失去最重要的一次转折。 但他们是否知道,在人生这条路上,无论转折多少次,最终都会走向同一个终点呢? 告死魔女莉莉丝缇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无心掺和人世间的百般忙碌,而是专注于舔舐手中即将融化的草莓冰淇淋。死亡的味道如影随形,但那是苦涩的,又仿佛弥漫着草药和纸张的气味。唯有更高糖分的甜味能够刺激大脑,让她暂时遗忘那种腐朽而寂寞的味道。 但毫无征兆的,味觉消失了。 不仅是冰淇淋的甜味,连死亡本身的味道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她生来就是一个没有感官与知觉的人,自然也就没有种种喜怒哀乐。巨大的空白不讲道理地覆盖了少女的脑海,让她像个迷路的孩子般茫然失措,直到指间传来冰凉的感觉,她才骤然回神,惊恐地看向自己手中的冰淇淋。 融化的奶油正在指间流淌,与白皙肌肤相得益彰的淡粉色,就像是血的颜色。 …… 魔女结社总部,苍天龙巢拉帝斯特号,属于天蒂斯的办公室内,一片昏暗,却没有开灯。 现实魔女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桌上的文件,由魔导研究部门的总负责人菲署名,联合结社内三百一十二名科研人员,集体请求中止或改变信仰之力研究项目的申请报告,落款日期是一周前。 一周的时间,仿佛短暂得不足以令天蒂斯在报告上写下自己的意见,同意或是拒绝,这对于追求工作效率的现实魔女来说,似乎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却符合她的感性。 她缓缓闭上眼睛,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似乎自言自语,又似乎在和记忆中的某个人对话。只有最熟悉的人才能从口型中看出来,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真挚的情感,永远不会伤害任何人。 …… 生命走到尽头,意义已无从寻觅。 死去的人追求理想,尽管有时候她并不清楚自己追求的理想究竟是什么,只是像扑火的飞蛾一样被它深深吸引;活着的人感到悲伤,但她也说不出来那让自己感到悲伤的情感从何而来。如果太过在意,人就会坠入名为过去的陷阱;但如果可以学会冷漠,人又怎么忍心对发生在眼前的悲剧不闻不问呢? 所以,现实常常是一个伪命题。 凝视着雪落下的天空,那些深色的凋零的雪花,是无人存在过的证明。圣夏莉雅总是忍不住想,在那些陌生的景象里、喧嚣的心情中,好想预见的未来……你还在看着吗? 一个念头如思念的花朵抽出枝条,但刹那间便枯萎死去,存在的时间短暂得无法用语言区描述,或许只有把那条永恒流淌的长河截断,分为同等的一千份,再花上一千年的时间细细寻觅,才能找到它曾绽放的痕迹。但凡俗之人追求意义,因此不会将宝贵的人生浪费在任何无意义的事情上,遑论这一瞬间毫不起眼的思念。 如果抓住了那道思念,是否能够看到命运在下面延伸的脉络,追寻那些已经遗失的梦境呢、这是如此可笑且荒谬的想法,仿佛还在尘世间流浪时的幻想,想象自己很快就能将沉睡的少女们一一唤醒、很快就能返回天之圣堂、很快就能重新回到记忆中那种无忧无虑、亲密无间的生活……可望不可即的事物,说出来便引人发笑。 命运的少女王权遗憾地收回目光,转身望向自己来时的路,在这片刻满了疮痍与伤痕的大地上,人们陷入恐惧与悲伤。战争已经结束,但在战争中逝去的却不会归来,正如一颗麻木的心难以振作,在城市荒凉的废墟中、在武器沉默的腐朽中、在士兵疲倦的双眼中,一切记忆都将成为历史,无法改变。 可以改变。 我会改变这一切。 她默默地对自己说道,履行与他的约定,然后拯救所有人。 命运之蛇衔尾成环,生灵在其中倒映出无数景象,那是已经固定的过去、正在经历的现在、以及尚未明确的未来。它一刻也不停地转动着,将世间一切物质与非物质的命运带往一条不可预知的道路,尽管在许多古老悠久的神话或艰涩隐晦的预言中,法师、巫师乃至占星术士们会为命运赋予种种神奇意象,称之为“宇宙的弦”、“因果的线”或“在无形之书上书写终局的笔”,但实际而言,它更像是一个车轮,不断前进的同时,也在不断循环着。 可如果某一刻,它忽然停下来了呢? 那必定是凡人难以想象的一幕,因为他们根本不可能看见。对于被选中的人来说,时间和意识都是凝固的,世界仿佛不曾存在。 没有轰鸣,没有震颤,没有令人不安的悸动,也没有灾难降临前的预兆,只有时间的洪流以不可阻挡的姿态上,浩浩荡荡的撞上了一道无形的堤坝,激荡起令人心悸的涟漪。整个世界在那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绝对的寂静降临。战场上尚未散尽的硝烟、飘落的雪花、风中呜咽的尘埃……在凝固的命运中,一切运动的表象都在瞬间冻结。 少女的心跳声在这一刻变得如此清晰,她是整个世界中唯一可以听见的声音。 然后。 “开始追溯吧。”圣夏莉雅轻声道。 向前追溯,一直追溯到长河的尽头,能够追溯的时间越是古老,圣夏莉雅能够改变的命运也就越多。在同一个维度上,时间与命运本就息息相关,前者是因,后者是果,二者构成了一种基础的平衡,或者说是循环。在取回完整的力量后,少女对自己所掌握的权柄有了更加深刻的认知,尽管有些讽刺,因为她原本应该成为法则的维持者与守护者,而不是为了一己私心,主动打破规则。 每个人都有任性一次的资格。少女忍不住想,现在轮到自己来行使这项权利了。 给点喵 1353.第1339章 请允许我这么做吗? 遵循着一个伟大意志的呼唤,无数根纤细却又坚韧、光辉却又黯淡、古老神秘却又崭新如初的命运丝线,如同被无形巨力牵引的潮汐,从轮中奔涌而出,浩浩荡荡地淹没了这片饱受战火摧残的土地。它们是宇宙间最不受控制的弦与立场,此刻却温顺地联接起每一段互不相干的命运,欲将其编织为一个完整的结构。 线的一端是生灵的命运,是残喘的士兵、倒下的平民、惊恐的孩童、无助的妇人、线的一端是非生灵的命运,断裂的武器、坍塌的墙壁、焦黑的土地、甚至是每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凡有无形的物质、有无心的生灵、都拥有属于自己的命运,无从区分,也无需区分,命运王权的力量,将它们平等地编织在一起,赋予它们“回溯”的坐标。 当所有命运都纠缠如初,仿佛宇宙昏昧,还未界定混沌与秩序的时刻,那巨大的、停滞的、象征着无尽循环与时间本身的衔尾之轮,缓缓开始朝着相反的方向转动,就像车轮开始倒退,沿着自己来时的辙痕,重新走过。它转动得异常缓慢,也异常艰难,仿佛一个锈蚀了千万年、深陷于泥沼的老旧磨盘,每一次齿牙的咬合与分离,都发出令人牙酸的、无形的吱嘎呻吟。这声音并非传入耳膜,而是直接碾磨在每一个生灵的灵魂深处,沉重得让人窒息。 艰涩代表阻碍,转动会产生力量,在命运之力的推动下,这片大地的时间正不可阻止地向后倒退,就像表盘上的指针正疯狂地沿着逆时针转圈一样。这是一种抽象的形容,却也有具体的描述:一层层繁复、细致、美丽而又壮观的圆环花纹逐渐浮现在天空上,每一环的直径都要以百万米的距离计算,自上而下地排列,沿不同的角度倾斜着,将这个暂时从物质世界被分割出去的虚拟世界包围起来,其边缘切割出了类似钢铁锯齿的形状。在一声突兀刺耳的咔擦声后,锯齿互相咬合,犹如一个个巨大的齿轮开始旋转,其旋转的速度在少女的眼中看来是如此缓慢,以至于边缘滑动的轨迹清晰可见,形成了一圈圈曲线优美的圆弧,重叠的漆黑的影子落下,只是一小部分便遮蔽了半个天空,使黑夜重新降临。 最后一片云影被吞噬殆尽,神迹般的景象为众生目睹,世界安静下来。 雅拉斯与佩特拉的乡间居民停下了手头的农活,诺尔多恩圣教国的隐修士忽然生起不安的预兆,在尼德兰山间与热砂大地寻觅宝藏的旅行者、冒险家们纷纷停下脚步,甚至连遥远群海之底的海妖城邦都被惊动,继位不久的镜城君主持着自己的宝剑,立在冰水宫的台阶之上,面容肃穆且凝重。寂静峡谷中的尘精灵正四处奔逃,乐园乡的妖精们则躲在女王大人的翼翅下瑟瑟发抖,穿梭五海四洋的巨大战船上,平素里横行无忌的海盗们,此刻也纷纷双手合十,向从未信仰过的神明献上虔诚的祈祷…… 在这幅伟岸恢弘的图景之中,圣夏莉雅是唯一保持清醒的人,她面对这台庞大而又精密的宇宙机械时,并没有像凡人一样产生一种近乎绝望的卑微与发自内心的冲动的渴望。她的眼眸清澈却深邃,其中只有纯粹的信念,仿佛已通过直觉,比这台机械本身更早地计算出了结果,在她眼中命运从来不是一个难题,而是确定的答案。 车轮、磨盘、齿轮……可以用任何一种代表转动和循环的意象来形容它,但无论怎么形容,辗轧和咬合的声音总是在不断响起:咔擦——咔擦—— 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巨大的手掌,抓住了时间沙漏,顶着一股无形的压力,一点一点地将它扭转,颠倒原本的位置。而随着沙漏的颠倒,漏中之沙落下的方向自然也发生了彻底的变化,那些纯粹的物质与非物质,生灵与非生灵,皆从沙漏的一端坠落至另一端,沿着一样的轨迹,回到一样的位置。已枯萎的花会再度抽枝发芽、已粉碎的土会再度凝聚重组、已剥落的砂会再度回归岩壁……已逝之物,逆流追溯。 从一本故事书的结局向前翻,那些凝固的插画便是时间。 她站在天上,看着地面上的洪流向城池发起冲锋,战车的炮火凝固在闪烁的前一刻,而成为目标的苍白骑士脸上已浮现出死亡的阴影;构装机兵阵列与山飞隼骑士团在空中搏斗,骑士甩出钩索的动作蓄势待发,银白色机兵等待爆炸的身影就像是一团失重的阴影;深海鲸群从城池的大后方缓缓升空,孤注一掷的将军脸上写满了决绝……这是战争最激烈的时刻。 此刻出手,或许可以赢下这场战争,改变许多人的命运,但是还不够,所以,继续向前追溯吧。 她站在山丘上,看着起义军的大营中燃起篝火,犹如洒落漫天繁星,火苗的影子却凝固于尘土,仿佛时光丛中的一抹剪影。围着篝火聊天的战士遥想那场即将到来的大战,眼中凝固的究竟是火光,还是关于未来的希望?苏亚雷城的阴影在暗夜里匍匐,城墙上的守军渐渐迷失了方向,在彻夜的北风中逐渐冻结的,究竟是生存的意志,还是关于人性的谜团?这是决战开始前的时刻。 此刻出手,或许可以阻止这场战斗,改变更多人的命运。但是依然不够,所以,她要继续向前追溯。 她站在不见天日的森林中,看着心怀死志的反抗者如何与侵略者奋勇激战,又如何在付出了许多牺牲后侥幸逃脱,尽管历经失败,却没有失去斗志,依然渴望着那遥不可及的胜利。反抗者的首领名为灰丘之鹰,他是这片土地上不屈的雄鹰,是象征着自由的飞翼,始终怀着最坚定而最虔诚的希望,相信光明正如同黑森林下孕育的生命,崭新待发。或许,正是因为这种信念,才让他遇到了命中注定的那个转折,看见幽暗深邃的森林深处,悄然升起教堂的尖顶……这是火种还未点燃的时刻。 此刻出手,或许可以改变整个灰丘大地的命运……但是,远远不够。 圣夏莉雅感到空虚。 她不是那种追求尽善尽美的性格,但如果这个机会一生只有一次,那么,哪怕只是错过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种可能,也会让人追悔莫及,唯有竭尽全力,才能不留遗憾。所以,想要拯救许多人、想要拯救更多人、甚至想要拯救每一个人……在这样的信念推动下,沉重的车轮继续转动,漏中之沙如雨点般纷纷坠落,凝固的故事书往回翻动的速度越来越快,到最后甚至形成了模糊的残影,导引着一个人的思念,走向所有人的结局。 爆炸的闪光缩回炮口,崩飞的碎片重新聚合;倒下的战士被无形的力量拉起,染血的伤口逆向愈合;倾覆的战车从废墟中站起,履带碾过倒流的时光轨迹。在无穷无尽、无限无垠的时间长河上,战争的激烈顶点如潮水般退去,退回到战火初燃的边界,退回到起义的号角刚刚吹响的黎明,再退回到殖民者的铁蹄第一次踏上这片土地的那个血腥黄昏…… 就此定格。 在这个时间点上,安瑟斯地区依然是属于诺亚王国的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灰丘伯爵依旧在那座日后被人称为总督府的华美建筑中耀武扬威,护教者博格家族的后裔还未被无数崇拜者冠以灰丘之鹰的名号,自诩神明的贪婪者高居于神座上受人供奉,不曾意识到自己已成为受命运掌控的一部分,而明德利亚斯帝国的战舰阴影则刚刚出现在寂静海湾的海岸线上,那场将会影响王国命运的战争亟待打响,名为法兰山德的男人在自己的书房内看着苦心收集的关于轴心国军队的情报,陷入沉思…… 车轮艰涩凝滞,难以再继续往回转动了。 但那不是因为圣夏莉雅的力量已经抵达极限,事实上,身为完整的命运王权,如果她愿意的话,甚至可以将整个世界的时间追溯至女神大人创造世界的最初时刻,命运从何时开始,她的时间便在何处止步。真正局限着车轮轨迹的,是这个世界——这个被爱丽丝的幻想王权与林格的信仰之力共同创造出来的虚拟世界。 它的承载能力存在极限。 如果此刻,正在看着这段文字的你们不曾忘记的话,就会知道,命运王权并不是掌控命运的王权,而是观测命运的王权。所以,圣夏莉雅具备追溯命运的能力,却不具备大规模改变命运的能力,除非通过某种取巧的方式。 圣夏莉雅没有玩过游戏,但因为某人总是在她身边喋喋不休吵吵闹闹的缘故,也因此记住了游戏世界中的一些规则,比如,受到伤害只是扣除血量,并不会承受痛苦;比如,怪物的死亡只是消除数据,随时都可以重新复原;比如……存档与读档的机制。 如果将幻想之力笼罩的领域视为一个全新的游戏,那么,圣夏莉雅无疑可以通过反复存档和读档的方式,改变每一个人的命运。这听起来很简单,却是只有她才能做到的事情,因为存档和读档本质上是游戏的控制者、也就是“主角”的特权,但命运的神奇之处就在于,在独立而又牵系的命运中,每个人都是自己的主角,换句话说,每个人都有追溯时间、改变命运的资格,只不过需要一点小小的帮助。 但这个办法的局限之处则在于,它只能在幻想之力笼罩的领域内生效,因为只有在幻想之力的领域内,存档与读档的规则才会生效。如果追溯的命运太过庞大,超出领域的承载极限,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圣夏莉雅现在所停留的时间点,便是游戏领域的极限了,哪怕再往前追溯一秒钟,都会让它迎来崩溃。事实上,仅以肉眼观察的情况来看,这片领域也已经开始摇摇欲坠、甚至逐渐瓦解了:天空像破碎的镜面,裂开巨大的、不规则的黑色缝隙,露出其后虚无的深渊。大地在无声的震颤中崩塌,一些区域的景象开始撕裂、扭曲,物理法则在这里变得混乱不堪。更可怕的是,构成这个世界的底层结构正在瓦解——无数0和1的字符,如同失控的洪流,从裂缝中喷涌而出,不再是有序的流动,而是混乱的逆流、消失后又重现、甚至出现了闪烁的乱码。它们吞噬着光,吞噬着色彩,吞噬着形态,一片片区域被这种数字化的崩坏侵蚀,如同被强酸溶解的纸张,先是变得模糊、透明,继而彻底化为翻涌的、混乱的字符乱流,形成不断扩大的数据黑洞。 可惜。 圣夏莉雅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如果能够回到故事最开始的时候,自己一定能改变更多的命运吧?但人力有时穷尽,也不及宇宙根源的万分之一,自己最终还是没能履行约定,拯救所有人。 已经够了。 一个熟悉而沉静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传递温暖的鼓励:你已经做得够好了,圣夏莉雅,值得为此骄傲,而不是感到遗憾。 圣夏莉雅吓了一跳,慌忙四下张望,却没有看到那个人的身影。说得也是,这里可是被回溯的世界,他怎么可能会出现呢?一定是因为自己太过思念了吧?深深思念着,渴望再见他一面…… 不要着急,圣夏莉雅。 她默默告诉自己,很快了,很快,一切都将结束了。 因为,已经到了最后一步。 不知道是源于愧疚,还是源于某种深刻的祈盼,在执行最后这个步骤之前,名为命运的少女王权,轻声呢喃,向那个创造了自己的伟大存在,诉说着有生以来最为虔诚的一个祈求—— “请允许我……改变命运吧。” “母亲大人。”(本章完) 1354.第1340章 故事又回到了起点吗? 第1340章 故事又回到了起点吗? 圣夏莉雅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她的双瞳在此刻化为纯粹的金色漩涡,倒映着亿万千条纵横交错、汹涌澎湃的命运丝线。当时间被追溯至尽头,世间的因果开始复刻时,她不再是观测者,而是最谨慎的匠人,最精密的织工,也是最决绝的毁灭者与重塑者,毁灭已有的命运,重塑将有的命运。 伸出手时,线如同有形的生灵,汇聚在她的指尖,等待着一次拨动。这是邀请吗?还是说迫不及待的请求呢?就连命运自己都想改变自己,因为那对于它们来说等于未知,未知是神秘的,神秘是深邃的,深邃则是生灵的归宿,一如永恒静谧的故乡。或许母亲大人创造命运的时候,已为它们赋予了变化的前兆?但她还没来得及思考答案,指尖便已轻轻触碰到了一根柔弱的线,或者说坚固的弦。 第一根弦,属于一个来自明德利亚斯帝国不知名海港小城的士兵,小城终年弥漫着咸腥的海风,狭窄的街道潮湿泥泞,渔获和贫穷的气息交织在一起。他拥有一段不算美好的童年、一对不算尽责的父母以及一个不算温暖的家庭,或许正因如此,才更加渴望着来自他人的情感抚慰。他是孤独的,也是迷茫的,一如尘世间徘徊的许多生灵,但一次偶然的邂逅改变了他,一段温馨的时光成为难以忘怀的记忆,而一场水到渠成的婚姻则真正将他救赎。为了承担起身为丈夫与父亲的职责,他看着征兵宣传单上煽动性的口号沉思了一夜后,最终还是登上了那艘通往异国他陆的船只,并承诺再次相见时会带回她想要的幸福,尽管是以许多陌生人的不幸为代价。最后他辜负了自己的约定,甚至不是死于战场上,而是被水土不服所引发的病症折磨着,临死前仍然在病榻上思念自己的家人。 命运将他的一切记录下来,犹如黑白色的故事书,情节中写满了遗憾。但是啊,凡人,如果给你重新来过的机会,你是否会明白,真正的幸福不在于你拥有多少,而在于你能够把握多少呢?名为命运的少女王权轻声引导,指尖微颤,那根弦在她意志的拨动下改变了微小的弧度,连向另一个崭新的未来。在那个未来中,她看见男人幡然醒悟,将宣传单撕成碎片,任其被海风吹走,消散无踪。他没有选择离开,而是留下来,与自己的妻女一起过着平淡的生活,日子虽然像海盐一样充满苦涩,却也不乏趣味。当某一个深夜他在睡梦中惊醒,拥抱着妻子哭诉“我梦到自己失去了你们”时,会得到最温柔的回答“请不要害怕,我们一直都在你身边”。 命运,一直都在你的身边。 圣夏莉雅感觉体内某种温和的力量被抽走了一丝,但她没有放在心上,继续拨动下一根弦的轨迹。 第二根弦,属于一个年轻的起义军战士,他本该在冲锋的路上被流弹击中,热血洒在冰冷的土地上。圣夏莉雅的手指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将代表死亡的弦线强行拨开。于是战士回到了自己的故乡,怔怔地站在无边的田垄上,看见金黄色的麦浪中,正是收获的季节。正粗声粗气喝骂他过去帮忙的男人,有着熟悉却又如此陌生的面孔,依稀记得那是个名为“父亲”的称谓,明明不曾离去,却让人有种热泪盈眶的冲动。 战士拿着镰刀,笨手笨脚地跟在那个男人的身后,学着他的姿势和动作,笨拙而生涩地收割着田地里已经成熟的作物。镰刃落在麦秆上时,眼前不禁幻视,将金黄色的麦穗看成了一个沾满血污的头颅,而手中的镰刀则是锈迹斑斑的刀剑,他挥舞刀剑,正要割下那人的头颅,这动作却比他割麦子的动作要熟练得多。男人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才发现一切如常,是自己想多了吧?他在心中对自己说,我可从来没有杀死过任何人。 从今往后,你也不再需要杀死任何人了。 更多的力量流逝,如同血液从伤口涌出,一种轻微的疲惫感,如同长途跋涉后的虚脱,让少女恍惚了一下,但她依然无动于衷。 第三根弦,第四根弦……无数根弦。她精准地拨动着,修正着,让一个殖民地军官在扣动扳机前被战友无意撞开;让一队本该撞破起义军秘密营地的士兵因一只受惊的野兔而偏离路线;让一场关键性的炮击因命令延误而推迟了致命的数秒……每一个微小的改动,都像蝴蝶振翅,在命运的逆流中掀起微小的涟漪,将无数既定的死亡引向生的岔路。 命运自有定数,改变人的命运并不能改变整个世界的命运,因此,那些深刻影响着世界格局的历史事件仍会发生:明德利亚斯帝国的殖民军团仍在迫近、轴心国与诺亚王国之间的战争仍会爆发、灰丘大地仍然面临着失去自由与和平的威胁……但少女坚信,只要改变的命运足够多,最微小的涟漪也能掀起狂澜。 至少,本就活着的人会更加幸福地活着、本该死去的人会获得第二次机会、早该死去的人则不应该苟延残喘……相逢、邂逅、别离与重聚,尘世间的种种命运,都在其中。 在这双手所拨动的无数根弦中,总会触碰到熟悉的人。当指尖掠过某些特别坚韧、闪耀着独特光辉的丝线时,少女不可抑制地产生了一种怀念的感觉。对于这些怀着坚定信念和崇高理想的人,圣夏莉雅并不打算改变他们的道路,但是,会尽可能地为他们扫清阻碍,避免在践行信念、追求理想的过程中,那无由而来的许多悲伤。 谁说伟大的事业就必须伴随着痛苦和牺牲呢?一定也有不那么艰难的道路吧? 诺亚王国与明德利亚斯殖民军团之间的战争仍旧爆发,战争的阴影逐渐迫近这片古老的大地,高居于神座之上的原夜之神罗格利亚不出意料地做出了相同的选择,在他的人生信条中,似乎出卖、背叛、牺牲和抛弃已经成为了一种本能;而护教者博格家族的高洁后裔也仍旧在自己的信仰与本心之中,艰难地选择了后者,发起了对神明的叛逆。但这次,他不会再因一时的失误,致使原夜之神重伤逃亡,计划功败垂成,在一双无形之手的操控下,命运悄然改变。可能只是心血来潮的一次冲动,使疑心深重的原夜之神竟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走出了自己最坚固的保护壳;可能只是无意之中的一次接触,使无计可施的护教者之子偶然间获得了另一件强大的圣遗物…… 无数巧合铸成了最后的命运,妄图出卖教会和信徒、换取自己苟且偷生的原夜之神最终死在了自己本应最虔诚的信徒手中,而亲手弑杀神明的护教者之子历经此战后进阶半神,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失去神明的原夜教会的主心骨。他并没有因为身份和实力的转变而抛弃理想,毫不犹豫地率领原夜教会加入了这场抵抗殖民者的战争之中。在他的人格魅力之下,灰丘大地的民间反抗者、冒险者乃至佣兵也纷纷汇聚而来,为了自由与和平的理想而战。一面新的旗帜正高高升起,不知是巧合,还是历史的必然,卡森·博格依然将这个大同盟命名为解放者阵线,而自己也依然得到了那个注定将伴随一生的名号:灰丘之鹰。 在解放者阵线的顽强抵抗之下,明德利亚斯帝国的殖民军团一踏入灰丘大地便遭到了猛烈阻击,很长一段时间内不得寸进,就算侥幸攻下了一两个重要的战略目标,比如矿石镇洛斯特拉,很快也会在命运的大手操控之下重新丢失。当西陆殖民者妄图控制洛斯特拉镇,为己方提供源源不断的矿物与铁料补给时,名为乔凡尼的矿工头子毅然决然地带着血气方刚的矿工们发动起义,反抗殖民者的暴政。这一回,不再有叛徒出卖他们的计划,因此起义进展得格外顺利,如同燎原之火席卷整个矿区。猝不及防的殖民军被毫不留情地赶出了这座以岩石为名的小镇,战后,在欢呼胜利的人群中,你会看到一个红发女孩的身影,她虽然稚嫩,眼神却充满了灵动和机敏。多年以后,乔凡尼会将自己一手建立起来的、名为矿工兄弟会的抵抗组织托付给这个名为瑞吉娜的少女,而后者则带领矿工兄弟会加入了解放者阵线,与许多志同道合的伙伴一起,为灰丘的和平事业而战。 在解放者阵线的总部,灰丘之城苏亚雷,少女见到了那个被人敬畏地称之为灰丘之鹰的男人,但不知为何,亲眼见到传奇英雄的她并没有感到紧张,反倒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很久以前就已经见过眼前这个男人了,而这一点对后者来说也是相同的。那一天两人到底谈论了什么,无人知晓,只知道从此以后,人们常常看到灰丘之鹰的身旁,总伴着一抹灵动的红发身影,如同鹰隼的羽翼。 故事的轨迹继续向前,许多人的命运随之改变。名为何塞·阿谢尔的男人身为骑士侍从,却亲手杀死了自己曾发誓效忠的主君,只因他面对殖民者的兵锋竟未战先怯,生起投降的念头,愧对骑士的荣耀。本以为做出弑主之举的自己,此生只余下逃亡和流浪的选择,可是,当年轻的骑士侍从牵着疲惫的战马,在泥泞的边境小道上踽踽独行,雨水混合着血污从铠甲上淌下,抬起头时,却看见灰丘的雄鹰正骑着马从雨中走来,身后是他忠诚的追随者们。后者得知他的事迹后,脸上不禁浮现出一丝敬佩的笑意,认定这才是真正的骑士所应具备的品德,并邀请他加入起义军,再次为人世间的自由和公理而战。于是,苍白骑士的影子悄然融化在前世的河水中,新生的骑士纵马驰骋,在战场上为自己的家乡而战,受人敬仰。 在解放者阵线的不屈抵抗之下,战争的火焰只在边境燃烧,暂时还未波及更深的腹地,于是这片小小的毫不起眼的领地依然一派祥和景象,没有人讨论战争,仿佛它从未存在。除了那位家族世世代代侍奉领主的书记官的小女儿,她对那场遥远的战争似乎格外感兴趣,不断地从书籍、吟游诗人的诗歌以及乡间流传的风闻言语中,寻觅它存在过的痕迹。这对于一个女孩来说,似乎是种古怪的爱好,可生性沉默寡言的她并未解释,更不曾向他人提到,自己始终怀有一种预感,仿佛在未来的某一日,自己将会亲身参与到那场战争中去,为了许多自己现在还不认识的人,高兴地大笑,或悲伤得落泪。 这样的预感是毫无逻辑的,女孩却深信不疑。战争爆发后的第三个月,她留下一封书信,便告别了自己的家乡,踏上一条看似未知、其实早在许多年前、甚至更久以前就已经注定好的道路。又过去三个月后,当她站在站在苏亚雷城高耸的城墙前时,脑海中忽然闪过一段记忆的影像,随即又被一个忐忑而僵硬的声音打断:“那、那个,你好,你也是、也是来参加起义军的吗?” 她回过头去,发现眼前是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他风尘仆仆,背包斜挎在肩上,有着末端微卷的金色短发以及一双明亮的琥珀色眼眸,正用一种谨慎而期待的眼神看着自己。 还是和以前一样……傻傻的啊。 少女忍不住想到,却没有意识到这个很久以前对她来说,其实是初次见面。 “不。”少女平淡地回道:“我是来成为女神大人的信徒的。” 少年一下子懵了:“哪位女神?” “唯一的那位女神。”少年抿了一下嘴唇,又补充道:“梦中的那位女神。” 这无端的对话没有继续下去,因为少年听不懂她的意思。不过没关系,她看起来是个很好相处的人,或许自己找到了一个很合适的同伴呢? “对了,我叫米契,你呢。” “……卡多拉。” …… 故事兜兜转转,回到原点,又回到终点。 给点喵 1355.第1341章 要小心吗? 第1341章 要小心吗? 法兰山德将军在白河港之战中击溃来犯的敌军舰队,轴心国在诺亚王国的攻势因此遭到钳制;后方局势不利,前线未能寸进,再加上内部反战情绪越来越强烈,明德利亚斯帝国的殖民军团不得不选择退兵,从此那位野心勃勃的皇帝永远失去了再往头顶宝冠增添一颗明珠的机会,安瑟斯地区将不会再成为任何一个国家的殖民地,过去不会,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战争平息后,英勇善战的将军受到王室褒赏,更得信任,而软弱无能的灰丘伯爵则被惩戒,剥夺了爵位与封地,护教者博格家族的后裔成为了灰丘大地新的领主,但他依然秉持着自己的理想与信念,并不因权力的腐蚀而动摇;过去在战争中大放异彩或崭露头角的人,乔凡尼、瑞吉娜、何塞·阿谢尔、米契、卡多拉……也都得到了幸福圆满的结局。 一个美好得就像童话的故事。 作为亲手编织了这个故事的人,圣夏莉雅感到无比的满足……以及小小的成就感。她忽然间可以理解母亲大人的心情了,那位伟大而又仁慈的女神啊,祂在亲手创造宇宙尘世与万物生灵,并赋予他们种种使命、职责、情感与命运的时候,大抵也是这样的感受吧? 可惜,无论是母亲大人创造的故事,还是她所编织的故事,虽然美好,但并不完美。 母亲大人赐予众生太过强大的力量,热烈充沛的情感,却没有协调好二者之间的平衡,导致生灵常常在力量与情感之间摇摆不定,逐渐迷失自我,伊甸的悲剧由此而生;至于自己,虽然通过拨动命运之弦的方式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但很遗憾的是,即使改变了人的命运,也无法改变战争的命运,因此,还是有人死去,有人迷失,有人得不到救赎……只是与原来的世界线相比,少了很多而已。 对某些人来说,减少便是胜利,哪怕只能拯救一个人,也比什么都不做要好;但对于圣夏莉雅来说,如果不能做到完美的话,那就等于没有做过。 毕竟,她只有这么一次机会了。 终究没能履行和他的约定,拯救所有人啊。 青发少女默默地叹息,声音却只有自己才能听见,因为时间被凝固了,命运静止不动,风和尘埃都在等待世界苏醒的那一刻,暂时无法将她的叹息声,传到那个年轻人的身边。这样也好,毕竟遗憾不是什么值得分享的情感,命运的沉重喟叹,只由自己来承担就好了。 少女缓缓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这双纤细却有力的、曾拨动着无数人的命运之弦、将他们引导向另一条崭新道路的手啊,此刻却仿佛信号不良的影像,不停地闪烁着,介于现实与虚幻之间,若隐若现。在那些半透明的光影中,宛如有无数根黄金丝线汇成河流,卷涌不息;又像是0和1的字符正在流转,奔向未知的领域。 她尝试着握了握拳,但指尖传来的只有虚无的穿透感。那些曾经如臂使指的命运之弦,此刻正从她指缝间飞速流逝,如同握不住的流沙。一股深切的无力感攫住了她,体内的力量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枯竭,美丽的脸上褪去了血色,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的苍白,澈金色的眼瞳也因过度消耗而光芒黯淡,眼中蓄满了难以言喻的孤独和哀伤。 在现实与童话的夹缝间,命运的少女王权憔悴得不成人形,作为一个肆意妄为得与自己的天性和使命作对的人,得到这样的下场似乎也是情理之中。迷茫,丢失,抛弃,以及无可奈何,她的人生总是与这些词语挂钩。 一项浩大的工程,强行篡改亿万生灵乃至世界轨迹的伟力,其代价是恐怖的。 表面上看,她只是改变了游戏领域笼罩的范围内、这相对于尘世间无数生灵与物质来说显得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轨迹而已,但实际上,命运远远不是那么简单的事物。从宏伟角度与微观角度的结合上看,宇宙是浑然一体,不可分割的。从来没有孤立的生命,哪怕相隔万里的两种事物,都会被它们看不见、摸不着、甚至可能根本就不知道的一条线联系起来。 当你在伤心之城林威尔市呼吸的一缕气息,经由风的吹拂升上天空,汇入大气,又在气流的循环运动下送往遥远的阿尔皮斯山脉,并在圣者曾仰望星空的雪山之巅冷凝冻结,最终形成了一场暴雪,困住了一个无意闯入此处的夏托托少女,后者伸出手掌,接住云中降落的第一朵雪花时,脑海中仍然想着那些乘着鲸鱼往苍天而行的旅行者……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要追溯这片雪花的时间,改变它曾诞生或诞生以后的命运,就要同时追随凝结它的云、承载它的风、乃至从你口中呼出的那一缕气息。宇宙万物正是如此联系着,成为了紧密无间的一体存在,宛如链条般环环相扣,无论哪一环都不可缺失,小到尘埃,大到法则。 所以,圣夏莉雅改变了一位来自西大陆的轴心国士兵的命运,让他不再与战争有所牵扯,但战争依然是发生了,会有另一名士兵取代他的位置,踏上这片遥远陌生的土地,为利益或欲望而战,就算少女从来没有拨动过他的命运之弦,难道就不算改变了他的命运吗?同样的,明德利亚斯帝国对安瑟斯地区的侵略和殖民战略因灰丘人的顽强抵抗而失败,轴心国便失去了一个稳定的后方基地,为了维持中部战场的战局,必定还要在其他地区掀起战争,达到目的,而那些被卷入战火的人啊,他们的命运,不也可以说是被圣夏莉雅改变了吗? 命运是一个有机的整体,它呼吸、生长、不断自我编织,无时不刻处于变化之中,只是有时如涟漪般温吞,有时则如海啸般猛烈,外人的干涉不会阻止命运的进程,只是让涟漪酝酿为海啸、或将海啸削弱为涟漪罢了。但是,无论是哪种情况,作为拨动命运之弦的人,无论是直接的变化还是间接的变化,最终的因果,都要由圣夏莉雅独自承担。 圣夏莉雅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但是,还有想要做的事情。 还有需要去做的事情。 还有不得不做的事情。 去见他一面吧。 哪怕是最后一面。 …… 林格站在山丘上,脚下不再是荒芜的尘土,而是茫茫的星草花与蕨类植物,这些蓝紫色的小花在静止中依然散发着微弱的荧光。草木、兽迹、还有牧羊人遗留下来的小屋,共同交织为生命的海洋,淹没了旧时的人迹。在过去,这里曾是一片战场,刀剑与血肉纷飞,尸骨与钢铁埋葬,吞吃了一万人的野兽从天空坠落,燃起冲天的大火。但关于这场战争的记忆不曾遗留,来自命运的神秘力量悄然改变了它的轨迹,于是时至今日,这里唯有陌陌的生机,以及无边无际的绿意,取代了记忆中那片荒凉萧条的大地。 抬首眺望,灰丘大地最古老的城池正巍然屹立,分别象征着原夜教会、护教者博格家族与解放者阵线的三面旗帜正在昔日名为总督府、如今名为市政厅的华丽建筑上飘扬,所有人都知道在那栋建筑中,一个心怀理想和信念的英雄正在注视这片大地,他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凝固的时间,看到未来的繁荣。行于万千条道路上的村民、农夫、商队、冒险者、传教士乃至来自另一片大陆的旅行者,都受到他的庇护。 但这一切景象暂时凝固,犹如画卷,暂时没有成为现实,或许是因为那个塑造了它的人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心事,而在这个有限的领域内,她的意志便是命运的意志,如果她决心驻留原地,则命运也无从开启。 唯有等待时机。 站在现实与童话的夹缝中,年轻人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在圣夏莉雅开始追溯时间、改变命运的时刻,便失去了意识,仿佛凝固在世界之外,而是从头到尾,作为舞台上唯一的观众,亲眼见证了这一切。 当时间逆流、鲜血从灰丘的土地中抽离时,他正看着;当生命重现、人们的记忆被重新塑造的时候,他正看着;当灰丘之鹰在漫长的隐忍与谋划后终于决定忤逆神明时、当瑞吉娜追随在乔凡尼和矿工们的身后奋起反抗时、当苍白的骑士侍从褪去一身的不甘和愤怒重新成为骑士时、当尚不知自己为何而来的少年与早已知晓自己为何而生的少女在苏亚雷的城门下相遇时……他都在看着,看着一个个熟悉之人的命运,连同这片饱受疮痍与悲伤的土地的命运,一起被改变了,希望如嫩芽般破土而出。 信仰之力塑造了神明,神明也会倾听信徒的心愿,塑造崭新的神国,庞大而驳杂的信仰之力无疑是一把双刃剑,既考验着神明的力量,也考验着信徒的自我。但此时此刻,构成“圣夏莉雅”这个神明的信仰之力,全都来自于同一个人,那么是否可以认为,她的心愿,其实就等同于年轻人的心愿呢? 林格希望如此,因为他不愿给自己留下遗憾;但他又不希望如此,因为将自己的心愿强加给其他人,是世界上最可悲也最卑鄙的行为。 这种矛盾的心理,其实无意中表明了他的本质终究还是凡人,而不是神明的信徒。 也有可能……二者都不是吧。 此时此刻,年轻人的情况与圣夏莉雅相比,其实好不到哪里去。 他并非神明,却承载着足以支撑神明的庞大信仰,这份力量如同奔涌的熔岩在他凡人的躯壳内冲撞。见证时间的逆流,目睹命运被改写,每一个生命的轨迹被强行拨向另一条河流——这股神明般的伟力所带来的冲击与负荷,远非血肉之躯所能承受。他感到灵魂深处传来撕裂般的痛楚,意识仿佛在悲伤的乐章中沉浮,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无数无形的丝线,那些丝线连接着灰丘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个被改变的魂灵。他的指尖冰凉,视野边缘闪烁着不祥的光影,却一言不发,只是站着,沉默地站着,如同一尊被遗忘在时间之外的石像,用尽全部意志抵抗着这窥探并承载命运之重的反噬。 但忽然间,他感受到了。 不是风,风已凝固;不是声音,声已沉寂。是一种存在的重量,一种熟悉的、带着淡淡的苹果花香气的哀伤,轻轻落在了他身后这片被凝固冻结的画卷之上。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身。 现实与童话的夹缝中,那位青发的命运少女就站在那里,离他不过数步之遥。她的身影比之前所见更加虚幻,仿佛由无数细碎的光点和流淌的黄金丝线勉强编织而成,边缘模糊,像一幅即将被水洇开的古老油画。那曾经清澈如熔金的眼瞳,此刻光芒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几乎要被深邃的疲惫和哀伤淹没,脸上近乎透明的苍白,甚至比林格记忆中林威尔市最寒冷的冬雪还要刺眼。 “林格……”她的声音很轻,如同叹息本身,却清晰地穿透了凝固的时空,抵达他的耳畔。那声音里没有预想中的虚弱哭腔,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平静的温柔:“我回来了。” 不是“我要离开”。 而是“我回来了”。 日光在田野与林地间穿行,微小的尘埃,如同海底的浮游生物,漫无目的地漂流着,追寻看不见的归处。年轻人的眼前一阵恍惚,又浮现出那日的景象:人来人往的广场、拥挤的帐篷、吹奏的小号声、小丑与喷火法师的巡游,还有笼罩在城市上空,一年四季总也化不开的阴霾……在那些熟悉的景象里、朦胧的记忆中,无法预见的未来,她对自己说:“要小心啊,误食金苹果的人之子。” 小心命运的坎坷,以及那些无处适从的情感。 给点喵 1356.第1342章 要小心吗? 第1342章 要小心吗? 这里是妖精深眠旅馆,神所庇佑之地,徘徊于时间与命运之外,不受约束,但也不曾靠近。 幽深未明的潮汐中,状似伞盖的树冠下,一只毛色若雪般洁白、毛发若云般柔软的小羊,正焦躁不安地用蹄子刨着悬铃木的树根,不是为了从里面挖出草籽或者小虫,只是单纯在发泄情绪罢了。不知道为什么,它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可是却摸不着方向。 要是自己像主人一样,会摩律亚人的占星术就好了。 可惜,摩律亚老巫师教导圣夏莉雅如何从星辰中窥见命运的轨迹时,它却只顾着玩耍,不曾意识到那枚脏兮兮的水晶球中,藏着世人苦寻不得的奥秘。 如今抬起头时,只能看见悬铃木三色的树冠,如同燃烧着三种颜色的火焰,星辰尾迹于其中隐匿,渺若深海的水母,漂浮无踪。 要是还有下一次,自己绝对不偷懒了。 小羊看着枝头飘落的枯叶,呆呆地想到。可惜,世间却没有第二个摩律亚老巫师了…… 忽然,它猛地回过头,死死地盯着主人离开的方向,那双清澈如黑曜石的眼睛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恐和焦躁。一根无形的针刺中了心中的软肋,难以言喻的失重感笼罩着全身,让小羊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往无边的深渊底下坠落,四周都是黑暗,偶尔会看到一丝光芒,但很快便消逝了。它单纯而懵懂的大脑还无法理解什么是“失去”的概念,却已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关于“离开”的定义。 所谓离开……就是永远不会回来。 就像当初它刚生下来,因为太过瘦弱而不被原来的主人看好,认定它必将死在哺乳之前,而母亲却不忍命运对待自己幼小的孩子如此残忍,便向偶然路过此处的青发少女求助,哀婉凄然的语调,蕴含着一个母亲最后的希望和祈求。固然,母亲知道那位少女不是村子里的人,知道她其实来自也必定去往一个很遥远的地方,甚至知道她被人们厌恶地称之为魔女……可这一切又有什么关系呢? 生灵无畏命运,只是想要生存。 被称为“魔女”的少女用十颗苹果的价格,从农户手中买走了小羊,又用苹果树的汁液喂养它,悉心照料了三天三夜后,小羊神奇地活了下来,并从此追随新的主人,踏上了一段奇妙而不可思议的旅途。但是从那天开始,它和它的主人就再也没有回到过那个村子,没有回到过那座苹果园,也没有再见到自己的母亲。 所以,对待世间一切都漠不关心、与其说是懵懂无知、不如说是敬而远之的小羊啊,在那么多复杂的情感与情节中,唯独知道“离开”是什么意思。 它感到害怕……以及无助。 比刚刚诞生时却睁不开眼睛、想要喝奶时却张不开嘴巴、想要站起来时却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比那些时候还要无助。 于是,它发出了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叫声。 这叫声是多么的凄厉和痛苦,全然没有平日里的活泼和温顺,以至于惊动了旅馆中不安的众人,纷纷跑出来查看情况,却亲眼目睹了小羊挣脱绳索,疯了似的朝云鲸空岛外跑去的一幕。奥薇拉最先反应过来,她也叫了一声,带着惊慌与担忧:“小羊?你要去哪里?快停下来!” 话音落下,蕾蒂西亚已经冲了上去,小小的女孩张开蝠翼,从半空中一掠而过,落在了小羊的面前,然后张开双手,一言不发地将它抱入怀中。此时,小羊还在挣扎和扭动,但蕾蒂西亚抱得很紧,特别紧,仿佛一旦松开,小羊就会像早晨的露水一样,眨眼就消失不见了。 “好了,好了……安静下来,小羊,安静……” 奥薇拉的低语声带着一种安抚的魔力,她纤细的手指温柔地梳理着小羊因恐惧而微微炸起的绒毛,试图平复它剧烈的颤抖,“怎么了?做噩梦了吗?别怕,我在这里……大家都在……” 然而,这样的言语无法让它感到安心,小羊依旧在蕾蒂西亚的怀里不安分地蹬着蹄子,喉咙中发出断断续续、如同呜咽般的悲鸣。因为,如果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就要离开自己、永远不再回来的话,那么,就算大家都陪在自己身边,又有什么用呢? 看着小羊焦躁不安的反应,奥薇拉的心也一点点沉了下去。她抬起头,望向小羊拼命挣扎的方向,一种冰冷而粘稠的不祥预感,如同深海的暗流,悄无声息地缠绕上她的心脏。林格,还有姐姐…… 小羊挣扎得更厉害了,让蕾蒂西亚都有些抱不住它了,女孩紧紧地抿着嘴唇,抬起头向众人投去求助的眼神,但无论是奥薇拉的温声细语、萝乐娜的冷静分析,还是爱丽丝故意装出一副搞怪的模样,试图转移小羊的注意力,都没能见效。或许是因为,她们的心中也有不安吧,连自己都在逞强的话,又该怎么去安慰他人呢? 这时候,老板娘分开众人,走到蕾蒂西亚和小羊的面前,她没有多言,只是轻轻蹲下,将一颗已经熟透的苹果放在了它的面前。 已经熟透的果实色泽鲜艳,光泽饱满,就像无瑕的玻璃,散发着一股迷人的芬芳香气,轻飘飘地弥漫在风中,令小羊挣扎的动作一下子减弱了许多。它的脸上浮现出茫然的表情,似乎在这股熟悉的清香中,回想起了一些很久以前的事情:无人觅见的苹果园,园中青涩的果实,总在春天时结芽,盛夏时熟透。当年幼的羊羔舔舐苹果树的汁液解渴、吃着枝头垂落的果实充饥、一日接着一日逐渐长大时,那个青色头发的少女,一直都在旁边看着,那时候她的眼神究竟是温柔的,还是期盼的呢?记忆至今已然模糊,但再度回想起来时,依然让它有股热泪盈眶的冲动。 “吃吧,小羊。” 谢丝塔蹲下来,伸手轻轻抚摸着它的脑袋,她的声音奇妙地与多年前那位青发少女的声音重合在了一起,仿佛印证了时间不会离去、从来都是一脉相承的道理。她伸手,温柔地抚摸着它颤抖的脑袋:“要乖乖的哦。” “不要让你的主人担心。” …… 圣夏莉雅安静地看着林格,林格也安静地看着她。 两人都能感觉到,彼此体内的生命之火已如风中残烛,随时都可能熄灭,如果闭上眼睛的话,甚至会觉得周围空无一人,没有呼吸和心跳,只有风吹过草地时的死寂。用最夸张的说法,恐怕连岩石缝里的苔藓、飘落树梢的枯叶、甚至朝生暮死的蜉蝣,都比他们更像是活着的状态吧。 这是代价。 改变命运的代价,由两人共同承担。一人拨动命运的弦,将千万生灵与无数物质引向了另一条道路,如此肆无忌惮地搅乱了命运的漩涡,颠倒了宇宙的法则,最后受其反噬也是理所当然;一人则竭尽信仰,将自己的灵魂如薪柴般燃烧,就像最虔诚的信徒般,帮助心中的神明实现了愿望,但最后如灰烬般飘散似乎也是可以预见的结局。 如果。 圣夏莉雅却忍不住想,如果能就这样,与他一起死去,像太阳和月亮一起熄灭,或蝼蚁和尘埃一同埋葬,似乎也是个不错的结局。 那样却太自私了。 虽然偶尔任性、偶尔倔强、偶尔自私一次,并不是什么太过分的事情,但是,圣夏莉雅已经行使过那样的权利了,而且还是在年轻人的默许下行使的,所以,她没有资格要求更多。 人如果太自私的话,连神明大人都会看不下去的。 将无关此时、无关此事的念头全部抛出脑海,她轻声开口了:“林格,我——” 或许是巧合,又或许是某种默契的预感,在少女开口的同时,年轻人也开口了:“圣夏莉雅,我——” 两人的声音戛然而止,同时怔住。 半晌后,圣夏莉雅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眉眼弯弯,犹如月牙。她知道林格要说什么,还知道林格一定也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因为两人的情感都如此炽热,而灵魂又如此相似,因此心与心之间从不存在距离,紧挨着彼此,稍一触碰,便感受到了对方的温度。 圣夏莉雅想说的那句话是:“林格,我希望你能够活下去。” 而林格想说的那句话则是:“圣夏莉雅,我希望你能够活下去。” 就连想法都一模一样吧。 圣夏莉雅想的是,用尽最后的力量修改林格的命运,让他回到还未使用信仰之力的状态,自然不会因为信仰之力的枯竭而死去;但林格想的则是,燃烧最后的信仰之力,成为神罚的容器,代替圣夏莉雅承受命运的反噬,自然可以帮助少女逃脱来自法则和使命的惩罚。 理论上,这两种方法都是可行的。 现实中,却只能选择其中之一。 无论是林格还是圣夏莉雅,都从很久以前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命运本质上是一道选择题,但它的答案并没有对与错、好与坏、满足与后悔的区分,因为对的不可能一直延续、错的也无力改变;好的并不意味着一劳永逸,坏的也未必会被人遗忘;满足的只是当下,而后悔的则追溯余生。正是因为它那么矛盾,那么复杂,那么让人痛苦迷茫,所以如果有那么一刻,你将要面对人生中最重要的选择,请不要抱怨它的题目有多么为难,或者选项有多么残酷,你唯一能做的且必须去做的事情是—— 说服自己,或者说服对方。 “蕾蒂西亚喝过我的血。”林格轻声道,他想要说服眼前的少女:“有永恒王权的庇佑,我不一定会死。” “法则的反噬,其实就是摧毁肉体、抹去灵性、放逐灵魂。若是少女王权的话,尚有转生的机会,但如果只是凡人的话,失去肉体、失去灵性、连灵魂都迷失在永恒的寂静中,又该如何复活呢?”圣夏莉雅轻声否定了林格的说法,她也想要说服眼前的年轻人:“你应该活下去,因为大家还需要你,林格。” “她们也需要你。”林格无动于衷。 “她们也需要我,但是更需要你。”圣夏莉雅:“失去我,大家会悲伤、会哭泣、会很痛苦,但这些都是可以走出来的,最终只会成为记忆的一部分;但如果失去你的话,她们就会迷失方向、找不到回家的道路。林格,你觉得,究竟是一时的悲伤让人痛苦,还是迷失了方向更难以接受呢?” 林格无言以对。 圣夏莉雅怜惜地看着这个故作坚强的年轻人,知道他的心中其实正在动摇。一直以来,他都是个容易动摇的人,但这不是因为软弱,恰恰是因为他深爱着这尘世间的每一个人,又不得不装出一副冷漠的样子,才总是夹在理想和孤独的缝隙间,痛苦不堪。 以后不会这样了。 不要再这样了。 年轻人还想说什么,少女的手指却轻轻地按在了他的嘴唇上,那触感微凉,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 “如果没有你,”当她提及那些熟悉的名字时,终于感到一丝悲伤,但更多的是眷恋:“谁来告诉梅蒂恩该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大人呢?谁能和爱丽丝一起玩游戏,让她重新露出笑容?谁会陪着奥薇拉一起熬夜,写她那篇永远都没有结局的童话故事?当依耶塔感到孤独的时候,该依偎在谁的怀中熟睡?当萝乐娜感到无趣的时候,又应该用恶作剧去吸引谁的注意力呢?蕾蒂西亚是个倔强的孩子,但她对你的依赖其实并不少于对奶奶的依赖;白夜和格洛丽亚是一对互相关心却又互相隐瞒的双生子,只有你才能够让她们敞开心扉,面对真实的自我、还有希诺,我知道她其实是所有人中最脆弱的那一个,请你好好照顾她,关心她,不要让她感到难过;还有谢丝塔、谢丽娅、谢米,小羊、奈薇儿小姐,莉薇娅修女,云鲸空岛上的大家……” “为了她们,请你一定要活下去,林格。” 给点喵 1357.第1343章 替我照顾好她们吗? 第1343章 替我照顾好她们吗? 为了谁而活下去,本质上是一个伪命题,可是,却没有人能够证明。 因为,当这句话被说出来的时刻,一切质疑和拒绝的勇气,都已不复存在。 林格悲伤地看着眼前的少女,她却反而笑了出来,手掌轻轻抚上年轻人的脸颊,轻声道:“人的生命,本就朝生暮死,犹如一瞬的事情。从我们相遇的那一天开始,这个数字就开始往后倒退,如今只不过是回到了原点。林格,莫非你不曾有过这样的感受吗? “我知道,圣夏莉雅,我一直都知道的……” 林格的声音又轻又细,仿佛从阳光的缝隙里传过来,带着让人触摸不到的温暖和淡淡的忧伤:“可是,为什么非得这么快呢?” 人的生命分明有一百岁那么久,如果这一百年里,所爱之人不曾离去,每天睁开眼睛醒过来的时候,都可以看见她的背影,听见她的笑声,被爱着的人当然会感到开心,连一分一秒都像一整个世纪那么充实。可如果有一天,她突然说要离开,又忽然说自己将不会回来,这中间经过的时间,不曾有人的生老病死那么漫长,仿佛一觉醒来,神明忽然对你说,就到此为止吧?难道你不可以觉得这其实是场梦,自己还没有醒过来吗? “那样就太任性了,林格。” 圣夏莉雅回道:“每个人都有任性一次的资格,但你不应该把它用在这样的地方。” 林格便问她:“如果不是用在这里,又应该用在哪里呢?” 青发少女眨了眨眼睛,轻颤的睫毛在日光下显得有些透明:“当某一天,除了我以外,还有人对你说,我爱你的时候,你就稍微任性一下,告诉她,把“爱”改成“喜欢”吧。” 因为世界上深爱着你的人,已经有一个了。 林格鼻尖一酸,久违地产生了哭泣的冲动,但许多年过去,他早就忘记了哭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以至于想要哭的时候,嘴角却微微勾勒起来,那是和哭一起被遗忘了,却在这趟旅程中重新学会的事物:“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说这种话……” “因为是这种时候,才更应该说这种话。如果现在不说,以后就来不及了。” 圣夏莉雅笑眯眯地说道,缓缓将手掌往下移动,抚过年轻人的脸颊,他的脖颈,最后停在了胸口处,在这里,心脏正有力地搏动着,呼应着某人的气息。她微微攥紧手掌,似乎抓住了什么,再次收回手时,指尖已缠绕上了一根虚幻的金色丝线,就像大提琴上的线一般,在日光下闪闪发亮。 这是年轻人的命运之弦。 多年以前,少女曾拨动这根弦,引导年轻人踏上了一段奇妙而不可思议的旅途;多年以后,她重复同样的动作,目的是为了让这个故事继续下去,亦或是……回到原点? “每个人的命运都是单向的,源自尘世法则编织的巨网,流向无人知晓的长河尽头,由生到死,由过去到未来,由灵魂到肉体。中间的无数种可能性,其实只是生灵的一厢情愿,如果前进的方向都被注定好了,过程中的岔路又怎么能说是‘可能性’呢?只是命运的细枝末节罢了。”圣夏莉雅凝视着指尖的线,不经意间道出了命运的真谛。 “真是令人绝望的理论。“年轻人叹息道。 “或许命运本质上就是带来绝望的事物,只是凡人——我们,常常将那绝望误认为希望。”青发少女停顿了一下,又说道:“但你不一样,林格。” “哪里不一样?” “因为你是被我眷顾的人。”她狡黠地笑了:“所以,即便是这绝望的命运,至少也该对你网开一面。” 话音落下,她指尖的命运之弦竟然一分为二,同时环绕在少女的身边,分别缠绕着她的左手与右手,这奇异得近乎奇迹的景象,让她的眼神也因此显得深邃而神秘了起来:“你会成为这个宇宙中,唯一一个拥有两种命运、并且可以自由选择两种命运的人。” “选择左边的命运——”她举起左手:“你的人生将重回正轨,一切的一切对你来说犹如梦境,醒来后便将其抛弃,依然专注于眼前的生活。人的一生中会遭遇许多波折,总要将他们卷入身不由己的漩涡之中,但如果是你的话,林格,如果是你,绝对不会遭遇那种情况。你将平平静静地生活,安安稳稳地度日,与尘世间的一切苦难和悲剧隔绝,互不相侵。” 这曾是年轻人所期盼的,也是他踏上这段旅程的目的,但时至今日,他已不再像过去那么渴求它了,因而面对圣夏莉雅提供的选项,唯有一个问题:“在那样的人生中——” 他一字一顿地问道:“我也会遇见你、遇见你们吗?” 圣夏莉雅无奈地笑了笑,就像早知道年轻人会问这个问题,却无法阻止他问出口:“少女王权独立于法则之外,她们的命运是不可改变的。” 这就相当于回答了,林格轻轻点头,毫不犹豫地说道:“那么,我会选择另一种命运。” “你不先确认一下,那是什么样的命运吗?” 青发少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就像看到了未来:“我看到了,烈火熊熊燃烧,宫殿在火中倾覆,古老的大地承载苦难,前进的道路遍布荆棘,生灵或升入云中,化为尘埃;或陷入泥里,沦为土灰,连诸神亦逃不开邪恶的低语,永世沉沦受堕。你注定与绝望同行,与孤独为伴,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却不知道能否走到对岸……这是一条艰难的道路,比你想象的更加艰难。” 林格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根在日光下仿若燃烧的金线,它延伸向的远方,是圣夏莉雅描述的、充斥着毁灭与混沌的图景。那绝非坦途,甚至可能是万劫不复的深渊。然而,当他的视线从线上移开,重新落回圣夏莉雅那双清澈的眼眸时,一种奇异的平静在他心中晕开。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缓缓摇了摇头。 圣夏莉雅凝视着他,澈金色的眼眸深处,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是欣慰?是悲伤?还是某种早已预见的宿命感?她唇角弯起的弧度温柔得令人心碎:“真是个倔强的凡人啊……” 或许,这个年轻人的命运注定与平静的人生背道而驰,也注定与尘世间的苦难结伴同行吧。 这个念头浮现而又湮灭的一瞬间,缠绕在她左手代表“安宁”的金线,如同被阳光蒸发的晨露,无声无息地褪色、消散,最终化为点点微不可见的金色光尘,彻底融入了空气之中。与此同时,她右手那根象征“苦难”的金线,却骤然爆发出更加璀璨的光芒,那光芒不再仅仅是反射日光,而是由内而外地炽烈燃烧,仿佛被注入了某种强大的意志,如同活物般猛地延伸、绷紧,一端深深没入林格剧烈搏动的心脏,另一端则穿透了圣夏莉雅纤细的手掌,仿佛与她自身的命运之弦紧密相连。 林格感到胸口一阵尖锐的刺痛,那不是来自于物理层面的伤害,而是一种灵魂被命运穿透锚定的悸动。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这根命运之弦上传来的灼热与脉动,仿佛它已成为自己生命的一部分,正牵引着他走向那个既定的、充满风暴和火焰的未来。 于是,此刻,年轻人终于看到了。 当圣夏莉雅觉醒完整的命运王权时,这片战场上所有的人,都看到了自己的命运,过去的与未来的,只有年轻人被排除在外,什么都没有看到。但现在,那些缺失的景象重新归来,并且,仿佛是为了印证时间不过是一直在重复已有之事的道理,它们必然来得更加汹涌、更加猛烈、更加不可阻挡。 他看见自己曾是士兵,在追捕异教徒的道途中倒下,又被人救起,那时候,有人告诉他,尘世之事皆有代价,一个人是否值得被拯救,关键在于他是否愿意付出代价,如果你曾经夺走了一千个信者的生命,那就留下来为他们祈祷;如果你没有夺走过任何信者的生命,那就走出此地,永不回来。而年轻人最后选择了留下。 他看见自己曾是信徒,在女神大人的圣像前,虔诚祈祷了一百个日夜,却始终没有听见祂的声音。引导他成为信徒的人告诉他,世间的信仰在于灵魂,唯有灵魂足够纯粹,才能听见来自神明的回应。如果你觉得自己的灵魂已无垢无暇,那么便继续祈求祂的声音吧;但如果你觉得这灵魂中仍有不洁之处,那就离开此地,前往尘世磨砺自己。 他看见自己曾是一名流浪的旅者,在广大的尘世间追寻着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也做着一些力所能及的善事,为迷路者指引方向,为受难者解除危机,偶尔在树下,和陌生人淋着同一场暴雨。那个陌生人曾告诉他,你的前方不会有任何光明,唯有熊熊烈火与无尽的苦难,如果你感到害怕,不妨留在这里,度过自己无灾无病的余生;但如果你还想要改变什么,即便遍体鳞伤也不想放弃的话,那就继续前进吧。 年轻人选择前进。 当他做出选择的时刻,过去的景象纷繁变幻,无数熟悉的身影在其中浮现。他看到自己曾是士兵时,曾追随着一位身骑白马、雪发红瞳的少女骑士,将他救下来的人是一位有着晶蓝色头发、嘴角总是挂着狡黠笑容的镜精灵少女,而询问他选择承受代价还是离开此地的人,却仿佛有一模一样的两张面孔,一张是温和的,一张则是冷漠的;他看到自己曾是信徒时,与自己一同跪拜祈祷的人,有着漂亮的血红色瞳孔,外表看起来却像个小孩子,那个引导他走向尘世的人,总是温吞地笑着,说到高兴的地方喜欢用翅膀将自己包裹起来;他看到自己曾是流浪的旅者时,曾帮助迷路的光精灵公主指引方向,和一位青色头发的牧羊少女在树下避雨,就是在那个时候,她询问自己要前进还是后退,而当自己选择前进的时候,她还很高兴地对自己说—— “从现在开始,”那声音来自过去,飘向未来,定格于现在:“你拥有命运了,林格。” 年轻人本来没有命运。 但从现在开始,他的命运将与那些坠入人间的少女们紧紧联系在一起,永不分离。 光芒褪去的瞬间,支撑着少女身体的那份无形的力量也随之消散了。 林格只觉怀中的重量猛地一沉。 “圣夏莉雅?”他下意识地收紧手臂,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青发的少女没有回应,只是顺着他的力道,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猫咪,柔软而顺从地滑入他的臂弯。她的身体轻盈得仿佛没有重量,又或者,是那份曾支撑她引导命运、拨动琴弦的某种本质,已经悄然归还于天地。 她的头颅轻轻歪斜,恰好枕在他宽阔却并不厚实的肩膀上。一缕青丝散落下来,拂过他的颈侧,带着阳光晒过的微暖气息和一丝极淡的、如同雨后青草般的清香。她长长的睫毛安静地垂落,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柔和的阴影,掩盖了那双曾映照命运长河、洞悉过去未来的澈金色眼眸。 林格僵硬地维持着拥抱的姿势,感受着怀中这不可思议的轻盈与温热。他低下头,鼻尖几乎要触碰到她柔软的发梢,在这么近的距离观察少女,对他来说并不是初次的体验,但这一次仿佛带有特别重要的意义。他看到她的面容平静得不可思议,嘴角甚至还残留着一抹极淡的、若有似无的弧度,像是完成了一个小小的的恶作剧后感到满足,又像是长久跋涉后的旅人终于抵达了终点,卸下所有疲惫后的安然。 一种巨大的、无边无际的寂静将两人包裹,如此沉重,压得年轻人几乎无法呼吸,却又如此温柔,仿佛整个世界都屏住了呼吸,倾听她呢喃的声音。 ”林格……替我照顾好她们。“ “……恩。” 给点喵 1358.第1344章 笑容才是旅途的终点吗? 第1344章 笑容才是旅途的终点吗? “我有点困了,林格……”她轻声道,语气有些呢喃。 “不要闭上眼睛,圣夏莉雅。”一个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说道。 “为什么呢?” 她问对方:“我只是想睡个觉而已。” “因为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你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她摇了摇头:“我没有什么要做的事情。” 那应行的路已经行过,那应尽的义已经尽完,从今以后,人世间自然有关于她的故事流传。所以她觉得自己大抵毫无遗憾,可以安然无愧地进入梦乡,享受一个难得安宁的梦境。 可是。 “你的旅程要怎么办呢?” 那个温柔的声音变得悲伤起来,草叶沙沙的响动好像雨点打落地面,那是许多年前的某一场雨,他们曾在树下躲避,聆听雨声穿过了胸膛,却一直下到了现在:“你不是说要找到自己的妹妹们,带她们回到那个遥远温暖的故乡吗?你说过的,这尘世间的命运不可避免,当你追寻它的同时,它也在追寻着你。唯有不畏艰险、一心向前的人,才能受到命运的青睐,实现自己的理想,你还邀请我一起去,我答应过你,而你却忘了吗?” “我没有忘啊。”她轻轻地笑了,但笑容很浅:“但我已经到终点了,这趟旅途,已经结束了。” “这里就是你的终点?” “恩。” “太近了。” 离家乡太近,离思念太近,离那些本应遗忘的记忆也太近。 尘世在一个巨大的车轮上转动,附在轮上的事物总是重复,而落在身后的辙痕却总在前进。他与她皆是轮上渺不起眼的尘埃,因为车轮一直一直向前跑,世界也一直一直往前进,他们好像在追逐彼此的影子,像这样追赶下去,永远不要有尽头就好了。 “你说过的,要阻止那些悲伤的故事,留下美好的故事。”那声音更加悲伤,比风的轻语还要微弱:“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在这里停下呢?站起来吧,我们继续往前走。“ 这一次,我不会再拒绝你了。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我们走过山,走过河,走过森林和草原,走过这大地上的一切风景,如果你厌倦了,暂时想要驻足,我也可以留在原地等着你,但请不要停留太久,因为那会让我感觉……我们之间的距离正越来越远,终会难以触摸。 我不想再离开你了。 青发少女没有回答,只是忽然间感觉心脏抽痛了一下,明明很轻微,却让人觉得比很久以前来自命运的爪牙更令人疼痛。她的呼吸逐渐微弱,眼前的一切都笼罩在一片朦胧的光辉,影影绰绰,看得不是那么分明。她抬起头,宁静的目光在日光的缝隙间寻找自己过去的影子,那位从苹果树一季的沉睡中悄然苏醒的少女,经由时间的沉淀逐渐明白了自己来到人世的意义,她渴望回到故乡,再次依偎在母亲与妹妹们的身边,续写那个她曾在苹果树下讲述过,却一直没有找到结局的故事。可兜兜转转,劳碌了漫长的时间,她总是在失败与孤独的循环中徘徊,有时闭上眼睛感到很疲惫,有时睁开眼睛感到很陌生,而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吗? 那一幕幕景象都在眼前掠过:从苹果树的拥抱中醒来时,对世界和自己的迷惘;漫长孤独的生活中,对另一个世界难以抑制的好奇与向往;头一次走出苹果园,亲眼看见人类的村庄在眼前铺展开来时的惊讶与惶恐;被苦寻苹果园而不得的村民们质疑嘲笑,冠以骗子与魔女之名时的委屈和无助;成为小羊的主人,为自己拥有了生命中第一个朋友和旅途中第一个伙伴而感到高兴;告别苹果园与人类村庄,再次踏上旅程时,已然不同的心境,朦胧中预见了自己的未来;心情在漫长的旅程后渐渐沉默,偶尔夜深人静时会产生思念,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思念谁;与摩律亚人的部落同行,从老巫师口中听见命运这两个字时,忽然前所未有地冲动,想要接近它们,理解它们;追随老巫师学习摩律亚人的巫术,在他死前成为唯一的受洗者,那怨愤而又怜爱的眼神以及一个至今仍不解其意的预言,似乎为她开启了另一段命中注定的旅程;疏离于尘世之外,徒然寻觅着预言中的金苹果,愈是刻苦,愈是徘徊,甚至沮丧得想要放弃这段旅途;直到看见一座笼罩在泪水与雾霾的城市向自己走来,在人来人往的广场上,众生逆流的潮水中,一眼望见了那个年轻人的背影,陌生却熟悉的气息……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圣夏莉雅发现自己已不再时时刻刻想着那个预言了,因为忽然意识到它所预示的其实不是未来,而是过去。 过去远比未来更加美好,拥有一种打动人心的力量。如果一个人追求活着的意义,那么她会向着遥远的未来前进;但如果一个人正在死去,那么沉睡在过去的梦境里,或许是更好的选择。 所以,这里就是她旅途的终点。 “……我困了,林格。” 她轻声道,慢慢地闭上眼睛,让垂下的眼皮遮住了最后一道光线,喃喃道:“让我先睡一会儿吧,等睡醒以后,我们再一起旅行。” “你会信守约定吗,圣夏莉雅?” “一定会的。” “……那我在这里等你。” “恩。” 做出了承诺,她终于可以安心地睡着,把自己的思绪都沉入那无边无际的、却让人感到分外温暖的黑暗之中,仿佛那不是沉默的海洋,而是旅途的岁月里,她经历的每一个安静的夜晚,在篝火的余烬边,用树叶铺好了床,和小羊互相依偎着,沉沉地睡去,像那时一样。 但睡着之前,她忽然想起,自己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没来得及询问这个年轻人。 “误食金苹果的人之子啊,这一趟旅途,在你的心中——” “是令你满意的吗?” 是的,我很满意。 没有比这更让人满意的旅途了。 得到他肯定的答复,圣夏莉雅终于可以安心地闭上眼睛,回归梦乡了。但年轻人其实并没有回答,他早已悲伤得说不出半句话了,但还是强撑着为怀中的少女抚平了眉宇间的忧伤。这颗纯粹的心灵总是遭到外界的风吹雨打,但也总是用温暖的笑容回应他人,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才表现出些许忧愁,但恐怕也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那些依然深爱着她的人们。她从来没有忘记自己来到这个人间的使命,或许闭上眼睛时她会回想起那些曾令自己魂牵梦绕的人与风景,并不感到遗憾,只是轻笑着说一句,下次再见。 一定会再见的,她会在天上的无光之海中,安静地等待下一次回到人间的时刻。对于记忆来说,已经停留在生命的终点。但对于她的灵魂来说,这趟永远的旅途才刚刚开始。 远方传来了悲伤的歌声。当少女死去的时刻,这个被她修正过的世界随即恢复了流动,停滞的溪水潺潺流动,凝固的云朵缓缓飘移,停滞在空中的飞鸟振翅远去,而生活在大地之上的凡人不曾意识到自己的命运已被引导至另一条道路,更不曾意识到那个曾温柔地引导他们的少女如今已回归于星海,漫长孤寂。在这一时刻,世界上有无数人正感到悲伤,他们的悲伤与年轻人的悲伤,是相同的吗?还是相异的呢?是更大的吗?还是渺小的呢? 旷野中,牧羊人驱赶着灰云般散落在草甸上的羊群,站在乱草丛生的灌木树丘上远眺,或许是被一股无由的悲伤感染了,他慢慢唱起了忧郁的歌谣—— 我亲爱的女孩啊, 你为何一去不回? 现在的你, 应该留在我的身边, 听我讲我们从前的故事。 我亲爱的女孩啊, 你为何一去不回? 现在的你, 应该传回新的消息, 告诉我你最近过得如何。 是否已实现了最初的梦想? 是否已兑现了当时的诺言? 是否已找到一个爱你的男孩,向他说出了温柔的情话? 那爱情的结晶,它又在哪里等着你呀? 所以,我亲爱的女孩啊—— 你为何一去不回? …… 马蹄无声地落在草地上,踩踏着柔软的青草,几乎没有发出声响,布兰迪疑惑地抬起头,像是在询问自己的主人:有人在唱歌? 希诺没有回答,而是怔怔地凝望着歌声传来的方向,握着缰绳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她看到一片灿烂到朦胧的阳光洒落,照耀眼底一阵轻微的刺痛,便下意识眯起眼睛,伸出手挡在眉间,透过这片光,她看到那位青色头发的少女正安静地靠在年轻人的肩膀上,双眸微微闭合,神情宁静恬淡,仿佛沉浸在一个悠久隽永的梦境之中。大片大片的光像是为她而来,给她的发丝、她的睫毛、她的每一处忧郁而又令人怜爱的细节,都抹上了闪烁的金色。 年轻人如此温柔地抱着少女,仿佛捧着世间最珍贵的易碎品,银色碎发在金色阳光的照耀下,轻轻地往下飘洒光的碎屑,这幅景象如此和谐,叫人不忍心打破。 希诺怔在原地,忽然间不知所措。她张了张嘴,唇瓣无声地翕动了几下,想要对那个年轻人说点什么,哪怕只是一句毫无意义的“对不起”,可最终却没有发出任何音节。谁又能知道她为何道歉?向谁道歉?又是否应该道歉呢?这一刻尘世中有无数人正感到悲伤,可他们的悲伤都无法和这位失去最重要之物的年轻人相比,因为他是如此的脆弱,就像刚刚认识到这个世界的残酷。 所有话语都在舌尖凝结,沉甸甸地坠回心底。语言在此刻是苍白而多余的,以至于少女骑士只能像个笨拙的闯入者,僵立在这片被阳光和死亡同时笼罩的草地上,手足无措。布兰迪轻轻地打了一个响鼻,用湿润的鼻尖蹭了蹭希诺的手臂,带着动物本能般的困惑和一丝不安。它似乎也感受到了空气中弥漫的沉重悲伤。 身为歌丝塔芙家族的战马,它不是没有见过死亡,但那大多是悲壮的,或者惨烈的,总是伴随着嘶鸣、刀光、鲜血和尘土,以至于它对安静的死亡毫无概念。在布兰迪的心目中,那位神情温柔而恬淡的青发少女大抵只是像睡着了一般,很快就会睁开眼睛醒来,微笑着说一句:早上好。 这或许可以说明,死亡并非事实,而是主观认知。 这时,一直低垂着头,仿佛要将所有重量都倾注在怀中少女身上的年轻人,微微动了一下。刚才的他仿佛隔绝于整个情感世界之外,只是故事书上的一句描述或舞台剧中的一幕场景,是一种象征性的符号。直到外部的力量介入这个故事,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意识。 他缓缓地抬起头,那张总是带着几分疏离和冷静,仿佛隔绝了尘世间所有强烈情绪的脸庞,此刻正平静地注视着马背上的少女骑士。阳光毫无保留地洒在他脸上,照亮了眼睫毛上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闪光。 希诺的心脏猛地一缩。 她确信自己看到了。 这个来自世界上最冷漠的一片大陆、来自大陆上最寒冷的一片土地、来自大地上最悲伤的一座城市,却从来没有感到痛苦和迷茫的年轻人。 此刻,正在流泪。 …… 妖精深眠旅馆外,被蕾蒂西亚抱在怀中的小羊,努力吃掉最后一块苹果,然后抬头咩了一声,用期盼的目光看着周围的众人。大家都不自觉地回避了它的注视,只有老板娘谢丝塔面不改色,笑眯眯地拍了拍它的脑袋:“小羊真棒,要这样一直乖乖的哦。” “等小夏回来了,一定会夸奖你的。” 听到这句话,小羊高兴地用脑袋蹭了蹭谢丝塔的掌心,咩咩地两声。 尽管心中还是有些悲伤,但它还是决定笑着,因为它知道……笑容,才是旅途的终点与意义。 给点喵 1359.太痛苦了,太痛苦了 ?? 太痛苦了,太痛苦了 ????为什么,我付出了所有的一切,却得不到想要的一点爱? ????如果能够挽回她,我宁愿化身恶魔(已黑化) ????由于太痛苦了,多请假一天,明天更新下一卷。 1360.序章 序章 若能够,看见你的梦里 我的模样,究竟是哭泣 还是微笑着远离? 夜空是广大星辰的舞台 像蝴蝶一样的野兽啊 就像被邀请着那样 追寻着不被遗失的记忆 究竟要越过多少日夜 才能让我和你相遇呢 即使最后无法与你在一起 你依旧是我命中注定之人 像蝴蝶一样翩翩起舞吧 就这样飞入你的梦里 在那时,我的模样 究竟是哭泣 还是微笑着远离? 1361.第1345章 首先是等待吗? 第1345章 首先是等待吗? 一个宁静的夜晚。 在万米高空俯瞰尘世,一切都显得如此渺小。稀薄空气的寒意无声地包裹着视野,在视线穷尽的远方,云鲸的翼下,广袤的大地正沉没在浓稠的墨色里,只剩下零星的乡野灯火,微弱地点缀着无垠的黑暗。那些曾在地面上喧嚣奔腾的河流、纵横蜿蜒的山脉,此刻不过是一簇簇闪烁不定的萤火虫群,被无边的寂静轻易地包裹吞噬。 森林中,白天活跃着的鸟兽大多已陷入沉睡,或靠着枝叶,或蜷缩在巢穴中,唯有轻微而均匀的呼吸声,构成了这个庞大无匹的生命体。鸟兽在森林的保护下安然睡去,森林却在鸟兽们的呼吸声中醒了过来,如果有人亲身感受着这一刻,兴许会发出类似的感慨。 但这只毛茸茸的幼小生物不会。 尽管它亲眼见过年迈的摩律亚老巫师将关于生命与人性的思考写入预言诗中、尽管它的主人一直都很喜欢将命运与因果之类让人听不懂的话挂在嘴边、尽管它的身边从不缺少哲学家或诗人一类的角色,但这些都和它没什么关系。 它生来就拥有一种不容易受外界影响的特质,这似乎是被特殊的童年经历以及往后旅程中的所见所闻共同塑造出来的。当它生下来就因为先天的身体缺陷而被原来的主人断言无法活过哺乳期,却被第二个主人用十颗苹果的价格买下来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这个世界其实并不需要你做出改变,或者说,你无法做出改变。你原来是什么模样,最终仍会是什么模样的。 后来,它的主人在尘世间苦苦寻觅许久之后,终于找到了一个能够帮助自己实现夙愿的年轻人。它不是很喜欢那个人,其实也说不上讨厌,就是有些不满而已,因为他对主人的态度实在很冷淡,最开始甚至怀疑和诋毁过主人的用意,这对于它来说是不可容忍的事情。不过后来,那个年轻人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稍微改正了自己的态度,所以它就勉强原谅了他。 主人很喜欢和那家伙聊天——当然,其实她更喜欢和自己聊天,讲一讲旅途中的见闻,那些它不曾关注过的小事。这种时候,她的手指总会温柔地梳理它颈间的卷毛,带来令人昏昏欲睡的舒适感,只不过由于自己不会说话,只能偶尔咩咩两声作为回应,不像那家伙,总喜欢说一些甜言蜜语来哄骗主人,所以才会被他趁虚而入。不过这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一次他们聊天的时候,年轻人得知主人和它在这尘世间已流浪了九百年的岁月后,不禁惊讶地看了它一眼,问道:“你是少女王权也就罢了,可小羊只是一只普通的羊吧,竟然也能活那么久吗?” 那时,主人将它抱在怀中,很认真地对年轻人说道:“小羊不是普通的羊。” “它是我的朋友。” 没错! 自己是主人的朋友,最好的朋友,在这趟漫长的旅途中,它陪伴主人走过了无数的山川和大地,走过峡谷与河流,走过人类繁荣的城市,也走过荒无人烟的旷野,探寻一切不可思议的事物,以及随之而来的情感。在光阴的变换中它什么都没有改变,依然是最初踏上旅途时的模样,被改变的唯有这个世界。 在原来的那个世界,一只普普通通的羊当然不可能活九百年;可如果世界被改变了,一切就都显得理所当然。 幼小而单纯的羊啊,抗拒并隔绝人世间的一切改变,固执地停留在原地,只是为了陪伴主人走过这趟看起来永远不会有终点的旅程,因为它是她最好的朋友,如果没有它陪在身边的话,即使是那个能够看透命运和人世变化的少女,也会感到孤独的。从这个意义上看,或许旅途没有终点才是好事,因为她一直一直往前走,自己就可以一直一直陪在她身边了,哪怕心中知道这样的假设是不成立的,可生命本就朝生暮死,短暂而纯粹,即便只是一个梦境,难道就不值得驻留吗? 这样就好。 它会一直等下去的,等待主人回到自己身边,轻轻牵起绳子,带它走向下一趟旅程。 这个夜晚不属于深思熟虑的哲学家,也不属于多愁善感的诗人,只属于它。 一个等待的夜晚。 …… 脚步声悄然响起,轻轻地踩着落叶,发出咔擦的声响。来人生怕惊动了什么,可小羊对此无动于衷,依然倔强地盯着遥远的夜空,在那里,云汇集成海,风席卷为浪,巨大的月亮在潮汐的深处若隐若现,月光一落下,便晕开了哗啦哗啦的回响。它的目光穿透了云海,固执地锚定在主人离去的方向,仿佛只要这样看着,那抹青色的身影就会如往常般,带着淡淡的苹果花香,微笑着从云层中走出。 他慢慢停下了脚步,身影在林缘的树影下停顿,轮廓被月光勾勒得有些模糊。 “小羊。”树荫之外,传来轻声的呼唤:“回去吧,该吃晚饭了。” 但因为那个呼唤声不是熟悉的、带着温柔韵律的嗓音,没有那种让它心跳安稳、耳朵会不自觉竖起的独特声调,所以小羊一动不动,甚至连耳朵都没有抖动一下,只是将目光盯得更紧,小小的身体在月光下绷得像一块拒绝融化的冰。那不屑而又骄傲的模样,真是一点都没有变啊。年轻人有些想笑,但又有些难过,笑不出来,因为他也不知道,在经历了那件事后,究竟是改变比较好,还是不变比较好? 前者就一定是振作和释怀吗?后者就一定是坚强和勇敢吗?像这样的问题,本身就是没有答案的,因为生命的情感不可定义,哪怕对方只是一只单纯的小羊。 林格沉默了片刻,夜晚的寂静仿佛拥有了重量,沉沉地压在了他的肩膀上。他没有再次开口劝说,而是往前走了两步,最后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停了下来,然后缓缓坐到了草地上。被压弯的草叶带着夜露的微凉,便是隔着厚实的衣料也毫无保留地传递过来,这个距离让年轻人不禁想起了过去,他和那个少女聊天的时候,似乎也总是保持着这样的距离,礼貌却隐含疏远,那时,小羊还幸福地依偎在主人的身边,仿佛不知道人世间的悲伤为何物。 后来,经历了许多事件和冒险之后,他和圣夏莉雅之间的距离总算是拉近了,两人聊天的时候再也不需要刻意保持距离,甚至有时候亲密得如同恋人,直至最后真的成为了恋人。林格本以为这样的状态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旅途的尽头,可他其实早就该意识到的,当凡人开始思考“以后”的时候,就代表着他对“现在”缺乏信心。 年轻人的目光落在小羊那身柔软如云的毛发上。记忆中,圣夏莉雅总是喜欢这样抚摸着它,指尖穿过温暖的绒毛,带着一种能安抚所有躁动的温柔。鬼使神差地,林格抬起了手,动作有些生涩和犹豫,朝着小羊的脊背伸去。他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或许只是想传递一丝无言的慰藉,或许只是想模仿那个熟悉的动作,在这冰冷的失去中寻找一点虚幻的联结。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柔软的白色绒毛时,小羊的身体却极其敏锐地、几乎是本能地绷紧了一下。紧接着,它没有回头,没有嘶鸣,只是以一种固执的姿态,往旁边轻微地挪动了一下。 那一下挪动的幅度很小,距离也很短,却像一道无形的鸿沟,清晰地将林格伸出的手隔绝在外。它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目光依然死死锁着远方的夜空,仿佛刚才的躲避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插曲,不值得为之打断现在正在做的更重要的事情。 林格的手,就这样僵在了半空中。 月光照在他僵硬的指关节上,泛着一种无力的苍白。他默默地看着小羊那重新恢复凝固姿态的背影,看着它身上每一根毛发都写满了拒绝,每一个动作中都透露出倔强,一种深切的无力感和被排斥的冰冷,让他忽然间不知所措。 直到此时年轻人才恍惚间意识到,似乎除了圣夏莉雅以外,小羊从没有心甘情愿地被其他人抚摸过,哪怕是最好的朋友谢米、经常给它喂东西吃的老板娘、乃至经常陪它玩耍的梅蒂恩,似乎都不具备这样的资格。 他嘴唇微抿,不再试图抚摸小羊,而是将手指伸入草丛中,轻轻摘下了一根最新鲜的月见草,递到了它的嘴边。印象中,这是小羊最喜欢的食物,当然,它是个不挑食的家伙,无论是折断的草茎还是埋在地底的树根,无论是老板娘亲手制作的美味佳肴还是路边不知名的小虫子,都能吃得津津有味。 抚摸是主人的特权,喂食却不是,包括谢米、老板娘还有梅蒂恩在内,云鲸空岛上很多人都投喂过这个贪吃的小家伙,所以,林格觉得自己应该不会被拒绝。 他希望自己不会被拒绝。 但现实往往与心愿互相违背。 小羊扭过头去,对递到嘴边的食物不屑一顾。林格不肯放弃,换了个方向递过去,于是小羊便把头扭到了另一边,一人一羊好像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角力,如此重复了好几次,年轻人终于败下阵来。 “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小羊。”他无奈地说道:“就算你不愿意陪我回旅馆也没关系,可至少得吃点东西,一直饿肚子的话……” 年轻人停顿了一下,不知道是否该说出接下来那句话,可言语上的行动在这时快过了心理上的思考,又或许是因为他觉得唯有这句话能够说服小羊,于是心中还在犹豫时,嘴巴已经说出口了:“被小夏看见了,她也会很伤心的……” 小羊终于有了反应。 它抬起头,却不是为了吃林格递过来的草,而是将倔强且不甘的目光,牢牢锁定在了年轻人的身上。 它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不知道有多少次,它被那个人呼唤着,无忧无虑地生活在她的关爱与呵护之下,幸福得快要融化;甚至有时候,哪怕她忙碌得暂时忘记了自己,没有时间陪伴自己,但只要听到这个名字都会很高兴,高兴得就像忘记了自己是谁,只要还有她陪着就够了。 可是。 唯独不是在这种时候、不是在这里、不是从这个人的口中听到! 被一股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驱使着,小羊默默地从草地上爬了起来,它的脑袋正对着林格,然后默默地低了下去。年轻人微怔,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幼小的羊羔便撞了上来,一声不吭地顶在了他的膝盖上。它肯定很用力吧,就像终于找到了一种方式,一种弱小的自己也能做到的方式,宣泄心中的不满和委屈。可林格毕竟是个成年人,而小羊除了活得比较久以外,其他方面完完全全就是只普通的羊羔,甚至因为先天体质的缘故,比其他羊羔还要瘦弱许多,因此,自己反倒被推了个踉跄,往后退了两小步,差点摔倒在地上。 它没有放弃,勉强站稳之后又继续顶了上来,一次,两次,三次……如果说第一次是冲动驱使下的发泄,第二次是无力宣泄后的控诉,那么第三次,以及之后的无数次,或许只能认为是机械式的麻木重复了吧? 毕竟,除此之外,它想不出自己还能做什么了。 一直等待下去吗?没有用的。 徒然悲伤吗?毫无意义。 还是说……承认事实呢?绝不可能。 它不会承认的。 永远都不可能承认。 自己是主人最好的朋友,是为了不让她感到孤独而诞生的;自己还在这里,就说明主人并不孤独;既然主人并不孤独,就说明她一定还在这尘世之间,因为……离开尘世,就没有人能够陪着她了。 给点喵 1362.第1346章 然后是坚强吗? 不知道第几次无声地冲撞又被弹开,摔倒在地上,被揉碎的草屑沾满了它柔软的白色绒毛,像蒙上了一层微凉的霜。或许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感到疲惫,又或许是逐渐意识到这样的行为本质上只是一种迁怒,除了发泄情绪以外什么用处都没有,这一次,小羊没有再站起来,而是顺势将自己的脑袋埋在了草丛中,任随风摇曳的月见草将自己团团包围。它的肩膀轻轻耸动着,毛绒绒的身体也跟着颤抖起来,月光凝过发尖,犹如最温柔的抚摸。 “你在哭吗,小羊?”年轻人忽然问道,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惊扰了草叶上凝结的露珠。 就像被这句话刺激到了,幼小的羊羔将脸庞埋在草丛中一通乱蹭,柔软却也有些锋利的草叶磨擦着它敏感的鼻头和脸颊,试图抹去某种不存在的痕迹。然后倔强地抬起头,脖颈绷得笔直,一脸骄傲而不屑而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它的眼眶通红,湿漉漉的睫毛在月光下如同沾了露水的蝶翼,却没有落下一滴眼泪。 悲伤是不对的,因为那等同于承认现实,如果主人只是暂时离开,马上就会回来,自己又有什么值得落泪的呢? 林格安静地看着它,目光落在它微微颤抖的脊背和那双倔强得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眼眸上,片刻后轻声地笑了,他伸出手,指尖先是迟疑地悬停在那片柔软的白色绒毛上方,感受到它身体一瞬间的僵硬,然后才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轻轻地落了下去:“果然,你很坚强呢。” 这一回,小羊没有抗拒。 任由年轻人的指尖抚过柔软的发梢,动作轻柔得如同梳理羽毛,最终落在了颈间的项圈上。那是很小很小的时候,主人亲手为它戴上去的。它生下来的时候明明那么瘦小、那么羸弱,让人很担心会不会刮来一阵风,都能将它吹得远远的,吹到一个很远很远、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可度过了哺乳期之后,却随着年岁的成长,变得越来越调皮了,小小的身体里仿佛蕴藏着永不枯竭的活力,喜欢在田野与林地间乱跑,追逐飞鸟与蝴蝶的影子;或沿着河水流淌的方向寻觅,与水中的游鱼比赛谁跑得更快。 如果不将体内的活力尽情宣泄出来,那么,它在生命的最初记忆中所承受的痛苦与无助便没有意义,这是出于一种报复的心理吗?还是自己对自己的补偿呢?连最亲近的主人,有时候都搞不懂它在想什么,只能带着宠溺又无奈的笑容,看着它不知疲倦地奔跑,同时又深深忧心某一天它跑着跑着就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回来的路,又或是遇到了什么危险。便在旅途中停留的第一个人类村庄中,和一个牧羊人买下了这枚项圈,它是由崭新的皮革制成,带着牧草和阳光的气息。当时,那个牧羊人还善意地提醒它的主人,羊羔太小了,不适合戴项圈,最好等它满一岁的时候再戴上去。 可他不知道时间在这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小羊身上早已失去了意义,因此给出的提醒虽然善意,却不曾被铭记。小羊就这样戴着这枚项圈,健健康康地长大,开开心心地奔跑,无论跑到哪里,是陌生的地方还是危险的地方,是让人感到悲伤的地方还是想要远离的地方,都没有害怕过,因为绳子的另一端系在主人的手上,她迟早会沿着这根绳子,重新将自己找到。 现在,那根绳子被另一个人牵起来了。 “走吧,小羊,该回旅馆了。”他站起身来,一只手牵着绳子,用另一只手拍去裤子上沾染的尘土与草屑,平静地对它说道:“大家都在等你。” 他说的“大家”中,肯定不包括那个青色头发的少女吧? 小羊回头看了一眼,目光穿透朦胧的夜色,有些犹豫,蹄子不安地在松软的泥土里刨动了两下。 月光还在云海中徜徉,偶尔会勾勒出那个少女的模样,它舍不得离开,更害怕自己一旦离开,就再也回不来了。 “没关系。”年轻人说道,目光顺着小羊的视线望向那片浩渺的云海,声音放得更轻,如同害怕惊扰了沉睡的月光:“明天也可以来。” “如果你要等她的话,我可以陪你一起等。” …… 奥薇拉焦急地在旅馆的大门外转来转去,鞋跟敲打着木质的台阶,发出单调的哒哒声,从餐厅的方向飘来一阵阵食物的香气,可是她却无心关注,不时抬起头向街道的尽头望去,好像期盼看到谁的身影出现,可结果令人失望,只有昏黄的街灯在石板路上投下长长的、摇曳的光影。她从黄昏降临等到夜色渐深,眼睁睁地看着月光取代了残阳,又被路灯的光芒取代,却始终没有等到那个人的归来。 她也不敢返回旅馆,生怕面对大家失望的目光,尽管知道那样的目光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来,可心中总还有些不安,就像走在冬天薄薄的冰面上,提心吊胆,生怕一时行差踏错,便会坠入深渊,不可自拔。 这么一想的话,或许她离开旅馆并不是为了等待,而是想要逃跑? 只有这个借口,能让她心安理得地逃离那个压抑的漩涡了。 意识到自己的软弱,又被某种更加沉重而复杂的情感影响着,贝芒公主的心情一时有些低落,这时,身后旅馆的大门“吱嘎”一声,从里面打开了,一位穿着修女服的粉发少女走了出来。她走起路来静悄悄的,简直像个影子,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因此奥薇拉回头的时候还吓了一跳:“梅、梅蒂恩!?” “恩,是我,奥薇拉姐姐。” 粉发少女沉静地点了点头,和奥薇拉一样站在旅馆的招牌下,目光顺着街灯延伸的方向望去,轻声问道:“林格还是没有回来吗?” 奥薇拉犹豫了一下,在脑海中组织着安慰的言语,可最后她才发现自己实在想不出什么动人的语句,平日里在或剧本中看到的感人肺腑的台词似乎都被她忘干净了,而且说实话,梅蒂恩的情绪看起来比她还要冷静,实在不像是需要他人安慰的样子,便老老实实地承认了:”没有,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来,你要是饿了的话就先回去吃饭吧,梅蒂恩,顺便告诉大家……不用等我了。“ 梅蒂恩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奥薇拉姐姐要去找林格吗?” “恩,总不能什么事都交给林格吧。”贝芒公主说罢,还故作无事地开了个玩笑:“说不定是小羊太重了,他一个人抱不动,正需要我去帮忙呢。” 梅蒂恩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盯着她看。 “呃。”公主殿下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不、不好笑吗?” 粉发少女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一般好笑……吧?” “你这样安慰只会让我更受打击啊。”奥薇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果然,从书本上学到的幽默都是假的,这种事全靠天赋,根本就没有什么技巧嘛。” “奥薇拉姐姐看了很多这方面的书吗?” “啊,算是吧,这两天才看的,至于为什么要看……你应该也清楚。可惜,第一次实践就失败了。”说到这里,贝芒公主又碎碎念叨起来:“果然,我不是爱丽丝,没有搞笑的天赋,这种事情学也学不会的……” “不是奥薇拉姐姐的错。”倒是梅蒂恩反过来安慰了她一句。 “就是这样!”奥薇拉眼前一亮,宛如找到了知己:“这确实不是我的错,应该怪你们才对。都怪你们,一个个那么倔强,有什么难过的事情都自己撑着,不肯说出来和大家一起承担。就连区区一只小羊,都倔强得让人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它已经整整三天三夜没有睡觉也没有进食了,每天都在同一个地方等着,难道就不会……累吗?” 这样的话,与其说是在指责,不如说是隐晦的抱怨。 奥薇拉姐姐确实有资格抱怨。 距离那件事的发生已经过去三天了,但大家似乎都还没有接受这个事实,整个云鲸空岛都笼罩在一股极其压抑的氛围之中。虽然大家的生活都还照旧,但大多只是在做着同样的事情麻痹自己而已:爱丽丝姐姐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天天对着游戏机的启动界面发呆,在“开启游戏”与“退出游戏”之间不断徘徊;谢丝塔小姐依然每天为大家准备美味的食物,但做完饭后不会再用温柔的声音呼唤大家下楼吃饭,而是一个人坐在窗边,默默地对着窗外的风景发呆;谢丽娅小姐也还在吧台后面钻研调酒的技巧,但总是调完一杯就倒掉一杯,好像对自己的新作品都不太满意…… 在这种情况下,奥薇拉姐姐是还保持着高昂精神与充沛活力的人,她甚至一改自己喜欢熬夜和睡懒觉的坏毛病,时间一到就准时催促大家回房间睡觉,每天一大早又大张旗鼓地喊她们起床,不仅如此,她还强行将躲在房间里发呆和蜷缩在被窝中自闭的依耶塔拽了出来,在厨房里笨手笨脚地给老板娘打下手,督促谢丽娅和谢米不要疏忽了对草药园的照顾……她体内的活力好像总也用不完,丝毫不受外界的影响,令人羡慕。 尽管大家都知道,她只是装出来的。 或者说,在勉强自己。 也许放任自己悲伤会比较好受一点吧,但悲伤是一种会感染的情绪,如果每个人都这么做的话,最终的结果也不过是让大家都沉浸在过去中而已,对未来毫无帮助。贝芒公主能够认清这一点,还是得益于自己的亲身经历,她有一个很好的老师,曾用自己的死亡为公主殿下上了人世间最沉重却也最重要的一课,她从中学会了勇气、坚强、以及一颗绝不向世间种种悲伤情感屈服的心。 梅蒂恩很佩服她。 因为她也曾经历过至亲之人的死亡,那是在父亲的葬礼上,面对冰冷的棺柩时,头一次萌生的情感,但与其说是悲伤,不如说是迷茫。年幼的她尚没有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只是被兄长牵着手,在旁边呆呆地聆听着牧师的哀悼与告解而已。多年以后,她终于明白了“死亡”和“离别”的真意,本以为面对第二次发生在眼前的死亡时,已经有过经验的她能够更加成熟一点、更加稳重一点,没想到比上次更严重,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然后是脑海中漫长的空白,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正被兄长紧紧地抱在怀中,她眼眸中的泪水,在那时似乎也流淌到他的眼中。 所以,死亡不是经历得越多,越有经验,就越是能够从容应对。它是人世间一切猛烈的天灾,哪怕经历过一次,再次面对时,你仍然会感到害怕、只能尖叫、逃跑、然后迷失方向,祈求着万分之一的机会,让自己从它们的剧烈侵袭中苟延下来。 在故老相传的故事中,能够直面天灾的人,便被称为勇士。 “奥薇拉姐姐。”她真心实意地感慨道:“你很坚强,也很厉害。” 贝芒公主的脸颊一下子羞红起来,她局促地摆了摆手,连声否认:“我、我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厉害啦,只是觉得、呃,只是觉得,我也有自己能做到的事情而已……啊,你看,那是不是他们回来了?” 她忽然指着街道的方向,发出惊喜的声音。虽然知道奥薇拉姐姐这么说,可能只是为了转移话题,但梅蒂恩还是乖巧地移开了目光,顺着公主殿下的手指望去,却那么巧合的,恰好看见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正慢慢地从街道尽头走来,踏着满地的灯火与夜色,那牵着小羊的影子,竟似曾相识,让两人一时间都有些恍惚。 她回来了吗?还是说…… 脚步声缓缓停下,年轻人牵着小羊,走到奥薇拉和妹妹的面前,向她们点了点头:“我回来了。”(本章完) 1363.第1347章 接着是挫败吗? 厨房的暖光透过玻璃窗,洒在铺着厚实米白色亚麻桌布的餐桌上,空气中弥漫着令人垂涎的、温暖塌实的香气——这是妖精深眠旅馆又一个平常的夜晚。 今天的晚餐主食是超大份的烤牛肉,它被撞在一个深色的陶瓷烤盘中,表皮烤得金黄酥脆,边缘泛着诱人的焦糖色,被小心地切开了几刀,露出内部完美诱人的粉红色泽,蜂蜜色的肉汁正缓缓渗出,浸润着盘底。紧挨着烤牛肉的,是几个圆鼓鼓的夏克郡布丁,它们像小碗一样骄傲地立着,外皮酥脆,内里蓬松柔软,正热切地等待着承接那甜美的肉汁。 除此之外,还有一整颗的烤土豆,淋上了旅人妖精秘制料汁的酱炖猪肘,用胡萝卜、芜菁、肉豆蔻与黑胡椒粉末煮成的炖菜、热气腾腾的奶油浓汤、以及用于搭配主食的白面包与果酱。 得益于老板娘精湛的厨艺,这丰盛的一餐即便端上大布列塔王国某个贵族家庭的餐桌亦毫不逊色,可惜,如果享用佳肴的人心思并不在这上面,那么,无论多么美味的食物,也只是味同嚼蜡吧? 爱丽丝一手撑着脸颊,下巴搁在掌心,几缕金色发丝垂落在桌布上,另一只手拿着餐叉,有一下没一下地划拉着盘中的烤牛肉,玩了半天就是不肯认真吃饭;依耶塔盯着碗中的炖菜看了好半天,汤勺悬在碗上方,迟迟没有落下,似乎在纠结该从哪里入口比较合适;萝乐娜动作优雅地往白面包上抹着果酱,纤细的手指捏着小银勺,将深紫色的果酱一层又一层地涂抹在松软的面包片上,可那足以致死的分量即便是嗜好甜食的人也会退避三尺;蕾蒂西亚倒是有认真吃饭,可当你看到她毫不犹豫地吃掉了平时最讨厌的胡萝卜与芜菁时,就会发现她的心思根本已经不在这餐桌上了。 唯一没有受到影响的人——或者说生物,估计只有小羊了。它被林格带回来后,骤然闻到餐桌上飘散过来的食物香味,似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三天三夜没有进食了。不过,只要还有食欲,无论什么时候吃饭都不算太晚,于是便旁若无人地大吃起来,馋嘴的模样和平时没什么区别。倒是老板娘谢丝塔走过去,给它递了一颗平时最喜欢吃的苹果时,被小羊警惕地躲了过去。 它还没有忘记上次那件事。 同样是眼前这个女人,同样给自己递了一颗苹果,还告诉自己,只要乖乖地吃完苹果,等主人回来后就会夸奖它了。小羊当时信以为真,照她说的去做了,可是主人到现在都没有回来,自然也没有夸它,聪明绝顶如小羊,自然已经反应过来,这个女人在骗它! 连一只羊都要骗,真是个卑鄙的家伙!虽然她是主人的好朋友,但自己是绝不会原谅她的! 恩,至少这一周内都不会原谅她的! 对上小羊警惕而又控诉的目光,谢丝塔无奈地笑了笑,将苹果轻轻放在它身边,便转身离开了,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因为在这种时候,解释就等于掩饰吧? 赶走了可恶的骗子,自以为取得了胜利的小羊,又得意洋洋地享用起自己的晚饭了。 和生性单纯、无忧无虑的小羊不同,奥薇拉难以适应现在的气氛。或许是在幽暗无人的深山古堡中待了太长时间、连灵魂都渐渐习惯了孤独的缘故,贝芒公主对于那种热闹的场合总是特别向往,而对于那些压抑的情绪也比常人更加敏感。她印象中的妖精深眠旅馆,总是那么温馨,充满了欢笑与乐趣,就算有时候遭遇了什么艰难的处境,或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悲伤也不会持续太久,大家很快就会重新振作起来,齐心协力,向着共同的目标前进。 她很喜欢那样的氛围。 但只要少了一个人,一切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速度快得让人意料不及,当奥薇拉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旅馆就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如果那个人还在的话,一定不会这样吧? 对她来说,这只是很小、很小、很小的一个问题而已,有许多种办法可以解决。她会朝爱丽丝投去温和却不失严厉的眼神,警告她不许把食物当成玩具,一向畏之如虎的金毛女仆肯定会吓个激灵,然后正襟危坐,努力装出一副乖巧的模样;她会轻轻敲着依耶塔的碗沿,用过来人的经验告诉她从哪块软糯的芜菁开始吃起是最合适的,或是直接用叉子帮她分好一小块,让天使小姐面红耳赤的同时又不禁产生依赖的心理;她会在大家抢着吃最美味的烤肉时,默不作声地帮她们在松软的白面包上刷好果酱,不同的分量往往契合了每一个人对糖分的喜好;她会代替女伯爵,教育蕾蒂西亚不能挑食、要好好吃饭的道理,却不会强迫她一定要吃完,哪怕小蝙蝠只是迫于无奈,不情不愿地尝了一小口,她也绝不会吝啬自己的夸奖与赞许…… 她总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能让旅馆里这些性格各异、偶尔脱线甚至时常陷入自己世界的少女们,不知不觉地回到正轨上来;并没有人要求她一定得这么做,但她就是拥有那样的责任感和使命感,将“姐姐”这个身份视为自己最重要的宝物;她的存在本身就像是一道温暖的光芒,并不炽烈耀眼,却足以驱散角落里的阴霾,让一切混乱重新变得有序,让紧绷的空气悄然松弛。 可惜…… 奥薇拉无声地叹了口气,指尖无意识地绕着餐叉打转,银色的叉柄在她指间留下微凉的触感。她看着眼前丰盛却弥漫着无形疏离感的餐桌,看着同伴们心不在焉的姿态,看着小羊独自大快朵颐的满足,再看向窗边——谢丝塔正安静地站在那里,背对着众人,擦拭着本就光洁的柜台,纤细的背影在灯光下拉出一道略显寂寥的弧线。 老板娘精湛的厨艺能征服最挑剔的味蕾,却无法弥合此刻因一个人的缺席而悄然扩大的缝隙。 可惜,那是只有她才能做到的事情。 在这座云鲸空岛上,性格相异的旅人们聚集在一起,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前进,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独特之处,无法取代。就像小羊固执地等待着永远不再归来的主人,整整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众人连番劝说却始终没有效果的时候,便自然而然地将期盼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年轻人的身上,相信他一定能够说服小羊,将它重新带回旅馆,因为“这是只有林格才能做到的事情”。 所以,当遭遇难以克服的险境、对决无法战胜的敌人时,大家自然而然会期望天才玩家能够站出来,用神奇的游戏机与卡带帮助大家渡过难关,因为“这是只有爱丽丝才能做到的事情”;当面临武力难以解决的问题,或者需要发挥想象力的时候,大家自然而然会期待萝乐娜的发挥,用炼金术带给她们惊喜,因为“这是只有萝乐娜才能做到的事情”。 世界就是这样,每个人都约定俗成,配合默契,用自己的长处帮助团队前进,奥薇拉当然也有这方面的长处。每一次,当团队需要窥探某些古老的隐秘、或查询一些珍贵的资料时,第一时间都会想到她,因为“这是只有奥薇拉才能做到的事情”。贝芒的公主殿下也时常满足于这种被需要的感觉,深深自豪于自己能够为团队做出独特的贡献,当时却完全没有考虑过,如果某个“被需要的人”,有一天忽然离开了,又该怎么办呢? 谁能够代替她的作用? 如果没有人能够代替的话,这个看起来坚不可摧的团队,难道不是很脆弱吗? 越是紧密的联系,撕裂的时候一定越痛苦吧? 可人是无法看到未来的,即便是那些尝试触摸命运的巫师或占星学者,也只能给出模糊不堪的预言。而看不到未来的凡人,当时又怎么会思考这样残忍的问题呢? 过去不曾思考的问题,已然摆在眼前。 该怎么做,才能抵消那个人的离开所造成的影响呢? 奥薇拉慢慢攥紧了手中的餐叉,嘴唇微微抿紧,似乎做出了某个重要的决定。 她,不想再做“只有奥薇拉才能做到的事情”了,也想做一些“以前的奥薇拉做不到的事情”,以前做不到,但现在一定能做到了吧?或者说,是不得不做到。因为,小夏姐姐离开之后,自己就是大家的姐姐了,身为姐姐,怎么能摆出一副沮丧的模样,让大家的心情变得更加糟糕呢?如果被小夏姐姐看见了,她一定会摇摇头,对自己说:这可不是一个合格的姐姐啊。 正是在这种念头的驱使下,过去的三天里,奥薇拉才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消沉失落,而是通过自己的实际行动,想要帮助大家振作起来。但仅仅是鼓励还不够,对于这个团队来说,小夏姐姐的作用,绝不仅仅是这样而已,她和林格一样,都是团队的主心骨,换句话说,就是走在最前方带领大家的人。 自己也要成为那样的人才行! 贝芒的公主殿下,在此时下定了决心。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忽然用力地拍了下桌子,站起身来。可能是因为情绪太过激动的缘故,没有控制好力道,竟发出了砰然巨响,让桌子上的餐具都震颤了两下,杯盘叮当作响,汤汁在碗里晃出涟漪,也把大家吓了一跳,正在把玩餐叉的爱丽丝更是一个哆嗦,手一抖,差点插到了自己的手臂,不禁抬起头来,对肇事者怒目而视。 奥薇拉没有理她,甚至没有看爱丽丝一眼,她的心跳得飞快,脸颊也因为刚才的举动而微微发烫,环顾四周,目光在每个人的身上都停留了一下,在依耶塔茫然的眼神上,在萝乐娜沾着果酱的嘴角上,在蕾蒂西亚还残留着胡萝卜碎屑的唇边,在谢丝塔闻声微微侧过的背影上……最终落在了那个年轻人的身上,开门见山地问道:“林格,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年轻人原本只是默默地吃着晚饭,表情自始至终都很平淡,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这会儿忽然听见奥薇拉喊自己的名字,手中的动作不禁停顿了一下,似乎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抬头反问:“接下来?” “对啊,既然战争已经结束了,我们不是应该决定接下来的目的地了吗?”奥薇拉语速加快,试图用逻辑来掩盖自己的紧张:“总不能一直待在这里吧?虽然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但我觉得还是尽早离开比较稳妥,毕竟黑暗魔女和小夏姐姐同归于尽之后,魔女结社一定很快就会收到消息,万一她们调动军队封锁我们的去路,到时候再想走就来不及了……啊……” 不知不觉中,四周陷入了诡异的安静,正滔滔不绝的奥薇拉忽然像卡了壳一样,戛然而止,那些还没说出口的话都堵在了嗓子眼里,说不出来。她的额头上悄然冒出来几滴冷汗,因为忽然间意识到,自己刚才那段话中,貌似出现了一个绝对不能提到的字眼。 这种时候提起那件事,不就相当于揭开大家的伤疤还往上面撒盐吗? 就连正埋头吃饭的小羊都抬起头来,用不善的目光盯着贝芒公主看,气呼呼的样子,活像只刺猬,要不是它腮帮子里鼓鼓囊囊都是食物的话,肯定一开口就喷出一道火焰,让奥薇拉尝尝自己的厉害了。 但其实它不喷火,奥薇拉也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么愚蠢的一件事。 完蛋了完蛋了,为什么我会不经大脑思考就说出那种话啊? 这下还没开始就要搞砸了! 我真的……真的能像小夏姐姐那样,成为大家的主心骨,团队的领导者吗? 此时此刻,公主殿下的内心,陷入了深深的懊恼与挫败。(本章完) 1364.第1348章 最后是希望吗? 第1348章 最后是希望吗? 在一段不算短暂、却又没有漫长到足以令人遗忘过去的记忆中,奥薇拉回顾自己的人生,会发生她时常在某个时刻不经思考地做出了某些事情或说出了某些话语,深深地伤到了对方的心,但驱使她那么做的动机或招致任何人悲伤的后果,其实都不是公主殿下的本意,只是因为她生来就比较笨拙而已。 准确地说,没有天生笨拙的人,但如果你生下来就被一个可怕的诅咒折磨着,周围的人都不敢靠近你,即便是照顾自己的侍女或护卫,也总是用怜惜又隐含畏惧的目光看着你。你是孤独的,无法相信任何人,也不被任何人相信着……那么,对于自己从没有接触过更不曾深入了解过的情感显得笨拙,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因为笨拙,所以公主殿下不知道在什么样的时候该说什么样的话,只能从书中学习,她常常蜷缩在藏书室巨大的落地窗旁,阳光透过彩绘玻璃,在地毯上投下斑斓却冰冷的光块,将她小小的身影笼罩其中。可书本毕竟也是人写出来的,每个人的遭遇与心境不同,写下来的文字自然不同,所以书中的说法也时常矛盾。有时她会困惑地蹙起眉头,指尖反复摩挲着书页上截然相反的箴言,试图从字里行间找出唯一正确的答案,却总是徒劳无功。年幼的女孩没有分辨能力,只能刻板地信守着那样的道理,跌跌撞撞地追寻着懵懂的情感,有时前进,有时后退,但更多的时候是原地踏步。 比如,书中说过,坦然地面对自己的真心,诚挚地对待他人,才能得到他人的喜爱。公主殿下对此深信不疑,于是,在一个被浓郁药味和压抑气氛笼罩的午后,当她好不容易被允许探望重病的母亲,她几乎是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走近那张被重重帷幔遮掩的华丽病榻。当病榻上的女子温柔地问她有什么心愿的时候,她天真无邪地答道:希望母亲的病早点痊愈,每天都带自己看星星。却没有注意到母亲听完这个心愿后,眼中浮现出来的悲痛与哀愁的神情。 比如,书中还说过,有时候善意的谎言比起残酷的真相,更能够温暖人心。公主殿下似有所悟,于是,当那座注定囚禁自己漫长时光的城堡拔地而起,那个既为国王又为父亲的男人怜爱而悲伤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告诉她,如果想哭的话,你可以哭出来。但她明明那么害怕,却不肯落下一滴眼泪,而是故作坚强地答道,自己早就习惯了。却没有意识到他在那时的愧疚与自责,那只原本想要落在她发顶的手,最终只是沉重地垂下,带着一声几乎被风吹散的叹息,那声叹息的重量,直到许多年后,才真正压上了少女的心头。 后来她常常会想,如果那时候自己面对母亲的问题,不是直白地说出心中想法,而是用一个善意的谎言欺骗她;又或是在父亲希望她哭出来的时候,不是故作坚强,而是诚实地面对自己的眼泪,是不是就不会有那么多遗憾了? 这些念头如同幽灵,时常在她独处的寂静时刻悄然浮现,徘徊不休。 离开古堡,来到人类的世界生活,乘在云鲸的背上旅行,见识种种奇妙而又不可思议的风景,旅途中的喧嚣、同伴们的日常、共同经历的冒险,像温暖的溪流,渐渐冲刷掉了她身上那层脆弱的外壳。她认为自己应该已经成长了,至少不会像过去那样,连安慰都如此笨重,连谎言都如此拙劣。 直到此刻,一种久违的、冰冷的钝痛感再次攫住了她的心脏。那感觉如此熟悉,就像多年前母亲眼中瞬间黯淡下去的光芒,又像父亲抚在她头顶的手,最终沉重落下的叹息。 又搞砸了…… 她茫茫然然地想到。 …… 骤然安静下去的餐桌让人有些不适应,这种安静比最开始就无人开口的沉闷更令人难以忍受,奥薇拉的心情在这短短的一瞬间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有时是高高地升起,有时则是重重地跌落。她低着头,在大家看不到的地方轻咬下唇,心中懊悔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补救,甚至不敢抬起头,怕对上众人谴责的视线。 虽然问题的存在并不是她的错,但有时候指出问题本身就是一种错误了。 这时,在凝固般的空气中,林格放下手中的汤匙,平静的声音打破了餐桌上的沉闷氛围:“奥薇拉说得没错。” 贝芒公主猛地抬起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坐在对面的年轻人看,后者似乎有些受不了这样直白的注视,便稍微扭了下脖子,移开了视线,目光转向了餐厅墙壁上悬挂的一幅描绘丰收田野的朴素画作,继续说道:“我们在安瑟斯地区该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了,这片土地接下来的命运将会如何,已是与我们无关的事情。所以,接下来又该往何处前进呢?这是一个不得不思考的问题,我的意见仍然与原来一致,尽早启程,前往雅拉斯帝国的亚托利加行省,寻找传说中那支圣战军的继承者,从她口中打听乐园乡亚述的位置。” 他的话语条理清晰,一如既往的冷静,仿佛刚才那段令人难堪的插曲从未发生,不动声色地将话题拉回了既定的轨道。 “听上去是不错啦……” 爱丽丝抿了抿嘴唇,手指无意识地绕着垂在胸前的一缕金发,:“可是,找到乐园乡亚述后,就一定有办法了吗?” 一定能够与魔女结社对抗吗? 一定能够阻止魔女们的阴谋吗? 一定不会再出现牺牲者了吗? 像这样的问题,谁都无法给出肯定的答案…… “一定有办法的!” 奥薇拉忽然振作起来,双手撑在餐桌上,身体前倾,眼睛闪闪发光,连语调都往上抬高了好几度:“乐园乡亚述可是创世女神教遗留下来的唯一传承,而且他们一直在与魔女结社对抗,却始终没有暴露,实力应当非常强大。如果我们与乐园乡亚述达成合作的话,或许就能够对抗魔女结社了!“ 林格轻轻点头,下颌的线条在暖光中显得柔和了一些,:“我也是这么想的。” 得到年轻人的支持,奥薇拉更加兴奋,当即开始盘算起来:“那可得尽早准备、尽早出发才行,依耶塔的云鲸空岛在与卡拉波斯的战斗中受了一点伤,不过现在已经恢复了,长距离跋涉应当没有问题。话虽如此,但是考虑到她本人的身体状态,或许还是应该制定一条最短的路线,哪怕中间可能会有一点小小的风险……抵达亚托利加行省后,还得想办法与那支圣战军取得联系,可惜,小夏姐姐改变了大家的命运之后,卡森先生与我们又变成素不相识的人了,不能向他请求帮助……啊……” 她忽又顿住,表情僵硬。 我是不是……又说错了什么? 最开始,林格说服大家帮助灰烬游击士乃至解放者阵线的理由,便是为了借助这场战争,扩大己方的影响力,日后与亚托利加行省的圣战军接触时,才更容易取信于人。不过,大家心中其实一清二楚,这只是年轻人想要帮助他们、却又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善良而找的借口罢了。他或许是从灰烬游击士的首领,灰丘之鹰卡森·博格的身上看到了一些熟悉的影子也说不定,是自己的?罗谢尔的?还是他生平所遇见的每一个理想主义者的?或许都有那么一点点吧。 在互相接触的过程中,年轻人与灰丘之鹰逐渐结下了深厚的友谊,这对于一向封闭自我、抗拒交流的他来说,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大家也都为他感到高兴。何止是林格呢?像梅蒂恩,不也与起义军中的米契和卡多拉等少年军玩得很好吗?还有爱丽丝,她可是自诩为少年军的良师益友,经常偷偷溜到天心教堂,指导他们玩游戏的。 还有那座曾经充满了欢声笑语的学校,如今仍孤零零地伫立在风中,与初建成时一模一样,只是再也不见了孩子们的身影,徒留空荡的教室与操场。 邂逅,相识,交流,然后认识彼此的真心,成为朋友,这无疑是旅途中最令人高兴的事情。可随着命运的改变,一切也都改变了,如今,他们不过是一群路过此地的旅人而已,与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再也没有那样深厚且深刻的牵绊了。 大家对此心知肚明,也都拥有接受现实的勇气,毕竟,那已经是圣夏莉雅为他、为她们、为灰丘大地的所有人,而创造出来的最美好的结局了,纵然有一点小小的瑕疵,或许也是命中注定吧?毕竟,命运从不能允许太过完美的世界存在。 可是,自己接受是一回事,而被挑破又是另一回事了。 奥薇拉无意中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就像一根尖锐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那层努力维持平静、接受现实的保护壳,将底下尚未完全愈合的失落和遗憾,赤裸裸地暴露了出来。 公主殿下从没有一刻如此痛恨过自己的笨拙,为什么总是要在不恰当的时机说出最不恰当的话呢?虽然她的本意并非如此,可是,即便连爱丽丝都知道,无心之言才是最伤人之处。 或许自己根本就没有天赋吧,她沮丧地想到,成为小夏姐姐那样的人,温柔地抚平一切伤痕,不动声色地化解所有尴尬,用最恰当的话语给予他人力量和安慰……好像已经不可能了。 “只有圣夏莉雅才能做到的事情”,最终,果然还是只有她才能做到。 “没有关系哦。” 一个轻柔却无比清晰的声音响起,梅蒂恩仰起头,向贝芒的公主殿下露出一个温柔而鼓励的笑容:“并不是说不认识了,就不能重新认识了,就像命运被改变了,我想有些东西也是不会改变的。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们和他们一定还能再见面,然后重新成为好朋友吧?对于这种事,我可是很有经验的哦,奥薇拉姐姐?” 因为她也有一个朋友,总是在不断地死去和新生,不断地遗忘与回想,不断地离去后归来。 每一次,她们都能重新成为朋友。 所以,粉发少女坚信着这个有些幼稚的道理。 作为梅蒂恩提到的那个“好朋友”,某人悄悄挺起胸膛,嘴角不自觉地向上弯起一个得意的弧度,红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看吧我就说我很重要”的光芒。但得意之后,她忽然感觉口腔里传来一股奇妙的味道,这不是……她最讨厌的蔬菜吗?而且还是胡萝卜与芜菁的双重折磨! 我怎么可能会吃下这种东西!? 一定是幻觉! “啊呸呸呸!” “蕾蒂西亚、你在干什么?我教给你的餐桌礼仪呢?都忘干净了吗?” “啊,不是,奶奶,我——” “被教训了呢。”谢米幸灾乐祸,但随即就被二姐捏着蝶翼,提了起来,一脸嫌弃的表情:“谢米,你又在笑什么?难道你就不挑食了吗?不要只吃蔬菜和水果,也多吃点肉,这样才能长高!” “啊?不是,姐姐,我——” 虽然只有那么一瞬间,但,听着蕾蒂西亚被训斥的小声辩解,看着谢米被姐姐拎着翅膀、对着肉排愁眉苦脸的样子,还有奈薇儿小姐无奈摇头又继续用餐的神情……奥薇拉仿佛又回到了过去的妖精深眠旅馆。 像这样热闹、吵闹而又喧闹的餐桌,才是她一直以来所经历的日常啊。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变成了很珍贵的宝物呢,以至于让她鼻尖一酸,忽然有种热泪盈眶的冲动。她连忙低下头,借着整理裙摆的动作,悄悄用手指快速抹了一下眼角。公主坚信这是基于喜悦和感动的泪水,而不是因为在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确实无法取代那个人吧? 笨拙的公主殿下,连她的万分之一,都没有学到啊。 “那就这么决定了!” 趁着餐桌上的气氛重新变得活跃的时候,贝芒公主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将那些无关的念头抛出脑海,气势十足地宣布道,声音清亮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我们的下一个目的地,就是雅拉斯帝国的亚托利加行省!” 去寻找传说中的乐园乡亚述吧,那样就一定、一定能…… 一定能,像她期盼的那样。 迎来美好的结局了。 给点喵 1365.第1349章 改写结局的关键吗? 第1349章 改写结局的关键吗? 晚餐结束后,那股强行支撑起来的气势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般迅速消散,奥薇拉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依旧喧闹的餐厅,将蕾蒂西亚的抱怨、谢米的抗议、奈薇儿小姐的劝诫以及各种乱七八糟的讨论声统统关在厚重的木门之外。 回到房间的那一刻,她仿佛一下子耗尽了所有力气,背靠着冰凉的门板,缓缓跌坐在地毯上。房间里没有点灯,只有窗外清冷的月光透过云鲸空岛特有的、微微发光的薄雾云层,在地板上投下朦胧而变幻的光斑,如同游弋的水母、或沉默的幽灵。这寂静与窗外不时传来的夜枭啼鸣形成了令人心悸的对比,反而更衬出少女内心的空旷与寂寥。 双手紧紧地抱着膝盖,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裙边细腻的布料,一遍遍地揉捏,仿佛要将晚餐时那令人窒息的尴尬、失言的懊悔以及被同伴们(尤其是梅蒂恩)温柔对待后更加汹涌的自责,都揉进这柔软的织物里。但这样的心情似乎比一时不慎而沾上的污垢还要顽固,难以消解,所以到最后,少女干脆将脸深深地埋进并拢的膝盖之间,白金色的长发如瀑布般垂落,将整个人包裹起来,像一只笨拙地试图用翅膀掩埋自己的雏鸟。 这是依耶塔惯用的姿势,每次遇到什么尴尬的情况,或者感到害羞的时候,她就会用蓬松柔软的大翅膀将自己团团裹住,只露出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那时候奥薇拉总是想,依耶塔太胆小了,又太腼腆,什么时候能坦率一点就好了。直到此时才发现自己其实比天使小姐更不堪,也才明白有时候限制凡人的并不是他们的情感,而是某种先天以来的缺陷。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反复播放着餐桌上的画面:一不小心脱口而出的那个名字,陡然冷却下来的气氛,没能吸取教训的再次重复,林格移开视线的侧脸,爱丽丝抿起的嘴唇,梅蒂恩故作轻松的笑脸……还有自己当时那僵硬的表情和恨不得消失的冲动。每一次回想,都像有一根无形的针,在她心尖上轻轻刺了一下,不是剧烈的阵痛,而是潮汐般绵长而冰冷的钝痛。 “为什么……”一个细若蚊蚋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挥之不去的沮丧,“为什么总是这样……” 面对父亲母亲的时候是这样,面对同伴的时候是这样,甚至有时候她觉得,自己面对自己的时候,也是这样。只是以前,总有两个人敏锐地看穿了她的愚笨,又温柔地包容着她的拙劣,才让公主殿下误认为自己有所成长。而现在,那两人中的一人已经离去,另一人则沉浸在巨大的悲伤中,若即若离,没有人再为她遮掩,于是她便原形毕露了。 就像童话中误以为自己拥有强大法力的木偶一样,贪心不足地追求着更多,最终失去了妖精的眷顾,又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玩具。 可是她并不贪心啊。 只是想要成为一个像小夏姐姐那样的人而已,哪怕只有她的十分之一。 难道连这样的心愿,都太过奢侈了吗? 少女抬起头,望向窗外那片流动的云海,优雅的月轮在远方若隐若现,潮水正随着云鲸空岛的边界线而起伏。天幕下,云海如同巨大的、缓慢呼吸的银色生物,表面泛着珍珠母贝般的光泽,在月华的照耀下无声地翻涌与流淌,形成壮阔而寂寥的景观。可此刻,这熟悉的景象也无法抚平内心的波澜,月光勾勒出一张苍白的侧脸,长长的睫毛上沾染着细微的、未干的湿意,嘴唇被自己咬得有些发白,留下浅浅的齿痕。 房间里唯一的声音是压抑而断断续续的呼吸声,以及窗外云层流动时发出的几乎听不见的沙沙声。这寂静像一张巨大的网,将少女牢牢困在名为迷茫和懊恼的牢笼里。一股强烈的酸涩感再次涌上鼻尖,她用力闭上眼睛,将滚烫的液体逼回眼眶。她不想哭,这无能的眼泪只会让她觉得自己更加失败,她只是忽然间感觉好累,好讨厌这个总是把事情搞砸的自己。 或许……是自己还不够努力吧? 应该更加努力才行。 不能再抱着“总有人会帮助我”的想法了,要把自己放在帮助他人的立场上,自己承担责任,自己决定方向,然后自己做出选择,唯有如此,才能够追上那个人的背影吧? 至少……不要被她落下。 窗外的云海缓缓流淌,呼吸仿佛在这里凝固,过去了不知是一秒钟那么短暂、还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的时间后,房间内才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小夏姐姐……” “我……能够做到吗?” …… 爱丽丝默默地凝视着桌上的游戏机与卡带。 即便经历过一次破碎与重修,银白色的立方体仍崭新如初,在月光与灯光的双重照耀下,闪烁着凛冽的光辉;但放在旁边的那张卡带却没有那么幸运了,它表面黯淡如蒙着尘埃,金属制的外壳布满细微裂痕,其中最长的一道甚至贯穿整张卡带,几乎将它一分为二。 《最初幻想:四勇士》,爱丽丝亲手设计的第一张卡带,也是来到这个世界后激活的第一张卡带。 激活它的人……是圣夏莉雅。 或许那时的因果一直延续到了现在,将卡带与人类的命运紧密联系在一起,因此,当那位青发少女在年轻人的怀中安然沉睡时,远在云鲸空岛的爱丽丝也听到了如同玻璃破碎般的咔嚓声。之后,当年轻人将借走的游戏机与卡带物归原主时,它就已经变成了这个模样。 爱丽丝多次试着将它重新启动,哪怕无法展开游戏领域,只是单纯游玩内容也好,但遗憾的是,无论她如何尝试,最终得到的反馈都只有游戏界面中一句冷冰冰的“数据损坏”。 天才玩家从未感到如此讽刺。 她在失去记忆的情况下,本能地将幻想王权具现为游戏机的模样,或许是潜意识里觉得游戏是最能够体现凡人幻想的领域,那里充满了种种不可思议的事物与精彩美妙的情节,从文字到音乐,从图片到影像,人类文明诞生以来种种幻想作品的痕迹,都可以在其中找到。 可是。 在凡人的幻想中,会用“数据损坏”这种冷酷的说法,来形容一个人的死亡、一个世界的毁灭乃至一种幻想的消亡吗? 她感到特别的讽刺,甚至有一丝……厌恶。 这大概是天才玩家在两个世界全部的记忆中,头一次对“游戏”产生厌恶的情感吧。 但也有可能是在厌恶自己。 毕竟,这就是她的王权啊。 事到如今,再想这些也没什么用了。爱丽丝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轻轻拿起桌上的游戏机,将银白色的立方体紧紧攥在掌心,全然不顾那锋锐的棱角正硌着皮肉,传来轻微的刺痛感。她闭上眼睛,试图将自己沉入一片安宁的海洋中去。 天才玩家正在效仿林格。 那场战斗结束后,她——或者说云鲸空岛上的所有人都已经知道,年轻人用于启动游戏机的力量,正是自身的信仰之力。虽然不知为何,他一个人的信仰之力便庞大到足以帮助圣夏莉雅恢复完整的王权力量,甚至让追溯时间、改变命运这种本应只存在于故事书中的奇迹,都变为了触手可及的现实,但年轻人的成功已为天才玩家指明了道路。 虽说踏上旅途至今,一切与信仰之力有关的宗教、信徒、神明与传说,都深刻地说明了这是一种多么危险的力量,但爱丽丝不在乎,只要能够修好游戏机,重新获得改变故事结局的力量,对她来说就足够了。何况林格使用信仰之力后,本人并没有表现出失控或者被同化的迹象,如果说他是特殊的,那自己为什么不能是呢? 这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相信自己是特殊的,而爱丽丝最有资格这么说,因为她是女神大人的子嗣,是来自旧伊甸的、幻想与现实的双生子之一,更是无与伦比的天才玩家,只要她想做,就能够做到…… 才怪。 几分钟后,少女睁开眼睛,冷冷地注视着掌中的游戏机,面无表情。 失败了。 这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所谓信仰之力,自然与凡人的信仰挂钩,要么虔诚,要么狂热。名为林格的年轻人从没有声称自己是女神大人的信徒,从不在乎教会的生死或兴亡,从不向任何人传播女神大人的教义,甚至从不以神的名义祝福任何人……可没有人会质疑他不是一个虔诚的信徒,就像没有人会质疑太阳为什么每天从东边升起一样。 但爱丽丝不是。 她没有信仰的对象,从未追求信仰的慰藉,更不理解信仰的本质,像这样的人,如果能够使用信仰之力,或许才是世界上最奇怪的事情吧? 明明早就知道了这样的结果,为什么还要尝试? 那是因为,凡人的心中皆有侥幸。 是侥幸总会有戳破的一天,面对现实的时候就显得更加无力,天才玩家抿了抿嘴唇,默默地将游戏机放回桌上,然后从抽屉里取出卡带盒,准备将已经损坏的《最终幻想:四勇士》的卡带收好。虽然它已经不再有什么用处了,但或许是天才玩家的本性让她下意识珍惜自己所游玩过的每一张卡带,又或许是单纯想要留着它纪念什么,至少,她还是以一种郑重得近乎严肃的姿态,将它收纳在自己的宝库中,等待日后微乎其微的重启的时刻。 做完这件事,她就打算去睡觉了。 今天心情不好,不是很想熬夜。当然,准确来说,她这几天都没有熬夜,其他人也是,总是吃完晚饭就早早睡觉了,导致妖精深眠旅馆一入夜就静悄悄的,伫立在林间宛如活着的墓碑,若不是还有灯火渲染,估计已和那些乡野流传的诡奇古堡或魔女巢穴没什么两样了吧。 据说人的心情会随着生活环境的变化而变化,但到底是她们在影响这个世界,还是世界在影响着她们呢? 真是一个未解的谜题。 爱丽丝正要合上卡带收纳盒的手指忽然停顿了一下,目光死死地盯着盒中正在暖灯下折射着金属冷光的卡带,忽然意识到一个被自己忽略了很久的问题。 由圣夏莉雅激活的《最初幻想:四勇士》、由奥薇拉激活的《黑暗古堡:晓月圆舞曲》、由依耶塔激活的《天空轨道:零式巨兽》、由蕾蒂西亚激活的《血之信条》、由格洛丽亚(或者说白夜)激活的《混沌世界的决斗者》、由萝乐娜激活的《天界武装:诞降》、还有一张由希诺激活,但因为游戏机损坏而暂时无法制作成游戏的空白卡带……一共七张卡带,正好对应七位秩序王权。 这个数字似乎没有错。 但实际上,爱丽丝穿越到这个世界时,却带来了八张卡带! 最后一张卡带,因为始终没能激活的缘故,逐渐被天才玩家遗忘了,直到现在才想起来。 如果说前面七张卡带分别对应七位秩序王权,那最后一张卡带应该对应什么?不可能是混沌王权吧,如果是那样的话,应该是十四张卡带才对;也不太可能是天蒂斯,现实魔女的力量与游戏机和卡带所象征的幻想王权可是对立的;还是说,对应着自己? 这张卡带,应该由自己激活? 爱丽丝小心翼翼地拿起那个始终没能激活的第八张卡带,放在眼前仔细地端详,没感觉它和其他卡带相比有什么特殊的地方。而且,自己的幻想王权本身就对应着游戏机与所有卡带的力量,何必如此多此一举,弄出第八张卡带呢?可惜,自己当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在天之圣堂的时候,也没来得及询问天界忒弥丝…… 冥冥之中,她有一种预感。 这张卡带,或许会是改写故事结局的关键呢? 给点喵 1366.第1350章 无论多久都可以吗? 第1350章 无论多久都可以吗? 自六岁开始接受骑士训练以来,希诺·琴·歌丝塔芙每日晨时与午后都准时出现在庄园的训练场上,磨砺自己的技艺;下午前去清扫洛瑟山脉中的道路,调解异类部族之间的矛盾,同时记下他们的需求;而用过晚餐之后,她会巡视庄园各处,一一检查老旧的设施与灯具,记下需要更换或修理的部分;如果完成以上工作后还有一些闲暇的时间,她会带上布兰迪一起散散步,有时是沿着雷格拉姆小镇的街道慢悠悠地向前走,对路过的每一张熟悉的脸庞微笑问好,有时则是在空旷寥廓的原野上尽情驰骋,感受风拂面而来时的阵阵凉意…… 这样的生活雷打不动,即便离开故乡,登上一座云中的岛屿,踏遍陌生的土地,歌丝塔芙家族的骑士依然没有改变自己的生活习惯。只是有老板娘谢丝塔与勤劳的石精守卫在,不再需要她操劳日常琐事,因此用来训练和陪布兰迪散步的时间反而比以往更充裕了。 但今晚,她什么都没有做。 她只是在屋顶上看月亮。 银盘似的月亮高悬于深邃的墨蓝天幕,清冷的光辉无声地泼洒下来,将脚下的云岛、远处的山峦轮廓以及妖精深眠旅馆的屋顶,都镀上了一层朦胧而静谧的薄霜。夜风带着云层特有的微凉湿意,缓缓流淌过屋脊,卷起少女散落在肩铠上的几缕雪白发丝,它们便如细碎的月光精灵般,在她颊边无声地舞动。 她静坐在最高处的屋脊阴影里,背脊挺直如同她惯常训练时的姿态,却少了一份蓄势待发的力量感,多了一种岩石般的凝固与沉默。那身总是被她擦拭得锃亮的歌丝塔芙家族传承铠甲,此刻在月华的浸润下,反射出幽冷而内敛的光泽,肩甲、臂甲的线条在阴影中勾勒出坚硬的轮廓,仿佛她本身就是这座建筑延伸出的一部分,一尊沉默的、披挂着金属与信念的雕像。 她之所以会穿着铠甲出现在屋顶上,完全是一时起意。晚饭之后,她原本打算像往常那样,牵着布兰迪出去散散步,或绕着云鲸空岛跑两圈,宣泄一下近日以来颇为烦闷与压抑的心情。但临出发时,看着空荡荡的街道与孤零零的灯光,却又改了主意,既不太想出门,也不太想回去面对冷清的旅馆,便索性做了一件以往的自己绝不会做的事情:从屋子后面跳上房顶,悠闲地靠着屋脊上攀爬的藤蔓与爬山虎,一个人看月亮。 这实在是有损歌丝塔芙家族继承人的形象,如果被祖父大人知道了,一定会很生气吧? 当然,也有可能会很欣慰。 已经不记得是谁了,大概是当初那位指导自己修习武技的退役军人,还是小镇中一个看着自己长大的老人呢,曾说过“大小姐哪里都好,就是不太像个年轻人”,那个时候希诺并没有什么感触,或许是还不理解,他们心目中的“年轻人”究竟应该是什么模样。 现在倒有些了解了吗?还是说触景生情呢? 她微微仰着头,面庞完全浸润在月色的清辉之中,那双总是蕴含着温和笑意或坚定神采的酒红色眼眸,此刻失去了焦点,只是长久地、近乎凝固地投向那轮亘古不变的圆月。月光在她眼底映出两点微小的、冰冷的银斑,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却未能惊动更深处的沉寂。 呼吸极其轻微,就像轻柔浮动的水母,胸膛在覆甲之下几乎看不到起伏,只有偶尔,当一片稍大的浮云掠过月轮,投下转瞬即逝的阴影掠过她脸庞时,那纤长浓密的黑色睫毛才会不易察觉地颤动一下,如同蝴蝶翅膀掠过静止的水面。 时间在这片屋顶上似乎失去了意义。下方庭院里,白日里石精守卫劳作时留下的规整痕迹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几株顽强生长在悬铃木树根下的夜光草散发着微弱的、幽蓝色的荧光,为这冰冷的画面增添了几许生命的点缀。夜枭的啼叫从远处云杉林的方向传来,悠长而孤寂,更衬得此地的阒静无声。 一只巨兽潜伏在夜色里,幽暗,深邃,古老,神秘,让希诺忍不住想起了那座坐落在洛瑟群林中的葡萄酒庄园,但她没有什么乡愁,毕竟才离开也不到一年,更多的心情,或许应该是怀念吧? 至于该怀念什么……说实话,她还没有想好的时候,一声隐含担忧的嘶鸣便打断了少女骑士的思绪,将她拉回了这一夜的现实。 庭院角落的马厩旁,来自雪山的神马后裔正不安地踏动着蹄子,它没有像往常希诺忙碌时那样安静地休憩,或是低头啃食槽中洁净的草料,而是昂着优美的头颅,那双温润而充满灵性的雪蓝色眼睛,一眨不眨地锁定在屋顶那个熟悉的身影上。月光勾勒出它柔顺皮毛下健硕流畅的肌肉线条,也清晰地映照出它眼中那份不加掩饰的困惑与忧虑。 今晚,主人没有带它出门散步,这不仅打乱了她本人的生活习惯,对布兰迪来说也是如此。当然,它并没有抱怨的意思,只是试图得到一个答案而已,关于今夜的主人为何与平时全然不同,甚至隐隐让它感到陌生。 毫不夸张地说,作为少女骑士最好的朋友、最亲密的战友、以及从小到大的玩伴,它熟悉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和温暖的气息——充满活力的晨练步伐,策马奔驰时飞扬的神采,以及在傍晚散步时温柔的抚摸和低语。但此刻,从屋顶传来的只有一片深沉的、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寂静,以及一种它无法理解、却本能感到不安的疏离感。 它担心少女还被困在那场已经结束的战斗中,这是常有的事情,毕竟,她的主人可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却又最弱小的人啊。强大到不会有任何人是她的对手,却又弱小到难以承认哪怕最渺小的死亡。 父母的、师友的、祖父的、以及……同伴的。 怀着这种担忧,它试探地向前踱了两步,又停下,前蹄焦躁地轻轻刨着地面铺着的洁净砾石,发出细碎的沙沙声,这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却似乎未能穿透夜色中那层无形的屏障,传到主人的耳中。它再次仰头,发出一声极其压抑的、低沉的鼻息,那声音里充满了询问和关切,像一声未成形的呼唤,最终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这次,希诺听到了,而且听得很清楚。 她笑了笑,轻声安抚自己的挚友与战友:“别担心,布兰迪,我没什么事的。” 关于那场战斗,既然已经过去,便无需再回顾了。她自认为在战斗中竭尽了全力,不曾有过一刻的轻忽或松懈,哪怕最后的结局不算令人满意的,至少也应该接受,否则,便等同于否定了自己为此付出的努力。从前那个还没有走出回忆阴霾的少女或许还会自暴自弃,但今日的骑士已不会了。 使她今夜神思不宁的,其实另有原因。 她收回目光,继续仰望星空,漫天繁星璀璨,如此耀眼美丽,星外灾兽的效率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或许,这也是宇宙自净能力的一种体现,可无论怎么自净和循环,终究逃不开魔力的上限和凡人的欲念啊。 “我只是忽然间想明白了一个问题而已。” 一个这几天始终困扰着她的问题。 战争已经结束,可是,诅咒没有生效。 希诺不曾告诉任何人的是,关于那个从小就困扰着自己的诅咒,或许是因为它根植于灵魂深处、随着少女骑士的强大而日渐顽固的缘故,二者之间也产生了某种冥冥的联系。每当诅咒预兆时或者开始发作时,灵魂也会随之触动,或是一阵不安的预感,或是一次微小的刺痛。 当希诺在格兰达尼亚原野上,向合成魔兽奇美拉挥出了致命的一枪时,来自灵魂中的警示,早已向她预言了这场战斗的结局。关于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如何在荣耀与美德的墓穴中阖上双眼,安然睡去。 但这一次,它没有为少女骑士带来同样的警示。 也没有人为此牺牲。 难道是因为,自己的诅咒已经消除了吗? 希诺衷心期望如此,可她也知道世间之事往往没有那么简单,太过轻易地相信,最终也会太过轻易地失去。于是连日来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直到今日,终于想到了一个答案,也是唯一合理的答案。 应该是,那位青色头发的少女,在改变凡人命运的同时,也将诅咒招致牺牲的命运嫁接到了自己的身上吧? 如果注定有人为此牺牲的话,为什么不让必然牺牲的人来承担这种命运呢? 像这样的可能性,希诺并不是想不到,以至于还要花上数日时间思考。她只是从一开始就本能地、不愿意往这个方向思考而已。 人啊,生来就是不自由、不快乐、不幸福的。 就算命运被改变了,依然如此。 她觉得自己有些悲观。 “你也这么觉得吗,布兰迪?”少女骑士低头,看着屋檐下的好朋友,笑着问了一句,但这样没头没尾的问题,布兰迪显然是回答不出来的,便歪了下脖子,用疑惑不解的眼神看着她。 它轻轻叫了一声,姑且算是回应。 “说得也是,你又不需要思考这种问题,只要一直跑、一直跑、跑到再也跑不动的时候为止,那样就够了。“说着,希诺抬头望向远方的夜色,云海翻涌无际,颇似家乡格兰吉尼亚大地的原野,广袤得令人为之敬畏。一位炎发白甲的骑士,就像她刚才说的那样,正在原上驰骋,一直跑,一直跑,绝不回头,也没有动摇的时刻,因为她的人生就是如此坚定,无需迷惘…… 如果真的是那样就好了。 她自嘲地笑了笑,然后一跃而下,明明穿着铠甲,动作却轻盈得如同一片落叶飘零,没有发出丝毫声响。而后走向马厩,牵着布兰迪的缰绳将它带了出来,说道:“果然,看月亮没什么意思,我们还是出去跑一圈吧?” 布兰迪不太能理解主人前后的情绪变化,但能够出去活动而不是憋在这间马厩里,还是让它感到很高兴,便欢快地叫了一声,用脖子蹭了蹭少女的肩膀。 “好马儿,我们走。” 希诺翻身上马,无需更多催促,爱马发出一声短促而愉悦的嘶鸣,前蹄轻扬,随即化作一道银白色的流光,载着它的主人,轻盈地跃出了旅馆庭院的围栏,稳稳落在下方柔软如絮的草毯之上。 夜风骤然变得强劲而自由,两侧的街灯与树林在飞速后退,化作模糊的剪影,少女骑士微微眯起那双酒红色的眼眸,感受着这久违的舒畅感。布兰迪四蹄翻飞,每一次蹬踏都激起细碎的尘土,它健硕的身躯在月光下舒展开来,肌肉线条如水银般流动,雪白的鬃毛和长尾在疾风中肆意飞扬,如同流淌的月光瀑布。穿过林间街道,跃下山坡草地,沿着云鲸空岛的边缘疾驰,侧方是深不见底的虚空,上方则是触手可及的浩瀚星河,来自洛瑟群山的神马正驰骋在比家乡雪原还要高的天上。 这个时候,希诺忽有所感,扭头匆忙一瞥,却看见年轻人的身影正在远方的山丘上若隐若现,他的脚下是一地月光。 看来这个夜晚,难以入眠的人不止有自己。 …… 林格收回目光,而比视线更快远去的,是布兰迪的马蹄声。小羊抬头,困惑而又有些指责地看着这个年轻人,像是在责怪他不该在如此重要的时刻分心。如果不专心致志,惹得好脾气的主人生气了,她可能就不会回来了。 “抱歉。” 年轻人伸手,温和地抚摸着小羊柔软的毛发,后者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安抚,并没有像之前那样抗拒,他轻声道:“我不会再分心了,接下来就……继续等吧。” “无论等多久都可以。毕竟,我答应过了。” “可以陪你一起等。” 给点喵 1367.第1351章 等待与希望吗? 第1351章 等待与希望吗? “送到这里就可以了,梅蒂恩。” 天心教堂的大门外,莉薇娅修女停下脚步,对身后的粉发少女说道:“我做完祷告后把教堂收拾一下就去睡了,你也早点休息,不要太累了,知道吗?” “嗯。” 粉发少女轻轻点头,一缕夜风恰好拂过,撩起她鬓边几丝柔软的粉发,在朦胧夜色中显得格外轻盈。她的语气依旧像平时那样,安静且乖巧,但外表看起来却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眼睑微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莉薇娅修女知道她并非有意如此,只是还没有从那件事的影响中走出来而已。像这样巨大的悲伤,旁人是难以消解的,只能依靠当事人自己的觉悟,因此修女小姐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何况她相信梅蒂恩绝对不是普通的女孩,即便是这种对旁人来说难以承受的悲伤,也无法将她压垮。 女神大人的圣灵,将会救赎世界、拯救所有人的悲伤。 直到今日,莉薇娅修女依然如此坚信,或者说,这种信念已经成为了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就像每天早晨起床或每天晚上睡前的祷告般,清晰且自然。 尽管偶尔会有迷茫的时刻,偶尔会有不安的时刻,但那时,修女小姐总会听见一个声音对自己说:无需急躁,莉薇娅,坚持你所坚持的吧。 终有一日,你会成为她的力量。 道别之前,莉薇娅修女伸出手,温柔地为粉发少女抚平了领口边的褶皱,又轻轻地掸去了她肩膀上沾染的尘埃,无论是神态还是动作,都传递过去一种深切的情感,那是期待,还是鼓励?她没有明说,做完这些事情后便转身向天心教堂走去,在夜色下,教堂的大门敞开着,里面却黑沉沉的,高大的门廊投下浓重的阴影,石砌的墙壁在月光下泛着冷硬而古老的灰白色光泽,犹如鲸鱼张开的巨口,而修女的背影则是渺小的沙丁鱼,正坚定不移地投向自己所选择的未来。 修女小姐不像其他人那样住在妖精深眠旅馆,而是习惯住在天心教堂中,那是她还在伦威廷市生活时养成的习惯了,每日早晨起床与每晚睡觉之前,都要先完成一次祷告,才能获得一天之中或安眠之后的平静心情。但她不愿因为自己个人的习惯而影响他人,便主动提出要留在教堂中,守护女神大人的圣像 梅蒂恩曾经问她,自己一个人住,难道不会孤独吗?而修女小姐的回答是,如果害怕孤独的话,当初她就不会选择踏上这条信仰之路了。 那么,信徒就一定必须无惧孤独吗? 梅蒂恩不太清楚,但她很憧憬修女小姐的淡泊与超然的心态,正如同她也曾憧憬过小夏姐姐的温柔与优雅、憧憬过奥薇拉姐姐的高贵与博学、憧憬过萝乐娜姐姐的从容与机敏、甚至憧憬过蕾蒂西亚的自由和随心所欲……那样。 在这趟旅途中,她向许许多多的人学习,只可惜,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学到精髓。 不多时,教堂中亮起了橘黄色的灯火,老旧的油灯或蜡烛,随着风声或人迹摇曳不定,虽然不甚明亮,但暖洋洋的,在教堂高耸的穹顶和墙壁上投下巨大而温暖的影子,也透过了窗户,映照着少女湛绿色的瞳孔,犹如宝石。 梅蒂恩安静地站了一会儿,纤细的身影被拉长又缩短,在教堂外墙的阴影里微微晃动,直到深夜吹过的风带来阵阵凉意时,才转身离去,却没有返回妖精深眠旅馆,而是绕过天心教堂,独自来到了坐落于教堂后方的小墓园中。她的脚步轻轻地踏过教堂侧旁湿漉漉的草地,草尖上的露珠沾湿了鞋尖,留下微弱的印记。 深夜的风带着白日残留的微暖与夜晚渐起的凉意,无声地拂过这片小小的墓园。月光并不十分明亮,被一层薄云滤过,洒下朦胧而清冷的光辉,勉强勾勒出沉默石碑的轮廓,其上却一片空白,没有留下任何人的名姓。泥土、青草和石头的混合气息弥漫在空气中,带着一种特有的、属于安息之地的沉寂与肃穆。 踏入此地,便仿佛被无数亡灵凝视,包围在他们的孤独之中。 但实际上,这可能只是少女的错觉,因为这些墓穴都空空如也,曾埋葬于此的灵魂经历了一场命运的追溯之后,如今或许正在这片大地上的某个角落,过着平静而温馨的生活吧?可假如死亡被逃脱了,墓碑上的名姓不再是丢失与遗忘的证明,那么至今缭绕于此的又是什么呢?还是说,即便是不曾葬入任何人的墓园,只要它存在,就已天然地与某种神圣而不可侵犯的事物联系在了一起? 当初与梅蒂恩一起掘开墓穴、埋入骨灰的那些少年少女们,他们种下的橡树苗至今仍在风中轻轻摇曳,沙沙作响。可这三天来,梅蒂恩偶尔回想他们的脸孔,竟惊讶地发现,除了米契与卡多拉以外,关于其他人的记忆,却都已有些陌生了。惊讶之后则是害怕,因为她难以断定,这种遗忘究竟是人在成长过程中经历的必然,还是命运被改变后随之而来的后遗症呢? 如果是后者的话,她是不是会忘掉更多的人、更多的事情?想要遗忘的事物,不想遗忘的事物,可以遗忘的事物,绝不能遗忘的事物…… 记忆是单向的,如果失去就绝不会回来,凡人无法选择。 少女缓缓跪坐下来,膝盖触及的地面冰冷而坚硬,草叶和细小的碎石硌着肌肤,泥土透过薄薄的衣裙传递着寒意,但她似乎毫无所觉,指尖小心翼翼地拂过那空白的碑面,描摹着粗糙的触痕,动作中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轻柔,生怕惊动了谁。 不远处,隐隐传来了莉薇娅修女呢喃祷告的声音,那声音低沉、平稳,如同溪水流过卵石,穿过教堂厚实的石墙和寂静的夜空,断断续续地飘荡过来,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韵律感。她正跪在女神大人的圣像前,颂念《教典》中的诫言,恰好念到那一句—— 你莫要害怕,就行自己的路,因我正在人间看着你。 梅蒂恩也无比希望自己能够像女神大人期盼的那样,对什么都不害怕,只忠于自己的信念。可恰恰相反,她现在害怕得不行,但让她感到害怕的,既不是眼前空白的墓碑,更不是那些逐渐消逝的情感,而是因为…… 在执掌黑暗的魔女卡拉波斯与观测命运的少女圣夏莉雅,几乎是同时死去的那一刻。 她冥冥中感受到,自己的灵魂中,无法用语言描述的一部分…… 似乎变得更为完整了。 …… 在这个夜晚,许多人彻夜难眠。 花田中的虫鸣时断时续,依耶塔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漫漫的长夜让她感到无比孤独,而即将离去的消息又为这份心情平添了许多忧愁和迷茫。曾经,告别旧的朋友、踏上新的旅途,对于天使小姐来说,是一件无比激动的事情,就像鲸鱼沿着海岸线迁徙,渴望着远方的风景与未知的邂逅。但到了今日,依耶塔已说不清楚,那股让自己想要离开的冲动究竟仍然基于这种心情,亦或者,只是她仓惶逃离某种现实的本能呢? 清冷的月光透过洁净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一块方形的银辉。蕾蒂西亚就站在窗边,双手抱胸,小脸紧绷,月光勾勒着她略显稚嫩的侧脸轮廓,罕见地流露出了几分严肃和思索的姿态。她所思考的问题,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的,正如不是每个人都拥有从死亡中重新归来的能力一样。或许,只有朝夕与共的奶奶能够理解这种心情吧?可是女伯爵并没有打扰小蝙蝠的思考,而是安静地坐在角落里,深深凝视着那个幼小的背影,许久之后,才端起桌上冒着热气的白釉瓷杯,轻轻地抿了一口。 萝乐娜的炼金工房中,弥漫的药物气息和琳琅满目的炼金工具占据了绝大部分的空间,一堆随手炼制的小玩意儿被弃置在工作台上,无人问津。身为工房的主人,海栖公主正借着月光,仔细检查橱柜中保存的药品与试剂。她的手指修长而稳定,逐一拂过那些贴着标签的瓶罐,偶尔拿起一瓶,对着月光观察液体的澄澈度或沉淀物的形态,一丝不苟的模样,就像检阅着自己过去十几年来的辛苦与劳碌一般。可只有当事人知道,这些努力最终都会如河流汇入大海,瞬间被融化了,找不到任何存在过的痕迹。成功者的付出才叫辛劳,而失败者的付出只是徒劳,她忍不住想。 而在格洛丽亚与白夜的房间内,一场无声的争吵已经持续了数个小时。两位性格截然相反的少女借着同一具身体发表各自的意见,却始终得不到统一。她的表情时而充满了担忧与怀疑,时而又冷漠得不屑一顾,时而据理力争试图说服对方,时而又勾勒出一抹轻蔑的冷笑,就像舞台上的独角戏般,一个无可挑剔的演员。一只灰羽隼从窗外飞过,落下几根柔软的羽毛,它也知道这种时候不适合待在房间里,便仓惶逃走了。 旅人妖精三姐妹的房间在三楼,她们曾经住在一起,直到长大后才分开来睡。老板娘谢丝塔的房间内,她在无言中回想起自己与那位少女初次见面的时刻,忽然意识到唯有在这个夜晚,自己恐怕难以带着笑意安眠了;隔壁房间的谢丽娅则轻轻合上手中关于调酒和如何选择酒类品种的参考书,厚重的书页合拢时发出沉闷的声响,她忍不住想到,灵感时而闪烁不定,时而倏忽消逝,那种难以捉摸的感觉实在很难受吧?倒不如一开始就不存在过比较好;至于白天时还显得那么无忧无虑,仿佛不曾因这件事受到任何影响的谢米,直到丝丝凉意浸润了脸颊,舌尖传来海盐般咸涩的感觉时,才在睡梦中忽然意识到自己正在流泪,为了那与古老故事中一模一样的悲伤。 贝芒的公主殿下沉默地凝视着书桌上空白的纸张,钢笔尖上的墨水湿了又干,却始终没有想到该用哪一句话作为旧故事的结尾,又该用哪一句话做为新故事的开头;天才玩家不断地将空白的第八张卡带插入游戏机又拔出,试图寻找其中隐藏的秘密,却怎么也听不到记忆中熟悉的游戏启动的提示音,只有机器运作时低沉的嗡鸣在房间里单调地重复着;希诺骑着爱马布兰迪,沿着云鲸空岛跑了一圈又一圈,始终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那稍显急促的呼吸声,仿佛也与这一夜的风声微微共鸣了;梅蒂恩在墓园中待了很久,直到天心教堂内莉薇娅修女的祷告声停歇、灯火也逐一熄灭时,才终于有勇气离开,却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勇气回来;而在一个盛放着月见草的小山丘上,林格与她的小羊,等了又等,等了又等,从月上中天等到月轮隐没,从残星稀疏等到天边渐白,最后只等到一团巨大的、耀眼的火球,正缓缓从地平线的另一端升起,唤醒这片沉睡的大地。 “看来,今天是等不到了。” 林格说道,他一夜未睡,但不见疲惫,语气依旧平静:“我们回去吧,小羊。” 小羊从草地上爬起来,抖了抖身上沾着的露水和草屑,细软的绒毛在初升的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它并没有很失望,而是回头看了他一眼,轻轻咩了一声,像是在问:今天等不到,明天你还会来吗? “恩。”年轻人点头。 不是明天,而是未来的每一天。 只要还没放弃,就可以一直等下去。 不知怎的,他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句话来,那应该是一本很经典的世界名著中的原文,年轻人还在上大学的时候曾经读过,如今对情节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唯独对这句话印象深刻—— 人类的一切智慧,都包含在这四个字中:“等待”与“希望”。 给点喵 1368.第1352章 是道别的时刻吗? 第1352章 是道别的时刻吗? 近日,卡森·博格总是有些心绪不宁。 办公时,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羊皮卷宗粗糙的边缘;伫立窗前,目光越过重建中的苏亚雷城,投向更遥远的天际线,久久不能回神;就连走过城市的大街小巷时,都会在某一个瞬间不经意怔住,回过神来,却难以记起刚才究竟是为了何事而发呆。 这样的状态,对灰丘之鹰来说,是难以想象的。 从他脱下战袍,不再拿起那对弯如新月的双刀与敌人战斗,就像鹰隼搏击苍空那样勇敢无畏,而是将精力都放在了战后重建、安抚民众、维持秩序等琐事上,渴望让这片大地恢复到过去充满活力而又井然有序的模样的时候开始,困扰着他的问题一直都有许多。 原夜教会的狂信徒在旧神亡去后始终忧心忡忡,生怕来自王城的圣宗修士会将借着这个时机,将他们的触手探入这片纯净独立的信仰之域,谋夺众人的权势与财富。便一再暗示已为半神的灰丘之鹰接替神位,登临神座,只要他能保住原夜教会的地位,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是可以接受的,全然不顾他本人的意愿。这倒不难理解,在常人眼中,成为神明便是莫大荣光,怎么可能有人抗拒呢? 在灰丘独立战争中冷眼旁观的北境伯爵近日却频繁在王城活跃,收买并鼓动一些在政治上颇有影响力的贵族,一再向老国王谏言,宣称安瑟斯地区刚刚从侵略者的兵锋威胁中残存下来,无论是军事力量还是商业活动都遭到了极为严重的破坏,光靠护教者博格一家之力恐怕难以恢复战后秩序,而北境伯爵领愿为此略效绵薄之力。看起来,这个不友好的邻居一直没有放弃对这片土地的觊觎。除此之外,在战前就逃离了领地、因此被责罚并剥夺了爵位的灰丘伯爵也在想方设法,想要取回自己的爵位和领地,虽然他看起来就像个跳梁小丑,但若是放任不管,倒也蛮恶心人的。 当然,真正的威胁仍是来自于海对岸的那片大陆,随着中部战场的战况愈发激烈,同盟军与轴心国在前线的对抗已由最初残酷血腥的消耗战逐渐转变为漫长持久的拉锯战,后勤补给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而位于战线正后方的安瑟斯地区也再次进入了轴心国的视野。只要占领灰丘,轴心国就能以飞空艇为主要运输手段,建立起一条高效而稳定的补给路线,战略意义不言而喻。虽然此前,来自明德利亚斯帝国的侵略者已在这片土地上丢下了无数的武器与性命,狼狈逃离,但上位者又怎会在意蝼蚁的牺牲呢?想必很快,战火又将燃起,并且一定会比上一次更为迅速、更为猛烈吧? 每一个摆在眼前的问题,都让这个被众人敬畏而又崇拜地称为灰丘之鹰的男人感到忧虑,然而,这些问题的存在是根深蒂固的,早在他结束了那场战争——不,甚至可以说,早在他开启了那场战争的时候,就已经醒悟并开始思考了,绝不可能到了这种时候才发愁。 那么,导致卡森·博格近日以来总是心绪不宁的主要原因,到底是什么? 身为护教者博格家族的光荣后裔、灰丘之城苏亚雷的执政者、乃至东帝凡特大陆上寥寥无几的数名弑神者之一,他的名声早已不局限在这方圆万里之内,而是传遍了整个诺亚王国,甚至传到了更加遥远的地方,为雅拉斯帝国的王公贵族、书卷高塔的学者法师、甚或来自西格利亚大陆的侵略者所闻。在他们眼中,他可能是个英雄、是屠夫、是大逆不道之人……但这些评价无一例外,都肯定了他的能力与品格。 常有人说,如果没有灰丘之鹰横空出世,将贵族领军、教会、民间抵抗组织、商会与工会、乃至冒险者与雇佣兵等各方势力都团结在同一面旗帜下,灰丘早就沦入侵略者之手了。像这样的事实,即便是他的敌人,在嫉妒与诋毁之余也不得不承认。然而,面对众人的崇拜与赞誉,灰丘之鹰本人却常常感到不安,他并不否认自己确实在这场战争中贡献了许多力量,甚至早就做好了为家乡牺牲性命的觉悟,然而…… 战争胜利的最大功臣,的确是自己吗? 或许,在不为人知的地方,也有什么被遗忘了吧? 卡森·博格渴望追逐那些被遗忘的记忆,并不是因为他天生就有一种探究的心理,只是冥冥中觉得,那一定是很重要的事物吧,不该如此轻易地被世人、被自己遗忘。可苦寻良久,却始终没有得到满意的结果,以至于有时候他甚至会怀疑,是否它只是一种错觉,来自于自己的执着,而非命运的蠢动征兆。像这样的心情越是强烈,所造成的结果就越是难以预知。 当它在某一刻抵达终点,不再可以凭借自己的理性遏制时,灰丘之鹰做出了一个不为人知的决定。 …… 从城郊向东行二十里,弃马后沿着丛生的灌木与高过脚踝的杂草再深入二十里,这段路途漫长而艰辛。初离城郊时,尚有夯土道路的痕迹和零星农舍的影子,越向东行,人烟便愈发稀少。脚下的路彻底被荒野吞没,灌木带着尖锐的刺,拉扯着斗篷的边缘,杂草在脚下发出连绵不断的沙沙声,如同无数细小的生灵窃窃私语。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腐烂的植物味道,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带着腐朽与沉寂的独特气息。 最终,他们便抵达了这片早已被废弃的遗址。 在过去,这里曾经是一座繁华热闹的营地,也是冒险者进入永夜林地的第一站,他们在此地休整,购买补给,磨砺武器,一切准备充足后,才敢鼓起勇气,深入那片犹如猛兽巨口的幽暗林地,寻觅并发掘埋藏其中的古老财富。那位曾深入黑森林中进行生态考察、并为这些死气沉沉的树木冠以“咒死木”之名的西陆学者,据说也曾在此留下他的足迹。 但一切都会随着时间逝去而掩埋,冒险者公会的搬迁和战争的到来导致绝大部分冒险者的活动范围发生了改变,围绕着这些冒险者而展开的雇佣服务与商业活动自然紧随其后,离开了这片曾青睐的土地,热闹喧嚣的旅行者营地因此落寞。时至今日,它早已不复昔日模样,只残留着还没有被藤蔓与野草掩埋的半砖残瓦,诉说着关于那个年代的冒险故事。 若不是亲身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甚至不知道它的存在,遑论绕过那片狂野生长的自然绿墙,再次看见营地的模样了。而灰丘之鹰的年纪既没有大到经历过当时的变迁,更从来都不是一个冒险者,所以他如何找到了这片人迹罕至的遗迹,令身为副官的瑞吉娜在好奇的同时也有些困惑。 瑞吉娜紧跟在卡森身后,小心地避开那些带刺的荆棘和湿滑的苔藓。她看着卡森·博格在复杂的地形和茂密的植被中穿行,目标明确,步伐坚定,仿佛脑海中有一张精确无误的地图,完全不像一个初次踏足此地的人。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被藤蔓半遮半掩的残破地基、那块被苔藓覆盖但形状特殊的界碑石、那棵曾被当作晾晒绳索的支柱而留下深深勒痕的老树……似乎在印证着某种只存在于他意识深处的记忆坐标,与其说是熟稔,不如说是本能。 尽管如此,但她并没有开口询问,心思敏锐的少女早就发现了,今日的灰丘之鹰情绪似乎有些异样,但那种情绪是格外复杂的,很难用忧愁、悲伤或迷茫等单个词汇形容,非要说的话,应该是……他在怀念着什么? 一种巨大的、无声的浪潮正包围着他,隔着潮汐,是当事人才能触及的回忆。 虽然,副官小姐未曾记起,自己也是这段记忆中的一幕。 “你忽然说要出来散散心的时候,可真把我吓了一跳呢,何况还是瞒着其他人悄悄出城的,若是被发现,他们一定会很担心吧?”瑞吉娜环顾四周,尽是历史沧桑的痕迹,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不过,就算要散心,为什么非得来这种地方呢?” 灰丘之鹰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凝视着眼前的景象,眼中怀念、迷惘、思索与回忆的神色皆有。 他应该说实话吗?就说自己在这里,仿佛看到了另一段人生,那是与现在截然不同的命运。他不再是苏亚雷城的执政官,甚至不再是他人眼中的英雄,而是一个被殖民者的军队逼迫得狼狈逃窜、却仍然不肯改变理想与信念的顽固者;他集结了许许多多志同道合的人,其中就包括身后的少女,组成了一个名为灰烬游击士的抵抗组织;他们偶然发现了这片遗址,便将其改造为秘密营地,在这里训练、生活、说笑、谈天,聊起各自的经历与理想;他们齐心协力,策划并执行了无数次针对殖民者军队的行动,屡战屡败,却也屡败屡战;但最后一次他们输得很惨,连这个最大的据点都被攻破了,他不得不带领幸存下来的同伴,冒险深入黑森林,在那里他们还有一个据点,更加隐蔽,敌人难以发觉;虽然遭遇了惨痛的失败,但他依然坚信只要撑过这次考验,灰烬游击士必将浴火重生,继续在这条光荣而艰难的道路上走下去,直至取得胜利。 这些画面在他脑海中翻腾,带着硝烟、汗水、眼泪、篝火的温暖和失败的苦涩气息。他仿佛能听到营地中武器碰撞的铿锵声、压低的笑语声、深夜密语时的低诉声,甚至能嗅到简陋厨房飘出的食物香气和伤员帐篷里草药与鲜血混合的味道。他看到“另一个自己”在篝火旁慷慨陈词,看到“另一个瑞吉娜”眼中闪烁着坚定的神采光芒,看见一张张熟悉的脸孔又在眼前一个个逝去……所有细节都带着惊人的真实感,冲刷着他的感官。 之后……之后又怎么样了? 后来的记忆很模糊,像是隔着一层薄雾,看不分明。 可是,真奇怪。自己为什么就已经认定了,它们是真实存在过的记忆,而非自己的臆想呢?明明自己从来没有经历过那样的事情,其他人更没有这方面的记忆。自己与他人,这两种记忆构成了现实世界的全部,如果他们都不觉得有问题,自己为什么还要怀疑呢? “我不知道。” 他既像对自己说,又像在回答瑞吉娜的问题:“我只是总觉得,自己应该在这里而已,就像是……为了送别一些老朋友?” “老朋友?”瑞吉娜看了一眼卡森·博格眺望的方向,更为不解:“可那里是永夜林地,卡森大哥,你在永夜林地里有认识的朋友吗?” 倒不如说,有谁会居住在这样一片终年无光、幽暗阴森、潮湿腐败、还时常有凶恶的灰烬生物出没的森林里呢?瑞吉娜曾经觉得自己住在一座千疮百孔、摇摇欲坠、遍布粉尘与砂砾、无论白天还是夜晚总是伴随着矿车的哐当哐当声与鹤嘴锄的铿锵铿锵声的小镇里,就已经是世界上最糟糕的环境了,直到第一次面对永夜林地时,才发现自己过去的想法有多么幼稚。 人是世界上最顽强的生命,在哪里都能求活,如果有什么地方连人都不愿待了,那才是世界上最糟糕、最恶劣、最险恶的环境。 “是朋友吧?”灰丘之鹰神色复杂:“但又或许……只是一些过客呢?” 不曾认识过,不曾接触过,甚至一见即分,转身就走,那样的关系,便是过客。 老朋友?过客?两种互相矛盾的说法让瑞吉娜更加捉摸不透了,不过她向来是个乐观开朗的人,既然想不通,那干脆就不想,老老实实地跟在灰丘之鹰的身后,绕着这片旧时代的遗址又转了几圈,就当是缓解一下近日来劳碌工作后的疲惫心情。作为执政官的副手,其实她承担的职责与压力并不比卡森·博格少。 偶尔也按捺不住好奇心,抬头向永夜林地的方向望去,黑沉沉的潮水笼罩着大地,文明的足迹在此边缘止步,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真的有灰丘之鹰所说的“老朋友”存在吗?如果有的话,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自己又何时能见到他呢? 如果是现在……就好了。 她忍不住想到,忽然间,脚下一阵晃动,犹如大地正在颤抖。 遥远的森林中,仿若传来了一声亘古悠长的…… 鲸鸣? 给点喵 1369.第1353章 终于成为人类了吗? 卡森·博格与瑞吉娜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往远方的地平线望去,瞳孔因震惊而骤然收缩。 鲸鱼正从林中升起,飞向天空。 那古老而神圣的巨兽,正裹挟着仿若开天辟地般的气势,从墨绿色的树冠海洋中缓缓挣脱出来,巨大的鳍状肢体舒展开来,搅动着下方翻涌的黑色叶浪,每一次缓慢而有力的扇动,都带起沉闷如雷的低啸,与其说那是空气在振动,旁观者更情愿相信自己正耳闻着来自远古时代海洋巨兽的磅礴呼吸,悠长而又充满压迫感。 灰丘地区虽属于内陆,但距离海洋并不遥远,沿着安瑟斯河顺流而下,只需一周即可抵达入海口,万千水源于此交汇,无论奔腾涌动时有多么猛烈,融入大海时却都无声无息,构成了所谓静谧之海的奇观。年轻的时候,灰丘之鹰也曾离乡远游,最远时抵达过雅拉斯帝国的亚托利加行省,在漫长的旅途中他不止一次亲眼目睹过那些对常人来说不可思议的景象与事物,而海上的鲸群不过是最微小的部份。 但灰丘之鹰所见过的鲸鱼,无论是寻常的生物还是具有魔力的魔物,甚或是那条已在海中越过了一千个春夏秋冬、平时总在最深的海渊潜伏、每到固定时节便浮上海面觅食、时常掀起海啸与风浪、因而被水手与渔民们敬畏地称之为“底渊魔鱼”的灾厄巨鲸,都不如眼前这条鲸鱼带给他的震撼与敬畏感。 大抵是因为,这条鲸鱼,其实并不是真正的鲸鱼吧。 而是一座岛屿。 它的体表没有攀附藤壶或海藻,那些看起来密集而沉重的板块,实际上是覆盖着森林的岩层;背上群生的不是巨大的寄生虫与啄食污垢的海鸟,而是精巧如模型的建筑物;它看起来如此笨重,飞起来却那么轻盈,简直如同真正的活着的生物。但或许,生物本能与非生物构造之间的矛盾对比,那种强烈的违和感,正是让旁观者为之震撼和敬畏的本质吧? 已为半神、视力远超常人的灰丘之鹰,甚至看到岛屿的中央有一片花田,花田的中央是一座风车,而在风车的前方,正安静屹立着一位年轻人,他手中牵着一只小羊,目视离去的方向,表情平淡,对下方天翻地覆般的景象无动于衷。 卡森·博格骤然僵住,感到一阵眩晕,脑海中混乱的记忆碎片正疯狂翻涌,如同海水将藏在最深海底的史前遗产统统翻出来,摆在他面前一一阅览。混乱的思绪重叠分离,带来撕裂般的痛楚,他本能地想要看清楚那个年轻人的面孔,这时,对方却像是察觉到了来自地面的视线,便微微低头,随意一瞥。 两人的目光在短暂的一刹那间,隔空相视了。 下一刻,鲸鱼开始加速,庞大的身躯以一种与体型不符的优雅和力量,向着更高更远的苍穹飞去,速度越来越快,很快便化作天际一个闪烁着微光的点。森林上空,只留下被搅动得东倒西伏的森林漩涡以及尚未平息的的黑色云气,气流中一道笔直的痕迹遥遥指向更远方的未知世界,仿佛宣告着旅人的离去,并且再也不会归来。 “大哥……”一旁传来瑞吉娜颤抖的声音,她的声音像是被风吹散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手指紧紧攥着卡森的衣袖,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那该不会就是你说的……老朋友吧?” 卡森·博格并未回答,只是站在原地,失神地望着飞鲸消失的天空尽头,心中涌起巨大的失落,又很快平息下来,正如海中的风暴总是来得猛烈,但走得也干净利落。道别已经结束了,无论是老朋友还是过客,或许此生都不会再有任何交集,既然如此,又何必纠结那些似是而非的记忆片段,反倒忽略了自己的本心呢? 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飞鲸消失的方向,“走吧。”他低沉地说,声音中已不再焦虑,只是带着淡淡的释然与遗憾:“他们不会回来了。” 唯独这一幕,将会成为传说,犹如永夜林地自诞生以来便涌现出来的无数关于怪物、宝藏、神明、魔法或史前遗迹的传说般,永远被灰丘大地的人们记得,并流传下去。正如此时此刻,在苏亚雷城一座刚刚修建好的小教堂内,少年与少女隔着窗户看见了那一幕,前者不由得兴奋起来,激动的心情中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期待:“看啊,卡多拉!我就说我看到了嘛,那绝对是鲸鱼,不会错的!” 卡多拉同样凝视着鲸鱼飞远的天空,她的目光追随着那越来越小的光点,直到它彻底消失在蔚蓝的底色之中,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却不像身边的少年那么激动,恰恰相反,她感到悲伤。 “再见。” 少女在心中默默说道,千言万语最终凝结成这无声的两个字。尽管直到此时,她依然没有回想起来,自己究竟是在向谁道别。 只有两人身后的小圣坛上,那尊因雕刻者的记忆模糊而显得颇为简陋的女神圣像,默默地注视着人间的故事,落幕或是开幕。 …… “林格,”依耶塔操控鲸鱼升空,并朝着大陆中部的方向飞去,她做这件事情已经轻车熟路,再也不会像初次起飞时那样,因为操作得不太熟练,还差点将山谷给震塌了。待云鲸空岛的速度逐渐稳定下来,不再依赖她的操控,仅靠气流和风向便能自主飞行的时候,她才稍微放松了一下心神,开口询问旁边的年轻人,“你刚才在看什么?” “没什么。” 林格收回目光,并不觉得这是需要特意提及的事情,人的命运如此奇妙,往往在预料不到的地方转折。对于故事中的人而言,想要争取一个美好的结局是理所当然的,但学会接受一个不甚完美的结局,才是生活在这个残酷尘世中必须学会的道理。 少数人才拥有固执的权利,但那不是因为他们有多么强大或多么坚定,而是因为他们根本不在乎故事的结局,很容易满足的人,就不容易被打倒。 林格不是那样的人,但他牵着的小羊,无疑是其中之一。 所以它仍然每个夜晚都固定到那处小山丘上等待主人的归来,乐此不疲。好在,年轻人的陪伴似乎终于还是起到了一些效果,即使每一个夜晚都等不到主人的归来,小羊也没有再发过脾气,如今更是彻底恢复了过去的活泼与朝气,不知不觉就挣脱了绳索,正在花田中追蝴蝶玩,小小的蹄子轻快地踏过松软的泥土,踩倒了几株无辜的樱草花。 看着那个幼小的身影在花丛中蹦来跳去的模样,年轻人目光平和,不知为何,他总有一种感觉,仿佛那位少女从未离去,她其实一直就在身边,正看着自己。 “林格……” 依耶塔犹豫地呼唤他的名字,待年轻人回过头,澈金色的眼眸中倒映出她有些忐忑的表情时,天使小姐轻咬下唇,手指不安分地揉捏着衣角,过了一会儿,才轻声开口道:“这几天,我都没有再失眠了……其实一开始总是很难受,每次闭上眼睛时,都还会想起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比如,如果那个时候我能够战胜卡拉波斯的话,小夏姐姐是不是就不用代替我去战斗了?甚至,如果我能够拖得更久一点,拖到希诺回来的时候,一定也比现在更好吗?我一直在想,明知道不应该这么想,但总还忍不住去想,就这样想来想去,一直都睡不着觉。那时候的心情究竟是怎样的呢?悲伤?痛苦?懊恼?后悔?可能连我自己都不太清楚吧……” 她慢慢地说着,起先语气还很平静,逐渐地便低沉下去,就像是在自言自语。但林格离得很近,所以他还是可以听清楚,甚至可以听见少女扑通扑通的心跳声,急促得就像火车发站前的汽笛声,可能,就连天使小姐自己都没有搞清楚她究竟想要表达什么,只是单纯地将胸中积攒了那么久那么多的心情都倾诉出来而已。为了不让倾听者感到厌烦,她很努力地想要一口气将这些话都说完,但效果似乎适得其反,结结巴巴,絮絮叨叨,前言不搭后语,让年轻人忍不住想到了那些在课堂上被老师发问后、顶着全班人的视线面红耳赤的腼腆学生。 他们腼腆,所以很努力;但因为腼腆,所以往往需要付出更大的努力,却得不到想要的结果。 好在,林格是个耐心的老师,所以,无论怎样他都会继续倾听下去的,保持沉默,如此专注,连一丝一毫不耐烦的情绪都没有流露出来。 这种态度无声却温和,让依耶塔感到一阵安心,她稍微平静下来了,虽然一对手指依然不停地揉捏着衣角,但那只是习惯性的动作罢了,只要还没有到用翅膀将自己团团包裹起来的地步,就说明天使小姐的心中勇气尚存,可以勇敢地表达自己的想法:“……但是,后来我才意识到,这样是不对的,不是不能悲伤,也不是不应该悲伤,而是不能只顾着悲伤,却忘记了真正重要的事情。如果、如果小夏姐姐看到了我现在的模样,一定会很失望吧?一旦产生了这种想法,就会对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感到愧疚,然后想要改变……或许不能说是改变吧,应该说,回到过去的时候。就像小夏姐姐以前一直叮嘱我的那样,要好好吃饭、按时休息,天气冷的时候多穿两件衣服,如果天气很好就出去散散步……” 只有回到那样的状态,才能说自己是真正释怀了,因为过去不是用来沉湎的,而是作为未来的参照物而存在。 天使小姐是第一个想到、也是第一个这么做的人,或许是因为她总是很乖巧,把姐姐的话都记在心里,绝不违背;又或许是过去有一段似曾相识的记忆让她成长了,在那个时候所流下的眼泪,仿佛便是为了今日而准备的。 “我已经不会再哭泣了,林格,所以,”天使小姐抬起头,认真地凝视着年轻人的脸庞,一字一句地说道:“请你也不要哭泣,好吗?” 面对那双清澈如穹的眼眸,林格不闪不避,只是沉默了一下,才缓缓回道:“我没有哭泣。” 闻言,天使小姐的眼中闪过一抹黯淡的神色。 当命运的少女王权在年轻人的怀中沉沉睡去的那一刻,他终于在难以言喻的巨大悲伤之中,重新学会了哭泣,可那一幕不曾被人亲眼目睹,除了恰好自天外归来的少女骑士希诺。但后者是个正直磊落的人,年轻人没有要求她必须恪守这个秘密,而身为骑士的道德准则已约束了少女不曾轻易向外人透露丝毫风声,因此他确实可以坦然地对眼前的少女说,自己从来没有哭泣。 如果不曾被人看见,不曾被人听见,也不曾被人知晓,那样的事实,自然也不曾存在过。 可是,他唯独忽略了少女的感觉。 不需要亲眼看见,不需要亲耳听见,甚至不需要亲手触摸他的眼泪与孤独,凭着一种纯粹的感觉,依耶塔是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个年轻人曾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为一个并非自己的少女流下了眼泪。那是他生命中第一滴泪吗?在这之前,他从来没有感到悲伤吗?还是说那个时候的他其实只是漂泊于尘世之外的灵魂,即便知晓眼泪的意义,也从来没有学会过哭泣。 直到那时,因为她的离去,才终于成为了真正的人类。 依耶塔静静地凝视着面前的年轻人,看着他的神情如此平静,仿佛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发自真心,不曾欺瞒。不知为何,她明明是那么的难过,难过到快要不能呼吸,可依然扬起脸庞,向他露出了一个灿烂高兴的笑容:“如果是那样的话——” “真是太好了,林格。”(本章完) 1370.第1354章 还没能做出决定吗? 第1354章 还没能做出决定吗? 天蒂斯独自坐在码头的长椅上,迎面而来的海风吹散了她的长发,漫天飘扬如沙。 时光跨越莫松市的港口,凝望海天相接处一片如血的黄昏,到处都是过去的痕迹在风中飘荡,犹如无处可归的游魂:生满绿锈的船锚、被盐渍浸透的缆桩,还有倾颓在木杆上的舰队大旗,都恹恹的没有精神,让人感到死气沉沉。 这里曾是大航海时代的开端,无数巨舰曾在此满载帝国膨胀的野心,尖利的船首劈开海面,碾碎异乡的平静,运回无尽的财富与权势。如今,这恢弘的仪式仍没有落幕,报纸上依旧连篇累牍地刊载着海对岸那片战场的局势走向以及专业人士的评估,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向民众保证终将取得“最后的胜利”;而大布列塔王国的议会宫、明德利亚斯大帝国的国王厅、白城共和国的联邦议会,甚或是每一个投入了这场战争的国家权力机关,也仍然在无止境的争吵中,将一场具体的战争化为了冰冷的数字:天文数字的军费开支、庞大抽象的动员人数、精确到磅的后勤补给、冷酷计算的预期收益、以及标好价格的阵亡补恤…… 但无论是报纸上的评价家、办公室中的政治家、亦或是捧着报纸忧心忡忡或满怀期待的普通市民,都没有意识到在某一个时刻,战争的性质已经发生了变化。它是悄然无形的,不被任何人目睹,或许莫松市的市民曾在无意中更接近了它一些,而真相就隐藏在三个月前在这座港口出航的那支舰队上。可常人并无自觉,他们只以为这是一次正常的出征仪式,轴心国军队向前线输送的又一批援军,他们战无不胜,很快就会将顽固抵抗的东大陆土著击退,运回无穷无尽的黄金与财宝。 每个人的口袋都会塞满金子,这是他们投资战争应得的回报,如果不是为了这种回报,他们干嘛要去伤害一些自己从来没有见过也不认识的人呢?至少在这个世界上出现黄金之前,人们心中的良知与道德还是很重要的。 只有天蒂斯知道,那支舰队,包括这场所谓的战争,其实都不过是个幌子,真正重要的,从来都是人。 人的选择,将会改变过去、未来、无数的命运、一切的一切。 卡拉波斯已经做出了她的选择,她如飞蛾扑火般投入了那个改变一切的漩涡,并且如愿以偿了。从理智上说,天蒂斯应当对此感到欣慰,好友追寻到了她所认定的答案,完成了她的使命,也自始至终都没有改变过自己的信念;可当她真正面对这一刻的到来时,才发现自己更多的是迷茫。 走在一条没有人走过的路上,每一步都可能是希望,但每一步也都可能是深渊,对此感到迷茫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尽管这会让自己看起来显得软弱,但天蒂斯自嘲地想到,我原本就不是一个多么坚强的人啊。 女神大人创造世界的时候不曾迷茫,因为祂早就从地球世界的游戏中取得了灵感,清楚地知道自己将要创造一个怎样的世界;秩序少女们反对魔女的计划时不曾迷茫,因为她们仍然遵循着从母亲那里学会的道理,坚信真挚的情感不会欺骗任何人;想必卡拉波斯以最决然的姿态面对自己过去尊敬的长姐,又以最慷慨的形象坦然死在对方的手中时,也从来没有迷茫过吧……无论最后的结局如何,至少这样的坚定是很好的。 而冷酷不能代表坚强。 天蒂斯可以做到很冷酷,制定伊甸计划和现实计划的时候,从来没有把性命放在眼中,无论是自己的还是他人的;但她注定做不到坚强,因为那不是一种可以培养的品质,而是早在你选择要走什么样的道路时,就已经决定好了,就像这港口的海水,无论多么汹涌,最终只能沿着既定的海岸线起伏。 她仰起脸,脖颈勾勒出优美的弧线,下颌线条在暮光中显得有些脆弱,深深地凝视着这片古老的港湾,大航海时代自此而始,却无法为它带来永远的繁荣。近百年来频繁的商业贸易与航线变化,早已将莫松市的价值全部榨干。如今的它,已被排除在这个自己亲手开启的时代之外,除了舰队出航时,码头上曾挤满了送行的人群,彩带飘扬,欢呼雷动,更多的时候它安静而孤独,犹如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正在等待死亡。 落日熔金,将天空与海水一同煮沸,泼洒出浓烈而悲怆的色彩,时光在这里仿佛被海盐腌渍过,只留下斑驳的痕迹。几艘驳船懒洋洋地漂浮在近岸处,船身覆盖着厚厚的铁锈与藤壶,随着污浊海水的起伏,笨拙地撞击着布满深色苔藓的码头石壁,发出空洞而沉闷的咚咚声,是这寂静港湾唯一的心跳。远处防波堤的轮廓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嶙峋,像一道巨大的被遗忘的伤疤,更远的海面上,漂浮着船只遗弃的零星杂物:半根桅杆,一个破桶,几片辨不清颜色的油污在夕阳下反射出彩虹般的微光。 几只海鸥在低空盘旋,发出尖锐而单调的鸣叫,它们惨白色的身影掠过锈迹斑斑的起重机骨架和空荡荡的仓库屋顶,那些曾经喧嚣繁华的建筑区如今只剩下倾颓的木梁和剥落的墙皮,空洞的窗口如同无数只失神的眼睛,茫然地吞噬着渐浓的暮色。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踩在砂砾和朽木上,不疾不徐,发出清晰的嘎吱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天蒂斯身周的沉寂。 “我找了你很久,没想到你不在拉帝斯特号。”来人很自然地坐在了天蒂斯的身边,长椅因多了一个人的重量而发出轻微的呻吟,就连它都有些老朽了,不被时代所容。 来人的语气很温柔,虽然是抱怨的话,却听不出多少生气的意思,倒是有些担忧:“我问了伊芙和蒂梅丝,她们说你很久没回去了,难道说,从卡拉波斯走后,你就一直待在莫松市没有离开吗?” 似是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略有触动,黑发魔女回过头,向来人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毕竟,我就在这里送她走的,自然也要在这里等她的好消息传回来。只是忘了和你们说一声,让你们担心了,抱歉,佩蕾刻。” 疫病魔女佩蕾刻也笑了笑,但这笑容很快就收敛了,短暂得甚至让人觉得根本没有存在过。她开口,手指无意识地交叠在膝上,指关节微微泛白:“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呢?大家都在等你主持大局呢。” “恩。”天蒂斯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目光依然凝视着那熔金般的海面,仿佛被黏住了一般,她似乎对所谓的“主持大局”并不怎么上心的模样:“结社现在的情况如何了?” “还算稳定,但卡拉波斯姐姐的……死讯传回后,人心便有些浮动了。” 提及那个人的离去,佩蕾刻不由得停顿了一下,她抿了抿唇,喉间似乎有轻微的吞咽动作,小心地用那双翡翠双眸观察着天蒂斯的反应,见她依然是一副安静倾听的模样,才接着往下说:“有人很震惊,不愿意相信事实;有人很悲伤,提议为姐姐大人举办最高规格的葬礼,并认为她配得上这样的待遇;还有人很愤怒,认为应当加大对东大陆的军事力量投入,既是为姐姐大人复仇,也是为了震慑那些野蛮的异教徒与超凡者,不能让他们因此事而产生忤逆结社的心理;当然,也有人的意见恰好相反,认为这件事的恶劣影响不可估量,结社已站在风口浪尖,是时候借这个机会,抽身脱离战争的泥潭了……” 不出意料,都是老调重弹。 矛盾的引子早在许久前就已埋下,只是那时结社尚高歌猛进,战略上的成功与利益上的统一可以无视所有反对的声音,强行将所有意志都统合为整体,为了共同的目标而前进。直到此时此刻,才终于由黑暗魔女卡拉波斯的战死而引爆了。 一位魔女的死,这在结社成立以来的历史上还是绝无仅有的事情,何况对方是那位威名赫赫,仅在混乱时代与黑暗时代便屠戮了无数伪神、邪神与魔法师,在所有人眼中都几乎不可战胜的黑暗魔女。要知道,在结社成员的心目中,魔女便等同于结社,只要魔女不可战胜,那么结社就是不可战胜的,无论遇到多么艰难的情况或多么严峻的考验,他们总有信心将其击破;但若是反过来说,魔女的不败神话被打破了,岂不是意味着结社也拥有了弱点,不再是过去那座无懈可击的堡垒了? 一旦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原本并不存在的焦虑、恐慌、急迫等情绪也接踵而至。归根到底,结社还是由凡人组建而成的,只不过这些凡人在过去一直自诩为文明的守护者和先行者,如今才终于回归了本质而已。 天蒂斯便问:“有多少人支持休战?他们已经有所行动了吗?” 她的声音依然平静,听不出波澜,仿佛在询问明日的天气。 佩蕾刻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身体微微转向天蒂斯:“这一派系的意见领袖是维多利亚,成员主要包括衡、奥托、特蕾莎、弗洛伊德等人,据说已预备在下一次的哲人会议上发起提案,建议逐步收缩结社在东大陆的战略扩张,他们认为保持如今的规模便已合适了,若继续推进,恐怕只会让结社陷入战争的泥潭,无法挣脱。” 天蒂斯听到了许多熟悉的名字,大布列塔王国的女王维多利亚,伊芙的副官衡,第三研究部的总负责人奥托,医院骑士团团长特蕾莎修女,以及……卡拉波斯的副官弗洛伊德。 虽然一直追随的长官战死于东大陆,但他却选择站在休战派一方,这是基于理智考虑吗,还是为了人类的未来?这个选择本身,似乎比卡拉波斯的死亡更加耐人寻味。 其他人的心思也并不难猜,以维多利亚为代表的世俗政权已在殖民战争中收获了足够的利益,但也承受了巨大的代价,当利益达到阈值,而代价又让人觉得难以接受时,继续坚持下去不过是为了履行身为盟友的职责罢了,若有一个适当的借口脱身,自然可以摆脱那无休止的军费支出和动员负担;衡与特蕾莎修女代表结社中的温和派,一直以来他们都更倾向于通过推动科学技术进步的方式来引导文明,而非战争和掠夺;至于奥托,原本他的立场应该很坚定的,直到柏龙的研究成果被有意无意地披露出来…… 如果人类自身便拥有灵魂魔力,那为什么我们不发掘自己的潜能,开创属于人类的、无副作用的魔力体系呢?这一设想使伊甸计划彻底失去了根本上的合理性,在这种情况下,仍然坚持灭绝异类,不但无法帮助人类成为镜星世界的主宰,反而会埋下致命的隐患。而奥托,他的立场确实很坚定,坚定的人类主义者,倒不如说结社中大部分成员都是这样的立场,过去,天蒂斯提出的伊甸计划符合人类的利益,他们选择支持;如今,另一条道路更加符合人类的利益,他们自然也会选择支持。 从来没有变化的立场,只有为了达成理想的手段。 这是尘世中唯一不变的定律。 说到这里,天蒂斯忽然想起来。 “这些人中,”她问道,“不包括柏龙和菲么?” 缺席的名字似乎更引人注意。 菲是魔导科研机关的总负责人,魔法体系的开创者与推行者;柏龙则是次要负责人,同时更是信仰之力研究项目的领衔者,如果他们两个人决定站在休战派一方,那么代表结社内部研究人员的那个人便不会是奥托。 佩蕾刻闻言不禁陷入沉默,她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翡翠眸中的思绪,仿佛在斟酌词句,长达数十秒的死寂后,才轻声回道:“他和她……似乎都还没能作出决定。” 给点喵 1371.第1355章 毕竟还是姐姐吗? 第1355章 毕竟还是姐姐吗? 还没做出决定,但总会做出决定的,因为这是无法逃避的宿命。 不过,天蒂斯还是稍微有些意外。 “柏龙就罢了,连菲也在犹豫吗?”魔女靠在长椅上,凝视着天边的夕阳,一轮血红色的黄昏正在将海平面染成壮丽的色彩,潮水下翻涌的,正是肉眼无法看见的暗流:“我本以为,她会是最坚定的那个人。”海风拂过,几缕散落的黑发贴在她略显苍白的脸颊上。 坚定不移地站在有利于人类的立场上,哪怕用尽一切手段,也要让人类成为镜星世界的主宰,毕竟,那是她的老师一生都在追逐的理想啊。 虽然后来发生的一些事情只能证明,即便是圣者也会有犯错的时候,但只有这件事是不会错的,菲如此坚信着,而这正是她不惜背弃万物有灵论的信仰也要加入魔女结社的原因。那位沉默寡言、笃信千言万语不如行事一遍的道理、因而被民众敬爱地称之为“无声圣使”的少女,在经历了灾变、神变与天变的三重浩劫之后,终于尝试着跳出万物有灵论的框架,冷静地审视老师的功绩与过错,并断定他要走的道路必然是行不通的,自己必须另寻他法。 这条道路,同为十二圣徒的咒戒王刻诺斯追寻过,但人造王权计划的失败让他的理想几乎走到尽头,最后只留下一句关于“人理之环”的箴言,以及真灵派的传承;行事肆无忌惮的灾祸神亚伯拉罕曾追寻过,但他为了活下去不惜以人为食,比如神明来说更像个疯子;并非为了追求真理、只是痴迷于过去一段感情的告死之眼梵诺斯也曾追寻过,试图破解生命与死亡之间的奥秘,但一无所获,直到现在仍将自己封闭在一个没有出口的迷宫中,苦苦折磨;最后的最后,反倒是在十二圣徒中并不起眼、并不强大、也没有什么光荣事迹的菲,收获了一个还算满意的成果:她结合老师对人类灵性的研究,成功将超凡能力与人类肉体剥离,开创出了全新的魔法体系,并顺利将其推广到了整个文明世界。 至于之后,魔法体系被淘汰,而那些曾受她的影响才踏上了这条道路的后来者则开创出新的魔导体系作为代替,菲并不生气,也不意外。文明的进步其实就等于淘汰,不被需要的理论自然该深埋尘土之下,何况将它推翻的那些人都是那么优秀:柏龙、里希特、阿格里科拉、奥托……他们代表着人类文明的未来。 不断地前进、不断地后退、不断地开创、不断地淘汰……终有一日,会抵达那个理想的新世界吧? 现在,又到了开创新体系、淘汰旧体系的时候,不出意外的话,她应该始终站在开创的那一方、反对即将被淘汰的那一方才对。以现在的局势而言,就是站在温和派一方,对内发掘人类的魔力潜质,因为那才是符合时代需求和文明发展的;并坚定地反对天蒂斯的伊甸计划与现实计划,因为那已经没有意义了。 本该如此。 “可能,”佩蕾刻猜测,她交叠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背:“她也在等你的表态吧,天蒂斯?” 天蒂斯便回头看了苍发少女一眼,嘴角微微勾勒,那笑容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唯独这个理由是不成立的,佩蕾刻,因为你还不够了解那个人。” 即便在理想主义者中,无声圣使菲也是最天真的那一个,而她的天真又为自己的信念赋予了坚持的意义。所以,天蒂斯从来没有怀疑过她的诚实,但也从来没有怀疑过她的决断,该下决心的时候,她绝不会犹豫。 佩蕾刻不语,既不赞同也不反驳,她确实不太了解菲,当然,更准确来说,她对魔女结社中的大部分成员都不怎么了解,最熟悉的大概便是自己的副官南丁格尔与医院骑士团的团长特蕾莎修女了。这是因为她对结社事务并无兴趣,每次例行会议上也都一言不发,只是倾听。相较之下,这位在民众间被尊称为“翡翠隐者”的少女更愿意将自己的精力放在喜爱的事业上:推广慈善医疗服务与建设新的医疗体系,就像蒂梅丝更喜欢看书和写书,莉莉丝缇则干脆是个乐天享受的性子,比起工作更热衷于玩乐。 魔女结社的七位魔女中,只有卡拉波斯、法芙罗娜和绯珥是全身心投入伊甸计划与现实计划的,她们的信念和目标也最坚定;伊芙勉强算半个,因为她是个随波逐流的人,姐姐们希望她怎么做,她就努力去完成姐姐们的期待,并无自己的主见。 至于佩蕾刻、蒂梅丝与莉莉丝缇,则干脆是借着魔女结社的资源,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一直以来,对于伊甸计划和现实计划都不怎么上心,总是把责任都推给了天蒂斯和其他几个姐妹,这未尝没有逃避的意思。虽然后者从来没有说过什么,更没有指责与抱怨,只是默默地推行着那个计划,将所有杀戮与破坏的罪业都承担在自己的身上,时不时还要将沾满鲜血的双手藏在身后,笑眯眯地安慰几个不愿作为的姐妹:没关系,一定很快就会结束了,到时候,大家的理想都会实现,世界一定会迎来更加美好的结局…… 如果她们这么说的时候,藏在背后的手没有微微颤抖,语气中没有故意伪装出来的平淡,神情中也没有尝试遮掩的疲惫与不安,说不定佩蕾刻会信以为真,但如今,她只感到愧疚,自责,还有难以抑制的悲伤。 若不是怀着这种心情,恐怕她不会在听闻卡拉波斯的死讯的第一时刻,便到处寻找天蒂斯吧?甚至当其他人还沉浸在这个噩耗中,难以接受现实时,佩蕾刻便来到了莫松市。她可能不了解结社的其他人,却很了解自己的姐妹,知道在这种时候,天蒂斯会出现在哪里,又做着什么样的事情。那种笃定的心情是基于何物?那种犹豫的心态又是来自何处?其实她全都知道,只是不愿面对。 “算啦。” 天蒂斯忽然长出了一口气,有些释然地说道:“不管她在想什么都好,最后的结局是不会改变的,我唯独可以确认这一点,也唯独只要确认这一点就够了。其他人的情况怎么样,佩蕾刻?“ 因为沉浸在复杂的思绪中,佩蕾刻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轻轻地“啊”了一声,她知道天蒂斯不是喜欢说废话的性格,既然已经问过了结社的情况,那么这个问题,自然只能是在询问另一些她所关心的人了:“大家都还好……蒂梅丝和伊芙很伤心,但我来之前便安慰过她们了;莉莉丝缇倒是和以前一样不见踪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还有绯珥,她似乎很忙碌的样子,正在加紧安排审判教廷中的各项事务,我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在用工作麻痹自己,还是说……“ 苍色头发的少女说到这里,略微停顿,似乎是在犹豫该不该把心中的问题说出来,天蒂斯一直沉默地倾听着,给足了思考的时间,而最后少女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她无法克制自己的心情,那种复杂的、酸涩的、难以被理解的情感,促使她开口询问:“天蒂斯,你能告诉我吗,绯珥她……是不是也要去做和卡拉波斯一样的事情了?” 整个世界在这时似乎安静了下来,远方几只海鸟归巢,不再丢下仓促的鸣叫,海风也屏住了呼吸,只有旧码头上驳船撞击石壁的沉闷咚声,一下又一下,敲打在寂静里。 天蒂斯的目光终于从熔金般燃烧殆尽的海平线上移开,转向了身边紧抿着唇、等待审判的少女。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勾勒出佩蕾刻苍白的侧脸,那双翡翠色的眼眸深处,盛满了无法言说的忧虑与茫然。 “佩蕾刻,”天蒂斯的声音很轻,却又很清晰,像一块小小的石子,荡开了水中的涟漪,“这是我们早就决定好的事情。” 苍发少女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交叠在膝上的双手用力攥紧,指关节在昏暗的光线下泛出青白。 是的,这一幕对她们来说其实并不是现在,而是在过去的某一天早就预见的未来,从天蒂斯与尚在尘世中辗转流浪的魔女们相遇的时刻开始、从她们决定亲手改变这个世界的时候开始、从她们怀着或颤栗或坚定的心情开始执行伊甸计划与现实计划的时候开始……一道车轮滚滚向前,无法停下。 所以,事到如今再来问这样的问题,如果说是后悔未免太迟,如果说是忘记了,又似乎有点自欺欺人。 佩蕾刻的嘴唇嗫嚅着,冰冷的唇瓣上下碰撞,颤抖地挤出最后一个问题:“一定……会成功吧?” “当然。” 暮色彻底吞没了天际线,深蓝的夜幕开始笼罩港口,只余下西方天际一抹惨淡的暗红。天蒂斯的面容在迅速加深的阴影中变得模糊不清,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映着远处防波堤上零星亮起的微弱灯火,那是出海捕鱼的渔船归来时,船头所挂的领航明灯,灯光恰在黑暗中摇曳不定,如同风中残烛:“或许你还没有察觉,但我曾是旧伊甸的管理者,是人间一切魔力的观测者与引导者,当我履行自己的使命时,整个世界都在我的眼中变为透明,没有任何秘密可言。它有时是网,有时是海,但更多时候是一台冰冷而刻板的机械,对于这个尘世的变化,无论多么微弱,都逃不过机械的规律。所以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佩蕾刻,我们所期待的一种变化正在发生,那个灵魂正在变得完整,祂将要苏醒了,因为意识到这个世界需要自己苏醒。” “黑暗沉寂,命运回归,从此宇宙之间的光与暗都失去了平衡,泛滥的光与无序的暗将展开永无止境的对峙,自世界的一角持续到宇宙的尽头;命运的网络无人观测,黯淡的星辰再也照耀不出凡人的前路,失去命运之人越是挣扎,就越是破坏着摇摇欲坠的平衡;而后,恐惧将席卷大地,呼唤人心中的本能,当理性支离破碎之时,再没有任何书本中的知识或宿世传承的智慧,能够为凡人指引方向……觉悟,战斗,牺牲,然后回归,这个本就脆弱的世界将一步一步走向破碎,而我们所期待的那个灵魂也将一点一点地回忆起自己的使命,直到最后,成为一把打开宇宙源头的钥匙,或一根改写故事结局的笔。她自己期待成为哪一种呢?我们不得而知,但至少,可能性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公平的。” 她回头,向茫然得失去了言语的妹妹露出一个平静的笑容:“要退潮了,佩蕾刻。” 魔力的大潮。 它在人间追溯流转,有时涌起,有时跌落,不会增加,不曾减少。凡人总将其视为宇宙的恩泽,肆无忌惮地争夺与占有,却从来没有意识到,凡世间之魔力,无论是游离的还是聚合的,无论是外在的还是内在的,无论是微小的还是庞大的……其实都有同一个主人。 天蒂斯伸出手,轻轻覆盖在佩蕾刻冰冷而紧握的手背上,她的掌心带着一丝微弱的温暖,却无法驱散夜晚降临时伴随而来的寒意。“回去吧,佩蕾刻。”她的声音比之前更柔和了些,那或许是她生命中仅存的一种感情了,“回到蒂梅丝和伊芙的身边去,她们需要你。还有,找到莉莉丝缇,告诉她,别再那么调皮了,这段时间都乖乖地待着,很快,很快,她所期待的那个世界,就会变成现实了……” “不。” 佩蕾刻却反过来抓住她的手,虽然脸色仍然显得苍白,眼眸中却闪烁着天上的光:“如果是那样的话、如果一定要那么做的话、如果不那么做就无法成功的话……就让我先去吧,天蒂斯。” “毕竟——” 她也露出笑容,温和且坚定:“我好歹,可是她们的姐姐啊。” 给点喵 1372.第1356章 永远不会启封吗? 第1356章 永远不会启封吗? 如果不算上秩序的少女王权们,仅以混沌王权内部的序位为准的话,那么已经离去的黑暗魔女卡拉波斯无疑是所有人的大姐,而此刻与天蒂斯并肩坐在长椅上、外表看起来柔柔弱弱的佩蕾刻,则确实是除了她以外最年长的人,也就是二姐。 其实以实际情况而论,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毕竟,除了明确在旧伊甸诞生后才被创造出来、不知道是否应该归属少女王权行列的天界忒弥丝以外,其余女神的子嗣,无论是旧世界的幻想与现实的双生王权,还是新世界的秩序与混沌的对立王权,严格意义上都是在同一时刻诞生的,自然无法以年龄来区分长幼。 可她们偏偏就是分出了姐姐与妹妹的关系,谁是姐姐,谁是妹妹?谁是年长的,谁是年幼的?谁负责照顾大家,关心她们的生活与情绪?谁可以无忧无虑,尽情享受着被人关爱的感觉?那不是任何一种可以用语言来形容的感觉,仿佛冥冥中就已经确立好了,如果质疑的话反而会显得奇怪。 少女王权不是人间的生命,自然也不会被人间的常理束缚。就像天蒂斯自来到人世、获得自我以来,就一直当仁不让地占据着姐姐的位置并深信不疑;就像圣夏莉雅从长久的睡梦中睁开眼睛,看到身旁一张张好奇而又迷茫的脸庞时就无比确信自己应该照顾好她们;就像卡拉波斯一边憧憬着长姐的温柔一边悄悄模仿着她的严厉,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应该或者说必须取代她……生命的情感复杂而又多变,是基于冲动,而非理性。 尽管更多时候,无论是法芙罗娜还是绯珥,呼唤佩蕾刻的名字时从来不会在后面加上姐姐两个字,不敢在卡拉波斯面前任性的莉莉丝缇,也总是肆无忌惮地向她撒娇,享受她无奈笑容中的种种特权,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们从来没有将佩蕾刻视为姐姐来看待,而是因为佩蕾刻的性格比卡拉波斯更温和一些,所以她们和她相处的时候往往也更随意一些。 同样的,这也并不能说明佩蕾刻从来没有把自己放在姐姐的立场上,恰恰相反,她总是铭记着,甚至记得比所有人都清楚。 所以,明明前方是一条很危险的道路、明明必须去做自己最讨厌的事情、明明知道与自己作对的结果总是事与愿违……但她还是轻声地对天蒂斯说:“让我去吧。” 因为这就是身为姐姐的责任。 天蒂斯深深地凝视着眼前的少女,看见那双翡翠似的眼眸中倒映出自己的表情,奇怪的是,那看起来有些悲伤。她不确定这就是自己现在真实的模样,亦或者仅仅是佩蕾刻眼中的自己? “如果你想要这么做的话,”她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不会阻止你。” 佩蕾刻便松了一口气,她似乎预想过会从天蒂斯口中听到反对的话,因为这个计划对她们来说实在太重要了,重要得不能容许半点失败。而软弱的、犹豫的、总是在理想与现实之间徘徊不定的自己,真的能够做到吗?如果连本人都在怀疑的话,对这个计划倾注了更多心血、甚至可以说付出了所有一切的天蒂斯,提出反对的意见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但最后的结果至少可以证明,就算有时候自己怀疑着自己,他人也会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而选择相信你的。有时是情感,有时是理性,天蒂斯是哪一种呢?佩蕾刻不太清楚,但无论如何,她很感谢她的信任。 除此之外,少女还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希望你暂时不要向大家透露这件事。”她轻抿嘴唇,有意无意地回避着天蒂斯的视线,“至少,在结果出来之前……” 天蒂斯大概早就猜到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并不惊讶,只是提醒道:“伊芙、蒂梅丝与莉莉丝缇那边还好,但是法芙罗娜与绯珥,肯定是瞒不过去的。尤其是法芙罗娜,她常年驻守东大陆,对那里的局势最为了解,等你抵达东大陆后,很有必要去见她一面,向她了解一些近况。虽然我听说,她现在正率领着舰队,为轴心国在风暴洋到混乱海域之间开辟一条新的补给航线,恐怕离你的目标有些远了。但我还是觉得,多花一点时间做好准备,总好过事后再来弥补,正如摩律亚人的箴言:绕远路就是最快的捷径……” 不知怎的,她忽然变得有些啰嗦,絮絮叨叨的模样,语重心长的教诲,还有各种不放心的叮嘱,就像在面对一个即将远行、让她牵挂不已的妹妹,当然,事实也的确如此。只是一直以来,天蒂斯在大家眼中——无论是魔女结社的成员,还是混沌的少女王权们——的形象,要么深谋远虑,要么神秘莫测,像这样子唠叨的模样,还从来没有人见过。 可能是因为,经历的事情越多,就越容易变得像一个凡人吧? 佩蕾刻安静地听着,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指尖微微收紧。当听到法芙罗娜的名字时,她的眼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那个总是风风火火、眼神锐利如刀锋的妹妹……她确实是最难隐瞒,也最需要去见的人,而绯珥的敏锐洞察力同样令人无法掉以轻心,尤其是,她早已做好了踏上战场的准备,却从未想过这觉悟也有被人代替的一天。 “我明白的,天蒂斯。”佩蕾刻的声音依旧轻柔,带着一种下定了某种决心后的平静,“我会去见法芙罗娜,尽量小心避开不必要的麻烦。至于绯珥那边……”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就拜托你了。” 她的“拜托你了”听起来有些含糊,甚至带着点鸵鸟般的侥幸,仿佛只要不去细想,就能暂时逃避开绯珥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这很符合佩蕾刻的性格,面对棘手的问题,她有时会选择一种近乎天真的回避。 天蒂斯看着她低垂的侧脸,柔和的线条下藏着不易察觉的紧绷。她最终收回了那些未尽的话语,所有的担忧和不舍都化作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融入了入夜后微凉的空气中。她明白,此刻的叮嘱再多,也无法帮助佩蕾刻走完那条荆棘之路,她需要的已不再是他人的关心或引导,而是自我的觉悟。 “好。”天蒂斯只吐出一个字,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稳,仿佛刚才那片刻的啰嗦从未发生过。她抬起手,似乎想拍拍佩蕾刻的肩膀,或者拂开她额前一丝被风吹乱的碎发,但那只手最终只是悬停了一瞬,又缓缓放下。 有些关心的动作,由她来做,总是显得那么反常,又有些刻意。 “你可以先等半个月。”天蒂斯说道:“再过半个月,一支补给舰队将从海蓝市出发,目的地是位于暴风角的远洋之城奥榭,你可以跟随船队一起出发,就像卡拉波斯那样……” “不。”佩蕾刻却轻轻柔柔地打断了她的话,“不必要那样,天蒂斯,我一个人走就足够了。” 一个人走,谁也不知道,谁也不用告别,自然,谁也不用面对。 可能有些自欺欺人吧,但佩蕾刻是这么希望的。 天蒂斯无言,头一次发现她居然如此固执,一旦下定了决心,连八台构装机甲都拉不回来。可她多少能够理解这样的固执从何而来,不免为此叹息。自己一直都觉得佩蕾刻和那个人很像,看来不是没有道理的,除了头发的颜色以外,就连性格都一模一样啊。 “可是那样的话,”现实魔女下意识问道,“你要如何操控构装机甲?” 在十四位少女王权中,疫病王权佩蕾刻在正面作战的能力上基本上是倒数的,何况她的战斗意识与实战经验又实在匮乏,基本上很难像黑暗魔女卡拉波斯那样,以一人之力带给敌人巨大的压力。可在天蒂斯的计划中,这一点却是至关重要的,因为,如果不让秩序的少女王权承受现实与强敌的双重压力,又怎么能刺激她们的灵魂觉醒,令交战双方都能在缺失圣器的前提下恢复为完整的王权形态呢?而如果不是完整王权的回归,便无法唤醒那个人灵魂中沉睡的部分,呼唤宇宙中最伟大的力量苏醒…… 在过去,现实计划屡次失败,便有这方便的因素,秩序王权很难真正下定决心,抱着杀死过去的姐妹的觉悟去战斗,没有觉悟,灵魂便无法成长,进而导致与她们战斗的混沌王权也难以觉醒;而这一次,有了那个年轻人的帮助,有了一路旅程所结下的牵绊,还有许许多多不能输的理由……秩序王权也开始发生改变了。 这是最好的时机,却也可能是近万年来唯一的时机,一旦错过,天蒂斯又该去哪里找到下一个年轻人呢?到了那时候,他可能就不是现在的模样了,甚至可能不是人类,不是生灵乃至不是宇宙中的每一样物质……他存在的形式,从不被任何法则定义。 “我明白,天蒂斯。”佩蕾刻轻声道:“我知道自己很弱,没有办法像卡拉波斯姐姐那样,无需其他人帮助,自己便可操控宇宙中的戴森球号,但我想,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些努力的决心的吧?所以,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要启动泰空号。” 天蒂斯神情一滞,一时无言。 泰空号…… 准确来说,它的全名是:原型机神—泰空号。 和其他六台构装机甲不同,它是唯一没有创圣机编号的构装机甲,甚至结社内部有许多成员都不知道这台构装机甲的存在,它的保密等级仅次于伊甸计划与现实计划。若论原因的话,大抵是因为……它是模仿那位蒸汽机神亚历山大而创造出来的构装机甲吧。 在蒸汽之乱事件后,为彻底消灭机神亚历山大的威胁,结社内部研发出了具备阻隔信仰之力精炼频率的构装机甲,但由于所承载和消耗的魔力总量太过庞大,基本上必须以过量的魔导引擎为能源、以魔女的灵魂为核心才能驱动。最早研发出来的两台构装机甲。由法芙罗娜所驾驶的星宵骑士号与卡拉波斯所驾驶的星杯神子号,在对决机神亚历山大的战斗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战斗结束后,魔导科研机关的研究人员对信仰之力的性质与机神亚历山大扭曲时空的力量产生的极大兴趣,便以其为原型,结合战斗中所获得的数据,研发出了以蒸汽机神亚历山大为原型的新式构装机甲:原型机神—泰空。 然而实战过程中,他们发现泰空号存在着巨大的缺陷,并且已经到了无法修改也无法弥补的程度,最终在天蒂斯和菲的共同干预下,被迫放弃了这个项目,泰空号也封存至今,无人启用。之后,才依据开发泰空号的经验,又创造出了另外四台构装机甲:苍天龙巢拉帝思特号、大地魔女绯夜门忒号、涡轮母舰尼德霍格号、异星哲人戴森球号,与彼时已重新命名的星杯神子米黛号、星宵骑士达扬号,共同组成了创圣机这一体系。 泰空号不愧于其原型的威名,若论战力,在七台构装机甲中是当之无愧的第一,甚至是断崖式的第一,但它令人难以接受的缺陷在于:或许是冥冥中融合了蒸汽机神亚历山大的一部分性质,导致原型机神泰空号的能源驱动会在任何情况下以吸收外部能源为主。对于蒸汽机神亚历山大来说,吸收的外部能源主要是信徒的信仰之力,也就是灵魂魔力;而对于原型机神泰空号来说,自然就是机甲内部所有生命体的魔力乃至生命力了。 并且,它同样具备机神亚历山大的另一个性质:吸收的外部能源越是庞大纯净,战斗力越是表现出明显的增幅,突破某个阈值后,甚至不止是增加,而是指数型的暴涨了。在天蒂斯的预估中,如果由卡拉波斯或法芙罗娜来操控的话,或许就连胜利王权完整苏醒后的形态,都有一战之力。 同时,在输入了充足能源的前提下,泰空号也能将操作难度精简到最低,甚至一人就足以如指使臂,根据那次实战测验中某位研究人员的记录:“……甚至不像是在操控机械,而是在操控自己的身体。” 然而,代价又是什么呢? 实验结果永久封存,一如原型机神泰空号般,被人们认为永不会有再次启封的时刻。 直到今日。 给点喵 1373.第1357章 想起以前的故事吗? 第1357章 想起以前的故事吗? 最终,天蒂斯还是没能说服佩蕾刻回心转意。 毕竟,没有意义。 劝说没有意义,阻止没有意义,甚至就连这件事本身的危险性都没有意义,在抵达最后的终点之前,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是无意义的,不值得为之伤神;唯有抵达终点的时刻,渴望着实现理想的人啊,能够为这些本来无意义的事物赋予意义,为无价值的牺牲赋予价值。 天蒂斯希望那个人是自己,而卡拉波斯与佩蕾刻也坚信那个人会是她,于是,为了帮助现实魔女铺就前者可以抛下一切,平静而又坚定地迎接死亡,而后者也正在走向同一个结局。 若不想让她们的付出化为泡影,那么最痛苦、最负重、也最该拼尽全力的人,恰恰是天蒂斯。 理解了这一点,才算是理解了“现实”的本质。 月光穿透薄云,脆弱却执拗地映着下方幽暗的海水,也让佩蕾刻看到了天蒂斯此刻的表情,那是一种深沉的、复杂的东西,叫人看不太透。或许是在风中吹得太久了,又或许是月光映照的缘故,那张沉默凝重的脸上没有半分血色,苍白得犹如祭品,随时等待着向命运献祭些什么,以换得实现理想的资格。 那样的献祭想必很昂贵吧?一生中只会萌生一次的情感?记忆中只曾出现一次的笑容?还是在她两个世界无数人生中都从未感受到的真正的快乐?如果失去这些,生命还能留下什么呢? 风拂过海面时,佩蕾刻的心也跟着颤动了一下,大抵是触景生情,明明没有任何前兆,她却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段往事,那个时候她还不叫现在这个名字,准确地说,她还没有名字。 …… 在那场撕裂天空、摧毁大地、掀翻海洋的灾难结束后,我们所熟知的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泛古洋大陆分裂为东帝凡特大陆与西格利亚大陆;艾思浩德岛屿群与苏尼亚群岛从海中升起;分割两个板块的尽头海与风暴洋中间,盘踞着诡谲莫测的混乱海域;受板块运动的影响,索森山脉凭空抬高三千米,隔绝了古老的白狮鹫帝国与沃伦姆夫王朝…… 然而,这些只是肉眼所能窥见的变化,而在凡人看不到的地方,宇宙的法则已然破碎,象征法则力量的少女王权失去记忆后各自转生,投入了这个破碎却又崭新的世界。受到灵魂力量衰退的影响,她们的王权陷入沉睡,但本身所具备的法则性质却不曾有丝毫改变,更因转生为凡人之躯,力量失去了控制,不断向外逸散,扭曲周围的环境,形成各种异象,有时是神圣恢弘的,时人称为奇迹;有时是恐怖压抑的,时人则称为天灾。 那一时期,秩序的少女带来安宁、和平、正义等凡人向往的事物,混沌的少女则带来灾难、混乱、战争等凡人畏惧的事物,前者因此被称为圣女,得到普通人与正神教派的崇敬与追随;后者则被视为天变时代恐怖魔女的继承人,招致同等的畏惧与憎恶,还引起许多邪神教派的觊觎,但目的只是为了利用她们散播恐惧或作为邪恶仪式的祭品。 尽管很少有人在意过,这并非她们的本意。 疫病的少女王权便是在那一时期苏醒的,当她睁开眼睛时,外表看起来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却在年岁的流逝中逐渐意识到了自己的特殊之处。她就像是古老传说、比远古时代还要古老的传说中的奈恩死星降临人世般,带来种种腐化与灾变:草木衰颓、水源生瘟、大地失去生机、万物皆受病疫,在无止境的痛苦和折磨中死去。 在那个医疗匮乏、知识蒙昧的年代,瘟疫就像天灾般不可阻挡,席卷而过时,便要收割上百万人的性命,因此,时人惊恐地称她为“瘟疫少女“,畏惧她、疏远她、诅咒她乃至攻击她。有一万个人恨不得她死去,却也有十万人在大陆各处寻觅她的踪迹,却不是为了保护她,而是妄图利用这股力量,从中攫取自己渴望的事物。 女孩的情感在恐惧、求助、迷茫、害怕中周而复始,却得不到释放的时刻,于是愈演愈烈,而这种压抑的情感又反过来促使自身的王权之力失控逸散。如果可以的话,她也想一辈子都躲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安静地度过余生,不去伤害任何人,也不被任何人伤害。可无论是想要杀死她的人,还是想要利用她的人,都追逐着她的脚步,犹如猎犬般逼迫她不得喘息,仓惶逃窜。而她逃得越远,腐败与瘟疫就扩散得越快,死去的人就越多。世人不会指责贪婪者的过错,只会唾骂她:为什么要反抗?为什么不束手就擒?白白害死了那么多人! 当因瘟疫而死去的人远远多过了身后追逐自己的人、当来自众人的唾弃与辱骂远远胜过了女孩所能承受的极限、当她意识到自己继续存在着对这个世界的伤害远远大于世界对自己的伤害时……自诞生以来便身缠瘟疫的女孩终于彻底绝望,麻木地走出了藏身之所,迎接自己最后的命运。 在她身前是一千人,想要杀死她;在她身后是另一千人,想要利用她。女孩原本以为,无论最后是被人杀死、还是沦为邪教祭祀的祭品,都该是自己的命运,也是那些曾被自己害死的魂灵在向她复仇。可当她闭上眼睛却迟迟等不到命运落下审判的时刻,又犹豫地睁开眼睛时,一切都改变了,就像车轮悄然走上了另一条路。 所有人都死掉了。 在一瞬之间,被毫不留情地杀死,身首分离,血流成河,那残忍恐怖的景象就像是死神的镰刀挥下,风中的枯草便齐刷刷倒伏,收割生命的效率尤甚于自己所带来的腐败与病疫。 女孩惊讶或惊恐地说不出半句话来,在尸山血海中瑟瑟发抖,望向那个唯一站立的身影。 一个身披灰袍的青年男子,身材高瘦,面容平淡而眼神冷漠,薄薄的嘴唇紧紧地抿着,显出一种严峻的刻薄姿态,看起来没有半点人情味。哪怕面对满地残尸骸骨,面对自己亲手制造出来的杀戮,他的神态依然冷漠得让人不寒而栗,仿佛那活生生死去的不是同类,而是草芥尘埃。他的手中持着一根粗糙弯曲的黑木节杖,脖子上挂着半块残缺的面具,虽然从外表上看样貌英俊,却不似正常人类,因为常人绝不会有类似树皮的褐色肌肤,更不会从脖颈、肩膀乃至手指间生长出半枯的枝叶。 哪怕是由兽渐渐蜕变为人的蛮荒种族,如狼人、鹰身人等,也没有这么奇异的外形特征,非要形容的话,或许更像是那些深居山林和狭谷的精怪。 但这个青年绝不是精怪。 女孩隐隐约约……从他身上嗅到了同类的气息。 虽然她不知道所谓“同类”究竟是什么意思,但同类相惜,或许……他是来拯救自己的呢? 像故事中的英雄那样。 不过,青年却不管她怎么想,踩着一地的血泊与尸骨缓缓回头,将目光落在女孩身上,开口时语气几乎没有起伏:“从现在开始,你跟我一起离开。” “诶!?”女孩吓了一跳:“为、为什么?你要我做什么!?” 真奇怪,明明之前面对那些追捕自己的人时,女孩尚且麻木,彻底放弃了抵抗;可面对一个能够在瞬间将所有人都杀死的人时,她却有勇气质问为什么。或许不是那股同类的气息让她感到亲切,恰恰相反,是因为更加恐惧,恐惧到连放弃抵抗都不敢,才会选择抵抗。 青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冷冷道:“学习。” “啊?” 这个回答让女孩不知所措,这个人救了自己,还要自己跟他离开,唯一的要求却是让自己……学习? 青年用手中的节杖轻轻叩击了一下被血液浸泡得有些发软的地面,下一刻,无数书本从半空中浮现,宛如下雨般坠落,书页哗啦啦翻开的声音则是骤雨的交鸣,伴随着他平静的声音:“学习是过程,而非目的。你要通过学习,达到我的标准,成为我的助手,然后,帮助我解开一个问题,一个关于宇宙的奥秘、关于生命与死亡之间的所有谜团的问题。” “可是……”女孩瑟缩着往后退了一步,怯懦而迷茫:“为什么是我?我、我不行的,我做不到……” “不是为什么是你,而是因为必须是你。”青年的眼神居高临下,漠然审视:“你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却不懂得该如何使用,更不理解它的本质,这无疑是一种巨大的浪费。” 原来,也是为了自己的力量而来的…… 女孩有些失落,但还是尽量不表露出这种情绪,小心翼翼地问道:“本质?” “没错,你认为,这股力量的本质是什么?” “是……疾病吗?”无法治愈的病,蝇虫一般扩散开来,夺走无数性命,因此,人们才称呼她为瘟疫少女。 “错误的答案。”青年的眼神让女孩胆颤心惊,不是因为失望,而是因为那双眼眸中甚至连失望都没有,仿佛从一开始就不对她抱有期望:“世人常常庸碌,以事物的表象为真相。草木会在成长的过程中病变,凡人会在衰老的过程中染疫,就连宇宙之外看似不灭的星辰,也会在某一个时刻突然衰变,走向寂灭。然而,如果我问你,物质既然已经诞生,既然注定毁灭,既然从诞生到毁灭的过程已如此完整,为何还要多出一个步骤,让它们从身体到灵魂,皆承受腐化、病变与衰灭的折磨呢?缺失这一步骤,物质也终将由诞生走向消亡,难道它是多余的吗?我并不这么认为,这个世界如此精妙,造物主的一切法则皆有用意。倘若摒弃凡人的情感,从一个纯粹研究者的角度思考,或许姑且可以得到答案:一切的腐败、疾病与瘟疫,其本质是为了淘汰。“ “淘……汰?”女孩睁大了眼睛,似懂非懂。 “没错,这个世界总在变化,而一切腐败、疾病与瘟疫的因子,便是变化中最剧烈的成分,它们是造物主遗留的一种机制,考验凡类物质对新世界的适应性,适者生存,不适者则被淘汰,此乃固然的法则。倘若能够解析这一法则,我们便能理解它的本质,进而利用它改变这个世界。” “世间之人皆庸碌无为,总将力量视为唯一的追求,他们除了炫耀自己那些微不足道的功绩以外,一无所长,既没有探索根源的坚定信念,也没有深入迷雾的决然勇气,着眼于尘世凡俗的政权更迭或历史变幻,甚至不知自己为何而生,因何而死。”青年看着女孩,说道:“唯有不断进化者,才能适应这个不断病变的世界,但力量的成长不是进化,空有蛮力者也难以理解我的追求,而你呢,你的选择又是什么?是追随我踏上这条道路,还是浑浑噩噩地活着,等到某一日,被自己所拥有的这股力量淘汰,却至死都无法理解其缘由呢?” 青年向她伸出手:“选择吧,是追随我的意志,还是……” “我愿意!”不待他说完,女孩便迫不及待地回答,她看向青年的眼眸中,充满了对未知的期待,无论前路有多么危险,总不可能比现在更糟糕了。当一个人跌落谷底时,哪怕只是略微的上升,都能让她更渴望看见山谷外面的阳光:“虽然,我还不太理解您的意思,但,如果我的这份力量确实能起到些什么作用,而不是只为了杀死其他人而存在,那么,请、请让我追随您学习吧,老师……” “还不是。”青年淡淡地打断了她的话:“我还不是你的老师,先证明自己,然后才有资格成为我的学生。” “我、那我应该怎么证明自己……” “如我方才说的那样,学习,成长,然后明白这个世界的真理,就在你身边的无数书本中,也在于一次又一次的实践之中。世人大多愚昧,难以理解我们的事业有多么伟大,因此,除了知识之外,你仍需要具备的,是一颗坚定不移的心,即便受世人唾弃,被族人驱逐,也决不放弃。” 说到这里,他略微停顿,然后深深地看了女孩一眼:“我名……梅丹佐,摩律亚人的大巫。” “好、好的,我记住了,梅丹佐大人!对了,我的名字是……” “Plke。” “诶?” “以前的名字,无需再用。从现在开始,你的名字是:佩蕾刻。” 给点喵 1374.第1358章 凡人皆是祭品吗? 第1358章 凡人皆是祭品吗? “佩蕾刻,你的学习进度,如何了?” “啊、老师,我已经把您交给我的书全部看完了!您看,就是旁边这一堆,怎么样,我很厉害吧?” “既然如此,那么,这是你接下来的任务。” 青年一脸冷漠地无视了小女孩雀跃邀功的表情,手中节杖轻叩地面,又是漫天的书籍凭空浮现坠落,书页哗啦哗啦地翻开,在女孩的耳边连缀成杂乱无章的乐曲。她兴奋的表情一下子消失,哭丧着脸道:“太多了老师,我怎么可能看得完。” “一年。” 青年淡淡道:“你学习基础知识用了半年的时间,那么,这些进阶知识,我给你一年时间。一年之后,我再来见你,以你的天赋,不应令我失望,佩蕾刻。” 说罢,他转身便要离去,没有半点留恋的模样。女孩看到他这么果决的态度,愣了一下,随即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里产生。半年前他也是这样,丢下一堆书后就离去,只留下女孩一人在这里学习。若不是每天固定时刻会有守卫送来食物和衣服,恐怕女孩都要以为自己被抛弃了。 但是,不应该是这样子的。 他之前分明说过,自己是最合适的、最重要的、最独一无二的人选,可以帮助他探寻这个世界不断进化与淘汰的奥秘。为什么现在,却对自己不闻不问,放任自流呢?难道说,自己让他失望了吗?明明已经这么努力了,在半年的时间里强迫自己学了那么多东西,只是为了让他回头看自己一眼……最后换来一次轻飘飘的转身吗? “等、等一下!”女孩忍不住喊道,看到青年停下脚步,回头,目光依然淡漠。她有些惶恐,但还是鼓起勇气问道:“我、我想跟在老师身边学习……可以吗?” 越说语气越是细弱,到最后几乎难以听闻。 “不行。”青年的回答冷酷得让女孩面色苍白:“你尚没有达到标准,对我现在的研究无法起到半点作用。” 作用……他用这个词语来形容佩蕾刻对自己的意义。 只是工具而已。没用的话,放到一旁,有用之时,才会想到。 可是、可是……女孩的翡翠眼眸逐渐蒙上了水汽,她轻轻咬了咬下唇,忽然鼓起勇气,大声喊道:“那、要是我能起到作用的话,老师就会让我跟在您身边学习吗!” 青年沉默了一阵,而后缓缓点头:“可以。” 女孩紧绷的肩膀松了下来,下意识紧紧抱住怀里的书,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 “那么,我会努力的!” 比之前更加努力! “一定有一天、能够帮到老师!” 哪怕只是被需要的工具。 “请老师期待我的表现吧!” 就算,只是一点点的、一点点的期待。 也好啊…… …… 第一次做实验的时候,将将成年的少女感到惊愕与惶恐,因为摆在实验台上的实验对象是……人。 一个活生生的、虽然昏迷过去,但心脏依然微弱跳动的人。 少女呆呆地看着那个人,是一个消瘦衰弱的少年,他应该是精灵种族,虽然外表和自己相近,但皮肤表面却覆盖着一层柔软的活体苔藓层,就像是细小的绒毛般。她在书中看到过类似的记载,认出来这是一种名为木精灵的种族固有的种群特征,其体表的苔藓层会随着身体的健康状态而呈现出不同的色彩,正常情况下应当是湿润的鲜绿色或温暖的草黄色,眼前这个少年却不知遭遇了什么,苔藓层泛着恹恹的灰白色,犹如丛生的菌丝,令人不寒而栗。 他呼吸沉重、心跳微弱,显然生机垂危,如果不做任何措施的话,很快就会死去。 她愣愣问道:“老师,我们……要救他吗?” “不。” 青年平淡道:“我正在研究病理机制的根本原因,无论是生之时还是死之时,构成生命体的基本物质都是不变的,那么从理论上说,每一种生命体对疾病的抗性也应相同。然则实际上,即便排除生长环境、医疗水平和身体素质等后天因素,仅以先天因素而论,各个种族之间仍表现出了明显的差异性。正如你眼前的木精灵一族,不仅能够免疫多种疾病,甚至能够反过来解析病症原理,使身体获得新的适应性,同一种疫病,绝不会感染第二次。许多人说这是造物主的恩赐,是木精灵的种族天赋,如同巨人的蛮力、羽精灵的羽翼、或镜精灵共鸣海域的能力般,不可复制。我却不这么认为,姑且将其推测为木精灵一族通过不断的适应与淘汰而进化出来的能力,如果能够解析其进化原理,或许便能复制这个过程了。” 因为少女通过努力学习,已经获得了自己的认可,成为了一名合格的助手,所以青年的解释比以往都要详细,放在以前,他可能只用一句话甚至两三个字,就算是回答了少女的问题。 后者却并没有为此感到高兴,反而心中产生了一种不可预知的惶恐:“那么,您是要让我……” “对他使用你的能力,佩蕾刻。”青年的声音毫无波澜,仿佛只是在传达一个最寻常不过的指示:“让他感染多重病症,我要观察这种适应能力在身体中运作的具体机制,记录下每一丝魔力波动与每一次生理指标的异常变化,这是解析的第一步。 “……” 少女呼吸一滞,感到一阵熟悉的寒意从脊椎处升起,逐渐冻结了灵魂。那是很久以前,她面对人们憎恨的眼神与邪恶的诅咒时曾不可遏制的感受。她本以为自己早该麻木,伴随着年月的流逝而将其遗弃,没想到今日又生起同样的感觉。但或许这不是一种突如其来的冲动,而是命运早已在她前进道路上埋下的深谋远虑。 “您的意思是……要我杀了他?” “杀死任何人都不是我的本意,但如果他承受不住,最终死去,亦是实验中不可避免的一环。” “可是、可是……我,我做不到的,不能这么做的……”少女茫然地摇头,喃喃自语的同时不断地向后退,好像要逃出这个冰冷苍白的实验室,逃到阳光底下,才能大口大口地呼吸,缓解那种就要溺水般的感觉。 “做不到?”青年皱起眉头:“为何?经过这两年的学习与训练,你应该已经初步掌握了自己的能力,释放疾病因子感染他人,对你来说并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情。” “这不是能不能做到的问题,老师,他、他还活着啊……” “自然还活着,若是死了,也就用不上他做实验体了。”青年忽然明白过来,眉头皱得更深:“你在害怕?” “嗯……” “我将你救回来的时候,你即将死于士兵的剑下,或沦为邪教徒的祭品,但那时你的眼中没有畏惧,只是平静。连自己的生死都不在乎的人,为何要纠结于他人的生死?” “不是那样的,老师……” “只有那些庸碌无为、迂腐愚昧的人,才会用所谓的人性来限制自己探寻真相的脚步,实际上不过是一种畏怯。通往真理和根源的道路所需要的是纯粹而绝对的理性,而非软弱多余的人性。”青年平静地看着她:“佩蕾刻,我用这个名字来称呼你,你知道她意味着什么吗?” “……” “Plke,在摩律亚人的语言中,意为纯净而不朽的灵魂。在初代大巫开普斯遗留下来的卷宗中,他假设如果一个凡人能够历经尘世的百种磨砺、不断淘汰软弱和多余的部分,便能获得无暇的灵魂,由凡人进化为真正的圣灵。然而世人愚昧,往往为尘俗所累,耽于财物或虚名,对于不可理解的事物,只是怀疑或抗拒,必须找到一种绝对的真理,才能引导他们走向这条进化的道路。佩蕾刻,我曾坚信你的力量中含有真理的一部分碎片,只要将其拼凑完整,就能开创出开普斯大巫理想中的境界。一切不净的、污垢的、渺小的事物都将被淘汰,而一切纯洁的、无瑕的、伟大的事物则获得永存。这个世界不断变化,淘汰与留存才是生命的本质,莫非直到今日,你仍然无法理解么?” “……” 佩蕾刻依然沉默着,她的手臂在颤抖,肩膀在颤抖,嘴唇在颤抖……身体上下没有一处地方不感到害怕与恐惧,但却神奇地没有生起任何逃跑的念头,反倒想起了那个绝望的阴天,在裹挟着鲜血气味的风中,青年向她伸出的手。他给了她名字,给了她目标,给了她一个存在的理由——成为有用的工具,去探寻至高的真理。 此刻,就是证明自己“有用”的时刻,是获得他哪怕一丝认可的唯一途径。 虽然代价是向自己的过去屈服。 这双手曾在孤独流浪的无数岁月中害死了那么多人,但没有一次是佩蕾刻主动去做的,那些丛生的疫病和弥漫的瘟疫并非她的伙伴,而是造成痛苦的病因;而今日她只需轻轻伸出手,为一个本就濒临死亡的生命加速这个过程,便能获得老师的认可。被动与主动,无数人与一个人,当数量对比足够悬殊时,个人意愿似乎就显得微不足道了,这么看的话,老师给予她的选择,似乎比命运给予她的选择温柔了许多。 “对不起……” 少女茫然地抬起头,看向实验台上的那个男孩,喃喃地重复道:“对不起、对不起……” 梅丹佐漠然地看着这一幕,看着自己的学生轻轻将手放在了少年的额头上,像是为他合上了双眼,抚平了所有的不安。 他忍不住想,人的选择就像病一样,一切都有迹可循。 却不是谁都能治愈的。 …… 多年以后,站在夜色中,远眺莫松市港口外的潮水时,佩蕾刻会忽然想起老师的话语,并因此感到深深的悲伤。记忆过了那么多年,与其说是遗忘,不如说是褪色,就像一本故事书被翻了许多遍,连纸张都有些泛黄了,遑论纸上的文字与图画。 在那之后的故事,佩蕾刻不愿回想,她只是忽然间明白了自己再次联想到这段往事的理由:天蒂斯此时苍白的脸色,和多年以前那个躺在实验台上等待未知命运的木精灵少年的脸色,简直一模一样。 他们都是祭品,注定被献祭,换取一种实现理想的资格。只是,那个木精灵少年是没有选择的,他只能被他人献祭,比如自己的老师;而天蒂斯是可以选择的,所以她可以选择拒绝任何人来献祭自己,然后亲手将自己推向那条道路。 虽然,只要成为祭品,无论有没有选择,下场都会很悲惨。 佩蕾刻收回目光,不敢再观察天蒂斯的表情。 “我该走了。”她轻声道:“等做好准备的时候,我会通知你的,天蒂斯。” 天蒂斯没有动,只是坐在冰冷的码头边沿,仰头看着她。远处昏黄的灯光在她黑色的长发和佩蕾刻素色的裙裾上投下摇曳的光影。时间仿佛在她们之间凝固了一瞬,只有海浪拍打桩基的单调声响、风穿过废弃码头仓库的呜咽,以及更远处隐约传来的、仿佛不属于此地的模糊人声。 “嗯。”她应道,声音低沉而清晰,穿透了港口的背景噪音,“去吧,佩蕾刻。” 她与她最后的交谈,就只是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而已。 天蒂斯依旧坐在冰冷潮湿的码头边缘,目光追随着那个逐渐融入黑暗、变得模糊不清的背影,直到它完全消失在港口灯光的阴影与废弃仓库的轮廓之后,这时她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感受到一种刺骨的凉意直透心底。 海浪永不停歇地拍打,生锈金属在风中呻吟,远处模糊不清的汽笛声,还有那无处不在的、仿佛带着消毒水气味的咸腥海风……然而,都不敌一股巨大的空虚感忽然沉甸甸地压了下来,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现实魔女独自坐着,很久都没有动。 给点喵 1375.第1359章 用你的方式吗? 第1359章 用你的方式吗? 今日仍然是个好天气,阳光透过云鲸空岛客厅的玻璃窗,将细碎的光斑洒在橡木地板上,随着空岛的行进而轻轻摇曳。窗外是绵延的云海,偶尔有几只飞鸟掠过,留下清脆的鸣叫声。远方的云层缓缓流动,偶尔露出一片蔚蓝的天空,那是比林斯曼王国的疆域,陌生的土地在下方展开,而云鲸空岛则像一艘沉默的船,航行在无边无际的天空之海中。 自启程以来,似乎每一天都是如此明媚,那是造物主的恩赐,为了帮助旅人们迎接下一段崭新的旅程。 “林格,花田里的樱草花又开了,依耶塔说很好看,你要不要也去看一下?” “恩,等我有空的时候就过去。不过,那里的樱草花不是一直都开着吗?” “啊这,是、是这样吗?我不太清楚诶,哈哈哈。话说回来,你知道云鲸空岛现在飞到什么地方了吗?我昨晚看了地图,才发现我们已经离开了诺亚王国,现在似乎是在一个名叫比林斯曼王国的国境内。它和诺亚王国虽然只隔着一道安瑟斯山脉,但因为距离中部战场更近的缘故,据说国内局势不是很平稳呢。你说我们这么大张旗鼓地飞过去,会不会被轴心国的人发现啊?是不是该谨慎一些比较好?” “不必那么担心,云鲸空岛飞行的高度已经足够避开地上人的视野了,何况还有格洛丽亚的王权遮掩,寻常人是很难发现的。” “我也这么觉得,嘿嘿嘿。对了,老板娘说今天晚上吃土豆炖牛肉,梅蒂恩说你最擅长做这道菜了,还在林威尔市的时候就经常做给她吃,什么时候让我也尝尝你的手艺呗?” “有机会的话。” 贝芒公主一脸殷切地看着面前的年轻人,而后者却只用这么一句模棱两可的话作为回答,不免让她有些失望。倒是原本老老实实趴在地上的小羊,一听有土豆炖牛肉吃,“腾”的一下便爬了起来,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年轻人看,像是在说:我也要吃。 “还没有到晚饭时间呢。” 林格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小羊的脑袋,让它重新趴下,另一只手则拿着一把木梳子,不紧不慢地刷过柔软如云的羊毛,将那些在小羊充满活力的奔跑与玩耍之中,或是翘起、或是打结的杂乱毛发,重新梳理为光彩夺目的锦锻,阳光下,每一根羊毛都近似透明,折射着黄金的光芒。 小羊趴在地上,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来自年轻人的刷毛服务,从它惬意舒适的表情上来看,显然对手法和力道都很满意,但偶尔还是会抬起头,向年轻人咩叫两声,大概是在表达“虽然做得不错但还是远远比不上我真正的主人所以不要得意忘形”之类的意思吧? 其实年轻人的手法与那位青发少女很相似,甚至可以说是一脉相承,不然对所有人都不屑一顾的小羊也不会乖乖趴在这里,任他用主人曾经用过的梳子给自己梳毛了。但它是不可能承认这一点的,因为在这只幼小生物的心目中,主人永远是最好的,其他人或许可以模仿,却永远不可能超越她的地位。 但在林格的心目中,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小夏姐姐总是最好的,其他人就算再好,也不可能超越她,何况,也已经没有机会超越她了。 奥薇拉坐在椅子上,看着年轻人一丝不苟地为小羊梳理毛发的认真模样,心情忽然有些酸涩。距离云鲸空岛离开安瑟斯地区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的时间,那场漫长的战争却短暂得仿佛不曾存在过,怀着对逝者的缅怀与对未来的决心,众人从悲伤中走出,继续启程,奔赴自己的使命。 林格也是如此,一个星期的时间不算太长,却似乎足够他抚平心中的伤痕了。于是,他不会再对着夜晚的月亮怔怔出神、不会再在吃饭的时候忽然看着那把空着的椅子陷入沉思、也不会再在某一个时刻忽然流露出大家都看不见的、但一定很悲伤的眼神。他又变回了过去那个温和的兄长、可靠的同伴、让每一个人都愿意付出信任的领袖。 他微笑着向早晨醒来每一个遇见的人问好,带小羊出去散步,和梅蒂恩一起在天心教堂里祈祷,看过去没来得及看完的书……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并不孤独,可奥薇拉知道,或者说,云鲸空岛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这个年轻人从来没有走出来,他之所以不曾感到孤独,只是仍然坚信着,当自己做这些事情的时候,那个人一定就在看着。 本质上看,他和自己一直照顾着的小羊没什么区别。从那一天开始,年轻人一直有意无意地抗拒着与其他人的亲密接触,即便是身为妹妹的梅蒂恩,也无法再伸出手抚摸他的脸颊,温柔而恳切地安慰他,仿佛那已经成为了某个人的特权;而小羊也不曾接受过除他以外的任何人的接近,它依然是那么骄傲固执的模样,只有年轻人可以牵起它的绳子,勉强获得了与它拥有同样心情的资格。 那么,这一人一羊与其说是释然,难道不可以说是还没有接受现实,所以才会报团取暖吗? 奥薇拉一直试着将他拉回来,不是通过戳破泡沫那样简单粗暴的方式,而是希望以自己的光芒和温暖,为那个年轻人重新指引出一条回归现实的道路。 可是,却一直都没有成功。 无论怎么努力,似乎都没有办法走进他的心中,仿佛那里已经满员了。但其实不是这样的,至少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除了小夏姐姐以外,云鲸空岛上的每一个人,无论是早在命运开启之前便已邂逅的妹妹梅蒂恩与女仆爱丽丝,还是在这之后才加入这趟旅途的少女王权们,都曾在那个年轻人的心中占有一席之地。这个范围甚至包括妖精深眠旅馆的三姐妹与小太阳、小羊这些非人类也非异类的生物,只是占据的空间或大或小、占据的分量或轻或重的区别而已。 因为他是奥薇拉见过的最温柔的人,是“慈悲的救济”,世界上唯一一个平等地爱着所有人的人,因为爱得那么热烈,所以反而迷失了自己的情感,变得那么冷漠。后来有一个人拿着钥匙打开了这扇门,于是众人接踵而至,在那里留下笑声与眼泪。奥薇拉本以为,在一段永无止境的漫长的旅途中,他早已找回了自己全部的情感,没想到多年以后那个拿着钥匙的人却重新用这把钥匙将它封上,也许那并不是她的本意,但世间的情感向来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而是命运的深谋远虑。 奥薇拉试图用相同的一把钥匙打开那扇门,却遭到了生命以来最惨痛的一次失败,因为一把钥匙只能开一次门,“只有圣夏莉雅能做到的事情”,归根到底,果然还是“只有圣夏莉雅能做到”啊。 而贝芒的公主殿下是做不到的,她拿着那把名为“理解”和“爱意”的钥匙徘徊在门外,一遍又一遍地寻找锁眼,却一无所获。 也许在他的世界里,自己只是一盏坏掉的灯,无论多么努力,都不可能释放出照耀整个世界的光芒,也不可能拥有温暖整个世界的热量吧? 尽管如此,奥薇拉依旧不打算放弃。 如果用小夏姐姐的方式无法打开那扇门,因为记忆不可取代;那么,她还可以尝试用自己的方式。 唯一的问题是,贝芒的公主殿下暂时还不清楚,“属于自己的方式”,究竟是什么样的方式。毕竟,认清自己一直都是世界上最困难的事情。小夏姐姐如果不是遇到了林格,估计也还要在尘世中徘徊百千年,却始终抓不住命运的一端吧? 那么,云鲸空岛上有没有其他人,达到了小夏姐姐的境界呢? 一张张脸孔在脑海中倏忽闪过,最终定格在某个人的脸上,那是个出乎意料的答案,但奇怪的是,当答案彻底浮现的那一刻,公主殿下同时又产生了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虽然很不甘心,但果然……只能是她了吧? 奥薇拉悄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本以为很小心隐蔽的动作,但背对着她的年轻人就像脑袋后面也长着眼睛一般,头也不回地问道:“你要走了吗,奥薇拉?” “嗯、嗯啊,我去问问老板娘什么时候可以开饭!” 她丢下这么一句话后,便逃跑似的离开了客厅,不一会儿,外头传来了蹬蹬蹬的脚步声,年代久远的木质楼梯在公主殿下急促的脚步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林格停下了梳毛的动作,往奥薇拉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明明才中午,就这么急着吃晚饭吗? 而且,老板娘好像正在睡午觉吧?这时候去打扰她,后果可能相当恐怖…… “咩!” “啊,抱歉,我们继续吧。” “咩咩咩!” …… “所以你就跑来找我了?” 爱丽丝坐在床上,对奥薇拉歪了下脑袋,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什么叫只有我才能拯救林格了?他不是好好地待在楼下,我看也不像是没救了的样子啊?” “哎呀,爱丽丝,这是比喻,比喻你懂吗?没必要那么认真!”贝芒公主没有意识到自己说出口的话如果放到以前,其实应该由爱丽丝来说比较符合人设,毕竟她一直都是那种大大咧咧的性格,而公主殿下才是负责质疑的那个人。 今日立场悄然发生了改变,但两人竟都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继续将对话进行下去。 “就算你这么说,”爱丽丝挠了挠脸颊,“没头没尾的,我很难理解啊,总得先告诉我前因后果吧?” “前因后果?那不是一目了然吗!难道你没有发现最近的林格很不对劲吗?自从,唔,自从小夏姐姐走后,他就一直是那个样子,让人很担心啊!” 一周过去,奥薇拉提及那件事时,语气仍有些不自然,而作为听众的爱丽丝,目光也不禁有些避让,仿佛在躲避那道无处不在的视线。以往,她想要恶作剧的时候,或暗中策划着什么阴谋的时候,那位青发少女总能在第一时间发现,然后微笑着伸出手,温柔却不容置疑地扼住她命运的咽喉,直到天才玩家连声求饶才肯放过。 不仅是天才玩家,其他人也一样:奥薇拉的心事、依耶塔的烦恼、萝乐娜的疾病、格洛莉亚与白夜的争执、蕾蒂西亚的逃学、谢米与小羊的胡闹……这云鲸空岛上正在发生或即将发生的一切,仿佛都离不开她的目光。她会耐心地注视着这一切,然后在适当的时机出现,为妹妹们收拾残局,或指点迷津。 爱丽丝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可能,这就是身为姐姐的天赋吧? 也是只有名为“圣夏莉雅”的少女才能做得到的事情。 “……爱丽丝?爱丽丝!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呀!?” 贝芒公主的呼唤将天才玩家从出神中拉了回来,她一回到现实就对上了那双气鼓鼓的不满的抗议的眼眸,顿时有些心虚,但嘴上还是不愿露怯:“当然,我都听到了,不就是林格心里有事,又不愿意说出来和大家一起承担,所以你让我去安慰他呗?” 其实她根本就没有听,完全就是把奥薇拉最开始的话复述了一遍而已,但天才玩家估计贝芒公主也不会在意这种细节,毕竟她又不是小夏…… “不是那样的!”奥薇拉失望地瞪了她一眼:“你果然就没有在听,要是为了安慰林格的话,我自己就可以啊,再不济还有梅蒂恩和依耶塔呢,轮得到你来吗?” “总感觉你说了什么很失礼的话,给我道歉。” “你听错了,我没有说。”奥薇拉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总而言之,我不是单纯让你去安慰林格,而是要用你自己的方式去开导和劝解他,懂吗?重点是,一定要用你自己的方式,用普通的方法是行不通的!” 因为贝芒公主早就尝试过了。“ “我自己的方式?” 爱丽丝想了半天,然后很诚实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给点喵 (本章完) 1376.第1360章 只属于你的方式吗? 午后的阳光透过百页窗,在房间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无声舞动。景象静谧而美好,就是房间内的两个人,稍微有些吵闹了。 “你不知道?这怎么可能!” 奥薇拉睁大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仿佛对她来说,这个回答是难以想象的:“你可是爱丽丝啊!” 天才玩家又挠了挠脸颊,都搞不清楚她究竟是在夸奖自己,还是在讽刺自己了:“我是爱丽丝没错啦,但这和你说的事情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当然有!”奥薇拉斩钉截铁地回道:“因为你是爱丽丝!” “……这根本就不算回答吧?而且爱丽丝是我的名字,可不是什么形容词哦?” 天才玩家看着奥薇拉的眼神中充满了同情,大概是觉得她读了那么多书,语言组织能力还是那么贫瘠,尚且不如自己这个压根没读过多少书的人呢。 但奥薇拉并不这么认为,她觉得“爱丽丝”就是一个形容词,形容一种独特的风格,独特到其他人根本就无法模仿、只要看一眼就能认出来、经历过一次就会印象深刻的程度,而那恰好也是“爱丽丝”这个人留给大家的印象。在这座云鲸空岛上,大家性格各异,喜好与习惯也各不相同,但强烈到能形成个人风格的却很少,“圣夏莉雅”是一种风格,那么“爱丽丝”自然也是一种风格。 “所以,我真正想表达的意思是——” 公主殿下煞有介事地强调道:“让你用‘只属于爱丽丝的方式’去安慰林格。” 她说这话时微微扬起下巴,阳光正好照在她精致的锁骨上,投下浅浅的阴影。 “这句话你刚才已经说过了,而我刚才也已经回答过了。”天才玩家心情复杂,总感觉自己正在进行一场毫无意义的、重复的、单调的对话,甚至比蕾蒂西亚和谢米之间的争吵更无意义。她干脆往后一倒,两手一摊,整个人在床上摆成了大字形,了无生趣地说道:“我根本就不知道啊,什么叫‘只属于爱丽丝的方式’?这种说法也太抽象了,好歹给个具体的建议吧?” “很抽象吗?” 奥薇拉觉得自己讲得已经足够清楚了,那么问题应该出在爱丽丝的理解能力上,果然是因为读书太少、脑子不够用了?当然,这句话也就是心里想想罢了,可不会说出口,毕竟她还有求于人。 稍微思索了一下,贝芒公主很快做出了决定,她不再理会躺在床上摆大字装死人的爱丽丝,而是起身在她的房间内四处翻找起来:书架、柜子、床头柜、还有书桌,总之每一个能藏东西的地方都翻一遍,旁若无人的模样,看得床上的爱丽丝一愣一愣的,心中反省自己最近是不是对奥薇拉太好了,才让她如此嚣张,都把这里当成是自己的房间了。 翻了半天,奥薇拉终于在书桌的第三个抽屉的一堆乱七八糟的杂物中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真是的,爱丽丝。”她回头向床上的天才玩家投去一个责怪的眼神:“你怎么可以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在杂物堆里?就不怕弄坏了吗?” 她举起手中的物品,午后的光线正好照在银灰色的外壳上,那上面有几道细微的划痕,像是记录着无数次激烈对战的勋章。 “啊?什么东西?” 听她说得如此严重,爱丽丝便像死人诈尸一般,艰难地爬起身来,看了一眼奥薇拉手中的两样东西后,又无趣地躺了回去:“我还以为是什么东西,不就是游戏机和卡带吗,那玩意儿本来就坏了。” “就算如此,也不能随随便便放在这种地方啊!” 奥薇拉顺手拿起书桌上的手帕,细细地擦拭着游戏机和卡带的金属表面,直到在阳光下能够反射出耀眼的光彩后,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而躺在床上的爱丽丝则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翻了个白眼,心想我一直都是这么随便的,难道你是第一天知道吗? “而且,你说它坏了也不对,至少还能正常玩游戏呢。”奥薇拉走到床边,也不顾爱丽丝怎么想,一把将游戏机与卡带塞到了她的怀里,双手叉腰,气势十足地下达了指令:“好了,你就陪林格玩游戏去吧!” “……” 爱丽丝无语了半晌,才勉强搞懂了公主殿下的脑回路:“所以,这就是你所说的‘属于爱丽丝的方式’?” 说这话时,她的手指却无意识地摩挲着卡带边缘的插槽,那些细小的凸起曾经被她抚摸过无数次,此刻却显得陌生又熟悉。 “当然。”奥薇拉一脸理所当然地说道:“你以前不都是这么干的吗?高兴的时候要玩游戏,因为可以变得更高兴;不高兴的时候也要打游戏,因为那样就会高兴了。难道你忘了自己亲口说过的话?” 我什么时候说过? 爱丽丝回忆了一下,但在脑海中搜寻记忆的结果是毫无结果,不是因为她没有说过,而是因为她说过了太多类似的话,所以想要精准定位其中一句,确实有些难度。 可是,玩游戏会让人高兴,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久到爱丽丝尚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憧憬与一切探索的欲望。那时候,她还坚信自己将会在这个未知的世界中经历一场不可思议的冒险,邂逅许多性格各异的伙伴,最终实现一个光荣伟大的理想。后来发生的一切似乎印证了她的预感,冒险、伙伴与理想都拥有了,可不知何时,她却失去了从游戏中获得快乐的能力。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大概,是从她意识到这个世界不是一场游戏的时候开始的吧?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逻辑:游戏会让人感到快乐,可这个世界不是一场游戏,那她自然就无法得到任何乐趣了。 该说是索然无味,还是说……如梦初醒呢? “我现在没有玩游戏的心情。” 她轻轻抿了抿嘴唇,将游戏机与卡带重新塞回公主殿下的手中,然后翻了个身,背对着奥薇拉,在后者看不见的地方,眼神沉重得有些复杂:“而且,说到底,那只是你的错觉罢了,游戏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 无论是理念的对峙、生死的决斗、宿命的轮回、还是最简单也最朴素的人类的情感……它什么都无法做到。 奥薇拉听到这句话,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天啊,爱丽丝!你是不是生病了?还是生病之后吃错药了?还是吃错药之后病得更厉害了?否则,怎么会说出这种胡话?”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她低下身子,一只手撑着床边,另一只手则去摸爱丽丝的额头,试探她的体温,却被后者轻轻拍开了:“我才没有生病,也不会吃错药,你就不能盼着我好一点吗?” “可你现在这个样子确实很不对劲啊,一点都不像爱丽丝!”奥薇拉揉着发红的手掌,气呼呼地看着床上的天才玩家,心想,一个林格就够我发愁了,怎么连爱丽丝都这样,你们就不能振作起来,少让我操点心吗? 可能爱丽丝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些过分了,对不起贝芒公主的一番好心,便转了个身,一脸严肃地看着奥薇拉:”那么,在你的心目中,如果是真正的爱丽丝会怎么做?“ 奥薇拉看着躺在床上姿势不雅的她,表情一言难尽:“你能坐好了再说话吗?” “哦。”爱丽丝老老实实地坐了起来。 只有这点还跟从前一样,都不知道该说她小孩子脾气还是真性情了。 “咳咳!”贝芒公主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然后才一脸认真地回答她刚才的问题:“如果是我认识的那个爱丽丝,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说:玩游戏就是能解决所有问题的!这样才对嘛!” 爱丽丝琢磨了一下:“以前的我……居然这么幼稚吗?” “还好啦,也就一般幼稚……咳咳、不是这样的!”说漏嘴的公主殿下连忙改口:“不是幼稚,那叫做……呃,童真!对,就是童真!这可是很珍贵的品质,连伟大的诗人海德都曾经说过:保持一颗童真的心,才能成为真正的大人。所以,爱丽丝,不能放弃你那颗童真的心灵,要相信自己、相信游戏、相信那个始终相信着游戏的自己啊!” 她握紧双拳,为天才玩家打气鼓劲,虽然爱丽丝也不知道她在鼓励些什么。 一脸怀疑:“以前的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以前爱丽丝找奥薇拉玩游戏,还经常被嫌弃呢,不是嫌弃她占用自己读书写作的时间,就是嫌弃她在玩游戏的时候耍赖作弊……恩,后者倒是理所当然,而且天才玩家虽然喜欢耍赖,但她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耍赖的时候被人指责也不会恼羞成怒,最多就嘻嘻笑着糊弄过去。可以说其实她自己也知道耍赖是不对的,但就是无法控制住那股好胜的欲望啊…… 奥薇拉语气一滞,瞬间又恢复了自然:“那是以前的我还没有领悟到游戏的魅力吧,现在不一样,你看我真诚的眼神,就知道我对游戏有多么热爱了!” 她使劲地眨巴着一双铂金色的大眼睛,爱丽丝观察了半天,微微点头。不管贝芒公主如何保证,反正天才玩家是连半点热爱都没有看见,但确实和以前不一样了,其中多了一种名为……信任的情感。 她确实相信爱丽丝,相信游戏,相信爱丽丝可以用玩游戏的方式解决林格的心理问题。 可是,真奇怪啊,分明连爱丽丝自己都不信了,她那股信任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还是说,身份与立场上的转变,自然就带来了情感上的变化?以前,奥薇拉一直是被关心的那个人,如何开导和缓解他人的心理问题,那是林格与小夏才需要考虑的事情;而现在,小夏已经不在,林格也变成了那个有心理问题的人,于是奥薇拉便自告奋勇、或者说勉强自己成为了那样的人,其实她没有自信能做好,却有必须做好的理由,那样的压力想必很大吧?正是因为心态上的不同,看待事物的角度也就变得和过去不同了? 其实自己也一样吧,要说改变的话,自己比奥薇拉还明显呢。 以前的奥薇拉还抱着游戏只是游戏的态度,以前的爱丽丝则觉得游戏可以解决世界上所有问题,现在,两人的态度发生了对调,倒像是世界颠倒了一样,有种微妙的反差感。 “真是辛苦你了。” 爱丽丝轻轻叹息一声,说出了以前的她从来不会说的话,倒不是说以前的她不懂得体谅人心,只是不习惯如此直白地表露自己的关心而已。这倒是让奥薇拉小小地害羞了一下,同样说了一句以前的自己绝对不会说的话:“嘿嘿,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好啦。” “还有,”公主殿下炯炯有神地看着她,“要是觉得我太辛苦的话,就来帮我的忙呗?”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 爱丽丝蹦跶了一下,似乎想用一个帅气的姿势从床上跳下来,可惜失败了,还差点崴到了脚,但她面不改色,狼狈落地后依然很冷静地对奥薇拉说道:“那我姑且尝试一下吧,要是失败了可不能怪我?” 贝芒公主也选择性地忽略了她拙劣的表演,认真道:“要对自己更有信心,爱丽丝。” “我不是对自己没有信心。”天才玩家嘟囔了一句:“而是对林格没有信心啊。” 说罢,不待奥薇拉反应过来,她便拿走了对方手中的游戏机与卡带,晃晃悠悠地走出房间,履行自己的承诺去了。 公主殿下怔怔地凝视着她离去的背影,直到走廊上传来的脚步声渐渐走远,最终消失在楼梯口处,才缓缓收回目光。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间内才传出一声幽幽的叹息。 不是难过的,也不过是失望的。 而是迷茫的叹息。(本章完) 1377.第1361章 请不要怀疑吗? 第1361章 请不要怀疑吗? “所以,来玩游戏吧。” “……” 林格盯了爱丽丝好一会儿,见她完全没有要解释的意思,颇感无奈:“你不会觉得只要说了‘所以’这两个字就可以忽略前面的‘因为’吧?这样没头没尾的,谁知道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吗?”爱丽丝举起手中的游戏机示意了一下。 “所以,我问的就是这个,为什么突然要我陪你玩游戏?” “这很重要吗?反正你看起来也很闲的样子。” 闻言,林格瞥了一眼正在门外探头探脑、却因为爱丽丝在场而不太敢靠近的小羊,回道:“其实还是有点忙的。” 现在正是小羊散步和玩耍的时间。 当然,以它那活泼好动的性格而言,除了吃饭与睡觉以外,一天中剩余的时间,基本上都可以算是它散步和玩耍的时间。以前的主人很宠溺它,无论小羊有多么调皮捣蛋,总是耐心地陪它折腾;如今那个人暂时离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林格觉得,自己既然是她的爱人,姑且应该尽到半个主人的职责,帮她照顾好小羊。 虽然,爱丽丝似乎并不这么认为。 她知道了林格在顾虑什么后,便转身走到门口,对着门外鬼鬼祟祟的小羊挥了挥手,语气嫌弃:“去,去去去,自己一边玩去,或者去草药园,找谢米和小太阳陪你玩。林格现在很忙,没空陪你。” “咩!”小羊不服气地叫了一声,还低头将脑袋对准了爱丽丝的小腿,好像一言不合就要撞上来似的。 这一人一羊从很久以前就看不对眼了,若要论原因的话,大概还得追溯到一行人在林威尔市对抗吸血鬼菲雅莉小姐的时候,小羊在游戏里来来回回撞了爱丽丝至少十几次,虽说是为了战胜敌人,但天才玩家显然怀恨在心,从那时起就跟它针锋相对起来。到后来则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小事:谁故意在大清早的时候咩咩乱叫吵得自己睡不着觉啦、谁故意在自己饿肚子的时候大口大口吃零食啦、谁对谁摆出一张臭脸爱答不理啦、谁又暗地里骂谁吃那么多根本就是一头猪啦……总而言之,关系很微妙。 但互相较劲了这么久,也算是结下了一份孽缘,久而久之,双方竟然形成了一套独特的沟通体系,外人根本看不懂的那种。比如,林格就看不懂,为什么一人一羊在门口对峙了几分钟后,忽然之间莫名其妙就达成了共识,小羊咩了一声算是示威,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跑掉了,而爱丽丝则嘁了一声,像是被小羊占了大便宜似的,一脸不爽地走了回来,对林格说道:“现在,问题解决了。” 林格不禁疑惑:“你是怎么说服它的?” “我没有说服它啊。”爱丽丝回道:“只是答应把晚饭的水果让给它而已。” 在她看来,与其说是说服,不如说是交易,而且代价很惨重。爱丽丝虽然是个肉食主义者,但云鲸空岛上生长的水果味道甜美,汁水充沛,她也很喜欢吃呢。今日,为了林格,她居然拱手相让,实在耻辱,这仇她记下了! 林格:“……” 所以我问的不是你们交易的内容,而是达成交易的方式啊。 在年轻人的视角中,小羊只是咩咩了两声,爱丽丝更是连话都没说半句,摇摇头又点点头,双方就这样达成了共识。这种交流方式也太神奇了,或许只有它原来的主人可以做到吧?这么看来,其实爱丽丝和小羊的关系不应该说不好,恰恰相反,其实很亲密才对? 可惜,她对待小羊的态度还是那么恶劣,否则,或许比自己更适合照顾它。 “总感觉你在想什么很失礼的事情?”爱丽丝狐疑地看了林格一眼。 “……”年轻人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只是想,你应该对小羊更耐心一点,毕竟……” 毕竟,它才刚刚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也是唯一的那个人。 “没有那个必要,像平常那样对它就好了,你要是一直对它那么好的话……”爱丽丝瞥了林格一眼:“不就相当于一直在提醒它,对你最好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吗?” 林格顿时怔住。 他从来没有想到这一点。 只是怀着一种愧疚般的心理,想要弥补小羊而已。 但谁又知道这种一厢情愿的弥补,对于小羊来说是不是另一种负担呢?就像爱丽丝说的那样。这么一想的话,或许不是自己在迁就小羊,而是小羊在迁就自己也说不定?毕竟它很坚强,而真正需要陪伴的人,往往比较脆弱。 “好啦,不要想那么多了。”爱丽丝打断了林格的胡思乱想,向他示意了一下自己手中的游戏机:“既然小羊的问题解决了,那么,你是不是该陪我玩游戏了,林格?” …… 在云鲸空岛上,哪个地方最适合玩游戏? 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天心教堂,那里保存着女神大人精心收藏的各种游戏机,场地又开阔,很适合大家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地玩游戏。不过,那已经是另一条世界线上的故事了,在这条世界线中,情节未曾发生过,记忆也因此褪色许多。基于某种复杂的心理,本能地回避了这个选项。 至于另一个地方,当然就是天才玩家的房间了。 这就和场地与设备没有关系了,纯粹是大家的固有认知而已。云鲸空岛上最爱玩游戏的人是爱丽丝,那她的房间自然也就是云鲸空岛上最适合玩游戏的地方了,这种逻辑就像奥薇拉的房间里一定保存着很多书籍、萝乐娜的炼金工房里一定藏着很多奇奇怪怪的小道具一样,虽然刻板,但也不能说没有道理。 不过,对房间的主人来说,这种印象却有些遥远了,以至于她几乎已经忘了,自己上一次在这个房间中玩游戏的时候,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呢?那大概是一行人刚刚离开天之圣堂、返回镜星的时候,她因为天界忒弥丝的死而感到自责与悲伤,一度将自己的心封闭起来,浑浑噩噩的,活得像个幽灵。那时候,正是林格忽然闯入她的房间,不由分说地要求天才玩家陪自己玩游戏,通过这种方式,无声地安慰与开导,才将她从跌落的边缘拉了回来。 奇怪的是,关于那一夜林格安慰和劝解自己的话,天才玩家早已忘得差不多了,却至今记得两人玩游戏时的场景,记忆清晰得连当时屏幕中的游戏画面、年轻人脸上的表情、还有最后通关时自己并非高兴而是如释重负的一声感叹……都历历在目,如昨日发生。 她在孤独无人的时候,一个人安静地思考,隔着看不见的海面,小心翼翼地触碰到了它们的痕迹,熟悉得让人有股落泪的冲动。 或许,就像奥薇拉说的那样吧,只有那个热爱游戏、坚信玩游戏就能解决所有问题的爱丽丝,才是大家认识的爱丽丝。 可是,自己当时的愧疚、恍惚、激动、高兴、感动……这所有的心情,难道都只是因为游戏吗? 如果是以前那个爱丽丝,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是。在她的生命中不存在比游戏更加有趣、更加热情、更加令人向往的事物,仿佛这个热烈张扬的灵魂天生就该为了某些幻想出来的事物而活着,或者直到与它们一同死去。 可现在的爱丽丝,已经无法给出肯定的答案了,她甚至连回答都不敢。每一次想要这么说时,眼前总会浮现出许多人的面孔:林格的、圣夏莉雅的、天界忒弥丝的、甚至还有天蒂斯的。起初是碎片,每一幕在古老圣堂中生活的景象,那时世界上尚未有秩序与混沌的分歧,只有她和她和一个爱哭的小女孩,互相嫌弃又互相依靠;然后是情节,连续不断地上演,包括一些无聊的猜疑、背叛、指责、原谅与眼泪;最后的最后,她站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一脸平静地注视着自己,问道:准备好接受现实了吗,爱丽丝? 爱丽丝说:我不知道。 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接受现实的勇气。 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沉浸幻想的资格。 更不知道—— 奥薇拉。爱丽丝想起方才与贝芒公主的对话,心中悄然叹了一口气,现在她终于可以回答那个问题了,却不意味着这答案就一定让人满意。世间命运犹如圆环,大多数情况下,人们只是在这个环上转圈而已: 我更不知道,自己是否还像过去那样热爱着游戏啊。 “爱丽丝,”身边传来年轻人疑惑的声音,“怎么忽然停下了?” “没什么。” 天才玩家轻轻摇头,然后推开房门。 房间内空无一人,只有阳光无声地浸透地板。 果然。 她已经走了。 明明来求自己帮忙的人是她,最关心林格和大家的人是她,一直默默努力的人也是她,可是现在却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害怕见到什么一样。 真是个胆小鬼。 爱丽丝微不可觉地撇了一下嘴角,然后回头对年轻人说道:“好了,林格。” “我们来玩游戏吧。” …… 奥薇拉独自坐在房间靠窗的小沙发上,膝头摊着一本厚重的古籍。书页边缘已经微微卷起,泛着经年累月的陈旧颜色。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纸面,微微蹙起眉头,唇瓣轻抿,像是试图集中注意力在文字上,但不过片刻,眼神又涣散开来,目光无法控制地飘向窗外,遥远无际的云海正缓缓从天边游过,投下的阴影如流水般漫过地板,漫过脚踝,漫过午时的日光,又悄无声息地褪去。 她又忍不住想起刚才与爱丽丝的对话,是自己主动找过去的,说着“只有你才能做到”、“只有你才能理解”、“只有这样,才是属于爱丽丝的方式”……诸如此类的话,便将这个沉重的任务,不由分说地推给了对方。 她并不是没有意识到,那只是一种逃避,即便现在也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了,所以缓缓松开手,温柔地按在胸前——能够感觉到,在那里仿佛堵着什么,沉甸甸的,让她的呼吸都不太顺畅了。 此时此刻,爱丽丝大概已经在和林格玩游戏了吧?她就是那样的性格,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困难都不会退缩,对伙伴们的种种要求也一概答应下来,完全不管是否合理。用天才玩家的话来说,这是“身为主角的使命感”在鼓舞着她。 当然,在经历了天之圣堂的真相、天界忒弥丝的逝去乃至小夏姐姐的离别后,她或许已经不再这么认为了。既不认为这个世界只是一场游戏,也不再认为自己是这场游戏中唯一的主角,她变得像故事中最普通的女孩子那样,敏感,多疑,忧愁,而且还有些脆弱。尽管如此,当奥薇拉求上门时,她还是会皱着眉头,摆出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表情,答应下来。 所以,这大概和是不是主角没有关系吧? 是“只有爱丽丝才能做到的事情”。 奥薇拉做不到,就像她做不到“只有圣夏莉雅才能做到的事情”那样。 并不是没有努力过,只是努力也没有用。 并不是没有勇气,而是不知道勇气该用在什么地方。 并不是不想靠近,而是怕自己的靠近,反而会让谁更加难过。 凡人大抵如此,贝芒的公主殿下只是其中之一。 悄悄放下书本,仰头望着单调的天花板,奥薇拉忽然想起来,在爱丽丝离开房间去找林格之前,自己其实有一个问题想要问她,最终却没能出口,那个问题沉甸甸的,直到现在还压在心头。 她想问爱丽丝:你是不是曾有那么一刻觉得,是自己害死了小夏姐姐,所以才忽然对游戏失去了兴趣和信心呢? 如果是那样的话……是不对的。 绝对的不对,让人感到可悲的不对,连小夏姐姐知道了,都会竖起眉毛,说上一句“不要总是胡思乱想”的那种不对。 所以,拜托了,爱丽丝。 请不要怀疑……自己对游戏的热爱啊…… 给点喵 1378.第1362章 已经不在了吗? 第1362章 已经不在了吗? 屏幕中的敌人气势勃发,威风凛凛,摆出了积蓄攻击的架势,看起来似乎打算释放某种很不得了的技能,屏幕的光影随之剧烈闪烁,将整个场景染上一层危险的暗红色调;而相较之下如此渺小、简直毫不起眼的游戏角色却仍不知后退,依然在它的脚下钻来滚去,用圣剑疯狂修它的指甲,直到对方的读条快要完成的时候,才预感到了危险的降临,匆忙后退。 却已经太迟了,被修了半天脚的敌人怒吼一声,积蓄已久的终极技能裹挟着熊熊怒火瞬间覆盖了半张屏幕,也瞬间清空了游戏角色的血条。画面顿时黯淡下去,逐渐定格在那个功败垂成的身影上…… 爱丽丝放下手柄,抬头便对上了林格意味复杂的目光,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是功败垂成,其实BOSS的血条还有一大半呢,年轻人也不知道天才玩家究竟在贪些什么。从很久以前她就这样了,能贪刀的时候一定不会后退,能硬扛的话绝对不会闪避,说好听点是勇敢,说难听点不就是鲁莽吗? 其实爱丽丝的游戏技巧不能说很差,至少她的反应能力和操作速度还是远超常人的,可能是作为少女王权,五感和直觉天生就比较敏锐吧。但技巧与技术是两回事,如果爱丽丝不改掉这种喜欢贪刀的坏毛病,别说一次两次,就算玩上几百次,都不会有丝毫长进的。 当然,也有可能是她并不觉得这是很严重的问题,否则,还在地球生活的时候就该改掉了。亦或者,当时她只是一个人,没人陪她玩,帮她指出这个问题,自然不知道改善,久而久之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那么,身为朋友,自己是不是应该给出一点善意的忠告呢? 林格正犹豫的时候,爱丽丝已经开口催促了:“别发呆了,林格,轮到你玩了。” “哦。” 年轻人便将这个想法抛到脑后,拿起手柄重开了一局游戏,手柄的重量熟悉又略带陌生感,指尖触碰按键的瞬间,仿佛还能感受到上一局激烈操作而残留下来的余温。但不知道是因为还在想刚才那件事,亦或是因为太久没玩游戏,手感有些生疏了,总之,他也很快就败下阵来,凑巧的是,就败在了刚才战胜天才玩家的那个BOSS手中。 但与爱丽丝不同,他不是死于贪刀,而是死于稳健。年轻人的游戏风格更加保守,在战斗中总是习惯先找好安全的位置再进行输出,即便有时候遇到了可以靠操作解决的难关,也更倾向于虽然见效慢但已经验证过的方法。在可以保持高度专注的前提下,这种风格自然更适合通关,可一旦有所分心,便会导致失误,进而满盘皆输。 林格便是没有在限定时间内削弱BOSS一定的血量,满足进入二阶段的条件,才被它释放无法躲避的全屏技能秒杀的。 看着年轻人操控的角色也不甘地倒下,两人又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这一次,不需要林格提醒,爱丽丝便默默地拿起了手柄,接替他开始了游戏。 依然是同一个关卡,依然是同一个BOSS,依然是同一个玩家…… 可是,今天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两人轮流上阵,连番鏖战,使劲了浑身解数,最终却都倒在了这家伙的面前。从中午到下午,又从下午到黄昏,照进房间内的光线默不作声地追逐着西方的天际线移动,穿过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拉出了长长的影子,也照耀着两张越来越沉默的脸庞。 不知道从第几次死亡开始,爱丽丝没有再把游戏的操控权交给林格,而是黑着脸又重新开了一局,然后又迅速败下阵来,重开游戏。就这样一直反反复复,身上散发出来的低气压也越来越沉重,就像填充了太多气体的热气球,给人一种随时都会爆炸的感觉。到最后,林格干脆放下手柄,沉默地坐在旁边看她表演,反复打同样的关卡,反复打同一个BOSS,然后反复在不同的地方死掉…… 天才玩家敲击手柄的动作越来越粗暴,发出来的声响也越来越激烈,倒不太像是在玩游戏了,简直就跟泄愤似的。年轻人担心她继续玩下去,说不定会把发泄的目标转移到自己身上,连忙开口,分散她的注意力:“爱丽丝,你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 “啊?” 少女听到他的问题,正在搓动摇杆的手不禁一滞,屏幕中的人物也出现了细微的僵直。虽然只有一瞬间,但还是导致了严重的后果,没能逃出BOSS的攻击范围,原本就所剩不多的血条直接被清空了。 林格:“……” 好吧,这下不用担心了,以天才玩家的性格,百分之百会把责任推卸到自己身上的。 虽说也确实是他的责任。 年轻人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准备,可爱丽丝的反应却出乎意料地平静,既没有出言责怪,也没有重新开一局游戏的打算,而是让游戏画面停在了角色死掉的那一幕上,回头向林格挑了下眉毛:“很明显吗?” 间接承认了刚才的问题。 “很明显。”林格说道:“我想就算不是我,其他人也能看出来的。” “这样啊……” 爱丽丝若有所思,然后收回目光,很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语气颇为随意:“我确实有些不高兴啦,可能是因为被这一关卡了太久的缘故。明明以前很轻松就能打过去的,怎么今天这么难呢……” 她盯着屏幕,碎碎念叨起来,看起来是在自言自语。林格听了一会儿,才知道她是在抱怨这个BOSS的技能太难躲了,伤害又高,怀疑是不是被暗中篡改了数据……可游戏分明就是你制作的,除了你以外,谁还能做、会做这种事呢? 年轻人想了想,说道:“我觉得是不一样的。” 黄昏的光线愈发倾斜,将房间内的一切都拉出长长的影子,仿佛时间也在这一刻变得缓慢而粘稠。在背光的阴影中,爱丽丝自言自语地声音渐渐地消失了,似乎被这句话戳中了心事,却没有回头看年轻人一眼。 林格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道:“如果是以前的你,玩游戏一直失败的话,确实会很不高兴,但那种情绪既不是针对游戏的,也不是针对任何人,而是有一股不服输的心态在其中,拼尽全力也要证明自己,让大家好好见识自己的实力,大概是抱着这样的想法。但今天不一样,你在玩游戏的过程中并没有感受到任何快乐,不断地重复挑战,与其说是不服输,不如说是为了麻痹自己。更重要的是,爱丽丝——” 林格略作犹豫,才说出了后面的话:“从一开始,从你忽然找我玩游戏的时候开始,我就觉得你今天的心情似乎有些糟糕,并不是因为玩游戏一直输才变成这样的,对吧?” 说完,他认真地盯着爱丽丝看,等待一个明确的答复,而不是敷衍了事。 但爱丽丝确实没有想过敷衍他,倒是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才轻轻点头:“或许,就是你说的那样吧,所以我才来找你玩游戏嘛。心情好的时候要玩游戏,因为心情会更好;心情不好的时候当然也要玩游戏,因为心情会变好。” 她举起手中的游戏手柄,向年轻人示意,但其实这句话她已经遗忘很久了,若非早上奥薇拉又拿出来说服她,恐怕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想起来呢。那应当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久到爱丽丝终于重新学会从游戏中获得快乐…… “可是我看你一点都不高兴的样子。”林格定定地看着她,黑白色的游戏屏幕中,折射出黄昏时分的残光,猩红得有些刺眼:“这是你的真心话吗,爱丽丝?” 天才玩家沉默不语,手指下意识抚过手柄边缘,指肚上传来微冷的金属质感。她的侧脸朦胧在日暮时分照进房间的昏光之中,看不清究竟是什么表情。失落吗?还是逃避?但林格从未想过逼迫她做出回答,只是提醒而已,因此,见她没有回答的意愿,便不再追问,而是开口,正欲转移话题。 “那你呢?”爱丽丝冷不防问道。 林格微微一怔,似乎没听清楚:“什么?” “我问,那你呢?”爱丽丝一字一顿道:“你的心情也不好吧,林格?为什么要装出自己已经没事了的样子呢?” “我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不是一直都这样吗?”爱丽丝强硬地打断了年轻人的辩解,头一次表现出如此咄咄逼人的姿态。她的声音并不高昂,却像一把锐利的刀,轻轻划开了房间里沉闷的空气:“你说我跟以前不一样,以前的我玩游戏会怎样怎样的,现在的我玩游戏又是怎样怎样的,通过这两者的对比就可以断定我心情不好,很难过、很悲伤亦或者很迷茫?可你自己难道就不是这样?还是说,你觉得只要模仿过去的自己,就不会被人看出破绽呢?过去的自己很关心大家,所以现在的你也会关心大家,哪怕你知道自己才是最需要被关心的那个人;过去的自己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很冷静,所以现在的你也让自己变得冷静,哪怕你知道所谓的冷静只是在压抑胸中情感的冲动;过去的自己愿意陪爱丽丝玩游戏,所以现在的自己也愿意陪爱丽丝玩游戏,哪怕你在这个过程中不曾感到半点乐趣……即便做这些事情并不是出于你的本愿,但没关系,只要一直保持同一种模样就够了。世界与人类都被固定着,一成不变,过去的林格是什么样子,现在的林格就是什么样子,二者是浑然一体不可分割的,那么你自然也可以说,无论是过去的林格还是现在的林格,从来都不曾为某件事情悲伤过、难过过、迷茫过。这就是你想出来的办法吗,还是说本能呢?” 爱丽丝很少有、或者说从未有过如此激烈的发言,但今日不知怎么回事,她偏偏就是想要将这些一直憋在心里的话全都说出来。或许是天界忒弥丝与圣夏莉雅的相继死亡深深地刺激了她、或许是林格自以为是的掩饰让她觉得自己不被信任着、又或许,这种情绪是从她在天之圣堂得知了关于两个世界与魔女结社的真相后就一直存在,只是到了今日才爆发出来而已,年轻人很不幸地成为了第一个宣泄口…… 但无论如何,爱丽丝就是想这么说,因为她已经发现问题比奥薇拉所说的更加严重了。 林格微微后仰,一脸惊讶地看着情绪突然激动起来的天才玩家,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安慰她了。至于爱丽丝说的这些话,年轻人其实并不怎么在意,一方面他觉得这不过是天才玩家的一时宣泄,另一方面,又从未觉得自己是爱丽丝说的那种人,为了不让伙伴们而担心,便勉强自己,伪装自己,掩饰自己…… 看啊,问题就出在这里。 爱丽丝一眼就看穿了年轻人的想法,心中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所有人都知道年轻人在逞强,甚至可能连小羊都知道了,只有他本人不这么觉得。他一直都缺乏这方面的自觉,只是以前的性格比较冷漠,除了自己和妹妹以外,对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所以大家都觉得这样才是正常的;而随着这趟旅途的,他似乎在这个过程中逐渐找回来自己身为凡人时的那些情感,悲伤,愧疚,无助,畏惧,还有最难过时流下的眼泪…… 可是,很久以前就遗失、如今又突然被找回的事物,一定会有一段适应期吧? 年轻人就处在这样的适应期中。 他初次成为凡人,却又没有学会如何面对自己的情感,因此夹在孤独与迷惘的缝隙间,痛苦不堪。 而唯一教会他如何去“爱”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给点喵 1379.第1363章 真的走了吗? 第1363章 真的走了吗? 林格和爱丽丝对视着,一时无言。 林格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总感觉自己在这时候说任何话都是错的;而爱丽丝则是因为已经把想说的话都说出来了,现在倒有些无话可说了。 房间内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氛,说是僵硬倒没有那么严重,说是尴尬又有些太轻微了,非要形容的话,大约是冲动之下说错了话,虽然马上道歉了,但彼此仍然心有芥蒂的那种感觉。可问题就在于,双方都不觉得说错话的那个人是自己。 毕竟他们都是很固执的人,爱丽丝就不用说了,就连林格,外表看起来那么平淡冷静的模样,可一旦自己认定的事情,就不会轻易改变主意。关于这一点,爱丽丝可能是除了梅蒂恩以外最了解的人了,毕竟,她曾经可是天心教堂的女仆啊,论认识林格的时候,尚比圣夏莉雅还要早呢。 只是,这个女仆的身份虽然一直没有取消,但也很久没有提起了。至于那套女仆装,原本爱丽丝还经常会穿的,那时候她似乎把女仆当成了什么很了不起的身份,就跟游戏里的“勇者”或“英雄”一样,每次提起来都是得意洋洋的语气。但有一次老板娘嫌弃爱丽丝不好好爱惜衣物,连女仆装脏了都不知道,便拿回去认真清洗晾晒了几天,还用香草熏了好几遍,整件衣服不仅干净整洁,还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薰衣草的芳香,完全不像是二手货色。 然后老板娘把收拾干净的女仆装整整齐齐地折好,送回了爱丽丝的手中,天才玩家当时还很高兴呢,嘴里说着什么“我的装备强化好了”之类让人听不懂的人,不过因为当时她还在打游戏,懒得换衣服,就干脆把这套女仆装随手往衣柜里一塞,打算有空了再换上去试一试。 结果这一等,就等了好久,不知道怎么回事,爱丽丝一直没有再换上那套女仆装,倒也不是说讨厌或者其他什么原因,就是单纯的,不知不觉就忘了而已。其他人并不怎么在乎,只当她喜新厌旧,厌倦了女仆的人设而已,这对爱丽丝来说倒是很常见的事情。偶尔,梅蒂恩会忽然回想起爱丽丝姐姐穿女仆装的模样,便好奇地询问她怎么会说,但也只是随口一问,爱丽丝则随口一敷衍,这个问题就被两人默契地忽略过去了。 算算时间的话,大概是一行人离开镜星、还在宇宙中寻找天之圣堂的那段时期吧。 可是,真的很奇怪,就连爱丽丝自己都说不清楚,为什么她忽然就不喜欢穿那套女仆装了,难道真的像大家说的那样,是自己喜新厌旧吗?她思索了很久都没有得出答案,因为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原本就是没有预兆也没有动机的,就像孩提时代很喜欢的糖果、很喜欢的童话故事甚至很喜欢的人,都会在某一个时刻忽然厌倦了,毫不留恋地放手,仿佛以前倾注的情感全都是假的。等到很久以后,他们到了回顾人生的阶段,才会猛然间发现,原来自己在很久以前,还喜欢过那样的东西吗? 然后才是感慨、怀念、唏嘘,这都是凡人的共性。 爱丽丝也不例外。 天渐渐黑了下去,房间内没有点灯,只有游戏屏幕还在释放出幽幽的冷光,伴随着欢快活泼的电子音乐,只是游戏画面一直是黑白色的,倒是与背景音乐很不协调。爱丽丝悄悄抬头,目光落在游戏机的画面中,忍不住想到,自己会在某一天忽然厌倦了游戏,然后将它抛弃吗?就像那套已经很久不穿的女仆装一样。 还是说,其实她已经处在这个阶段了呢? 这么一想,她忽然有些意兴阑珊,就连刚才与林格的争吵都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虽说已经体验过一次这种感觉了,但归根到底,游戏对她的意义是不同的,不仅是她唯一的兴趣爱好,甚至也有可能是她认识这个世界的唯一方式。如果失去了游戏,她实在不知道“爱丽丝”这个人到底还剩下什么,只是一具空壳吗?都说人不能只被某种情感拘束着,可如果有那么一种情感能让你全身心地投入,不计较得失与利益,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爱丽丝,”林格冷不防问道,“你刚才说,大家都知道?” 天才玩家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迟疑地点了点头:“恩,谁让你表现得那么明显?奥薇拉还拜托我安慰你,她说我可以和你一起玩游戏,只要玩游戏就会感到高兴,那些不高兴的事情自然就忘掉了。可实际上嘛……” 好像只起到了反效果,不仅两人被同一个关卡与同一个BOSS折磨了一下午,到最后更是吵了一架,如果奥薇拉知道的话,一定会后悔不已吧? 早知道,还不如不拜托了。 “是奥薇拉让你来的吗,看来,我让很多人担心了。”林格说着,忽然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像是在躲避对方的目光:“虽然,我还是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逞强的地方……” 爱丽丝闻言,眉毛一竖,又要跟他吵起来了。但年轻人连忙补充道:“但可能只是我这么觉得吧,就像你刚才说的,大家都觉得我在逞强那样。个体对自我的感觉总是偏颇的,但又难以判断他人对自己的评价是否真实,爱丽丝,你觉得我该相信谁呢?” 那还用说?“当然是相信我们!” “为什么?”林格虚心求教。 “哪来那么多为什么?”爱丽丝嘴角一撇,有些不爽,她从很久以前就对林格的这种态度感到不满了,什么事情都要追究原因,似乎只要动机不合理,那么结果也是不合理的,可他难道不知道世界上有很多事情并不是基于理性,而是被感性主宰着吗? 毕竟,世界本身是理性的,人如果不够感性的话,又何以面对残酷的现实呢? “如果你说服不了自己,”她见林格还是犹豫,便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地说道:“那就当做是……少数服从多数吧。” 听起来真是很有爱丽丝风格的理由。 林格若有所思:“我不知道自己能否做到,但我会尽量尝试一下的。” “尝试什么?” “认清自己是世界上最困难的事情,所以我不能给你一个准确的答案,但我会试着审视自己的内心,努力证明我并没有在逞强……或者恰好相反。” 爱丽丝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觉得林格还是太保守了:“先别管什么逞不逞强了,就从承认自己的软弱开始吧。如果感到悲伤的话就老老实实地承认,有时候因为难过而什么事情都不想做,也是每个人都会经历的事情,大家又不会怪你,为什么非得装出坚强的样子,反而让大家更担心呢?我说你啊,偶尔表现得软弱一点又不会怎么样的,毕竟……才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会伤心。” 就像天界忒弥丝死后,自己不也很难过、很悲伤、一个人关在房间里自闭、什么事情都不想做吗?那时候,是林格来安慰她,才把她从那种状态中拉了回来,年轻人从来没有责怪她不够坚强,既然如此,为什么又要勉强自己呢? 爱丽丝紧紧地盯着年轻人,用眼神逼迫他给出回答。 犹豫了许久,年轻人才轻轻点了点头:“嗯,我答应你了。” 爱丽丝悄悄松了一口气,因为她知道,林格答应过的事情,从来就没有失约的,如果有的话,那也不是他的错,而是……命运。 这样也算是完成了奥薇拉的委托吧,虽然她可能期待着更好的效果,但自己终究只能做到这一步而已,就算是为了做到这一步,都使尽了浑身解数呢。林格外表看起来很冷静,钻牛角尖的时候却比任何人都要固执,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才能想通。当然,如果小夏还在就好了,对于小夏来说,无论是奥薇拉担忧的,还是自己担忧的,从来都不是问题…… 爱丽丝出神地想着,脑海中思绪万千,常常一个想法还没落下,另一个想法就已浮现出来,到最后,干脆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思考什么了。这时候,林格忽然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就像过去轻轻拍着梅蒂恩的脑袋那样,传递着一种令人安心的触感,轻声道:“还有,谢谢你,爱丽丝。” 天才玩家怔了怔,忽然扭过头去,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嘟囔了一句:“不客气,对了……” 她斜了年轻人一眼:“记得跟奥薇拉也说声谢谢。” …… 一旦把话说开,双方似乎就能够互相理解了,其实情感的真谛正在于此,当你坦诚的时候,自然便拥有了理解的资格;反过来说也一样,当你想要理解的时候,自然便会有坦诚的欲望。而一切隐瞒、伪装、掩饰、逞强,都只是虚伪之物,多少误会从中诞生,在人的疑虑与忧愁中成长,最终发酵为苦涩的模样。古老的圣贤畅想未来,认为一千年后的人们将生活在一个没有欺瞒和背叛的透明世界,人与人之间的情感真挚无暇,每个人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可以拒绝自己不想要的。 遗憾的是,即便在一千年后,这样的愿景也显得有些过于遥远了,在狭窄黑暗的帐篷中钻研命运的摩律亚大巫、在冰冷安静的实验室内探寻魔力奥秘的魔法师、在圣坛向劝慰和引导迷途羔羊的虔信徒、或在宽敞明亮的教室内传递人间哲理的教授们……无数凡人中的智者,欲寻此道而不得,败倒在一道无形的隔阂之前。 年轻人会是下一个吗?他所肩负的期待并不比任何人少,只是尚未适应。 从尘世间一个孤独的灵魂,到引领众生祈愿的真圣灵,这中间适应的时间,可能比创世纪还要漫长,也有可能,仅仅是眼睛一睁一闭那么短暂吧? 互相坦诚后的两人又玩了一会儿游戏,这次的心态倒是比先前轻松了不少,只是结果似乎没有任何改变,依然止步于同一个关卡和同一个BOSS。年轻人没有放在心上,再次战败后放下手柄,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昏昏如血,寂寂将沉,他对爱丽丝说道:“就玩到这里吧,该吃晚饭了。” “还早呢,老板娘又没催,你急什么。” 爱丽丝眼睛一眨不眨地定格在游戏屏幕上,咬牙切齿:“我今天非得把这一关打过去不可!” 等到老板娘亲自上门来催的时候就晚了,后果可能非常严重,不过天才玩家一直属于那种不见棺材不掉泪的类型,所以林格也懒得说她,起身道:“那你自己玩吧,我先走了。” 天才玩家似乎并不在意他走不走,随便嗯嗯啊啊几句就敷衍过去了,全身心都投入了游戏中。林格恍惚又看见了过去那个爱丽丝的影子,但也只是一瞬间而已,回过神来他发现一切都没什么区别,可能只是自己的幻觉而已。年轻人沉默半晌后,转身默默地离开了房间,临走前还贴心地帮爱丽丝把门给关上了。 本就昏暗的房间彻底陷入沉寂,只有游戏机屏幕释放出来的幽幽冷光,反射在天才玩家的脸庞上,显出一种苍白的专注。如果某位女孩还在这里,看到这一幕定会感觉熟悉。因为很久以前,爱丽丝也曾像现在这样独自待在房间里,对外面的事情毫不关心,而是将自己的情感与精力都投入了那个幻想出来的虚拟世界中,打败敌人了就很高兴,卡关了就很不服气,通关了就得意洋洋,发现了什么好用的小技巧,还会像发现新大陆那样迫不及待地登上论坛与其他玩家分享。在这个孤岛般的世界中她仿佛只有这一种生存方式,不曾寻找过其他的可能性,她的喜怒哀乐也全都是被一种看不见也摸不着的事物牵动着,所以看起来是那么单纯,单纯得让人感到……孤独。 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一次又一次的重开,以及一次又一次的战斗……手柄的敲击声渐渐停了下来。 在庆祝胜利的欢快音乐中,天才玩家高兴地扭过头,扬起下巴,一脸骄傲:“看吧,我就说我能通关的……” 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四周空无一人,只有浓得像深海一般的黑暗,将她团团包围。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才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真的,走了啊……” 给点喵 1380.第1364章 显而易见的事情吗? 第1364章 显而易见的事情吗? 走下楼梯的时候,林格还在思考爱丽丝的话。 爱丽丝说得对,承认软弱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反而是坦诚面对自我的开始。 年轻人向来习惯将情绪深埋心底,用冷静与理智包裹自己,仿佛只要表现得足够坚强,便能抵御一切外来的担忧与关怀。这种情况在圣夏莉雅的离去后变得越发明显了,可那个有着青色头发与温柔眼眸的少女在一个深夜独自走入他的房间,用自己全部的爱帮年轻人融化了那些亘古的坚冰,难道仅是为了有朝一日让他重蹈覆辙吗? 这世间的凡人总是走在一条与自己为敌的路上,仿佛战胜自我才是最大的胜利。年轻人并不是第一次故作坚强,许多年前,他曾看着一个冠以父亲之名的男人以同样的方式和理由走入他的生命中,最后又以同样的方式弃他而去,仿佛他与她的到来仅是为了让这个年轻人获得片刻的安宁,但很快又重新陷入那些他早已深深习惯的孤独之中,却忘了在亡灵与凡人之间反复挣扎的痛苦足以将一个人彻底撕裂。 当杨科先生深埋于伊特尼墓园的风雪中时,年轻人一度悲伤得想要落泪,却硬生生地克制了自己,难道那就可以说是坚强吗?当圣夏莉雅在怀中安详地合上眼眸时,年轻人试图克制自己的眼泪,却无力阻止它们在眼中横冲直撞,汇成河流,但难道那就可以说是软弱吗?这世间的弱小与强大本就没有不变的定理,唯一能够定义它们的,是创世之初女神大人便已留存于每个生命心中的事物,时而柔软,时而坚硬;时而被人们称呼为爱,时而又污蔑为欲望……到最后,则只剩下了真挚的情感。 奥薇拉的担忧、爱丽丝的直言,甚至其他人的默默关注,全都是发自于最真挚的情感,而有人却固执地以为独自承受才是对他人最好的回应。他很遗憾自己没能早点明白这个道理,倒不是遗憾于杨科先生与圣夏莉雅的离去,而是遗憾于自己的固执让他最终还是没能在那两人离去之间,释然地向他们说上一句:再见。 如果当时,他就已经学会了坦承自己的情感,或许那两人在离开之前不会如此忧心,仿佛还放不下自己在尘世中最大的牵挂。在这一点上,年轻人确实比不上爱丽丝。 他想起天才玩家说出“少数服从多数”时那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嘴角不禁微微扬起。这确实是她的风格,简单、直接,甚至有些蛮不讲理,却又莫名地有说服力。或许,正因为世界并不总是按理性运转,人才更需要依赖彼此感性的联结。他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长久以来,早已习惯了以理性构筑自我的边界。如今要踏出这一步,主动暴露脆弱,对他而言仍需要一些勇气。 但他答应过爱丽丝,会尝试——哪怕只是为了不辜负那份笨拙的关心。 想到这里,林格轻轻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中积压的沉闷一并呼出。他不确定自己能否立刻改变,但至少,他愿意开始审视内心,承认那些曾被刻意忽略的情绪:失去的悲伤、前路的迷茫、甚至对自身无力的愤怒……这些都不是靠装作坚强就能真正消解的。 而正如爱丽丝所说,正因为大家都明白这份悲伤的重量,才不会有人责怪他的“不坚强”。 …… 走下楼梯时,旅馆中空无一人。 日暮时分的残光如血一般,无声地漫过窗台,涌入客厅,淹没了地板与家具,让一切都回归到深海般的寂静之中。隔着门缝,隐约飘来了熟悉的香气,那是老板娘正在厨房里忙碌,今天的晚餐中有土豆炖牛肉,那是年轻人与妹妹还在林威尔市生活时,最常做的一道菜。即便养父杨科先生逝世之后,年轻人同时承担着妹妹的学业压力和天心教堂的经营压力,家中经济每况愈下,他依然坚持着,每隔两三天就做一次这道菜,只是为了看见梅蒂恩在吃肉时,脸上露出的幸福笑容。 自家庭院中种的土豆,社区市场上的廉价牛肉,一点点盐和佐料,如果条件允许的话,再加上胡萝卜与芜菁,切块,注水,加热,炖煮,最朴素的幸福感便从中诞生了。对于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而言,能够吃上一顿美味的土豆炖牛肉,已经是超出了平均标准的幸福。遗憾的是,能够做到的人却往往不满足于此,因为幸福对他们来说并不是满足,而是追求:在没有的时候追求有,在平均的时候追求极端,又在自足的时候追求他物。 于是,幸福的标准逐渐从拥有的变成了拥有最多的、从获得的变成了不劳而获的、从自己需要的变成了他人想要的。年轻人曾经觉得那样的人是很可悲的,却没有意识到自己正逐渐与之同化,因为他正在离自己最初的理想越来越远,却又离人类的情感越来越近。 当踏上旅途,尤其是妖精深眠旅馆的三姐妹也登上了云鲸空岛之后,厨房里的事就不需要他负责了。而老板娘谢丝塔厨艺精湛,年轻时还曾将巡礼的脚步踏遍西陆诸国,见识并学习了不同地区、不同国家乃至不同种族的特色菜式,再加上旅人妖精天生热情好客的性格,无论是一日三餐还是午后茶点,各种各样的美食与点心总让大家眼花缭乱,乐在其中,至于像土豆炖牛肉这样充满了家常风格的菜式,则甚少出现在旅馆的餐桌上。 时隔多年,林格早就忘了自己在厨房里为杨科先生打下手,向他学习如何做好这道菜时的认真模样;也早就忘了杨科先生葬入墓园的当天晚上,自己为了安慰梅蒂恩而做了这道菜,她却没有像以往那样露出笑容时的悲伤场景。这一切终究是要离去的,只是停留在时光偶然的一次驻足,可到底是为什么呢?当风中隐隐约约飘来熟悉的香味时,那些早该尘封的记忆又卷土重来,仿佛它们其实是藏在了年轻人的味蕾中,一旦品尝到相似的味道就会马上浮现,而非心脏、大脑或灵魂等任何一个地方。 一切都没什么不同。 杨科先生教年幼的养子做这道菜,是为了告诉他幸福的具体模样,而不是沉沦在过去流浪的岁月中,不可自拔;老板娘特意为年轻人做这道菜,是为了提醒他,任何你所拥有的东西其实一直没有离去,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陪伴你。过去的味道都一脉相承,而人的记忆则常常往前,永不回头,唯一的要求是,不要忘记,但也不要过于铭记。 “林格,你在这里干什么?”一个疑惑的声音打断了年轻人的思绪,他回过神来,便对上了酒保小姐谢丽娅的好奇眼神,她怀中还抱着一个蔬菜篮,里面都是刚采摘下来的新鲜蔬菜。 “啊,抱歉。”林格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厨房门口站了太久,连忙让开:“我挡到你的路了吗?” “没什么,只是,你为什么非得站在这里发呆呢?” “这个……”年轻人想了想,但一时半会也想不出合理的借口,最后只能老老实实地承认:“就是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忽然有些怀念而已。” 谢丽娅顿时跟发现了新大陆似的,用混杂着惊异、犹疑和激动等情绪的复杂眼神,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年轻人,直看得他的神色都有些不自然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谢丽娅?” “没,没什么,挺好的,这样就挺好的。”谢丽娅连连摇头否认,额前的斜刘海都快被她甩出残影了,见林格还是一脸怀疑的表情,赶紧转移了话题:“是大姐正在做的土豆炖牛肉吧?她可是特意询问了梅蒂恩的,知道你还在人类城市生活的时候,最喜欢吃这道菜了。梅蒂恩还说,如果给你做这道菜的话,你的心情说不定会变好。恩,看来很有效果,你这还没吃上呢,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我看也不比小夏的安慰差多少……唔!” 下意识间脱口而出的那个名字让谢丽娅忍不住捂住了嘴巴,心中痛恨自己如此多嘴,哪壶不开提哪壶,但奇怪的是,林格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他只是有些惊讶而已,没想到梅蒂恩是这么认为的。在兄长的印象之中,一直是因为妹妹喜欢吃这道菜,所以他才一直做,哪怕家中经济压力很大,也从不曾亏待了她。 究竟谁的印象才是正确的呢? 亦或是,当他看着梅蒂恩吃下亲手烹煮的土豆炖牛肉而露出幸福笑容的时候,梅蒂恩也从他的脸上看到了相同的表情? 就像是两面镜子,在其中互相折射。 “林格、谢丽娅,你们在门口聊什么呢?”厨房内传来了老板娘的声音,伴随着锅碗瓢盆的叮咚声以及负责打下手的兔子先生们的叽叽喳喳声,这个时候的厨房总是忙碌得就像有一支交响乐团在里面演奏。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老板娘的语气也没有平时那么温柔了,倒是带着点命令式的口吻,强硬地给两人分派了任务:“如果闲着没事干的话就来帮忙!林格,马上就要开饭了,你去喊大家回来吃饭!谢丽娅,我让你去摘的蔬菜呢?还不赶紧搬进来?” “来了大姐!”谢丽娅高声回应,然后又压低了声音提醒林格:“还是快照大姐的话去做吧,要是被她发现我们在偷懒的话可就糟糕了,大姐的手段你是知道的……” “谢、丽、娅!?” “来了来了!” 顾不上和林格说话了,酒保小姐抱着一篮子蔬菜,急匆匆地走进了厨房,却因为太着急而没有注意到有一只兔子先生挡在了脚边,恰好一绊……然后厨房里就传来了更加混乱的动静以及老板娘恨铁不成钢的训斥声。 年轻人想了想,觉得自己继续待在这里说不定会被波及,便在心中为倒霉的酒保小姐默哀了一秒钟后,转身走出了旅馆。来到大门口时,恰好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踏着夕阳的余晖,兴高采烈地走了过来,看见年轻人时还冲他咩了一声。 小羊应该是去樱草花田里玩了,毛发与蹄子上沾着几枚花瓣,头上还顶着一个用樱草花枝编织而成的小花环,应该是依耶塔为它戴上去的。年轻人半蹲下来,轻轻揉了揉它的脑袋,小羊也不抗拒,而是兴奋地咩咩叫着,大概是在表达自己今天玩得有多么多么开心、花田里的景色有多么多么美丽、依耶塔有多么多么大方、帮它编织花环还给它点心吃之类的…… 其实林格一句都听不懂,毕竟他不是圣夏莉雅也不是谢米,怎么可能听得懂羊的语言,但那股高兴的劲头仿佛也感染了他,让年轻人不禁露出了温和的笑容。他心中忍不住想到,或许小羊才是云鲸空岛上最坚强的生命吧,且不是自己那种故作坚强。它会为主人的离去感到悲伤,不愿接受现实,始终相信她还会回来,每个夜晚都固执地去那座小山丘上等候;但也会在主人无法陪伴自己的时候,认真地照顾好自己,该吃饭的时候就吃饭,一定要填饱肚子为止,该玩耍的时候就玩耍,一定要玩到自己高兴为止……无论是高兴还是悲伤,都那么的真挚、坦诚、毫不遮掩,那才是真正的坚强。 “小羊,”年轻人抚摸着它柔软洁白的毛发,轻声问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在逞强呢?” 其实他并不指望从小羊这里得到答案,甚至不指望小羊能听懂自己的问题,理解“逞强”这种复杂的情感,只不过是自言自语罢了。然而,听到他的问题后,小羊却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充满了人性化的鄙视,还用趾高气扬的语气咩了一声,就像在说—— 那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 给点喵 (本章完) 1381.第1365章 是善意的图谋吗? 第1365章 是善意的图谋吗? 在今晚的餐桌上,林格得到了特殊的待遇。不知道是奥薇拉对大家说了什么,还是年轻人将自己的情绪都写在了脸上,总之,当梅蒂恩一脸关爱地为兄长夹了块牛肉之后,其他人顿时就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纷纷效仿。不一会儿,他面前就堆满了各种各样的食物,就连小羊都来凑热闹,不情不愿地将自己的饭后水果推到了林格的脚边,还冲他咩了一声,大概是在表达“要感恩戴德地收下啊”之类的意思。 这份热情既让年轻人感到温暖,又有些哭笑不得,毕竟,他一个人可吃不下那么多东西。 “好了,梅蒂恩。” 他拨开妹妹罪恶的小手,无奈地说道:“别老是给我夹菜,你自己也吃点吧。” “嘿嘿嘿。” 粉发少女嘻嘻一笑,将那块牛肉放进自己的嘴巴里,像小松鼠一样细嚼慢咽起来。 老板娘见她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样,忍不住问了一句:“梅蒂恩,你觉得是林格做的土豆炖牛肉好吃,还是我做的更好吃呢?” 这听上去是个死亡问题,但粉发少女自有应对的方法,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便想到了完美的措辞:“从厨艺上当然是谢丝塔小姐做的比较好吃,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更喜欢林格做的。这和味道没有关系哦,谢丝塔小姐。” “原来如此。”老板娘轻轻点头,表示可以理解,然后扭头看向谢米。 正狼吞虎咽的小妖精感受到一股来自身后的寒意,不禁一僵,半晌后才讷讷回道:“这个……我怎么知道嘛?我又没有吃过林格做的土豆炖牛肉!” 老板娘还没发话呢,旁边的酒保小姐就插嘴道:“既然如此,你直接说喜欢大姐做的不就好了,干嘛要回避评价呢?还是说,你心里其实有不一样的想法,谢米?” 她阴恻恻地笑了,言外之意令人回味无穷。老板娘看向笨蛋妹妹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危险起来,而谢米则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二姐,眼神中既有委屈、也有不甘:我们不是姐妹吗,为什么你要如此陷害我? 谢丽娅对她的天真嗤之以鼻,心想:就因为是姐妹,所以才要互相坑害啊。 像林格与梅蒂恩这样标准的兄妹关系,世间其实罕有,可能是因为他们并无血缘关系、所以情感的联系反而更加紧密吧。至于拥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姐妹,反而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关系并不多好,程度较轻的便是谢丽娅和谢米这种,互相坑害,开开无伤大雅的小玩笑;程度较重的,可以参考混沌与秩序的少女王权…… 不过后面这个话题太敏感了,总让人忍不住联想到爱丽丝说过的“地狱笑话”,像这种没品的事情,自己最好还是不要做吧。 谢丽娅低头喝了一口奶油浓汤,洗去了心中的罪恶感。 “既然没吃过就不好评价,那为什么不让林格亲自下厨,让大家品尝一下他的手艺呢?”萝乐娜微笑着提出建议,顺便对小妖精落井下石:“相信到那时候,谢米应该就能做出‘公正’的评价了吧?” “我赞同!”蕾蒂西亚举双手支持,如果不是怕被奶奶训斥,她巴不得连脚都举起来,作为谢米的老对手,一切能够让她出糗的事情,小蝙蝠都是无条件支持的。何况,说不定还能借这件事打击一下林格,到时候自己就坚持不好吃的评价,难道那家伙还能强行让自己改口不成?唉,不过他最近好像有点不开心的样子,自己要不要对他温柔一点呢? 小蝙蝠动了平时绝不会有的恻隐之心。 之后便是希诺笑眯眯地表示自己可以帮林格打下手,她虽然没怎么接触过厨房里的事,但或许不难学习;而依耶塔不知怎么回事,脸蛋红扑扑的,小声发言说自己也想要品尝一下林格的手艺,当然,如果林格不愿意的话,让年轻人来品尝一下她的手艺也可以;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天才玩家见话题逐渐歪向一个自己无法触及的领域,不由得撇了一下嘴巴,酸溜溜地表示现在厨艺好已经不是加分项了,像她这种存在一点小小缺陷(存疑)的人设更受欢迎…… 自从圣夏莉雅的离去后,妖精深眠旅馆的餐桌上,已经好久没有这么轻松愉快的氛围了。 归根到底,还是因为那个年轻人,他就像是众人心情的晴雨表,牵动着云鲸空岛上每一个人的思绪。当他感到悲伤的时候,大家也会为他悲伤,连森林里的飞鸟、溪流里的游鱼乃至旅馆中的兔子先生,似乎都能感受到他的情绪,纷纷安静下来,让包围着他的世界陷入了一种广大而无声的死寂中去;而一旦他露出笑容,或者不需要笑容,只是像平常那样平静地向每一个遇到的人打招呼,只是听着那样的声音,看着那个身影,都会让人感到无比的安心。 果然,拜托爱丽丝是正确的! 奥薇拉没有参与大家的讨论,而是坐在餐桌的角落里,两只眼睛闪闪发亮地看着这热闹的一幕。虽然,这件事最大的功臣是爱丽丝,但自己多多少少还是起到了一些作用吧?这样,有没有稍微靠近了小夏姐姐一点点呢?如果她知道了,会对自己感到欣慰吗?还是说很满意呢? 放心吧,小夏姐姐。 你不在以后,我就是大家的姐姐了。 虽然,做不到那些只有你才能做到的事情,但也会拼尽全力去保护大家、保护林格的! 默默地攥紧双拳,贝芒公主在心中向那个人许下承诺,这个时候的她,或多或少,感受到了那名为“姐姐”的沉重。 …… 晚饭之后,大家各自散去,做自己的事情,而奥薇拉则悄悄把爱丽丝拉到了自己的房间,向她询问林格的情况,想要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然而天才玩家的回答却让她意料不及。 “你的意思是,林格现在依然感到纠结,其实还没有完全走出那件事的影响吗?”公主殿下睁大了眼睛,明显有些惊讶和怀疑:“可是,我看他在餐桌上的表现很正常啊。” “你应该说,他什么时候不正常才对。”爱丽丝耸了耸肩:“像他这样的人,正常的时候与不正常的时候,好像都是同一种样子,伤心的时候就一定会难过吗?释然的时候就一定会微笑吗?我觉得还是不要把这些刻板印象套在他身上比较好。” “唔,你说得也有道理啦,但是,如果他没有想通的话,今天又怎么表现得如此……坦然呢?”奥薇拉想了许久才想到这个合适的形容。坦然的意思就是,他没有回避了,也不再尝试掩饰什么。通常来说,这不就是释然的一种表现吗? “人一旦说服自己接受现实,自然就会变得坦然了。可是,接受现实是一回事,什么时候能摆脱现实的影响,重新变回以前的那个自己,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爱丽丝幽幽道,不知为何,她看起来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奥薇拉似懂非懂,而且她怎么觉得:“爱丽丝,你好像很懂的样子?” 爱丽丝被她逗笑了,虽然贝芒公主并不知道自己这句话中有哪里戳中了她的笑点,谁让天才玩家的脑回路总是异于常人呢:“这就是所谓的……经验之谈吧?” “哦哦,那按照你的经验,要怎么样才能帮助林格变回以前的样子呢?” “那就只能靠时间去治愈了。” 天才玩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谁让时间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良药呢?” 这句话让房间内安静了好长一段时间,爱丽丝许久没听到奥薇拉的声音,好奇地扭头看了一眼,却发现她正用一种混杂着奇怪、怀疑和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自己,顿时觉得自己被冒犯到了:“干嘛呀,用这种眼神看着我?难道我说了什么很奇怪的话?” “没有。”贝芒公主摇摇头,老老实实地说出了自己的感受:“就是觉得这么有哲理性的话不该从你口中说出来而已,爱丽丝。” “懒得理你。”爱丽丝翻了个白眼。 “诶呀,别这么小气嘛,我只是开个玩笑。”奥薇拉连忙道:“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后你有所感悟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不过哲学这门学科是需要系统性学习的,爱丽丝你要是对这方面感兴趣的话,我这里有几本浅显易懂的入门书,你要不要拿回去看一下?” “免了。” 爱丽丝一听到这话,起身就走,奥薇拉只好出言挽留:“行吧行吧,不看就不看,我知道你不喜欢读书,更喜欢玩游戏,所以不如留下来陪我玩游戏怎么样?” “哦?”爱丽丝停下脚步,狐疑地看着她:“你最近怎么这么奇怪,又是和我说自己已经对游戏改观了,又是主动邀请我玩游戏的,该不会有什么图谋吧?” “哪有这回事!” 奥薇拉的笑容带着点僵硬:“我、我就是想和你玩玩游戏而已,这还不行吗?” 其实当然是另有图谋的,只不过是善意的图谋。 经过了下午的那次交谈后,在贝芒公主的眼中,爱丽丝的心理问题已然上升到了与林格同一个等级,亟待解决,但两个人的性格天差地别。林格很别扭,容易钻牛角尖,好在也很擅于接受他人的意见,只要有人点破问题,他自己就会思考,然后找出一条合适的路,虽然这可能会是一条非常漫长的路,正如方才说的那样,让时间治愈一切。 而爱丽丝外表看起来活泼开朗,大大咧咧,但这种人的内心通常来说,比一般人还纤细得多,也脆弱得多,万一自闭起来,可就不是旁人三言两语能够解决的了。本来有林格在的话,奥薇拉是不用担心这个问题的,但林格都已经到了需要让爱丽丝安慰的地步,总不能再反过来让林格去安慰爱丽丝吧? 所以,贝芒公主觉得,林格的问题要解决,爱丽丝的问题也要解决,如果可以的话,甚至连每个人的问题,她都会想办法解决的,这样才算得上是一个和谐友爱的团队! 小夏姐姐不在,奥薇拉觉得自己为这个家操碎了心。 就为了这个,还要锻炼自己的演技,尽量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避免刺激到天才玩家那颗纤细而又脆弱的心灵,她笑得嘴角都快抽筋了。 爱丽丝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终究没能看出什么,便收回目光,轻轻摇头:“今晚就算了,以后有时间再说。” “为什么?你有事要忙吗?” “不是我有事,是你有事。” 奥薇拉怔住:“我能有什么事?” “还想不出来吗?没关系,马上就会知道了。”爱丽丝用一种莫名复杂的眼神,最后看了贝芒公主一眼,然后才挥了挥手,算是道别。她向门口走去,奥薇拉还没来得及问她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便眼睁睁看着天才玩家的背影消失在了门后,然后走廊上传来了脚步声——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 “啊,你来了……恩,她就在房间里……没干啥,就是聊聊天而已……那我回去玩游戏了,再见……” 爱丽丝在跟谁说话呢? 奥薇拉心中隐约有了猜测,却不太敢肯定,而是怀着忐忑与期待的复杂心情,一动不动地坐在房间里等候着。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只是傻傻地等在这里,主动跑去迎接不是更有诚意吗?但也可能是害怕把那个人吓跑了吧。奥薇拉也是直到最近,才发现他的内心其实并没有那么强大,恰恰相反,可能还很胆小,总是害怕着什么,又逃避着什么。 她听见门外一个人的脚步声离去,另一个人的脚步声却逐渐靠近,最终,缓缓停在了门口。 咚咚—— 门被敲响的下一刻,贝芒公主几乎是下意识地问道:“谁?” 门外传来了一个熟悉得令人安心的声音:“是我,奥薇拉。” 给点喵 1382.第1366章 有点高兴吗? 第1366章 有点高兴吗? 打开房门的那一刻,奥薇拉才忽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事实:她还没有收拾好房间。 门轴转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仿佛在提醒她此刻的仓促。她下意识地用身体挡住门缝,试图延缓那一刻的到来,但已经来不及了,林格的身影清晰地映入眼帘,站在走廊柔和的光线里,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 虽然严格意义上,她的房间并不杂乱,至少每一样东西都摆放在它们应该存在的地方,比爱丽丝的房间或萝乐娜的炼金工房好很多,但唯独书桌是个例外。因为需要查阅大量资料而又懒得在书架上一本一本地翻来覆去的缘故,公主殿下干脆把所有藏书都搬到了书桌上,放不下的部分就一摞一摞地叠放在桌子下或地板上,需要查阅的时候就随手拿起来一翻,查完了也不合上,就原样放回去,以防下次还要用到…… 再加上她的笔筒与墨水盒、废弃的稿纸、用来装订和裁剪纸张的小工具、解馋用的小零食(从爱丽丝的房间里薅过来的)、熬夜必备的提神饮料(某位不知名的酒保小姐友情提供)、闲着无聊打发时间用的三流文青(据说某位女伯爵也很喜欢看)……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都堆在一起,让她的书桌看上起简直比爱丽丝的抽屉或者萝乐娜的制作台还要乱了! 当然,如果奥薇拉是爱丽丝那种大大咧咧的性格或萝乐娜那种炼金术师的人设,那么这些问题自然都不是问题,可她一直以来在大家——尤其是林格面前——使用的人设都是:贝芒古国的继承人,树夫人的学生,莱丝利王室的贵公主,高贵而又优雅的奥薇拉殿下。 要是被林格发现其实不是那样子的…… 贝芒公主打了个寒颤,一股凉意从脊椎骨往上窜,让她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脊背。但这时候重新关上房门又太不礼貌了,总不可能让林格现在外面等个十分钟,等自己收拾完了再让他进来吧? 而且十分钟貌似也来不及收拾干净的…… “怎么了,奥薇拉?”林格见她一直站在门口发呆,也不请自己进去,疑惑地问道:“现在不方便吗?” 当然不方便! 如果可以的话,奥薇拉肯定就脱口而出了。可她一想到林格主动来找自己,却被自己拒之门外,肯定会很伤心。而他最近又因为小夏姐姐的事情心情不好,正是需要被他人温柔以待的时候,自己又怎么能狠心说出如此冰冷的话呢? 唉,看来只能牺牲自己,成全他人了! 实在不行就说是爱丽丝干的,反正她确实刚从自己的房间离开呢…… 打定主意后,奥薇拉维持着脸上僵硬的笑容,颇不自然地回避了林格探询的视线,目光定定地落在了门把手上,仿佛那黄铜色的古旧物件忽然间变得有趣起来,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没、没什么,只是有点好奇,林格你怎么突然来找我而已。咳咳,别站在门口说话了,快进来吧。” 我倒是想进去,这不是你一直拦着吗? 年轻人默默地看着奥薇拉眼中闪过纠结、悔恨、无奈、认命等复杂的神色,最后还是一咬牙,往旁边挪了挪脚步,让林格走进了她的房间。 年轻人习惯性地扫视了一眼周围的环境,奥薇拉提心吊胆,生怕他下一刻就冒出一句“咦奥薇拉你的书桌怎么这么乱不是贝芒的公主殿下吗居然连最基本的干净整洁都做不到真是太让我失望了”,好在他只是瞥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不知道是习以为常了,还是原本就不对奥薇拉抱有什么期待。 如果可以的话,贝芒公主希望是前者。 这时,年轻人忽然轻咦一声,像是发现了什么,迈步向书桌走去。他的步伐不疾不徐,鞋底与木质地板接触发出几乎不可听闻的声响,却每一步都像踩在了奥薇拉的心跳节拍上。 完蛋、还是被发现了! “那、那个,林格,你要喝红茶吗,还是喝果汁?对了,我这里还有些零食,你要不要吃?”奥薇拉试图转移林格的注意力,但为时已晚,他已经走到了书桌前,却不是为了批评这杂乱不堪的环境以及公主殿下的生活态度,而是伸手去拿书桌上的一沓稿纸,洁白的纸张上缀满了墨色的文字,字体流畅优美,因此虽然密集却不显得臃肿。林格还以为这是奥薇拉的原稿,但拿起来看了两眼才发现自己猜错了。 手指轻轻拂过纸面,触感细腻而略带粗糙,墨迹的痕迹在指尖下微微凸起,像是无数细微的脉搏在跳动。稿纸的边缘有些卷曲,显露出频繁翻阅的痕迹,却也被小心翼翼地抚平,仿佛书写者对其珍视有加。 她一定费劲了很多心血才将其完成。 “这是?”年轻人回头询问奥薇拉。 “诶?”奥薇拉没想到他居然会问起这个,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就是我随便写的一些……计划吧。” “计划?”年轻人似乎有些感兴趣了:“能详细说一下吗?” “恩。” 贝芒公主悄悄松了一口气,然后同样走到书桌前,用身体挡住了林格的视线,一边解释,一边不动声色地收拾着桌上乱放的纸笔和零食。墨水瓶被悄悄推至书架边缘,羽毛笔则插入笔筒,那些零食包装被不动声色地扫入抽屉,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她的声音在解释中逐渐流畅,如同溪水潺潺,却也不乏谨慎的停顿和思考的间隙,仿佛在脑海中仔细梳理着每一处细节 “唔,你先让我想想,从哪里开始说起比较好呢?就是那个,我们下一个目的地不是雅拉斯帝国的亚托利加行省吗?为了和正在那片地区进行反抗活动的圣战军取得联系,从他们口中打听乐园乡亚述的情报。但我们和人家素不相识,平白无故地找上门,不说能不能问出情报,人家愿不愿意和我们接触还是个问题嘞。所以我就想,或许应该通过别的方式取得他们的信任,建立联系,然后再想办法从他们口中问出情报。当然,更直接更有效的方法也不是没有,但我觉得,那种方法你不会很喜欢的,林格……” 比如武力胁迫啦、利用格洛丽亚的能力刺探情报啦、借助萝乐娜的炼金道具啦,但说实话,都有些不择手段的意思,林格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何况,现在的局势也没有危急到必须不择手段的地步。虽然在刚刚过去的那场战斗中,云鲸空岛失去了一位温柔地引导她们的长姐,但魔女结社一方也失去了一位黑暗魔女卡拉波斯,甚至更加惨重,连异星哲人戴森球号这台战略级的构装机甲都被摧毁了。没有戴森球号作为威胁,若还想维持在外太空的防线,魔女结社就必须往星外投放更多力量,那么能够投放往东大陆的力量自然也相应地削减了。 这绝对是魔女结社自成立以来所遭受的最惨痛的一次失败。 当然,以结社庞大的体量而言,这种损失虽然巨大,但还在可接受范围之内,失去黑暗魔女,她们还有六位魔女与无数哲人;失去一台异星哲人戴森球号,她们还要六台构装机甲以及更多的构装机兵乃至魔导兵器;就连失去了安瑟斯地区这块海外殖民地,对于明德利亚斯大帝国乃至整个轴心国殖民军团来说,都不是什么太大的损失,他们还有风暴角、有寂静海湾、还有远洋之城奥榭与异邦之城乌托皮尔,还掌握着从风暴洋到无尽海的上百条远洋航线,甚至还在源源不断地开辟新的航线…… 如此恐怖的力量一想到就让人心悸,然而奥薇拉相信,这都不过是一时的火焰,只要抽掉些许薪柴,立刻就会湮灭为点点灰烬。说到底,魔女结社是个庞大的组织,但也只是个组织,一切组织的隐患都来自内因,这是奥薇拉从书上学到的知识。她觉得魔女结社的内部绝对没有外人想象中那么团结,只是潜在的矛盾尚未爆发而已,说不定,黑暗魔女卡拉波斯的死,便会成为一个引子? “所以,你就想出了这个计划?” 林格的声音将贝芒公主的思绪从那些尚且遥远的伏笔拉了回来,未来固然是充满希望的,但前提是努力做好当下的事情。她眨了眨眼睛:“是这样的,如果进展顺利的话,应该能通过这种方式取得他们的信任,说不定,都不等我们找上门去,人家就主动跑来和我们联系了呢?” 当然,这是理想状态下的情况,但现实总是伴随着各种各样的意外,所以贝芒公主也没有把话说得太满。 林格微微颔首,目光在堆成小山一般的书堆上扫过,从那些散乱的摊开的书本上,看到了许多翻阅和涂改的痕迹,其中的内容他不便细看,但大致猜到是关于亚托利加行省的历史与圣战军的相关资料,心情不由得更加复杂。 每次前往一个新的地区,年轻人都会事先查阅那个地区的历史、人文、地理等相关资料,确保自己对它有足够的了解,才能提前制定完备的计划,或应对各种突发的情况。他原本并没有这样的习惯,但当那位青色头发的牧羊少女邀请他前往罗斯廷市展开一段不可思议的奇妙旅途时,年轻人表面拒绝,不留余地,其实之后却瞒着妹妹与爱丽丝,悄悄查阅了一些关于罗斯廷市的资料,关于它的建立与发展、关于它的旅游产业、关于它的艺术气息、还有那些从索森山中开始的开拓与冒险。或许那个时候他就冥冥中预感到了这趟行程,无论如何抗拒都会到来,这就是命运。 当然,也有一些是书中查不到的资料,比如悬铃木下的妖精旅馆、《三月寻日记》中的人物原型、索森山中的贝芒古国、乃至树夫人和奥薇拉的记忆往事。或是从书中所见,或是从他人口中耳闻,无论如何,这些信息都在旅途中起到了至为关键的作用,甚至可以说,如果他从来不曾了解过这个故事的开始与结束,那么另一个故事也不会从他这里结束与开始。 一个习惯就这样养成了,直至今日。 这些资料,这份计划,原本都应该是年轻人的责任才对,但他却因为沉浸在悲伤、迷茫与自以为是的坚强之中,忽略了自己的职责,而使贝芒公主被迫承担起了这份责任。想到自己陪着小羊在山丘上等一个可能永远不再归来的人时,终于重新获得了睡眠资格的奥薇拉却不得不熬夜,在灯火的微光中细细翻阅每一篇资料,寻找每一点线索,然后用纤细的笔尖在柔软的纸张上一笔一笔地记录下来……年轻人不免愧疚,也难免愧疚。 他张了张嘴巴,想要说什么。 “一点都不辛苦哦!” 奥薇拉的话打断了年轻人的胡思乱想,她的声音清脆如窗外的月光,打破了房间内逐渐沉凝的气氛。见他投来惊讶的目光,公主殿下嘴角微勾,一副“我就知道你会这么想”的表情,哼哼道:“对我来说,这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罢了!” 见她得意的模样,林格不由一笑,像是被公主殿下的表现给逗乐了,那笑容很浅,只是嘴角微微上扬,却足以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柔和起来。奥薇拉也不气恼,而是欣慰地点了点头:“就该这样嘛,林格你果然还是笑起来比较好看!” 自己……这算是被调戏了吗? 年轻人摇摇头,抛开这种无稽的念头,对奥薇拉说道:“计划做得不错,但其实还是有些疏漏的地方,你可能没有注意到。” “诶?是吗?哪里哪里!我现在就改过来!” “嗯,我陪你一起改吧。” “咦?” “怎么,不愿意吗?” “没有啦,就是有点……” “有点?” “高兴。” 给点喵 1383.第1367章 不要放弃梦想吗? 第1367章 不要放弃梦想吗? “呼!” 奥薇拉放下手中的羽毛笔,羽毛笔尖还残留着未干的墨迹,在昏黄的烛光下泛着微微温暖的质感。她长出了一口气,然后抬起手臂,似乎想要伸个懒腰,缓解一下久坐带来的疲劳感。但刚摆出伸懒腰的架势,她便忽然想起自己对面还坐着一个人呢,要是被他看到自己做出了如此不符合淑女礼仪的动作,岂不是有损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形象? 念及此处,公主殿下的动作不禁一僵,手臂悬在半空,显得有些尴尬,半晌后才若无其事地将其放下,浑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突然举起手臂又突然放下的行为其实更加古怪。 这个时候,林格也放下了笔,他对刚才的事情似乎有所察觉,便似笑非笑地看了奥薇拉一眼后,然后自己倒伸了个懒腰,动作自然,看起来很放松的样子。 奥薇拉:“……” 总感觉被嘲讽了是怎么一回事? 她不得不小声提醒:“形象,林格,注意你的形象?” 年轻人闻言,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伸个懒腰就算毁了形象吗?倒也没有那么严重吧。何况,你什么时候那么注重自己的形象了,奥薇拉?” 贝芒公主如遭雷击。 难道我在林格的心目中,一直都是那种不注重自身形象的人吗? 可恶啊,都怪爱丽丝! 某个正躺在床上把玩游戏机的天才玩家打了个喷嚏,但没有放在心上,翻了个身继续琢磨起来,顺便踢了一脚被子,把枕头抱在怀里。 可是怪罪爱丽丝又有什么用呢?并不能改变实际情况。奥薇拉心有戚戚,更不欲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讨论下去了,赶忙开口转移年轻人的注意力:“话说回来,这样修改过之后,这份计划应该就算完美了吧?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实施呢?” 林格微微摇头:“还算不上完美,其中有些细节仍然需要完善,不过只靠我们两个人估计没有办法做到面面俱到,或许应该询问一下其他人的意见。至于何时实施,等进入雅拉斯帝国境内再谈也不迟,在那之前我会先转告梅蒂恩和莉薇娅修女的。” 毕竟这个计划离不开她们的协助。 奥薇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发丝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在烛光下泛出柔和的光泽。她心中觉得果然还是林格考虑得比较细致,自己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呢。 还好,我最擅长学习了。 贝芒公主对此很有自信,毕竟树夫人曾夸过她是“最好的学生”,而且她既聪明,又那么喜欢看书,通常来说,这不就是好学生的标准配置吗? 她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露出一丝小小的得意。 公主殿下的脾性着实让人捉摸不透,好在林格也早就习惯了,因此并没有纠结太深。他一边收拾着桌上的纸笔,将羽毛笔上的墨渍擦拭干净,插回笔筒,或是将散乱的纸张整齐收拢,放入抽屉中,一边随口问道:“对了,奥薇拉,很久没有听你说起的事情了,最近还有在写吗?” “唔!” 这个问题像是戳中了她的痛处,奥薇拉眼神漂移,目光游离:“那个,最近都没什么灵感,所以……” 林格一看她的反应,便什么都明白了。 没有灵感估计只是个借口,真正的理由……果然还是因为圣夏莉雅的死吧。 贝芒公主所写的童话故事,从一开始就是以林格一行人的旅途为原型的,可是,如果要忠于原型的话,难道要将这段情节如实写进自己的书中吗?还是说,稍微改变故事的走向,给小夏姐姐一个更加美好的结局呢? 毕竟,童话原本就是应该带给大家快乐的,即便那样的快乐与现实是违背的…… 奥薇拉最终没有做出选择,或者说,她难以做出选择。 既不能让一场已经发生过的悲剧在故事中重复上演,让写下这些文字的人以及将来这些文字的人,在本应美好的童话中感受到现实的沉重,即便它已经是一本无法出版的,注定不会有很多读者,可奥薇拉仍然决定为它的基调与情节负责;但同样的,也不能忽视事实,随便篡改情节,那样做不仅破坏了这个故事基于现实原型的风格,同时,也会让奥薇拉有种自己在逃避什么的感觉,而逃避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朝现实迈进一步便太过残酷,朝幻想迈进一步便太过虚幻。 或许,自己也正处在一个夹缝中,进退两难呢。 的作者心中难免自嘲。 林格将她的神色看在眼中,包括那些细微的变化与闪烁的眼神,他没有说什么安慰或者鼓励这个曾发誓要走出自己创作之路的少女,只是轻声道:“没有灵感的话,暂时放下也是个不错的选择,等到有灵感的时候再作弥补,我相信真心写下的文字总是比拼凑造作出来的文字更能打动人心的,奥薇拉。” 作家小姐轻轻地嗯了一声,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后,她才终于抬头,小心翼翼地看了林格一眼,问道:“那如果……我一直没有灵感怎么办?” 她说完又马上收回了目光,不敢对上年轻人的视线,双手绷紧了放在大腿上,惴惴不安。因为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就相当于……放弃吧? 当初让奥薇拉产生了创作兴趣的人是林格,鼓励她走上这条路的人是林格,最先她的并给出意见的人也是林格,如果说世界上只有一个人可以劝奥薇拉不要放弃,或者对她想要放弃的念头感到失望,那个人自然也只能是林格了。 连奥薇拉本人都不行,因为当她拿起笔,在纸上写下第一个文字的时候开始,故事的结局就不是她所能决定的。她只是被那些灵感的火花、创作的欲望和自身的憧憬推动着,不由自主地走在这条路上而已。如果有一天走着走着忽然停下来了,那绝不是因为灵感枯竭、创作欲望消失或者憧憬破灭,而是因为……害怕? 她确实在害怕,害怕自己所握的这支笔将会写下多么冰冷无情的文字,而且那必定不是自己真心想要写下来的,是被一个无形的意志操控着自己的手所写下。当一个作家开始产生这种情感的时候,她距离幻想也就越来越远,而距离现实越来越近。 创作总是将幻想与现实结合,但前者的重要性远胜后者,一个不愿接受现实的创作者或可称为放浪不羁的诗人与奇思妙想的艺术家,但一个不愿接受幻想的创作者,写出来的东西与冷冰冰的实验论文、枯燥无味的说明书或刻板生硬的政治文书又有什么区别呢? 林格沉默,许久都没有说话。 当奥薇拉觉得自己果然让他失望了的时候,年轻人终于开口了,却不是责怪,也不是批评,甚至连隐晦的暗示都没有,只是平和地说道:“总会有灵感的,奥薇拉。” 他深深地看了作家小姐一眼:“毕竟,这就是你的梦想。” 人类关于梦想的灵感总是源源不绝,这可以追溯到孩提时代的幻想,乃至上一个灵魂的记忆,只是那时候许多事物都模糊不清,尚没有被命名,因此只能从梦中看见。 奥薇拉闻言微怔,张了张嘴巴:“可是,我的梦想是……写出让大家都能感到幸福与快乐的故事……” 死亡,牺牲,被改变的命运,被追溯的记忆,当这些要素都出现的时候,似乎就已经失去了幸福和快乐的基础,故事注定走向更加沉重的基调,或陷入越来越深的黑暗中。 也许让它中断在这里,才是最好的选择。 身为创作者,奥薇拉难免这么想。 “不。”年轻人平静地打断了她的话:“你记错了,那不是你的梦想。好好回想一下吧,奥薇拉,当你最初想要写下这个故事的时候,你的初衷是什么?心中想着什么?最后又是如何通过文字表达出来的?那个答案,我到现在仍然记得。” 所以,你也不可能忘记。 作家小姐因年轻人的一番话而产生了许许多多的联想:她在漫长孤独中度过的童年、不被看见也不被理解的父亲的笑容、总是在病榻上温柔地向自己微笑的母亲、在雨中的玻璃温室与老师一起看着庭园中的紫罗兰被打得七零八落、在城堡中靠书籍打发过去的无聊时光、初次离开囚牢时索森山中下的第一场雨、在罗斯廷市的大街小巷上看到的猫与鸽子、悬铃木下的妖精深眠旅馆、飘着绿色雨点的草药园…… 最终,一切的一切都定格于那个年轻人不经意间的一句话上:“你明明已经看了那么多书,却只会引用别人的话吗?为什么不试着创作一个属于自己的故事呢?” 就是这句话,让当时的少女又是气恼又是委屈,却也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一种名为“憧憬”与“渴望”的心情如雨后幼苗,悄悄滋长。 这句话对奥薇拉的意义,甚至不亚于伟大的女神大人在创造世界之初,为这个宇宙制定的种种规则,因为本质上它们具备相同的意义。 所以,尽管还是很气恼,当时年轻人的语气是那么不客气,可后来创作时,她还是让他成为了故事的第一个读者,她是如此的印象深刻,甚至还把这句话写到了的序言中去—— “我已经读过了很多本书,却不知道该怎么理解它们,有人希望我做出改变,最好是写下这样一个故事。但那时我仍在犹豫,一方面犹豫自己能否将它写好,另一方面又犹豫它是否会受到欢迎。我写不出那么大段大段的哲理,只是寡淡无趣的叙述而已。但给我建议的人又告诉我:故事不需要那么多哲理,只要它是个好的故事就够了。 好的故事究竟是什么样的呢?带来欢笑?充满感动?又或是单纯告诉你,世界上有这么一个人,他做了这么一件事,他最后又怎么样了……我想这是很简单的事情,即便是我也写得来。 于是我便开始动笔了。” …… 所以,这才是奥薇拉创作的初衷。 并不是写出一个让大家都感到幸福和快乐的故事,而是写出一个属于自己的故事。无论那故事是欢快的、积极的、充满希望的,亦或是悲伤的、无奈的、让人迷茫的,都是置身其中的人最真实的感觉:因为经历过,所以才如此印象深刻。 只是,贝芒的公主殿下生性善良,又软弱孤独,所以,总想着为故事写下一个尽善尽美的结局,最好是所有的正义都得到伸张、所有的邪恶都受到惩戒、没有人为此受伤、当然也没有人为此流泪。却唯独忽略了,现实从来就不是完美的事物,它的善与恶、美与丑都是一体两面的,既然决定以它为原型来书写故事,又怎么能只接受它好的一面,却对坏的一面置之不理,甚至不肯将它们写入自己的书中呢? 如果是那样的话,就算不上一个合格的创作者吧? 林格并没有这么说,也没有哪一本教人写作的书中提到这一点,但冥冥之中,公主听到了心底的另一个声音。她对公主说:继续写下去吧。 如果那就是你的梦想。 “嗯。”公主殿下轻声回道,也仰起头,向年轻人露出一个明亮的笑容,连窗外的夜色都因此柔和了许多:“我好像……可以理解你的意思了,林格,所以,无论发生什么情况,我想我都应该会继续写下去的。” 她顿了一下,又悄悄问道:“你也会一直当我的读者,对吧?” “当然。”林格的嘴角向上一勾:“不过,你可得抓紧时间了,以后会越来越忙的。要是在这里落下了进度,再想补回来可就难了。” “没关系!我写字的速度可是很快的!” “有多快?” “大概……比爱丽丝在游戏中死掉的速度还要快?” “呃……” 给点喵 1384.第1368章 没有一天不梦见吗? 第1368章 没有一天不梦见吗? 夜色渐深,月光悄悄隐入云海之中,风偶尔掠过窗棂,发出极轻微的沙沙声,像是夜的呼吸,而窗外连虫鸣声都听不见了,只有楼下还隐约传来酒杯碰撞作响的声音,大约是酒保小姐还在试验她的得意之作吧。 她是云鲸空岛上最惯常熬夜的人之一,通常情况下,不到半夜两三点是不会睡觉的。同样作为熬夜组的人还有爱丽丝与萝乐娜,前者是为了玩游戏,后者则是沉迷炼金忘了时间,有时候连吃饭都需要别人特意提醒,真不知道她以前是怎么一个人在洛特丹娜市生活的。还是说,正因为不再是一个人生活了,所以才陆陆续续暴露出了这些缺点呢? 奥薇拉曾经也是熬夜组的骨干成员,但她是被动形式的,诅咒害得她睡不了觉,只能靠看看书和写写打发时间,偶尔还被爱丽丝拉去打游戏,或者被酒保小姐邀请品尝她的得意之作。后来在林格的帮助下,失眠的症状已经消失,诅咒对她唯一的影响就只剩下畏惧黑暗这点了,所以贝芒公主便毫不留情地拒绝了爱丽丝与谢丽娅的挽留,退出了这个同甘共苦的行列。 一到睡觉时间,公主殿下就感到一阵困意开始往上翻涌,让她不由自主地放松了肩膀,眼皮子不住地耷拉着,看什么都朦朦胧胧的,像隔着一层雾。 这是奥薇拉特意养成的习惯,自从重新获得入眠的能力之后,她便总是强迫自己在某个固定的时间上床睡觉,有时候她看书到了兴头上,或脑海中的灵感丰富得无处宣泄时,还是会依依不舍地合上书本或稿纸,把它们留给明天的自己,绝不拖累今晚的睡眠质量。久而久之,身体便适应了这种作息,整个过程是自然而然的,仿佛只用一年的时间就可以完全抹去过去九百年来留下的痕迹。而这么做的最终目的,也不过是因为贝芒公主想要体验一下睡意上涌后可以立即闭上眼睛睡觉、不用和自己的身体本能作对的感觉罢了。 那对其他人来说可能是再寻常不过的体验了,有些人甚至刻意与其作对,独享夜深人静时的广袤时空,比如爱丽丝和谢丽娅,但对于奥薇拉来说却如此新奇,以至于她有很长一段时间沉浸于此,每一次顺利入睡都像是一场小小的胜利,能够为明日的自己带来一整天的好心情。 但这一夜,当睡意来袭时,公主殿下忽然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刻意养成这样的习惯呢?保留原本的作息不好吗,偶尔熬一次夜又不会怎样,至少……还可以和他待久一点呢。 奥薇拉紧紧地抿着嘴巴,努力克制自己打哈欠的冲动,但不住往下耷拉的眼皮与深藏不住的倦意还是出卖了少女,正在帮她收拾书桌的年轻人顺手将一本已经看完的书塞回了书架上,转身时正好看见她低着头,脑袋一点一点的,幅度越来越大,最后甚至磕到了桌沿,顿时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嘴里嘟嘟囔囔道:“不、不困,我还不困呢,林格……” 话还没说完,脑袋又低下去了。 林格看在眼中,嘴角弯起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眼中则掠过一抹温和的笑意,想要开口询问,又怕惊扰了她,便走到书桌前,轻轻用指关节磕了磕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在提醒什么。作家小姐一下抬起头,迷迷糊糊地看着年轻人,眼神中透露出一股清澈的单纯。 “困了的话,”林格说道,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个安静的夜晚,“就先去睡觉吧。” “我,我还不困……”奥薇拉完全是靠一股强大的意志力才说出了这句违背本能的谎言,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对于一个不常说谎而又处于昏睡边缘的人来说。正常情况下公主殿下可以为自己此时的随机应变而沾沾自喜了,可惜现在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我真的不困吗? 这种连自己都欺骗不了的谎言,自然是被年轻人一眼看穿了,顿时觉得无奈,不知道奥薇拉到底是在无视自己的智商,还是在无视自己的眼睛:“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唔?”奥薇拉甚至认真思考起来,林格为什么不相信?难道是自己演得不够逼真?或者是他的直觉发挥了作用?真是不讲道理的能力啊,这样的话,岂不是谁都不能在林格面前撒谎了吗? 完全没有意识到真正的问题所在,看来困意已经严重干扰到了作家小姐的思维能力。 “可是,”她想不通,似乎也没有时间给她想通了,干脆就用卖萌糊弄过去,噘着嘴巴嘀嘀咕咕道:“我真的不困嘛,只是看起来有点想要睡觉而已……” 这就是犯困。 年轻人不得不换上更为严厉的语气,听上去就像家长在教训不听话的小孩:“这样就太任性了,奥薇拉,既然困了,那还是早点上床睡觉吧,不要再让他人为你担心了。” 公主殿下睁大了眼睛,一下子清醒过来,但不是因为年轻人的语气,而是因为这句话似曾相识,她曾经从另一个人的口中听到过,尽管,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别太任性了,奥薇拉,要按时睡觉,好好休息哦,不要再让大家为你担心了。” 那是她刚刚摆脱诅咒的困扰不久、还没有学会调整好自己的作息时发生的事情,在一个像现在这般安静的深夜里,她习惯性地熬夜了,正在想今晚究竟是把上次没有看完的一口气看完好呢,还是把脑海中的灵感记录下来为之后的创作积累素材好呢?浑然没有意识到一个身影正在门外暗中观察,向她投来深深的注视。 不过奥薇拉并没有挨骂,小夏姐姐毕竟是很温柔的,从来不会骂人,只有无微不至的关怀和耐心细致的教诲。得知奥薇拉睡不着的理由后,她便说出了上面这句话,虽然嘴上说的是“不要太任性了”,但长姐的语气中却没有半点责怪的意思,只有欣慰的笑意。 那个时候,小夏姐姐究竟在欣慰什么呢?对于这个问题,奥薇拉一直想不明白,她从闭上眼睛的时候开始想,做梦的时候在想,甚至连吃饭和看书的时候也在想,直到今天才隐约明白了答案。 大概,她当时的心情,就和现在的林格一样吧。 对于人生中某些至关重要的道理,人总是要到很久以后才能明白,但那个时候他们必定已经不再是过去的自己了,就像河水总是往前奔流,人不可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像这样的事情是应该感到悲伤吗?还是说遗憾呢?但神奇的是,公主殿下并没有这种心情,恰恰相反,她很满足。 只要知道,无论是小夏姐姐还是林格,对待自己的态度都是一样的,她就很满足了。 所以,奥薇拉不再任性。 “那,我就先睡了?”她眨了眨眼睛,睫毛如蝶翼般轻轻颤动,试探般问道:“晚安,林格?” “嗯,晚安。”年轻人停顿一下,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又轻声说道:“做个好梦吧,奥薇拉。” 像过去那样美好的梦。 奥薇拉睡眼朦胧,但还是轻轻点头,答应下来。林格便伸出手,似乎想抚摸一下她的脑袋,这是年轻人习惯性的动作,最初在梅蒂恩的身上养成,后来不知怎的便扩散到了其他人的身上,从某种意义上,他会不会是把这些年龄相近的少女们都当成妹妹来看待,所以才能如此自然地做出这个动作呢?唯一例外的人是圣夏莉雅,他从来没有对她做出这个动作,又或许有,只是年轻人自己忘了,心中不愿承认。 记忆虽然停留在过去,却可以随着现在而修改。 奥薇拉茫茫然地看着年轻人,看着他的手已经伸出来却又停在了半空中,不知怎的,面对这双眼眸,林格竟有些犹豫了,无法像从前那样,很自然地抚摸着她的头发。他大概很难理解这种情感其实不是因为疏远,恰恰是因为内心的情感重新被人唤醒,属于凡人的挣扎与犹豫已在他的身上扎根萌芽,终会在某一日孕育出新的果实。那就是名为圣夏莉雅的少女想要看到的改变,是奥薇拉和爱丽丝她们所期待的真正的林格吗?这尚且无法定论,只是,并不是什么坏事吧? 林格的手指轻轻蜷起,收回身侧,他对少女笑了笑,然后才转身,毫不犹豫地向房间外走去。奥薇拉怔怔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不知怎的,忽然很想开口,呼唤他留下来,就像过去总是留下来陪自己一样。他说过的,如果你睡不着,我会陪在你身边,于是奥薇拉即使闭上眼睛也不再害怕那些比深海还要冰冷的黑暗了,她感到无比安心,甚至渴望那样的黑暗能够一直持续下去,因为它们存在,年轻人就一直存在,虽然不睁开眼睛就看不到,但即便是梦中的公主也相信,他一直就在自己身边。 “……林格。”她犹豫地开口了,声音很轻,微不可闻。 年轻人这时候已经走到了门口,他停下脚步,扶着门框,回头看了奥薇拉一眼,虽然眼神还是和往常一样温和平静,但面对着这样的眼神,公主殿下忽然有种感觉,自己好像被看穿了,她正在想什么、想要说什么、以及那些不愿意光明正大说出来的心情,年轻人其实全都知道。 有那么一瞬间,奥薇拉其实想要大声喊出来,就算林格都知道,她也要喊出来,就像是示威或者说炫耀似的。可这样的想法也只是一瞬间罢了,下一秒她便退缩了,话到嘴边却很自然地变成了另一种意思:“……没、没什么啦,就是想问一下,你今晚来找我的本来目的是什么呢?” 没关系。公主殿下一边说一边想,我原本就不是多么有勇气的人啊。 所以会在这种时候选择退缩,也是很合理的事情吧? 年轻人也是这时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对奥薇拉说出那句话呢。 一开始就被公主殿下杂乱的书桌吸引了注意力,后来又忙着帮她修改计划,讨论创作方面的事情,结果到最后,连他都忘了自己来找奥薇拉的目的。 还好,现在说也不迟。 他的嘴角微微绷紧,一本正经道:“谢谢你,奥薇拉。” “诶?”少女没料到他会突然向自己道谢,一时间竟有些措手不及:“怎、怎么回事,忽然间说这样的话……” “是爱丽丝的建议。” 林格也不隐瞒,直接出卖了天才玩家:“不是你让爱丽丝来安慰我的么,她还提醒我不要忘了向你道谢,我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所以——” 原来是爱丽丝干的好事。 这不是讽刺,而是真心称赞。天才玩家日行一恶,没想到有一天居然会做善事,受益的对象居然还是自己,看来她并没有忘记自己熬夜陪她打游戏的恩情呢。 奥薇拉满意地点了点头,知恩图报的人设让爱丽丝在贝芒公主心中的形象又接近了人类几分。 林格见她高兴得跟小孩似的,脸颊上还凹下去两个小酒窝,嘴角不禁往上一翘,但很快又收敛住,最后提醒了她一句早点睡觉,转身便走出了房间,临走前还贴心地替她将房门轻轻合上了。 门缝间失去了那个年轻人的影子,一下子奥薇拉心中空落落的,感觉自己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就像钢笔失去了墨水、书本失去了文字、失去了灵魂那样。她又等了一会儿,耳朵灵敏地捕捉着走廊上的每一丝声响,却还是等不到林格回来,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他走得毫不拖泥带水,反而让人有些失望了。 “算了。” 贝芒公主嘟囔着,爬上了床,盖好被子,后脑勺陷入枕头中时,心里还在想着:反正梦里总会见到的。 因为她没有一天不梦见那个人。 给点喵 (本章完) 1385.第1369章 终于抵达了吗? 第1369章 终于抵达了吗? 时间悄无声息地流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林格逐渐不再关注日历表上每一个日期的变化了,仿佛它们不再代表着宇宙中某一股无法抗拒的神秘力量,而是单调乏味的数字规律。从睁开眼睛的时刻开始,窗外的光线便逐渐从清晨的鱼肚白逐渐转为午后的琥珀色,又悄悄沉淀成傍晚的灰蓝,一如他心中那难以言说的空茫。年轻人试着像爱丽丝说的那样,正视自己的内心,重新感受现实的意义,而不是被它追逐着,狼狈逃窜。 这样的尝试有时被证明是可行的。比如,当他和依耶塔一起坐在风车塔房的台阶上,观赏漫天的樱草花雨纷纷坠落的时候,或是被萝乐娜用自制的炼金小道具恶作剧而露出无奈笑容的时候,总会感到淡淡的安心,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正存在于此,是世界上一道可以触摸的痕迹;然而,有时又难免让人产生“真的有意义吗”的想法。比如,当他走过空荡荡的走廊却看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时,或是在女神大人的雕像前忽然怔住,就像陷入了很久以前的某一段记忆时,他的意识仿佛被抽离了这个世界,飘荡在一片谁也触及不到的海洋中,那是尘世中一个最孤独的亡灵。 与自己作对的结果往往是自相矛盾,但想要与自己达成和解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年轻人努力将那些破碎的情感拼合起来,重新塑造出以前的自己,或者说是大家眼中的自己。只要这么做,就不会再感到悲伤和痛苦,又或是不会再让大家为自己担心了吗?他尚不知道答案,但至少,这是他目前唯一可以做的事情了。 就像小羊已经不再缠着林格了。 它和老板娘闹了一周的别扭,还在为当初那个善意的谎言耿耿于怀,但一周后便似乎忘记了这件事,仿佛隐瞒与欺骗在它的生命中从未出现过。当老板娘笑眯眯地将一颗苹果放在它的面前时,它立刻兴高采烈地吃了起来,时不时用心虚的眼神观察着四周,似乎害怕主人忽然从哪里冒出来,拿走它的苹果,还会像往常那样语重心长地告诉它:“不能吃太多了,会撑坏肚子的。” 它被谢米骑着在云鲸空岛上到处乱跑,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吹乱了它卷曲的绒毛,也带来了远处花田与森林的气息。明明过去一年多的时间里早已将这座岛屿逛了个遍,却还是乐此不疲地享受着这种永远也玩不腻的探险游戏。它享受着大家无微不至的关怀,依耶塔总是偷偷给它塞零食吃,格洛丽亚隔三差五就找借口带它出去玩,关系好到让那只名叫小白的灰羽隼都有些嫉妒,就连偷偷溜进萝乐娜的炼金工房里捣乱,打碎了好些瓶瓶罐罐,都没有被训斥,反而被海栖公主殿下笑眯眯地夸奖了一句有活力,好像大家都把亏欠那位少女的情感寄托在了它的身上。 为什么过去的情感,只能留到现在来寄托呢?有些人是因为太过迟钝,总把一切都视为理所当然,既然理所当然地开始,那么也理所当然地不会结束,却没有意识到命运的开始与结束,从来都不受人的意志主宰;而有些人则是太过别扭,不愿承认自己的情感,更不肯将它们诉诸于口,仿佛那样做就等于承认自己输了,却不知道在人与人的相处过程中,接受情感的一方并不是失败者,付出情感的一方才是。 不过,还有可能是因为,那位少女表现得太过自然了吧? 她以姐姐的身份出现在这些来历不同、性格各异的少女们的面前,始终将这个身份视为自己与生俱来的责任。虽然,失去了一些很重要的记忆、经历过许多很复杂的事情后,我们大可以说,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与生俱来的道理,只有随之而来的情感,但她本人想必是不会同意的。 对于一个在尘世中苦苦追寻了许多年的灵魂来说,一切因缘际会,都是命运的礼物。 而她便是命运。 …… 有时候,林格也希望自己能够像小羊那样,很轻松地忘掉什么,又很单纯地记住什么,但凡人的情感总是复杂得多,迄今为止,他尚没有找到一个很好地遗忘、又很深地铭记的方法,毕竟这两者从一开始就是互相矛盾的。 但每天晚上入睡之前,他都忍不住想,这样姑且,也算是努力过了吧? 时隔许久,再次翻看日历时,年轻人才恍惚发现,时间已经来到了降霜的十月份,这正是他离开家乡的第三年了。在这段毫无察觉却倏忽即逝的时光中,云鲸空岛犹如被命运的浪潮推动着,一刻也不曾停歇地往前飞越,飞过诺亚王国的疆域、飞过比林斯曼王国的疆域、飞越偏僻的昂德瑞尔次大陆、甚至飞越了仍处于交战状态的大陆中部。 这里是东帝凡特大陆政治势力最为复杂的地区,因其独特的地理划分和混乱的政治局势而被人们称为“亚修拉特”,意为“混乱不休的大地”。这片总面积达到了惊人的一千两百九十一万平方公里的土地曾经是人类帝国洛索诺夫王朝的疆域,却在天变之灾后四分五裂,破碎为大大小小数百个国家,彼此虽同源同种,却争斗不休,都渴望吞并他国,重现王朝的伟业。 其中,位于亚修拉特地区最北部的诺恩多恩在灾难之后迎来了圣图弥的入主,已经无法回归万圣福音大隐修院的圣者带领最后仍追随他的几位圣徒,在此建立诺尔多恩圣教国,此后取代早已不存在的万灵之乡亚尔德斯,成为无数灵祈祷会的信徒心中的圣地。时至今日,它仍然保留着自身在东大陆乃至整个镜星宗教界的超然地位,然而岁月流逝,连圣者亦难免一死,关于他的死因,至今仍众说纷纭,难以定论。而圣者死后,又有几位圣徒离开了诺尔多恩,不知去向,其中就包括无声圣使菲与告死者梵诺斯。据说,时至今日,仍守护在诺恩多恩大神殿中的圣徒,便只有昔日那位沉默寡言的天骑士狄思特了,亦是东大陆神话中一个活着的传奇。 而除圣者庇佑的诺尔多恩圣教诸国以外,亚修拉特地区的其他国家则常年处于战争之中,这种状态甚至一直持续到殖民战争的爆发,仍然没有丝毫转变。诸国一边抵御外敌入侵,一边又各自内斗,最终导致的结果便是一败涂地,短短五年的时间便有超过三十个国家沦陷在殖民者的火枪和炮弹之下,战火甚至一度烧到了诺尔多恩圣教诸国的境内。 作为圣者埋骨之地,更兼灵祈祷会在失去万灵之乡亚尔德斯后唯一的圣所,其威严不容侵犯。于是,在当时的宗座首席“天语者”赫尔默的倡导下,包括诺尔多恩圣教国、雅拉斯联合帝国、北默尔菲斯王国、圣多隆王国等国家与灵祈祷会、灾祸黎明、十三隐士会等势力,在首都圣比恩的大神殿中,召开了一场足以记录于历史年代记中的重大会议,会议中究竟讨论了什么,至今仍是个谜团,但结果已由时间和这场战争共同见证:神圣同盟就此成立,与西陆轴心针锋相对,这就是同盟军与轴心国的来历。 神圣同盟成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说服亚修拉特地区的大部分国家放弃内战,一致对外,并且向这些国家支援了大量的武器、铠甲、炼金道具、魔力素材乃至来自西大陆的魔导武器,据说甚至连真神级别的强者都曾出现在这片战场上,决定了一场战役的胜负。这种不计代价的支援一直持续到了今日,或者换一种说法:战争持续多久,它便会持续多久。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亚修拉特地区的地理位置实在过于重要,在这道防线之后,便是雅拉斯帝国的核心疆域、是宗教圣地诺尔多恩、是巨龙的白金山与巨人的流铁乡,是整个东大陆的腹地。唯有守住这道防线,神圣同盟才拥有与殖民者打长期战争的底气;同样的,也只有攻破这道防线,轴心诸国才能将自己的触手延伸向这片土地真正的精华区域。 对于双方来说,都有不得不在这片地区投入重兵的理由,于是,战争的烈度也一再升级,最后无差别地将所有人都吞噬其中,就像船只被卷入漩涡,身不由己。像安瑟斯地区与灰丘之城苏亚雷,仅仅是作为中部战场上百个后方基地的其中之一,便已上演了如此惨烈的反抗与鏖战,唯有亲身经历者才能一一细数灰烬大地下掩埋的眼泪与血液,而在中部战场,却根本无法数清,因为掩埋它们的已不再是土地,而是武器、旗帜与尸体。 在万米之高的天空,云鲸背上的旅人们亲眼见证了人世间最惨痛、最漫长也最绝望的一场战争。 受焦火洗礼的大地之上,钢铁巨兽喷吐着灰白的蒸汽,沉重的履带碾过,将鲜血与昨日尚存的生命一同卷入下方翻覆的泥土;古老原始的魔法力量呼唤土中的生灵苏醒,被岩石塑造的巨偶向渺小的生灵降下制裁,迈出的步伐轻易便将钢铁巨兽碾为齑粉。然而下一刻,炽白的炼金火焰便从天而降,将钢铁、泥石与其中未及逃出的身影一同化为冲天火柱,灰烬如黑雪般簌簌落下。 被烟霾填充的天空之中,飞空艇咆哮着撞向龙群,构装机兵与狮鹫骑士共舞,旋转着坠向大地。钢铁的喷气装置与生物的羽翼交错掠过,臂刃与长枪碰撞,摩擦出短暂而刺眼的火花,旋即被更密集的魔导射线淹没。不时有狮鹫悲鸣着撕裂长空,连同背上的骑士被炮击熔化为血雾与破片;亦有构装机兵被撕裂装甲,拖着浓烟划出绝望的轨迹,最终在大地上炸裂成四散的废铁,核心魔导炉的最后一次闪耀,短暂地照亮了下方扭曲的残骸。 到处都是战争留下的痕迹,没有一处的天空不被灰色覆盖,也没有一处的大地不被血红浸染。钢铁燃烧的腥臭、尸体腐烂的酸臭、土壤被蒸发的恶臭、爆炸的尖锐撕裂声、金属扭曲断裂的惨叫声、以及那几乎被忽略却无处不在的悲恸哀鸣声…… 在这片被反复犁开、又用血肉与钢铁重新填充的土地上,没有胜利,没有荣耀,只有死亡与消耗。 云鲸寂静漂流,穿过悲伤的云海,旅人用双眼俯瞰脚下尘土,纷纷为眼中所见的一幕幕景象而沉默。从旧世界到新纪元,从毁灭日到创世纪,凡人自诞生以来钻研的最为精深的一项技艺,既不是创造出辉煌的文明,也不是毁灭掉繁荣的生机,而是创造之后再毁灭,孕育之后又杀死,仿佛他们来到这人间的唯一意义,便是争夺、屠戮与自相残杀。 没有人会喜欢这样的故事,平时一直将杀杀杀挂在嘴边的蕾蒂西亚,目睹此景时不由得脸色苍白,嘴唇紧抿,像是做了个噩梦般难以释怀。就连她那位亲身经历过墨托许立国之战的奶奶,都直言自己从未见过如此惨烈的战场,因为即便是塔古奥荒原上最为野蛮最为暴戾的部族,亦明白杀戮是为了生存或荣耀的道理。 而二者在这片战场上全然不存。 但既然已走入了这个故事,便没有人能置身事外,在灰丘大地之上的战争只是前兆,未来的道路必将遍布鲜血与荆棘,还有无尽的牺牲。如果不做好觉悟,就无法前进;如果犹豫不决,就难以抵达终点;而如果对所见的一切只有悲伤和怜悯,却不曾反思战争对凡人的真正创伤与随之而生的意义,那无疑也只会让那位少女的牺牲白白浪费。 怀着如此复杂的心情,在漫长而又沉寂的旅程之后,一行人终于抵达了自己的目的地。 雅拉斯联合帝国,南奥尔德昂领境,亚托利加行省。 给点喵 (本章完) 1386.第1370章 要找到他们吗? 第1370章 要找到他们吗? 亚诺尔·克里斯托弗伸手拉了卡莉亚一把,暗精灵女子轻盈地借力跃上一块风化的红页岩,紫晶色的皮肤在皎洁的月光下泛着微光。她的银发如同沙漠夜雾般飘散,又迅速被收进斗篷的兜帽中。塞莱娜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促狭地挤眉弄眼,像是在暗示什么,一对毛茸茸的狼耳朵也雀跃地摆来动去,但亚诺尔没有理她,卡莉亚则出言提醒:“好好看路,塞莱娜。” 狼人少女不以为然:“我看着呢,放心吧,今晚是个好天气,应该不会有沙尘暴的。” 说话的同时,那对尖耳朵还不断地来回摆动,捕捉风中传来的讯息,鼻翼也微微翕张,辨别着空气中的不同气味:水分沉降后的湿气,分泌液体的酸味,夜行虫类的腥气,还有某种说不清的、金属与灰烬混合的奇异气息,虽然古怪,却熟悉得让人有些安心。 一切的迹象都表明,情况正常,并无异兆。 除了三人以外,队伍中还有来自巨人一族的前雇佣兵戈尔丹以及和亚诺尔同为人类的吟游诗人埃德温,一行人正穿行于这片被称为“埋骨之地”的荒漠,无数嶙峋的石柱如同史前巨兽的肋骨般刺破沙地。远处,风化岩层呈现出赤铜与赭红的色彩,在夜色中如同燃烧的炭火。即便到了晚上,大风依旧不曾停歇,卷着沙粒刮过岩层,发出如同风炉沸腾般的嘶吼声。 亚诺尔实力最强,是【正义】途径序列7的超凡者,因此也当之无愧地成为了这支队伍的领袖。在攀上一座高大的沙丘后,他示意众人停下,并决定今晚就在沙丘的背风面扎营休息,待明日一早再行启程,完成他们的使命。 说是扎营,其实也不过是生起营火,再由力气最大的戈尔丹搬来几块巨岩,稍微遮挡了夜里呼呼吹袭的寒风罢了。在埋骨之地,温度与风都是令人闻之色变的恶魔,不知夺去了多少旅者的性命。白天烈日暴晒,蒸发体内的水分,裹挟着砂砾的热风打在人的身上,就像匕首刮过血肉般痛苦;而到了晚上则气温骤降,在嶙峋沙丘与森然石林中呼呼吹过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足以冻结骨髓。因此可以认为,无论白天还是黑夜,这片大地都同样令人感到不适。 或许反过来说也一样,是他们这些外来者的闯入令这片大地感到不适了,所以才会用尽一切办法将他们驱逐。当所有生命都消失,一切都归于荒芜与沉寂的时候,才是它自亘古以来、永恒不变的面貌。 遗憾的是,凡人是最擅长改变和适应的种族,即便环境本身没有改变,他们也会改变自己,然后适应这片土地,最终获得生存的权利。从古老时代便扎根于此的原住民,到后来为了埋藏在荒漠地底的宝藏而闯入此地的帝国军队,再到今夜的旅行者们,无不如此。 荒漠的夜安静得仿佛可以听见彼此心中的低语,篝火在巨石围成的避风处跳跃燃烧,将扭曲的影子投在旅人们身上。银月高悬,月光将沙丘染成了珍珠与钢蓝的色泽,远方的岩峰如同巨兽的黑色獠牙。 与世人想象中风流潇洒、才华横溢的吟游诗人不同,出身于少数民族部落的埃德温外表看起来是一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古铜色的肌肤彰显着来自沙漠的纹理。他穿着奇异,仅以兽皮为衣,袒露双臂和小腹,却丝毫感觉不到此夜的寒冷,斗篷上缀着的铃铛随着风吹而发出细微的声响,犹如幼兽的低鸣。休息时,他从麂皮包裹中取出了他的岩笛,一件来自族中长老亲手所赠的古老乐器,由三段风干的赤岩凿空拼接而成,表面布满天然的孔洞与晶簇,在火光中泛着暗铜光泽。 一般的吟游诗人通过演奏来获得旅费和观众的掌声,这对他们来说只是一项谋生的技艺,极少数拥有荣耀感的人才会将其视为理想而追求,但对于生活在埋骨之地的阿克塞人而言,乐曲是生存的一环,乐器则具备与武器同等的地位。他们通过吹奏岩笛来模拟风吹过岩石孔洞时的声音,当众人合奏时,共鸣起来的声音甚至能模仿出风暴降临的声势,那昭示着大荒漠中最恐怖的灾难:沙暴。 野兽听闻风与沙的前奏,便仓惶逃窜,不敢侵扰,阿克塞人的部落就此延续下来,直至今日。 埃德温离开部落前曾是族中最优秀的吹笛人,用手中的岩笛保护部落长达十余年。但后来他意识到笛声只能驱逐野兽,却无法驱逐比殖民者还要残暴的帝国军,便辞别族人亲友,踏上了追寻传说中的起义军的道路。 临别之前,长老亲手将这根笛子送到了他的手中。 当埃德温的手指轻抚过那些孔洞时,荒漠的风似乎已然在其中低语,诉说着族人们的殷切期盼。 他将其举至唇边。 属于阿克塞人的曲调重新在荒原的深处吹响,充满了神秘而悠久的沧桑感,让人不禁想到了那些自古流传下来的古老故事:干涸河床下的暗流,古老城市的遗迹被沙掩埋,星尘坠落沙地化作玻璃,还有那些只在月夜出现的幻兽群奔跑在无垠沙海上。 谁又知道,他们正要追寻的这个故事,是否也是其中之一呢? 伙伴们听得入迷,亚诺尔往火中添柴的动作不知何时停住了,暗精灵卡莉亚闭目聆听,尖耳微微颤动,巨人戈尔丹用粗壮的手指轻叩膝盖,节拍精准地应和着乐曲的韵律,每一下都让地面微颤。连最吵闹的狼人少女塞莱娜都没有像往常那样发出动静,只是靠在岩石边上,双眸怅然,若有所失。 不知过了多久,曲调渐缓,如同风息渐止,最后几个音符似砂砾般轻轻落下,融入了夜的寂静,余音却仍在空气中震颤良久,仿佛岩笛不愿停止歌唱,或者说,荒漠通过这件乐器继续着它的低语。 篝火噼啪作响,跃动的影子悄然攀上沙丘,塞莱娜从乐曲声中回过神来,眼眸高兴地闪烁了几下:“埃德温,这是什么曲子?以前怎么没听你吹奏过?” “古王安灵曲。”诗人收起笛子,语气沉稳:“据说古老时代的王者在城破之时孤身殉国,那个国家的流亡者们为了纪念他而创作了这首曲子,还有人说,阿克塞人便是那些流亡者们的后代。” “这也是埋骨之地的传说?” “传说之一。” 诗人言简意赅地答道。 塞莱娜的好奇心并未因他的冷淡而熄灭,反倒更加旺盛了:“既然你也是阿克塞人,来自埋骨之地最古老的原住民部落,那应该知道很多关于这片大地的传说吧?那你听说过‘鲸背上的教堂’这个传说吗?” 埃德温思考了一会儿,而后缓缓摇头:“未曾听闻。” “我想也是。”塞莱娜明显有些失望。 诗人看了她一眼,又道:“埋骨之地传说纷纭,至今未有人记录完全,但我想所谓‘鲸背上的教堂’,应当不属于这一行列。毕竟,那些传说中最近的一个,亦可以追溯到三百年前,而‘鲸背上的教堂’这一传闻最初出现时,应当是在三个月前。” 三百年与三个月,其时间跨度不可以常理衡量。 塞莱娜其实也清楚这一点,只不过还有些期待罢了:“要是能够从原住民口中打听到线索就容易多了,不然,要在这么大的荒漠找到这么小的一座教堂,要找到什么时候去?何况,根据传闻,那座教堂是建立在一只会飞的鲸鱼背上的,万一我们就要找到了,它却忽然飞走了,那该怎么办?” 一直沉默寡言的巨人戈尔丹忍不住笑出声,他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笑起来仍如同擂鼓或鸣雷,拥有一股令人心悸的气魄:“那反倒好办了,我们大可追在它身后,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漫无目的地寻找。” 狼人少女转了转眼珠子:“好像很有道理。” 与他们相比,暗精灵女子卡莉亚的关注点并不在这个传说本身:“我只希望不会耽误太久。” 更不希望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传闻,便分薄了圣战军本就稀缺的战力。 “放心吧,再找一个月,如果还找不到任何线索,我们便返程。”作为队伍的领袖,亚诺尔先用一句话平复了众人心中的忧虑,随后话锋一转:“不过,我有一种预感,一定可以找到的。” 他从旁边拾了根树枝,在沙地上画了几个图案,熟知行省地理的人都能看出来,这分别代表着亚托利加行省的几个重要地区:“自两个月前,鲸背上的教堂在千塔之城索瑞拉恩附近的夜影谷地第一次出现,其后又接连有人在镜湖、铁流谷、风啸堡和圣山修道院目睹了它的行踪,将这几个地区串联起来,你会发现这是一条很明显的行进路线,它几乎是笔直地向着亚托利加行省的核心腹地前进,而下一个停留的地区,若不出现意外情况的话,便只能是埋骨之地了。” 听了他的分析,卡莉亚稍微安心了一些,塞莱娜也是,但除了高兴以外,她还想到了另一个问题:“话说回来,亚诺尔大哥,你好像一直都没有告诉我们,到底为什么要找那座‘鲸背上的教堂’呢?” “这还不够明显吗,小狼崽?”戈尔丹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当然是为了找人啊。” 无论是那条会飞的鲸鱼,还是那座所谓的教堂,其实都不重要。在东帝凡特大陆这片神奇、原始而又野蛮的土地上,什么奇怪的事情不曾发生?什么奇异的景象不曾目睹?会飞的鲸鱼无法与巨神兽相比,而区区一座教堂又怎能抵得上诺尔多恩圣教国的大神殿?前者至今虚无缥缈,而后者可是真实存在的。 所以,找到那座教堂中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既然是教堂,自然会有信徒。”亚诺尔并不否认,而是顺着戈尔丹的话往下说:“出发前,谢莉尔希望我达成的其中一个目的,便是与那座教堂的信徒取得联系,最好,能搞清楚他们的来历与底细。” “找到他们之后要怎么做?”塞莱娜犹豫道:“那些人好像没有做什么坏事吧?我倒听说他们一直在救治伤者、扶助弱者,无偿地帮助那些贫困和艰难的人,有好多人觉得他们是天的使者,带来和平与公正呢。” 至于为什么不说是神的使者,当然是因为在这片大陆上,绝大多数神明都不是多么值得尊敬的对象,大多凡人对祂们只有畏惧罢了。 “他们并不是毫无目的去做这些事情的。”亚诺尔知道的内情比狼人少女更详细些,因此语气平静地解释道:“据说是在传教。” “那就传呗。” 塞莱娜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很奇怪的事情,东大陆稀奇古怪的宗教多了去,今天倒下去一个,明天便又冒出来十几个,就像虫子一样总也杀不干净。宗教多了,为了争夺有限的信徒资源,自然会想出各种方法来传播教义。而相比那些靠暴力、恐怖与胁迫等手段来传教的邪神教会来说,这个新冒出来的教会倒是温和许多。 “这不一样,小狼崽。”说到这里,巨人戈尔丹缓缓收敛了笑意,冷淡道:“不要看他们做了什么,而要看他们说了什么。” 塞莱娜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诶?一般不都是反过来吗?” “这次的情况比较特殊。” 亚诺尔凝视着风中摇曳的篝火,黑色眼眸中映照出一片耀眼的火光,却显得如此深邃,以至于没有人能猜透他此时的想法,只能听见他平静的声音回荡在荒原的寒风中:“若只是新教会用于传播教义、壮大势力的把戏,谢莉尔自然不会理睬。但有人说,那些人传教的时候,是打着女神大人的名义。” “他们自称为——” “神圣女神教。” 给点喵 1387.第1371章 要早点告诉他们吗? 第1371章 要早点告诉他们吗? “神圣女神教?”塞莱娜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听起来怎么和我们的创世女神教有点相似,难道说,他们信仰的那位女神大人也是……” “是或不是,还很难说。”亚诺尔沉声道:“如果只是借着女神大人的名义招摇撞骗,后果自不必说,即便亚述那边不曾过问,我们也应当调查清楚;但如果,他们所信仰的那位女神大人,和创世女神教的女神大人是同一位……也未必就是一件好事。” 在场众人除了塞莱娜以外,都明白他的言外之意。 九百年前,末代精灵之王格林·艾尔渡海而来,带来了圣者的遗命与创世女神教的传承,更获得了乐园乡亚述的妖灵种族的认可,他欲在这片信仰之地上传播女神大人的恩典,重塑创世女神教的荣光。然而,女神大人的教义与东大陆现有的宗教体系并不相容,甚至互相冲突,以至于双方之间的关系已不再是竞争,而是取代了。一方存活,则另一方必将殒灭,随之而来的便是残酷的宗教战争,东帝凡特大陆上的万千教会,无论真神正神、还是邪神伪神,都群起而攻,除之后快。 一家教会之力,自然无法与整个东大陆的信仰体系对抗,那场战争无疑是创世女神教的失败,其后,女神大人的信徒们被迫放弃在文明世界的势力,退入乐园乡亚述保存实力,末代精灵之王格林·艾尔自觉此战已是最好的时机,若不能成,恐怕今后千年,都无望重塑女神大人的荣光了,更对不起临别之前诸位圣者的殷切嘱托,因而郁郁寡欢,未过多久便旧伤发作,与世长辞。 尘世间失去了最后一位精灵之王,而摩律亚人的预言诗似乎也因此走到终点,不复延续。 多年以后,一位年轻人率领一群志同道合的同伴,在“盐与尘沙之地”上发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起义,反抗帝国残暴的统治。乐园乡亚述的妖灵们从他身上看到了往昔熟悉的痕迹,便向他伸出援手,欲借这个机会实现过去未竞的理想,却仍然遭遇失败,或许也再次印证了格林·艾尔大人在辞世之前的悲哀感慨。 如今,那些忽然出现在亚托利加行省、自称为女神信徒的人啊,究竟是何来历呢?是曾受那场宗教战争的波及而流离在外的遗孤吗?还是感召着女神大人的荣光而自愿追随的信者呢?无论是哪种可能,亚诺尔只希望他们能够谨慎一些,不要太过张扬,免得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 尤其是,他们的脚下正是雅拉斯联合帝国的疆域,正是那场声势浩大的起义爆发的源头,正是埋葬了无数热血和理想的“盐与尘沙之地”——亚托利加。 因为暗中支持着起义者的缘故,女神信仰在这片土地上受到的敌视远远超过了其他地区,既然连远在行省腹地的他们都听到了传闻,那么,本就驻扎在埋骨之地的帝国军呢?恐怕,已经开始行动了吧? 希望还来得及。 亚诺尔抿着嘴唇,将心事按捺在心中,没有说出来。但或许同伴们能够感受到他此刻的焦虑与忧愁,因此都一言不发,就连最闹腾的狼人少女塞莱娜,也只是怔怔地盯着燃烧的篝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四下寂静无声,只有风吹过岩石,发出呜咽的鸣响。 这是荒漠中一个寻常的夜晚。 …… 第二日,旅人们扑灭篝火,掩埋了昨日宿营的痕迹,而后继续踏上追寻那座神秘教堂的旅途。在荒漠原住民埃德温的带领下,一路上倒是没有遇见什么麻烦,只是,每日对着单调重复的景色,眼中所见,不是绵延无际的沙丘,便是荒凉萧条的赤土,实在让人感到烦躁。如此跋涉了三个日夜,就在塞莱娜几乎要失去耐心的时候,一行人终于发现了线索。 只是,可能是不太好的线索。 “噗嗤!” 狼人少女塞莱娜的身影如同一道银灰色的闪电,在灼热的空气中一掠而过,速度太过以至于连肉眼都难以捕捉,甚至误认为是热气扭曲了视野。她的利爪精准而狠厉地划过那名试图反抗的帝国斥候的脖颈。温热的鲜血瞬间喷涌而出,在耀眼的烈日下划出一道刺目的猩红弧线,洒落在焦渴的沙地上,发出如同肉被烤焦一般的滋滋轻响,又迅速被贪婪的沙砾吸收殆尽,只留下一片深褐色的污迹。 斥候的眼睛难以置信地圆睁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手中的魔导枪“当啷”掉落在地,身体随即软软地瘫倒,扬起一小片沙尘。 塞莱娜轻盈地落地,四肢着地,保持着狩猎后的警惕姿态。她甩了甩锋利的爪尖,粘稠的血珠被甩脱,在沙地上留下几个深色的小点。她金色的瞳孔在强烈日光下收缩成两条危险的细缝,如同沙漠中最警觉的胡狼,不断扫视着周围嶙峋的石林与起伏的沙丘,鼻翼急促而轻微地翕动着,捕捉任何可疑的风吹草动。 “东边岩柱后面,还有三个!”暗精灵卡莉亚清冷的声音从高处传来,她如同幽灵,习惯性地藏身于风化巨岩柱的阴影中,紫晶色的皮肤在黑暗里泛着微妙的光泽。她手中的短弓已然满弦,弓身是由某种深色木材与精灵金属打造,线条流畅而致命。话音刚落,箭矢已离弦而去,撕裂空气发出尖锐的嘶鸣,远处立刻传来一声压抑的痛呼和重物坠地的声音。 几乎在卡莉亚发出警告的同时,亚诺尔的身影已然动了起来。【正义】途径序列7的力量在他体内奔涌,赋予他超越常人的速度与精准的判断。他的动作简洁高效,如同经过千锤百炼的杀戮机器,鬼魅般地在两个石柱的阴影间穿梭,瞬间逼近另一名正试图举枪射击的斥候。 长剑出鞘,划出一道冰冷的银弧,对方的反应很快,来不及开枪,直接用枪身挡住了亚诺尔的剑刃。钢与铁交锋,迸发出刺耳的金铁交鸣声和一连串火花。亚诺尔佯装强攻,欲正面突破敌人的防御,却冷不防卸去力道,同时左腿却如蓄势已久的弹簧般猛地踹出,正中斥候的胸口。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斥候的胸甲肉眼可见地凹陷下去,他整个人如同被投石机抛出般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后方的赤色岩壁上,震落下簌簌沙石,然后像一滩烂泥般滑落在地,再无生息。 另一边,巨人戈尔丹甚至没有动用他背上那柄门板大小的巨斧。面对最后一名吓破了胆的敌人,他只是发出一声野兽般沉重、却又蕴含着愉悦快感的低吼声,迈开巨大的步伐,两三步便追了上去。他的动作看起来并不快,却带着一股无可阻挡的磅礴气势,仿佛移动的小型堡垒,轻而易举地捏住了那斥候的整个上半身,如同成年人抓住一只挣扎的野兔。稍一用力,那斥候便双眼翻白,连惨叫都发不出来,瞬间昏死过去。戈尔丹随手将他丢在地上,激起一圈尘土,仿佛只是扔掉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垃圾。 这可怜的家伙直接承受了巨人雇佣兵的野蛮怪力,身体扭曲得已经很难称之为人形了,就连钢铁浇铸的魔导枪都被捏成了一团乱麻,看上去倒像是工坊里的废弃零件。负责回收战利品的卡莉亚不禁蹙眉,戈尔丹则咧嘴笑了笑,露出白得晃眼的牙齿:“这年头,连埋骨之地的帝国斥候都能装备上西陆佬的魔导枪了,我看,以后我们的武器也会越来越多的。” 毕竟,在他的认知中,敌人的东西,向来就是自己的东西。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卡莉亚摇了摇头。 埋骨之地环境恶劣,物产贫瘠,若非还有埋藏在地下地矿物资源,帝国军根本不会看它一眼,驻扎在这里的部队自然也是帝国军中最不受重视的一类。连这种水平的部队都能武装上西陆人的魔导兵器,可见帝国内部那场所谓的“改革”并不只是说说而已,这对本就处境艰难的圣战军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塞莱娜变回人形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倒不是对战斗或杀人有什么负担,主要是狼人形态下她的嗅觉实在太敏锐了,而少女又格外厌恶血腥味,刚才几乎是忍着呕吐的欲望在战斗的。相较之下,人类形态就要好得多了,这也是她更常以人类形态出现在他人面前的原因之一。 少女一边用力地揉搓着鼻子,像是要把它彻底擦拭干净为止,一边嘟囔道:“这种事情怎样都好吧,最重要的不是从俘虏口中问出情报吗?话说应该有俘虏吧?” 她有些心虚,刚才打起来太兴奋没考虑到这一点,但卡莉亚自然是考虑到了,特意留了个俘虏用于拷问情报,毕竟这支斥候队伍出现得也太诡异了,这附近荒无人烟,可不是帝国军的防区。 “这件事就交给我吧。” 吟游诗人埃德温自始至终没有直接参与战斗,他静立在稍远的一处沙丘阴影下,将那支古老的岩笛轻轻贴在唇边,却并未吹响,仿佛只是在借此感受风的流动。他在用另一种方式感知这片战场:通过脚下沙地的细微震动,以及风带来的远方的气息和声音,警惕着可能存在的其他敌人。这是阿克塞人的不传之艺,也是他们得以在埋骨之地繁衍生息的最大秘诀。 但埃德温并不是只会阿克塞人的祖传技艺,正如同他主动揽下了审问俘虏的职责,而亚诺尔等人却没有丝毫质疑那样,拷问、审讯、乃至行刑,才是这位与众不同的吟游诗人最擅长的领域。 尤其是在面对帝国士兵的时候,他不介意让这些傲慢自大的家伙见识一下什么叫做蛮族(帝国人对埋骨之地原住民的蔑称)的手段。 “问清楚他们的任务和对象。”亚诺尔说道。 埃德温微微颔首,拖着还勉强有呼吸的那个俘虏走到了一块巨石的后面,只听见一阵压抑的哀嚎声,以及某种古怪诡异的响动,就像血肉被肢解后又重组,令人难以想象在那块巨石后面到底正在上演怎样的情节,但在场众人除了塞莱娜略有不适外,皆面无表情,只是默默地等待着审讯的结果。 十几分钟后,巨石后的动静缓缓平息,吟游诗人一边用斗篷擦拭着手上的血迹,一边平静地走了出来,浑不在意血迹污秽了自己的衣物。对于阿克塞人来说,敌人的鲜血,便是荣耀的见证。 “一个坏消息。”埃德温言简意赅道:“他们是从属于黑刃军团破法者方阵的第三步兵中队,奉命搜寻一座会在天空中移动的教堂,据说已经找到了,就位于西北方向的碎风峡谷中。” 亚诺尔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如同覆盖了一层寒霜。一个帝国的满编中队,至少有一百二十名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正规士兵,由一名至少是序列8,甚至可能同样是序列7的军官带领,并且很可能还有随军的战斗法师或工匠。 而他们只有五个人。 “但还有一个好消息。”埃德温又补充道:“第三中队的队长是因政治斗争失败而从行省首府被排挤到此处的,他迫切需要功劳帮助自己重返高级军官的序列,因此此次行动属于私人授意,不仅没有通知指挥本部,甚至严禁士兵泄露消息。所以我估计,黑刃军团的指挥序列应当还不知道这个消息。” 也就是说,还来得及。 只要在黑刃军团行动起来之前找到那些人,掩护他们离开埋骨之地就行了。甚至可能不需要掩护,只要让他们知道自己已身处险境之中,凭那条能够遨游天空的巨鲸,脱离危险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帝国军不可能为了一个捕风捉影的情报而出动飞龙军团或狮鹫军团。 但是,有什么办法能够避开第三中队的耳目,与那些人取得联系呢? 埃德温再次开口,他抚摸着手中那支暗铜色的岩笛,目光望向西北方,仿佛在聆听风的低语:“碎风峡谷……我知道那里,地势险要,只有一个开阔的主要入口,易守难攻。但是,风告诉我们,还有别的声音,或是沙暴侵蚀而成的天然孔洞,或是地下涌流经过的隐秘隧道,只有能聆听风中低语的吹笛人,才能听见。” 亚诺尔眼中闪过一丝锐光,当机立断:“埃德温,你带路,我们立刻出发,绕道寻找潜入峡谷的路径。戈尔丹,检查装备,做好随时强攻制造混乱的准备。卡莉亚,远程支援、警戒和清除暗哨的任务交给你。塞莱娜……” 狼人少女立刻挺起胸膛,毛茸茸的耳朵因为紧张和兴奋而竖得笔直:“我知道!利用嗅觉和听觉提前侦查,找出暗哨和陷阱,必要时进行偷袭干扰!” “记住,”亚诺尔的目光如同实质,缓缓扫过每一位同伴的脸庞,最终定格在西北方那片被热浪扭曲的天空,“我们的首要目标是确认教堂的情况,尽可能联系上里面的人,评估形势。除非万不得已,避免与帝国军正面交战。但如果战斗不可避免……” 他没有说完,但每个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给点喵 1388.第1372章 其实心里没底吗? 第1372章 其实心里没底吗? 亚诺尔远远地看了一眼,帝国士兵正在碎风峡谷外布置防线,他隐约在其中看到了猎龙弩车的身影,那是帝国军用于狩猎大型飞行种魔物的武器,其典型代表之一便是飞龙,而在殖民战争爆发后,又在面对轴心国军队的构装机兵与飞空艇时表现良好,是为数不多能够对西陆军队产生威胁的武器之一。 “看来他们是真的打算把那条‘会飞的鲸鱼’给射下来。” 卡莉亚的声音如同冰冷溪流,在亚诺尔耳边低语。她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潜回他身边,紫晶色的肌肤与岩石阴影完美融合,“入口处至少有二十人,还有两架猎龙弩,硬闯不可能。” 但帝国军似乎也害怕惊扰了峡谷中的不速之客,让这份功劳逃之夭夭,因此只是在峡谷外围布置防线,暂时没有深入内部,这意味着他们只需要避开暗哨,悄无声息地潜入峡谷之中,或许来得及在帝国军的防线布置完成之前将消息传达给那些疑似女神信徒的外来者。 无论他们是不是女神大人的信徒,至少绝不该落入帝国军的手中。亚诺尔心中笃定,对于一名圣战军的战士来说,只要能够与帝国军作对的,就一定是好事。 打定主意后,他回头将目光投向埃德温。 吟游诗人半跪于地,古铜色的手掌轻按在滚烫的沙地上,闭目凝神,仿佛在倾听大地的脉搏。半晌后他缓缓睁开眼睛,语气低沉:“风告诉了我方向……跟我来。” 他如同最灵巧的沙蜥,领着众人绕向峡谷的侧面,最终停在了一片看似毫无特点的岩壁之前。这里怪石嶙峋,风化严重,巨大的页岩层层叠叠,仿佛随时都会坍塌。空气中弥漫着干燥的尘土气息和远处传来的金属摩擦声。但见埃德温在岩壁前敲敲打打,用手中岩笛小心翼翼地摩挲着脆弱的石块,最终竟神奇地找到了一条隐蔽于丛生沙棘之下的低矮暗道。 多年的风化剥落、暗流侵蚀,早已让内部空间呈现出幽暗深邃的状态,谁也不知道进入其中究竟会遭遇什么,是千奇百怪的溶洞、还是有去无回的巨坑? 阿克塞人的经验会指引方向。 “里面很窄,跟紧我,保持安静。” 埃德温率先侧身钻了进去。亚诺尔紧随其后,卡莉亚如同影子般跟上,戈尔丹看着暗道入口,面色阴晴不定,虽说勉强可以挤入,但他最为厌恶这种狭小空间了,让人连手脚都施展不开。然而狼人少女在身后不断催促,他一咬牙,还是矮身钻入,岩石摩擦着他坚实的肩甲,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看起来就像野猪正在钻入刺猬的树洞般。塞莱娜最后进入,她憋着笑意回头望了一眼,确认没有人追踪后,才小心翼翼地将那丛茂盛的沙棘复原,重新遮挡了暗道。 通道内部漆黑一片,空气潮湿而凉爽,与外部沙漠的灼热判若两个世界。脚下是松软的泥土和偶尔硌脚的碎石,四周是冰冷粗糙的岩壁,水珠从头顶的岩缝中滴落,发出规律而清晰的滴答声,在绝对的寂静中仿佛被放大了。 埃德温如同盲人般用手指触摸岩壁,依靠风和岩石传来的细微震动指引方向。这条不知从什么年代就已存在的地下路径蜿蜒曲折,时而向上攀爬,时而急剧向下,有时狭窄得需要屏住呼吸才能通过,有时却又豁然开朗,进入巨大的、充满回声的地下空洞。唯有埋骨之地上土生土长的原住民能够寻觅它的痕迹,而唯有阿克塞人中最优秀的吹笛人才敢于在这般曲折的黑暗中行走,但他们仰赖的并非记忆力,而是与风协调的直觉。 在荒漠中,记忆是最不可信的事物,往往一场沙暴之后,便会掩埋旧的通道,或暴露出新的入口。 不知在黑暗中行进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同时,空气中那股潮湿的泥土气息变得越发浓郁,似乎还混入了一种奇异的味道。埃德温在出口前迟疑了一会儿,心中骤生疑虑。这绝不是他最为熟悉的大荒漠的气息,粘腻的风、粗糙的沙、干燥的土……全都消失不见了,对面的世界让吟游诗人感到陌生,莫非通道尽头藏着一片不为人知的秘境吗? 但同伴都在身后等待自己的决定,亚诺尔虽然没有出声催促,却已投来了疑惑的目光。诗人沉吟半晌,最终还是遵循荒原人的直觉——他并未感受到威胁,所以应该不是帝国军的陷阱——便迈出脚步,带领同伴踏入了这座人迹罕至的峡谷内部。 骤然明亮起来的天光让众人的瞳孔微微收缩,过去数秒钟后才适应了这般剧烈的明暗变化,得以集中精神观察周围的环境,或警惕随时可能到来的危险。然而第一眼所见到的景象便令他们呆住了,愕然得不知所措。 与他们想象中以及外部所见的荒芜世界截然不同,目光所及,不再是死寂的赤铜色岩石和枯黄的沙地。峡谷内部广阔的空间里,竟然覆盖着一层浓郁得化不开的绿意。色泽斑斓的落叶如地毯般铺满了谷底,各种他们叫不出名字的植物欣欣向荣地生长着:高大的的树木拔地而起,树冠在峡谷明亮的日照中投下斑驳的绿荫;低矮的灌木丛挂满了饱满多汁的浆果,清澈见底的溪流从林间穿过,滋养着这片土地上的繁荣生机。而显然这般景象绝不可能是幻觉,更不可能是天然的,因为在众人面前正有一条木板铺成的道路,蜿蜒通向森林尽头,在那绿草如茵的山丘上,赫然屹立着他们此行追寻的目标—— 一座安静、沉默、仿佛与世无争的小教堂。 “我我我我我……”塞莱娜语无伦次:“我该不会是眼花了吧?” 一贯心大的戈尔丹深吸了一口气,感受清澈如水的空气净化着方才在幽暗隧道中行进而积攒在肺部的污浊气息,忍不住感慨了一声:“这可真是……” 尽管他没有说完,但所有人都知道他要表达什么意思。当然,这些人的惊讶都比不上身为荒漠原住民的埃德温,这位性情沉稳的吟游诗人几乎是颤抖着半跪在地,抓了一捧泥土在手中,近距离地凝视着掺杂在黑褐色泥土中的草叶、碎屑、腐殖质乃至昆虫尸体,尽管散发出腐烂的气息,但同时也是生命的气息,绝非荒漠上那些粗糙干燥的赤红色沙土所能拥有的特质。 阿克塞人在埋骨之地繁衍生息六百余年,没有一日不曾追寻过传说中的古老绿洲,却始终无果,今日,自己终于寻觅到了这般神迹吗?尽管心中清楚它和阿克塞人的传说绝无关系,毕竟碎风峡谷在一年前还是一片荒芜之土,谁有能用一年的时间便令其改头换面、甚至改变它根植在骨髓中的贫瘠和萧条呢?但吟游诗人仍忍不住浮想联翩。 相比之下,身为队长的亚诺尔还勉强保持着理智,他伸手示意震惊得几乎要跳起来的塞莱娜安静下来,同时压低了声音:“卡莉亚,侦查周围,确认是否有帝国军的暗哨已经潜入,或者是……教堂的守卫。戈尔丹,守住这个出口,万一情况有变,我们便原路撤回;塞莱娜,你配合卡莉亚行动;埃德温,跟我来……我们去探查那座教堂的情况。” 无论是峡谷外的帝国军,还是峡谷中的异变,本质上都与那座教堂脱不开干系。 就让我看看吧,口口声声信奉着女神教义的家伙,究竟是什么面貌! 队伍无声无息地散开,执行命令。亚诺尔和埃德温借着森林的掩护,沿着那条木板铺设的林间小径,小心翼翼地向山丘上的教堂靠近。但他们的警惕似乎都落在了空处,这里没有围墙,没有守卫,更没有帝国士兵的踪迹,只有一片令人心醉的宁静与祥和,沿途甚至能看到一些温顺的小型动物在林间好奇地窥视着他们这些不速之客,眼中没有丝毫恐惧。 终于,他们踏上了教堂前的最后几级石阶。教堂的门是简单的深色木料制成,虚掩着。亚诺尔和埃德温对视一眼,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 亚诺尔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伸手缓缓推开了那扇木门。 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打破了周围的寂静。阳光随着门扉的开启涌入教堂内部,照亮了简朴而庄严的空间。 立柱,烛台,彩绘玻璃窗,几排椴木长椅,一个简单的石砌圣坛,圣坛上的女神圣像,最先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虽是圣战军的一员,同时也是伟大女神的信徒,但其实亚诺尔从来没有见过那位女神大人的圣像,更不知道祂是以什么形象出现在众生面前。据说是因为,建立了创世女神教的那七位圣者,曾为女神子嗣的她们在遗落人间后,却不慎失去了关于母亲的记忆,更不再记得祂的外表与容貌,便仅以《教典》记载其圣言,传道世人,而非立像受人瞻仰供奉。 是以,女神大人在其人间信徒的心目中,其实并没有固定的形象,更像是一个符号、一种象征、或者说一种将志同道合的人联系在一起的伟大理想?但不知为何,亚诺尔在看见圣坛上的女神圣像时,潜意识里却直接认定了,女神大人就应该是这样的形象,如此的神圣,如此的高洁,眼眸中盈满了对世人的怜悯,与慈悲的灵光…… 而就在圣坛前,背对着他们,半跪着一个人。 准确地说,是一个少女,略低着头,双手合于胸前,背影单薄而又虔诚,一头罕见的、如同春日樱草般的淡粉色长发垂落腰际,竟显出一股与圣坛上的女神大人如出一辙的慈悲神性。当一行人推开教堂的大门之前,她似乎正在低声祈祷,听到开门声后,祈祷声渐渐停了下来。 她缓缓站起来,转过身。 她看起来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面容清秀柔和,肌肤白皙,眼眸是纯净的翠绿色,清澈见底,映出闯入者的身影,却没有丝毫惊慌,只有一种清泉般的宁静。她的目光先是扫过埃德温异族的服饰与紧握手中的岩笛,而后才落在亚诺尔身上,在那身经百战的铠甲和腰间的长剑上停留了一瞬。 然而,她的脸上并没有出现亚诺尔预想中的任何一种反应——没有惊慌,没有敌意,也没有狂热信徒常见的那种热情。 而是眉眼弯弯,逐渐绽开一个令人感到安心的笑容:“我已经等待许久了,欢迎你们的到来。” “远道而来的旅人啊。” …… 厨房中,莉薇娅修女看着梅蒂恩藏在身后的小手不断地打着手势,暗示她快点去找林格过来救场,既好笑又有些无奈。 一开始见梅蒂恩处变不惊的模样,她还颇欣慰于少女的成长,就像亲眼看着一个稚气未脱的女孩成长为了独当一面的大人那样。 但现在看来,或许还有一些成长的空间? 不是性格方面的成长。经历了那场发生在灰丘大地上的残酷战争,见惯了尘世之间的生离死别之后,少女早已蜕去了性格中天真幼稚的一部分,现在的她,既能够冷静地面对过去所无法接受的悲剧,也会勇敢地承担起那些本不属于自己的责任,救治伤者,安抚弱者,是她天性中纯粹而又单纯的一面。 但或许,信心上还不是很充足吧。 明明是自己可以应对的情况,却总是期望兄长能够留在身边,哪怕一言不发,仅是站在那里也就够了。 就像雏鸟虽然学会了飞翔,初次面对人间的风暴时,仍会时不时回望巢穴方向,直到看见父母的身影才会安心下来那样,这和性格、环境、成长经历等因素完全没有关系,而是生物的本能——寻找依靠,寄托信任。 莉薇娅修女想了想,悄无声息地从后门离开教堂,往妖精深眠旅馆的方向而去了。 给点喵 1389.第1373章 一点都不隐蔽吗? 第1373章 一点都不隐蔽吗? 在林格到来之前,自己要稳住局面,可不能把这两个人给吓跑了。 他们是来之不易的线索,关系着自己一行人能否与圣战军取得联系,甚至进一步取得他们的信任,最终打听出关于乐园乡亚述的情报。 面对魔女结社和轴心国军队的庞大势力,单打独斗是不理智的,何况东大陆诸国也未必能够成为盟友,唯有同为女神信徒的亚述人,或许还可争取一下。 这不仅是林格的意见,同时也是空岛众人所达成的共识。梅蒂恩暗暗打定主意,面上则不露端倪,依然微笑着开口,就像真的在招待两位远道而来的客人一样:“你们一路上应该很辛苦吧,要先休息一下吗?” 亚诺尔还在为刚才那句话而惊愕,面色阴晴不定:“你早就知道我们会来了?” 这该怎么回答?总不能说这是奥薇拉姐姐的“打草惊蛇”计划吧?圣战军孤军奋战多年,从没有在除了乐园乡亚述以外的任何势力上感受过善意,因此也对一切亚述以外的势力充满警惕和怀疑,贸然接触,还要窥探人家最大的秘密,恐怕无法取信于人,甚至只会起到反效果。既然如此,等他们主动找上门不就好了?人通常不会怀疑自己,只要让他们觉得接触对方的决定是自己“主动”做出的,或许就没有那么强烈的抵触心理了? 甚至可能情况会颠倒过来,到时候就不是他们想着要如何取信对方,而是对方想着要如何取信自己了。 而什么样的情况下,圣战军会主动接触己方,甚至迫不及待呢? 众所周知,除了关于帝国军的情报以外,就只有女神大人的信仰了。 于是,在奥薇拉姐姐的建议下,云鲸空岛进入亚托利加行省后,并没有着急前往圣战军最活跃的地区,与他们取得联系。而是放缓了步调,一路展现“神迹”,帮助、引导乃至救济沿途的民众,同时向他们传播女神大人的教义。久而久之,便流传出了关于“鲸背上的教堂”与“神圣女神教”的传闻,接下来,一行人需要做的,不过是等待消息逐渐发酵,有心人自寻上门而已。 当然,被传闻吸引过来的有心人可能不止是圣战军,还有帝国军,对此,林格和奥薇拉也早就想好了应对的方案。 只是没想到二者会同时出现而已。 这些话是不可能对亚诺尔说的,梅蒂恩在脑海中思考了一下,想象如果是自己的兄长站在这里,此刻面对这个问题会怎么回答呢?她便微微一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并非早有预料,不过是顺其自然罢了。” 如果是爱丽丝听到这个回答一定会嘀咕两句“谜语人滚出去”之类的,但亚诺尔却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紧接着又问道:“既然如此,想必你也早就知道了我们的身份。” “既不是来此寻求帮助的迷途者,也非心怀敌意的帝国人,我想,二位应当是圣战军的成员吧?” 梅蒂恩揣着明白装糊涂,一本正经道:“我从二位的身上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或许,祂一直都在注视着你们呢?”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两人一眼,亚诺尔与埃德温先是一怔,反应过来后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望向圣坛上的女神圣像。但沐浴在透过彩绘玻璃花窗洒落进来的日光下,女神大人的眼眸慈爱而又深邃,仿佛蕴藏着许多凡人难以理解的奥秘,令二人不禁凛然,连忙收回目光,心中感到敬畏。 原本,亚诺尔对这个所谓的“神圣女神教”一直心存疑虑,但在进入教堂,亲眼瞻仰了女神圣像的慈悲与威严后,这疑虑便去了三分;此刻听着梅蒂恩的话语,又再去了三分。以他本人的性格来说,这其实就等同于相信了,但对方是否可信并不取决于他个人的判断,更取决于圣战军领袖谢莉尔以及亚述人的意见,所以他仍然表现得十分谨慎。 “若是如此,将是我等的荣幸。” 他刻意避开了女神大人的名讳,稍作停顿后又道:“但此刻不是谈论这些话题的时候,这位小姐,据我所知,帝国军黑刃军团破法者方阵的第二中队已在峡谷外设下埋伏,不知何时便会发起进攻。情况危急,恕我直言,您还是先考虑如何逃出帝国军的包围圈吧?当然,若是您愿意相信我们的话——” 也可以和我们一起离开。 这句话没有说出口,便被梅蒂恩用平静的语调打断了:“没有关系,我们早就知道了。” 早就知道了?说得也是,既然她能预料到我们的到来,又为何不能预料到帝国军的埋伏呢?看来我的警示只是多此一举。不过她说“我们”,莫非这教堂中还有其他人在?况且,就算知道,她又打算用什么方式逃脱帝国军的包围圈呢?碎风峡谷地形险要,只有一个宽阔的出入口,其余地方皆是狭隘关口,只要一队人在高处把守,再加上两架猎龙弩车,便可封锁全部的退路,若不能如飞鸟插翅,恐怕难以逃脱…… 等等!? 亚诺尔忽然想到了一个被自己忽略的关键点。 “鲸背上的教堂”,一座坐落在不可思议的天空巨鲸的背上、可以在万米高空随处移动、自由漂流的教堂,如今,教堂是见到了,天空巨鲸呢? “亚诺尔……”身后的埃德温忽然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奇怪的是,这位向来沉稳的吟游诗人,此刻声音居然有些颤抖。 不过亚诺尔很快就知道了,不是埃德温的声音在颤抖,而是地面在颤抖。 教堂的地板在颤抖、立柱和烛台在颤抖、长椅与圣坛也在颤抖……亚诺尔面色骤变,转身冲突教堂,然后才发现,原来整个峡谷都在颤抖。 砂石如瀑布簌簌落下,尘埃如烟雾四处飘扬,肉眼不可视的庞然巨物正破土而出,犹如巨鲸跃出海面。 峡谷的岩壁缓缓下沉,而脚下站立的大地,无论是教堂与山丘,还是森林与河流,都在以一种不可阻挡的姿态,向上攀升。天空越来越近,失去重心的大脑犹如缺氧过多的鱼类般晕眩,甚至逐渐让人产生了一种恐慌感,仿佛天地是一双巨大的手掌,正在慢慢合拢,而他们便是掌中的蝼蚁,即将被碾为尘埃草芥,纷飞飘散。 脚下传来持续而低沉的轰鸣,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心脏搏动。树木剧烈摇曳,溪水逆流飞溅,化作无数晶莹的水珠悬浮空中,在阳光下折射出迷离的光彩。下方,帝国军在峡谷入口处布置的防线早已陷入混乱,受到这般天地变化的扰动而惊慌失措的战马以及峡谷内原本就生存着的兽类互相冲撞,扬起漫天烟沙,瞠目结舌的帝国士兵本能地操控猎龙弩车,向上射出巨大的箭矢,却未能触及鲸鱼的底部便颓然坠落。 惊恐、慌乱、尖叫、怒喝……但已经没有人在乎他们了,因为天上人不再能听见地面人的声音。 埃德温扶住震颤的门框,古铜色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来自阿克塞部落的吹笛人还是头一次聆听高处的风,比荒原上的风少了几分坚韧,却又多了几分奔放,这对他来说是难以想象的事情,连腰间岩笛亦在呜呜低鸣,仿佛被无形的气流奏响了余音。 “看来,正如传闻所言。”亚诺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因周围的巨大轰鸣而不得不提高,“教堂并非建立在峡谷中,而是……建立在某种东西的背上。” 传说那是一条鲸鱼,但亚诺尔现在就在它的背上,看不见它的全貌,因此不敢妄下定论。 不对! 他忽然间大惊失色,对着下方厉声喝道:“卡莉亚!塞莱娜!戈尔丹!” 声音淹没在巨大的上升气流和嗡鸣中,没有得到回应,亚诺尔的心往下一沉,梅蒂恩看出了他的不安,便宽言相慰:“放心吧,您的同伴一定不会有事的,因为……” 因为这座岛屿上可不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亚诺尔勉强平复了一下心情,正要对梅蒂恩说什么,忽然听见脚步声从林间传来,他还以为是自己的同伴听见呼唤声而寻过来了,连忙回头望去,发现……确实是自己的同伴,只是回来的方式有些特别。 狼人少女塞莱娜被几只看起来像是炼金玩偶的妖精拎住了衣服、手臂和双腿,哼哧哼哧地抬了过来。她其实并不是很重,但那几只炼金妖精看起来也并不是很有力气的样子,因此飞起来东倒西歪的,让人很担心会不会下一刻就撞到了树上。塞莱娜一脸委屈地看着队长,大概很想哭诉一下自己的悲惨境遇,可惜不知道为什么身体僵硬,手脚麻木,动弹不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塞莱娜,你这是——”因为她看起来并没有受伤,所以亚诺尔还保持着理智。 “放心吧,她没事。”紧随在几只炼金妖精的身后,又一个身影从林间走出,竟然是一位晶发碧眸的镜精灵少女,她明明是笑眯眯地看着大家,不知为何总让人心中一寒:“这位狼人小姐只是运气不太好,不知怎么摸到了我的炼金工房里,又不小心触碰了我没来得及收起来的小道具,暂时被麻痹了而已,过一会儿就好了。” 亚诺尔便松了一口气,并没有怀疑这位镜精灵少女的说法,毕竟他对塞莱娜的秉性还算有些了解,知道她做得出这种事情。倒是后面的梅蒂恩嘴角微不可觉地抽了一下,心想那真是萝乐娜姐姐忘了收起来的道具吗,总感觉是故意的呢。 还有卡莉亚和戈尔丹。 亚诺尔心想:希望他们不会像塞莱娜一样吃苦头吧。 …… 岛屿边缘,巨大的岩石不断剥落下坠,大地震颤的鸣响如同野兽咆哮,刺激着生命的活性。纵然已经历过无数次云鲸起飞时的动静,林中的走兽仍惊慌逃窜、飞鸟则四散哀鸣,对于没有智慧的生灵来说,总是适应不了这种如世界末日降临般的景象,以及根植于灵魂深处的压迫感。 戈尔丹的肌肉紧绷着,岩石般虬结的表面跳动着粗壮的青筋,巨斧已举过头顶,却无论如何都难以落下,因为圣白色的枪刃正稳稳地架在他的脖颈上,虽然它看上去形如交缠的树枝,而非钢铁,但心头不断传来的警兆让身经百战的雇佣兵不愿以性命去尝试它是否如想象中锋利。 无声地僵持了一会儿后,巨人忽然咧嘴一笑,无视了近在咫尺的枪刃,径自将武器放到了旁边,巨斧陷入地面发出低沉的闷响,而后盘腿坐下,双手搁在膝盖上,一副放弃抵抗的模样:“你赢了,按照规矩,任凭处置。” 手握长枪的少女微微一笑,她的身影与巨人相比显得如此纤细,却更加不容忽视,同样收起长枪,意味深长道:“只是切磋而已,谈何胜负?” …… 卡莉亚一路穿过森林,并未遇到什么阻碍,沿途所见的一切,无论是林中景象还是路上行迹,都平平无奇。但她没有因此降低戒心,反倒更加提起了警惕,因为深知平静的水面下往往藏着更大的阴影。当云鲸空岛起飞的时候,她以为自己的警兆得到了印证,暗中的敌人终于按捺不住了,几乎是本能地潜入了阴影之中,握紧了手中的短弓,严阵以待。 屏息,凝神,放平心跳,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自己——或者说这座岛屿正在飞向天空。 这就是传闻中的天之巨鲸吗?虽然早就听闻过它的传说,只是没想到竟如此庞大,何止承载着一座教堂,简直就是承载了一片大地。 而令它能够翱翔在天空的力量,无论是超凡者,魔法师,还是圣遗物,想必都强大得不可思议吧? 希望祂不会对圣战军的事业带来威胁…… 卡莉亚紧了紧脖子上的围巾,正欲继续深入岛屿,探查究竟,却冷不防僵住,因为就在她的面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双殷红如宝石般的眼眸,正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就像打量着一个有趣的新玩具。 什么时候?自己居然没有任何察觉…… 背生蝠翼、银发红瞳的女孩撇了撇嘴角,颇为不屑:“你的潜行本事,很糟糕。” “一点都不隐蔽。” 给点喵 1390.第1374章 其实是索取吗? 一分钟后,亚诺尔和他的队员们在天心教堂中完成了团聚。 毫无警戒心,被炼金术师的小道具无意中暗算的狼人少女;外表孔武有力,却被体格远弱于自己的少女骑士轻松击败的巨人雇佣兵;以及身为夜的宠儿,经验丰富的潜行大师,却被小女孩贴脸嘲讽潜行能力的暗精灵斥候……说实话,亚诺尔有些不忍直视。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队友不该只有这种水平,否则,谢莉尔便不会派他们来执行这个任务了。所以只能理解为……对方比他想象中的更加强大,也更加神秘。 但最让他感到忌惮的既不是那个能够轻松击败戈尔丹的少女骑士,也不是一眼就看穿了卡莉亚潜行的血族女孩,而是最后时刻才赶到教堂的银发年轻人。虽然他看似平平无奇,可亚诺尔隐隐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而且他敏锐地注意到,在场的其他人似乎都很重视这位年轻人的意见,站位上也隐约以他为主,或许他才是这座教堂真正的主人,也是那个传闻的幕后推动者? 好奇之下,亚诺尔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不料年轻人的直觉如此敏锐,竟发现了他的窥探,扭头望来。他的目光其实很温和,还带着几分难以形容的平静,却不知为何令亚诺尔心中一凛,连忙收回了视线。分明感知不到任何魔力气息,却拥有远超他人的力量,甚至连他都看不透深浅,是用了某种特殊的方法遮掩吗? 尤其让亚诺尔感到惊疑或者说不安的是,他隐约觉得那个年轻人的目光有些熟悉,仿佛曾在哪里见过。 就和……圣坛上的女神大人一样。 他不敢继续深入思考,便收敛起思绪,专注于眼前之事。 林格没有注意到亚诺尔的内心活动,他只是基于好奇才对这个外表看起来沉默寡言的男人多看了两眼而已。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些人应该就是圣战军派来追查神圣女神教传闻的人了,而亚诺尔便是他们的队长。能够承担起如此重要的任务,说明他应该很受那位圣战军领袖的信任,或许能从他口中打听一些情报。 哪怕什么都打听不出来,能够和他打好关系也不错。 不过这些都是之后才需要考虑的事情了,年轻人同样收回目光,一扭头便对上了妹妹探寻的视线,似乎在询问他应该怎么做?林格微微摇头,一言不发,仿佛将主动权交到了梅蒂恩的手中,无论她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或者给出什么样的承诺,自己都会支持的。 因为,亚诺尔一行人,原本就是为了天心教堂和神圣女神教而来的,而此时此刻,最能够代表这二者的人,不是林格,恰恰是一直坚守着信仰、从未动摇的梅蒂恩。 所以,尽管在亚诺尔看来,林格是真正的幕后主使,但最后站出来与他交涉的人,却是最开始在教堂中遇见的粉发少女。 “现在,我们可以开诚布公地聊一聊了,各位远道而来的客人。” 梅蒂恩抿嘴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看起来很可爱,通常来说,这会让她在交涉中获得一点点的优势:“首先就从自我介绍开始吧,我是梅蒂恩,是这间天心教堂的修女兼牧师,嗯,现在还是。你们有什么问题的话,都可以来问我,我会尽量为你们解答的。” 说罢,梅蒂恩又向他们介绍了一下其他人的身份,比如这位一脸笑眯眯的炼金术师小姐是谁,那只抱着胳膊面无表情的小蝙蝠又是谁,当然,没有忘了介绍林格。只不过对他的介绍比较简略,只有一句“他是我的兄长林格”而已。因此,除了最开始就察觉到他身份有异的亚诺尔以外,其他人倒是没怎么放在心上,都认为眼前这位少女才是真正的话事人。 嗯,倒也不是没有关注啦,比如狼人少女塞莱娜,她就特别好奇、特别惊讶、特别犹疑地盯着年轻人看了好久,就像在看着某种从没有见过的新鲜事物。直到卡莉亚悄悄扯了一下她的尾巴,暗示这样做不太礼貌的时候,才终于收回了视线。 而这么做的理由仅仅是因为她发现,年轻人貌似是这群人中惟一的男性。 围绕在她身边的都是一些美少女啊,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 萝乐娜注意到狼人少女的目光,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她的想法,不禁有些揶揄,轻轻用手肘捣了一下年轻人的腰间,低声道:“那位狼人少女好像特别关心你哦,你说,她会不会是对你有意思呢?” 林格没理她,继续旁听梅蒂恩与亚诺尔的对话。 己方已经表示了诚意,对方自然也报之以诚,各自进行了自我介绍。年轻人注意到亚诺尔的自称是圣战军隐秘机动部队第三分队的队长,便若有所思。听起来圣战军内部已经形成了一套完整的军制,倒是比灰丘的起义者们严谨了许多。这倒也是,毕竟,若是从圣战军的第一位领袖,那位据说得到乐园乡亚述的妖灵种族认可的英雄登上历史舞台的时刻算起,这场席卷整个亚托利加行省、甚至波及了半个雅拉斯联合帝国的起义战争,严格意义上已经持续了近半个世纪,其经历的时间之漫长,在人类历史上亦数罕见。 在雅拉斯联合帝国的全力围剿下仍能坚持这么长的时间,圣战军自有其独到之处,绝非普通起义者可以相比的。 这是好事,但若处理不好的话,也会变成坏事。 自我介绍的环节结束后,自然就该进入正题。亚诺尔犹豫了一下,本想等梅蒂恩主动开口的,但后者只是眨巴着一双翠绿色的大眼睛,懵懵懂懂地看着他,就像一个单纯得没有心机的孩子,顿时便不好意思开口催促了。 林格嘴角微微抽搐,心想若不是爱丽丝或萝乐娜的主意,就只能是奥薇拉了,特别可能是后者,她最近可是奇怪得很。 两相沉默了一段时间,这注定是一场不平衡的对峙,梅蒂恩可以毫无压力地卖萌下去,身为大人的亚诺尔却只能妥协,先开口道出了自己等人的来意:“实不相瞒,我们此行有两个目的,一是提醒诸位小心帝国军的眼线,毕竟,你们在亚托利加行省的所作所为,无疑以引起了他们的关注。不过,看来诸位也是有备而来,并未掉以轻心,自然,这个目的便无需再提了。“ 说是无需再提,其实还是相信解释了一遍,主要是为了传达善意,取信于人,而后才好道出下一个目的:“其次,便是向诸位了解一下神圣女神教的具体信息了。” 他直言不讳:“关于诸位的来历、来意、以及……所信奉的教义。” 这是个很敏感的问题。 尤其是在东帝凡特大陆这片宗教氛围浓厚的土地上,哪怕仅仅是口头上的争议,都有可能引发信仰的争端。 “关于这一点,”梅蒂恩微微一笑:“亚诺尔先生何不亲自求证呢?” 言罢,莉薇娅修女转身,从圣坛上取下一本书,递给了亚诺尔,后者下意识接过,却看到它的暗金色封皮上是很简单的两个字:《教典》。 顾名思义,便是传教的典籍。 书中所载,便是这个宗教的教义、经典、哲理、或者说存在的根基。 整个镜星世界,东西大陆,只有一个宗教会以如此简略的名字来称呼自家教会赖以存在的根本,不似《法雅圣述》、《时空英格玛》或《死灵文书》等世人皆知之名,它更像是圣者的口谕、信徒的注释、甚至是非教徒的随口闻说,到处充满了不符合本教教义的思想。 多数人认为这是创世女神教的七位圣者将自己毕生的思考、信念与理想融入其中,借助女神之口阐述的道理,只有少数人才知道,它的确是由七位圣者所述,但不是自述,而是转述,转述女神大人亲口所言的哲理。 圣者坠落尘世,遗失了许多记忆,却不知为何,唯独记得这些话语,或许,便是女神大人希望她们向凡人传达的道理吧。 圣教军领袖谢莉尔的手中保存着一本《教典》手稿,据说是七位圣者之一亲手所著,在英雄率领起义者反抗帝国暴政时,由亚述的妖灵相赠,英雄逝去后则流传到她的手中。受女神教义的影响,谢莉尔并不将其视为贵重圣物,也不吝啬拿出来与众人分享,亚诺尔便曾向她借过这本手稿,翻阅过其中内容。正是那一次谢莉尔的慷慨和无私,才让他彻底相信了女神大人的教义,并自愿成为其追随者。 那本《教典》手稿与眼前这一本,何其相似。 本着质疑与探究的精神,亚诺尔缓缓翻开了手中的教典,粗略但不粗糙地起来。大家都知道这是最关键的环节,因此无人出声打扰,教堂内一片静悄悄的,只能听见他不时翻动书页的声音。 大致翻阅了一遍后,亚诺尔便心中有数了。这本教典与创世女神教所保存的《教典》手稿,内容上基本是相似的,只在某些地方略有差异,删减或是修改。但并不是针对教义上的改写,倒像是基于某种特殊的原因,不得不隐去其中比较敏感的部分。 是政治因素吗,还是说? 但这其中的相似之处不是有心便可以描摹的。何况,教典中的文字或可伪造,但圣坛上的女神圣像又作何解释?不是所有神明的圣像都会蕴含神性,关键在于信者的虔心,日夜供奉,虔诚祷告,不过是最基本的而已,关键在于,今日的东帝梵特大陆上,除了乐园乡亚述以外,还有可被称为信者的高洁魂魄吗? 亚诺尔合上《教典》,深深地看了梅蒂恩一眼,隐约猜到了这行人的来历:“贵教……或是创世女神教遗留在外的分支别流么?若是我所料不差的话,应是在那场自亚托利加行省而启的战争中失落的吧?” 关于那场战争,由于涉及敏感因素,并未有正式名称,大部分人称之为宗教战争,但其本质已与宗教无关,纯粹是有心人迫害罢了。所以,创世女神教的信徒提及它时,通常都会像亚诺尔这样,刻意避开其不实与夸大的部分。 粉发少女却缓缓摇头:“不是哦。” 她一字一句,认真道:“比那更早。” 比那场战争更早? 不仅亚诺尔,就连他的同伴们也愣住了。那是距今为止最为接近的一段时期了,除此之外,创世女神教不曾在东大陆上活跃过,又何来遗落在外的分支别流呢? 不,不对! 确实,在乐园乡亚述暗中支持圣战起义之外,还有一段时期,创世女神教在东大陆上广泛活跃,甚至光明正大地传教,几欲光复女神大人与七位圣者的荣耀。 那是,精灵之王渡海而来,神圣信仰开始扎根的时期。 亚诺尔恍然醒悟,由于心中实在惊讶,一时间甚至忘了敬语:“你们……莫非来自西大陆!?” 然后猛地扭头望向林格,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何觉得这位年轻人的名字有些熟悉了,其实很早以前他就有所耳闻,只是不曾将二者联系到一起而已:“你就是林格?现代魔法之父所罗门提到的、曾在西大陆与魔女结社对抗、被她们视为心腹大患的林格阁下?” 又是这样。 年轻人微微皱眉,他记得自己最初与灰丘之鹰卡森·博格相见时,之所以能够得到他的信任,除了自己足够坦诚以外,也与他曾经从所罗门口中听说过自己的名字有关。当时他以为是个巧合,可如果连圣战军都听闻过自己的名字…… 那位现代魔法之父究竟向多少人宣扬过自己的事迹?又究竟有什么目的?联想到他曾三言两语便将冈达鲁夫和白银之月引向末路、而自己却置身事外的作风,年轻人实在不觉得他是基于善意。 亦或者,恰恰相反。 他不是希望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 而是希望自己向他索取些什么呢?(本章完) 1391.第1375章 居然是领袖吗? 第1375章 居然是领袖吗? 云鲸空岛缓缓升入高空,巨大的身躯破开云层,在蔚蓝的天幕上投下广大的阴影。风从四面八方涌来,却又被一层无形的屏障柔和地推开,只留下细微的呼啸声,呼应着小教堂内沉默而又严肃的氛围。 林格默然不语,目光落在彩绘玻璃上,那上面描绘着女神的圣像,色彩斑斓却又不失神圣。 最早听闻所罗门的名号,似乎是在泉之城尼姆舍尔,由沃土宗的行者罗谢尔亲口所述,他曾经是魔女结社的一员,因完善了魔法体系而被授予哲人称号,又被称为现代魔法之父,地位尊崇,最终却叛离结社,并成立了十三隐士会,至今仍在神秘世界享有赫赫名声。 能够在魔女结社的追杀下存活下来,又以一介魔法师的身份,在神明与超凡者横行的东帝梵特大陆立足,其心机与手段毋需多言,让年轻人感到疑惑的是,他似乎从很早以前就开始关注自己了,甚至可能比魔女结社注意到自己的时间点还要早。但罗谢尔曾坦言,自己与所罗门有所接触,并达成了合作关系,因此,林格也很难猜测,所罗门对自己的关注,究竟是作为罗谢尔的附庸,还是说,真正在意的,其实是自己身后所代表的势力呢? 曾经,在西大陆广为流传的创世女神的信仰,以及,最先屈从于《宗教法令》的神圣女神教,寻常人恐怕不会将二者联系到一起。但若是亲身经历过魔法战争时代、又曾有资格查阅结社机密资料的大魔法师所罗门,或许就不一定了。 不过,这些都是前情,视情况或许也会成为后话,而与现在无关。 就算有关,也不一定是好事。别忘了,创世女神教在东大陆遭到过本土势力的打压,当时出手压制它的,除去以灵祈祷会为代表的各大传统教会以外,也包括以雅拉斯帝国为代表的国家政体……乃至以十三隐士会为代表的众多隐秘结社。 就这一点来看,十三隐士会与创世女神教无疑有着极深的过节,那么,受到十三隐士会的首领所罗门的赞誉和认可的林格,在女神信徒亚诺尔的心目中,难道是可信的吗? 果不其然,年轻人注意到对方表面上一副“久仰大名”的表情,眼眸深处却闪过一丝忌惮和怀疑。虽然他掩饰得很好,一闪而逝,但年轻人的直觉显然比他想象的更加敏锐,对于一切细微的情绪变化都洞若观火,只是不曾戳破而已。 亚诺尔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心思已经暴露了,他还在思考这件事的合理性。 理论上,既然末代精灵之王与创世女神教的信徒本就是渡海而来,那么在西大陆留有传承也是很合理的事情。但这其中还有诸多疑点,比如,东大陆的创世女神教是依托于乐园乡亚述的庇佑才得以保全自身,但西大陆的神圣女神教又是如何逃脱了魔女结社的迫害呢?以及,连成立了创世女神教的那七位圣者,都已遗忘了母亲的面孔,神圣女神教又是从何处描摹了女神大人的神与貌,刻之为圣像而供奉呢?最后也最关键的问题是……目的。 近千年来未曾听闻,今日却忽然冒出来,并表现出了接触的意图,其目的究竟是什么? 在没有搞清楚这个问题之前,亚诺尔很难放下对这些人的警惕。 当他隐晦而不失克制地表达了自己的疑惑后,梅蒂恩轻轻眨眼,并未惊讶于他提出来的问题,早在制定这个计划的时候,林格与奥薇拉姐姐便预先设想了对方的每一种反应,并为此制定了相应的对策。而关于亚诺尔的问题,看似敏感,其实最好解答。 开诚布公就行了。 “我们想要与乐园乡亚述取得联系,无论是直接的还是间接的。” 粉发少女轻声道:“世人皆知,圣战军的背后有乐园乡亚述的妖灵种族在支持,而你们口中的那位领袖,谢莉尔大人更是亲身与之接触过。据说亚述早已避世,不与外界沟通,我等贸然寻访,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因此……” 原来是为亚述而来。 亚诺尔顿时了然,说实话,这个目的并不罕见。就像梅蒂恩说的那样,世人皆知圣战军与乐园乡亚述的关系,因此,常有人妄图通过取信圣战军的方式,追寻那在传说中被誉为三大秘境之首、最为古老也最为神秘的妖精之乡,他们的理由往往高尚,内心却别有所思,不是为了力量、财富,便是权势、名声。像这样的人,非但无法得到妖灵的认可,连圣战军这一关都过不去,最好的下场是被驱逐离去,而最差的下场,便是那些试图以武力威胁的,谢莉尔大人手中传承自兄长的屠龙圣剑西德拉丝不曾手软过…… 但那只是针对世间俗人,而想必此次的来者,目的没有那么简单。 莫非—— 云鲸继续向上攀升,穿过了一层薄薄的云海。阳光骤然变得强烈,透过彩绘玻璃花窗洒落教堂内部,在地板上投下斑斓的光斑。圣坛上的女神圣像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金边,慈爱的眼眸在光晕中显得愈发深邃。而亚诺尔脑海中灵光闪烁,在这一瞬间仿佛明白了什么。 但如果事情果真如自己猜测的那样,对于圣战军、对于亚述、甚至对于整个亚托利加行省的局势来说,都将造成剧烈的冲击,而那究竟是正向的,还是负面的?他无法肯定。 亚诺尔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放松下来。他意识到,自己在这场交涉中始终处于被动,不仅是因为对方掌握了更多情报,更因为他们所展现出的、远超寻常的力量与底蕴。他看了一眼身边的同伴:埃德温正低头调试腰间的岩笛,仿佛在记录这段奇妙的旅程;卡莉亚则始终保持着警戒姿态,目光不时扫过教堂的各个角落;戈尔丹盘腿坐在地上,看似放松,实则肌肉紧绷,随时可以暴起发难。 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战士,可在这座漂浮于天空的教堂中,却显得如此渺小。亚诺尔不禁想,如果这些人真的心怀恶意,恐怕自己等人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这个难堪却又安心的事实让他终于下定决心,不再绕圈子。 “恕我冒昧,”亚诺尔沉声道,落在梅蒂恩身上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诸位寻访乐园乡亚述的目的,莫非是为了……令女神大人流离失散的教义,归于完整?” 简单来说,就是教派合流。 这在宗教史上是极为罕见的事情,从来都只听说过因为理念和信义不同而内部分裂的教派,皆视彼此如生死仇敌,恨不得除之后快;却从未听说过哪一支分裂的教派会主动正本清流,回归本源。 但也不是没有例外。 他派分裂大多是教义分歧,这种主观上的问题是最难解决的,而若梅蒂恩等人的来历为真,则创世女神教与神圣女神教的分裂是受魔女结社的压迫所致,属于客观因素,自然有重新合一的可能性。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或许亚述与圣战军,都能获得一个强大的盟友。 亚诺尔心念微动,别的不说,脚下这条天空巨鲸便是毋庸置疑的战争利器,或许无法与乐园乡亚述的巨神兽相比,但别忘了,它可是死物,是人为创造出来的。由此来看,背后创造和操控天空巨鲸的人,绝对比巨神兽强大得多。 除此之外,其他人也各有水平:高深莫测的炼金术师,轻松击败戈尔丹的少女骑士,以及连那位现代魔法之父所罗门都赞誉有加的年轻人,如果他们都愿意加入亚述的阵营…… 虽然这样的想法有些功利,但他还是不可避免地心动起来。 梅蒂恩怔住了。 其实她并没有考虑那么多,只是想着先与乐园乡亚述取得联系再说,而且现在最要紧的事其实是对抗魔女结社与轴心国吧,内部教派合流什么的,总感觉很复杂,会耽误很多时间的。 然后她又转念一想,好像也不错,如果创世女神教与神圣女神教合一的话,双方一定能够更加信任彼此,团结起来的力量也会更加强大。可问题是,合流之后谁来当这个新教派的领袖呢?创世女神教肯定有自己的教宗,但云鲸空岛众人无疑更加信任林格,无论是从情感上还是理性上考虑,梅蒂恩也觉得林格更适合领导大家,可空口无凭的,谁会相信?相信了又怎样,这么大的教派就因为几个外人的加入便要重新选出教宗吗?一上来就搞内部斗争也会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吧? 仅仅因为亚诺尔的一个问题,梅蒂恩便联想到了许多,但显然,这不是她这个年纪的少女应该思考、能够理解的事情,于是她本能地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自己的兄长,但林格依旧只是摇头,将选择和决定的权利交给了妹妹。自从他将天心教堂托付给梅蒂恩、或者说自从梅蒂恩主动肩负起维系天心教堂传承的重任后,关于神圣女神教的一切,她始终比自己那位半途而废的兄长更有发言权。 尽管一时迷惘、尽管犹豫不决、尽管可能做出错误的决定、面对悲伤的结果、承受后悔的情感……但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她真正理解,所谓信者的真谛。 就在这时,云鲸空岛忽然轻微晃动了一下,小教堂随之颠簸起来,宛如经历了一场微小的地震。这应该是它误闯入了某片紊乱的高空气流之中,在漫长的飞行过程中,类似的情况并不少见,众人早就习以为常,毕竟,操控云鲸空岛的那位少女虽然很有责任感,从不愿意辜负大家的期望,但也不可能二十四小时保持高度专注,偶有失误也是很合理的事情。 只是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从没有在高空飞行的经历,因此反应不免过激了些。狼人少女塞莱娜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下意识地伏低了身体;而暗精灵卡莉亚的手瞬间按上了腰后的短刃,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判断着是自然现象还是受到了攻击。直到萝乐娜微笑着为她们解释清楚,才终于放下心来,松了一口气。 她的解释却让亚诺尔捕捉到了一个关键情报。 果然,这座云鲸空岛是受人操控的。 亚诺尔不自觉地摩挲着指尖,目光在萝乐娜微笑的脸庞与林格的平静的眉宇之间游移不定。他能感觉到脚下巨兽悠长的呼吸般的震动,这不可思议的造物再次让他心中的天平微微倾斜——如果这些人愿意结盟,或许,就连谢莉尔一直筹谋却无力实施的那个计划,也能够尝试一下了。 而这短暂的骚动也给了梅蒂恩宝贵的思考时间。她从兄长那里得知了他的态度后,明白这件事唯有依靠自己才能决策了,便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带着高空的清冽与教堂内淡淡的烛蜡气息。她松开攥紧衣角的手,指尖轻轻拂过亚诺尔已递回来的女神教典,仿佛从中汲取着勇气与力量。 当粉发少女再次抬起眼时,翠绿色的眼眸中已恢复了之前的清澈与镇定。 “抱歉。” 她语气从容道,就像真的有这么一件事,真的为此深思熟虑过,而不是临时想好的措辞:“关于这件事,我需要与创世女神教的教宗阁下,以及乐园乡亚述的主人详细商议,而后才能告知各位答案。在此之前,一切都属内情——“ 她深深地看了亚诺尔与他的同伴们一眼:“不便透露。” “理解。” 亚诺尔一副了然的表情,他知道自己询问这个问题其实已经有些冒昧了,最后从梅蒂恩口中得到这么一个不算回答的回答,其实也足以印证心中的许多猜测。至于更深入的事情,自然就像梅蒂恩说的那样,只有两个教派的代表人物才有资格商议。 不过,话说回来…… 这位看起来就很单纯天真的粉发少女居然是神圣女神教的领袖吗?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给点喵 1392.第1376章 谁都有秘密吗? 第1376章 谁都有秘密吗? 梅蒂恩开诚布公,亚诺尔便也展现出了他的诚意。 “我无法立刻给予您承诺,梅蒂恩小姐,还有林格先生。但我以个人的名义,以及一名女神信徒的身份起誓,我会将今日的所见所闻,尤其是这本《教典》以及各位的意愿,完整地呈报给谢莉尔大人。”他的语气郑重,“但最终的决定权在谢莉尔大人与亚述的妖灵手中,他们作何决定,如何决定,以及何时决定,我等无权干涉,只负责传达,还请各位理解。” 这不算应允,但却是通往应允的必经之路。梅蒂恩的脸上终于绽放出如释重负的高兴的笑容,她并拢食指与中指,在眉心、鼻尖与嘴唇各自轻点一下,向他行了一个简朴的祷告礼节:“这就足够了,感谢您的公正与勇气,亚诺尔先生。” 没有因为东大陆人对西大陆人的偏见而动摇自己的判断,这是公正;愿意赌上自己作为女神信徒的名誉为一群来历不明的人担保,这是勇气。梅蒂恩很庆幸圣战军那边派来接触自己的人是这位亚诺尔先生,若是换成其他顽固角色,想要说服对方,恐怕还要花费不少心思。 随后转念一想,那位谢莉尔大人是不是一开始就考虑到了这种可能性,才会将这个重要的任务托付给为人正直而又心性开明的亚诺尔呢?毕竟,他的实力也不过是序列7罢了,在圣战军中应当还有比他更强的人,只是并不比他更适合这个任务而已。 达成共识之后,天心教堂内的气氛便轻松了不少,同伴们都放松下来,不再像先前那样心神紧绷,而亚诺尔则望着圣坛上的女神圣像,忽然问道:“如果可以的话,我能在这里做一次祷告吗?” 同伴们纷纷投来惊讶的目光。 在陌生的教堂祷告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但不知道为什么,亚诺尔就是产生了这种冲动,而且并不认为自己会受到什么伤害。 或许是因为,女神大人充满怜悯与慈悲的目光,让他感受到了久违的宁静吧。 梅蒂恩微笑着让开位置:“当然,天心教堂永远欢迎虔信之人。” 亚诺尔走上前,单膝跪在圣坛前,就像方才的梅蒂恩那样,并拢食指与中指,在眉心、鼻尖与嘴唇上各点一下,以寓苍天、大地与凡人。这是女神教派最简朴的祷告礼节,即便经过了漫长的岁月,连原本的创世女神教都已分裂为东西大陆两个教派,但有些东西仍是一脉相承,不曾改变的。身后,他的同伴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选择了追随。无论是身为荒漠蛮族有着自己民族信仰的埃德温,亦或是雇佣兵出身最不敬神的戈尔丹,都效仿着自己的队长,在圣坛前低下头颅,表达对这位古老神明的敬意。 教堂中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风穿过穹顶的细微声响。林格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他为报答养父杨科先生的养育之恩而选择成为女神大人的信徒,即便在最艰难的时期也没有动摇过自己的决定,却也曾因世事的奇妙变化而无数次质疑过信仰的意义,甚至一度想要抛弃这份沉重的责任。可如今,当他看到不同大陆、不同种族的信徒因同一个名字而汇聚于此时,却忽然有些理解养父的坚持了。 希望最后的结果,不会令已回归于无光之海的他失望吧。 当然,还有其他已回归于无光之海、享着安眠般静谧的灵魂啊,他们肯定也在关注着人间的一切吧?罗谢尔、天界忒弥丝、以及……圣夏莉雅。 年轻人微微失神。 思念明明才过去一个月,却宛如一个世纪般漫长。 …… 结束了这次简短的祷告之后,亚诺尔告诉梅蒂恩,如果想要与圣战军的领袖谢莉尔大人会面的话,可以让云鲸空岛往位于亚托利加行省西北部的费瑟大矿井区域前进,那里是圣战军的大本营,同时,也是他们在漫长的起义战争中取得的最为重大的战果。 亚托利加行省是一片充满了矛盾的土地,这种矛盾不仅体现在帝国军与圣战军的战争上,更体现在它的自然生态方面。从表面上看,它气候干燥,植被稀少,地表多为荒漠、岩山与稀疏的丘陵,常年受风沙侵蚀,生存条件艰苦恶劣,似乎更适合作为流放罪人的土地,而非雅拉斯联合帝国最重要的战略生产基地。但如果将视线往下移动,略过地表的种种现象,深入其地下本质,你会发现它又是何等的肥沃、富饶、孕育着数不尽的财富和权势:蜿蜒遍布地底的矿脉储量惊人,且种类丰富,从最普通的铜铁矿石,到适用于魔力素材的魔铜矿与辉晶石,甚至还包括极为稀少的精金、秘银和奥利哈刚等类金属矿物。 谁都不知道亚托利加行省的地底世界究竟是如何孕育出如此庞大的矿石资源,它们的分布之广泛、储量之惊人,连地质学家都认为已经超出了自然生长的界限。然而,在这片原始神秘的大陆上,最不缺乏的就是种种奇异传说了。因此,有人认为是一条古老的巨龙陨落于此,其龙血滋养了亚托利加行省的魔力地脉,这些矿石本质上便是龙的生命力所凝聚出来的结晶;也有人声称这是来自神的馈赠,据说在亚托利加行省与耶特利亚行省的交界处,地底藏着一道无边的巨渊,渊中沉睡的神明吞吐出来的呼吸形成了这些矿脉,当祂睁眼醒来时一切金属与石头都会被祂重新吞入腹中,铸造为钢铁的伟神…… 但这一切传言不经过实际考究是无法佐证的,而帝国人显然没有那么多耐心,干脆直接以暴力手段将这片过去并不放在眼中的土地纳入疆域,并在此建立了一条从勘探、采掘到冶炼、铸造的完整生产线。对帝国人而言,获得亚托利加行省无异于获得了一片源源不绝的宝地:普通的铜铁矿石用于铸造武器和军械,魔铜矿是良好的魔力传导素材、辉晶石可作为驱动炼金巨偶的能源、精金和秘银是连神明都会动心的珍贵素材,就连原本不知有何用处的奥利哈刚金属,亦在西大陆的魔导体系传入后,一跃成为了铸造魔导武器和构装机兵的珍贵原料…… 殖民战争打响后,帝国并没有如自己预料的那般,依靠庞大的军势、神秘的圣遗物以及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明,取得对另一片大陆的辉煌胜利,倒是在魔导体系的高效、精密和普遍性面前吃了大亏。痛定思痛之后,尚未昏聩的皇帝陛下决定向自己的敌人学习,由此拉开了“魔导改革”的序幕。能够生产高品质导魔金属的亚托利加行省在帝国内部的战略地位也因此再度上升,费瑟大矿井便是这片矿脉最富集的核心产区,帝国依靠它支撑了近一半的战争机器运转超过三十年,却也用无数征召劳工与流放者的尸骨铺就了它的地底坟场。 这无休止的压榨与苦难,成为了圣战军起义最初的星火。 传说那位获得了亚述妖灵认可的英雄便是在大矿井最底层的深井区域喊出了反抗的口号,在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内起义的星火便以燎原之势,自下而上地席卷了整个大矿井区域,最终将一切都烧为灰烬。极具讽刺意味的是,尽管亚托利加行省对帝国有着如此重要的战略地位,但因其环境之恶劣艰苦,依然被视为不毛之地,再加上帝国人不认为本地已经被打断了脊梁的土著和蛮族竟敢于反抗雅赫的统治,便根本没有将它的军事防务放在心上。被派驻至此的军团,不是战斗力孱弱,便是在内部受到排挤,无处可去。这无意中的安排帮助起义军度过了最艰苦的起步阶段,甚至在不为人知的地方,还有同样遭受压迫的士兵成批成批地脱去军装,加入了起义军的行列。 他们为起义者带来了宝贵的军事知识和战略规划,让这支原本只是凭一腔热血而决定反抗的队伍成功壮大为真正的军事组织,圣战军的名号也是自那时候开始流传的。他们攻下费瑟大矿井,解放矿奴和罪犯,带领他们像洪水般涌向更广大的土地,甚至浩浩荡荡地涌向帝国的其他行省,其声势之盛,甚至隐隐有了吞没半个帝国的势头。 尽管最终仍然遭遇了惨痛的失败,但起义初期打下的良好基础还是让圣战军在起义失败后守住了最后的根据地,即费瑟大矿井区域。他们坚信,只要大矿井还在自己手中,圣战军便还握有希望,迟早有一日可以将帝国人彻底赶出这片行省,夺回属于自己的自由。 这和灰丘地区的矿石镇洛斯特拉有些相似,却又更加悲壮,也更为跌宕。 得到亚诺尔的指引后,林格便去找了依耶塔一趟,让她操控云鲸空岛往费瑟大矿井区域前进。其实根本不需要改变方向,因为云鲸空岛原本就是往那个方向飞行的,圣战军的根据地在费瑟大矿井,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便是林格这些外来者也知道,只是在此之前,没有亚诺尔的首肯与担保,他们贸贸然闯进去,未免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了。 至于亚诺尔一行人,自然是在云鲸空岛暂时住下来了。 一开始,林格邀请他们入住妖精深眠旅馆的时候,或许是仍然心存顾虑,对方并没有立刻答应下来,而是表示在森林中随便找块空地扎营休息就行了,毕竟他们早就已经习惯了漂泊和露宿的感觉,甚至能从中收获安全感。 直到他们看见了来通知大家吃午饭的谢米。 得知妖精深眠旅馆竟然如字面意思那样,是由旅人妖精所开办和经营的旅馆后,他们一改原先的态度,毫不犹豫地接受了林格的邀请,看起来还有些期待的样子。 一方面是因为从来没有见过由旅人妖精经营的旅馆,想要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女神信徒对妖灵种族天生就有很高的好感度吧,创世女神教与乐园乡亚述在东帝梵特大陆相互扶持,同甘共苦近十个世纪的漫长岁月,早已缔结了深厚的情谊。 而旅人妖精又是妖灵种族中最亲近人类的一支,并且,极为少见,据亚诺尔所说,即便在妖灵聚集的妖精之乡亚述,也很少见到旅人妖精的身影。这个种族曾经与天空之上的羽精灵交好,关系甚至可以说比现在的创世女神教与乐园乡亚述之间的关系更加紧密,然而自从天空城坠落、羽精灵灭绝之后,旅人妖精也很少出现在世人面前了,据说她们是出于某种缘由,刻意避世不出的。旅人妖精一族不仅擅长旅行和跋涉中的种种技艺,同样懂得如何隐匿行踪、避开视线,所以,除非是那位妖精女王的旨意,否则,没有人能找到这些神出鬼没的小家伙。 林格对此其实并不意外,他很早就知道旅馆的旅人妖精三姐妹是来自同一家族,却从没有听她们说起关于家里的事情,也不曾提到自己的父母亲朋,这种刻意回避的态度往往便暗示着什么,再结合她们一直以来对依耶塔的特殊态度…… 不过林格不打算仔细过问,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只有像爱丽丝说的那种“主角”才会对人世间的每一个秘密追根究底,而年轻人显然不是。依耶塔也是,她对自己的族人没什么印象,倒不如说作为最后一名存世的羽精灵,她得到这个身份仅仅是由于少女王权特殊的灵魂而已,谁又知道她上一世乃至上上世又是什么种族呢?难道还能要求少女承担起每一个身份所带来的每一种职责不成? 那身份最多也最复杂的格洛莉亚小姐可就有话要说了。 所以,大可抛开这些题外之言,还是让老板娘用一场盛大的宴会,来欢迎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顺便让他们见识一下旅人妖精的热情之处吧。 给点喵 1393.第1377章 生命只有一次吗? 塞莱娜从床上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陌生的天花板,而非一望无际的天空与亚托利加行省最具辨识度的荒漠地形,那些风化的巨岩与丛生的石柱,仿佛只存在于久远的记忆之中。狼人少女恍惚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现在是客人。 昨天晚上,她和伙伴们在空岛主人的盛情相邀下,决定留宿在这间妖精深眠旅馆,旅馆的老板娘十分欢迎他们的到来,甚至还为一行人举办了一场热闹的欢迎宴会,不愧是热情好客的旅人妖精。塞莱娜只记得自己在宴会上吃了很多平时吃不到甚至根本没听说过的食物,欣赏了那位名为萝乐娜的炼金术师小姐一手炮制的焰火表演,然后又喝了很多很多酸酸甜甜的果汁——或者说,是她以为是果汁、其实是果酒的饮料,然后不出意外地醉倒了…… 记忆中的最后一幕,定格在被焰火照耀得如同白昼的夜空、以及同伴们的笑脸上。 好久没有这么放松过了。 身为圣战军隐秘机动部队的一员,成天不是在执行任务,便是在执行任务的路上,奔波与劳碌是与生俱来的使命,为了自己的理想与大家共同的心愿,即便感到委屈和痛苦的时候也要咬牙硬撑,大概只有每次完成任务后回到大矿井休息的那段时间,才能让人卸下一切负担,发自内心地感到轻松吧? 没想到今日,在一间陌生的旅馆,却体会到了同样的心情。 大概,这也和对方的身份有关系吧。虽然亚诺尔大哥嘴上还说着,这些人的身份有待验证,不可轻信,必须与亚述那边进行确认才能下定结论,诸如此类的话,但其实塞莱娜心中已信了七分。因为对方的来历都有迹可循,那本《教典》和女神大人的圣像也不似伪造,最重要的是,她确实从名为梅蒂恩的少女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女神大人的信徒才能拥有的独特气质。 那究竟是什么样的气质呢?温和?包容?慈悲?怜悯?或许都有一些吧。曾经,她正是被同一股气质吸引着,才会从一个以小偷小摸为生的流浪盗贼,转变为一名信念坚定的圣战军战士。虽然,那个让她感到温暖和亲切的人已经不在了,但塞莱娜希望自己将这种精神传递下去,直至有一天,自己也成为那样的人…… 就像女神大人说的那样,常怀真挚的情感,则世间一切都会变得更加美好。 狼人少女发了一会儿呆后,忽然振作起来,一个鲤鱼打挺直接从床上蹦了起来,连带着将被子都给掀翻在地了。少女表情讪讪,所幸房间内只有她一个人,没有其他人看见这尴尬的一幕,她连忙将被子抱起来,小心翼翼地折好,和枕头与床单放在一起,又对着镜子简单梳洗打理了一下面容,这才离开房间,下楼吃饭。 她醒得似乎有点晚了,其他人早就用过了早餐,狼人少女还隐约听见年纪最小的那只旅人妖精嘀咕自己这么大了还睡懒觉的声音,不禁脸蛋一红,有些害臊。好在善解人意的老板娘及时为她解围,不仅批评了没有礼貌的小妹,还特意为她留了一份早餐。虽然只是很简单的面包果酱和奶酪,但塞莱娜已经很满足了,甜甜地对老板娘说了声谢谢,不知怎么引发了她的感慨,连声感叹自己要是也有这么个懂事的妹妹就好了。 闻言,小妖精谢米投来不善的目光,柜台后的酒保小姐也频频侧目,狼人少女感觉不太对劲,连忙溜出了餐厅。 客厅中,亚诺尔大哥正在和那个叫做林格的年轻人聊天,卡莉亚姐姐就坐在他的身后,而林格先生的旁边则坐着一位有着白金色长发、气质文雅的少女,塞莱娜在昨天晚上的宴会上见过她,知道她名叫奥薇拉,据说还是某个古老国度的公主殿下,难怪这么漂亮。 塞莱娜也坐下来,一边吃饭一边听他们聊天,虽然看起来很失礼,但她毕竟不是什么注重礼节的人,就连出身最高贵的公主殿下都没有介意呢,还抬起头,友善地对她笑了一下。恩,应该是个很温柔的人。 他们聊的都是一些关于亚托利加行省和费瑟大矿井的问题,比如地理环境啊、政治局势啊、圣战军与帝国军的历史渊源和最近爆发的冲突啊,有时候还会具体到时间地点和人数。奇怪的是,林格先生大多数时候只是倾听,无论听到什么内容都不曾动容,最显著的反应也不过是微微颔首,表示明白而已;倒是奥薇拉公主的话有点多,不仅经常发问,而且一开口就喋喋不休,难道其实是个话唠? 恩,不可能,这么想对公主殿下太失礼了。 塞莱娜连连摇头,将这个无稽的念头抛出了脑海。她三两下解决了手中的早餐后,又耐着性子旁听了一会儿,最后觉得实在是很无聊,便趁着亚诺尔大哥和卡莉亚姐姐不注意,偷偷溜走了——实际上已经注意到了,毕竟这么大一个人怎么可能凭白无故地消失,只是他们都知道狼人少女的性子,所以没有强迫她留下来而已。 离开旅馆后,塞莱娜深吸了一口气,早晨时分的空气带着森林特有的湿润与凉爽,完全没有荒漠风中的粘腻感,让人不禁心旷神怡。只是不知为何,其中还夹杂着金铁交鸣的铿锵声,就像有人在打架似的。好奇心发作的狼人少女便绕了个圈子,来到旅馆后方,才发现是戈尔丹大叔在和那位名叫希诺的少女骑士切磋。他完全没有留手的意思,精钢铸造的巨斧全力劈在那看起来跟树枝没什么两样的枪刃上,却被稳稳地挡了下来,塞莱娜瞪圆了眼睛,看见少女骑士的脸上还是一副游刃有余的表情。 听说昨天戈尔丹大叔就是败在了对方手中,而且输得很惨的样子,心中一定很不服气,所以今天才急着找回场子。 “不错。”巨人雇佣兵咧嘴一笑,知道自己这轮又输了,但嘴上仍然在逞强:“我已经很少遇到能够在力量上与我抗衡的对手了,再来一决胜负吧,骑士!” 对方微微一笑,重复了一遍昨日的话:“只是切磋而已,谈何胜负?” 巨人不晓得她为什么对切磋和决胜这两种说法如此敏感,但也无意探究,只要对方愿意战斗就够了。 两人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较量,狼人少女心中感慨,戈尔丹大叔还是像过去那样喜欢和别人比试力气啊,而且,也还是像过去那样喜欢嘴硬呢。 不过,到底是同伴,所以她当然是支持前者的。 “祝你好运哦,戈尔丹大叔!” 握着拳头为他打气了两句,塞莱娜便转身离开了,她对战斗可没什么兴趣,平时执行任务就已经够累了,难得的休息时间自然要好好利用。就先在这座神奇的岛屿上散散步,到处逛一逛吧,说不定能发现什么有趣的东西呢。 恩,昨天的炼金工房除外。 之后,狼人少女又在一片很漂亮的花田中发现了最后一名同伴,吟游诗人埃德温的身影,那时他正在花田中吹奏岩笛,笛声吸引了许多花间的小生灵聚集过来,而且大部分是妖灵。光塞莱娜能认出来的就有花妖精、水妖和小矮灵。除了乐园乡亚述以外,还没有其他地方能同时聚集这么多不同种族的妖灵吧?她啧啧称奇,却没有过去打扰,只是远远地观望,安静聆听着那悠扬而又渺远的笛声。 花田边缘还有一座纯白色的风车塔房,不过门关着,大概主人不在吧?塞莱娜不好擅自闯入,只能遗憾地离开了,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离去前她回头一瞥,却似乎在风车塔房的房顶上看到了几片洁白的羽毛,打着旋儿缓缓飘落。那是某种鸟的羽毛吗?可是从来没有见过啊,难道是云鲸空岛上独有的品种? 少女一边思考一边漫无目的地在林间小径上晃悠,转着转着,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走到了熟悉的地方,一抬头就能看见那间很眼熟的小教堂正耸立在山丘上,绿草如茵,静谧安详。 既然来了,就顺便去做个祷告如何? 自己好歹也是女神大人的信徒呢。 做出决定的狼人少女正要迈出脚步,忽然间神色一僵,整个人都呆在了原地,不知所措。就在她面前的这棵树下,本空无一物的地方,不知何时竟睁开了一双猩红色的眼眸,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如宝石般平静地倒映出那张逐渐变得惨白的脸庞。 “哇!?” 被吓了一跳的塞莱娜跌跌撞撞地往后退了好几步,中间还不小心被一块石头绊了下,跌坐在地上,看起来很狼狈的模样。 至少在蕾蒂西亚眼中是这样的。 好逊。 倒挂在树上的小蝙蝠不屑地撇了下嘴角,然后直接一个潇洒的后空翻,在半空中转了三百六十度后平稳落地,与还愣愣地看着她的狼人少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小蝙蝠无视了她惊疑的视线,径自走到塞莱娜面前,双手抱胸,居高临下——虽然实际上她的身高比塞莱娜矮了很多,但因为后者是坐着的,而她是站着的,所以居高临下也不算说错——用命令式的口吻说道:“你,来和我决斗吧!” “啊?”狼人少女呆呆的,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 小蝙蝠不得不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命令:“你,起来,然后和我决斗!” 这次塞莱娜终于反应过来了,却没有立刻答应,而是挠了挠脸颊,一对毛茸茸的狼耳朵不安地摆动着:“那个,我可以拒绝吗?” “为什么要拒绝?”蕾蒂西亚反问,语气理所当然得好像接受决斗才是正常的事情。 “因为我打不过你啊。”塞莱娜老老实实地说出了自己的理由:“我听卡莉亚姐姐说过,你能够轻松发现她的潜行,说明实力肯定在她之上,而卡莉亚姐姐的实力又在我之上,所以我肯定打不过你的。” 既然打不过,干嘛还要决斗? 而且说到底—— “我们有什么必须决斗的理由吗?”塞莱娜好奇地看着她:“我应该……没有得罪过你吧?” 蕾蒂西亚大概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坦率,没有一点犹豫就承认了自己技不如人的事实,通常来说,收到决斗邀请后的反应不是应该更加激烈吗?就像爱丽丝爱看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中写的一样,明知不敌,但为了荣耀/为了名誉/为了尊严,还是愿意接受你的决斗邀请……之类的。 对方这么坦率,倒显得自己有些咄咄逼人(其实就是),小蝙蝠移开了视线,不太好意思和她对视,小声道:“因为里就是这么写的……” “啊?”塞莱娜惊讶地眨了眨眼睛,这算什么理由? “总、总而言之,就是这样!” 小蝙蝠涨红了脸,但还是继续嘴硬:“我是血族,你是狼人,血族和狼人不就是天生的宿敌吗?所以,我们也要战斗!来吧,来捍卫各自种族的尊严,赌上性命去战斗!” 她越说,心中就越是信了自己这套说辞,便不再羞耻,而是变得大义凛然起来,仿佛在说什么天经地义的事情。 但塞莱娜却向后退了一步,露出为难的表情:“我不要。” “诶?” “我才不要为了这么幼稚的理由赌上性命嘞。归根到底,谁规定血族和狼人就必须是宿敌呢?” “书里面都这么写啊……”小蝙蝠呆呆地说道。 “那都是吟游诗人和家写出来糊弄人的东西而已,也许很久很久以前,血族与狼人之间确实发生过战争,就像现在帝国人和西陆人的战争一样,但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和现在又没什么关系。尘精灵与镜精灵也爆发过战争、巨龙和巨人也爆发过战争,但怎么就没人把这些种族渲染成宿敌呢?说白了,还是因为世人总喜欢夸大其词,听信流言蜚语而已。” 塞莱娜双手叉腰,摇头晃脑,煞有介事地劝说着面前这只思想很偏激的小蝙蝠:“生命可是很宝贵的,对每个人来说都只有一次,你可不能随意挥霍啊。”(本章完) 1394.第1378章 打算一直这样下去吗? 第1378章 打算一直这样下去吗? 我可不止有一条命而已! 蕾蒂西亚本想这么说的,但转念一想,这似乎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将要出口的话便一下子噎在了喉咙中,感觉有些憋屈。她一脸郁闷地看着面前的少女,觉得她一点都不像是故事中描述的那些狼人,狡诈、凶狠、睚眦必报,而且还没有脑子,只需要两三句挑拨的话就能让他们失去理智,而通常来说。血族在这些故事中则扮演着另类的正面角色,冷血却优雅、高傲又高贵,将愚蠢的狼人戏耍于股掌之中…… 这才是正确的剧本! 但现在怎么反过来了? 小蝙蝠有些骑虎难下。 人家都认输了,总不能继续逼她跟自己决斗吧?那样就不是一个高贵优雅的血族了;但转身离去,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又似乎有些自欺欺人,她可不想以这么狼狈的方式退场。 所以,果然还是—— 蕾蒂西亚深吸一口气,表情变得认真起来,在塞莱娜好奇的注视下,缓缓开口:“……” “啊,蕾蒂西亚,你在这里做什么?” 不远处传来的声音让小蝙蝠好不容易酝酿起来的气势瞬间消散,两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便看到一位粉色头发的少女正牵着一只毛发雪白的小羊,站在森林外的街道上看着她们。 “是梅蒂恩小姐!”塞莱娜对这位年龄相近的女神信徒很有好感,高兴地向她挥了挥手,打了声招呼。 “唔、梅、梅蒂恩!?”蕾蒂西亚却有些如临大敌的样子。 “早上好呀,蕾蒂西亚,还有塞莱娜小姐。” 粉发少女牵着小羊,走到两人面前,她原本是受到兄长的嘱托,正带着小羊在附近散步,却意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便过来看看情况,但看起来,场面似乎不太友好的样子:“你们刚才是在吵架吗?还是说,你欺负塞莱娜小姐了,蕾蒂西亚?“ “没有这回事啦。”狼人少女摇了摇头,倒不是为蕾蒂西亚掩饰,只是真心不觉得刚才发生的事情算什么冲突,她曾经是受人唾弃的流浪盗贼,后来是与帝国军敌对的圣战军战士,无论哪个身份,都饱受着外人的歧视与针对,与之相比,蕾蒂西亚的态度已经很友好了,友好得就像……朋友之间闹着玩的程度? “没、没有这回事!”小蝙蝠也矢口否认,只不过她慌里慌张的语气和欲盖弥彰的神色只能说明,她实在很不会说谎。 “蕾蒂西亚?”梅蒂恩眯起眼眸,意味深长地哼了一声:“要是谢米知道你居然欺负客人的话……” 一定会狠狠嘲笑你的吧? “呜!”小蝙蝠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比起在客人面前丢脸,在谢米那家伙的面前丢脸显然更不可接受,她的脸色数度变幻,小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似乎正在经历激烈的内心斗争,但最终还是慢腾腾地转过身,低下头,语气生硬地向狼人少女道了声歉:“对、对不起啦,刚才是我不好,跟你道歉就是了。” 高傲的血族岂能轻易低头? 她嘟嘟囔囔,仿佛生平从未受过如此屈辱。 塞莱娜哭笑不得,但还是接受了她的道歉。 “嗯嗯,就是这样。”梅蒂恩满意地点了点头:“朋友之间就是要和睦相处嘛!” 咦,什么时候变成朋友了?蕾蒂西亚腹诽。 塞莱娜却觉得梅蒂恩说得很有道理,赞同地点了点头。粉发少女便更早高兴了,向两人发出邀请:“既然都是朋友,要不要和我一起散散步,顺便聊聊天呢,塞莱娜小姐,还有蕾蒂西亚?” 早已等不及的小羊咩了两声,像是在催促两人快点做出决定。 狼人少女自然是答应下来,蕾蒂西亚原本还想矜持一下,但见梅蒂恩都被小羊拽走了,塞莱娜也赶紧追了上去,似乎没有人在乎自己矜不矜持的样子,便撇了撇嘴角,不情不愿地跟在两人身后,就当做是散心了。 一路上,梅蒂恩和塞莱娜倒是聊得很高兴,梅蒂恩一直在向塞莱娜询问关于创世女神教和圣战军的事情,对女神教义在亚托利加行省的传播很感兴趣,遗憾的是塞莱娜对此也不太清楚,毕竟她只是一个负责执行任务的战斗人员。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包括她在内的绝大多数圣战军成员,都是自发皈依女神信仰的,这大多和他们过去的生活经历有关。 塞莱娜曾经是流浪盗贼,埃德温是受帝国人歧视的荒漠蛮族,戈尔丹是被族群驱逐的异类,落魄到必须当雇佣兵才能活下去,而卡莉亚出身的暗精灵一族,虽然属于帝国的统治阶层之一,但内部分化悬殊,受压迫者甚至过得比普通人还要艰难。而在圣战军中,类似经历的人比比皆是,他们都是东帝凡特大陆上不受重视的群体,正神和伪神高高在上,蔑视他们的出身;邪神和恶神蛊惑他们,贪图灵魂和血肉。除了至仁至善的女神冕下以外,不曾有人真心接纳他们,那么,最终做出什么样的选择,自然就不难理解了。 听着这番言论,梅蒂恩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在安瑟斯地区传教的过程,即便知道女神大人的教义其实不容于东大陆,但米契和卡多拉等人依然愿意聆听她的布道,而灰丘之鹰也从没有阻止他们成为女神大人的信徒,是因为对于那时候的他们来说,希望总是比其他任何事物更为重要吧? 黑暗中如果看见了一丝希望,就会奋不顾身地抓住,这是人或者说所有生灵的本性。那么,女神大人的教义在东大陆无法广泛传播的真正理由,会不会就是因为,这里的大多数人其实还没有到需要奋不顾身抓住希望的时候呢?如果黑暗未曾降临,自然不需要抓住黎明到来前的最后一道光,哪怕实际上它更为温暖,也更为光明。 可是,如果真的需要让这个世界先经历黑暗,然后才能信仰光明,那么,善良的少女宁愿那一天永远都不要到来。 这是一种矛盾,暂时似乎无力解决。 何况,随着灰丘大地的命运被小夏姐姐追溯,米契和卡多拉他们,应该也早就忘了自己、忘了自己所传的那些教义了吧?归根到底,女神大人的信仰,终究没能在那片充满灰烬的大地扎根下来啊。 念及此处,梅蒂恩忧愁地叹了一声,引起了塞莱娜的关注和担忧。她连声询问怎么回事,粉发少女便想了想,还是决定将发生在安瑟斯地区的那场起义战争告诉她,只是隐去了云鲸空岛一行人在其中的作用——当然,在这段崭新的命运中,原本就已没有他们的痕迹了。 得知遥远的另一片地区有人从事着与自己一样的反抗事业,并且还取得了辉煌的成果后,尽管对方反抗的是殖民者,而非原先的统治者,狼人少女依然感到兴奋和激动。追着梅蒂恩询问了许多关于灰丘的事情,直到后者狼狈地表示自己也只是路过,不太清楚具体情况后,才终于消停下来。 当然,口中还是念念不忘:“真好呀,总有一天,我们亚托利加行省一定也可以像灰丘那样,赶走那些可恶的侵略者,创造属于自己的和平!” 梅蒂恩听罢,不禁有些好奇:“帝国人是侵略者吗?” “当然!”狼人少女用力地点了一下脑袋:“不过是很久以前的侵略者了!” 梅蒂恩若有所思,但没有再问什么。 之后,两人的话题又从灰丘转到了云鲸空岛,从云鲸空岛转到了西大陆,狼人少女对海对岸那片陌生的大陆充满了兴趣,询问了好些奇怪的问题。比如,西大陆是不是像帝国宣传的那样,充满了压迫与自相残杀,贫富差距比东大陆还要悬殊,富人压榨穷人的方式比邪神压榨信徒的方式还要凶狠,穷人一天工作二十个小时还是养不活自己,信仰环境恶劣,无论什么教会都面临着被剿灭的危机,信徒流离失所,不得善终,还有冷酷无情的猎犬四处追杀无辜的异类和魔法师,普通人但凡讨论任何关于神秘世界的事情都会被逮捕和迫害…… 梅蒂恩有些无语,很想告诉她其实西大陆也没有那么糟糕啦,但仔细想想……好像都是对的。 自诩文明的西陆人总是将东大陆渲染为一片原始和野蛮的土地,可他们自己难道就好到哪里去了吗?至少东大陆人从不避讳这片大陆上充满了背叛、欺诈、邪恶祭祀与人吃人的事实,而西大陆人总是用各种理由遮遮掩掩。这不禁让粉发少女想起了一位著名的反战诗人在反对殖民战争时写下的诗句:自诩文明的文明是另一种野蛮,而自知野蛮的野蛮是另一种文明。 矛盾不仅体现在宗教、战争或文化上,也体现在文明的方方面面。 …… 绕着云鲸空岛转了一圈,最终又回到了天心教堂前,塞莱娜这才想起自己最初的目的,提出要在教堂中进行祷告的请求,梅蒂恩自然不会拒绝,只是表示自己还想再外面吹吹风,没有陪她一同进入教堂。 梅蒂恩都不进去,蕾蒂西亚就更没有理由和那个狼人少女共处一室了,于是两人就坐在教堂外的青草地上休息,感受着拂面而来的微风,格外惬意。小羊跟寻宝似的在草地上转来转去,尽管谁都不知道它在找什么,可能它自己也不知道,只是单纯闲不下来而已。 小蝙蝠还在回想刚才屈辱的道歉,觉得是不是应该从其他地方找回场子,这时,梅蒂恩冷不丁开口,问了她一句:“蕾蒂西亚,你其实很喜欢小夏姐姐讲的那些童话故事吧?” “谁!”蕾蒂西亚应激似的,差点从地上跳了起来:“谁跟你这么说的!我最讨厌那些无聊的童话了!” 确实,云鲸空岛上谁都知道,小蝙蝠是最讨厌童话的人,每次圣夏莉雅为三人组上课讲故事的时候,她总是最不屑一顾的那个,仿佛不曾对童话中美好的爱情或真挚的友谊而动容过,还总是擅自为故事增添一些少儿不宜的暴力内容,在她的口中,杀杀杀是可以解决所有问题的,尽管可能不符合小孩子的道德观念。 只有梅蒂恩不这么觉得。 “刚才,”她轻声道,“你和塞莱娜小姐的对话我都听到了哦。” 粉发少女回过头,认真地看着自己的好朋友,一字一顿地说道:“如果不是真心喜欢童话故事,是不会相信那些奇奇怪怪的设定的吧?” 狼人和血族,天生就该是宿敌什么的;狼人暴躁冲动,容易被激怒;血族高贵优雅,是暗夜中的贵族;后者可以轻松戏耍前者,就像猫戏弄老鼠…… 只有童话才会这么写,因为太简单了,简单得仿佛世间任何事情都可以用小孩子都能理解的情节来解释,不会复杂到难以计算。 梅蒂恩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细小的针,精准地刺破了蕾蒂西亚层层包裹的伪装。小蝙蝠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几乎要滴出血来。她猛地扭过头去,银白色的发丝在空中划过一道倔强的弧线。 “才没有。”她硬邦邦地回道,恐怕还是头一回用这么生硬的口吻对自己的好朋友说话。 “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事实就是那样的。但不承认只会让你显得固执,而承认才显得坦率。”梅蒂恩也是头一回用这种说教的口吻对好朋友说话:“我觉得,坦率总是比固执要好的,不是吗?” “……”蕾蒂西亚一言不发,似乎还在赌气。 但梅蒂恩的说教并不是到此为止。 实际上,接下来才是最重要的环节。 “而且,”粉发少女微微抬起头,仰望着蓝天上缓缓飘浮的白云,两人正坐在云与天的交界线上,光影的明暗变化让她的嘴角像是勾勒出了意味难明的微笑,“你真的打算一直这样下去吗?” 给点喵 (本章完) 1395.第1379章 终于感到悲伤了吗? 第1379章 终于感到悲伤了吗? 你真的打算一直这样下去吗?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蕾蒂西亚微微一怔,她的睫毛轻颤了几下,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由于不太明白这个问题究竟是想表达什么,更听不出梅蒂恩的语气中究竟带着多少复杂的情绪,因此,犹犹豫豫,不明所以:“这样……不可以吗?” “可以啊,当然可以。” 梅蒂恩先是点头,然后又轻轻摇头,她的目光越过蕾蒂西亚的肩头,望向远处在阳光下闪烁的森林,声音柔和,如林间日光:“但是我总觉得,你应该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才对。” 更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小蝙蝠冥思苦想,却想不出来。 “如果你想不通的话,就看看我和谢米吧。”梅蒂恩轻声道:“我最近一直在思考,究竟要怎样做才能让更多人接纳女神大人的教义?向他们传教究竟是基于纯粹的信仰,还是想利用信仰的力量对抗魔女结社?亦或者让创世女神教与神圣女神教重新合而为一是有必要的吗?这些问题虽然还很遥远,但总有一天是需要解决的,而到那时,解决它们的必定不会是林格或其他人了,只能是我。我拥有这样的觉悟,并且,想要实现。” 她停顿了一下,有些失神,仿佛在整理脑海中纷繁的思绪,也仿佛在给予蕾蒂西亚消化这些话语的时间。草地上的小羊发出稚嫩的咩叫声,打破了这短暂的沉默。 少女的目光重新变得清晰而坚定,那双总是充满温柔慈悲的翠色眼眸中,此刻闪烁着一种蕾蒂西亚感到陌生却又吸引人的光彩:“至于谢米,我暂时还不知道她有什么伟大的目标,但她最近都很少出来玩了吧,一直在旅馆和草药园里帮忙,我听小太阳说,她还在偷偷学习树夫人留下来的那些资料呢,关于如何照料草药、培育植物的知识。对于旅人妖精来说,巡礼本身就是一趟见识和学习的旅途,见识越多,学到的也就越多。过去,可能谢米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是因为其他旅人妖精都踏上了巡礼,两位姐姐也希望自己踏上巡礼,所以她才这么做的。可现在,她好像已经找到了自己的目标,将来一定会成为一名像谢丝塔小姐或者谢丽娅小姐那样优秀的旅人妖精吧?” 无论是继承这间旅馆,依旧为那些风尘仆仆的旅人提供一个安身之所,还是效仿树夫人,照料和培育众多生命……妖精拥有漫长的时光,又有旅途中所见闻和学习的一切,她一定能够实现心愿的。 “那你呢,蕾蒂西亚?”梅蒂恩认真地注视着自己的小伙伴,一字一句地问道:“你的目标,接下来想要做的事情,未来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已经想清楚了吗?” 总不能是一个还信着童话中幼稚的设定、觉得狼人和血族就该是天生的宿敌、一时冲动就向初次见面的客人发出挑战、既好面子又不肯承认自己错误的……小孩子吧? 蕾蒂西亚被她这样盯着,原本已经逐渐冷却下来的脸庞一下又涨得通红,她几乎能感觉到血液涌上脸颊的温热,有些不自在地扭开头,避开了那过于澄澈的目光,结结巴巴道:“我当然、当然有想过啊!我要成为最强大的血族,打败魔女结社那群坏蛋,然后拯救这个世界!恩,是不是很伟大?” 很幼稚。 果然还是个小孩子呢。 梅蒂恩心中轻叹一声,却没有直接否定,当然,也没有肯定,而是忽然问起了一件不相干的事:“话说回来,我还记得,你之前是不是找过林格,说要向他讨教成为大人的办法,后来怎么样了呢?” 那件事在云鲸空岛上闹得挺大,主要是某位炼金术师小姐横插一脚,把小蝙蝠当成爱丽丝来整,最后事情败露,除了林格外所有人都被圣夏莉雅严厉教训了一顿。事后便也没有人追究,为什么当时的小蝙蝠这么急得长大,甚至不惜向自己最讨厌的人(存疑)寻求帮助了。 “那、那个啊……” 小蝙蝠的脸色有些不自然,她下意识地拿起脚边一颗无辜的小石子,又把它远远地丢飞,看着它咕噜噜地滚进茂密的草丛里,仿佛这样就能把那段尴尬的记忆也一并丢走。她不好意思承认自己觉得太过丢脸而把这件事当成黑历史忘掉了,或者说逼着自己忘掉了。而且事后回想起来,就算可恶的萝乐娜没有横插一脚,难道林格就真的能帮自己变成大人吗?多半只会像哄小孩子那样,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安慰或是说教罢了。 可蕾蒂西亚想要的才不是这种结果。 她也渴望着,有朝一日能够独当一面,让奶奶、梅蒂恩、林格和大家都对自己刮目相看…… 可是,怀着这种想法而渴望长大的,不正是小孩子吗? 身为好友的粉发少女一眼就看穿了小蝙蝠的念头,她调整了一下坐姿,双手抱膝,将下巴轻轻抵在膝盖上,这个动作让她显得既有少女的稚气,又有一股超乎年龄的沉静,问道:“蕾蒂西亚,你的诅咒……好像很久都没有发作过了吧?” 蕾蒂西亚嗯了一声,声音轻得像是一片羽毛落下,几乎要被风声掩盖。她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手掌,月光般白皙的皮肤下,青红色的血管隐约可见。上一次感受到那撕裂般的痛苦,仿佛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那我是不是可以认为,它对你的影响,暂时已经不存在了呢?你再也不用像过去那样,因为害怕着诅咒而害怕着前进了。”梅蒂恩仰起头,看着天空中的云一片一片地飘过头顶,两人所在的这片草地时而被云的阴影笼罩,时而又重现天光底下,日光与影子的交错和闪烁,带来了一种微妙的变幻感:“我觉得,塞莱娜小姐有一句话说得很对,生命是很宝贵的,它对每个人来说都只有一次,要好好珍惜,妥善使用。” “那个时候,你是不是想要反驳她:并不是的,生命对我来说不止有一次!或许你是对的,因为你是永恒的少女王权嘛,无论逝去多少次,都能从轮回中重新归来。那我们换一种说法,记忆呢?记忆对你来说也是只有一次的吧?如果死去,就会丢掉现在的全部的记忆,之后复活时,哪怕依然会认识过去的朋友、依然会经历相似的旅途,但所获得的记忆也必定与上一次不同了。蕾蒂西亚,过去,你的生命如此短暂,每次月圆之夜都会迎来死亡与新生,在这期间所能获得的记忆便如此有限,短暂的生命注定无法与漫长的记忆相容,所以奈薇儿小姐保护你,有意阻止你与外界接触,不希望你获得太多的记忆,在死亡前承受失去更多的痛苦。可现在不同了,如果诅咒一直不发作,你就能一直活着,一直累积新的记忆,直到有一天,比一个人在一辈子的时间中所能累积的记忆都要多,到那个时候,你难道不可以说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正常人,可以活出只有一次的生命了吗?“ 梅蒂恩一直说,把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都诉诸于口,蕾蒂西亚也一直听,沉默地感受着来自友人的与过去截然不同的关心,隐约意识到了她要表达的真正意思。她学着梅蒂恩的样子,抱住双腿,将半张脸埋在膝盖里,只露出一双红宝石般的眼睛,望着前方摇曳的草尖,那眼神里少了平日的倔强和固执,倒是多了些懵懂的迷茫。 最后的最后,粉发少女倾尽内心所想后,又问了蕾蒂西亚一个问题:“可是,如果在这段时间内你累积的记忆,还是和过去一样没有任何变化,吃饭,睡觉,玩耍,被别人保护,靠冲动和直觉去做一些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情……你会觉得,这样的人生是有意义的吗?” “这样的记忆,就算失去了,好像也没什么遗憾的吧?就像过去的你一直都觉得,这样的自己,就算死去了,好像也没什么遗憾的,毕竟,可以重新活过来嘛。” “所以,蕾蒂西亚。” “如果记忆只有一次的话,你想要留下什么?” 她扭过头,直勾勾地凝视着小蝙蝠的双眼,不止想从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眸中看到自己认真的脸庞,还有她的思索与醒悟。 可是,这样的道理对蕾蒂西亚来说还是太遥远了,而这样的说法对她来说又太沉重了,甚至连梅蒂恩选择的时机都是那么的突兀,小蝙蝠光是理解她的意思就很难了,又怎么可能马上给出明确的答复呢?所以她的嘴唇嗫嚅了一会儿,却连半个字都说不出口。 “没关系。”粉发少女善解人意地说道:“你可以慢慢想,反正现在,时间还有很多。” 至少现在,时间还有很多。 蕾蒂西亚悄悄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下来。 “不过,”梅蒂恩又道:“有一点你要记得。” 她很认真地劝说自己的好朋友,但这份认真不再有之前的沉重,而是带着一种同龄人相处时特有的恳切和真挚:“不要再那么相信童话了,蕾蒂西亚。你还是可以喜欢它,但我们早就过了相信童话的年纪。而且——” 她的眼神黯淡了几分:“会给我们讲童话故事的人,也已经不在了。” “……” 这一次,蕾蒂西亚没有再反驳她自己根本就不喜欢幼稚的童话故事,而是因梅蒂恩的话语,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那个人的面孔,她温柔而不失严厉的眼神,耐心为小女孩们讲述童话故事时的语气,还有讲完故事后总会伴随的例行问题:你们从这个故事中学到了什么呢? 什么都没有学到。 每当这个时候,过去的小蝙蝠就会默默地想到,她只是觉得这些故事很墨迹而已,凭什么获得幸福的结局要先经历那么多痛苦,难道就不能有一个绝对强大的人,轻而易举地打倒所有敌人,再帮助善良的主角得到幸福吗?当时的她尚没有意识到,其实自己的想法,才是现实中真正的童话。 但她确实好久没听那个人为自己讲述童话故事了,而就像梅蒂恩说的那样,除了她以外,云鲸空岛上好像没有其他人会给小女孩们讲童话了。当然,如果认真要求的话,奶奶、林格或者莉薇娅修女等人一定会同意的吧,可他们都不一样,他们讲的童话都没有那个人来得精彩,没有让小蝙蝠在不耐烦的同时又能按捺性子听下去。 因为他们都不相信,他们觉得这只是在陪小孩子玩而已。 只有那个人,她的语气温柔得就像那些故事确实发生过,又对眼前的孩子充满希望,觉得她们一定能够从中学到什么有用的知识。 她每天准时带几个小孩子上课、她在她们学累了的时候准备零食和饮料、她精心布置了作业却从不要求她们一定做完、她把偷偷逃课出去玩耍的孩子抓回来,告诉她们逃课是不对的;但有时她也会默许女孩们在云鲸空岛上到处乱窜、调皮捣蛋…… 或许是由于诅咒的缘故,一直以来,蕾蒂西亚总是对死亡表现得如此平淡,甚至可以说冷漠。所以,当那个人离开了大家,去到一个很遥远很遥远、或许这辈子都无法归来的地方时,她其实是云鲸空岛上表现得最冷静的人,乃至无法理解其他人为何如此悲伤。或许她潜意识里还觉得那个人只是短暂离开,很快就会回来,就像过去自己在月圆之夜睡着了,睁开眼睛就能醒来一样。少女王权不就是这样吗?她们是尘世中最独一无二的灵魂,永远只会轮回,不曾真正死去。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终于感到了一丝丝的……难过。 真的只有一丝丝而已。 她尝试说服自己,却无法释怀,因为迟到的必将更加汹涌,正如重来的必将更加陌生。 给点喵 1396.第1380章 谁都充满信心吗? 第1380章 谁都充满信心吗? 两人再没有说话。 一个默默地看着天空,一个呆呆地盯着草地,彼此之间陷入了一种微妙而长久的沉默之中。风依旧轻柔地吹拂,草叶依旧沙沙摇曳,云朵依旧不紧不慢地飘过蓝天,仿佛刚才那场触及灵魂的对话其实从未发生,又仿佛一切都已悄然改变。 直到塞莱娜再度推开教堂的门,门轴转动的声响打破了草地上的宁静氛围,空气似乎才重新流动起来。狼人少女走出教堂,脸上还带着清爽与放松的笑容,看来向神明寻求告解确实能有效消除心中的忧思与烦恼。她本想挥手和两人打声招呼,却忽然察觉到了周围的微妙气氛,笑容不禁一滞,意识到在自己向女神大人祷告的这短短的一小段时间内,外面似乎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梅蒂恩小姐?蕾蒂西亚?”她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移动,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道为什么,她对一直都很温和亲切的梅蒂恩使用了敬语,但称呼一上来就找自己决斗的小蝙蝠时,语气明显更为亲近,但此时,所有人都没有发现这微妙的细节:“你们……吵架了吗?” 其实她本来不该问的,或者说不该问得那么直接,但这两人之间的氛围让她觉得有些可惜。 不是害怕,是可惜。虽然接触的时间还不算久,但她早已发现梅蒂恩和蕾蒂西亚之间的友谊有多么深厚,那一度是她羡慕和追求的事物。如此真挚的友情若是为了什么小事而闹翻未免太可惜了,所以她才有此一问,甚至还想着如果问题不是很严重的话,或许自己可以调解一下。 毕竟她是外人嘛,外人总是有许多不方便说的话,但也有许多更方便说的话。 梅蒂恩从失神中被唤醒,听到塞莱娜的话后怔了一下,没想到自己和蕾蒂西亚居然还有被误解为吵架的一天,说起来,两人认识了那么久,确实从来没有吵过架呢。这是因为彼此之间的相性很好,还是因为总有一方在退让呢? 她摇摇头,脸上重新浮现出往常那种温和的笑容,只是眼角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不,塞莱娜小姐,我们没有吵架哦,只是在这里吹吹风而已。“ “没错。”蕾蒂西亚也附和,还斜了狼人少女一眼:“我和梅蒂恩怎么可能会吵架?不要想太多了!” “是吗?那就好。” 塞莱娜松了一口气,并不在意蕾蒂西亚话语中隐隐流露出来的排斥和警惕,笑眯眯地说道:“朋友之间就是要和睦相处嘛。“ 这是梅蒂恩说过的话! 小蝙蝠对此很敏锐,甚至想要指责她抄袭,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好像自己更没道理,因为这不是世界上任何一个人说过的话,而是一种共识,或者说真理?她小嘴一瘪,收回了那些指责的言语。 梅蒂恩问道:“塞莱娜小姐,您的祷告已经结束了吗?” “是的,感觉内心平静了很多。”塞莱娜点点头,她看了看依旧没什么反应的蕾蒂西亚,又看了看梅蒂恩,敏锐地察觉到两人之间依然留有一丝异样的气氛,但体贴地没有多问。 梅蒂恩站起身,轻轻拍了拍裙子上的草屑:“那就好。对了,塞莱娜小姐,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请说?” “我还有些事情,想在这里再待一会儿,或者进去再静坐片刻。”梅蒂恩指了指教堂,“能麻烦你,先带蕾蒂西亚回旅馆吗?我怕她一个人……嗯,又不知道会跑到哪里去玩。”她找了个听起来很合理的借口。 塞莱娜自然不会拒绝这份小小的委托,她爽快地点点头:“当然可以,没问题。”她看向还坐着的蕾蒂西亚,“那我们走吧,蕾蒂西亚?” 蕾蒂西亚这才慢吞吞地抬起头,看了看梅蒂恩,又看了看塞莱娜,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站了起来。 梅蒂恩对塞莱娜投去一个感谢的眼神,然后轻声道:“一路小心,还有,晚点再见。” 于是,塞莱娜和蕾蒂西亚便一前一后,踏上了返回妖精深眠旅馆的林间小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点。一开始,两人只是沉默地走着,气氛似乎又回到了最初那种略带陌生的状态。走了一段路,就在塞莱娜思考着要不要找点话题来打破沉默时,跟在她身后半步的蕾蒂西亚却忽然开口了,声音有些闷闷的,完全不像平时那样趾高气扬。 “喂……塞莱娜。” “嗯?”狼人少女有些意外地回过头。 蕾蒂西亚似乎犹豫了一下,银白的发丝随着她低头的动作滑落,遮住了部分侧脸:“你之前说……生命很宝贵,只有一次,要好好珍惜,妥善使用……对吧?” “是啊。”塞莱娜点点头,放缓了脚步,与蕾蒂西亚并肩而行,“我是这么认为的。” “那……”蕾蒂西亚的声音更低了,仿佛这个问题让她难以启齿,却又按捺不住好奇,“对你来说,怎样才算是‘妥善使用’呢?你怎么知道……自己活得……嗯……是有意义的?” 塞莱娜微微一怔,显然没想到蕾蒂西亚会问出这种问题,倒不是说她不能思考生命的意义,只是不久前这个女孩还为了一个堪称幼稚的理由,叫嚣着要找自己决斗呢,怎么突然发生了这么大的转变?是在自己祷告的时候,梅蒂恩小姐对她说了些什么么? “我也说不太清楚那种很大的意义啦。” 过了一会儿,塞莱娜才开口说道,语气平和而坦诚,“对我来说,可能没那么复杂。你知道吗,在加入圣战军之前,我只是一个在荒漠和废墟里流浪的盗贼,每天想着的就是怎么活下去,怎么偷到足够果腹的食物,怎么避开危险的人和魔物。那时候,生命对我来说,就是挣扎和活下去,谈不上什么意义。” 她顿了顿,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回忆的神色:“后来,我遇到了指引我的人,加入了圣战军。我开始为保护那些和我过去一样挣扎求存的人而战斗,为了一个更好的、女神冕下所期望的世界而战斗。当我看到因为我完成任务而获救的村民露出笑容,当我们收复一小块被帝国军蹂躏的土地,让那里的人能稍微喘口气时,我会觉得,啊,这样活着,好像比以前那样只顾着自己要有意思得多,也……更踏实。” “所以,”塞莱娜总结道,她看向蕾蒂西亚,目光清澈而坚定,“我觉得,生命的意义或许不是一开始就摆在那里的一个答案,而是在你努力活下去、努力去做些什么的过程中,自己慢慢找到的感觉吧。就像在荒漠里找路,你得不停地走,才能知道哪条路可能通向绿洲。如果有哪一条路让你觉得很安心、觉得不能停下来否则就会辜负些什么、甚至觉得‘啊,这样也不错’,那大概就是你想要的答案了。”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挠了挠脸颊:“当然,这只是我自己的想法啦。梅蒂恩小姐肯定能说出更厉害的道理。但我觉得,最重要的不是别人怎么说,而是自己怎么想,怎么去做。” 蕾蒂西亚静静地听着,忽然问道:“不停地走,不停地找,那样就算成功吗?” “我不知道算不算成功,但至少不算失败吧?”塞莱娜笑了笑:“假如、我是说假如哦,假如我现在因为什么理由而死去了,没有走完这条路,我想大概也不会觉得自己很失败吧,只是有些遗憾而已。” 对某些人来说,遗憾就等同于失败,但显然对绝大部分人来说不是。 塞莱娜不是少数人,她天生就站在比较平凡的一方。 而我。 我不会死的。 蕾蒂西亚心想,那是不是就意味着,我不仅不会失败,也不会感到遗憾呢?虽然梅蒂恩说过,记忆只有一次,轮回之后的自己与上一世的自己,经历的事情不同,获得的记忆也不同,并不能算同一段人生。但她们本质上都是同一个人吧,既然是同一个人,就迟早会走上同一条路、迟早能把这条路走完的。 “就是这样!”小蝙蝠又涌现出自信。 “诶?”塞莱娜没明白她想表达什么,莫名其妙,半晌后才犹犹豫豫地回道:“我想,应该是这样?” 虽然她也不知道“这样”到底是什么样的,但这种时候附和应该没有错吧? 两人忽然间有点默契了。 …… 之后的数日时间,一直有人在云鲸空岛的各个地方见到一只小蝙蝠的身影,有时是在月下的山崖上仰望星空,仿佛在沉思什么;有时是在幽深静谧的森林中独自徘徊,追寻着未知的事物;而更多时候则是在天心教堂的圣坛前,她跪地祷告,虔诚地向仁慈的女神大人祈求着什么。 但那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愿,才能让一直以来对所谓信仰和宗教不屑一顾的小蝙蝠放下心中的成见,甘心成为神像前的祷告者,乃至将原本用来玩耍的时间都放在了思考上呢?除了梅蒂恩以外,恐怕没有人知道,就连她的奶奶都无法看透自己的孙女,仿佛她一夜之间就改变了许多。 哦,或许,还有一个人知道吧。 但她什么都不会说的。 因为害怕再被找上门决斗。 …… 从埋骨之地启程,向亚托利加行省的西北部前进,首先会越过被称为风剪荒原的广袤戈壁,那里只有一望无际的荒野、耐旱的棘草和帝国的巡逻飞艇偶尔掠过,向来被视为文明与野蛮隔绝的标志;之后,继续爬升高度,穿过环绕着矿区外围的锈蚀峡谷,由早期野蛮开采引发的山体滑坡和化学废料侵蚀共同形成的天然屏障在高空中制造出紊乱的气流,需格外小心行驶,才能避免闯入某处混乱的风眼,当然,这对早已驾轻就熟的天使小姐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绕过峡谷后,航线变得平缓,云鲸空岛飞临黑铁镇的上空——这是旅途中所见到的第一个聚居点,一座完全依附于矿业、由工棚和酒馆组成的灰暗城镇,如今则是帝国军与圣战军对峙的缓冲地带。 从城镇再往西,地表上开始出现古王国时代遗留的文明遗迹,城墙遗址、瞭望塔或是废墟,帝国军与圣战军在此争夺各大战略要地,虽然大规模的冲突已因各种缘故停歇下来,但小规模的交火仍时常爆发。若是遇见了这种情况,云鲸空岛会临时降落,并在这些小规模交火中扮演一个从天而降的、不可匹敌的角色,至于它支持着哪一方,就不用多说了。 云鲸空岛多次帮助圣战军的游击小队赢得了遭遇战,而梅蒂恩的医术也在这些交火中大放异彩,救下了不少人的性命,亚诺尔一行人对待他们的态度明显友善了许多,虽然还没有到敞开心扉的程度,但至少已经将他们视为可以信任的对象了。 于是,在即将抵达费瑟大矿井区域的核心地带之前,亚诺尔特意请求林格一行人,暂时停泊下来,不要继续前进。而他则以个人名义向圣战军领袖谢莉尔发去了一封信,信中为这些自称来自西大陆的女神信徒做了担保,甚至私底下表达了自己对他们的赞许和欣赏,最终取得了领袖的许可,同意让云鲸空岛直接降落在圣战军的基地中。 放任这么一只战争巨兽进入自己的地盘,确实需要极大的勇气和魄力。无论是因为亚诺尔的担保起到了作用,还是领袖谢莉尔对自己和圣战军充满了自信,都从侧面反映了这位领袖的性格,林格也多少有些明白自己该以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这位传说中的英雄的妹妹了。 不管怎么说,在这趟漫长得横跨了小半个东大陆的旅途中,他们终于是抵达了终点,至少是暂时的终点。 接下来,又会有什么样的考验在等待呢? 谁都不知道。 谁都充满信心,谁都没有信心。 给点喵 1397.第1381章 终于抵达了吗? 第1381章 终于抵达了吗? 当看到地面上巨大的、如同大地伤疤般的矿坑入口,以及周边密布着防空弩炮和圣战军旗帜的防御工事时,就说明你已经来到了圣战军的基地、黑与火的堡垒、古老的伊塔洛思之地——在亚托利加行省最久远的传说中,它是英雄挥剑之地,邪恶的魔龙长眠于此,鲜血浇灌滋养出了地下的宝藏,而伊塔洛思正是那位伟大英雄的名讳,此地是受祂庇佑的圣地。 然而所有神圣的传说最终都会被现实击败,英雄屠龙的故事在一百个世纪的日升月落中逐渐逝去,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居民也早已在与恶劣的自然环境、恐怖的沙尘风暴乃至凶残的爪牙兽类的斗争中忘却了祂的荣耀。直至帝国军入侵,冷酷而坚决地将这片埋藏着无数宝藏的土地纳入疆域,却又从未在乎过它原本的主人是否同意,又有何诉求。 雅赫的阴影笼罩在头顶如另一条魔龙,继承英雄遗志的年轻人一声高呼,从未熄灭的战火猛烈燃烧席卷了整个亚托利加大地,将枷锁与旗帜统统烧毁。今日,当你站在赤色的沙土与褐色的岩石上时,仿佛仍能听到那时的怒吼与悲鸣。 这是传说的归来吗?不,当时的圣战军的口号是“浴血重生”。 魔龙的血滋养了这片土地,才孕育出亚托利加地下世界中令人瞠目结舌的庞大财富,却只落入外来者之手,对本地人毫无裨益;那么,何不斩断第二条魔龙的头颅,让古老的亚托利加大地在龙血的滋养下重获新生呢? 年轻人对圣战军的印象只停留在书本上,但关于这个口号,至今印象深刻。 尤其是,由人之笔所写下的文字,不可能完全抛开立场、毫无偏见。无论是吟游诗人的诗句,还是历史书中的记载,都受到雅拉斯联合帝国的监管与控制,对圣战军的描述无不充满了污蔑与偏见。即便是其他的国家,对这件事的态度也公正不到哪里去,毕竟,他们是统治阶级,而圣战军是反抗者,彼此之间的矛盾是天然的,无法调解。 圣战军本身缺乏影响舆论的能力,所依靠的创世女神教与乐园乡亚述在这方面更完全无法提供帮助。因此,年轻人虽然看书,却从来不全信书中所言,唯有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乃至亲身经历,才能得出最公正的结论。 以他对费瑟大矿井的第一印象而言,无疑是震撼。 站在云鲸空岛的边缘俯瞰,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地面上一个个巨大无比的、深不见底的矿坑入口,如同巨神以长枪在地面上硬生生凿开了一条通往地心深处的隧道,再用数不尽的脚手架、平台与矿车轨道将其包围起来,无论是平台上还是矿车中,都堆积着如同山峦般的矸石和废料。这宏大而壮阔般的工事并非朝夕可就,而是一代代人接力才铸造出来的奇迹,其中既能看出属于圣战军的部分,简陋、粗糙、充满了拼接感,却胜在廉价与结实;还有原本属于帝国的、由钢铁和混凝土构筑的宏大井架、升降平台和输送管道巍然矗立,但其上帝国的鹰徽已被铲除,刻上了圣剑刺穿龙翼的标志,那是圣战军的象征。 据说费瑟大矿井的深度达到了惊人的八千四百一十二米,共划分为三个断层区,按深度分别为平层区、浅层区与深井区,每个断层区又细分为二十四个采掘区域,每个采掘区域之间通过至少一百二十八条隧道、轨道和管道进行连通,其中又穿插着矿工们的休息层区、储存原矿的仓库层区、驻扎军队的兵营层区等,光是挖掘、加固和修建工事的耗费,便足以将亚托利加行省的首府城市推倒后重建三次以上。 曾经有人夸张地将其称之为“九百九十九层通往冥狱之路”,当你亲眼所见后会发现夸大的并不是想象力,而是难以置信的现实;还有一些史学家曾将圣战军起义形容为一场自下而上的反抗运动,或许并不单纯是指社会阶层上的意义,同样带有耐人寻味的现实意义。当你俯瞰着这个如同地心空洞般的巨大矿坑以及附着其上的密密麻麻的建造工事,再想象当初深井区的工人、矿奴乃至罪犯是如何在英雄的带领下,从最深不见底的层区一路向上,战斗、厮杀、争夺、驱逐,一点一点地蚕食并占据了这“通往冥狱的九百九十九层阶梯”时,便似乎可以理解为何圣战军起义的星火能以燎原之势迅速席卷整个帝国、而失败之后又为何有那么多人对它念念不忘、誓死追随了。 追逐黑暗一路向上,直至站在地面,看见光明,那一刻他们的心情究竟是什么样的呢?林格无从揣测,却不免有些感慨。 但其实,圣战军并不是亚托利加行省最早出现的帝国抵抗组织。 作为整个行省矿产资源最丰富的地区以及集采掘、冶炼和加工等功能于一体的独立行政区域,费瑟大矿井在其最鼎盛时期,光是矿工数量便超过了两万,更别说还有负责监督工程的监工队伍、负责预备意外情况的驻扎军团、为以上人群提供服务的商贩和手工业者、他们的家人乃至通常意义上并不被视为居民而是被视为奴隶看待的矿奴与罪犯,那极度扭曲的繁荣在阴影之下则是行省本地人最黑暗的一段时期,面对帝国残暴的压迫、掠夺、杀戮以及漠视,他们唯有以肉体和鲜血进行反抗,甚至根本不足以称之为反抗,仅仅是前仆后继地奔赴死亡罢了。 大大小小的起义组织因此层出不穷,今日扑灭一个,明日又从灰烬中冒出十个,虽然从政治层面上无法对帝国的统治带来颠覆性的影响,但却不利于对外宣传,也对大矿井区域的生产活动造成了一定的困扰。为了杜绝这种情况,时任行省总督,同时也受皇帝任命,全权负责亚托利加行省矿物采掘相关事宜的陆军大臣下令在大矿井区域修建一座规模宏大的要塞以隔绝外部侵扰,它便是后来被人誉为“绝不可能从外攻破的不落之城”黑火要塞。 这座要塞并非建于地面,而是依附着矿坑边缘最陡峭、最难以逾越的岩壁而建,宛如从山体本身生长出来的黑色獠牙。从林格所在的高空俯瞰,黑火要塞的整体轮廓呈现出一种极度冷酷、森严的几何美感,它的主体由帝国工程学偏好的、掺入了黑曜石粉的暗色混凝土与经过防锈处理的厚重钢板构筑而成,堡垒群层层叠叠,错落有致地镶嵌在崖壁之上,整体色调是压抑的铁灰与哑黑,让人不禁联想到了一头从深不见底的矿坑之中攀爬出来的灾难般的野兽,譬如传说中为亚托利加行省洒下血液的那条魔龙。 更引人注目的是,在要塞的各处制高点和重要建筑上,部署着数量众多的、经过改装的大型防空弩炮和一些闪烁着幽蓝光芒的、似乎是魔导技术的防空塔。它们的炮口警惕地指向天空,但并未对云鲸空岛表现出敌意。一些穿着混杂装备——部分帝国制式,部分像是民兵或矿工的风格,但都系着圣战军领巾——的士兵正在要塞工事间来回巡逻。 “绝不可能从外攻破”的堡垒,最终却被它所要镇压的对象从内部攻占,并且成为了圣战军对抗帝国军的重要据点,这样的对比,未免让人有种世事难料的慨叹。 大矿井并没有因为起义战争而停止运转,恰恰相反,圣战军比帝国人更需要从矿井中挖掘出来的珍贵矿石和伴生矿物,无论是用来铸造铠甲、炼制火药还是用于置换物资,都是圣战军目前紧缺的资源。因此,当云鲸空岛在亚诺尔的指引下缓缓降低高度时,岛上的乘客依然能听到从地底深处传来的机械轰鸣和隐约的敲击声,但空气中曾经弥漫的绝望气息,似乎已被一种紧张但充满希望的斗志所取代。 云鲸空岛在指定的引导区域,一片被清理出来的巨大矿场平地上空缓缓降落。当空岛投下的阴影逐渐笼罩地面时,可以看到一队人马正从一座坚固的、挂着圣战军旗帜的指挥部建筑中走出,为首者是一位不苟言笑的中年男子。他们正抬头望向这头巨大的云鲸,目中虽有惊骇或讶然等情绪,唯独没有畏惧。 在云鲸空岛上,亚诺尔一行人是客人,受到照顾,但费瑟大矿井已经是他的主场了,自然该由他这个“主人”来向客人们介绍情况。 “这几位都是圣战军地面部队的核心军官,为首那位则是地面部队的战区指挥官凯洛大人,通常情况下,他全权负责黑火要塞的防务事宜以及圣战军仍在地面活动的几支部队。”亚诺尔顿了一下,换了一种说法:“也就是我的最高长官。” 和繁复到恨不得用军团建制与名称来炫耀自己传承久远的雅拉斯联合帝国不同,圣战军的建制简单却清晰,精神领袖和一切事务的总负责人自然是那位谢莉尔大人,其下则根据费瑟大矿井的断层区域划分出四位战区指挥官,分别负责在地面区域、平层区、浅层区与深井区的总体事宜。除此之外的独立部门只有由原矿工和工程师组成,负责隧道挖掘、加固、陷阱布置、设备维护和改造的工兵团,由少数接受过基础教育的文职人员组成,只负责物资分配、伤员救治和后勤管理的军械库了。也就是说,除了技术和后勤以外,其他一切事务都在战区指挥官的管辖之下。 由于战事相对不利,在无法一举收复亚托利加行省的情况下,领袖谢莉尔将目前圣战军最紧要的任务定为巩固基础和谋求发展。为了实现这一目标,除地面部队仍保持活动状态,时不时与帝国军交火,互相争夺战略要地外,其余三支部队都已退入地下各自的防区之中,在领袖谢莉尔的领导下巩固并加强大矿井的基础建设,务求将其打造为圣战军最坚固的后盾。 虽然也有消息称他们是在地下挖掘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比如帝国人就时常污蔑圣战军正在大矿井中举行邪恶而血腥的活人祭祀,妄图唤醒沉睡中的邪神,颠覆整个世界,但没什么人相信就是了。 顺便一提,那些不相信的人往往不是不相信邪神的存在,或者说不相信圣战军会召唤邪神(类似的事件在东大陆并不罕见),而是不相信那个邪神居然强大到能颠覆世界,多半是帝国人在危言耸听,渲染矛盾罢了。 亚诺尔第一个走下云鲸空岛,同伴们紧随其后,脚步轻快而熟稔。他朝着那队前来迎接的人马挥手致意,然后侧身,向身后的林格等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林格呼吸着略带干燥、带着金属和尘土气息的空气,踏上了这片传说中的土地,脚下的砂砾粗糙而坚实。他跟在亚诺尔身后,走向那位被称为战区指挥官凯洛的中年男子。 走近了,林格才能更清晰地观察这位指挥官。他大约五十岁上下,面容如同被风沙侵蚀的岩石,刻满了坚毅与疲惫的沟壑。眼神锐利如鹰,审视着每一位从空岛下来的陌生人,带着军人特有的谨慎和打量。他穿着一套改自帝国中级军官的制服,但肩章和徽记已被彻底移除,取而代之的是绣在左臂上的圣剑龙翼徽和颈间那条褪色的暗红色领巾。他的站姿如标枪般挺直,透露着经年累月形成的纪律性。 “凯洛指挥官。”亚诺尔率先行礼,语气恭敬却并不卑微,“奉谢莉尔大人之命,任务完成,客人已安全抵达。” 凯洛的目光在亚诺尔身上短暂停留,微微颔首,算是认可。随后,他的视线便越过亚诺尔,直接落在了林格身上。上一次在女神教堂中与亚诺尔交流的人是梅蒂恩,这一次却换成了林格,因为梅蒂恩是天心教堂的主心骨,而林格却是云鲸空岛的主心骨。 “欢迎来到黑火要塞,费瑟大矿井的前哨站,我是凯洛,负责此地防务。”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如同岩石相互摩擦,没有任何多余的寒暄,直接切入主题。“亚诺尔的报告我已经看过,诸位的来意我也知晓。我本想为你们举办一个简单的欢迎仪式,但想必你们并不需要,而且谢莉尔大人那边也一直在等待,她自接到消息后,便一直盼着见你们一面。” 林格抬头,瞥了一眼近在咫尺的黑火要塞,近距离观看才发现它更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犹如铁石心肠的硬汉:“在这座要塞中么?” “不。”凯洛摇了摇头:“在地下二十一层,离宫层区。” 给点喵 1398.第1382章 地下深处会见到宫殿吗? 第1382章 地下深处会见到宫殿吗? 那是一个古老的传说。 在雅拉斯联合帝国注意到这片近在咫尺却又荒无人烟的土地之前,曾有国家统治着万千蛮族、罪人与流亡者的后裔,那便是至今已无人知晓的古亚托利加王国。王国的末代君王为他最宠爱的妃子修建了一座名为马拉卡夏的避暑离宫,以慰藉在这风沙之地的种种苦劳。 传说宫殿的建造持续了整整一代人的时间,内部极尽奢华,白石为砖,松木为梁,埋在地下的加热装置一年四季永不停转,加热后的水流通过遍布整座宫殿的铜管进行输送、储存和蒸发,人为调控宫殿内部的温度,冬暖夏凉。更有种植着耐旱的奇花异草、棕榈树和果树的花园,花园中心是喷泉或水池,水声潺潺,完全不似沙漠或荒原中能出现的景象。 至于在建造过程中消耗的财富、资源乃至人命,却不足为道,更不值得铭记了。总而言之,无论是国王还是他的宠妃都很满意,此后整日流连于避暑离宫之中,玩耍嬉戏,逐渐遗忘了国事,或者说,刻意遗忘了国事。自然,统治一个弱小、贫穷且荒凉的国家,远不如利用权势为自己的私欲服务来得重要。 但或许是离宫建造之初便埋下了隐患,又或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来惩戒世间一切妄为之人,结果是,在一场天崩地裂般的震动中,马拉卡夏离宫塌陷了,宠妃惨死于这场灾难之中,国王却安然无恙。地震带来的另一个结果是地层翻涌,地表开裂,最终暴露出了埋藏在地底数千年之久的巨大矿脉。 没错,那是古老而贫瘠的亚托利加大地,头一次看见了繁荣的希望。 但国王似乎并不这么认为,姑且认为他是个至情至性之人,为宠妃的死而悲伤不已,并一怒之下将幸免于难的侍卫、仆从乃至当初修建宫殿的匠人、奴隶和罪犯都流放到入了矿坑之中,为他陪葬。之后他像是陷入癫狂一般,不断以各种罪名迫害和杀戮自己的国民,并将他们的尸体统统抛入矿坑,就像在喂养着一只潜藏于地底永远都吃不饱的野兽。 最后的结局毋庸置疑,国民感到恐惧和愤怒,联手推翻了国王的统治,也让古亚托利加王国彻底成为了历史。但推翻国王之后,他们却因为警惕着彼此,再难以团结在一起,建立新的政权。而没有统一政权的领导与规模,对矿脉的发掘利用也就无从谈起,更别提数十年来这条矿脉不断地吞吃着活人的性命,早已被亚托利加人视为不祥和死亡的象征。最后的最后,他们的选择是用沙子、石头与离宫塌陷后的废墟将这条矿脉重新掩埋,并各自回归了远古时代互不干涉的生活,有人说,这就是亚托利加行省众多异类和蛮族部落的起源。 故事讲到这里,相信你业已经猜到了,那条被掩埋的矿脉,便是今日的费瑟大矿井,它最终落入了帝国人的手中,并伴随着战争的到来而重现天日。可惜的是,无论是千年前还是千年后,它给亚托利加大地的人民带来的,似乎永远都只有无止境的苦难……以及抗争。 极具讽刺意义的是,作为这段历史的见证者,一切悲剧的象征物,马拉卡夏离宫却没有因为地震而完全摧毁,它留在地面的遗址成为了无数人的墓碑,而陷入地底的部分却神奇地保持着相对完好的状态,直至千年后帝国人开发费瑟大矿井时重新发掘出来,仍对其华美的建筑风格与奢华的内部装饰而咋舌不已。 最终,位于第二十八采掘区与第二十九采掘区的夹缝间的离宫遗迹被单独开发为一个层区,改造为了矿井负责人、黑火要塞总司令与轮换驻军长官等达官显贵的休息区域,据说在战争还未扩大的时候,还有不少爱好独特的贵族富商千里迢迢赶到费瑟大矿井,只为了亲身见识一下,传说中间接导致了古亚托利加王国覆灭的离宫究竟有多么奢靡,甚至连国王与宠妃之间的“爱”,也成为了值得歌颂的情节。 自然,这种说法又是吟游诗人的无端附会了,他们总是这样,习惯将历史中所有血与火的痕迹,都编纂为笔下一段风花雪月的故事。 时间流转,回到此刻,林格一行人正走在通往避暑离宫马拉卡夏的路上。与指挥官凯洛的会面极为短暂,双方只是简单寒暄了两句就分别了,指挥官依旧回去处理自己的事务,林格一行人则在亚诺尔的带领下,前往地下离宫层区面见圣战军领袖谢莉尔。值得一提的是负责带路的只有亚诺尔一人而已,他的同伴在完成了本次任务后便各自休息去了。倒是林格一方带上了不少人,除了他和梅蒂恩以外,少女王权几乎都到齐了,连一向自闭、尤其讨厌矿坑这种狭窄环境的依耶塔都跟了过来——或者说,被架了过来。 “好不容易来到了新的地方,就出来走走嘛。”强行挽着天使小姐的胳膊,萝乐娜笑眯眯地说道:“反正又没有诅咒了,你还怕什么呢,依耶塔?” “呜!”天使小姐悲鸣着,翅膀微微颤抖:“这里的空气好闷啊,还有……沾到灰尘了,晚上回去洗不干净了……” “没关系。”萝乐娜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问题,毕竟:“谢丝塔会帮你洗的嘛。” 话虽如此,但总麻烦别人也不太好吧?依耶塔想这么说,可一看到萝乐娜笑眯眯的表情就不太敢说出口了,她害怕对方忽然冒出来一句“那就让我来帮你洗呗”怎么办?一想到炼金术师小姐那些神奇的小道具,依耶塔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觉得只是出来逛一圈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抱歉。”走在最前面,听着两人的对话,亚诺尔有些尴尬:“矿坑内原本部署着帝国的空气净化装置的,但在过去的战斗中损坏了,这玩意儿的维修级别又不高,所以……” 圣战军的士兵原本大部分都出身于矿工,早就习惯了内部污浊的空气环境,自然不需要适应,相比之下,倒是维护武器和防御工事更加紧要。林格可以理解,也相信依耶塔并不是在抱怨,只是随口一说而已。没见奥薇拉都表现得跟个没事人一样吗?在过去,这种幽深和黑暗的环境可是她最大的心理阴影啊。 似乎察觉到了年轻人的目光,贝芒公主扭过头,在幽微的黑暗中向他绽开了一个明媚的笑容。 牙齿白得有些刺眼了。 林格默默收回视线,奥薇拉的笑容一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鼓鼓的腮帮子。 亚诺尔介绍沿途工事与设施的声音在巨大的空洞中回荡,身侧便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巨大的升降平台缓缓下沉,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在深井中传开,伴随着链条与齿轮咬合的沉重节奏,仿佛正被一头沉默的金属巨兽吞入腹中。 向下,仍旧向下,明明只是三十层的深度,却让人感觉永远也不会停下。 光线逐渐黯淡下去,仅有平台四角悬挂的萤石灯投下苍白而微弱的光晕,勉强照亮脚下锈迹斑斑的钢板。空气变得浑浊而滞重,弥漫着金属碎屑、尘土和汗水的混合气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粗砺的触感,压迫着胸腔。 升降平台穿过一层又一层开采区域。借着一闪而过的灯光,林格能看到井壁内部错综复杂的结构:巨大的钢铁支架如同巨兽的肋骨,支撑着岩层;纵横交错的轨道上,矿车满载着未经处理的矿石轰隆隆地驶过,车轮与铁轨摩擦溅起零星的火花;更深处,密集的脚手架和临时平台附着在井壁之上,工人们的身影在其间缓慢移动,如同附着在巨大巢穴中的工蚁,渺小而又坚韧。远处黑暗中,不时传来沉闷的敲击声、机械的轰鸣、以及模糊的号子声,这些声音在巨大的地下空间中交织回荡,形成一种永不停歇的交响。 光线主要有三种来源:一是镶嵌在岩壁或支架上的萤石灯,它们提供着稳定但昏暗的照明,勾勒出庞大结构的冰冷轮廓;二是矿工们头盔上的头灯,一道道孤零零的光束在黑暗中摇曳,如同徘徊的萤火;最深处的通道里,则偶尔闪烁着熔炉或冶炼点的暗红色光芒,将周遭忙碌的身影映照得如同剪影,灼热的气息即便隔得很远也能隐约感受到。 越往下,人工开凿的痕迹越显粗犷和简陋,应是人手不足以维护的缘故。圣战军控制的区域,工事多用回收的金属板、木材甚至巨石进行加固,充满了实用主义的拼凑感,但胜在廉价和坚固。通道两侧时常可见用鲜艳涂料绘制的圣剑龙翼徽记,以及一些鼓舞士气的标语。巡逻的士兵装备混杂,神情警惕而疲惫,但眼神中大多带着一种坚定的光芒。 升降平台最终在一声沉重的闷响中停稳,亚诺尔率先走出,林格等人跟随其后,踏入了一条明显不同于上层的通道。这里的氛围悄然转变,空气中的灰尘和燥热逐渐被一种阴凉甚至略带潮湿的气息取代,粗糙的岩壁和钢铁支架也被规整的石砖墙面替代,虽然石砖表面仍覆盖着一层难以避免的矿尘,但依稀能辨出原本的质地和颜色了。头顶的照明也从昏暗的萤石灯换成了镶嵌在壁龛中的、罩着玻璃灯罩的油灯,光线虽然依旧不算明亮,却柔和了许多,投下温暖的光晕。 通道逐渐变得宽敞、整洁,甚至出现了装饰性的拱门和廊柱的雏形。矿坑那无处不在的噪音在这里也变得遥远而模糊,仿佛被厚实的墙壁和某种神秘的力量所隔绝。一种诡异的宁静感弥漫开来,与上方那个喧闹、粗砺、充满汗水与烈火的世界形成了愈发强烈的对比。终于,他们在一扇巨大的双开门前停下,它巨大得甚至必须利用旁边的机关,以铰链和齿轮一起拉动,才缓缓开启。 刹那间,仿佛跨越了时空。 门后展现出的景象,让踏上旅途后见惯了奢靡、壮观与华美等诸多场景的林格也感到一瞬间的恍惚。正厅地面铺着磨损但依旧能看出华美的镶嵌画,描绘着沙漠绿洲、奇异的花卉和狩猎的场景;高耸的穹顶由白色的石柱支撑,柱身上雕刻着精美的螺旋纹样;墙壁上原本鲜艳的壁画虽已褪色,却仍能想象出当年的绚丽;潺潺的水声传来,大厅中央甚至有一个仍在运作的喷泉水池,清澈的水流在柔和的魔法灯光下闪烁着微光;空气中弥漫着类似檀香的古老气息,完全掩盖了矿井深处的尘土与金属味。 温度适宜,凉爽宜人,与地面的酷热和井下的闷热判若两个世界。 这里就是马拉卡夏离宫,千年前的奢华与享乐之地,在吞噬了无数生命、历经塌陷与埋没之后,竟奇迹般地在矿井深处保存了下来。但它的存在只能证明这片古老的大地曾有文明存在,而并不对当时修建它的人或后来挖掘出它的人负有任何的责任。林格想,除非是居住在这座宫殿中的人,否则,其他人更情愿它从来没有存在过吧。 然而,圣战军的领袖谢莉尔,便在这座宫殿内等候着客人的到来。 “请别误会,林格阁下,还有诸位。” 亚诺尔适时地向众人解释:“谢莉尔大人平时并不居住在离宫中,她更经常在自己的办公室或兵营内休息,只是最近,基于某些缘故而临时搬过来而已。” “某些缘故?”林格敏锐地捕捉到了亚诺尔真正想要表达的意思,略一挑眉:“我能知道具体是什么缘故吗?” “谢莉尔大人会解释的。” 亚诺尔看起来知晓内情,却不愿意多言,或者说,他不能直言。 既然如此,林格也不会多问,反正很快就能知道答案了。 “请随我来,各位。” 亚诺尔在前面带路,众人紧随其后。 给点喵 1399.第1383章 十分敏感的问题吗? 第1383章 十分敏感的问题吗? 在见到谢莉尔·凡·阿斯塔利亚之前,林格已无数次在脑海中预想过那时的场景、两人的交谈或者对方是个怎样的人,但实际见面时他才发现,现实往往无法用想象弥补。 幽深的回廊仿佛被岁月浸染成暗褐色,石壁上的烛台间隔很远才设一盏,火光在尘埃中摇曳,将人影拉得很长,犹如徘徊于时间之外的幽灵。空气里弥漫着旧纸与油脂混合的气味,偶尔有一两缕风从不知名的缝隙中渗入,带来地底矿井特有的湿润与凉意。脚步声在石砖上回响,清晰得几乎有些刺耳,仿佛每一步都在叩问这座沉默建筑的历史。 道路曲折环绕,通往离宫最尽头的大书库,尽管对那位荒淫无道的君王来说,智慧与知识就像他的政治水平一样,都是不存在的事物,但他还是下令在离宫中修建了这么一座书库,收纳着王国自建成一千五百二十六年来所有承载于纸面上的知识。他知道自己绝不会去看它们哪怕一眼,但仿佛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如果你拥有,那就必须证明自己拥有,哪怕实际上你并不拥有。 这浩瀚如亚托利加大沙海般的书籍大部分遗失在了那场灾难中,据说后来时不时便有矿工声称自己在矿脉中挖出了书籍的残页,它们被砂石封存、被沥青包裹,就像琥珀般保存完好,间接证明了知识与地底矿藏一样都是可以挖掘的事物;而遗留下来的一小部分先是被帝国人弃若敝履——他们看不上这灭亡小国传承下来的知识,一致认为它不可能对帝国的大业起到任何帮助,后来则被圣战军有意忽视——他们同样不认为这些书籍能够解决当前最主要的问题,除非一打开书里面就会源源不断地涌出武器、铠甲、鱼、饼和水源。 亚诺尔说,唯一对这些知识感兴趣的人便是圣战军领袖谢莉尔,只要不是特别忙碌的时候,她时常会来到这里,在环形墙壁、巨大书架和古老烛火的阴影中寻找着什么。 看起来她似乎找到了,至少有了一些成果。 沿着朴素的石阶一路向上,不定的烛火中访客的影子时隐时现,就像穿梭在传说和现实的夹缝间。在阶梯尽头趴着一只毛色斑斓、看起来像猫但实际上更接近于狮子的小兽,它把守着通往顶层的必经之路,不让任何人闯入。亚诺尔向它打了声招呼,又比了个手势,对方琥珀色的竖瞳中流露出一丝人性化的不耐烦,但还是起身让开了道路,又懒洋洋地叫了一声,惊扰了正在桌边沉思的少女。 她回过头来,向众人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 从外表上看她大约只有十六七岁,与梅蒂恩正处在同样的年龄段,暗银色的瞳孔并不是正常类人种族的椭圆形,而是新月形,还拥有一头在亚托利加本地人种中极为罕见的灰白色长发,刘海向左梳拢,发丝则绕过耳背,在脑后与马尾一起用一条浅黑色的缎带束紧。不知是天生所致,还是幼年时营养不良的缘故,她的发质有些干枯,面容也颇为消瘦,眼窝与两颊略微凹陷,肤色苍白近似透明。她的生命看起来并不怎么活泼,反倒有些病弱,但结合唇角那抹清浅恬淡的笑容,却又奇异地流露出几分生气,犹如阳光下的玻璃,脆弱的同时闪闪发光。 朴素的衣裙,单薄的装饰,背在身后的宝剑,以及尤为引人注目的,耳畔那根白色的羽毛,那是羽族的象征,证明她虽有与人类相近的外表,其实却是异族。羽族听起来和羽精灵很像,其实完全不是一个种族,后者是高高在上的天空贵族,已经灭绝的古老血脉,而前者只是亚托利加大地上无数蛮族之一而已,他们既不会飞行,也没有世代传承的天之魔法,唯一值得称道的便是那对耳羽,为了在沙漠与荒原中寻找水源、躲避猛兽而进化出来的身体器官,赋予他们超常的听力,据说甚至能捕捉到一百公里之外水汽颤动的声音。 也有人认为羽族其实便是天空城坠落后、羽精灵降临大地却无法适应地面生活而退化的姿态,但这种说法并没有多少人在意,因为就算它是真的,只要羽族退化得失去了那对标志性的翅膀,也不再有庞大得足以主宰天空的魔力,人们便不会认为他们与羽精灵有什么关系。 在野蛮原始的东大陆,进化论实质上是与种群实力挂钩的,没有充分的力量,你为自己寻找到任何光辉显赫的先祖,都不过是徒增笑柄罢了。 “谢莉尔大人,我将客人带过来了。” 亚诺尔的语气异常尊敬,虽然他一路上本就对这位圣战军领袖推崇备至,但言语中的敬意隐约已超出了普通成员对待领袖的态度,更像是虔诚的凡人在面对他的救世主。但眼前这位少女真的有资格吗?或者说她真的能做到吗?连她的兄长,那位受妖灵认可的伟大英雄都没能做到的事情。 “辛苦你了,亚诺尔。”谢莉尔微微颔首,然后将目光投向访客一行人,轻声道:“请坐吧,远道而来的客人们,若我没记错的话,应当是林格先生、梅蒂恩小姐、爱丽丝小姐……” 她准确地说出了每个人的名字,林格并不奇怪,毕竟亚诺尔向圣战军基地发回的那封信件还是在他的注视下写完的,让年轻人好奇的是,对方最后提到依耶塔的姓名时,似乎微不可觉地停顿了一下,耐人寻味的目光在天使小姐身上停留了半晌。 迟钝的后者或许还未注意到这特殊的待遇,在年轻人眼中却昭然若揭,不过他没有直接询问,心想或许是羽族与羽精灵之间的传言,让这位圣战军的领袖有些好奇吧。就算抛开这层因素不谈,已经灭绝的古代精灵再度出现在世人的视野中,稍有见识的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只是依耶塔并未从古代羽精灵帝国的历史中继承到什么,所以,她是羽精灵的遗孤,却非羽精灵政权的遗孤,二者代表的意义是截然不同的。 就算末代国王毫不在意这间大书库以及其中保存的所有知识,但至少表面功夫还做得很好,用珍贵的黑棕榈木制成的长桌历经千年时光打磨仍然散发出淡淡的幽香,它与周围那些巨大的书架相比显得如此渺小,但坐下所有访客仍然绰绰有余,甚至还多出了近一半的空位。亚诺尔并未入座,他将客人带到后便告辞离开了,临走前还带上了那只似猫似狮的小兽,于是偌大的书库内便只剩下了谢莉尔与她的客人们。 圣战军的人似乎都对这位领袖有一种异乎寻常的信任,一点都不担忧她与一群来历不明的客人单独相处是否会发生什么意外,这是基于他们对她的了解,但也有实际事例的佐证。在起义失败、英雄战死后,圣战军退入费瑟大矿井,帝国军则乘胜追击,试图一举平息叛乱,当时出面阻拦了敌军攻势的人便是谢莉尔,她不是凭着英雄遗孤的身份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圣战军的领袖,因为在这片大地上根本就没有血脉传承的概念,从来都是有能者上,无能者下。谢莉尔以一己之力击退了帝国军的攻势,她有能力,证明了自己不愧为英雄的妹妹,那么她当然有资格成为新的领袖。 很多人都会犯下以貌取人的忌讳,但在超凡世界,这种理由是不成立的,因为外表与年龄、资历、实力往往没有必然的联系。就像谢莉尔,她看起来只是个十六七岁的病弱少女,可实际上,距亚述圣战爆发已经过了半个多世纪的时间,圣战军在费瑟大矿井扎根也有一代人了,他们甚至在此成家立业、娶妻生子,发展为一个另类的政权。而这半个世纪的时间中,谢莉尔的外貌始终没有改变过,她的实际年龄无人可考,但毫不夸张地说,至少超过了这座基地中大部分人(甚至可以将林格一行人也算进去)。 之所以还用“少女”来称呼她,不过是因为她的外貌与气质实在独特,以至于让人在明知道她的生理年龄的情况下,仍忍不住将她与这个充满青春气息的词语联系在一起罢了。 就连最没有眼力的爱丽丝,也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喊出“老奶奶”之类的称呼吧? 所以林格选择了一个不算疏离但也不会很冒犯的称呼:“久闻大名,谢莉尔小姐。” “希望不是什么恶劣的名声。” 少女微微一笑:“姑且允许我以圣战军领袖的名义,欢迎诸位来到费瑟大矿井,条件所限,招待不周之处还望谅解。此外,关于你们的来意,亚诺尔的信上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实际上,你们的思路是正确的,圣战军与乐园乡亚述之间,确实还保留着一定联系。并且,就在你们抵达大矿井之前,我已经向亚述的主人提到了这件事,而她给我的回答是:由你来决定。” 由你来决定,意思就是,如果谢莉尔觉得这些客人是可信的,那么,乐园乡亚述也会选择相信。 真是一份沉甸甸的信任,看来,圣战军与乐园乡亚述之间的关系远比传闻之中更为紧密。 “那,”爱丽丝的性子依然那么急躁,迫切地问道,“你要怎样才会相信我们呢?” “这不是一个问题,爱丽丝小姐。”谢莉尔意味深长地说道:“我已经相信你们了,否则,你们便不会出现在这里,与我面对面交流。” 咦,这么简单吗? 爱丽丝小小地惊讶了一下,然后又高兴起来,大概是觉得这次的行动异常顺利吧,脸上还浮现出了久违的笑容:“那你真是个好人啊,谢莉尔小姐,请告诉我们乐园乡亚述究竟在什么地方吧?” 她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做客套,团队里几个不通人情世故的家伙(比如蕾蒂西亚和依耶塔)也纷纷露出期待的表情,但林格和其他人就觉得没有那么简单了,多半还有个“但是”。 “但是,”果不其然,谢莉尔似笑非笑地说道,“我虽然相信诸位,却不能将这个情报直接告诉你们,还请各位付出一些代价来换取吧。” 爱丽丝嘴角一撇,就知道没有那么简单。 “这是交易吗,谢莉尔小姐?”林格便问道。 “自然是交易,想要得到什么,就得先付出同等的代价,这是我们圣战军一直以来的信条,也是使我们得以生存下去的基础。”灰发少女慢条斯理地说道,虽然在谈论一件很市侩的事情,但语气意外地令人感到很舒适:“如果是过去,我并不介意用这个消息来换取各位的友情,毕竟友情也是珍贵的宝物,或许未来某一日便能发挥出意想不到的作用呢?但今时不同往日,圣战军现在更需要实质性的帮助,所以,我厚颜提出这样的要求,还望各位谅解。” 林格若有所思:“听起来,圣战军正面临着什么严峻的考验么?但我并未看出战争有再度打响的迹象?” 目前,帝国军的重心都放在了中部战场,与西大陆殖民者的战争上,对他们来说圣战军只是芥藓之疾,尚不值得重视。林格相信,谢莉尔和她的同伴们也不会蠢得非要在这种休养生息的时候主动挑起争端吧。 “现在看来或许如此,但谁能保证会一直如此呢?”谢莉尔深深地看了林格一眼:“不能被眼下的和平迷惑,必须为未来做好准备,这个道理,我想林格先生应该能够理解。” 林格沉默了一下,并没有接这个话题,倒是忽然说起了另一件事:“我听说现在民间舆论对圣战军并不是那么友好,有人指责你们在同盟军共抗外敌之时仍不顾大局,执意在同盟军主力国的腹地大搞破坏,为此还拖累了中部战场的局势。若同盟军最后不幸败仗,恐怕圣战军也要负上连带的责任。谢莉尔小姐对这些言论有什么看法么?“ 烛火摇曳不定,阴影潜伏未明,灰发少女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 给点喵 1400.第1384章 传说中的起始之地吗? 第1384章 传说中的起始之地吗? 无疑,这是一个很敏感的话题。 曾经,林格从灰丘之鹰口中听闻了这件事后,便一直在思考,既然连远在昂德瑞尔次大陆、与世隔绝的诺亚人都能看出其中的问题,那么,圣战军一方果真没有意识到它的重要性吗?舆论正在往对他们不利的方向发展,旁人的言论看似无关紧要,但恰恰可以影响很多事情。当初,英雄能够率领圣战军,将起义的星火推向整个雅拉斯联合帝国,便离不开舆论的推波助澜;那么反过来说,成就他们的,自然也可以毁掉他们。 借着这个机会,年轻人想要知道谢莉尔真正的想法。 她是圣战军的领袖,从某种意义上,她的想法便代表着圣战军的决策。 那么,谢莉尔究竟是怎么想的? 很简单,她不屑一顾。 虽然少女很快便恢复了温和的笑容,但唇角一闪而逝的轻蔑弧度却无法避开年轻人的双眼,但这种轻蔑并不是针对林格,而是针对那些发出言论的人,他们既尖锐,却又十分的幼稚。 “如果他们能够意识到,这是一场争夺生存资格的战争,而非为了所谓的大义与和平,那么就不会说出这种话了。”谢莉尔的声音依旧柔和,只是语句却变得强硬了许多:“常有人说,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因此基于这种偏激的推论,单方面认定圣战军就该先与帝国军联手,共拒外敌,然后再来解决内部争端,但战争的本质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她竖起三根手指:“首先,西陆人不是我们的敌人,至少暂时不是;其次,帝国军是我们的敌人,并且永远都是;最后,圣战军自建立以来,它的目标、宗旨乃至纲领,从不是推翻帝国,而是……重建亚托利加。” 推翻与重建之间,有着巨大的差别,不仅是主次意义上的,同时也是现实意义上的。 她深深地看了林格一眼,目光如同实质,穿透了空气的阻隔,直抵林格的内心。那一刻,年轻人仿佛能看到她眼底深处燃烧的火焰,那是对理想的执着吗,还是对现实的清醒认知呢?谢莉尔未尝不知道自己这番话流传出去会引发怎样的后果,但她更明白战争和反抗从不是妥协的产物,只有政治才是。 以目前圣战军的情况来说,还远远没有到谈论政治的地步,就算他们想谈,帝国人也不会放在心上。否则,又怎么会在一边抵御西陆殖民者的同时,一边维持着对亚托利加行省的高压与剥削政策呢?甚至犹有过之。 每挖掘出一块矿石、锻冶出一吨金属、生产出足以武装一个兵团的武器,都要付出至少百名矿工乃至千名劳役的性命。前线战场越是告急,后方落在奴隶和苦工身上的鞭子就越是残忍,帝国人莫非不知道这样做根本无法提高生产效率,反而只会激发仇恨吗?不,他们当然知道,只是在嘲讽而已。 你看啊,就算我们如此压迫、如此剥削、如此不把这片土地的居民当一回事,整个东大路的舆论依然站在我们这边,因为同盟军才是抗击侵略者的主力,而你们不过是在阴沟里图谋不轨的臭虫罢了。 跪下,祈求宽恕,继续当我们的奴隶,才是唯一的出路。 当然,或许是被圣战军曾经的规模吓到了,他们愿意给出一种更好听的名义,无论是合作也好、同盟也罢,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将亿万生命寄托于强权之下,承认这场起义已是彻头彻尾的失败,像这样的事情,谢莉尔绝不愿意去做。 不是所有人都容易被那些冠冕堂皇的说法打动,尤其当她背负着这片土地的未来时。 林格大致理解了她的意思,似乎也可以理解为何圣战军对那些舆论无动于衷了,一方面是因为他们并没有影响和改变舆论的能力,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没有必要吧。 那些只会动动嘴皮子的评论家,永远不可能理解战争、仇恨、压迫与奴役的真正意义,而这正是历史的本职,让所有人都看到真正的世界。可惜,东大陆没有一个合格的历史学家,只有神权、封建与其他立场。 房间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轻轻作响,仿佛在附和着他的思绪。微弱的呼吸声隐约可闻,却无法打破这份沉重的宁静。 “既然如此,”年轻人轻声道,“我没有什么问题了,还是来聊一聊交易的内容吧,谢莉尔小姐。” 闻言,谢莉尔的眼神变得柔和了许多:“您真是个善解人意的人,林格先生。但在提到交易的具体内容之前,我还需要和各位聊一些题外话,这是为了方便你们更好地理解这场教义所代表的意义,并且实际上,它与这位羽精灵小姐还有着匪浅的关系。” “诶!我?”一直坐在最后面装小透明的依耶塔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指着自己反问。 “自然是你,只能是你,依耶塔小姐。”谢莉尔说着,缓缓解下身后的佩剑,将其放在桌上,用眼神示意天使小姐仔细观察,口中则问道:“你认得这把剑吗?” 佩剑与桌面接触时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唤醒了一段沉睡的记忆。剑鞘上的纹路在烛光下若隐若现,仿佛隐藏着无数故事。 谢莉尔一寸一寸地将宝剑抽出,烛影下寒光凛冽,犹如月落。 依耶塔坐在最后面,看不太清楚,而且其他少女也因为好奇纷纷凑过来,围着这把剑上下打量,倒是挡住了她的视线,直到奥薇拉开口驱赶:“去、去,你们都走开啦,让依耶塔先看!” 众人这才一哄而散,让依耶塔看清了桌上那把剑的模样。那真是一把如月华般优美的宝剑,剑身修长而明亮,笼状的护手上绽放着鲜艳的红玫瑰,剑柄末端镶嵌着金银色的宝石,其间光华流转,如水一般漪动,如雾一般氤氲,令人见之难忘,思之流长。 “这似乎是银精灵与矮人的工艺。” 希诺说道,虽然用的是猜测的语气,但表情却很肯定,因为歌丝塔芙家族世代传承的铠甲冰之心与圣枪白棘同样是由银精灵与矮人联手打造,无论是工艺水平还是外型风格,都如出一辙,她绝对不可能认错。当然还有一个细节她没有说出来,那就是,这把宝剑也和她的冰之心铠甲与圣枪白棘一样,是受过妖精赐福的武器。 之所以不说,不是想要隐瞒什么,而是因为它早已人尽皆知,甚至直接从这把剑的名字上就得以体现—— “妖精宝剑,西德拉丝。” 奥薇拉喃喃道,她只在书中见过宝剑之形,却是头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接触它:“传说中,乐园乡亚述的妖灵赠予英雄的宝剑,助他克敌制胜,保护弱小。英雄持剑,如有神助,甚至在一场战斗中强行斩杀了帝国的两位神祇,这才令敌人畏怯而逃,圣战军得以立足……” 但结局是英雄因伤而陨,妖精宝剑西德拉丝再度蒙尘,直到英雄的妹妹在危难之际挺身而出,如同兄长般得到了它的认可,挥舞宝剑,保护着脚下的土地与身后的同伴。 一个俗套而感人的故事。 可是,这和依耶塔有什么关系呢? 大家的目光自然而然地汇聚在天使小姐的身上,但后者似乎没有察觉,仍旧出神地凝视着这柄宝剑,那表情与其说是在思考,不如说是在回忆。过了一会儿,她才恍恍惚惚地抬起头,看向坐在桌对面的谢莉尔,语气犹豫:“我似乎,认识它……吗?” 这是什么句式? 如果真有印象,最后的发问显然是多余的;但如果不认识的话,为什么前面又像是在肯定呢?还是说,少女将这个问题反过来抛给了出题人,征询她的意见:你觉得我应该认识还是不认识呢?认识的话是为什么?不认识的话又是为什么?无论是哪一种回答,想必都有什么理由吧? 你能够告诉我吗? 她直勾勾地凝视着坐在对面的灰发少女,向来都很淡然的少女一反常态地产生了探究的欲望。但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每个人都会对自己的记忆感兴趣,遑论它们从来都只是若隐若现,不曾比现实更加清晰。 谢莉尔抿嘴微笑,并没有直接回答依耶塔的问题,而是问道:“你们听过传说吗?” 众人皆是一怔,年轻人最先反应过来,回道:“关于什么的传说?” “当然是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 “那恐怕有很多。”林格说道:“地底矿脉的传说、古亚托利加王国的传说、费瑟大矿井的传说、马拉卡夏离宫的传说、以及……”他不着痕迹地瞥了桌上的妖精宝剑一眼:“英雄的传说。” “确实如此,自古以来,亚托利加便是一片被传说围绕的土地,已被流传的与未被流传的,犹如天上的繁星不可胜数。”谢莉尔停顿了一下,又问:“但我想知道,林格先生最喜欢、或者说最在意哪一个传说呢?” 同伴们原本以为林格会回答英雄的传说、费瑟大矿井的传说、再不济马拉卡夏离宫的传说也行,毕竟这些都与眼下的局势息息相关,但年轻人略作思考后,却给出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答案:“关于埋藏在亚托利加大地之下的庞大矿藏,有人说那是魔龙死后流下的鲜血所化,也有人说是地底神明的血肉繁衍而出,谢莉尔小姐,我想知道,这两种说法,哪一种才是正确的?” 他很认真地询问。 其实从科学的角度,不如去分析亚托利加大地的地理环境、地质活动、自然生态、气候变化等,但众所周知,东大陆从来不是一片讲究科学的土地。在这里,你以为匪夷所思的传说,其实才可能是现实。 灰发少女似乎早就知道他会这么问了,不假思索地回道:“自然是……都正确。” 都正确?难道魔龙是真的,地底邪神也是真的?若是如此,亚托利加行省的历史也太过丰富了。众人纷纷露出讶异的表情,而年轻人则虚心求教:“愿闻其详。” 奥薇拉也摆出了仔细倾听的姿态,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显露出专注的神情。这些都是书中不会记载、只有本地人才知晓的秘辛。 “传说的尽头是传说,然而传说的源头仍然是传说。”谢莉尔耐人寻味地说道:“古老的英雄伊塔洛思斩杀魔龙,据说其鲜血流淌了三日三夜不止,哀嚎与咆哮之声令天地震动。然则魔龙从何处而来,为何而来?英雄伊塔洛思为何与魔龙为敌?她斩杀魔龙后又去了哪里?如果想要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就需要向另一个更古老的传说追寻,而那正是你们此行的来意。” 少女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仿佛在吟诵一首古老的史诗。她的指尖轻轻划过剑身,似尝试唤醒沉睡的记忆,烛光在她的脸上投下摇曳的影子,让她的表情显得更加神秘莫测。 林格反应很快:“乐园乡亚述?” “不错。”谢莉尔微微颔首:“世人皆知有乐园乡亚述,为妖精的故土、群灵的归处,却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有乐园乡亚述呢?为什么一定得是这个地方?难道妖灵们不可以在其他地方建立乐园吗?甚至,妖灵本就是散漫无拘的性格,她们并不追求统一的政权,连古老的妖精女王亦只是名义上的领袖,既然如此,为什么她们要建立所谓的乐园乡亚述来拘束自己呢?” 这是东帝凡特大陆最大的秘密,本不该为外人知晓,但谢莉尔相信眼前这些人,相信他们眼中流露出来的思索与好奇,最终不会导向一个错误的结局,恰恰相反,可能代表着另一种希望。 所以,她决定如实相告:“那是因为,乐园乡亚述,便是妖灵种族的起始之地。” “孕育之地。” “诞生之地。” 给点喵 1401.第1385章 都是真的吗? 第1385章 都是真的吗? 烛火的光芒映照着听众的面孔,火焰在瞳孔的轮廓中跳动,巨大的书架投下深深阴影,古老的书籍沉默矗立,守护着一切未被言说的秘密,以及遥远而神秘的起源。 曾被誉为“自然之精、生命之灵”的妖灵,究竟是如何诞生的? 如果要讨论这件事,就会涉及到一个很严肃的问题,那就是,妖精究竟是怎样诞生的? 很少有人思考这个问题,因为一旦思考就会觉得不可思议。最简单的道理,尘世间的生灵无非通过两种方式繁衍生息,这是女神大人在创始之初便订立的规则,其一是同族交合,自然孕育,大部分生命都适用于这条规则,从主宰世界的人类到野性未驯的兽类,从天空翱翔的飞鸟到深海潜游的鲸鱼,湿生、卵化、胎降,皆是自然之道。 而另一种方法便是以自然元素为胚胎、由纯粹的魔力所孕育,这通常适用于那些天生便拥有强大力量的魔兽甚至灾兽,它们常以天灾的形象出现在那些古老的神话传说中,如操控火山的焰波那、掀起风暴的飞鸟森罗或盘踞于混乱海域的大海兽利维坦等,受世人的供奉、畏惧乃至唾弃。但这类存在的共同特征是繁衍困难,因此种群数量不会很多,甚至有些个体自己便是一个种族。很难说是不是女神大人为了制衡过于强大的天生之力所设下的规则,像先天最为孱弱的人类,便拥有所有智慧种族中最为惊人的繁衍效率。 然而,以上两种方法完全不适用于妖精。 妖精一族的繁衍方式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不可思议。 就拿林格一行人曾在索森山中遇见的小矮灵为例子,它们是从那些“相对同类而言明显矮小的物体”中诞生的妖灵。例如,同一种类的树木中,如果有某一棵树的体型相较其他同类而言更为矮小,是肉眼可见的那种程度,那么就有可能诞生出小矮灵。甚至在人造物品中,碟子、盘子、茶杯之类的东西,如果因技术问题而出现了体型较小的劣质品,从这些劣质品中也会诞生小矮灵。 听起来完全没有道理吧?如果仔细追究的话可以问出许多个“为什么”。为什么更矮小的物体中就会诞生小矮灵?为什么必须是矮小的而不能是高大的?为什么人造物也可以孕育妖灵?为什么从毫无魔力的物体中会诞生出可以使用魔法的妖灵?它们的魔力从何而来?它们的智力又是被谁赋予的?难道孕育它们的死物会告诉这些小矮灵该如何使用魔法不成?如果人为制造劣质品的话,是不是可以人为地、批量地制造出小矮灵呢? 这些问题一度将那些试图研究妖灵种族的魔法师折磨得快要发疯,然而小矮灵已经算是妖灵种族中最易理解的一类了,至少还被总结出了诞生的规律与方式,而更多的是完全无法理解,只要一接触就会让自己的世界观完全崩塌的类型。比如,萝乐娜炼金时总会出现的古尔之灵,那也是妖灵种族的一类,但是在少女之前从未有人发现过它们的存在,因为古尔之灵是从炼金材料的杂质中诞生的妖灵,它们的诞生过程就像萃取成分中的杂质一般,但存在时间却只有短短的十几分钟。 为什么在此之前的炼金术师从未意识到杂质也能诞生妖灵?如果认为只有萝乐娜的炼金术才能孕育出古尔之灵,是否又可以认为少女创造出了一个新的妖灵种族呢?然而这根本不可能,因为创造生命是女神大人的特权,唯一的解释是古尔之灵早就存在了,只是没有人知道该如何让它们诞生而已。但它们在诞生之前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形式而存在?是否拥有自我意识?它们的消失是意味着死亡吗?还是回归呢? 这些问题根本无法解释,就像妖灵本身的存在一样,不可思议。 或许是为了保护自己脆弱的世界观,又或许是觉得深究下去没什么好处,久而久之,人们便忽略了这个明显存在的问题,默认妖灵是代表着悖论与奇迹的种族。它们总会在你不知道的地方钻出来,又在你不知道的时候离去,就像是一种神秘的自然现象。 而今日,谢莉尔为众人揭露了它的真相。 “妖精的诞生,源自于强烈而真挚的情感。”她认真道:“喜爱、憧憬、鼓舞、期待、希望……只要情感强烈到某种程度,又真挚到某种程度,就能诞生妖灵。” 出乎意料地简单。 但在此之前,从没有人会将二者联系到一起。 况且,这个说法中还存在着一个明显的漏洞。 “死物会拥有情感吗?”奥薇拉好奇发问:“从劣质品中诞生的小矮灵、从杂质中诞生的古尔之灵,那股孕育出它们的情感是什么?无论是人造的劣质品还是天生的杂质,都没有智慧,更谈不上情感吧?” 对于这个问题,谢莉尔的答案是:“不一定是自身的情感,也有可能是他人对它们投注的情感。” 这样的话,问题就更为复杂了,谁会向劣质品和杂质托付情感,以至于强烈真挚到足以诞生妖精的地步呢? “对常人来说自然是不可能,没有人会爱他人胜过自己,何况是这些无关之物。”谢莉尔轻声道:“但尘世中尚有一个伟大的灵魂,祂爱这个世界胜过了自己的一切,爱着它充满活力的一面,但也爱着它在光明之下滋生的阴影;爱着那些天生受眷无拘无束的生命,但也爱着那些生来就不被看好默默无闻的死物;那恢弘壮阔的世间奇观,在祂心中只是与腐草顽石同等的重量。或许,唯有这样无私的、平等的、慈悲的爱,才足以孕育出宇宙中最为单纯的生命吧?” 她说到这里,大家都已经猜到了那个人……或者说,那位神明的身份。 讶异、犹疑、思索、感动……种种情绪在众人心中蔓延,令她们似有千言万语压在心头,却又一句话都说不出口。正如谢莉尔所言,只有经历过现实的残酷洗礼,才能明白这样的爱究竟有多么伟大。 “不错,妖精正是从女神大人的情感中诞生的灵魂。”谢莉尔的声音如此轻柔,就像害怕惊扰了某人沉睡的梦境。 不是像人类、异类、兽类那样由女神大人亲手塑造,而是在不知不觉中,情感萌芽,抽枝结实,最终孕育出美好的种子。这是创造世界的神明也无法阻止的过程,因为祂无法控制自己的爱。 “我们都是女神大人的信徒,自然知道那个关于天地开辟、宇宙诞生的传说。” “最初,”谢莉尔抬起手,在虚空中轻轻地画了一个圈,象征着一切的开始,“女神大人用七天创造了这个世界,并赋予生命、灵魂和智慧,它走向繁荣的种种一切,新生而古老的星球由此翻开了崭新的一页。而到了第八天,女神大人看着自己亲手创造出来的世界,却不知为何,落下了一滴眼泪。” 没有人知道,那个时候的女神大人为何流泪。或许是想起了已经灭亡的旧世界,为自己创造了他们却无法带领他们走向美好的未来而感到愧疚;又或许是看到了希望,认定这个新世界将会欣欣向荣,繁荣美好,因此落下了喜悦的泪水……但无论怎么说,祂在那时强烈而真挚的情感也融入了泪水之中,并成为了新生命的摇篮。 最初的妖精从女神大人的眼泪中诞生,她同时也是最初的妖精女王,其名讳已不可考,毕竟年代久远,而妖精也会正常地生老病死,使命与权柄传至如今的妖精女王缇坦妮雅手中时,许多古老的故事早已湮灭,淹没在时间长河的深处。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最初的妖精女王围绕着女神大人的眼泪,建立了自己的居所,发誓世世代代于此守护神明遗落的情感,也回馈祂孕育自己的恩情。后来,不断有新的妖精从泪中诞生,更不断有外来的异类因灾难或战乱的缘故逃至此地,向妖精女王寻求庇佑。继承了女神大人的情感、本性善良的她不忍拒绝,以致这片小小的聚居地规模日渐扩大,最终,便形成了今日的乐园乡亚述。 但妖精并不全都是安于现状的性格,也有部分妖精渴望着外界的风景,于是离开乐园,踏上旅途。她们穿过森林、飞越峡谷、攀过高山、走过原野,直至世界每一个角落无不印下了她们的痕迹。在这个过程中,女神大人留在她们身上的那股强烈的情感也在扩散,祂是如此深爱着这个世界,以至于这股情感和沿途所见的每一幕风景结合,新的妖精从中诞生了。 当祂感受着风时,风的妖精从中走出;当祂感受着云时,云的妖精坠入人间;花、水、树木、大地、天与海、空与宙、人造的、天生的……一切生命的奇迹,不可思议的悖论,都是在情感的驱动下诞生的。 到最后,妖精的足迹遍布了整个镜星世界,也不再只有女神之泪能够诞生新的妖精了,但她们仍然将乐园乡亚述视为圣地,每一名妖精在诞生之初,都会在脑海中刻下关于乐园乡亚述以及妖精女王的印象,尽管她们中很多人甚至一生都不会回到这里,回到最初的故乡。 …… “母亲大人的……眼泪……” 奥薇拉低声喃喃,目光掩藏在刘海的阴影之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独是她,其他少女王权亦是类似的反应,因为她们从未听说过、更从未回想起,那位创造世界、伟大而慈悲的女神大人,竟也会有为谁落泪的时刻。 这是理所当然的吧?毕竟拥有情感的生灵就一定会拥有笑容和眼泪,而女神大人的情感甚至强烈到足以影响生命和轮回的地步。可为什么她们对此毫无印象呢?这和已经失去的记忆没有关系,少女们无比肯定,就算自己找回了过去的记忆,其中也绝不会有关乎母亲眼泪的片段——因为祂同样深爱着自己的女儿们,不愿她们为自己的泪水而悲伤。 谢莉尔注意到了奥薇拉对女神大人的称呼,却没有放在心上,只当做是一种特别的敬谓。因为女神大人创造了这个世界,那么尘世间的每一个生灵自然都有资格称呼祂为母亲。据说在乐园乡亚述,有不少创世女神教的信徒便是这么称呼的,自然不会有人将她们与传说中的少女王权、那七位已经离世的圣者联系到一起。 而她讲述这个故事的目的,也不在于唤起听众的共鸣,仅仅是为了引出后续而已。 “现在,已很少有人知道这个传说,它是妖灵种族最大的秘密,亦是乐园乡亚述决心与世隔绝、永不涉足尘世纷争的原因之一。但在太古的年代,即文明之火尚且蒙昧、原始信仰仍待孕育的那个年代,却有不少人知晓女神之泪的存在,甚至还有人亲身接触过。或许是妖灵种族天性单纯、不喜谎言的缘故,以致大陆上开始流传出诸多关于女神之泪的流言。有人说妖灵们不可思议的魔法和似乎永远取之不尽的魔力都来自于这滴眼泪;有人说只要沐浴在这滴眼泪的光华之中,一切伤势、缺陷乃至先天性的不足,无论身体上的还是灵魂上的,都能在一瞬间净化,这种效果对活物或死物、凡人或神明都有效;还有人说……只要吞噬这滴眼泪,就能获得伟大的力量。有多伟大呢?大抵,就和落下这滴眼泪的那位神明一样吧?一个念头、一道思绪、一种情感,便能创造生命、赋予灵魂。” 如果说前面两个流言还只是渲染和夸大,那么,最后那个流言,无疑居心叵测。 林格不由得坐正了身子,肃然问道:“那么,这些流言……” “自然——” 谢莉尔轻声道:“都是真的。” 给点喵 1402.第1386章 羽精灵与妖精的初次相遇吗? 第1386章 羽精灵与妖精的初次相遇吗? 不知道是不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很多故事都要从很久以前开始说起,就像此刻谢莉尔的讲述:“很久很久以前,太古蛮荒的年代,有一条邪恶的魔龙,其名为,吞噬尘世之龙,尼德霍格。” 这就是故事的反派了。 毫不夸张地说,巨龙便是太古时代最强大的种族,他们除了生育率底下、生性散漫、难以建立统一政权之外,几乎没有其他弱点。当然,如果你非要说他们性格中与生俱来的高傲、嚣张、肆意妄为以及对弱者的蔑视也是一种缺点,那也未尝不可。 古代文献中常常出现恶龙袭击城市、将生灵焚为灰烬的记载,现代人往往将其视为夸大与喧嚷,却不知道在那个年代,一切都是习以为常,正如后来圣者图弥所言:龙以其威而凛然于万物之上,若非神祇天灾,不可匹敌。 正是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龙族才有资格与巨人族争夺大陆的霸权,前者居住于雪降的山川,后者耕耘于肥沃的平原,双方都想要侵占对方的领地。而当时的巨人族已建立起完善而森严的政权,门沙伐克维洛里亚王国统治着大陆上近半的巨人氏族,锋芒之盛令同样受大地所眷的尘精灵都要避让,而龙族却只有区区三五百名族人,除了名义上的统治者龙王以外,几乎没有任何集权意识和统治概念。 自古以来,欲争夺大陆霸权者,都必须以种族的统一和文明的集权为前提,唯有巨龙是以纯粹的力量获得了角逐的资格。 而尼德霍格便是当时的龙族中最强大、最高傲、却也最为贪婪的一条恶龙,他狂热地觊觎着妖精们所拥有的力量,不止一次袭击乐园乡亚述,妄图夺走女神之泪,铸造为自己的王冠,并借这股力量成为龙族真正意义上的统治者,而非只有虚名的龙王。如果他成功的话,不仅对亚述的妖灵来说是一场灾难,本就因天灾和战乱而饱受苦难的大陆,恐怕也会迎来更加激烈的变化。 为了守护神明的遗物,也为了守护自己的家乡,妖精女王带领着她的族人,向恶龙发起了反击。尽管妖精们生性善良,不喜争斗,又缺乏实战经验,导致在这个过程中死伤惨重,但勉强抵御住了恶龙的袭击。然而尼德霍格发现自己无法从正面突破乐园乡亚述的防线之后,却想出了一个卑鄙的主意,他游荡在亚述之外,不断喷吐龙息焚烧森林和草原,以龙翼卷起风暴与沙尘,大肆破坏妖精们努力维护的自然环境,种种行径,都是为了散播恐惧。 前面已经提到,强烈而真挚的情感,是妖精的生命之源,更是力量之源。那么,制造灾难,散播恐惧,自然也会削弱妖精的力量,而当妖精们弱小得无法再庇佑这片土地时,恶龙便会从天而降,夺走她们赖以生存的一切:故乡、亲友、幸福、觉悟、以及诞生的理由。 那样的未来似乎是可以预见的,但无人肯伸出援手,因那时对大陆霸权的争夺已来到最为激烈的时刻,谁都不愿意为了帮助妖精一族而惹怒恶龙尼德霍格。原因是显而易见的,妖精们从不参与外界斗争,帮助她们除了获得无关紧要的友谊以外,并无其他益处,而恶龙尼德霍格却确实拥有夺走千万人性命的能力。 面对恶龙的威胁,当时的妖精女王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向银精灵一族与矮人一族寻求帮助,这两个种族同样不具备与恶龙为敌的实力,但他们却掌握着超越时代的铸造技艺。不是简单地将矿物与金属锻铸为凡间武器,而是将情感注入其中、与灵魂产生共鸣的无上技艺,时人称其为:神器。 “女王大人决定铸造一把举世无双的宝剑,赋予它驾驭天地愤怒的能力、消灭一切敌人的力量。它挥舞的时候将引动元素的聚集,降下自然的愤怒,那是天之雷霆与地之轰鸣,是风之咆哮与焰之狂舞,是淹没万物的海浪,也是引动灾厄的巨影。执此宝剑者,便与天地同力,与元素同在,而任何强大的敌人,都不可能与天地元素为敌。” 谢莉尔的描述令众人悠然神往,希诺更是赞叹道:“似这样的宝剑,才无愧神器之名。” “但这并非没有代价。” 谢莉尔幽幽道:“铸造这把宝剑所需的材料,除了各种珍贵的矿物与金属外,还有最重要的情感。然而,该由谁来为这把宝剑注入情感呢?谁的情感强烈到能够为凡铁之剑赋予灵魂,使它获得与天地元素共鸣、庇佑所有妖灵的力量呢?当时的妖精们,自然便会想到女神大人的眼泪,如果将女神之泪铸造为神器,别说是恶龙尼德霍格,就算是整个龙族,都不一定能抵挡这股力量吧?” “但这个想法最终被否定了,一方面,女神之泪是尘世间极为特殊的存在,即便是被誉为‘技之巅峰’的矮人族与被誉为‘艺之华工’的银精灵族,都无法对它进行加工与锻造;另一方面,女神之泪是妖精一族最重要的孕育之地,虽然那个时候,妖精们的足迹已经遍及大陆各地,也能够通过其他方式诞下新的妖精了,但仍然只有女神之泪能够稳定孕育新的妖精,这对于无法通过自然交合或魔力孕育来繁衍后代的妖精一族来说,具有不可取代的意义。” “为了种族的延续,更为了守护乐园乡亚述的和平,当时的妖精女王自愿献出了自己的灵魂,与宝剑合为一体,为它注入了无比强烈的情感,最终孕育出无与伦比的灵性。” “高洁的灵魂浴火重生,妖精的宝剑至此铸成。” 遥远的太古时代,是一个蛮荒与文明共存、信仰与信念并行的时代,每个种族都在经历与自我、与他族乃至与世界的斗争,争夺生存的权利,而斗争的过程势必会牺牲什么、付出什么:摄政王狄兰达建立银精灵族双子王朝时,光是在战争中死去的族人便有数十万人;曾有黑精灵之称的矮人们与自己的近亲分道扬镳,迁入地底世界,不得不忍耐黑暗的环境与恶劣的气候,蛰伏的地底火山随时有可能喷发,带走他们的生命;狼人、鹰身人和血族等种族还处在原始蒙昧的部落阶段,甚至被人认为是魔兽的一员;哪怕是足迹最为广泛的人类,内部也是城邦林立,互相攻伐不休,难以达成和平。 本以为被命运眷顾的妖精一族能够置身事外,永远保持平静安宁的生活,然而终究身处那个巨大的漩涡之中,无法逃避。为此,不得不牺牲,不得不付出。 众人不禁沉默,想不出合适的词语表达自己现在的心情,烛火微微摇曳,巨型书架上每一本不语的古籍,似乎都正在滋生阴影。 谢莉尔继续说道:“妖精们都坚信,有了这把宝剑后,她们一定可以斩杀恶龙,保护最初的孕育之地。然而,还未来得及行动,妖精们便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当宝剑获得了自己的情感与灵魂之时,它同时也拥有了自己的意志。神物择主,自现光华,唯有受其认可的灵魂,才能使用它的力量。然而,当时的乐园乡亚述中,竟无一人具备坚韧的意志与不屈的精神,能够获得宝剑的认可。” 这并不难理解,妖精们散漫和随意的性格注定她们不适合战斗,唯一有可能获得妖精宝剑认可的,是自诞生以来便一直守护着女神之泪、守护着乐园乡亚述与族人们的妖精女王,然而她却已化为宝剑之灵,无法再挺身而出,与恶龙战斗了。 “迫不得已之下,妖精们只能选择将宝剑交给其他人使用,但这把宝剑不仅是她们消灭恶龙的希望,更凝聚了初代妖精女王的灵魂,拥有驾驭天地元素的力量,倘若落入心怀不轨之人的手中,势必酿成大祸。再三思量之后,新的妖精女王最终决定,将这把剑托付给自己的友人,一名外表看似普通的少女。只有她的品质才值得妖精们付出信任,相信她拿到这把宝剑之后,依然能够维持自己的本性,不会被力量迷失了心灵。” “她就是后来被人们称为‘片翼少女’的羽精灵英雄——伊塔洛思。” 果然。 众人听到这里,纷纷产生了一种不出所料的感觉,仿佛故事中一早提到的那只靴子终于落地了。 而年轻人则想得更多、更加深入,他忍不住问道:“恕我冒昧,那位新的妖精女王,该不会……” “是旅人妖精。”谢莉尔仿佛猜到了他想问什么,颔首承认:“她的名字是……西德拉丝。” 妖精宝剑,西德拉丝。 …… 第一次遇到伊塔洛思的时候,我才诞生不久,大约只有一百岁左右吧,正是好奇心最为旺盛的阶段。我们这支族群与其他妖精不同,更喜欢与外人接触,尤其是旅人,我喜欢从他们口中听到各种各样的故事,关于远方的风景和亲身经历的旅途,作为回报,也会适当地伸出援手,帮助这些旅人寻找食物和水源,避开野兽的袭击等等。或许是这个缘故,常有人称我们为旅人妖精,因为这个名字还算好听的缘故,我们便接受了。 无忧无虑的我们,总是受人喜欢,但偶尔,也会有忽然想要恶作剧的时候。 于是有一天,我在森林里摘果子吃,却看到那个只有孤单片翼的羽精灵少女行走在林间时,不知怎的,就想要捉弄她一下。我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偷走了她的行囊,想看看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结果她居然发现了我躲藏的位置,朝我喊话,希望我能把行囊还给她。我不太肯定她是不是真的看见了我,因为按照以往的经验,只要我们妖精不想出现,任何人都无法发现我们的行踪。或许她只是在诈我?心存疑虑的我便换了个位置,但刚藏好的下一秒,她又朝我投来注视,好像真的能看见我在哪里似的。 我气不过,不相信她真能发现我,就一直换位置躲,然后她也一直找,无论我躲到哪里都会找到我。我们一个躲,一个找,耗了整整一个白天的时间,到晚上的时候我就没有耐心了,只好露面,然后把行囊丢还给她,又问她究竟是怎么发现我的。她说自己根本没有看到我在哪里,只是凭感觉猜测而已。我当时觉得很不可思议,问她,你只是凭着感觉就在这里和我耗了一天,不觉得很无聊吗?但是她回答我说,不会啊,感觉就跟捉迷藏一样,和传说中的妖精玩捉迷藏,当然不会无聊。 就是这句话让我觉得,她是个很有趣的家伙,和我见过的所有凡人都不相同。过去所见的那些旅人啊,虽偶尔会驻足休息,也愿意为我们讲述一些旅途中的见闻,但他们从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在太久,总是迫不及待地往下一个地点出发,就像生怕走得太晚、走得太慢便会错过什么似的。可实际上他们很多人连自己究竟在追逐什么、又被什么所追逐着,都不清楚。 世间之事往往如此,太过匆忙的旅人,反而容易遗失真正珍贵的东西。 而伊塔洛思不同。她愿意花一整天的时间,只为了追寻一个朦胧的感觉,一种有趣的体验、以及一只或许根本就不存在的妖精。她身上有一种奇特的耐心和专注,那种近乎固执的真诚就连我都为之折服。 理所当然的,我们成了朋友。 妖精和凡人做朋友,这是历史的头一回,在此之前,妖精们对外人的态度一直是好奇但不主动接触,因为他们是很危险的生命,天生就带着争斗的念头,和我们妖精是合不来的;而凡人追逐妖精的传说,也不是为了和妖精做朋友,是追逐我们无与伦比的魔力和不可思议的魔法力量,渴望得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我是第一个与凡人做朋友的妖精,伊塔洛思则是第一个与妖精做朋友的凡人。 友谊这种东西,可真是奇妙啊,就连当事人,在那个时候都还没有察觉到它的开始吧? 自然,也不可能预料到它的结束。 “奇怪的家伙……” “我不是什么奇怪的家伙,我叫伊塔洛思,一名流浪的羽精灵。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你问这个干什么?” “就是想知道而已嘛。” “……” “不愿意告诉我吗?” “西德……拉丝。” “诶?” “就是,风和羽翼的意思。” 给点喵 1403.第1387章 已经不存在了吗? 第1387章 已经不存在了吗? 后来的故事便是人尽皆知,英雄伊塔洛思临危受命,成为了妖精宝剑西德拉丝的主人,并为了守护乐园乡亚述而接受了讨伐恶龙尼德霍格的使命。双方之间的战斗持续了整整七年的时间,最开始,尼德霍格并没有将妖精们找来的这个帮手放在心上,毕竟在他眼中,伊塔洛思不过是个渺小的凡人,魔力孱弱的蝼蚁,连作为羽精灵最重要象征之一的翅膀都是残缺的,像这样的人,就算得到了妖精宝剑的认可,又能做到什么呢? 可是他却不愿思考,为什么像这样的人,却能够得到妖精宝剑的认可。 “伊塔洛思冕下与恶龙尼德霍格的第一场战斗,虽然顺利将其击退,自身却身受重伤,性命垂危,若非妖精们及时救助,恐怕都不会有下一场战斗了。”谢莉尔说道:“当然,以冕下过去的经历来说,这是极为了不起的战绩了。” 不少初出茅庐的小冒险者,人生中的第一战仅是对付森林里的野兽,连魔兽都算不上,仍然紧张得难以自抑,甚至因此身死,沦为许多传奇故事中不起眼的陪衬。而伊塔洛思冕下作为一个毫无战斗经验、甚至还有身体残缺的凡人,人生第一战便要直面恐怖的恶龙。妖精宝剑西德拉丝虽然给了她媲美恶龙的力量,却没有弥补战斗经验的不足,而且巨龙的龙威天生便能够压制比自己弱小的生命,不少人在龙威之下连站都站不稳,更别说挥动武器了。 伊塔洛思冕下以凡人之躯,驾驭妖精的宝剑,无惧恶龙的威压,是因为天生勇敢,还是心怀信念呢?但无论怎么说,她终究是做到了,并且做得很好。 “或许是命运的玩笑,冕下虽不喜争斗,但于战斗方面却有着惊艳的天赋,初次交战便将恶龙击退,之后的数次战斗更是以惊人的速度成长起来,很快就能与恶龙正面对抗,不落下风。当然,这个过程中必然有许多艰辛曲折,许多险死还生,并不是言语说起来那么简单,只是当时的妖精王西德拉丝大人从未向外人提及,因此我也不好随意定论。” 谢莉尔轻声道,但她知道就算自己不说,大家也能体会到故事背后的艰难。 她继续开口:“之后的情节,便是你们所知道的那个传说了。冕下因战斗的磨砺而逐渐强大起来,恶龙尼德霍格却因自身的傲慢与自大错失良机,双方的实力此消彼长,攻守就此易势。在最终战中,冕下以压倒性的力量击败了尼德霍格,但恶龙却不惜咬断自己的龙翼,断尾而逃。冕下自然不可能放任他就此逃离,日后酝酿为更大的祸患。双方一追一逃,几乎横跨了大半个陆地,战场也逐渐由乐园乡亚述,转移到了一片陌生、蛮荒、贫瘠而又绝望的土地。” 那即是古老的亚托利加大地,文明还未在此扎根,凡人与兽类都在荒漠中苦苦挣扎,寻觅生机。 “那一场恶战使天地万物为之失色,天空中乌云覆顶,雷霆涌动;大地上山川哀鸣,土石开裂;在天与地的境界线上,凡人顶礼膜拜,群兽仓惶逃窜……这些传说中描述的灾难浩劫般的景象,其实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随着她的描述,众人不禁在脑海中勾勒出那一战的景象,想象着一万年前的蛮荒时代,在这个远离大陆中心的边陲地区,天灾伟力令地面众生惶恐折服,庞然恶龙的影子在雷电交错的乌云背后若隐若现,光是体型就足以遮蔽日月,犹如一道横亘在黑暗中的山脉,令人胆颤心惊,不敢直视。手持妖精宝剑的少女较之相比,显得如此渺小,譬如尘埃草芥,随时都可能被暴风掠袭、被雷鸣吞噬。而她竟无所畏惧,主动向那道人力难以逾越的山脉发起了进攻,在险象环生的交锋之中,忽而一剑递出,刺穿了恶龙的脖颈,血液顿时如瀑布涌出,漫天飘洒,仿佛天空下起了冰冷的红雨。 这一剑似乎也刺穿了太古时代的黑暗与阴霾,因此所有景象都在那一瞬间停滞了,雷霆的鸣响戛然而止、大地的开裂凝固不动、连凡人的祈祷声与群兽的哀鸣声都消失了,只能听见不甘、凄厉而愤怒的咆哮声响彻战场,天地沉默地见证了那条恶龙的身躯坠向大地,激起了此后万年都不会发生第二次的恐怖沙暴,烟尘若海啸般席卷四野,顷刻间淹没了那位少女渺小的身影。 这就是自古流传在亚托利加大地、关于屠龙者伊塔洛思的传说。 自然,后世人提及这个传说的时候,总要牵强附会,为主角增加一些显赫的背景、不凡的来历或超乎常人的力量,仿佛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够成为传说的主角。于是,伊塔洛思冕下在世人口中逐渐变成了一个完美无瑕的形象,有人说她继承了羽精灵王族的血脉,天生魔力强大;有人说她在接受妖精宝剑之前便已是天下闻名的至强者,宝剑之威不过锦上添花;还有人说…… 但没有人会说,冕下只是一个偶然与妖精邂逅的旅者,身负片翼的残缺羽精灵。 听完英雄的事迹后,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依耶塔,此世仅存的最后一名羽精灵。同时也明白了,为何之前谢莉尔会说,这个故事与依耶塔有着匪浅的联系。尽管万年以前的英雄与万年以后的访客未必就是同一个人,但再次见到这个早已消逝在历史长河中的种族,尤其是在亚托利加这片充满苦难和希望的大地上,总会让人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宿世流传、因缘际会,传说就在自己的眼前重现了。 况且……果真不是同一个人吗? 林格想起方才依耶塔看着妖精宝剑西德拉丝而出神时的场景,总觉得她与传说的联系,未必就只是谢莉尔想的那么简单。大概天使小姐自己也有这种预感,所以再度凝视着桌上的宝剑时,眼中的思绪更为复杂,她试图在自己遥远的记忆中寻找一段熟悉的景象,证明一切预感都不是偶然,而是命运在许多年前的深思熟虑,却卒无所获。 很奇怪的是,分明在尘世间流浪了那么久,但依耶塔回想自己的过去,唯一能够记起来的,便是自己与海中鲸群结伴同行的时光,在此之前的记忆则如迷雾,朦朦胧胧,因为不甚重要,所以也不被铭记。白夜常常说梦是灵魂的回响,而灵魂中带着前世的记忆,可天使小姐每次做梦时,都不曾感受到它们的存在,就像在海岸边投掷石子,溅起水花与涟漪,可在海的尽头却不会有任何回响。明明是同一片海,却拥有不同的状态,此世的人站在此岸,前世的人站在彼岸,天与地与海的交界线,阻隔了彼此探寻的目光。 想要追寻自己的前世,就必须拥有渡海而行的勇气,可天使小姐对自己现在的生活很满意,也不像其他人那样执着于前世的记忆,所以她一次都没有尝试过,直到圣战军领袖谢莉尔带着一把宝剑出现,在古老离宫的大书库中为众人讲述了一个关于片翼少女与屠龙者的故事。 似曾相识却又一无所知的事物,远比无比熟悉的或彻底陌生的,更让人不知所措。 在众人的注视下,天使小姐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故事讲述者的身上,谨慎而又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个,谢莉尔小姐,虽然很冒昧,但是……我能摸一下它吗?” 她指的是桌上的妖精宝剑西德拉丝,剑上的宝石正泛着幽微残光,如同沉睡的眼眸,注视着自己的后来者。 天使小姐有一种预感,或许,当自己触碰到它的时候,一切问题都会得到答案。 “当然。”谢莉尔微微一笑,看来对这个问题早有预料,正当众人以为她要答应下来的时候,灰发少女却话锋一转:“不行。”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依耶塔一眼:“至少现在不行。” 同时,在众人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她的手指轻轻抚上剑柄,沿着钢铁与宝石勾勒出来的每一道脉络缓缓拂过,动作柔和而坚定,仿佛在安抚长眠其中一个古老的灵魂。 为什么现在不行?现在不行的话,以后就可以吗?但是现在和以后有什么区别吗?依耶塔几乎忍不住要问出口了,但最后一刻却硬生生地忍住了。一方面,无论妖精宝剑西德拉丝最初属于谁,而英雄伊塔洛思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至少现在,谢莉尔才是它的主人,当然拥有决定的权力;另一方面,她隐隐约约觉得,谢莉尔才是对的,这位圣战军的领袖是真心为自己着想,而不是吝惜自己的权威,不愿令外人触摸这柄古老的神器。 现在不行……吗? 依耶塔沉默了一会儿后,轻轻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但她微垂的眼帘下掩藏着翻涌的思绪,如同一片平静的湖面正暗流涌动。 大家都尊重天使小姐的决定,也尊重谢莉尔的意志,倒是小蝙蝠看起来有些不满,一副想要据理力争的模样,但是被坐在旁边的格洛丽亚牢牢压制着,未能得逞。恩,从她按住脑袋的力道来看,或许不是格洛丽亚而是白夜也说不定? 总之,一段小小的插曲结束,重回正题。 “然后呢?”爱丽丝问出了每一个听故事的人都会问的问题。 虽然从谢莉尔的讲述中,故事似乎已经告一段落了,但她还没有提到这个传说与今日的会面有何联系,那么自然还有后续。 “然后,便是故事的收尾了。” 谢莉尔眨了眨眼睛,这个动作看起来很有少女的感觉,让人容易忽略了她的实际年龄:“伊塔洛思冕下与恶龙尼德霍格的战斗波及了整个亚托利加大地,虽非有意,但实际上仍对这片本就荒凉和贫瘠的土地造成了更大的破坏,尤其是恶龙死后,怨念不散,伴随血液一起渗透大地,诅咒着地上的一切活物,若不及时根除,亚托利加将永无宁日。心怀愧疚的冕下便解放了妖精宝剑西德拉丝的力量,将巨量而纯净的魔力融入地脉,净化了龙血之中的诅咒。或许是受到这股魔力的影响,龙血净化之后竟没有消散,而是神奇地与大地融为一体,孕育出了一种奇特的矿物,冕下称之为龙血结晶。“ “这种事情也能做到吗?”奥薇拉有些惊讶。 “对于常人来说是不可能的,但各位既然与妖精同行,就应该知道妖精魔法的独特之处。”谢莉尔轻声道:“违背常理、不可思议,甚至可以用心想事成来形容,或许,这也是女神大人对她们的馈赠吧。” 而妖精宝剑西德拉丝融入了初代妖精女王的灵魂,她的魔力只会更加强大。 “邪龙之血,化为地底矿物,传说果然是真的。”林格则注意到这个说法中存在一个小小的漏洞:“只是我从未听说,亚托利加行省还有一种名为龙血结晶的矿物出产,莫非是因为太过珍惜,而被帝国人视为违禁物资,严加保密么?” “不。”谢莉尔很坚定地摇了摇头:“答案比你想象的更简单一些,自然,也更离奇一些,林格先生。” “那是因为现在的亚托利加行省,已经没有龙血结晶存在了。” “而原因,正与我们脚下的这座宫殿有关。” 古亚托利加王国的传世造物,末代君王为宠妃修建的避暑离宫,从某种意义上,也是这片土地的人民所承受的一切苦难的源头,只是那时候,尚没有人意识到而已。他们还在渲染君王的昏庸、悲伤国家的灭亡、憧憬美好的未来,却不知道,对于那些无力反抗命运的人而言,无论是向前还是后退,向上还是坠落,都不是出于自己的选择。 那是他们必定经历的悲剧,后世人称之为……“传说”。 给点喵 1404.第1388章 想要重塑圣杯吗? 第1388章 想要重塑圣杯吗? 或许是对自己为斩杀恶龙尼德霍格而破坏了亚托利加人的生存环境这件事心怀愧疚,伊塔洛思冕下不仅以妖精宝剑西德拉丝的力量净化了龙血的诅咒,还在征得妖精们的许可后将宝剑托付给了一位值得信任的凡人,希望他能以宝剑之力重塑这片大地的生态,为众多挣扎于生存边缘的生灵开辟出一条充满希望的道路。 至于为什么是嘱托他人,而非自己来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 “因为冕下是个自由的人。” 这是谢莉尔给出的答案:“她曾亲口所言,自己一生中最向往的,便是远方的风景与未知的冒险,与邪龙尼德霍格的战斗不过是受友人的委托,在旅途中短暂驻足罢了。如今,诸事已了,她将继续踏上自己的旅途,追寻理想的未来。而乐园乡亚述的妖灵们虽有不舍,却也知道冕下为他们做的已经足够多了,难以说出挽留的请求。” 爱丽丝听到这里,不禁啧了一声:“那冕下可真是个自由的人啊,和……恩,没什么。” 她原本想说,和依耶塔完全不同,但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样的评价对天使小姐来说好像不太礼貌,便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可是就算她没有说清楚,大家也理解她的意思,并觉得这个评价确实很恰当。 或许是受到诅咒的影响,依耶塔一直都不是喜欢冒险的性格,比起远方和旅途,她更喜欢安安分分地待在同一个地方,静静享受着触手可及的幸福。以前是风车村阿维尼翁,后来则是云鲸空岛。可惜世间之事从没有圆满的,命运总是喜欢与每一个安于现状的人作对,使少女即便想要停留在原地,也会因各种各样的理由,不得不离开。 “羽精灵原本就是世界上最自由的种族。”谢莉尔说道:“他们被赋予了羽翼,天生就要翱翔在最高的天上,纵然冕下只有片翼,亦从未遗忘自己身为天空精灵的本能。” 和羽精灵一样拥有羽翼、可以翱翔的种族其实不在少数,如鹰身人、血族或有翼半人马族等,但他们通常只能在三千米以下的低空或近空区域飞行,真正能够触及三千米以上的高空、不惧其凛然风暴的种族唯有羽精灵和巨龙,而能够将文明建立在天空、高高在上俯瞰尘寰的种族,便只有羽精灵了。 这是一个神秘而又浪漫、纵使灭绝依然令后世人,尤其是吟游诗人念念不忘的种族。 天使小姐默默地听着同伴们与谢莉尔的评价,轻抿嘴唇,一言不发,只是身后的羽翼悄然收拢,盖住了肩膀、手臂与大腿,为她带来了些许温暖的感觉。她当然知道大家的话只是有感而发,并没有什么恶意,更知道一个人想怎么活着,与她出身于什么种族是没有任何关系的。难道生性孤高、自由无拘的羽精灵中就不能出现一个随遇而安的族人吗,没有人这样规定吧? 试图将群体印象强加到单独个体的身上是非常不讲道理的行为,每个人都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存在,为什么非得遵循自己的刻板印象,要求对方必须是什么样的或不是什么样的呢? 可是,尽管这样想、就算这样想、越是这样想……她就越是感到羡慕。 自己,是不是也该像冕下那样,偶尔走出风车塔房,学着当一个自由的羽精灵呢? 学习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至少对依耶塔来说是这样,譬如她原本极为抗拒战斗,可当同伴们需要的时候,她不也驾驭着云鲸空岛挺身而出,拦在了黑暗魔女的面前吗?尽管最后的结局不太圆满,但没有人可以说这是天使小姐的错,她努力过了,问心无愧。 小夏姐姐一定也是这么觉得的。 依耶塔无意识地想着,没有意识到自己对英雄的称呼虽然尊敬却带着点疏离,或许是她还无法将那个片翼却自由的少女与自己联系在一起吧?这种克制的情感本质上来源于心中隐约的不安和矛盾,她既希望英雄是自己的前世,证明她的骨子里其实还拥有自由的因子,又隐隐抗拒,总觉得自己还配不上。 至少现在配不上。 或许,谢莉尔小姐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不愿让现在的我触碰妖精宝剑西德拉丝? 依耶塔想到这里,忍不住抬起头,悄悄看了坐在对面的灰发少女一眼,但对方的直觉出乎意料地敏锐,竟直接发现了她的窥视,但是对方没有声张,也不觉得这是一种很失礼的举动,只是微微一笑,温和而又亲切。 天使小姐连忙收回目光,埋头不语,心中却推翻了刚才的猜测。 谢莉尔小姐好像不是这么想的,恰恰相反,她的笑容像是在……鼓励自己? …… 谢莉尔收回目光,继续向众人讲述传说的后续:“伊塔洛思冕下离去后,妖精宝剑西德拉丝的新主人确实不负她的期待,仰赖宝剑之威,凝聚人心之力,在贫瘠的亚托利加大地上建起了属于凡人的国度,那就是古亚托利加王国,这片土地最早的文明。但初代君王死后,后世子孙似乎并未继承他的公正与仁心,因此不受宝剑认可,王国也日益衰微,直到末代君王时,更是发生了你们都知道的那件事。” 离宫坍塌,宠妃身死,昏庸无道的君王毫不在意国家的存亡,以残忍的方式处死了建造离宫的工匠和奴隶们,一时之间,国内人心惶惶,如覆阴霾。这绝望笼罩的氛围吸引了某位不名邪神的关注,祂觊觎妖精宝剑西德拉丝的力量,又恐惧着它带来的光明和希望,便趁虚而入,蛊惑君王,告诉他,只要在地下矿脉中修建祭坛,供奉宝剑,并以生灵之血、活人之魂为祭祀,便能引出宝剑真正的力量,将其重塑为可以实现任何心愿的……圣杯。 甚至包括颠倒生死的秩序,将已死之人重新唤回人世。 “实现心愿的圣杯?” 众人面面相觑,爱丽丝忍不住问道:“真的有人会相信这种不切实际的东西吗?” “世人往往愚昧,喜欢将希望寄托在不可实现之物,将其视为奇迹,尤其是在无路可走的时候。”谢莉尔喟叹道:“何况,妖精宝剑西德拉丝的来历也是佐证,谁都知道妖精魔法具备不可思议的力量,虽然它本质上是不可控的,没有人知道会发生什么,但那不也同样意味着,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吗?” 爱丽丝讲了个冷笑话:“我觉得这种想法还蛮乐观的。” 可惜没有人笑。 毕竟这是个很严肃的话题。 “君王听信了邪神之言,便下令残杀生灵、作为血祭,起初是罪犯、奴隶,后来不够用了,便换成士兵乃至普通的国民。但诞生自光明与希望之中的妖精宝剑西德拉丝怎会接受如此邪恶的祭祀,这不过是邪神污秽神器之力的手段罢了。最终,君王被国民推翻,古老的亚托利加王国就此覆灭,邪神将自身的力量与众生的灭国之恨注入剑中,妄图将其塑造为一件强大而邪恶的圣遗物。但祂并不知道,妖精宝剑西德拉丝是有灵魂的武器,此前不过是故意示弱,实际上还保留着最后一丝力量,并在关键时刻爆发出来,试图与邪神同归于尽。“ “但最终双方都没有成功,邪神未能彻底染指宝剑的力量,但西德拉丝也没能与其同归于尽,而是在机缘巧合之下,融为一体,最终诞生出了……真正的圣杯。“说到这里,谢莉尔的神色有些复杂:”那本是邪神用以蛊惑人心的说辞,恐怕祂亦没有料到会成为现实,更没有料到自己会成为圣杯的一部分。巧合的是,因为那位邪神是【工匠】途径序列1的造物主职介,本身就拥有一定的创造能力,再结合妖精魔法的力量,阴差阳错之下,居然真的赋予了圣杯‘实现心愿’的能力。” 当然,这也是有限制的,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心想事成,一旦超出了界限,便会引发不可预料的后果,而圣杯的前几任主人便是最好的例子。 “古亚托利加王国覆灭之后,原为妖精宝剑西德拉丝的圣杯亦辗转流亡,落入不同人的手中。它的第一任主人许愿拥有一片永不枯萎的绿洲,结果过度生长的绿洲不仅吸干了地脉的生命力,还吸引了成群的魔兽,最终,魔兽吃光了绿洲的活物与植物,仍然徘徊不休,直至饿死并被风化掩埋,成为了今日的埋骨之地;第二任主人许愿获得无上的权势,于是他仿佛得到了运气的眷顾,短短几年之内便拉起一支庞大的军队,成为割据一方的军阀,但同时其他军阀也趁势而起,并且因为他的实力最为强大的缘故,群起攻之,将他烧死在了自己的宫殿之中。” “第三任主人便是这些军阀中的一员,他是个很聪明但也很有野心的人,突发奇想,借助圣杯之力,挖空了自古深埋于亚托利加地底的龙血结晶,将其打造为一艘钢铁战舰,并且还将圣杯中属于邪神的力量分离出来,融入了战舰之中,妄图利用它的力量重新统一这片土地。然而战舰建造完成之后他不知何故陷入癫狂,痴心妄想着挑战天空,想要在群星上建立自己的国度,便驾驭着战舰冲向星空,最终被星外不知名的存在拦截并击坠,据说那艘战舰至今还埋藏在亚托利加地底的某个角落,邪神的力量不断蚕食和分解着作为舰体原材料的龙血结晶,并将其腐化为普通的矿物,随着地脉魔力的运转,逐渐流向了亚托利加大地的每一处地层……” 众人恍然明悟:“这就是邪神血肉繁衍为地底矿物的传说来源?” 先是英雄斩杀恶龙,然后龙血化为结晶,深埋地底无人问津;不知名的凡人受命建国,末代昏庸的君王错失宝物;邪神百般谋划却功亏一篑,野心勃勃的军阀抽取龙血铸为战舰,妄图统治天上的星辰,坠落的邪神血肉却孕育出了后世亚托利加人一切繁荣和苦难的源头…… 宿世因缘,命运交汇,一切都充满了巧合和不可思议的感觉,难怪之前谢莉尔说,亚托利加是一片被传说包围的土地。实际上是,它的命运从不受这片土地上的人民的干预,而是被一个个古老的传说主宰着。 当然,这还不算结束。 因为传说直到现在仍在延续。 “失去邪神的力量后,圣杯不再拥有实现心愿的能力,回归了宝剑的模样。但同时也因长久以来的污染,不复昔日的威光。直到后来,这把剑落入了圣战军最初的领袖,也就是我兄长的手中,才由他的信念和理想重新洗礼,焕发出崭新的光彩。乐园乡亚述的妖灵们亦是在那时候感受到了宝剑重现人世的征兆,才与圣战军取得了联系,并决定支持我们的事业。可惜的是,纵有宝剑之威,妖灵之力,亦难以复刻古老的传奇,至今,起义的星火仍在苦苦挣扎,艰难地寻觅着黑暗中的微光,或许,是因为我们这些后人能力不足,无法与伊塔洛思冕下相比的缘故吧?” 谢莉尔的手指轻轻抚过剑身,感受着妖精宝剑的冷冽锋芒,语气颇为感慨。自然,她是最有资格感慨的人,因为她的兄长,圣战军最初的领袖,继承英雄伊塔洛思意志之人,便是持剑死在了帝国人的手中,为了守护身后这片土地,守住它自由与和平的希望。 亚托利加大地的传说大多伴随苦难,无论是邪龙之血,邪神之噩;亦或是马拉卡夏离宫与古老的王国,甚至就连埋藏在地底的矿脉,原本能为这片土地带来繁荣的宝物,最终亦不过是苦难和悲剧的源头。唯有真正的英雄带来希望,前有片翼者伊塔洛思、后有亚述圣战的号召者,身为妖精宝剑西德拉丝的第三任主人,谢莉尔无比希望,自己能够成为像他们那样的人。 给点喵 1405.第1389章 想要重塑圣杯吗? 第1389章 想要重塑圣杯吗? 烛火依旧在巨大的书架间投下摇曳的阴影,空气中弥漫着旧纸与尘埃的沉默,纤细的手指再次抚过西德拉丝的剑脊,仿佛在触摸一段冰冷而沉重的历史。谢莉尔微微抬头,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看着他们眼中种种情绪皆有,或疑虑或思索,完全不同的态度取决于你将用何种角度看待这些传说,但没有人能做到完全客观,矿工、士兵、国民乃至帝国人,他们都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试图将传说渲染为自己需要的模样。 谢莉尔曾经也是其中一员,直到兄长告诉她:如果确实深爱着这片土地,那就学会接受它的一切,无论是好是坏,是对是错。起初的少女不解其意,后来兄长战死,她成为了妖精宝剑西德拉丝的新主人,才恍惚有所领悟,可惜已经太晚了。 成为领袖之后,除了必要的战斗之外,她并不时常插手圣战军的内部事务,总是将管理和监督的职责交给其他值得信任的同伴,比如黑火要塞的指挥官凯洛。这一点与她那位身先士卒、以热情和正义带领众人的兄长又完全不同,因此时常有人在背后诟病她不是一个合格的领袖。 但人与人总是存在差别的,否则就无法体现出他们的独特性与必要性,即便内心渴望成为英雄,谢莉尔也绝不会成为和伊塔洛思冕下或自己的兄长一模一样的人,相似与相同之间隔着一道巨大的鸿沟。因此,她更喜欢待在这座古老的大书库内,从书本中寻觅这片大地不为人知的历史,并为它们逐一填充细节和顺序,就像把残缺的故事拼凑完整。 她确信这项兴趣爱好并不像旁人看起来那么无用,传说确实无法杀死任何敌人,更无法变出武器、铠甲、食物与水源,但总有一日会发挥用处的。 譬如今日。 “对于过去的人来说,传说如何发展都没有意义,但现在的我们却从中收获裨益,有时是无形之物,而有时则是可以触摸的。”谢莉尔说道:“我想要与诸位达成的交易内容,便是请你们为我找到那艘传说中曾挑战星空、最终却坠入地底的天之战舰,它还有一个很奇特的名字,叫做尼伯龙根。” 饶是沉稳如林格,亦不由得露出惊讶的表情,没想到谢莉尔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过去,那位疯狂的军阀为了铸造这艘战舰,不惜以圣杯之力抽走了埋藏在亚托利加地底的庞大龙血结晶,考虑到龙血结晶本质上是邪龙尼德霍格的血液,那么是否意味着,在某种意义上,天空战舰尼伯龙根便是邪龙生命的延续呢?它确实惨死于英雄的剑下,却因种种机缘巧合,被妖精之力与邪神之力共同塑造,重新诞降,至今仍在地底的某个角落,影响着这片与自己拥有匪浅因缘的大地。 费瑟大矿井中,鹤嘴锄与矿稿的铿锵声日夜不绝,那是矿工在挖掘邪龙的血肉,铸造为反抗暴政的武器吗?不得不说,真是一种讽刺性的历史循环。 “如果传说无虚,亚托利加地底的丰富矿藏都来自于尼伯龙根的繁衍,那么,得到这艘战舰,就相当于得到了源源不竭的矿物资源;再不济,也能够将其视为一件强大的兵器来使用,我相信,传说中能够挑战星空的天之战舰,就算无法与轴心国的构装机甲相比,至少应能轻易对抗帝国人的飞龙骑士或狮鹫骑士。” 谢莉尔为众人解释这个请托的意义:“当下,圣战军并不缺乏兵力,经过近半个世纪的经营之后,也逐渐搭建起了属于自己的政治体系和军队框架。但亚托利加本就是贫瘠之地,唯一能够用于置换物资的唯有采掘出来的矿物,无论多少都嫌不够;除此之外,便是高端武力所带来的战略威慑了,圣战军目前没有半神以上的超凡者或魔法师,所以,必须取得天之战舰以威慑帝国。只有弥补这两个方面的不足,我们的政权才能长久存续下去,直至争取独立的那一日到来。” 这是谢莉尔深思熟虑后得到的答案,愿意拿出来与林格等人参详,足见其诚意。 “咦?”奥薇拉忽然发出疑惑的声音:“不对啊,你说圣战军没有半神级别的战力,可谢莉尔小姐不就是吗?” “我?我不是。”谢莉尔摇摇头,不知想起什么,又轻轻点头:“其实你说的也没错,我可以是,但有时候不是。” 这种奇怪的说法不止是奥薇拉,连其他人都有些迷糊了。 “很简单,我是靠妖精宝剑西德拉丝的力量,才暂时拥有与神祇一战的实力。”谢莉尔拿起宝剑,置于烛光之下端详,剑刃凛凛闪光:“但西德拉丝受邪神污秽之后,力量衰弱了许多。过去,英雄只要认可自己,心怀信念,便能无惧任何强敌;但现在,持剑者的力量更多来自于他人的认可,以众生的信念为自己的信念。因此,我只有在费瑟大矿井才能发挥出最强的力量,一旦离开这片区域,实力就会断崖式下跌。” 这就是过去半个世纪以来,圣战军始终龟缩在费瑟大矿井区域,而帝国军也始终无法攻破黑火要塞的最大原因。只要持有妖精宝剑西德拉丝的谢莉尔坐镇此地,除非帝国军倾巢而出,否则根本不可能对圣战军造成什么威胁。 但圣战军也很难突破帝国军的封锁线,将势力扩张到费瑟大矿井以外的区域,双方陷入了漫长的僵持状态,这对体量更大的雅拉斯联合帝国来说是有利的,而谢莉尔显然不愿坐视圣战军困守此地、消磨意志。古老传说中提到的天之战舰尼伯龙根,便是她所谋求的变化。 “不过,你怎么知道尼伯龙根一定是存在的呢?”奥薇拉好奇地问道:“当然,我没有怀疑你讲述的那些传说,谢莉尔小姐,只是,它以前可能存在,但现在嘛……还无法确定,不是吗?” “传说并非空穴来风。”谢莉尔肯定道,“帝国之所以未能完全掌控费瑟大矿井的所有区域,不仅仅是因为我们的抵抗,更深层的原因在于,矿井的最深处,存在着连他们也不敢轻易涉足的‘异常区域’。地脉魔力紊乱,仪器失灵,时常有矿工报告见到无法理解的幻影或是遭遇各种诡异现象……圣战军占领费瑟大矿井后,也曾对深层区以下的更深层区域进行过探索与发掘,虽然没有收获什么有用的成果,但至少可以肯定,尼伯龙根仍然沉睡在这条古老的地脉之中,邪龙的血肉与邪神的低语,至今仍在扭曲着地下世界的魔力,创造出人类难以想象的事物。” 她停顿了一下,又道:“在诸位造访费瑟大矿井之前,我已根据地脉魔力的流动和地底矿藏的分布情况,再结合历史文献中的记载,初步选定了一些地点,极有可能是尼伯龙根的坠落之地。但圣战军的成员一一探访后并无所获,到如今,只剩下最后几个地点了,大致上都分布于亚托利加行省与莱瑟行省交界处的暗云巨渊一带。那是由板块运动所形成的巨大深渊,终年笼罩着腐蚀性的迷雾与毒瘴,圣战军的战士虽然大多出身矿工,勇敢且熟悉地下环境,但他们缺乏应对这种极端地形的经验和能力。而你们……” 她的目光依次掠过林格、梅蒂恩、少女王权们,最后在依耶塔身上略有停留,“…你们驾驭云鲸,穿越空海,见识过诸多不可思议之事,拥有着我们难以想象的力量与知识,或许是完成这项任务最合适的人选。当然,事成与否,都不影响我们之间的交易,只要诸位答应接下这项任务,我立刻将了乐园乡亚述的具体方位如实相告,甚至——”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梅蒂恩一眼:“若神圣女神教意图与创世女神教合流,我也可以在这件事上为你们表态。圣战军虽非乐园乡亚述的附庸,但却是唯一一个盟友,且我作为妖精宝剑西德拉丝的主人,姑且还是有一些发言权的。” 看来,谢莉尔是将两教合流当成了林格等人的主要目的,这倒是情理之中,但如果她知道梅蒂恩直到现在还在纠结两个教派重归一体后谁应该获得领导权的问题,恐怕就不会那么自信了。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毕竟这么特殊的要求她们也是头一回见。追寻一件古老传说中提到的圣遗物,曾在亚托利加历史上留下过浓重一笔的天之战舰,甚至与妖精、邪龙与邪神都关系匪浅的神秘造物,听上去像是探险家和考古学家的工作。 但似乎,她们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对了,不妨先听一听林格的意见…… “仅此而已吗,谢莉尔小姐?” 年轻人忽然开口询问,声音惊扰了摇曳的烛火,也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听起来,所谓的天之战舰尼伯龙根确实对你们很重要,但你追寻它的目的,仅仅是为了它所代表的资源和武力吗?我想,应该还有其他的理由吧?” “您觉得这两个理由不够吗,林格先生?” “不够。” 年轻人的声音平稳而清晰,其实他并不是真的觉得这两个理由不够充分,实际上它们确实足以自圆其说。但他凭自己的直觉捕捉到了谢莉尔的言外之意,她似乎还隐瞒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没有明说,这对于交易双方来说都是不公平的。 坦诚相待,才有达成交易的可能性。 “亚诺尔说得没错,您果然是个敏锐的人,林格先生。” 面对年轻人平静而毫不心虚的眼神,谢莉尔忍不住感慨道:“实不相瞒,我确实还怀着另一种念头,想要借助尼伯龙根的力量,修复西德拉丝。过去,宝剑因其而损;今日,或许也该由它来修复。而且,龙、神祇与妖精的力量,若能够再度重铸,融为一体,或许传说中的圣杯也将重现人世,回应生灵的起源,使心想之事,皆能成真……” 到那时,驱逐帝国军队、重建亚托利加的伟大理想,必能成为现实。 众人纷纷错愕,没料到谢莉尔竟还抱着这样的念头,年轻人亦忍不住皱起了眉毛:“恕我直言,这太冒险了,谢莉尔小姐。无论是邪龙还是邪神,他们的力量都不是凡人能够掌握的,正如你所讲述的那个传说,每一任圣杯的主人试图利用它实现心愿,最终都付出了惨痛的代价,甚至连愿望都被扭曲了。这莫非就是您想要得到的结局吗?” “并非如此。” 谢莉尔微微摇头:“您的顾虑我很清楚,林格先生,我尚没有被传说迷失了心智,被力量冲昏了头脑。若能够顺利寻得尼伯龙根,我自然会妥善对待,譬如,先将其转交给乐园乡亚述的妖灵,尝试以女神之泪的力量净化其中的邪龙与邪神之力,然后再用于修复妖精宝剑西德拉丝。” 这确实是最保险的做法,林格舒展了眉毛,问道:“女神之泪还有这种效用么?” “因它是尘世间至为纯粹之物,自然能够净化一切不纯不净之污垢。” 谢莉尔对此很有信心:“只是邪龙与邪神遗留下来的些许力量而已,尚没有到无法处理的地步。” 若是邪龙复生、邪神再临,或许还有些麻烦,但他们都死去万年千年了,遗留在尼伯龙根上的诅咒也伴随着时间流逝,逐渐消磨,谢莉尔不相信生者的意志会败给死物的怨念。 爱丽丝闻言,神色微微一动,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但此时,还无人注意到她的异样。 “前因后果,皆已相告,这是我方的诚意。” 谢莉尔面色一肃,郑重地询问眼前的年轻人,以及他的同伴们:“那么,诸位的答复又是什么呢?” 答应,或是拒绝? 只在一念之间。 给点喵 1406.第1390章 忽然感同身受吗? 第1390章 忽然感同身受吗? “林格不打算答应她吗?” 回去的路上,奥薇拉好奇地询问身旁的年轻人,这个问题同样引起了其他人的兴趣,纷纷投来关注的视线。 升降梯在幽邃的矿井中不断上升,轰隆轰隆的运转声伴随着崖壁上抖落的尘土,飞快地消逝于眼前。这台粗犷而又笨重的巨大猛兽在大矿井服役亦有近半个世纪了,老旧的钢索和锈迹斑斑的铁质平台都给人一种不甚牢靠的感觉,却出乎意料地坚韧,让人不禁联想到了这片土地的主人。 当然,亚托利加的历史就像荒漠上的沙尘暴一般反复无常,宣称对它拥有主权的势力也在不断变更,从受英雄之命在此建立文明的古亚托利加王国,到统治这片地区长达千年的雅拉斯联合帝国,再到欲为亚托利加人争取真正自由与和平的圣战军,时至今日,在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之中,谁又能说得清谁才应该是它当之无愧的主人呢?不过都是情感倾向而已。 从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以及亲身接触的经历来看,林格的情感无疑是倾向于圣战军的,不仅是因为人总是天然倾向弱者,更是因为到目前为止所接触过的圣战军成员,无论是同行了半个月的亚诺尔一行人,只是简单聊了几句话的凯洛指挥官,亦或是妖精宝剑西德拉丝的主人谢莉尔,都给他留下了还算不错的印象。 无疑,情感会影响一个人的判断,世界上绝不存在能摆脱情感的影响、不偏不倚的人,无非是或多或少的问题而已。 所以,和谢莉尔坦诚交流之后,年轻人觉得这是一个还算不错的交易。 “至少,双方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他如此评价:“这就很公平了,而且实际上,我们是受益更大的一方,毕竟圣战军确实掌握着关于乐园乡亚述的情报,而我们却未必能找到遗落的尼伯龙根。” 谢莉尔标注的几个地点只是可疑而已,并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尼伯龙根一定就坠落在那里,事实上,在林格一行人来到费瑟大矿井之前,谢莉尔不就已经派遣成员对部分可疑地点进行了探查,却一无所获吗?追寻传说的难度是任何人都难以想象的,正是考虑到其中的不确定性,谢莉尔才明确表示,只要你们接受交易,就算最后什么都没有找到,也不影响结果。 他这么说,奥薇拉就更困惑了:“那你刚才为什么不答应呢?” 而是用“要回去商量一下才能做出决定”的借口,暂时回避了这个问题。可是有什么好商量的,与这件事息息相关的少女王权都在场,至于留在岛上的几个人,女伯爵对除了孙女以外的事情不感兴趣也从不参与任何决策,莉薇娅修女尊重梅蒂恩的意见,旅人妖精三姐妹更是划水摸鱼的典范,那种只要大家高兴就好的态度都不知道该说是随遇而安还是随波逐流了…… 咦? 奥薇拉似乎有些明白了,林格到底在顾虑什么。 其他人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纷纷回头,望向缩在升降梯角落里的某位少女。 而依耶塔正在对着升降梯外的幽暗崖壁发呆,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没有注意到大家投来的目光。 此时此刻,她心中究竟在想什么,大家其实都清楚,但没有一个人出声打扰,或者说安慰。 最后的羽精灵遗孤与古老的羽精灵英雄,妖精宝剑西德拉丝的传承,还有羽精灵与旅人妖精一族从万年前就深系的匪浅因缘……天使小姐正因接受了太多的信息量而不知所措呢。 而且,谢莉尔向他们提出的请求,本质上也是看中了云鲸空岛的机动性和飞行速度,而云鲸空岛又是由依耶塔操控的,所以她的意见很重要。虽然大多数情况下,天使小姐都没有自己的主见,只是一味地跟随着大家的脚步,但这一次有些不同了。 林格希望她能够想清楚后再做出决定,这不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同伴们。 当然,无论她做出什么样的决定,大家都会尊重的。 下降时觉得缓慢的过程,上行时却仿佛被加快了无数倍。很快,伴随着刺耳的尖啸声与剧烈的颤动,钢索收紧,齿轮渐渐停止转动,升降机随之停在了浅层区的第三层区,外面便是堆放矿物和各种工具的仓库区,从这里开始,接下来的道路需要步行通过,沿着一条建立在矿坑崖壁上的环形栈道,大约走上一个小时才能回到地面。当然,如果利用矿车轨道的话可以更快,但除了最老练的矿工以外,没有人敢在那条悬空轨道与毫无防护措施的矿车中赌上自己的性命。 俯瞰来时的道路,矿井犹如巨大的深渊,潜藏着无数的黑暗,些微火光不足以照亮这般令人几欲窒息的氛围,因此,上行的过程即是逃离的过程,终于逃出那张择人而噬的巨口时,便是最为心大的爱丽丝也忍不住松了一口气。想必,当初那些发动起义、反抗暴政的矿工冲上地面时,也曾有过相同的感受吧?据说他们中有许多人一辈子都生活在矿井之中,不被允许离开,头一次见到日光的时候,双眼为之刺痛,泪流不止,却不愿意将其闭上。 历史在这时奇妙地重合在一起。 走出升降梯时,亚诺尔正在外面等候,怀中抱着那只似猫似狮的小兽,它原本趴在亚诺尔的头顶,一见到外人便跳了下来,无视了他们投来的目光,施施然地走入了升降梯中,似乎打算独自返回。爱丽丝被它这种目中无人的态度慑服了,不由咋舌,压低了声音问道:“什么来头,这么嚣张?” “瑟菲斯兽是古亚托利加王国的守护神兽,也是古代传说中能够卷起风暴的灾兽,据说那些风都储藏在它的腹中,受其操控。还有传说称它曾在一场灾难中吞下了十万人,将他们转移到安全地区后又吐出,拯救了他们的性命。”亚诺尔解释道。 那来头确实挺大。 爱丽丝哼哼两声,仗着升降梯已经重新下降,对方听不到自己的话,又狠狠地抹黑了两句:“可是古亚托利加王国还是灭亡了,它不是什么都没有守护吗?” 亚诺尔便笑了笑:“因此,也有人说它并非王国的守护者,而是妖精宝剑西德拉丝的守护者。最初,我们发现它时,便是因为它想要从席格德大人手中抢走宝剑,但最后反而被席格德大人说服了,此后便留在了圣战军中。但它并不参与战争,一贯也只听从席格德大人的命令,席格德逝世,谢莉尔大人成为了妖精宝剑的新主人后,便又只待在谢莉尔大人的身边了。” “西德拉丝的守护者?”奥薇拉微微歪头:“可是,传说中没有提到英雄伊塔洛思的身边还有其他存在。” 关于这一点,亚诺尔也无法解释,毕竟他所知道的,都是从谢莉尔那里听到的,倒是萝乐娜提出了一个有趣的设想:“可能是之后才诞生的?寻常兽类因灵性而成为魔兽,魔兽则因魔力而成为灾兽,以妖精宝剑西德拉丝中蕴含的魔力,确实拥有让魔兽进化为灾兽的可能性。而且,驾驭风的能力,你们不觉得很熟悉吗?” 那可是羽精灵的象征。 众人都反应过来,还在发呆的依耶塔也因为听到了熟悉的名字而略微醒转,脸上浮现出异样的神色,但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就是了。 “如果诸位感兴趣的话,可以去询问谢莉尔大人,她对此应该最是清楚。” 亚诺尔说道:“不过在此之前,请允许我带领大家参观一下费瑟大矿井,这也是谢莉尔大人的要求。远来者是客,请让我等略尽主人之宜。“ 这也是加深双方了解、增进友谊的一种方式,众人自无不可,便答应下来。 在亚诺尔的引领下,林格一行人沿着浅层区的环形栈道缓缓前行。脚下的木板随着步伐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仿佛在诉说着经年累月的负重与坚韧。栈道外侧是简陋的护栏,由粗糙的木材和回收的金属条拼接而成,虽然看起来不甚牢靠,却意外地结实。向下望去,深不见底的矿井仿佛一张巨口,吞噬着所有敢于窥探其深处的目光。偶尔有矿车从下方的轨道轰隆驶过,车轮与铁轨摩擦溅起的火星如流星般短暂划破黑暗,随即又被无边的幽暗吞没。 亚诺尔一边走,一边向众人介绍沿途的设施与工事。他的声音在巨大的空洞中回荡,与远处传来的机械轰鸣、凿击声、以及模糊的号子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永不停歇的地下交响。 “这里是第三采掘区的东部仓库层,”亚诺尔指着一处开凿在岩壁中的巨大洞窟说道,“主要用于存放初步筛选后的原矿。圣战军控制费瑟大矿井后,对原有的仓储系统进行了改造和扩充,如今这里不仅是物资储备点,也是工人换班休息的场所。” 洞窟内部十分宽敞,顶部悬挂着数盏萤石灯,投下冷冽的光。地面上堆放着如山峦般的矿石,泛着暗沉的光泽。一些矿工正推着手推车,将新挖掘的矿石运进来,另一些人则坐在角落的简陋长凳上休息,喝着水,擦拭汗水。他们大多穿着破烂的工作服,身上沾满矿尘,面容被疲惫刻满沟壑,但眼神中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坚定。看到亚诺尔一行人经过,他们只是投来一瞥,微微点头致意,便又继续手中的工作。 “他们看起来……很辛苦。”梅蒂恩轻声道。 “是的,”亚诺尔坦然承认,“矿井下的工作从来都不轻松,即便圣战军废除了帝国的奴隶制度,改善了工作环境,但挖掘矿石依然是一项极其艰苦的劳动。不同的是,如今他们是在为自己、为家人、为亚托利加的未来而工作,而非为了贪婪的帝国人。” 林格沉默地观察着这一切。他注意到,尽管条件简陋,但仓库层内依然保持着基本的整洁与秩序,无论是临时的休息区还是进食区都一应俱全,角落甚至有一个小小的祭坛,上面摆放着几朵干枯的野花和一块粗糙的石头,看起来创世女神教在圣战军中也有着广泛的信仰基础。 继续前行,栈道逐渐变得宽阔,连接着一处平台。平台上搭建着数十顶帐篷和简陋的棚屋,形成一个小型的居住区。一些妇女和老人正在晾晒衣物、修补工具,孩子们则在空地上奔跑嬉戏,他们的笑声在压抑的矿井中显得格外清脆,仿佛黑暗中的一缕阳光。 “这里是浅层区的居住点之一,”亚诺尔解释道,“许多矿工的家庭都生活在这里。帝国统治时期,矿工不被允许携带家属,许多人一辈子都见不到家人一面。圣战军起义后,我们尽可能地将工人们的家人接来矿井,虽然条件艰苦,但至少能让他们团聚。” 一个穿着打补丁裙子的小女孩跑过来,好奇地打量着林格一行人,尤其是依耶塔的翅膀。她眨了眨眼睛,似乎想伸手触摸,但又有些胆怯。依耶塔微微蜷缩了一下翅膀,但看到女孩眼中的纯真与好奇,最终还是放松下来,甚至对她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 “你们是外面来的吗?”小女孩怯生生地问道。 “是啊。”爱丽丝蹲下身,笑嘻嘻地回答,“我们从很远的地方来。” “有多远?比地上的太阳还远吗?” “比太阳还远哦。” 小女孩瞪大了眼睛,似乎无法想象那样的距离。她还想再问什么,却被一位匆匆赶来的妇女拉走了。妇女对亚诺尔歉意地笑了笑,低声叮嘱了女孩几句,便带着她消失在棚屋之间。 “矿井里的孩子很少见到外人,”亚诺尔轻声道,“尤其是来自远方的人。他们大多出生在这里,成长在这里,地上的阳光和天空对他们来说反而像是传说。局势稳定下来后,我们曾经鼓励居民前往地面建立新的家园,但……他们似乎觉得地底与黑暗的环境更有安全感。” 奥薇拉闻言,悄然攥紧了手掌,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想起自己在古堡中度过的漫长岁月,那种与世隔绝的孤独,还有在黑暗中无所适从的感觉,她比任何人都能体会。可不知为何,听亚诺尔说这里的居民觉得黑暗更有安全感的时候,她却微妙地能够理解。 离开居住区后,亚诺尔带领众人参观了一处正在作业的采掘场。由人力和齿轮装置驱动的巨大钻臂不断撞击着岩壁,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矿工们头戴萤石灯,手持矿镐和铲子,在弥漫的尘土中忙碌着。他们的动作熟练而精准,仿佛生来的本能。看到亚诺尔到来,一名监工模样的男子走过来,简单交谈了几句,又指了指岩壁上某处新发现的矿脉。 “这里是第十七采掘场,最近刚发现了一条富矿脉,”亚诺尔对林格解释道,“主要是辉铜矿和少量伴生的魔石晶,对圣战军来说至关重要。辉铜可以用于铸造武器和弹药,魔石晶则是辉铜的伴生矿物,是魔力的良好传导材料。” 一条富矿脉的发现,往往可以为圣战军带来长达十年的收益。听上去很惊人,但联想到整个费瑟大矿井开采与发掘的历史,又令人忍不住感慨,帝国人究竟从亚托利加吸走了多少血液,却不肯给予这片土地上的人民哪怕最基本的尊重。 一切都只能靠矿工们自己去争取。 参观完采掘场后,亚诺尔又带众人看了看矿井中的水利系统和通风设施。这些设施大多沿用了帝国时期的框架,但经过了圣战军的改造和加固。巨大的水车在暗河中缓缓转动,将地下水抽上来用于冷却机械和灌溉地下农场;通风管道则通过复杂的风箱和扇叶结构,将地面的新鲜空气送入深处,虽然效果有限,但至少缓解了矿井中的闷热与污浊。 最后,他们来到一处较高的平台上,从这里可以俯瞰大半个浅层区。无数萤火般的灯光在黑暗中摇曳,机械的轰鸣与矿工的号子声交织成一片,巨大的井架、轨道和管道如同钢铁丛林般蔓延,支撑着这座深埋地下的庞大城市。这一切既是人类工业与意志的奇迹,也是亚托利加人数百年来苦难与抗争的见证。 “这就是费瑟大矿井,”亚诺尔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自豪,却也掩不住疲惫,“圣战军的堡垒,亚托利加人的希望之地。对你们这些外来者而言,它或许丑陋、粗糙、充满痛苦,但它是我们的家园,而且我相信,未来必将是更多人的家园!” 众人皆感到一股复杂的情绪在胸中涌动,依耶塔也扶着栏杆,沉默地望着眼前的景象,心中百感交集。她想起了那个关于邪龙、邪神与英雄的传说,想起妖精宝剑西德拉丝是如何见证了这片土地的漫长历史,最后又想起来,那位伟大的英雄在完成了一切使命后,飘然远去,踏上了自己的旅途。 不知为何,她忽然有些……感同身受。 给点喵 1407.第1391章 只要吃饱就好吗? 依耶塔独自一人坐在风车塔房的台阶上,天上的星星就像地上的樱草花一样繁多。让人感到惊讶的是,雕敝荒凉的亚托利加原野竟拥有如此美丽的星空,十个世纪以来采掘场的尘土与锻炉中的飞烟似乎完全没有对这个地区的空气质量造成什么影响,以至于肉眼可见的星河仍笔直地贯穿暗板岩蓝色的夜穹,星光在头顶的天空漫反射形成了类似眼眸的椭圆形状,就像古老传说中操控巨星的神明正在俯瞰人间,其瑰丽与威严若非亲眼所见根本难以想象。 在尘世漂泊流浪多年,少女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美丽的一幕,但这或许不是因为她缺乏观察的能力,而是因为一切景象都在追逐情感的变化。 人越是对自己充满信心,就越是执着于脚下的道路和眼前的目标。 只有迷茫的时候,才会抬起头仰望星空吧。 依耶塔现在就处于这种状态,其实一直以来,她迷茫的时候都多于坚定的时候,命运总是让这个可怜的少女在得到什么后又失去什么,仿佛反复无常才是生命的常态。与过去相比值得欣慰的地方在于,至少现在她感到迷茫的时候,抬起头便可以看见星空,而不是纯白的、单调的、令人几乎快要窒息的天花板。 这种对比似乎毫无意义,但好歹……是一种进步吧? 窸窣窸窣。 脚步声响起,来人很刻意地发出动静,提醒着发呆的天使小姐:我要过来了。 依耶塔回过头,便看到老板娘谢丝塔正笑眯眯地从田垄上走来,手中还提着一个竹篮,上面盖着一张蓝白碎花的桌布,隐隐约约可以嗅到食物的香气。鼻尖微动,少女后知后觉地产生了饥饿感,肚子也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 她的脸一下变得羞红。 “我听林格说你今天没胃口,不想吃晚饭。这样不行哦,依耶塔,晚饭要好好吃才行,这样才能健康地长大。”谢丝塔说着,走到依耶塔身边,轻轻将竹篮放下,揭开桌布,热气与香气顿时扑面而来,依耶塔从中嗅到了面包的清香、果酱的浓郁、甘蓝的芬芳、炖土豆的醇厚、以及萨莉亚切司提那种独特的甜美气息。 或许是考虑到她食欲不佳的因素,老板娘为依耶塔准备的都是一些朴素而清淡的菜式,肉类很少见,最多只是洒了一些肉沫在茄汁炖汤上,这小小的点缀让它看起来更加美味了,至少天使小姐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就算心情不好,也要好好吃饭。”谢丝塔往她手里塞了一块抹着蓝莓果酱、又加入了葡萄干和碎可可的白面包,然后一边将竹篮中的食物取出,放在铺好的桌布上,一边碎碎念叨:“吃饭可是人生中的大事,也是一个人努力活着的证明。心情好的时候要吃饭,因为那样心情就会变得更好;心情不好的时候也要吃饭,因为那样才能忘掉不高兴的事情。依耶塔,你觉得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她冷不防问道。 “诶?啊!既、既然是谢丝塔小姐说的,那……应该很有道理吧?”依耶塔捏着面包,忐忑不安地观察着老板娘的反应。 后者被她的表现逗笑了:“不要问我,要问你自己啊,依耶塔。” “我?我不知道……” “恩……不知道也可能是一件好事吧?” 老板娘确信地点了点头,她总是这样,只要是依耶塔说过的话都会赞同,只要是依耶塔想做的事情都会支持,那么纵容和溺爱,就连两个亲妹妹都没有这样的待遇。过去,天使小姐总是疑惑,老板娘为什么对自己这样好呢?倒不是怀疑她别有用心,而是如果不知道她对自己好的原因,那么就不知道该怎么报答。甚至有时候她还担心自己不小心说错了话、做错了事,惹老板娘生气了怎么办? 现在她已经知道原因了,那种隐约的担忧却没有因此消失,反而更加鲜明了,就像阴云密布的天空终于开始下雨。 依耶塔咬了一口手中的面包,却味同嚼蜡。蓝莓果酱的酸甜与碎可可的微苦共同在舌尖发酵,一如少女此刻的心情。忽然,她问道:“我是不是让大家担心了,谢丝塔小姐?” “是啊。”老板娘的语气显得理所当然,甚至都没有思考:“你不好好吃饭的话,大家当然会担心的。” “你应该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件事啦,谢丝塔小姐……” 依耶塔轻抿嘴唇,如今的她已不是过去那个单纯的少女了,单纯得总是以为人们嘴上说的就和心里想的一模一样,她学会了思考,学会了怀疑,自然也学会了审视自己的内心,不被这么刻意的手法转移话题,而是一字一句地道出了自己真正的想法:“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那个传说了?” 关于片翼的羽精灵少女伊塔洛思与最初的旅人妖精西德拉丝之间的故事。 “知道哦。”老板娘依旧不假思索地回道,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虽然这是一个很古老的传说了,新生的妖精大多不感兴趣,更没有人会主动了解,譬如谢丽娅和谢米那样的,一个钟情于人类的调酒技术,一个则连自己未来想要做什么都还没想好,光是面对现实中的问题就已经很烦恼了,怎么会有闲心去了解一万年前的传说呢?但不巧的是,每个族群中总有一段时间会出现那么几个异类,他们的外表看似与自己的同族一样,其实却截然不同。我就是旅人妖精中的一个异类,从小的时候啊,就对这些传说、秘闻、民间轶事乃至吟游诗人的诗歌特别感兴趣,总是主动向父母和长辈讨教,其中,便是伊塔洛思冕下与西德拉丝大人的传说,最令我印象深刻。后来,我踏上自己的巡礼之路后,更是将全部精力都投入了这项事业,满怀着十分的激情,走遍大陆各地,追寻古老传说……直到巡礼结束,在罗斯廷市经营了妖精深眠旅馆之后才稍有收敛。” 或许回忆年轻时光总是让人特别有倾述的欲望,老板娘难得地说了很长一段话,依耶塔默默地听着,虽然一言不发,心中其实很惊讶,没想到外表最温柔最体贴的老板娘,年轻时居然还是族群中的异类。但她仔细一想又觉得有点不对,因为妖精本来就是随心所欲的吧,既然没有人规定她们应该是什么模样,那么就没有人可以将她们定义为同类或异类了。就像谢丽娅,一个喜欢调酒的旅人妖精就不是异类吗?还有谢米,她的巡礼之路应该是旅人妖精中独一份的,不是自己走完,而是在许多人的陪伴下一起走完,这不也是异类吗? 她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老板娘,后者微怔,然后高兴地笑了,眉毛都弯成了月牙:“或许,你说得很有道理呢,依耶塔,我不是最特别的那个,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旅人妖精而已。” “也没有啦。”依耶塔反过来安慰她:“谢丝塔小姐很特别的,唔……就像樱草花田中的向日葵一样特别。” 这算什么比喻? 谢丝塔哭笑不得,干脆伸出手,揉了揉少女如羽毛般纯洁的白发,将它揉得乱糟糟的,然后看着依耶塔一边瘪嘴委屈一边重新梳理头发,唇角的笑意不由得带上了几分狡黠的意味。就算是最温柔最亲切最体贴的旅人妖精,偶尔也会有想要作弄人的时刻,一万年前的妖精王西德拉丝不也是因此才得以与伟大的英雄伊塔洛思相遇的吗? “依耶塔。”她忽然唤道。 “啊?”正在梳理头发的天使小姐茫然地抬起头。 “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因为伊塔洛思冕下和西德拉丝大人的缘故,才对你特别好的?” “唔……”依耶塔看起来有点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她确实是这么想的。 “那你可就想错了哦。”谢丝塔摇了摇手指。 “诶,难道不是这个原因吗?可我听说……”听说,老板娘最初不怎么愿意将旅馆搬到云鲸空岛上的,但谢米一提到依耶塔,她就立刻改变了主意。 “那你想想,我难道就只对你好吗?对小夏、对林格、对爱丽丝她们就不够好吗?” “这……” 依耶塔确实很难否定,毕竟旅馆的大家一直都受到老板娘的照顾。不说一日三餐,还有日常的打扫房间、整理衣物、以及各种琐碎的杂事,除了个别人还算有自觉(比如林格和梅蒂恩两兄妹)以外,其他人基本上都像米虫一样,依赖着老板娘无微不至的关怀,才勉强活下去。这样都不算好的话,未免也太严格了。 如果单方面认为,老板娘对自己好,是因为伊塔洛思冕下与西德拉丝大人的缘故,那怎么解释她对其他人的善意呢?难道那些人的身上也有什么值得老板娘图谋的东西?甚至不止是他们,还有以前老板娘在巡礼途中认识和帮助的那么多人,曾经在妖精深眠旅馆留宿过的客人,难道他们都拥有和依耶塔一样的来历,才能得到老板娘无条件的善待吗? 这种恶意的揣测,光是想想就让人羞愧得抬不起头。而如果否定老板娘对每个人的好是另有图谋,那么也同样应该否定她对自己的好是基于那个传说,而非其他的什么原因,这样才公平吧? 天使小姐有些混乱了,脑子好痒。 还好,老板娘及时敲了敲她的脑袋,把少女从思绪的漩涡中解救了出来。 “别想得那么复杂,依耶塔。”老板娘轻声道:“一开始,我听谢米说世界上还有羽精灵存在时,心中的第一感受不是喜悦或者庆幸,而是难过。我不知道你有什么样的来历,是怎么样的性格,又是如何躲过了那场导致羽精灵灭亡的大灾难,但我知道你一定很辛苦,作为这个种族最后留于尘世的血脉,你生来就背负着太多沉重的责任,我想要引导你,开解你,或者至少陪伴你。但后来,我和你接触过后,便明白你其实并没有将种族兴亡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或者说,你压根就没有身为羽精灵遗孤的自觉,那些文明啦、历史啦、伟大的天空城啦,你一概不知,简直就像刚从蛋里孵化出来一样。我觉得这样也挺好的,虽然你同样经历过其他的苦难,但至少它们是可以安慰的,迟早有一天会走出来,不像这个巨大的漩涡,只会一点点地将你吞噬。” “所以,我刻意隐瞒了伊塔洛思冕下与西德拉丝大人的传说,也从不在你面前提到关于羽精灵的一切,只是把你当成一个需要关心和陪伴的朋友,就像过去我在旅途中遇到的无数凡人一样。像你、小夏、林格、还有大家……我对你们好,不是因为从你们的身上看到了谁的影子,或者你们的背后有什么传说,那个传说与我们旅人妖精又有什么关系,而是因为你们确实值得被好好对待。你看奥薇拉,不也从来没有问过我,老板娘老板娘,你对我这么好,是不是因为我的老师是树夫人呀?她心里就清楚得很呢,可不会像你一样钻牛角尖。” 谢丝塔模仿奥薇拉的语气,成功逗笑了依耶塔,天使小姐噗嗤一声后又觉得有点不礼貌,主要是对贝芒公主不太礼貌,便强迫自己憋住了笑意,只是眉眼弯弯,很开心的样子:“因为我不是奥薇拉姐姐嘛,我没有她那么……恩,豁达?” “可能不是豁达,”谢丝塔狡黠地眨眨眼,“而是忘了呢?” 这下依耶塔彻底绷不住了,笑出声来。 一碗还温热的茄汁炖汤被推到依耶塔面前,汤面上洒着的肉沫在星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所以,别再去想‘她为什么对我好’或者‘我该怎么报答’了。若真觉得感激,就好好吃饭,好好生活,好好地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将来若是遇到需要帮助的人,也像这样对他们好——这就是最好的回应。” 依耶塔低头看着汤碗里微微晃动的倒影,星光碎在其中,像落了一碗温柔的梦。她忽然觉得胸口那股沉甸甸的东西悄悄融化了,化作眼底一点点湿润的暖意。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拿起汤勺,舀起一勺汤,小心地吹了吹,送入口中。 茄子的甜香、土豆的绵软、肉沫的鲜甜在舌尖漫开——肚子逐渐充实,脑海也慢慢冷静下来,不去想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了。 人啊,只要吃饱,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谢丝塔看着她小口小口吃着东西,眉眼弯弯地笑了。星空依旧沉默地俯瞰着大地,但此刻的依耶塔却觉得,那双巨大的眼眸中,似乎也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温柔。(本章完) 1408.第1392章 让人有些悲伤吗? “唔,吃饱了……” 天使小姐摸着圆滚滚的小肚子,心中开始犯愁,自己吃了那么多东西,平时又不喜欢锻炼,这样下去会不会变胖呢?可是老板娘做的食物都很美味啊,要是不吃的话总感觉就亏了呢。好羡慕爱丽丝,明明除了正餐以外零食也总是吃个不停,又喜欢待在房间里偷懒,却一点变胖的趋势都没有。啊,虽然该变胖的地方也都没有任何变化就是了…… “既然这样,”正在收拾餐具的谢丝塔仿佛看穿了她的念头,便发出邀请,“要不要和我一起散散步,饭后消食呢?就从这里走到旅馆怎么样?正好,大家都挺担心你的,过去露个面让他们放心下来吧。” 最后那句话打消了天使小姐心中仅存的一点点疑虑,她轻轻点头,嗯了一声。 谢丝塔提着收拾好的竹篮,依耶塔跟在她身后,两人沿着田垄间的小路,缓缓向远处亮着温暖灯光的旅馆走去。夜风轻柔,拂过原野上茂盛的樱草花丛,带来沙沙的轻响和淡淡的草木气息。星空依旧璀璨,那条横贯天穹的光带仿佛一条发光的河流,无声地流淌,注视着尘世间的旁皇与抉择。 谢丝塔的背影在星辉下显得格外挺拔,竹篮在她手中微微摇晃,篮中的餐具偶尔发出细碎的碰撞声,如同夜的低语。而依耶塔的脚步则有些迟疑,她低着头,目光落在自己移动的脚尖上,心思却早已飘向了更遥远的地方。影子被隙间的月儿拉长,投在田垄上,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片翼的羽精灵,手持妖精宝剑西德拉丝,终结了邪龙与邪神的灾厄,为亚托利加带来了最初的希望。那样伟大的人物,与自己真的有什么关系吗?会不会,所谓的前世今生,都只是自己的臆想,其实双方唯一的联系就只是种族而已。可是,又该如何解释自己面对妖精宝剑西德拉丝时的悸动与预感呢? 这种想法一旦冒出,就像藤蔓一样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她忍不住停下脚步,抬起头,望向正走在前方,步伐似乎永远从容不迫的旅人妖精长姐。 “谢丝塔小姐,”依耶塔的声音很轻,至少,并不比拂过叶梢的风更引人注意,“那位英雄……伊塔洛思冕下,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谢丝塔听到了,而且听得很清楚。 她转过身,裙摆随风轻扬,露出底下沾着草屑的小皮靴,并拢得很优雅,同时用一种奇特的眼神看着依耶塔,半晌后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依耶塔被吓了一跳,条件反射般张开羽翼,将自己团团包裹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老板娘:“那个,难道说,我问了什么很奇怪的问题吗?” “确实蛮奇怪的。” 谢丝塔憋着笑意,一本正经地说道:“虽然,我确实了解过伊塔洛思冕下与妖精宝剑西德拉丝的传说,但那终究只是个传说而已,与现在隔着一万年的漫长时光呢。我可没有与伊塔洛思冕下接触过,怎么可能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呜!”依耶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犯傻了。 “只有当时的亲历者,才能回答这个问题,比如第二任妖精女王西德拉丝大人。”谢丝塔微微收敛笑意,轻声道:“但我们这些后来者也不是完全没有了解冕下为人的方法,比如,从历史的只言片语,再结合自己的想象力,窥见其貌。” 想象力?这真的靠谱吗? 依耶塔略有怀疑,但姑且相信,便追问道:“那,在你的想象中,伊塔洛思冕下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这一回,老板娘思考的时间更长了一些,星辉透过树叶,洒在那张美丽的脸庞上,衬托出一股娴静和从容的气质。片刻后她开口,说道:“我想,应该是个善良、勇敢、正直、无所畏惧、心怀理想而又重视友情的人吧?” 这些都是老生常谈,便是依耶塔自己都能想到,她不禁有些失望,还以为老板娘会有更独到的见解。但接下来,老板娘又补充了一个评价,却着实让她有些惊讶了:“就和你一样呢,依耶塔。” “诶?”依耶塔愣住了,眼睛微微睁大,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和我一样?怎么可能。 看到她错愕的模样,谢丝塔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些许,却并无戏谑之意,反而充满了释然与认真:“我没有开你的玩笑哦,依耶塔,而是打从心底这么觉得的。因为你也很勇敢、很善良嘛,如果冕下具备的品质你都拥有,甚至都同样是羽精灵,那为什么不能说你和冕下其实是一样的人呢?” “可是,”依耶塔指了指自己,还有些难以相信,“我很勇敢吗?” 在依耶塔的人生中,她总是被旁人夸赞为乖巧的、善良的、美好的,却只有勇敢这个形容词很少听见,所以天使小姐本能地觉得,这是一个与自己绝缘的词汇。而且,她软弱、悲观、遇见困难就退缩的性格,也确实很难称得上勇敢吧? “当然。” 谢丝塔的语气如此理所当然,因为她确实是这么认为的:“在乐园乡亚述的妖灵们需要她的时候,冕下挺身而出,讨伐邪龙,这是一种勇敢;在灰丘大地的人们需要你的时候,你也挺身而出,对抗侵略者,这不也是一种勇敢吗?” 依耶塔的羽翼微微张开,羽毛在风中轻颤,像是被话语触动。她的脚尖无意识地碾着地上的小石子,发出细微的摩擦声,还有她结结巴巴的声音:“这、这不一样吧?” “哪里不一样了?”谢丝塔反问。 “因为、因为冕下只是个片翼的、弱小的羽精灵啊,而我却是少女王权,本身就拥有驾驭风和云鲸空岛的力量。弱小的人站出来面对强敌,那叫做勇敢;可强大的人站出来帮助弱者,应该说是生来的责任吗?所以我觉得,冕下的勇敢才是真正的勇敢,而我……” 我不过是仗着自己拥有少女王权的力量,才敢踏上战场而已。换位思考一下,如果将伊塔洛思冕下放到自己的位置上,就算她只是片翼的羽精灵,没有妖精宝剑西德拉丝的相助,也一定会勇敢地站出来,为了灰丘大地的人民而战吧?可自己如果失去了少女王权的力量,还能够拥有讨伐邪龙的勇气吗?依耶塔不太肯定,或者说,她没有信心。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啊……” 谢丝塔若有所思,她仔细地端详着依耶塔脸上那混合着忐忑、迷茫与自我怀疑的复杂神情,仿佛已经看穿了她心中所有的纠结,于是开口,一语道破:“我觉得,你可能只是太在乎自己和冕下的关系,反而忽略了真正重要的东西罢了。” “……是这样的吗?”依耶塔迷迷糊糊。 “不是这样吗?”谢丝塔笑道:“虽然同样都是羽精灵,但没有谁要求你必须成为一个像冕下那样伟大的英雄吧?只是你自己给自己强加的要求而已;而你为什么要将冕下当成自己的标准,不就是潜意识里觉得,自己和冕下有着深厚的联系,甚至有可能,冕下就是自己的前世吗?若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你又怎会如此在乎二者之间的对比呢?可是,依耶塔,你不要忘了,如果冕下真的是你的前世,那么她肯定也是少女王权,并不是你说的那种天生弱小却敢于挑战强敌的勇敢。当然,我并没有贬低冕下事迹的意思,只是觉得,你大可不必对自己太苛刻而已。就算换了另一种可能,冕下不是你的前世,她确实是以一介凡人的身份斩杀了恶龙,但谁又能因为她的事迹便否定你的努力呢?这个世界又不是一道数学题,不是冕下的答案对了,所以你的答案就一定是错的。在不同的时期、不同的环境、甚至不同的人身上,勇敢有着不尽相同的定义。” 依耶塔听得懵懵懂懂,又若有所悟,她大概明白了老板娘的意思,只是心中总还有些疑虑挥之不散,那或许也是造成她今晚种种奇怪表现的罪魁祸首吧。 “所以,”她忍不住低声喃喃:“我和冕下究竟是什么关系呢?” “如果实在好奇的话,”谢丝塔慢悠悠道,“何不去见她一面呢?” 天使小姐歪了下脑袋:“怎么见?” 都是一万年前的人了,总不能去梦里见她吧……咦? 依耶塔慢慢反应过来了,岛上貌似有个人,她的王权刚好可以帮助自己在梦中见到前世诶。虽然效果有些随机、时长有些不定、印象有点模糊,但好歹是一条途径。如果能够在梦中见到那位伟大的片翼英雄伊塔洛思冕下,不就能够印证真假,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吗? 不过说实话,依耶塔对这个答案还是有些矛盾的,既希望冕下是自己的前世,又觉得不是也挺好的。往坏处想,这叫做瞻前顾后,但往好处想,或许也可以认为是一种豁达,不管怎么说,只要放平心态,她都能够接受。 “看来你已经想通了,依耶塔。” 谢丝塔轻轻拉起依耶塔的手,少女的指尖微微发凉,被谢丝塔的掌心包裹着,渐渐回暖。小路在前方延伸,旅馆的灯光如灯塔般指引方向,她带着她继续慢慢往前走,一边走一边道:“去拜托她试试看吧,虽然那孩子看上去有些冷漠,不近人情,但其实意外地心软呢。实在不行的话,你跟她撒撒娇,说不定就答应了呢?” 因为她的话,依耶塔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那样的画面,然后打了个寒颤。 向白夜撒娇吗? 好奇怪的感觉。 就像老鼠对猫撒娇,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比喻。白夜很像猫咪吗?虽然她确实像猫咪一样高冷,但猫咪偶尔还有撒娇的时候,白夜就从来不会撒娇吧?依耶塔也很难想象那样的画面。非要形容的话应该是像雪豹?总是在雪山之上独来独往,对人际关系敬而远之;又或是飞隼,总是翱翔在目光难以企及的高天之上,俯瞰凡世。 这么说来,她确实饲养了一只名为小白的灰羽隼,虽然白夜一再声称是格洛莉亚坚持要养的,但大多时候照顾它的人都是白夜,所以或许是从它身上看到了与自己相似的地方?可灰羽隼也会撒娇啊,经常趴在白夜的头顶,用羽毛蹭她的头发,每到这时候白夜总是一副无可奈何、不胜其烦的样子,却从不阻止,其实心中是在高兴吗? 少女的思绪逐渐飘远,目光落在天际那轮弯月上,月牙如钩,引起无数回忆,她没有注意到自己身后的羽翼正无意识地模仿着鸟类梳理羽毛的动作,轻轻抖动。天使小姐虽然拥有这么多的羽翼,其实更习惯在大地上行走,可能是潜意识里觉得飞起来太引人注目,会把自己暴露在大众的视野之中吧。 所以她一点都不像是个羽精灵,真正的羽精灵恨不得将天空都据为己有,那据说恢弘无比的天空城就是证据。 可是有人说鸟儿总是落在地上就会忘了飞翔,却从没有人说鸟儿如果飞得太高就会被风暴刮伤。 因为前者是本能吗?而后者是欲望。 人们总是忽略本能,肯定欲望。 想要知道自己的前世是一种欲望,想要和英雄有所联系是一种欲望,或许想要对他人撒娇也是一种欲望……好复杂。 依耶塔搞不懂那么多复杂的情感,毕竟迄今为止她也只对两个人撒过娇,一个是林格,另一个自然是小夏姐姐了,除此之外,就连老板娘和奥薇拉姐姐都没有这样的待遇。可惜,小夏姐姐已经不在了,而她离开之后,就算林格偶尔还会来找自己聊天,两人坐在风车塔房的台阶上,一起欣赏日落与樱草花,可不知怎的,看着那样安静而又孤独的年轻人,天使小姐却再也提不起对他撒娇的勇气了。 这个世界一直是在变化的吧?无由地、任性地、随心所欲地变化着,简直就像个小孩子一样。 稍微让人有些悲伤呢。(本章完) 1409.第1393章 认错人了吗? 按照老板娘的要求,依耶塔简单在旅馆露了个面,让大家都知道自己其实心情还好,没什么大问题,然后便向他们打听白夜(也有可能是格洛丽亚)的下落,但问来问去,大家居然都不知道白夜去了哪里,她好像一直都是这样,独来独往,让人觉得难以接近。只有切换为格洛丽亚人格的时候才友善一点,但是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呢?分明白夜才是第二人格,所以应该说,格洛丽亚一直都很友善,但切换成白夜人格的时候却很孤僻。 最后,还是刚刚结束了今日的训练,恰好返回旅馆的希诺,告知了答案。 “你在找白夜吗?我回来的时候看到她往森林里去了,沉着脸,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她一边擦拭着枪刃上的尘土,一边说道。 依耶塔的表情顿时一垮,愁眉苦脸。她原本就不擅长和这种冷漠孤僻的人打交道,偏偏对方心情还不是很好,自己这么冒冒失失地找上门去,不会变成出气筒吧?当然,白夜的性格不可能那么恶劣,只是天使小姐自己太柔软,所以有些发怵而已。 希诺看着依耶塔既忐忑又犹豫的模样,多少有些理解她的顾虑,便微微一笑:“你找白夜有事?不如我陪你一起去怎么样?正好我也闲着,想出门散散步呢。” “这……这就不用了吧,你不是刚训练完吗,希诺?” 依耶塔一开始还有些意动,但很快就摇摇头拒绝了,知道这不过是希诺体贴自己而找的借口罢了。她还知道少女骑士有个习惯,每天训练完成后都要去洗个热水澡,好好放松身体,那大抵是她日常生活中除了看书骑马以外惟一的爱好了,自己可不能随随便便就剥夺了。 更何况,依耶塔不太希望其他人知道自己去找白夜的原因,她总感觉自己有些……幼稚。 为了这种理由大张旗鼓,如果被大家、尤其是爱丽丝知道,一定会狠狠嘲笑吧?所以,除了自己以外,只有提出建议的老板娘和提供帮助的白夜两人知道就够了。 “我自己去!” 她用力地说道,同时攥紧双拳,放在胸口,上半身微微前倾,紧张而又认真地盯着希诺看,努力传达出一种“我能行”的信号。 当然,天使小姐并没有意识到,就算自己再怎么遮遮掩掩、试图隐瞒,都瞒不过希诺的眼睛。谁让她实在太好懂了呢,心里想的什么,都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脸上,让人想要装作看不到都很难啊。 不过,或许这也是依耶塔可爱的地方也说不定? 少女骑士憋着笑,为她指点迷津:“那就祝你好运啦。对了,如果你实在不懂怎么和白夜打交道的话,不妨把她当成林格就好了。” “林、林格!?” 依耶塔的声音有点大了,客厅里正在休息的某位年轻人听到自己的名字,忍不住投来目光,但天使小姐和少女骑士聊得正投入,没注意到,便又默默收了回去,继续和奥薇拉聊天。 “没错,你不觉得这两人很像吗?”希诺一本正经道:“都是一样故作冷漠、一样面冷心热、一样充满了别扭的感觉呢。” “是这样没错啦……”依耶塔纠结了一下,还是为年轻人说了句好话:“但林格已经不会这样了。” 现在是大家都喜欢的、温柔又体贴的林格。 倒是白夜,还是最开始认识的时候一样呢。 “总而言之,”希诺拍了拍依耶塔的肩膀,“就拿出你应对林格时的经验来应对她吧!” 依耶塔很想说我其实没什么经验,但少女骑士并不给她这个机会,鼓励两句后便挥了挥手,潇洒地转身离去了,看样子应该是去洗澡了,留下天使小姐一人在原地发呆了好长时间,才终于下定决心,就像是即将踏上战场的士兵,带着视死如归的表情,毅然踏出了第一步。 我可以的。 一定可以的! …… 依耶塔在森林中寻找。 暮色沉降,林间弥漫着潮湿的泥土与草木的气息,脚下是厚积的落叶,踩上去沙沙作响,仿佛整座森林都在低语。越往深处走,光线越是稀薄,只有偶尔从枝叶缝隙间漏下的月光,像银白色的丝线,轻轻缀在幽暗的小径上。 她一边走,一边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生怕惊扰了这片静谧,也怕惊扰了那个她正在寻找的人。树木渐渐稀疏,前方出现了一座参差落差的断崖,崖下便是河流,流向萝乐娜的炼金工房。山崖附近没有茂密的树冠遮挡,夜空毫无保留地铺展开来,一轮清冷的圆月悬挂在天幕正中,月光如水,静静洒落。 就在断崖的最高处,依耶塔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崖上长满了及膝的野草,夜风掠过,草叶便齐齐伏低,形成一道道肉眼可见的白色波浪,从山下向着崖顶连绵涌去。白夜独自坐在悬崖的最边缘,摇曳的草浪中,唯有她屹立不动,背对着仰望月亮。月光勾勒出她瘦削的肩线与微微扬起的下颌,灰发如夜瀑般垂落,几乎与深蓝色的天幕融为一体。她一动不动,仿佛已与这片夜色、这抹月光、这方山丘凝结成了一幅寂静的画卷。 风吹起几缕发丝与衣角微微飘动,却吹不散她周身那股近乎凝固的孤寂。月光在她肩头镀上一层银边,也落入她静默的眼眸,折射出遥远而疏离的光。亚托利加大地的月光亘古如初,照见了尘世间每一个灵魂的悸动与不安,却唯独无法猜透这少女的心思,因此发出情人般的低语,询问你为何独自在此?是否也和我一样感到孤独?但终究只得到沉默作为回应。 依耶塔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呼吸,连脚步也滞住了。她忽然觉得,此刻的白夜更像是一只栖息在月光下的夜鸟,优美,耀眼,却不可触碰,仿佛一靠近,她就会振翅飞入更深、更冷的夜空。 整座山崖被月光洗得发白,草叶上凝结着入夜后的露珠,偶尔闪烁如碎钻。远方的树影模糊成一片深色的海,而白夜是这海中唯一的孤岛。清辉笼罩着她,也笼罩着这片无人打扰的寂静,一切都显得那么唯美,却又那么脆弱,那么遥远。 依耶塔攥了攥衣角,心中原本的忐忑,渐渐被一种细微的疼惜取代。她忽然想起希诺对自己说,可以将白夜视为林格来对待,因为他们都同样孤僻、冷漠而又别扭。但天使小姐忽然间明白了这句话中更深的意味,那就是,他们都同样孤独。 少女深吸了一口气,林间微凉的空气涌入胸腔,压迫着脆弱的肺部,却没能平息那颗怦怦直跳的心。她鼓足勇气,朝着月光下那个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身影,轻轻地呼唤了一声: “白夜……?” 灰发灰眸的少女终于有了反应,细长的眼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定格在夜空上的视线缓缓聚焦,仿佛重新回到了现实之中,她用有些生涩的动作回过头来,将目光定格在不请自来者的脸庞上,那表情像是思考,又像是回忆……无论如何都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 依耶塔有种神奇的预感,与其说白夜是回到了现实,不如说是回到这个世界比较恰当。好像刚才的她虽然如此鲜明,实际上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只是故事书上的一句描述、舞台剧中的一幕场景乃至小乐曲里的一个音符,是一种象征性的符号。直到外部的力量介入了这篇故事、这出戏剧或者这支乐曲,她才得到了存在的意义,得以出现于这个世界。 “……依耶塔?” 她的声音比平常更低沉些,带着一丝久未开口的沙哑,但下一秒却眨了眨眼睛,像是切换了开关,原本有些疏离和冷淡的神态迅速变得生动起来,与之前的遥远和疏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高兴地朝天使小姐挥了挥手,就连语调都上扬了一丝:“晚上好呀,你来找我玩吗?” “诶?”这强烈的反差让依耶塔差点没反应过来,呆滞了一会儿后,天使小姐才有些犹豫地问道:“格洛丽亚?” “恩,是我哦。”灰发少女向她咧嘴一笑,很有活力,绝不是白夜能够模仿的气质:“怎么,你不认识我了吗?好过分,明明下午才见过的。” 在马拉卡夏离宫的大书库中听谢莉尔讲故事的时候,两人之间的距离也不过隔着一个蕾蒂西亚而已。 “啊,不是啦,那个,我只是觉得、呃,觉得是白夜在操控你的身体而已!”依耶塔连忙解释。 不过这个解释没有让格洛丽亚满意,倒是哼了两声,颇为不满:“居然把我和那家伙混淆了,依耶塔,你的眼力也太差了,我和她哪里像了?” “诶嘿嘿……” 依耶塔无言以对,只能用傻笑蒙混过关,其实她自己也说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格洛丽亚和白夜的气质确实截然不同,前者虽然经常转换身份,但大体上是一种活泼、开朗、偶尔还有些傻气的形象,而白夜却是那么的冷漠和疏离,自己就算再迟钝,也不可能将这两人搞错吧? 可是,刚才的格洛丽亚……确实很像白夜啊…… “对了,你来找我有什么事么,依耶塔?”灰发少女笑嘻嘻地问道:“难道真的是来找我玩的?抱歉哦,我现在可能没空,等下次吧……” “不是,那个——”依耶塔有些不好意思地打断了她的话,小心翼翼地表示,“其实,我是来找白夜的……她现在有空吗?” “来找白夜?”格洛莉亚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大概正惊讶于依耶塔居然想要和白夜那家伙打交道吧,平时也没见两人关系有多好啊。而且,依耶塔这么柔软的人,和白夜这么强硬的人交流,难道不会被她气到吗? 为天使小姐着想,她善意地提醒了两句:“你确定要见她吗?白夜可不是那么好打交道的人哦,如果真有什么事的话,不如和我说,我帮你转达给她如何?” 依耶塔有些意动,但很快就想起希诺的告诫,连忙摇了摇头,心想自己怎么可以就此退缩呢?如果一直退缩的话,就会一直是这个样子,永远无法与白夜打好关系。所以,这种时候就应该勇往直前! “不用了!”天使小姐攥紧双拳,背后的羽翼都跟着张开了,就像炸毛的鹌鹑,无论如何很有气势就对了:“让我亲自和她说吧!我相信,白夜小姐那么温柔的人,一定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温柔…… 灰发少女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原来,你是这么觉得的吗?她是个温柔的人啊,呵呵……” 她的嘴角扯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转瞬即逝,不知道为什么,笑声中似乎带着一些复杂的、依耶塔暂时还无法理解的情绪,但她很确信地点了点头:“没错!不止是我,其他人一定也是这么觉得的!白夜小姐就像林格那样,是个外表看起来冷漠、其实内心很温柔的人!” 比如希诺,这个道理还是她告诉依耶塔的呢,只是天使小姐理直气壮地占为己有了。 “这样啊。”格洛莉亚抬起头,看了看头顶的月亮,侧脸在月光勾勒下竟显得有些寂寥,低声喃喃:“听上去还蛮有道理的,虽然,被拿来和那家伙相提并论,我也不是很高兴就对了……” 因为她的声音太轻了,甚至惊不动月光中浮动的尘埃,所以,理所当然的,依耶塔没听清楚:“你说什么,格洛莉亚?” “没什么。” 灰发少女收回目光,重新落在天使小姐的身上,对她笑了笑:“既然你这么坚持的话,那我就叫她出来咯。” “好、好的!”虽然这是自己提出来的要求,但依耶塔还是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屏住呼吸,做足了心理准备,严阵以待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又要踏上战场了呢。 格洛莉亚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缓缓闭上眼睛,下一刻又缓缓睁开。 只是睁眼与闭眼的瞬息之间,少女的气质陡然变化。(本章完) 1410.第1394章 还是没有走出来吗? “听说你想见我?”白夜缓缓从地上站起来,转身面向依耶塔,背后就是那轮孤独的月亮。贯穿穹顶的星河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了,漫天白银的月光下,她就那样静静地伫立在断崖边缘,单薄的身影看上去来一阵风就会被吹走似的,却有种令人难以言喻的压迫感:“所以我来了,有何见解呢,依耶塔小姐?” 她真有礼貌,说话的语气和方式也好优雅,简直不逊于女伯爵奈薇儿小姐…… 这是依耶塔脑海中浮现出来的第一个念头。 不过确实,白夜虽然看起来冷冰冰的,不近人情的模样,但从来没有对任何人失礼过——除了两个人。一个自然是格洛丽亚,她好像很喜欢欺负自己的主人格,总是说一些嘲讽和贬低的话,但又不是真的讨厌,而是类似于叛逆期小男孩吸引同龄小女孩的把戏?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另一个则是林格,这两人大约是性格太相近了,反倒相性不合,就像两只刺猬互相扎来扎去一样。不过刺猬是因为想要靠近才会触碰到彼此身上的刺,而白夜莫非也想要更靠近林格一点吗? 依耶塔漫无边际地想象着。 “虽然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直到一个幽幽的声音响起,“但似乎有些失礼的样子?” 依耶塔吓了一跳,回过神后连忙摇头否认,表示自己绝对没有任何失礼的想法。白夜也就是吓一吓她,并没有斤斤计较的意思。而且,她觉得天使小姐慌慌张张的表情还蛮有意思的,和某人很像。 因为“某人”的数量比较多,所以这里就不一一列举了。 回归正题,见到白夜之后,依耶塔总算可以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她了,得知天使小姐打算在梦境中追寻自己的前世,与片翼英雄伊塔洛思的因缘牵系,白夜挑了下眉毛,有些意外:“这倒不是件难事,只是梦境的效果因人而异,我可以引导你入梦,但你究竟会在梦中看到什么,便不是我能决定的了。” “这样就够了,白夜小姐!”依耶塔真心诚意地道谢:“感谢你的帮助!” 白夜不说话,只是盯着她看,心想这柔软得就像羽毛的天使小姐,平生第一次鼓起勇气与自己接触,却是为了提出这个要求,难道知晓前世对她来说真的很重要吗?片翼的羽精灵英雄与六翼的羽精灵遗孤,她们是否为同一人,答案难道会给这个世界带来什么变化吗?可是尽管毫无意义,也会有想要追寻的事物,这大概就是生灵的本能吧。 “你会怎么决定?”她忽然问道:“关于那位谢莉尔小姐的提议。如果确定伊塔洛思与自己是同一人,你便会接受她的请托吗?而如果不是同一人,莫非就要拒绝吗?” 因为从她这里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所以心满意足的依耶塔轻轻摇头,脸上浮现出轻松的笑容:“不,我已经想清楚了,无论结果是什么,都会答应谢莉尔小姐的请求,因为,这也是在帮大家的忙嘛。” 白夜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点头:“我想也是,毕竟……心想事成的力量总是很吸引人,不是吗?” 就算圣杯会以各种形式扭曲人的愿望,只要它重现人世,依然会有数之不尽的人疯狂追求,到那时,圣战军就算得到,却能够长久地拥有它吗?谁又知道,借助圣杯力量赢得了这场战争的圣战军,是否会因此迎来下一场战争呢? 命运总是难以预料,像谢莉尔和依耶塔这样的人,即便知道也会勇敢前进的,而白夜不行。曾经有一个让她既憧憬、又疏远、隐约还有点敬畏、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的人,说过这样一句话:“我知道你不是害怕哦,白夜,只是还没有准备好而已。” 可惜,还没有等到白夜真正准备好的时候,那个人就已经不在了。 “不是为了那样的理由啦……” 依耶塔小声辩解了一句,但见灰发少女似乎没有继续交流的欲望,甚至还逐渐沉入了自己的思绪中,对外界不理不睬,便轻轻道了声再见,然后蹑手蹑脚地溜走了。看得出来,她还是有点害怕的。 白夜回过神时,眼前已不见了人影,惟有风拂过草地,吹起一片细浪。 她收回目光,伸手揉了揉眉心,一股疲倦的感觉涌上心头。 “让我来演一个笨蛋,真是有些为难人了。”灰发少女自言自语道:“再这样下去,迟早变成人格分裂……虽然我本来就是了……” 说到这里白夜忍不住笑了一声,像是被自己的冷笑话给逗乐了,但很快这抹笑意就从脸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神色。她在心中默默呼唤了一声:“格洛丽亚。” 如果是以前,那个笨蛋一定会马上跳出来回应的,但今天,白夜却等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听到了对方慢悠悠的声音,在脑海中若隐若现地回响:“……白夜……刺啦……有什么刺啦……事吗?” 声音断断续续,还夹杂着某种诡异的杂音,听起来随时都可能中断的样子。 情况比上次还要糟糕了。 白夜沉着脸:“没什么事,就是提醒你该起床了,赖床的笨蛋是长不高的。” “不要啦……我好困……”说着,她在少女的脑海中打了声哈欠,白夜甚至能想象出那家伙伸懒腰时的模样:“就让我再睡一会儿吧……反正,又不会怎样……有什么事情的话,就交给……交给你了……刺啦……” 声音戛然而止,对话也就此中断,无论白夜怎么呼唤,格洛丽亚都没有再回应,显然已经“睡着了”。 如果真的是睡着就好了。 一开始,只是精神萎靡不振,没有活力;逐渐的,操控这具身体的时间变短了,大部分时间的控制权都转交给了白夜;到现在,更是彻底龟缩在意识空间的最深处,整日不见踪影,偶尔才回两句话,证明自己姑且还活着,简直就像冬眠一样。 问题是从什么时候出现的呢? 大概,是从那位青色头发的少女离去之后吧。 为此,白夜不得不在大家的面前假扮格洛丽亚,偶尔还要一人分饰两角,证明这具身体的两个人格都没有问题。最开始还会露出一些破绽,被大家怀疑,但逐渐得心应手之后,她扮演起来简直惟妙惟肖,连格洛丽亚那种迷糊笨蛋的气质都把握得如此精准,让朝夕相处的灰羽隼小白都看不出来,更别说其他人了。这或许是因为双方原本就是同一个人的缘故吧,但白夜并不感到高兴。 她知道正确的做法应该是将这件事如实相告,然后和大家一起想办法,帮助格洛丽亚稳定状况才对,可自己偏偏没有这么做,难道是因为太过高傲,拉不下脸求助,或者太过倔强,想要独自解决吗? 不,她只是在害怕而已。 因为知道原因,所以才会害怕。 无论是为了格洛丽亚,为了自己,乃至为了大家,她都不可能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可随着伴生人格的症状越来越严重,少女偶尔也会期待,如果有人主动看穿了自己的伪装,站出来戳破这件事就好了。那样,自己既不用承担泄密的风险,也可以和大家一起想办法解决格洛丽亚的问题了,这样矛盾的心理时常让她备受煎熬却不得不独自承受。 偏偏没有任何人看穿。 难道是我的演技太好了吗?还是大家都太迟钝了呢? 白夜不禁怀疑,但任何人的观察能力都值得质疑,唯独那个人不是。他明明好几次看穿自己的伪装了,也总是能正确分辨出自己和格洛丽亚的区别,为什么这一次却什么动静都没有?考虑到或许是小夏的离去使他过于悲伤,无心他顾,白夜很贴心地等待了一段时间。可现在,该伤心的都已经伤心过了,人难道不是应该走出记忆,勇敢地面对未来吗?为什么他还是无动于衷? 你的直觉呢?你的预感呢?你用来哄骗女孩们的种种说辞呢? 以前,白夜很讨厌那个年轻人,尤其讨厌他的目光,一眼就能看穿自己的想法,无论是阴暗的、卑鄙的、冷漠的还是嘲笑的,这让习惯躲藏在伴生人格的庇佑下、从阴影中窥探世界的少女感到格外不适,有种被强行拉到阳光底下处刑、无地自容的感觉。可现在,她居然有些怀念那样的目光了,当然,这并不意味着自己对他有什么特殊的感情,只是希望,他偶尔也能将这种能力发挥在正确的地方,而不是拿来恐吓与欺诈女孩子。 “拿出你的直觉来啊,林格……” 她仰起头,怅然地凝望着天上的月亮,喃喃自语:“不要总是那么迟钝了。” 却完全没有意识到,如果自己只是希望有一个人能够看穿她的伪装的话,为什么那个人不能是心思细腻的奥薇拉、率直纯粹的希诺、仿佛能够洞察人心的萝乐娜、依靠本能行动的蕾蒂西亚乃至拥有一颗赤子真心的依耶塔,而偏偏是林格、也必须是林格呢? 潜意识里,她对他怀有一种信任,就像她一直刻意与圣夏莉雅保持距离,却并不否认自己其实有些信任她一样,都是一种很复杂的情感。 当然,她没有意识到,其实还有一个人拥有这种能力。 只是,那个人由于以前留下的印象太不靠谱,第一时间就被她排除了而已。 …… “哈嚏!”爱丽丝打了个重重的喷嚏。 萝乐娜一脸嫌弃:“要打喷嚏麻烦对着窗外,别弄脏了我的炼金釜和工具。” “意外,这是个意外。”天才玩家信誓旦旦地保证:“绝对是有人在背地里说我坏话!” “那你一天中可就不止打这一个喷嚏了。”萝乐娜面带微笑:“说吧,为什么要让我帮你制作能够刺激灵魂的药物,该不会是想拿去干什么坏事吧?” “绝对不是!”爱丽丝坚决否认,义正辞严:“这次可是正经用途,当然以前也是。不过这都无所谓了,重要的是,我已经想通了!” “想通了什么?” “游戏机和卡带,本质上都是我的王权对吧?而王权之力,其实就是印刻在少女王权灵魂之中的法则,那么,游戏机与卡带的损坏,是否就相当于灵魂出现了破损呢?” “原来如此。”萝乐娜明白了她的意思:“所以只要修复灵魂,就能够修复你的游戏机和卡带了?这倒是个不错的思路,问题是,我不肯定自己能做出符合要求的药物,毕竟我的王权也是残缺的,比你好不到哪里去呢。” “效果无所谓,主要是为了证明刺激灵魂确实能够对王权产生反馈就够了。” “哦?”萝乐娜看了她一眼:“你已经找到其他办法了?” “当然,不就摆在眼前吗?” 爱丽丝双手叉腰一脸得意,看来比所有人都先一步想到这点让她有种我智力比你们都高的错觉,恍惚中萝乐娜又看到了以前的天才玩家,嚣张,肆意,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却又如此独特。她居然有些感慨和怀念,在这种复杂情感的驱使下,便无视了爱丽丝有些冒犯的眼神,笑眯眯地说道:“女神之泪?” 传说中能治愈一切伤势、不足与先天缺陷,无论肉体还是灵魂的宝物,也是妖精们的孕育之源。 “没错!同为女神大人的造物,绝对会有效的!”爱丽丝攥紧了掌心,那气势与其说是相信它一定会有效,不如说就算无效她也不接受,一定要让它生效不可,大概是这种感觉吧。 “等我的王权重新完整,游戏机与卡带的力量又能使用,就是天才玩家再度登上舞台的时刻!”天才玩家低声道,不是在和萝乐娜说话,倒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下定决心:“到时候就由我和魔女结社对抗,像那样的事情,我绝不会让它发生第三次了!” 像那样的事情,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呢……萝乐娜心知肚明,却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收回目光,在桌上的瓶瓶罐罐中挑拣起来,着手准备为爱丽丝炼制她需要的道具。 心中,却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果然,还是没有走出来啊。(本章完) 1411.第1395章 应该是好事吗? 第1395章 应该是好事吗? 依耶塔做了一个梦,梦中她站在一片高高的悬崖边缘,崖上铺满了青草,脚下便是深不见底的天空与一望无际的云海,背生四翼的怪鱼在海中遨游,时而跃出海面,时而又潜入海底;一群腿很长但没有翅膀的巨鸟奔跑在云上,用锋利的喙部抓捕那些跃出云端的怪鱼,更遥远的地方飘浮着宏伟城市的巨影,正在云深处若隐若现,但城市的基底是用水、冰块和棉花糖混合制成的,一切都稀奇古怪,不成逻辑。 然后,她还看到了一个和自己很像的羽精灵少女,但她只有一片羽翼,在并不温柔的风中孤零零地垂下,末羽轻轻摆动,就像披风一样。 “听说你想要见我?”少女双手背在身后,上半身微微前倾,笑眯眯地看着她:“现在见到了,感觉如何呢?” “伊、伊塔洛思冕下!?”依耶塔既惊喜又意外:“您认识我吗?” “笨蛋。”对方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我是一万年前的人了,怎么可能认识一万年后的你呢?但这里是你的梦境,一切可见和不可见的事物都源自于你的想象,所以,我对你的了解,其实是基于你对我的了解。这么说你能明白呢?” “不是很明白。”依耶塔老老实实地回道。 “那就不用明白了。”冕下倒是很豁达的样子,一挥手便将这个话题略过去了:“反正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虽然她很不在乎,但依耶塔却不能不在乎,当然,她主要在乎的是自己在冕下心中的形象:“伊塔洛思大人,我这样是不是很笨?” 少女拍了拍她的脑袋,安慰道:“笨一点没什么关系,至少你很努力了。” “诶嘿嘿。”依耶塔便又高兴起来,让人搞不清楚她究竟是真的这么想,还是单纯想被冕下夸奖才这么说的。 不过,她忽然想起来,既然伊塔洛思冕下出现在自己的梦中,岂不是意味,传说中斩杀恶龙、为乐园乡亚述带来了和平的英雄,确实是自己的前世? 按理说,这样的结果也在意料之中,但不知道为什么,依耶塔的心情还是有些复杂,说不上高兴,但也说不上失落,最多最多,就是有一点点的纠结吧? “你在纠结什么?”少女忽然道:“如果你有心事的话,不妨和我分享一下,或许我能给你一些建议呢?虽然……” 虽然什么,冕下没有继续往下说,但依耶塔还是感到心中暖暖的,心想伊塔洛思冕下果然就像传说中描述的那样,是个亲切又体贴的人呢。 她鼓起勇气,开口询问:“伊塔洛思大人,你觉得我和你有哪里是相像的吗?” “嗯,我就知道你会这么问。”少女确信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坦白地说,完全不像呢。” 果然,连冕下都这么说…… “但像不像其实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重要。”依耶塔惊讶地抬起头,少女没有看她,而是远眺着无边无际的云海,慢悠悠道:“诚然,如果追求相似之处的话,谁都可以轻易找到,但我这么回答你恐怕不会满意吧?因为你想要知道的是,人的前世与今生,是否会拥有同样的理想和信念?但诸如勇敢、善良、正义等品质,它们并不是狭义的用来描述我们两个人的词汇,在尘世众生的身上也普遍存在,所以不能作为一种标准。而如果抛开它们,只着眼于个人独一无二的特质上,又是否有些偏执了呢?” “可是,冕下……”依耶塔忍不住想说什么。 “人是被命运塑造的,少女王权亦不例外。”少女打断了她的话,自顾自地说道:“纵然一开始有相似的地方,难道就一成不变、始终如初吗?比如你,依耶塔,最初的你被自身诅咒困扰着,渴望找一处栖身之所停留,平静地度过此生,可最终却乘上鲸鱼,从世界的一端走到了另一端,旅途漫漫无期。难道你会说,这其实不是真正的我,不能算数吗?而与你相反的人恰好是我,最初的我因片翼而受天空城中的族人排挤,孤身来到地面,并不奢求被任何人理解,唯独憧憬着更多未知的邂逅。与妖精们的友谊是意外之喜,令我感到欢快却不曾沉迷,所以,纵然西德拉丝一再挽留,我依然决定告别朋友,重新踏上旅途。” “我知道。”依耶塔总算找到了插嘴的机会,连忙道:“后世的人们都很钦佩您呢,认为您是个自由的人,始终如一。” “始终如一吗?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少女竟流露出一丝落寞:“看来后世的传说只停留在我离去的那一刻,但你应该知道得更多才对,依耶塔。” 我应该知道吗?天使小姐起先疑惑,思索半晌后才恍然醒悟,那是绯珥、天蒂斯、卡拉波斯甚至天界忒弥丝都曾提到的,关于转世人间的少女王权们初次觉醒、找回前世记忆的故事。 “我离开亚述后不久,天蒂斯便找到了我,大概是因为我斩杀邪龙尼德霍格的事迹传到了她耳中吧,毕竟闹出来的动静还蛮大的。”少女轻笑一声:“她帮我找回了前世的记忆与力量,然后又问我,是否愿意加入她的计划,让这个已经腐朽的世界迎来真正的新生。但说实话,她的理想也好,信念也罢,都太疯狂了,我自然是不可能答应的。于是便拒绝了,非但如此,我们这些秩序的少女王权还因此重新团结起来,与支持着天蒂斯的混沌王权对抗。最终的结果已被历史见证,无需多言,让我稍微有些遗憾的是,发生了这样的事后,我再也不可能像告别西德拉丝那样,任性地一走了之,踏上自己的旅途;必须承担起身为少女王权的责任,守护母亲大人留下来的世界才行。由是,终此一生,我都没有再拾起最初的理想,依耶塔,你觉得这样的我,还是自由的吗?” 依耶塔愣愣的,说不出话来。 她没有想到故事的结局会这样转折,虽是情理之中,却又徒增悲伤。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吧……”她喃喃道。 “是啊,没有办法,所以我才说,人都是被命运塑造的,追求相同或相似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就算最初的时候相似,也会因为命运的不同,逐渐被塑造为相反的模样。”少女轻声叹了一口气:“渴望平静生活的人终究会踏上旅途,追求远方风景的人最终却被责任束缚,依耶塔,你觉得这样的区别是无由的吗?或者说,怎样的相似才是有意义的呢?” 依耶塔不知道,所以她无法回答。 “所以,我说一句很俗套的话,做你自己就好了。”少女伸了个懒腰,扭头对依耶塔笑了一下:“虽然很俗套,但走到最后你会发现,往往这种俗套的话才是最有道理的。” 伊塔洛思说完那句俗套却真诚的忠告,目光从依耶塔身上移开,投向了悬崖之外那无垠的云海与天空,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那是对遥远过去的怀念吗?还是历经沧桑后的释然呢?除了她自己以外,恐怕没有人能够分辨。 “那么,再见了,依耶塔。” 温暖的余韵正在耳畔回响,她却张开双臂,脚尖在铺满青草的崖边轻轻一点,身体便如同失去了所有重量般,优雅地向后仰倒。那不是坠落的姿态,更像是飞鸟正舒展羽翼,即将投入天空的怀抱。她的目光依旧平静,就那么直视着因惊骇而睁大眼睛的依耶塔,身影迅速被崖下的气流吞没。 “冕下——!” 依耶塔惊呼着扑向崖边,心跳几乎停滞。她以为会看到坠落的身影被云层吞没,却在那一片朦胧之中,捕捉到一抹缓缓升起的洁白。 是伊塔洛思。 她并没有坠落,而是悬停在半空中。那片唯一的羽翼在她身后完全展开,不像寻常鸟翼那样对称有力,却像是一幅被风精心铺开的绢帛,柔软、纤长,末梢的羽毛如流苏般轻轻摇曳。单翼在空中划出优雅的弧线,她微微侧身,仿佛倚着看不见的气流,姿态从容得像是在云中漫步。 风掠过她的发梢,带起几缕银丝,与羽翼的轮廓交织成一片模糊的光晕。她抬起头,望向依耶塔,眼中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仿佛在说:吓到了吗? 依耶塔怔怔地望着她。 那片孤独的羽翼在云霭间显得如此脆弱,却又如此坚定。它不像双翼能平稳地翱翔,每一次扇动都带着细微的倾斜,仿佛随时会失去平衡。可伊塔洛思却借着这并不完美的翅膀,在云海之上划出轻柔的轨迹,时而低旋,时而升高,像是一片被风托起的雪花,又像是一首没有终章的旋律。 更远处,那些四翼的怪鱼从云层中跃出,绕着她盘旋,鳞片在虚幻的天光中闪烁如碎晶;无翼的巨鸟也停下追逐,仰头注视这违逆常理的飞行。整个梦境仿佛因她而静止,唯有她与那片单翼,在天空与云的界限之间,绘出一幅不属于任何传说的画面。 “你看,”伊塔洛思的声音随风飘上来,轻得像是羽毛拂过耳畔,“即便是这样的翅膀,也能飞哦。” “还有,不要忘了我刚才的话。” “这里是你的梦境,一切可见和不可见的事物都源自于你的想象,所以,我想对你说的那些话,其实是你想对自己说的话吧?” “只要记住这一点,就够了。” 依耶塔望着她逐渐升高,身影在云霞中渐渐淡去,仿佛融入了远方那座由水、冰与棉花糖筑成的漂浮之城。最后一刻,伊塔洛思回头对她眨了眨眼,随后彻底消失在光的缝隙里。 下一刻,依耶塔醒了过来。 …… 窗外艳阳高照,风和日丽。 今天又是个好天气啊。 不知怎的,依耶塔一觉醒来就很高兴,她记得自己做了一个很美好的梦,虽然关于梦中发生的事情,醒来的一瞬间就忘得差不多了,但还是很高兴。想必,一定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吧?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吵吵嚷嚷的声音,一大早就有人在樱草花田里打闹,难道是那些妖精?真是的,不是已经警告过她们,不要在休息时间打扰别人吗? 依耶塔连洗漱都顾不上了,连忙下床查看,结果推开门一看,并不是妖精们在胡闹,而是两个眼熟的家伙正在樱草花田里追逐呢。一个金发红瞳的天才玩家高喊着“我不要啊”狼狈逃窜,就跟马上要被追上的小女孩似的;一个蓝发晶眸的炼金术师在后面紧追不舍,还桀桀怪笑“爱酱你是逃不掉的乖乖束手就擒吧”,就跟马上要追上小女孩的魔女似的。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天使小姐懵了。 “啊、依耶塔!快救救我!”爱丽丝见到她就跟见到救星似的,慌忙扑上来抱住她的脚求救,当然不排除是故意占便宜的可能性:“萝乐娜她疯了,硬要往我嘴里塞可疑的药,我不喝她就威胁我,呜呜呜……” 哭得好假。 “怎么又怪上我了?”萝乐娜闻言皱眉,颇为不悦,配合手里小臂粗细的针管,很有威慑力:“不是爱丽丝你自己找我炼药的,还强调一定要刺激的,结果成品是够刺激了,你自己却受不了,这怎么能怪我呢?” “那也太刺激了!”爱丽丝反驳:“而且也太苦了,就不能换个口味?比如蓝莓味!” “呵呵,海胆虫味可以吗?” “那是什么?” “海洋里最苦的生物。” “才不要咧!” 两人就这样当着依耶塔的面吵起来了。 天使小姐左看看一脸理直气壮的爱丽丝,右看看无可奈何摇着头的萝乐娜,不知怎的,心中那股自醒来后就一直按捺不住的高兴劲似乎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地方,于是她忽然弯起眉毛,笑了出来:“噗嗤!” 诶? 爱丽丝和萝乐娜停止了吵架,不约而同地扭过头,一脸诧异地看着她。 依耶塔怎么忽然就笑了? 虽然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但这应该是好事……吧? 给点喵 1412.第1396章 抵达既定的结局吗? 第1396章 抵达既定的结局吗? 仅仅一夜之间,依耶塔判若两人。昨天还在花田边忧郁地思考着“我是谁”的哲学问题,今天便一脸笑嘻嘻地告诉林格,可以答应谢莉尔的要求,她甚至表现得干劲十足,已经迫不及待了。林格不太确定是什么原因造成了这种改变,至少爱丽丝和萝乐娜都信誓旦旦地声称这是自己的功劳,年轻人懒得揭穿她们,既然依耶塔没有否定,就当做是这样吧。 然而,真正的功臣却在一旁冷眼相看,深藏功与名。 奥薇拉冷不防出现在她的身后,轻轻拍了一下少女的肩膀:“白夜?” “谁!?” 少女吓了一跳,慌忙回头,一双雾蒙蒙的眸子中倒映出贝芒公主好奇的脸庞,这才松了一口气,抱怨道:“原来是你啊,奥薇拉,干嘛躲在角落里吓人?” “我没有吓你啊。”奥薇拉也觉得很委屈:“我一直都在这里,只是你没有发现我而已。” “是这样吗?”少女狐疑地审视着她,试图从那张漂亮的脸蛋上看出一丝端倪。 “就是这样。”奥薇拉诚恳的表情,让人情不自禁想要相信她。 毕竟贝芒公主是个连撒谎都不会的人。 这么一想,少女便放心了许多,然后又想起什么,强调道:“还有,我不是白夜,我是格洛莉亚哦!你要是再把我和她认错了,我可要生气了?” “是吗?”贝芒公主歪了下脑袋,阳光恰好从窗缝漏下,照亮她白金色的长发,仿佛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她心想,眼前这位灰发少女,无论气质、神态还是语气,都和格洛莉亚一模一样,而与白夜则截然相反,照理来说,自己不该认错才对。可不知为何,奥薇拉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当然!”自称格洛莉亚的少女心中一紧,但嘴上仍不留破绽,她故意压低声音,模仿着白夜那种冰冷的语调,恐吓道:“如果我真的是白夜,可不会那么轻易就放过你!” “唔,说得也是。”奥薇拉下意识地搓了搓手臂,仿佛回忆起了某种令人发寒的感觉。要是白夜的话,或许不会骂人,但那冷冰冰的眼神就够她受的了。 还是格洛莉亚比较好糊弄。 “错怪你了,格洛莉亚。”她悲痛道:“你不是白夜真的太好了。” “……”灰发少女嘴角略微抽搐,不知道这算夸奖还是贬低。从实际情况来说,应该是后者吧?于是她暗自磨了磨牙,打算找个时间吓唬贝芒公主几句,看这家伙以后还敢不敢说这种话。 “对了,你刚才在看什么呢?”奥薇拉忽然想起自己一开始来找格洛莉亚的目的,便顺口问道:“想要和爱丽丝她们聊天吗?那就不要躲在这里嘛,你都加入我们这么久了,怎么还这么害羞呢?” 我害羞你个头啊! 灰发少女眼珠子一转,忽然计上心头。 她微微垂下脑袋,只露出后脑勺给奥薇拉看,刘海挡住了眼中憋不住的笑意,故意用羞涩的语气说道:“其实,我不是想要和爱丽丝她们聊天啦,而是想找林格聊天。但是,白夜对我说,淑女还是矜持一些比较好,所以我就……” 她没有继续往下说,但言外之意,意味深长。 奥薇拉神色一僵,淑女?矜持?总感觉她在暗示些什么,但应该只是自己的错觉吧? 格洛莉亚这么单纯、开朗还有点呆萌的女孩,怎么可能想出这么恶毒的隐喻呢,哈哈哈……但白夜就不一定了? 难道自己真的得罪了云鲸空岛最不该得罪的人? 一想到这里,贝芒公主顿时没有继续聊下去的欲望了,觉得自己还是先想个办法讨好白夜吧?或者干脆一点,模仿小夏姐姐的威严,逼迫那家伙向自己服软?感觉都很困难啊。 前途堪忧。 奥薇拉悲伤地离开了,看着她的背影,白夜有些不忍心,感觉自己好像太过分了。但这仅余的人性也只存在了那么一秒钟而已,很快她便将其抛诸脑后,甚至疑惑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种不该有的情感,难道是因为假扮格洛莉亚太久,不知不觉中被她传染了? 这真是一个坏消息。 当然,更让人生气的是……明明连奥薇拉这个迟钝的家伙都能感觉到不对劲,林格你到底在干什么? 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发现啊? 真是个……无可救药的笨蛋! 少女诅咒中。 …… 林格并不知道某人正在背后偷偷诅咒自己,他得到依耶塔的答复后,便又去了马拉卡夏离宫一趟,代表云鲸空岛众人答应了她的请求。谢莉尔的反应自然是很高兴的,但似乎没有多少意外,难道她从一开始就笃定这些人不会拒绝自己吗?像这样的问题自然是得不到答案的,但或许可以证明,这位圣战军的领袖是个深思熟虑的人。 深思熟虑之人制定的计划,就算无法成功,至少也不会导向一个错误的结局。 达成交易之后,谢莉尔为他们提供了暗云巨渊一带的地图,包括已经有圣战军成员探查过、但由于种种原因而无法继续深入的几个可疑地点,即便在环境恶劣的亚托利加大地,亦属于生机绝灭的险境,或唯有操控云鲸、翱翔在苍穹之上的旅人们,能够一窥其秘吧? 除此之外,她还派来了几名可靠的向导,便是已经很熟悉的亚诺尔小队一行人,其中亚诺尔最为沉稳,擅于沟通,算是标准的领袖型人物;暗精灵卡莉亚与狼人少女塞莱娜都具备隐秘行动的能力,可用于刺探情报;巨人雇佣兵戈尔丹早年曾跟随佣兵团跑遍了亚托利加各地,对每个地方都很熟悉,吟游诗人埃德温更是出身于荒原上最古老的蛮族部落,他对风的敏锐能够帮助一行人避开大荒原上最恐怖的气候灾害——狂风与沙尘共同起舞的沙尘暴。 尽管爱丽丝私下嘀咕这些能力听起来不错,但云鲸空岛上都可以找到替代者,而且还比他们更加优秀,但毕竟是谢莉尔的一番好意,林格还是欣然接受。作为回报,也是为了兑现自己最初的承诺,谢莉尔坦诚告知了一行人最重视的情报,也就是乐园乡亚述的位置。 “穿过大雪冰封的南域雪国圣契隆,便会抵达古老神秘的拉格妮娅大森林,那里居住着大森林的守护者树之民一族,他们其实便是当初受妖精女王的庇佑、在此扎根定居的凡人后裔,其所侍奉的【森罗圣树】,正体便是你们正追逐的遥远的乐园乡——亚述。” 经由谢莉尔之口,那个神秘的传说终于在旅人的面前揭开帷幕一角,允许这些心怀固执理想的凡人窥探隐秘,抵达真实。 少女的胸怀也着实令人惊讶,须知林格一行人得到情报后完全可以一走了之,而圣战军是没有什么办法的。虽然他们当然不会这么做,可这份信任并未因此失色,反而显得更加沉重了。但或许,不是她对他们寄予了信任,而是妖精宝剑西德拉丝对某位羽精灵遗孤寄予了信任呢? 不想给对方太大的压力,林格没有将这个猜测说出口。 在费瑟大矿井休整了几日后,一行人正式准备踏上新的旅途,一趟短期的旅途,追寻传说中曾挑战星空的天之战舰尼伯龙根,以及一个关于能够实现任何心愿的圣杯的梦想。但谁又能知道,传说是真是假,又是否会如愿以偿呢? 送行当天,来送行的人并不多,只有谢莉尔和几名知晓内情的军官,值得一提的是,那只名为瑟菲斯的守护兽也来了,虽然它看起来很不情愿的模样,匍匐在角落里,鼻息喷出白雾,尾巴不耐烦地拍打着地面。。 晨光尚未完全驱散地表弥漫的阴冷,费瑟大矿井的入口处,悬浮矿灯投下苍白而微弱的光晕,在潮湿的岩壁上切割出明明暗暗的界限。空气里混杂着矿物粉尘、地下水的腥气,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遥远传说的铁锈味。 谢莉尔站在光晕的边缘,一身简朴的灰色衣装几乎要与身后嶙峋的岩壁融为一体。她的灰发被微风轻轻撩起,几缕发丝贴在脸颊旁,更衬得肤色苍白如纸。她没有佩戴任何象征领袖的饰物,只是手中静静握着那把妖精宝剑西德拉丝。剑未出鞘,古老的剑柄上,金银色的宝石蒙尘黯淡,仿佛与主人一同收敛了所有锋芒。少女的发丝在潮湿的微风里轻轻拂动,神色平静,唯有那双望向林格等人的眼眸深处,流露出难以化开的郑重与隐隐的期待。 “前路莫测,还愿诸位小心行事。”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相对安静的入口区域,盖过了远处隐约传来的机械轰鸣声。“暗云巨渊并非善地,腐蚀性的迷雾与紊乱的地脉魔力只是表象,更深处……或许还沉睡着连传说都未曾详细记载的事物。务必谨慎。” 林格站在同伴们稍前的位置,衣角被风轻轻掀起,闻言并未开口,只是微微颔首,简洁却有力的回应。 谢莉尔的目光越过林格,依次看向他身后的每一位同伴。在依耶塔身上停留的时间稍长了些。天使小姐今日似乎格外安静,洁白的羽翼紧紧收拢,几乎要将自己包裹起来,眼神有些游离,仿佛思绪已飘向那未知的深渊。谢莉尔没有多言,只是对着她,也对着所有人,轻轻补充了一句:“追寻传说不是目的,看见真正的传说才有意义,这是我个人一点浅薄的见解,且与诸位分享。” 语罢,她后退半步,将西德拉丝竖于身前,剑柄轻轻抵额,做了一个极其古老、仿佛源自妖精种族的礼节。 “愿伊塔洛思冕下曾守护的自由之风,拂过尔等的翼梢。” 伴随着祝福一同响起的,是大地的颤鸣。 曾堆满了矿石废料、如今却空旷如斯的广场上,云鲸空岛不断上升,巨大的尾鳍轻轻摆动,带起一阵向下压落的、裹挟着土石和湿气的风。一个庞大的阴影正迅速缩小,融入那片被朝霞染红的、广阔而苍凉的亚托利加天空。它在升上最高的天空后便开始调整方向,朝着位于行省交界处、终年笼罩腐蚀性迷雾的暗云巨渊方向,悠然游弋而去,那姿态,仿佛不是去探索险境,而是回归故乡。 谢莉尔久久凝视着云鲸消失的方向,直到那悠长的鲸歌也彻底消散在风里。她缓缓吐出一口气,紧握剑柄的手指稍稍放松。 身旁有人松了一口气,似乎在庞然的鲸鱼面前感到了一种身为凡人的渺小,还有那无与伦比的压迫感,此时才得以释放。他小声询问:“谢莉尔大人,他们能成功吗?” “我不知道。”谢莉尔缓缓摇头:“这个世界上有无数人的命运,也有无数人的可能性,我只是选择了其中一种,却无法预言它们的结局。” “至少,应该是成功率最高的一种吧?”那人又说道,他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乐观些,但颤抖的尾音暴露了内心的不安:“还好,时间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 谢莉尔却不那么乐观。 “我曾经和你一样认为,直到看见书中太多相似的例子。”她轻声叹道:“耽于现状者总是悄然即逝,未雨绸缪者方拥有未来。时刻关注中部战场的动向吧,我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亚托利加的命运,掌握在许多人手中。” 像她、像方才离去的旅人们、像……帝国军和侵略者。 …… “佩蕾刻大人!” 通讯室传来汇报:“已收到回应讯号,我们成功与尼德霍格号取得了联系!” “那就发出对接请求吧。”佩蕾刻站在舷窗前,窗外是翻滚的云海与隐约的闪电,映照在那双深邃的翡翠瞳孔中。她发现自己的声音远远比想象中更冷静,或许是因为早就预见了这一刻:“向目标海域,继续前进。” 直至抵达。 抵达既定的结局。 给点喵 1413.第1397章 只是因为害怕吗? 第1397章 只是因为害怕吗? 墨色的海面在铅灰天际下无声起伏,远处低垂的云层缝隙间漏下几缕稀薄的月光,勉强勾勒出海平线模糊的轮廓。咸涩的海风裹挟着潮湿的寒意,穿过尼德霍格号高耸的桅杆与钢架结构,发出持续不断的低啸。 法芙罗娜站在舰桥的最高处,远远看见一队骑士级的巡航舰正护卫着一艘造型独特、宛如海上巨岛的运输舰,向尼德霍格号所在的海域缓缓靠近,海雾低垂,钢铁的轮廓在月光下若隐若现,仿佛幽灵船队正穿梭于迷雾之中。 她认出来那是魔导科研机关下属的特殊型号运输舰“海姆达尔”,专门用来运送一些高风险的战略物资,其服役年限甚至比自己脚下的尼德霍格号还要夸张。 据说,蒸汽圣战结束后,构想机神亚历山大遗留在人间的神圣机骸,便是由海姆达尔号运送回结社本部的,完全以奥利哈刚金属打造的舰体能有效隔绝残余的信仰之力泄露。这之后,魔导科研机关的研究人员废寝忘食,殚精竭虑,才研发出了那台连天蒂斯都评价为禁忌之物的构装机甲。 如今,它又回来了吗? 少女双手抱胸,冷眼看着海姆达尔号进入这片海域后,向尼德霍格号发出对接请求,舰桥上的风吹起那一头炽烈的红发,远远望去就像黑夜中燃起的一团火焰。蓝白色的海军制服随意地披散在肩上,袖摆正猎猎作响。 尼德霍格号的舰桥前方,海姆达尔号的阴影逐渐笼罩下来,将月光切割成碎片。两艘巨舰之间的海水被挤压得翻涌不止,发出低沉的呜咽。随着距离的缩短,海姆达尔号侧舷的对接机构缓缓展开,在蒸汽机猛烈低沉的轰鸣声中,巨型钳臂探出接口,仿佛某种深海史前生物的骨节,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金属摩擦的刺耳嘶吼与蒸汽泄压的嘶鸣。 尼德霍格号舰首的对接口缓缓开启,露出内部错综复杂的齿轮与连杆结构,仿佛一张等待吞噬的巨口。海姆达尔号的钳臂精准地嵌入槽位,瞬间爆出一连串火花,如同黑暗中骤然绽放的赤色星群。紧接着,重型锁具接连扣合,发出沉闷如雷鸣的撞击声,震得尼德霍格号的甲板微微颤抖。 对接完毕,两艘战争巨兽的轮廓在黑暗中融为一体,宛如一头匍匐在海面上的怪物,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只有偶尔从甲板和接口缝隙中溢出的蒸汽,如同巨兽疲惫的呼吸漫过海面,在月下凝成转瞬即逝的白雾。 “A号机体就保管在第三仓库,麻烦你们派几个技术人员,协助我方进行例行检查和维护……对,通知结社成员就行了,因为保密等级比较高……还有,麻烦告知一下,尼德霍格号的舰长在哪里?就是法芙罗娜……啊,在舰桥上吗?好的,谢谢你,你去忙吧,我就不打扰你了……” 佩蕾刻将手头杂事都移交给尼德霍格号的舰务官,也就是法芙罗娜的副官恺撒后,自己独自走上舰桥,在最边缘处见到了她。自从上次分别后,这对姐妹也有将近三年的时间没有见面了,法芙罗娜一直在外海负责处理东大陆相关事务,而佩蕾刻则在西大陆推行草木庭园的新医疗体系。 一个做着杀人的事,一个做着救人的事,像这样的两个人却是姐妹,命运总是充满了讽刺的意味吧? “怎么是你来了?”见面的第一句话,法芙罗娜很不客气:“我还以为是绯珥,或者至少是莉莉丝缇吧?” 绯珥是魔女结社中最坚定的主战派,甚至可能比法芙罗娜还要坚定,否则,天蒂斯也不会将负责清理异类、魔法师与伪教信徒的审判教廷交到她的手中了;莉莉丝缇则是个天真单纯的孩子,但因为太过单纯的缘故,有时候竟显得残忍,就像孩童能够一边笑着一边用热水屠杀蚂蚁的巢穴般。 这两人都具备驾驭原型机神泰空号的资质,法芙罗娜唯独没有想到,来的人竟会是佩蕾刻,她善良的、软弱的、乃至有些懦弱的姐姐,这辈子甚至没有杀死过一个人。像这样的她真的能够成为泰空号的主人吗?法芙罗娜告诉自己,这不是挑刺,而是合理质疑。 面对这样的质疑,还有妹妹不甚客气的语气,佩蕾刻却笑了笑,伸出手,轻轻地拉了法芙罗娜一把,用柔和的声音说道:“我和你说过好多次了,法芙罗娜,不要站得那么高,小心掉下去。” 佩蕾刻的手温暖而稳定,与她略带凉意的指尖形成鲜明对比。法芙罗娜微微蹙眉,却没有甩开,只是任由姐姐将她从高处轻轻拉下来半步。夜风卷着咸涩的海水气息扑面而来,吹乱了佩蕾刻额前柔软的苍色发丝,也拂过法芙罗娜如火焰般灼热的红发。 在所有姐妹中,佩蕾刻和那个人最为相似,这不仅在于性格,也在于第一印象,很多人只要看到那同样颜色的头发在风中微微飘扬,衬托着一个柔软而纤细的身影,就会本能地将二者联系到一起。但实际上不同的,那个人的颜色是无边无际、苍茫的森林,所有生机都发源于内心的信念;而佩蕾刻的信念是至为纯粹、无瑕的宝石,虽然美丽,却又如此脆弱。 将美好的东西摧毁,是凡人的本能。 “你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法芙罗娜别开脸,声音里带着刻意压低的冷漠,“太大惊小怪了,从来没有危险的事情,对我们来说。” 包括死亡,即便是死亡。 “你也一样,都没有变呢。”佩蕾刻温柔地说道,刻意回避了法芙罗娜一开始的问题,而后者也像是遗忘了般,没有再提起,这是基于一种无言的默契,也是两人深厚情感的体现。 虽然这么说有些不可思议,但一贯喜欢对佩蕾刻挑刺、在她面前总是倔强得像一只刺猬的法芙罗娜,实际上却是最信任和依赖她的人,只是她的理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好。在少女王权还未失散人间、仍在遥远乐园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时,法芙罗娜最信任、最依赖乃至最憧憬的,其实是那个人。 秩序与混沌,所有少女王权当之无愧的长姐。 她很喜欢跟在那个人的身后,问东问西,或者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期待被她夸上两句,便高兴得不得了。为此,还惹得蕾米与莉莉丝缇几人很不高兴,因为她们也最喜欢黏在那个人身边,听她讲有趣的童话故事了。 但世间变化,皆不可预料,后来,秩序与混沌的少女王权们为了各自的理想,分道扬镳了,法芙罗娜从此再也没有说过一句那个人的好话,甚至从来不提起她的名字。取而代之的是对佩蕾刻表现出一种异乎寻常的情感,后者心里清楚,那可能只是她将自己当成了那个人的替代品吧,毕竟,她和她不仅有一样的发色,一样的瞳色,甚至连性格都如此相似。唯一的区别在于,那个人并不吝啬于将自己的温柔分享给妹妹们,所以受到她们的喜爱;而佩蕾刻则没什么姐姐的架子,甚至连最小的妹妹都会直呼她的名字。 其实佩蕾刻并不在乎成为谁的替代品,因为她从很久以前就一直在经历类似的事情,无论是那些渴望力量的人,还是后来遇到的老师梅丹佐,都只是想在她的身上看到某个影子罢了,对她本人并不在意。久而久之,连佩蕾刻都习惯了这样的事情,不然,她也不会主动提出要代替绯珥和法芙罗娜,前往东大陆执行那个计划了。 少女把自己也当成了谁的替代品,她总觉得能被人期待是一件好事,哪怕是不够纯粹的期待。 可法芙罗娜对此似乎有些生气,或者干脆用别扭来形容吧,导致她虽然很信任和依赖佩蕾刻,却无法再像面对那个人一样,坦然地说出自己的喜爱了。倒是一直冷言冷语,动不动就闹脾气,让人很是头疼呀。 “最近如何,法芙罗娜?”佩蕾刻唯有用包容的态度来对待这个别扭的妹妹了:“听说你最近负责在风暴洋与混乱海域之间开辟一条新航道,没有遇到什么麻烦吧?” “能有什么麻烦?无非就是一些不长眼的海兽和异类罢了。进展很顺利,要不了多久,我们便会多出一条新的补给路线。”法芙罗娜瞥了身旁的姐姐一眼:“倒是你,好像接了个很不得了的任务。” 佩蕾刻轻声道:“这毕竟是我应该做的。” “包括出动泰空号吗?”法芙罗娜冷冷道。 “若非如此,我没有万全的把握。”佩蕾刻的声音依旧那么柔和动听,却没由来地让法芙罗娜感到一阵烦躁,“你知道,我毕竟不那么擅长战斗……” “既然知道、那你就不该来!”法芙罗娜的声调猛地抬高,强行打断了佩蕾刻的话:“让绯珥上,她的觉悟可比你这个半吊子强多了!再不济就让我上,泰空号本来就该是属于我的构装机甲!” 是为了让本就拥有完整王权的法芙罗娜能够爆发出更强大的力量而特意设计出来的构装机甲,只是后来由于副作用太大而被弃置。谁能想到,一向温吞沉默的佩蕾刻,竟然拥有驾驭它的勇气呢? 佩蕾刻静静地听着,指尖在冰冷的栏杆上轻轻蜷缩。法芙罗娜的话让她恍惚了一瞬,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苍白冰冷的实验室。梅丹佐老师冷漠的声音在耳边回响:“杀死任何人都不是我的本意,但如果他承受不住,最终死去,亦是实验中不可避免的一环。” 那时,她颤抖着,不断地说着“对不起”,将手放在了那个木精灵少年的额头上。肌肤的触感冰凉而粘稠,如同死亡的蠕虫,沿着她的指尖蔓延,汲取着微弱的生机。她至今记得那时候的心情,就像她永远不可能忘记自己为何抗拒杀人一样。 事到如今,她似乎有些理解老师了,却依然不能赞同他的做法。 尽管她知道自己正在踏上同一条路。 “抱歉,我让你担心了吧?”她伸手,轻轻抚上法芙罗娜的脸颊,令她喉咙中一切呼之欲出的言语都戛然而止:“但是,请不要担心,法芙罗娜,为任何人而战都不是我的本意,我确实是在为自己而战。如果我承受不住,最终死去,亦是计划中不可避免的一环。” 她平静的语气和清澈的眼神,没有让法芙罗娜动容,却不知为何,让她有些畏惧了。 她一向天不怕地不怕,连姐妹自相残杀的悲剧都视为人生中无法逃脱的宿命,必须勇敢地面对,但直到今日,才发现自己原来确实有畏惧的事物,尤甚于宿命。 “我才没有……” 她原本想说,我才没有担心你,这种口是心非的话,法芙罗娜一向最擅长,今日却说不出口了,因为有所预感,如果真的这么说了,会让眼前的少女伤心的。 她从不对自己被视为替代品而伤心,但总是对妹妹们宁可伤害自己也要逞强的举动而感到悲伤,所以,今日才会出现在这里。 海风更冷了,吹得法芙罗娜肩上的海军制服猎猎作响。她沉默了很久,最终,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带着不甘,带着愤怒,也带着深深的无力: “……随你便吧。” 佩蕾刻轻轻嗯了一声,像是在说:那就随我便了。 浓重的海雾彻底吞没了月光,海姆达尔号的轮廓在雾气中渐渐模糊,仿佛随时会化作幽灵没入深海。法芙罗娜肩上的制服在潮湿的海风中沉重地摆动,一如她此刻的心情。早已见惯的海,有一天也会变得如此陌生吗? “按照程序,海姆达尔号上的人手与物资就移交给你了,法芙罗娜。” 佩蕾刻忽然道:“至于泰空号,我就开走了……” “等一下!”法芙罗娜打断了她的话,却戛然而止,看着姐姐平静的目光,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想说的话说不出口,无非是因为害怕而已。 给点喵 1414.第1398章 两个不同的姐姐吗? 第1398章 两个不同的姐姐吗? 法芙罗娜刻意避开了佩蕾刻的目光,但她告诉自己,这不是因为害怕,只是作为妹妹的退让罢了。她这个柔软的、善良的、甚至懦弱得让人有些心疼的姐姐,是美丽的宝石,却也是易碎的玻璃,一旦与人磕磕碰碰,最终摔伤的都是自己。法芙罗娜不想伤害姐姐,所以她总会选择退让。 为什么,你就是不能明白吗,我真正想要表达的意思…… “如果你非要这么做的话,我不会阻止你。”赤发的少女倒映着墨蓝色的夜穹,就像被扑灭的月光正悄无声息地吞噬着海浪:“但既然你拥有这般觉悟,想必不会介意为我们的计划多出一份力吧?” “比如呢?”佩蕾刻轻声问道:“需要我帮你做点什么吗,法芙罗娜?” “才不是为了我,是为了天蒂斯的现实计划。” 法芙罗娜嘀咕道:“我可没什么需要你帮忙的。” 大概是这话说得太像小孩子在赌气了,连她本人都有些受不了,便没等佩蕾刻回应,马上转移了话题:“你还记得吗,天界忒弥丝被击败后,天之圣堂无人管理,如今已是不设防的状态。卡拉波斯姐姐便通过天之圣堂中的资料库,查到了乐园乡亚述的具体位置,就在东帝梵特大陆南域的拉格妮娅大森林中。但想要攻打拉格妮娅大森林,就必须先突破同盟军在中部战场设下的防线,为此,结社已多次派兵增援,但由于种种缘故,一直没有取得很好的成效。再这么拖延下去,我担心那群人抵达乐园乡亚述后,计划恐怕会有变数,所以……” “所以,”佩蕾刻明白了她的意图:“你想要借泰空号的力量,帮助轴心国突破敌人在中部战场设下的防线吗?” “未必需要全面突破。”法芙罗娜微微颔首,目光深沉:“只要集中攻打雅拉斯帝国在米科尔森走廊的防线就行了。穿过米科尔森走廊便是帝国的边陲行省亚托利加,再往南便是雪国圣契隆、伦塔与拉格妮娅大森林,这是最短、最快也最高效的路线,并且,也是对我们最有利的进攻路线。” 佩蕾刻若有所思,她对东帝梵特大陆并非一无所知,就算一开始没有了解,在做出决定后也翻遍了各种书籍、文件和战报,从各个角度加深了对它的认知,自然知道法芙罗娜的这个策略究竟有何精妙之处。 从军事角度上来说,中部战场是以雅拉斯联合帝国为首的同盟国为对抗轴心国侵略而设立的关键防区,其范围横跨数十个国家、数万公里面积以及数千上亿万的人口,就算有泰空号相助,也无法在朝夕之间攻占。因此,倒不如集中力量,专门进攻敌人的薄弱之处,取胜的可能性就大大提高了。 而米科尔森走廊之所以会成为中部战场上敌人守备力量最薄弱的区域,完全是因为其背后便是令帝国人又爱又憎的亚托利加行省,爱的是其地底埋藏的丰富矿物资源,恨的是这片土地的人民始终没有被打断脊梁,千百年来总是不断重复着反抗、被打倒、再次反抗的无谓之举,实在令人厌烦。 如果轴心国攻占米科尔森走廊,必然也会为了亚托利加行省的矿物资源而选择继续深入进军,如此不免会与如今正盘踞于亚托利加行省的叛军集团圣战军爆发冲突,成为敌人。本着同时削弱双方力量的意图,帝国人的反抗应当不会太激烈,甚至可能乐见其成。 而从政治角度上来说,攻占米科尔森走廊便意味着轴心国终于打开了一条深入东帝梵特大陆核心腹地的通道,殖民军团将源源不断地攫取财富,通过舰队运送回西陆本土,用黄金和宝石的色彩刺激每一个人的肾上腺素。可以预见的,本来正在逐步削减对殖民计划的军事投入和资金投入、以期摆脱结社控制的那几个国家,大布列塔,明德利亚斯,或白城,都不得不在民意的裹挟之下,拨乱反正,将这艘正欲调头的船只重新拉回原本的航线,这对于结社接下来的计划,无疑是最有利的变化。 这种变化的受益者甚至包括同盟军,以雪国圣契隆和神树国伦塔为代表的几个国家,因其身居腹地,无虑殖民者的兵锋,因此始终没有加入神圣同盟的意愿。对此,无论是帝国还是同盟的其他国家,都有颇多不满,认为它们接受着同盟军的保护,却不愿为抗击侵略者贡献力量,与蛀虫无异。如果米科尔森走廊被攻破的消息能让这些国家认清现实,重新考虑自己的立场,同盟军或许也乐见其成,毕竟他们失去的只是一道不甚重要的防线,以及一些无关紧要的民心,却能换来更大的支持。 无论是亚托利加行省还是拉格妮娅大森林,无论是圣战军还是乐园乡亚述,对上位者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损失——甚至不是损失,而是另一种收获。 “而且,我听说亚托利加行省最近传出了一些有趣的流言,提及云鲸背上的教堂,以及死灰复燃的女神信仰。”法芙罗娜瞥了佩蕾刻一眼:“看来你的目标就在那里,正好亚托利加的圣战军与乐园乡亚述一直藕断丝连,不如就借这个机会将他们一举歼灭吧,免得留下什么后患。不过——” 不过,像这样的事情,你真的能做到吗? 法芙罗娜的眼神中流露出怀疑的味道,毕竟,那不是战斗,而是战争。与谁战斗其实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只要做好心理准备就足够了,无论结果怎么样,是死是活,总归是战斗双方的事情,而与旁人无关;但战争可就没有那么简单了,轻描淡写的几句话,战报上的一段文字,甚至口头传达的一个命令,便可令百万人流血,千万人伏尸。 需要的是觉悟。 佩蕾刻拥有觉悟吗?如果不了解这位少女的话,或许会对这个问题抱有疑惑,但导致疑惑的往往不是经历,而是结果。 “我知道了。”佩蕾刻轻轻点头:“就交给我吧。” 你真的知道吗?法芙罗娜的舌尖抵住上颚,咽下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她看见佩蕾刻的睫毛低垂,在脸颊投下浅灰色的阴影,那双总是盛着太多情绪的眼睛此刻平静如深潭。她想起每次佩蕾刻眺望远方时自然流露出的悲伤的神色,究竟是在怀念过去,还是看见了未来?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轻哼一声:“那就最好,你要是做不到的话,不如早点换我上。” “那可不行,你还有更重要的任务呀。”佩蕾刻把手按在法芙罗娜的脑袋上,轻轻地揉了揉,她对妹妹的情感一向是克制而内敛的,很少有如此直接的情感表达,但或许离别的时候总会真情流露吧,就像法芙罗娜虽然一脸嫌弃,却没有抗拒,任凭赤红色的长发被揉得乱糟糟的,就像狮子的鬃毛。 最后,佩蕾刻重新将法芙罗娜的头发梳理整齐,每一根刘海都齐整地拂过额前,露出那双如烈焰般纯粹的眼眸,她满意地点了点头,认为自己的妹妹就该是这样子的,热情、激扬且充满活力。 收回手,指尖失去了发丝的触感,就像失去一段未曾察觉的记忆般,那样的感觉是隐晦的,却总是在你不注意的时候,出现在每一个你必然会注意到的角落里,倏忽即逝,徒留怅然。 唇瓣微微开合,道出那句离别的话语:“那么,我走了,法芙罗娜。” 法芙罗娜没有动,只是仰起头看着她,尼德霍格号与海姆达尔号的灯光正交相闪烁,风中飞舞的赤色长发与随夜拂动的素色裙裾也因此深深地纠缠在一起,遮挡了彼此的面孔。如果可以的话,法芙罗娜情愿自己看不到她脸上的平静与坚定,那会让她想起一些不太美好的记忆。 可生命总是反复无常,直到此时,她才发现,在自己短暂得从没有成熟过的情感经历之中,曾如此渴望被一个名为“姐姐”的人关爱与认可,唯有最温暖和最包容的情感可以抚平这颗总是在炽热燃烧着的心灵。但让她感到憧憬的姐姐是那个早已离去的人,让她想要追赶的姐姐是卡拉波斯,让她心怀敬畏的姐姐是天蒂斯,而最让她想要信任和依赖的…… 唯有眼前,即将离去之人。 可法芙罗娜是不可能承认这个事实的,就像她从不愿承认自己并没有将佩蕾刻视为任何人的替代品那样,她总会有一种输给了谁的感觉。所以,在最后一次可以坦率的时候,她却选择了沉默,没有回应那句道别,只是倔强地抿着唇,紧紧地盯着姐姐的眼眸,哪怕只是转瞬的对视,便已擦身而过。 你会走的,这并不奇怪,每个人都有离开的时候。 但,你还会回来吗? 那个纤细的人影不曾有任何回应,甚至不曾止步,逐渐融进夜色深处,直到最后一缕衣角也消失在舰桥的转角,仿佛被黑夜温柔地吞噬。直到这时,法芙罗娜的指尖才无意识地收拢,攥紧了袖子。 海浪永不停歇地拍打,蒸汽引擎在风中呻吟,远处模糊不清的鲸鸣声,还有这无处不在的、仿佛带着消毒水气味的咸腥海风……然而,这一切的一切都不敌一股巨大的空虚感忽然沉甸甸地压了下来,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许久后,一道流星从海姆达尔号的甲板上升起,瞬间飞越了半个海域的距离,消失在夜天的另一端。 它将跨越海洋、寻找大地,看见希望……然后残忍地将其摧毁。 所做的一切,都如此令人憎恨、惋惜、悲伤、以及…… 愧疚。 …… “流星啊。”同一时刻,冰水宫的台阶上,涅瑞伊得斯的新女王仰起头,在透明的海水中看见了熟悉的一幕,这不禁让她想起许久以前,和妹妹一起偷偷跑到海面上、看流星坠向大地时的场景。记忆总是如此相似,因为它不是时间的流淌,而是命运的循环。 不知道她此时身在何处,是否正与云鲸上的旅人们一起跋涉,艰难而执着地追求着自己最初的理想?是否已治愈了那顽固的疾病,又是否找到了净化这片大海的方法呢?就像她总是微笑着对自己说,总会找到的。 身为姐姐,珈乐涅对此的一切态度自然都是祝福的,可惜,命运从不轻易许下承诺。 “陛下,”王庭近卫骑士卡廷斯来到殿前,单膝跪地,向不久前才宣誓效忠的主君汇报最新的战况:“佛科利达斯的灰鳞鱼人、罗科诺达斯的镜精灵诺萨王庭、以及克拉利亚斯的海王子氏族,此三者组成的联盟已于三日前败于尼德霍格号,国土尽皆沉沦,国中至强者,无一逃脱。我想,轴心国的军队必将挟此威势,大举侵略,混乱海域再无宁日,而我涅瑞伊得斯该如何应对,是战是逃,还请示下。” 逃跑并非可耻,而是涅瑞伊得斯的生存智慧,毕竟这座城池原本就建立于可移动的深海巨兽石蟹柛海之佩特罗德上,若是抛弃原本就有的优势而不利用,才是愚蠢。尽管如此,珈乐涅仍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如果是战,我们有赢的希望吗,老师?” 卡廷斯毫不犹豫地答道:“自然有。” 但他并没有说那希望有多大,毕竟再小的希望也是希望。 珈乐涅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那就逃吧。” 镜中之城涅瑞伊得斯虽有三位半神以上的强者,但前女王、亦是珈乐涅的母亲更适合作为领袖,并不擅于战斗;大主祭山德鲁年事已高,只能作为威慑;至于石蟹神海之佩特罗德大人,更是早就抵达了生命的终点,全靠不停休眠才苟延至今,珈乐涅不可能为了争一口气便将涅瑞伊得斯人的神明推上战场。 就像母亲退位、而她成为女王的那一天,前者教导女儿作为统治者最重要的品质,不是英明,也不是仁慈,而是……忍耐。 这样的统治者,想想就很憋屈啊。 还好,萝乐娜早早就离开了涅瑞伊得斯,抛开了身份的负担,踏上了自由自在的旅程,大概不会像自己一样憋屈吧? 我可等着你回来,帮我找回场子呢,萝乐娜。 相比于刚刚离去的那位姐姐,另一位选择了留下的姐姐,忍不住想到。 给点喵 1415.第1399章 总是在被记忆影响吗? 离开费瑟大矿井已经五天了。 当林格用这句话提醒大家时间正在悄然流逝、不要被太多琐事干扰了心神、反倒忘了正事的时候,却反过来被奥薇拉提醒了:“这么说不对哦,林格,你应该说,我们踏上这段新的旅途已经过去五天了……才对!” “有什么区别吗?”林格问她:“不都是一样的时间?” “关键不在于时间,而在于心情。”贝芒公主信誓旦旦地表示:“同样一件事,采用不同的说法,也会得到不同的心情。就像说‘离开’会让人稍微有点悲伤,但如果用‘踏上新的旅途’这种说法,不就显得很乐观了吗?未来充满了冒险和希望,让人兴奋不已呀!” “……希望如此。”林格没有办法像她这么乐观。 “就是如此!” 奥薇拉哼哼两声,鼻翼微微翕动,像只得意的小猫,埋头在纸上写写画画起来,羽毛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一边写还一边嘀咕道:“这就跟创作是同样的道理,一个故事究竟是喜剧还是悲剧,不是看情节,而是看作者怎么写。高明的作者就算写喜剧也能让人潸然泪下,就算写悲剧也会有诙谐和乐观的一面。所以我们才说,创作者的情感是最重要的,因为它为作品赋与了灵魂。” 自从被林格劝说,下定决心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要将属于自己的故事书写下去之后,贝芒公主似乎被打开了某个奇怪的开关,动不动就把她学过的写作理论挂在嘴边,就像以前很喜欢把书里看到的名人名言挂在嘴边一样,还经常邀请林格到她的房间中,共同讨论后面的剧情与发展,虽然林格并不知道自己究竟能给她什么建议,就算给了,恐怕也不是什么好听的建议,难道奥薇拉特别喜欢别人批评自己不成? 更何况,现实又不是,总不能什么事情都和创作挂钩吧? 林格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而是走到窗边,抬头望去。得益于某位天使小姐的庇佑,云鲸空岛的天空总是湛蓝的,透明得就像一块宝石,几片云影悠悠地飘过,晴朗的天气让人心旷神怡;但更远的地方却完全不是这样,肉眼可见的阴霾正沿着山与岩石的棱角而扩张,将整个区域都染成了一副着墨过多的油画,色彩异常的鲜艳却不协调。 这种阴霾不是人为所致,因此与年轻人记忆中裹挟着煤与雾粒、总在阴天时穿过工厂烟囱和贫民区的一道道灰色烟柱截然不同,它们的本色是类似高纯度硫磺燃烧后产生的暗蓝色烟雾,又混入了像是埋藏在地底多年的辐射物质所放射出来的惨绿色荧光,整体上呈现出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闷。 与工业废气唯一的相同点在于,它们都不是无害的,甚至这个地区的雾霾具备比工业排放出来的气体更加强烈的腐蚀性,因此沿途所见,无论是岩山还是悬崖,都生机凋敝,唯有一种不长叶子的怪树和几类依附在岩石缝隙间的苔藓能够生存下来,至于动物,无不拥有厚厚的毛皮和诡异的长相,前者是在这种腐蚀性环境中生存下去的保障,而后者则是为此付出的代价。 随著云鲸空岛的高度逐渐下沉,这种情况也变得越发严重。起初只是朦朦胧胧地飘浮在天空中的酸蚀雾气,如今已如一张无边无际的帷幕,缓缓笼罩住整片大地,到最后你甚至会觉得它们是某种活着的庞然巨物,正从每个角落里吞吐出缓慢而沉重的呼吸,无形的躯体沿着山脊与裂谷的轮廓起伏、蜿蜒、渗透,将一切能触及的物体都染上它那不祥的色调。 下方的大地已几乎看不出原本的形态。岩石被侵蚀出无数蜂窝状的孔洞,表面覆盖着一层油腻的、泛着惨绿幽光的结痂,像是某种病态的苔藓,又像是岩石本身流出的脓液。没有河流,只有干涸的、蜿蜒扭曲的沟壑,如同大地上撕裂的伤疤,偶尔能看到一些暗沉、粘稠的液体在其中缓慢蠕动,反射出一点不自然的、令人不安的微光。 云鲸空岛顽强地在雾气中开辟出一片洁净的领域,风的力量令高浓度的酸雾纷纷向两侧涌退,形成了肉眼可见的浪霾,犹如分海。如果此时从更高的天空俯瞰,定然惊讶于这神迹般的一幕,可惜身处岛上的人并没有这般自觉,在他们的视角中,自己更像是在往一片粘稠而污秽的海洋中沉没,有种身不由己的坠落感。 但实际上,这只是起点而已。 因为深入至此,那道被亚托利加人敬畏地称之为“暗云巨渊”的恐怖伤疤,才刚刚出现在旅人的眼中。 先前,他们已见识过名为费瑟大矿井的深坑,那既是自然的伟力所塑,也是凡人的文明结晶,漫长年代的演变与建设后,要塞、栈道、升降梯、矿车轨道、仓库与巨大探照灯等人造物的痕迹早已取代了矿井本身的存在感。也就是说,自然的愤怒被遗忘了,而凡人改造自然的勇气兼英雄反抗暴政的传说,为它赋予了人文意义上的震撼。 与之相比,暗云巨渊则完全保留着自身的原始面貌,或者说,它本身就是一种古老力量的自然象征。费瑟大矿井的深邃尚能被人类的灯火与结构所丈量,暗云巨渊的存在,则彻底否定了这个概念。因为它不是可以被探索的地点,而是一道伤口,你会想要丈量一只野兽的伤口有多深吗?恐怕在此之前,要先做好被它吞噬的觉悟吧。 奥薇拉不知何时已放下笔,走到窗前,与林格并肩站立,怔怔地凝视着大地尽头的那道伤疤。云鲸空岛是以俯冲形式降落的,因此头颅区域正好对着暗云巨渊,如果它也拥有一双眼睛的话,或许此刻正是两只神伟的巨兽在互相对视呢? 从天空俯瞰,暗云巨渊不似传统意义上的峡谷或裂渊,更近似于一个巨大的、向内凹陷而向下坍塌的螺旋状漩涡,边缘极不规则,如同被某种无法想象的力量粗暴地撕裂开来,裸露的岩层呈现出被反复灼烧、熔融后又急速冷却所形成的琉璃状质感,在雾霾中闪烁着不祥的暗紫色和硫磺色的斑驳光泽。 最为浓稠、几乎化为液态的暗蓝色与惨绿色雾霭,正是从这巨渊的深处源源不断地喷涌而出。这些雾气在巨渊口的上方翻滚、纠缠,形成一片永不停息的的云盖,其色彩斑斓有若抽象派艺术家笔下的作品,肉眼所视,能见度几乎为零,唯有偶尔从深处闪过的的暗红色光芒,如同沉睡巨兽不均匀的脉搏,短暂地照亮了内部那些扭曲怪诞的岩脊轮廓,随即又被更深的黑暗吞没。 关于这片生命禁区的成因,自古众说纷纭,学者与当地的亚托利加遗民各执一词,却都无法提供确凿的证据,使得真相在理性推论与古老呓语之间摇摆不定。 从为数不多的、敢于深入周边区域进行勘测的学者留下的笔记来看,一种较为流行的科学假说认为,巨渊的形成可能源于远古时期一场极端剧烈的地质灾变。在无法追溯的古老年代,由于地壳运动的偶然巧合,或许是一次剧烈的地震,或许是陨石的撞击,甚至可能是板块的运动,导致地表岩层发生了结构性崩塌,深埋地底的危险矿脉群因此暴露,并与地下水系、地表空气发生连锁反应,引发了持续数千年的燃烧,最终产物便是这些腐蚀性的酸雾。 然而,在亚托利加人的古老传说中,暗云巨渊的诞生与冰冷的地质学毫无关系,它源于更为原始神秘的神话时代,据说早在片翼英雄伊塔洛思与邪龙尼德霍格厮杀前便已存在,只是最初尚没有弥漫在山岩和裂谷之间的雾气。后来,那艘敢于向星空发起挑战、最终却被星外不知名存在打落人间的战舰尼伯龙根坠亡于此,邪龙之血与邪神之力化为有形之物,即深埋亚托利加地底的一切矿物;邪龙之恨与邪神之咒则化为无形之物,诅咒着这片土地上的一切生灵。 哪一种说法才是正确的呢?理性的部分让他倾向于前者,毕竟那似乎更符合他所认知的世界运行规律。但毕竟脚下这片土地名为东帝梵特大陆,一切光怪陆离、诡谲奇异、不可思议的事物,才是人们熟知的一切。 “这个地方……真让人不舒服啊。” 奥薇拉下意识抱住了胳膊,虽然弥漫整个巨渊的酸雾无法侵入依耶塔的领域,但她却仿佛能感受到它在自己的身体上蔓延,皮肤都因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低声道:“感觉不适合写到中呢……” 一想到自己必须用文字描述眼前的景象,描述粘稠的雾气、尖锐的山峦、粗糙的地表与惨淡的植物,让它在自己的脑海中反复出现,奥薇拉就觉得自己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又多了几个。 林格瞥了她一眼,有些无语:“你写的是,又不是游记。” 何况,年轻人心中觉得,就算是游记,也未必不能将眼前这幕景象记录下来。毕竟,值得凡人铭记的风景不只有宏伟的、壮观的、美丽的与震撼的,像这样丑陋、诡异、甚至令人蠢蠢欲动的风景,或许也别有一番风味吧? “都差不多啦。”奥薇拉嘀嘀咕咕:“反正我不喜欢,才不要写下来呢。” 不喜欢的情节就不写下来吗?这个作者有点过分任性了。年轻人瞥了她一眼,道:“那你最好祈祷我们的行动足够顺利,不然,还不知道要在这个地方待多久呢。” “应该不会很久。”奥薇拉很有信心:“我觉得我们的运气还是蛮好的,而且这地方也没什么人,不存在其他干扰要素。” “要是有那么简单,谢莉尔小姐也不会将这个任务交到我们手中了。”林格不是刻意打击奥薇拉的乐观精神,只是基于现实情况,理性分析而已。 但是他一直在挑刺,却让贝芒公主很不满,气呼呼地瞪了年轻人一眼:“不要总是说这些丧气话,林格!想一想以前的自己,难道你就不觉得羞耻吗?给我振作起来,怀着乐观的精神前进吧!” 说罢,她还跳起来拍了一下年轻人的肩膀,至于为什么非要跳起来,大概是为了在身高上压制对方,这才能显得自己更有道理吧? 林格不太明白,主要是不明白奥薇拉什么时候这么热血了,也不明白以前的自己在她的心目中居然是那么乐观的形象吗?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但贝芒公主并没有解释的念头,拍完年轻人的肩膀后就转身回到了书桌便,继续埋头奋笔疾书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要将刚才发生的情节也记录到自己的中,如果是的话,林格希望自己不是太过负面的形象。 房间内只有沙沙的落笔声响起,奥薇拉一直低着头,秀发绕过优美的脖颈,如瀑布般垂落至地板上,也挡住了少女的侧脸,让年轻人看不透她内心的想法。之后,见奥薇拉没有继续和自己聊天的意思,林格便离开了她的房间,打算和其他人商量一下后续的行程安排。谢莉尔给的地图上标明了暗云巨渊区域几个可疑的目标地点,如果都走一遍的话,会浪费很多时间,因此年轻人的打算是让大家分成不同的队伍,进行搜寻,效率或许更高一些。 回去的路上,他忽然反应过来,奥薇拉这么讨厌暗云巨渊的环境,该不会是因为她怕黑吧? 虽然诅咒正在衰弱,但根植于心中的阴影,似乎没有那么容易消除啊。 就像…… 年轻人慢慢停下脚步,安静的走廊上弥漫着属于过去的味道,他看着左边一扇没有门牌的房门,发呆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微弱的呼吸声逐渐被楼下传来的谈话声取代,才终于回过柛来。 人总是被记忆影响着,他想。 一直都是。(本章完) 1416.第1400章 发现了奇怪的痕迹吗? 第1400章 发现了奇怪的痕迹吗? 云鲸空岛如一头谨慎的巨兽,在暗蓝色与惨绿色交织的雾霭中缓缓沉降。腐蚀性的空气在依耶塔撑开的洁净领域边缘嘶嘶作响,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舌头在舔舐着屏障。林格展开谢莉尔提供的地图,羊皮纸的边缘在潮湿而腐败的空气中微微卷曲。 “第一个地点,硫火峡谷。”他指向地图上一条扭曲的标记,蜿蜒如蛇行的标记路线让人光是看着纸质的地图,便已能想象到峡谷中的复杂地形和恶劣环境。 这座以硫磺和火焰为名的峡谷是地热活跃区,据说连岩石都会呼吸,圣战军的成员曾在此侦测到了“不可思议的能亮波动”,同时发现峡谷深处的岩壁中生长着一种病态而艳丽的腐蚀结晶,结晶的缝隙间,隐约可见深红色的光芒如脉搏般规律地闪烁,那不祥的姿态极易令人联想到传说中的邪龙之血。 由于高温、热气与腐蚀性酸液的缘故,那位成员难以深入,一探究竟,但据他所说,当灼热的风短暂平息之时,有时会听见峡谷尽头传来噗通噗通的声响,仿佛这怪异嶙峋的岩山内部确实存在着一颗巨大而缓慢跳动的心脏。 种种诡异现象让人不得不将它放在了怀疑对象的第一位,由于是初次探索,林格并没有按照最开始的计划,将一行人分为数支队伍,分别探索,而是由自己带队,再加上几名性格沉稳的队员,比如希诺、女伯爵、以及随行支援的亚诺尔与暗精灵卡莉亚,众人在依耶塔的帮助下降落地表,谨慎前进。至于云鲸空岛和其他同伴,则仍然浮在天空中,以备不测。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硫磺味,让人感觉自己正身处即将喷发的火山口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刺痛感。还好有某位神奇的炼金术师小姐在,贴心地为众人制作了过滤气体、防护酸雾的道具,这才让他们免受呼吸上的折磨。 讲个题外话,炼金术师小姐为了测试道具的效果,还特意让依耶塔暂时放开了屏障,自己在没有做任何保护措施的情况下,亲身体验了一番外部的恶劣环境,仅仅待了三分钟的时间就狼狈退回,连声抱怨这种味道“就像把一千个炼金失败的坩埚和腐烂的海胆虫内脏放在一起煮了两百年”,随后就匆匆忙忙跑去洗澡了,算是本次探索过程中第一个受到创伤的成员,虽然是心理上的。 “小心脚下。”亚诺尔沉稳地提醒,“这里的岩石结构很不稳定。”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一块拳头大的碎石从岩壁上剥落,滚入一条正冒着嗤嗤热气的裂缝中,瞬间便不见了踪影。不管是坠入了裂缝深入,或干脆被热气蒸发殆尽,似乎都隐喻着这片区域的危险。 摇摇欲坠的岩体带来了极不稳定的摇晃感,不时从裂缝间喷涌而出的惨白色气体证明在这些保护性外壳的下面可能还掩埋着多条灼热的酸性液流。众人向报告中提及的可疑地点谨慎前进,女伯爵奈薇儿最先发现,在一片看似普通的岩壁下隐藏着异常的能量波动。暗精灵卡莉亚上前探查,如一道影子般滑向岩壁,她的脚步轻盈得连碎石都没有惊动。当她纤细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些色彩艳丽的结晶时,地面却突然剧烈震动—— “卡莉亚、后退!”亚诺尔疾声喝道。 裂缝如苏醒的巨蟒般在地面蔓延,灼热的酸液裹挟着蒸汽从地底喷涌而出,在空中划出致命的弧线。希诺反应很快,圣枪白棘的枪刃在旁边的岩壁上一划,又轻轻一挑,竟硬生生凿下了一块巨大的岩石,重重地向酸液涌出的那条裂缝砸去,酸液与岩石接触时发出可怕的嘶鸣,其接触面估计已经千疮百孔,但好在是挡住了。 一道黑影从热雾中轻盈地跃出,暗精灵少女平稳落地,摇了摇头:“后面没有我们要找的东西,倒是有一道储量丰富的赤硫矿,我估计,报告中提到的异常能量波动就是赤硫矿与空气中弥漫的酸性物质反应后产生的爆炸,至于所谓的龙血……无疑是赤硫矿在爆炸和燃烧后分解出来的产物。” 亚托利加是以其地底矿物资源而闻名的地区,而圣战军中的成员又大部分出身于各个矿场与采掘场,因此,对于埋藏在这片大地下的种种矿物,基本上都有一些了解,连卡莉亚这样的战斗人员都能说得头头是道。 无论怎么说,第一次搜索以失败告终了,但这也是十分正常的事情,不可能每次冒险都有所收获,本以为的宝物其实只是以讹传讹,传闻的真相不过是习以为常的事物,心怀的期待最终变为满腔的失落……如果无法接受这种现实,就不适合踏上这条道路。 回去的路上,卡莉亚还专门找希诺道了声谢,虽说以她的身手,未必就会遇险,但少女骑士及时出手相助也是事实。而且她的力量也让暗精灵为之惊叹,虽说早就知道她硬是靠肉体力量战胜了自己的同伴,巨人雇佣兵戈尔丹,但风闻耳语到底不如亲眼所见来得震撼。 尽管出师不利,但这并不妨碍一行人继续探索,之后的数日,云鲸空岛便在暗云巨渊这片区域徘徊,按照谢莉尔给的地图上所标志的地点,逐一搜寻。虽然从天空中俯瞰时,雾气笼罩的范围皆荒凉凋敝,单调乏味,但深入其中后才发现仍有值得震撼或驻足的景象,从穿过峡谷后宁静得令人窒息的水晶溶洞、到扭曲盘旋形似巨龙脊椎的螺旋岩柱群;从死气沉沉飘浮着惨绿色荧光藻类的黯光湖、到天然形成连通巨渊内外两侧的弧形回廊…… 一切的一切都让人印象深刻,就连一开始无比嫌弃的奥薇拉,在听完林格等探索人员的描述后,都忍不住离开云鲸空岛,亲自参与了一次行动,并在讶异和惊叹中,为某些景象流连不已。 可惜,行程虽然顺利,没有遇到太大的麻烦,但最主要的探索任务,却始终没有进展。 水晶溶洞的入口隐蔽在硫火峡谷另一侧的巨大岩缝之后,若非地图精确标示,极易被人忽略。与外界腐败污秽的环境截然不同,洞内是一片异常死寂的水晶世界。巨大的晶簇犹如植物,从洞顶垂落,又从地面生长而出,彼此交错缠绕,折射着洁净的微光,将整个空间映照得流光溢彩,仿若星辰落入凡间。若非亲眼所见,很难相信在生灵凋敝的世界深处竟能见到此般景色,据传圣杯曾将沙漠变为绿洲,那么在不毛死地中开辟出一片纯净乐土,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或许正是怀着这样的想法,谢莉尔才会将它也列入名单之中。 但实地探索后,并未发现圣杯的痕迹,倒是找到了极为罕见的水源,足以证明洞穴内特殊的地形与景象都是天然形成的。或许是远古时期一条地下河流经洞穴,在极端稳定的地质条件和漫长岁月中,裹挟在河水中的矿物质缓慢析出、上涌、结晶,最终形成了如此规模的水晶群。内部中空的晶体结构能有效地吸收外界音波,因此营造出了这股诡异的安静氛围。 虽然一无所获,但洞窟美景令人惊叹,不失为旅途中难能可贵的休憩场所,众人在此稍作休整,洗去了一路探索的疲惫,奥薇拉还用画笔记录下了这难得的美好,算是此行唯一的慰藉。 离开水晶溶洞后,云鲸空岛驶向了地图上第三个标记地点——外形极为醒目的螺旋岩柱群。从空中俯瞰,这片区域如同大地裸露的神经丛,上百根粗壮的灰白色岩柱扭曲着拔地而起,盘旋着伸向雾霭弥漫的天空,形似巨龙的脊椎。这无疑让人联想到了那条名为尼德霍格的邪龙,虽说其身已陨,但无论是旧日圣杯还是尼伯龙根,其中都掺入了邪龙的怨念,而强大的力量本身就拥有扭曲现实、改变环境的能力,因此,确实可能在潜移默化之中,将自然地貌塑造为龙骨的形状。 不过这一论点在实地求证后也宣告破裂,吟游诗人埃德温经过细致考究后指出,螺旋岩柱群的形成,本质上与埋骨之地上风化岩柱群的形成没有任何区别,唯一不同之处在于后者是风蚀成因,而前者是雾蚀成因。至于看起来极为唬人的龙骨形状,只能解释为巧合了,并且也只有在高处俯瞰的时候才有这种感觉,若是在地面上平视,或远远地眺望,会发现它和其他寻常的岩柱群也没什么区别。 下一个地点则是黯光湖,这片死寂的水域躺在巨渊的一片低洼地带,湖面笼罩着一层不散的淡绿色雾气,惨绿色的荧光藻类像是一片片腐烂的水草,随着几乎察觉不到的微波缓缓漂动。据说曾有冒死深入这片区域的探险家在湖中看到了庞大的黑影出没,由于暗云巨渊本身的生态环境无法供养出太过强大的掠食者,更别说是魔兽了,因此对方的身份还引发了诸多争论,只是没有人愿意像那位探险家一样冒着生命危险来求证,便逐渐成为了一个不解之谜,直到今日才由林格一行人的到来而揭开帷幕。 当然,没有什么太让人惊喜的答案,确实是魔兽就对了,一种被称为“卡列特尔”的古老魔物。它形似巨大的鳐鱼,翼展可达十米,半透明的身躯与黯光湖的湖水几乎融为一体,惨绿色的荧光藻类吸附在它的体表,随着它的游动而明灭,远远望去,便如同湖中浮现又隐没的幽灵。这种魔兽虽然庞大却不依赖魔力生长,以湖中滋生的菌类与惰性元素为食,还能通过沉眠度过缺乏食物的时期,因此才能在资源贫瘠的地区生存下来。 林格等人潜伏在湖畔的岩石后,观察了许久,最终确认这头生物与圣杯毫无关联,才决定离去。过程中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狼人少女塞莱娜或许是太过兴奋的缘故,不慎惊动了湖中的卡列特尔,后者浮上湖面向不请自来的入侵者咆哮示威,结果依耶塔仅仅是操控着云鲸空岛下沉了一段距离,摆出要冲撞的架势,就把对方吓得逃之夭夭了,估计接下来一段时间都不敢再露面了吧。 大家都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倒是蕾蒂西亚特意找到塞莱娜,冷嘲热讽了两句,又问她要不要跟自己学一下潜行的技巧,后者自知理亏,嘿嘿两声没有反驳,当然也没有答应就是了,搞得小蝙蝠有些郁闷。 “想要和人家打好关系的话,态度就好一点嘛。”梅蒂恩对蕾蒂西亚说道:“不要总是凶巴巴的,人家还以为你真的生气了呢。” 小蝙蝠断然否认:“我才没有想和她打好关系!” “唉,不要再嘴硬了,没听爱丽丝姐姐说过吗,傲娇是会误终身的,蕾蒂西亚。” “我才不是傲娇嘞!” …… 最后,众人抵达了地图上标记的最后一个地点,一道天然形成的岩石回廊,横跨巨渊内外两侧,穿过这道回廊,便能深入暗云巨渊的最深处,自古以来从未有人抵达过的区域。但从天空俯瞰的话,会发现回廊本质上是一条连续不断的弧线,几乎没有笔直的地方,弯弯绕绕、曲曲折折,再加上内部各种隐蔽的孔洞与通道,几乎完全杜绝了以正常途径通过回廊的可能性。 也就是依耶塔的王权之力能够开辟出一片不惧腐蚀性酸雾的领域,再加上云鲸空岛的存在完全无视了地面的种种阻碍,才让一行人有惊无险地通过了回廊,抵达其核心区域。 无人通过,也就意味着没有人知道后面到底有什么东西,对于一支以追寻古老传说为目标的队伍来说,这样的神秘与未知,反倒蕴含着更大的可能性。因此,众人都对这个最后的地点充满了期待,而探索的结果,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他们依然没有找到圣杯,却发现了一些奇怪的痕迹。 像是……人造物。 给点喵 1417.第1401章 停止了思考吗? 第1401章 停止了思考吗? 当泰空号撕裂云层,以一种超凡的姿态降临米科尔森走廊的上空时,佩蕾刻透过全景视窗所见的,是一片已然被战火彻底蹂躏、濒临死寂的焦土。时间仿佛在这里凝固了。原本应是午后,天色却晦暗如黄昏,浓烟与尘霾贪婪地吞噬着阳光,只在缝隙间漏下几缕扭曲的光柱,无力地照亮大地的疮痍。 战争显然已经持续了相当一段时间,驻守在米科尔森走廊的轴心国第三集团军与第五集团军早在数日前便收到了来自指挥本部的命令,为配合与策应援军而发起了一场有组织、有预谋的突袭行动,以期在日渐僵持的局势下取得更加显著的战果。 尽管他们并不知道所谓的援军其实只有一个人,更不知道她究竟何时抵达甚至是否会抵达,但只需一个命令,千万人都必须在惶恐与忐忑中踏上死路,没有回头的余地,这就是战争的本质。 横跨峡谷、连接走廊两侧的钢铁桥梁已被炸断,巨大的桥面扭曲着坠入深谷,仅剩的桥墩孤零零地矗立,上面布满了弹孔;位于制高点上的帝国哨站,此刻只剩下断壁残垣,一面被炮火撕裂的帝国旗帜在余烬中无力地飘摇,随时可能化为灰烬;而在更远方,为阻挡蒸汽战车的集群冲锋而建起的钢铁要塞,如今已被强行撕开数个缺口,焦黑的混凝土块和扭曲的钢筋暴露在外,像是被巨兽啃噬过。 在天空之下俯瞰,万般景象皆令人感到麻木与窒息,昔日划分疆界的山脉,如今像被撕开的巨兽胸腔,裸露着岩石的肋骨。黄昏的光线被浓烟与尘埃折射,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紫红色的辉光,仿佛天空本身也在溃烂,滴落着脓血般的余晖。肉眼所见的一切都在争斗、厮杀与无尽无休的死亡,或许战场本身就是一只巨大的怪兽,正在经历着一场盛大而痛苦的死亡。硝烟是它沉重的呼吸,时断时续的爆炸是它衰竭的心跳,而那些零星闪烁的枪火,则是它神经末梢最后的、无意义的抽搐。 诡异而死寂的平静,但这不是开始,更不是收尾,而是僵持。大规模的交火可能已经结束了,但零星的、绝望的战斗仍在继续。佩蕾刻能看到帝国军的堡垒中还有孤军正在坚守奋战,远远地呐喊着忠诚的口号;也能看到轴心国的小股部队在废墟间移动穿插,枪口喷吐的火舌在昏暗中格外刺眼。爆炸声不再连绵不绝,但每一次孤零零的巨响,都意味着又一片区域被清理,或是又一群生命被收割了。 泰空号庞大的机身静静悬浮在空中,如同一片不祥的阴影,投在下方这片被血与火浸透的土地上。唯有引擎发出持续不断的低沉吟唱,如同为这场宏大葬礼奏响的安魂曲。它跨海而来,正是为了开启这场战斗,并为它划上句号,但胜利本身并不是抚慰,而是引诱灵魂越陷越深的毒药。 死亡、孤独、绝望和爱;淘汰、进化、生命与恨;杀戮、苦痛、火与净化…… 驾驶舱中,佩蕾刻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抽搐的幅度正与微弱的心跳声共鸣,分明不合时宜,她却忍不住陷入回忆,而记忆的接续点正是在上一次中断的地方,仿佛她的痛苦、她的愤怒、她人生中所有悔恨、折磨而不得遗忘的往事,其实都不过是看客眼中微不足道的故事,随时都能开始,也随时都能结束,比这场战争还要轻易。 那个时候她还不是魔女,不曾亲手杀死过任何人,更不懂得人世间何为失去,却已先拥有了“佩蕾刻”这个名字。 …… 当时的对话还历历在目。 “对他使用你的能力,佩蕾刻。让他感染多重病症,我要观察木精灵一族的适应能力在身体中运作的具体机制,记录下每一丝魔力波动与每一次生理指标的异常变化,这是解析的第一步。” “您的意思是……要我杀了他?” “杀死任何人都不是我的本意,但如果他承受不住,最终死去,亦是实验中不可避免的一环。” “可是、可是……我,我做不到的,不能这么做的……” “做不到?为何?经过这两年的学习与训练,你应该已经初步掌握了自己的能力,释放疾病因子感染他人,对你来说并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情。” “这不是能不能做到的问题,老师,他、他还活着啊……” “自然还活着,若是死了,也就用不上他做实验体了。还是说,你在害怕?” “嗯……” “我将你救回来的时候,你即将死于士兵的剑下,或沦为邪教徒的祭品,但那时你的眼中没有畏惧,只是平静。连自己的生死都不在乎的人,为何要纠结于他人的生死?” “不是那样的,老师……” “只有那些庸碌无为、迂腐愚昧的人,才会用所谓的人性来限制自己探寻真相的脚步,实际上不过是一种畏怯。通往真理和根源的道路所需要的是纯粹而绝对的理性,而非软弱多余的人性。佩蕾刻,我用这个名字来称呼你,你知道她意味着什么吗?” “……” “Plke,在摩律亚人的语言中,意为纯净而不朽的灵魂。在初代大巫开普斯遗留下来的卷宗中,他假设如果一个凡人能够历经尘世的百种磨砺、不断淘汰软弱和多余的部分,便能获得无暇的灵魂,由凡人进化为真正的圣灵。然而世人愚昧,往往为尘俗所累,耽于财物或虚名,对于不可理解的事物,只是怀疑或抗拒,必须找到一种绝对的真理,才能引导他们走向这条进化的道路。佩蕾刻,我曾坚信你的力量中含有真理的一部分碎片,只要将其拼凑完整,就能开创出开普斯大巫理想中的境界。一切不净的、污垢的、渺小的事物都将被淘汰,而一切纯洁的、无瑕的、伟大的事物则获得永存。这个世界不断变化,淘汰与留存才是生命的本质,莫非直到今日,你仍然无法理解么?” “……” 那么,选择吧。 是如尘世间的庸人般碌碌无为,满足于须臾之间的情感,还是踏上一条理解未知与开创世界的道路,探求名为淘汰与进化的本质?是依然被命运追逐着无所作为也无能为力,还是成为一个有价值的人甘受利用?是让他活下来,亦或是亲手为他注入死亡的因子?是坚持已经不能坚持的、还是抛弃不曾抛弃的? 一念之间,一瞬之间,一心之间。 命运为之颠覆。 “对不起……” 那个时候,少女茫然地抬起头,看向实验台上昏迷不醒的男孩,喃喃地重复道:“对不起、对不起……” 她一边用带着细微哭腔的声音不断重复,仿佛这样就能令自己好受一些,一边将手放在了男孩的眉宇上,像是为他合上了双眼,抚平了所有的不安。然后抬起头,就像一只失去了父母而被迫面临残酷现实的幼兽般,不安地、迷茫地、仿佛祈求着原谅地看着那个面无表情的男人、本可以成为自己老师的男人、救下她的性命又给了她姓名的男人、曾是摩律亚人的大巫却因触犯禁忌研究而被族群流放的男人、对自己的理想矢志不渝甚至坚定得令人害怕的男人、名为梅丹佐的男人……说出了那句话。 “对不起,老师。”她哭着喊道,“我做不到了!” 没错,她最终还是拒绝了。 是因为她无法下手夺去一个无辜之人的性命吗?是因为她不能容许自己抛弃仅有的作为闪光点的人性吗?是因为不想向一直以来被自己视为诅咒的这股力量屈服吗?还是说她其实什么都没有想,只是觉得自己不能这么做,所以就拒绝了呢?时间如此遥远,记忆又如此漫长,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唯独记得,那个男人的脸上……没有失望。 当然,也没有愤怒,或者说,没有任何一种佩蕾刻可以预料的情绪,只有深不见底的平静,仿佛少女的拒绝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又或者,其实他原本就不对她抱有任何期望,所以当然不会失望。可如果不曾抱有期望,为何又要对她解释那么多呢?佩蕾刻一想到那样的可能性,就害怕得牙齿打颤,浑身发冷。 “我明白了。” 他最终说道,声音平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如同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那么,你可以回去了。” 回去?回哪里去?继续流浪、被追逐、挣扎求生、最终放弃、坦然地迎接自己的结局、或期待第二次出现英雄,将自己从噩梦中拯救,最终看清了英雄的真面目,对自己的天真和世界的残酷感到失望,决定离开……重复着这样的循环吗? 佩蕾刻不知道,更本能地不愿做出抉择,她就那样呆呆地站在原地,似乎失去了行动能力。男人亦没有再多言,他转身,走向实验台,继续自己的实验。少女应当是亲眼目睹了实验的全貌,也见证了实验的结果,可神奇的是,她对此没有任何印象,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依旧在原来的房间中,仿佛一切都只是梦。 如果真的是梦就好了。 毕竟,这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那么荒唐的事情嘛。 怀着侥幸心理,少女没有离开,男人也没有赶她走,而是依旧定期送来食物、饮水、衣服与书籍。于是少女坚定了自己的猜测,都只是梦而已,现实不可能那么残酷。那之后她拼了命地学习,希望有一天能得到老师的认可,帮上他的忙,直到某一日,男人再次带着她来到一间熟悉的实验室中,让她对实验台上的对象释放瘟疫…… 倒在实验台上的不是那个虚弱的木精灵男孩,而是另一个不认识的少女,这唯一的区别让佩蕾刻彻底惊醒,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做梦,而是在经历一种残酷或者说恶意的循环。她在那一瞬间忽然崩溃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下来的,唯独可以确定的事情是,即便在崩溃中,她依然拒绝了老师的要求。 在那之后,同样的事情不断重复,她拼命地学习、拼命地成长、拼命地变成一个有用的人,但这一切努力仿佛都只是为了走入那间实验室,听那个男人询问一个熟悉得无法再记起的问题,然后给出无论多少次都一模一样的答案。她被放弃了吗?可老师并没有赶她离去的意思,她在这里生活所需的一切都不缺乏,包括最重要的栖身之所;她还被期待着吗?可每次听到拒绝的答案,那个男人的脸上从来没有失望的表情,仿佛这样的问答都只是例行公事而已,不值得投入太多情感。 像这样的矛盾时常让佩蕾刻感到痛苦,无以复加的情绪折磨着肉体与精神的每一寸,如果能够得到答案,她情愿付出一切。可付出什么就能得到的答案并不是真的,因为世界上一切未解的谜题最终都只能由自己领悟。 忽然有一天,她终于明白了,或许,自己原本就是老师观察的一个样本,她的挣扎、她的痛苦、她残存的人性,都只是实验中微不足道的波动。是什么样的实验呢?啊,老师好像提到过,关于世界的真理,淘汰一切不净的、污垢的、渺小的事物、留存一切纯洁的、无瑕的、伟大的事物,就像这个世界得病了,所以要把它治好一样。 没错,她从一开始就是有病的,尘世间最为严重、最为顽固、也最不可治愈的疾病,而老师的所作所为,只是想要知道,在这段不断重复的无比漫长的时光中,你究竟会战胜心中的顽疾,完成进化;还是向它屈服,然后被世界淘汰呢? 进化、淘汰,病与死亡,活着与屈服,便是生命的本质。 从那一天开始,从意识到这个事实的时候开始,名为佩蕾刻的少女,停止了思考。 无益的、无异的、无意义的…… 不再需要。 给点喵 1418.第1402章 本质是如此吗? 第1402章 本质是如此吗? 从那天开始,佩蕾刻成为了共犯。 她从不应允,却也没有拒绝,当那个人将新的实验体带到她面前时,她只是沉默地站在一旁,像一尊苍白的石像,凝视着那些在病痛中扭曲挣扎的躯壳与灵魂,记录下那些从喉咙深处织结而成的求饶与呓语,她没有亲手释放瘟疫,却也未曾挪动一步去阻止每一场以真理为名的残酷实验。少女心中的良知在煎熬,脆弱的道德被燃烧,她试图欺骗自己这不是置身事外,而是无能为力,每晚入睡前都向着月光,看到自己的双手洁净如初,灵魂却已沾满无声的血污。 这是一种微妙而持久的背叛,无论何时,当她意识到自己既渴望着被他人认可、又不愿回应老师的期待;既想要拯救他人、又难以伸出援手;既希望自己能够摆脱诅咒、又不肯承认是它让自己拥有了价值……的时候,背叛的前提就已存在了,余下的不过是细枝末节。 尽管背叛任何人都不是少女的本意,她唯独希望在这个世界上好好地活下去,不去伤害任何人,也不被任何人伤害。 但拒绝并不是守住底线,沉默的旁观同样是另一种形式的参与。她的老师不需要她亲自施术,只需要她存在于此,用那双翡翠色的眼眸见证死亡,用那颗仍在不安跳动的心脏默许一切的发生,便已为这场残酷的实验赋予了某种扭曲的正当性。 你坚持下来了吗?那就是进化;你要离开吗?那就是被淘汰了。无论她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似乎都符合老师的预期,至少他的理论确实被验证了:人世间每个灵魂都污秽不堪,必须经历磨炼,才能超凡脱俗。如果佩蕾刻不愿意成为那个带来淘汰与进化的神明,那么他就自己为之,真理不会因为佩蕾刻的拒绝而改变,只是进度会慢一些而已。 佩蕾刻也是这样说服自己的,她无数次对自己说,即使反抗,实验仍会继续,死亡依旧会发生,她的呐喊与挣扎,不过是无意义的噪音,很快便会被实验室里冰冷的器械运转声所淹没。可是少女从来都没有想明白,或者说刻意不去想:既然无法改变结局,自己站在这里的意义是什么? 不学着像鸵鸟一样把头埋在沙子里,仿佛看不见的悲剧就不存在吗?不学着像刺猬一样竖起尖刺,仿佛抗拒他人就可以保护自己吗?不学着像寄居蟹一样找个壳钻进去,仿佛脆弱的壁垒就可以完全阻隔来自外界的伤害吗?如果你本可以这么做,最终却没有那么做,原因究竟是什么呢?难道是因为可怜的负罪感?可笑的赎罪感?还是可耻的无罪感呢? 然而最终得到的答案,大概什么都不是吧。 有时,她会凝视实验台上那些陌生的面孔,看着生命如何在病痛的蚕食下逐渐凋零。她会想起那个木精灵少年,想起他眉宇间恹恹的银灰色苔藓。那时她尚有余力说对不起,如今却连这三个字都显得虚伪而沉重。歉意改变不了任何事实,它只是一种情感上的奢侈,而名为梅丹佐的男人的世界里,容不下任何奢侈,他需要的是价值。 每当一个实验体最终在病痛的折磨下停止呼吸时,那个人都会平静地整理仪器,清除血迹和尸体,偶尔评价一句“适应性不足”或“数据有偏差”,仿佛刚刚消逝的不过是一串无效的数字。而佩蕾刻则会在这片死寂中,感到一种奇异的虚无。那不是悲伤,悲伤过于奢侈;也不是愤怒,愤怒需要力量。那是一种更深沉的东西,仿佛她自身的一部分,也随着实验体的死亡而一同被抽离、分解,融入了这间实验室永恒不散的消毒水与腐败交织的气味中。 在日复一日的循环中,佩蕾刻被塑造着,她不再是自己想象中的模样了,自然也不是那个男人想要看到的模样,而是逐渐转变为一种状态、一道思绪、或者说一个被自相矛盾的心理折磨着的可怜人。 她本以为这种情况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某一日老师对自己失去耐心,或自己对老师失去信心为止。可当那一天真的到来,老师站在她的面前,用一种耐人寻味的眼神重新审视这个被自己从尸山血海中捡回来的少女,后者忐忑茫然的同时却也有些期待,期待从他口中听到“你走吧”或者“我已经不再需要你了”之类的话,以让心中那颗早已悬空的巨石彻底落地时,却听见他说:“或许你才是对的,佩蕾刻。” 诶? 什么? 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老师承认了自己的错误,难道说,他终于回心转意了吗? 不再坚持淘汰与进化的残酷理论、不再坚持生命与死亡的残忍研究、不再坚持创伤与治疗的残虐行为……如果是这样、如果真是这样……该有多好啊? “淘汰与进化的本质在于优胜劣汰,可活下来的就一定是优,消亡的就一定是劣吗?是否存在一种可能,最先被淘汰的,其实才是最先踏上进化之路的呢?就像对个体来说,无法抵御疾病而死,无疑是被自然淘汰了;可对于种群来说,哪怕十万、百万甚至千万的个体被淘汰了都不足为奇,只要能够从中总结出经验,然后利用这个经验,帮助种群踏上新的进化之路就行了。”他喃喃道:“原来如此,生命的进化之路如此奇妙,或许你,佩蕾刻——” “你对实验所表现出来的模糊态度,并不是因为它太过残忍,或者你太过善良了,而是因为,你必须保持这种态度,才能确保自己不被淘汰,并保留进化的可能性。”他用耐人寻味的目光看了少女一眼,仿佛已经笃定了自己的猜测:“是了,正是如此,因为你所掌握的力量是如此的强大而又危险,如果你全盘接受,便有失控的风险;而一味抗拒的话,又难以保护自己。所以,你必须介于二者之间,就像行走在摇摇欲坠的独木桥上一样,唯有保持平衡,才能谨慎前进。” 不对! 才不是……这样的! 为什么,为什么您要否定我的情感、我的本性、我所拥有的一切,将这些肉眼可见的因素都归咎为冷漠的理论呢?难道您想说,我面对无辜之人时表现出来的恻隐并不是因为我有一颗善良的心,而是因为我在选择对自己有利的做法吗?难道您想说,我即便不同意您的观点依旧没有选择离开,并不是基于对您的信赖,而是因为我在躲避对自己有害的行为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如果是这样的话…… 它会让我感到悲伤。 少女几乎无法克制自己胸中满溢的情感,想要让那些冲动的话语脱口而出,可最后时刻却硬生生地止住了,因为忽然发现,事实如此。事实来看,她确实对那些需要帮助的无辜之人见死不救了,而真正怀有恻隐之心的人肯定会不顾一切地拯救他们;她确实眼睁睁地看着老师在一条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了,而真正信任和依赖着他的人肯定会勇敢地站出来阻止他,即便代价是被厌弃。 如果事实就摆在眼前,那么一切都无可辩驳。 她张了张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仿佛心中有一个深不见底的洞,将它们都吞噬殆尽了。 老师看着她的眼神中多了一分怜悯,但并不是怜悯于她的伪善与软弱,更不是怜悯于她的迟钝与矛盾,而是怜悯着她的愚蠢,居然直到现在,仍然认为这是错误的吗?可是淘汰与进化不仅是自然界的规则,更是生物的本能,它一直都是正确的,像佩蕾刻这样宁愿欺骗自己、忍受折磨也要抗拒它的行为,才是错误。 “不必介怀,你只是走在了一条正确的道路上而已。”他低声道,既像是对佩蕾刻说的,又像是自言自语:“即使感性在抗拒,理性在迷茫,但生灵仍有本能啊。” 所谓本能,就是淘汰掉弱者,进化为强者。 然后,便无视了呆滞的少女,转身离去了。 老师的身影消失在门后,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被墙壁彻底吞没。佩蕾刻仍立在原地,像一尊被遗忘在角落的石膏像,连呼吸都轻得几乎不存在。她的心正被混乱的漩涡纠缠着,我是对的吗?不,是错的,没有比这更加荒谬的错误了;但如果是错的,就必须修正,修正的方式是什么,难道要让自己参与那些残酷的实验,或干脆离开这里吗?那样的话,它就必须是正确的吧?可老师所说的正确,难道不正是自己一直以来抗拒的事物吗? 对、错、改变、离开、伪善、怜悯、虚构、真实、假设、悲伤、孤独、难过……到最后她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脑海中只有这些意味不明的词语,不断地闪现又消失。她慢慢蹲下身,抱住膝盖。这个姿势让她感觉自己变小了,变轻了,仿佛又变回那个在血泊中瑟瑟发抖的无名女孩。可她知道,回不去了。那个女孩至少还会因为恐惧而颤抖,会因为绝望而麻木。现在的她,连这份纯粹的情感都失去了。 剩下的,只有一片空茫的、不知该归属于何处的悲伤。它没有形状,没有出口,只是沉甸甸地压在胸口,让她喘不过气,却又哭不出来。 房间的寂静变得震耳欲聋。在这片死寂中,她听见自己微弱的心跳,一声又一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她想知道这心跳是为了什么而继续,是为了老师口中的淘汰与进化,还是仅仅因为……自己还活着呢? 没有答案。 但是从那天开始,老师不再试图让她加入自己的实验了。 而少女,也再没有走入那个实验室一步。 直到…… …… 从回忆的泥沼中挣脱,如同溺水者终于冲破水面,佩蕾刻猛地吸了一口气,驾驶舱内冰冷的空气刺痛了她的肺叶。那段令人想要逃避的岁月已经远去,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记忆也被强行按下,塞进意识深处某个不再轻易触碰的角落,她意识到与自己战斗的结果永远只有无尽的循环,必须抛开过往,才能面对现在。 疫病魔女的目光缓缓聚焦,落向驾驶舱的视窗之外。 下方,米科尔森走廊的疮痍并未因她的走神而有丝毫改变。晦暗的天光,紫红色的溃烂余晖,依旧涂抹着焦土般的大地。硝烟是巨兽未曾停歇的沉重呼吸,零星的爆炸是它衰竭心跳间不甘的悸动,闪烁的枪火仍是神经末梢上无意义的抽搐。 一切如故。 死亡仍在继续,僵持,漫长的僵持,无比痛苦的僵持。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片走廊上缓慢失血。 泰空号庞大的阴影落下,如同死神不经意间驻足投落的一片鸦羽。引擎低沉吟唱,曾是葬礼的安魂曲,此刻听来,却更像是对这命运的嘲弄。 她是为了终结而来。 为了给这场战斗,给某些东西,划上句号。 然后,开启下一场战斗。 手指不再无意识地抽搐,而是稳稳地放在了控制界面上。那冰冷的触感让佩蕾刻彻底清醒过来,回忆是奢侈品,尤其是在这片连呼吸都带着铁锈与灰烬味道的土地上。她像溺水般呼吸着,声音却轻得几乎被引擎的轰鸣吞没。如果老师的理论没有错,那么,她此刻的选择究竟是进化,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淘汰呢? 她不知道。也不再去想。 而是推动了操纵杆。 泰空号庞大的机身微微倾斜,引擎的低吟骤然变得尖锐,如同压抑已久的野兽终于发出了狩猎前的嘶吼。它在晦暗的天空下划过一道残忍而决绝的弧线,就像一条偶然跃出海面的鱼,在短暂触碰了令人窒息的自由空气后,又因无法忍受那虚无的广阔,或是背负着某种无法摆脱的宿命,毅然重新扎回了那片束缚自己、却也唯一能定义自己的海洋。 也许经过漫长的进化后,海中的鱼终有一日也能飞翔在天空上吧? 但至少,不会是今天。 不会是她。 给点喵 1419.第1403章 那是额外的价格吗? 第1403章 那是额外的价格吗? 战斗结束了。 佩蕾刻独自站在帝国军堡垒的废墟之上,脚下是崩塌的墙体与烧焦的钢铁。风从豁口处灌入,扬起她额前几缕散乱的发丝,也带来硝烟与焦土混杂的腥气。黄昏的光线斜斜地切过天际,将整片战场浸染成两种截然对立的颜色,天顶是燃烧般的橘红,炽烈得仿佛要将云层点燃;而大地却沉入一种近乎于黑的深蓝,像是凝固的血,又像是无底的深渊。 泰空号就在身后,静静地屹立在废墟中央,类人形的庞大机身在天幕下投下长而扭曲的阴影。夕阳正以最后的炽烈燃烧着云层,将那钢铁巨躯染成暗红色,仿佛一尊刚从熔炉中取出的神祇雕像,又像一具被钉在天地之间的受难者。 战争的开始,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小到战前的动员、个体的决心、部队的调动,大到战略的制定、后勤的运转乃至利益的分配,从没有能够轻易完成的。然而结束它却只需要很短暂的时间,有时是一面旗帜的折断、一座堡垒的陷落、或是一位将军的阵亡,便足以夺去所有反抗的意志,令上一秒还带着狰狞面孔的人,转瞬间沦为枪与火焰的囚徒。 所以,这场战争虽然在很久以前就开始准备了,但持续的时间却只是短短的一天,当泰空号加入战场的时候,一切都宣告尘埃落定。 米科尔森走廊已被打通,前路再无阻碍,轴心国的军队将长驱直入,向古老的亚托利加大地发起进军,掠夺埋藏在这片土地下的珍贵宝藏;被战争胜利的喜讯刺激到的政客、贵族与民众也将在利益的驱使下,挥舞手中的国债与证券,支持本国政府继续向日渐衰颓的海外殖民地输送军队和物资;甚至可能连帝国人都在期待这一场战争的失败,虽然他们死了很多人,但注定会得到更多东西。 佩蕾刻亲手将本已陷入泥潭的战局往前推动了一小步,进而引发的连锁反应将是不可估量的,可是她已无心顾虑,因为少女的心中正充满了疲倦、孤独、恐惧与某位名为焦虑的情感。 她迫切想要找到那些人、迫切想要与她们战斗、迫切想要完成自己的使命,无论最终的结果是好是坏,是生是死。与曾经在老师的实验室中默默旁观、无动于衷的举止相比,这是一种相反的选择,但或许正是那些日子的经验让她意识到如果不早点去做,那么先被压垮的人反而会是自己。 时间啊,如何定论呢? 那个名为梅丹佐的男人,早就不在了…… 风掠过废墟,卷起灰烬,也撩动少女额前的碎发。她没有理会,目光掠过远方斑驳无际的交界线。在强烈的色彩分野之间,废墟的轮廓被勾勒得如同巨兽的残骸。断裂的钢梁从混凝土中刺出,扭曲成怪异的角度,反射着天上那抹濒死的辉煌,亮得刺眼,又冷得彻底。远处,曾被撕开缺口的钢铁要塞如同一个被掏空了内脏的巨人,沉默地伏在地平线上,黑洞洞的缺口吸收着光线,也吞噬着一切声响。 一队轴心国士兵正沿着焦黑的战壕边缘行进。他们衣衫褴褛,脸上混杂着硝烟与血污。当领头的士官率先看见那座耸立在废墟中的钢铁巨像时,他猛地抬起手臂,整支小队立刻停下脚步。 所有士兵都屏住了呼吸。 他们亲眼目睹过这台机甲如何在战场上驰骋,它迈出的每一步都引发大地震颤,臂装的重炮每一次轰鸣都会在敌阵中撕开血色的缺口。它战斗的方式高效得近乎残酷,没有任何花哨的动作,只是精准而势不可挡地碾过一切阻碍。指挥本部曾含糊提到这是来自教团联合的支援,可教团联合部署在东大陆的构装机甲应该是名为尼德霍格号的海上霸主才对,何时又多了这么一台神伟的人形机体呢? 没有人知道答案,甚至参加战斗的每个人都被下了命令,要求三缄其口,不得将关于这台机体的任何情报泄露出去。 在血色夕阳的映照下,泰空号静默的姿态反而更令人心悸。一个年轻的士兵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手指紧紧攥住胸前挂着的破旧护身符,他身旁的老兵则缓缓摘下了头盔,露出布满汗渍的脸,眼神里混杂着敬畏与难以言说的恐惧。 他们注意到一个纤细的身影就藏在机甲的阴影中。 那个披着朴素外衣的少女与钢铁巨兽形成了惊人的对比——她脆弱得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却又与这具带来毁灭的机甲存在着某种不可分割的联系。她仰着头,像是在与泰空号无声地交流,又像是在凭吊这片刚刚沉寂的战场。 士官做了个手势,示意小队绕道而行。没有人提出异议。他们宁愿多走两公里穿过遍布残骸的战场,也不愿靠近那架在夕阳中静立的杀戮机器,唯恐它的愤怒将招致新的牺牲。虽然没有驾驶员的构装机甲是不能运转的,但在这片原始蛮荒的大陆作战多年,这些人的心中也不免染上了一些迷信的色彩,认为东大陆人口中的万物有灵或许不无道理。 当他们悄然后撤时,佩蕾刻似乎察觉到了远处的动静。她微微侧过头,目光掠过那片焦土。士兵们立即僵在原地,仿佛被无形的力量钉住。但她只是淡淡一瞥,随即又转回头,目光重新落回泰空号的身上。 小队迅速消失在废墟的阴影中,如同受惊的蚁群仓皇逃回巢穴。 脚步声仓促远去,很快就被风声吞没。 佩蕾刻缓缓闭上眼睛。黄昏的光线透过眼帘,将视野染成一片血红。她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死亡气息,能听到远方伤兵的呻吟,能感受到脚下这片土地承载的无数亡魂。而泰空号的阴影正不断延伸,如同命运的帷幕,将她与这个残酷的世界隔开,又将她永远禁锢其中。 她忍不住想,自己好像走上了老师所期待的道路。 战争、疫病、灾荒、还有一切凡人所不能抗拒的事物,本质上,就是淘汰与进化。 幽幽的叹息声逐渐远去,被风淹没在战场的尽头。 当最后一缕夕阳沉入地平线,泰空号的轮廓在暮色中渐渐模糊,只剩下头部的钢铁装甲还泛着幽红的光,如同黑暗中注视着少女的眼睛。 …… 就在米科尔森走廊的战役落下帷幕——或者说,暂且告一段落之时,远在暗云巨渊的林格一行人,来到了地图上标记的最后一处未探索地点,连接巨渊内外区域的弧形回廊。 与外界被酸雾腐蚀得崎岖粗糙的岩壁不同,回廊内部的石质呈现出一种被精心打磨过的光滑质感,似乎并非完全的天然造物。空气中弥漫着陈旧尘土与某种难以言喻的气味,先前刺鼻的硫磺与酸腐气息在这里几乎被隔绝。随着探索逐渐深入,一行人发现周围开始出现了人造物的痕迹,那是一些螺旋状的浮雕,风格古朴而怪异,描绘的多是一些难以用言语形容的画面。 值得一提的是,凡留下浮雕之处,必然有矿脉经过,且都有采掘痕迹,只是大部分都已枯竭了,只余下些许残渣;稍微完好的部分,也像是在岁月流逝中重新生长出来的。 亚诺尔,这个在费瑟大矿井的灯火与亚托利加的风沙中打磨多年的男人,目睹此般景象后。眼中闪过一丝恍然与敬畏。他蹲下身,拿起一块落在地上的不知名矿石,沉声道:“是灰蕈人,没想到暗云巨渊中也有它们的踪迹。” “灰蕈人?”梅蒂恩好奇地重复道,眼中闪烁着求知的光芒。 吟游诗人埃德温接过话头,语气严肃:“在东大陆的传说和一些文献记载中,蕈人是大地深处最古老的居民之一,甚至可能比矮人族群更早与地底矿物打交道,只不过他们与矿物打交道的方式不是锻冶和锤炼,而是通过发达的菌丝网络。汲取矿物中蕴含的能量,以此维持自己的生命活动。而或许是亚托利加的地底矿藏更加丰富的缘故,生活在地下的蕈人族群甚至因此进化出了利用矿物能量改变环境的能力,不同的矿物能量,会促使他们培育出功能各异的菌类——有的坚韧如铁,用于构筑居所;有的能发光发热,提供照明与温暖;有的甚至能过滤空气或分解岩石。像这样一支特殊的蕈人族群,便是灰蕈人。” “但他们极少与外人打交道。”亚诺尔说道:“据说费瑟大矿井的巨坑直通地心,矿工们挖掘矿石时,偶尔便会与灰蕈人不期而遇,这种情况下,后者会立刻迁移族群,宁愿放弃这片区域的资源,也不愿与地上人沟通。” 他环顾四周:“这条回廊极有可能便是灰蕈人的矿场,至少曾经是。或许是暗云巨渊的环境太恶劣了,人迹罕至,所以他们才一反常态,跑到地面来挖掘矿石。” 没有战斗的痕迹,没有暴力破坏的迹象。一切迹象都表明,蕈人是井然有序地撤离了这里。或许在漫长的岁月中,它们依赖的矿物资源逐渐枯竭,因此,蕈人不得不放弃此地,迁徙往更深、更未知的地底,寻找新的矿脉。 林格闻言,微微挑眉:“果真如此吗?” 亚诺尔谨慎道:“至少传闻如此。” “我没有质疑你的意思,亚诺尔先生,毕竟你对灰蕈人的了解肯定远甚于我们这些外来者。我只是基于逻辑提出一种合理的猜想:即便没有地上人的干扰,灰蕈人便会乐意放弃自己在地下的家园,特意跑到地面来挖掘矿石吗?种族的习性是很难改变的,习惯了地下生活的人必定抗拒着日光,即便暗云巨渊终年被腐蚀性的酸雾笼罩,不见天日,这种刻在灵魂中的本能仍是不会改变的。” 林格道:“所以,合理的可能性有两种,其一是,地下的矿物资源枯竭了,迫使这些以矿为生的灰蕈人不得不违背自己的本性,来到地面,谋求族群的出路……” “这不可能。”还未等他说完,亚诺尔便下意识地否定了:“亚托利加的地表矿物本质上仍是地底矿藏在地质活动的影响下逐渐上涌、汇聚形成的,如果地底矿藏枯竭,那么地表不可能不受影响。” “所以我们便可以排除这种可能性了。”林格轻声道:“另一种可能性则是,他们栖息的地方虽然存在矿物资源,却无法挖掘,至于原因,暂且不清楚。或许是开采难度很高?或许是被强大的魔物霸占了?又或许是……他们不敢开采?” 所有人都怔了一下,随即才反应过来,年轻人真正想要表达的意思。 “您的意思是……”亚诺尔的呼吸有些急促:“尼伯龙根……就埋藏在这些灰蕈人的栖息地附近吗,林格先生?” “我只是提出了一种可能。”林格慢条斯理地说道:“至于真假,还有待验证。” 如何验证呢? 自然是亲身一探了。 亚诺尔几乎要脱口而出,提议继续深入,但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因为忽然想起来,临行前谢莉尔大人与这些外来者达成的合作是:探索地图上所有可疑的地点,寻找天之战舰尼伯龙根的踪迹,无论能否找到,都不影响交易的结果。 而弧形回廊,便是地图上最后一处地点了。 换句话说,林格他们其实已经完成了这场交易的要求。 至于寻找灰蕈人的栖息地,似乎便是额外的价格了,可惜亚诺尔想不出自己能给出什么价格,说服这些人继续探索。暗云巨渊太过危险,即便有依耶塔小姐的云鲸相助,这几日的探索过程依旧让人感到劳累和疲倦,何况灰蕈人的栖息地基本都在两千米以下的地底,甚至可能还要深入渊底,那里是真正的文明隔绝之地,从未有人抵达的地方。 谁都不知道,等待在前方的会是什么。 难道凭着自己的三言两语,就要让他们承担起如此巨大的风险吗? 亚诺尔说不出口。 给点喵 1420.第1404章 令人不甘的事情吗? 亚诺尔渴望继续前进。 灰蕈人的踪迹、枯竭又再生的矿脉、以及可能近在咫尺的尼伯龙根……种种线索相互交织,引导着一个梦寐以求的结局。这不仅关乎着自身的使命,同样关乎着整个圣战军的未来,对于这样一位怀着崇高信仰、自加入圣战军以来便始终以解放亚托利加为目标的战士来说,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呢? 就像矿工在地底发现了珍贵的矿物便会感到喜悦,甚至一瞬间难以思考,尽管他很清楚有时这并不是为了自己,甚至他可能无法从中收获任何利益,但又有什么关系呢?这是一种本能,或尤甚于本能的行为方式,与感性和理性一起,共同塑造了凡人的一切。 如果能够做到的话,一定毫不犹豫地去做。 然而,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做到的。 理智告诉亚诺尔,前方的风险远超预估,而林格一行人已经完成了与圣战军的契约,他有什么理由,又是站在什么样的立场上,要求这些盟友为了圣战军的推测,去涉足连灰蕈人都可能畏惧的未知深渊呢? 他沉重地叹了口气,将那块矿石默默放回地面,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目光扫过林格、希诺、奈薇儿等人,那句请求在舌尖转了几圈,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他不能如此自私。 就在他准备开口,提议返回云鲸空岛,结束此次探索时,一直安静观察着他的林格却先一步开口了” “亚诺尔先生,”年轻人的声音平和,打破了回廊中的沉寂,“你似乎认为,我们的合作已经结束了?” 亚诺尔抬起头,对上林格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平淡眼眸。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苦笑道:“地图上标记出来的几个可疑地点,我们已经全部探索完毕,既然没有收获,自然便该返回费瑟大矿井,向谢莉尔大人汇报情况了。当然,按照与谢莉尔大人的约定,诸位已经履行了职责,所以,无需为此挂怀。” 他担心林格等人误会,才多说了几句,其实这完全是不必要的,毕竟离开费瑟大矿井之前,谢莉尔就已经将乐园乡亚述的具体位置告知了林格等人。并且,也正是这样的坦诚与信任,让年轻人觉得,或许他们可以做得更多,而不是无功而返,徒然失望。 “那么,已经摆在眼前的线索要怎么办呢?” 林格轻轻摇头,目光掠过那些古老的遗迹和裂缝间闪闪发光的矿脉,说道:“既然灰蕈人的异常迁徙与尼伯龙根有关,我们莫非可以坐视不理吗?若此次轻易放过,下次或许没有更好的机会了。” 亚诺尔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但他的顾虑更甚:“风险太大了……” 他皱紧了眉头,这是一种很少出现在他身上的表情:“深入两千米以下,前往文明未曾触及之地,未知的威胁可能远超我们的想象。何况这里还是暗云巨渊,亚托利加大地最为古老、神秘、危险的禁地,仅靠我们这几个人,实在不够保险……” “那么,要多少人才算保险呢?” 林格打断了他的话,反问道:“我想,即便是一万人,十万人,甚至百万人,都远远够不上标准吧?毕竟这不是人多就能解决的事情。” 亚诺尔沉默地点了点头,林格的话完全说中了他内心的顾虑。 即便知道尼伯龙根有可能埋藏在暗云巨渊的渊底区域,谢莉尔大人很可能也不会有任何动作,更大的可能性是将这个计划暂且搁置。毕竟,探索一片未知的地下区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费瑟大矿井的挖掘与修建至少消耗了十万人的性命,但圣战军并没有那么多廉价的人命可以消耗,谢莉尔大人也绝非视人命如草芥的帝国统治者。况且,就算圣战军的成员都视死如归,难道帝国人会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有所行动而不闻不问吗? 若只是阻止还好,最糟糕的情况,尼伯龙根的消息泄露出去,引起帝国人的关注,到那时才是真正的左右为难。冷血残酷的帝国人可不会介意牺牲多少条人命,或者说,在他们的眼中,凡人的性命原本就是消耗品,放着不用才是浪费。 宁可放弃尼伯龙根,也绝不能让它落入帝国人的手中……谢莉尔大人一定是这么想的。 可是,对于亲身参与了整个探索过程、从一开始就满怀期待、而如今终于看见了希望的亚诺尔来说,做出这种决定,实在让人很不好受。 要是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方法就好了。 “既然如此,”林格道:“为何我们要将希望寄托在未知的以后,而不是已经确定的当下呢?” 亚诺尔怔了一下,还未反应过来:“林格先生,您的意思是?” 林格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看了一眼身旁的同伴们,奥薇拉正翻看地图,表情认真;希诺抱着圣枪白棘,神色平静;女伯爵奈薇儿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没有人提出反对的意见。 于是他的目光重新落在亚诺尔的身上:“正如你想的那样,亚诺尔先生,我们可以协助你们,继续追寻尼伯龙根的下落,哪怕为此耽误些时间,或多冒些风险,我想一定也是值得的。” “不过,”他略作停顿,又道:“这也只是我个人的一个提议而已,至于你要怎么选择,我想应当有自己的思虑吧?若是抉择不定,或许也可询问一下他人的意见?我们并不着急,无论如何,谨慎和稳妥才是最重要的。” 亚诺尔立刻明白了林格的意思。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与不安,郑重地说道:“我明白。如此重大的决策,我不能擅自代表圣战军做出请求。我必须立刻联系谢莉尔大人,向她汇报这里的情况和我们的推测,由她来定夺是否正式向诸位提出进一步的委托,以及……我们能为此付出怎样的代价。” 他看向林格,眼神充满了感激与复杂的意味:“感谢您的理解与慷慨,林格先生。在得到谢莉尔大人的回复之前,我们……” “我们暂且在此休整。”林格做出了决定,他环顾这片位于回廊深处,相对安全的区域,说道,“这里环境还算稳定,远离酸雾,又有水源迹象。大家连日探索也辛苦了,正好借此机会恢复体力。“ 他的提议得到了众人的认同。继续深入未知地底不是儿戏,充足的准备和明确的规划是必要的。 “我这就去联系谢莉尔大人。”亚诺尔不再犹豫,向林格等人行了一礼,转身走向一处较为僻静的角落,尝试联系远在费瑟大矿井的领袖。林格不知道他打算用什么样的方式联系对方,但在东大陆这片神奇的土地,一切皆有可能,只是那种方法可能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或者有其他方面的限制,否则,很多分歧是可以轻易解决的。 年轻人摇了摇头,并不追究,而是开始安排扎营事宜,希诺和奈薇儿负责警戒,其他人则帮忙清理出一片干净的休息区。云鲸空岛缓缓降低高度,悬浮在回廊入口附近,向潜伏在未知地带的魔兽发出警告,令暗中窥视的目光不敢靠近。 其实,一行人也可以选择返回云鲸空岛上修整,妖精深眠旅馆中有温暖的床铺、美味的食物与老板娘无微不至的照顾,绝对比在酸雾弥漫的荒野地带宿营要好。但安逸的环境同时也有可能腐蚀心志,亚诺尔一行人自认为没有如此坚定的意志,便委宛拒绝了,唯恐自己习惯了这种待遇后,日后外出执行任务时难以适应。 既然他们如此坚持,林格便不再提议,并且为了照顾他们的感受,自己也选择在野外营地休息,连梅蒂恩和蕾蒂西亚这两个小女孩都留下来了。不过比起害怕,她们两个人看起来更像是兴奋,正在回廊中四处转悠,好奇地观察着灰蕈人留下的痕迹,似乎想从中看出些什么来。 狼人少女塞莱娜也被两人带着,到处跑来跑去,不过她好像并不在意,倒是有些乐在其中的意思。看着这一幕,奥薇拉很为谢米担心,毕竟以往,三人组的最后一个位置应该是她才对,可谢米作为一名爱好大自然的旅人妖精,坚决拒绝进入这片环境恶劣、寸草不生的死地,众人便将她留在了旅馆中。 希望她不会被人取代了在梅蒂恩心中的地位吧? 贝芒公主如是想到。 …… 就在亚诺尔准备走向僻静处联系谢莉尔时,一直沉默跟在他身后的几名队友互相交换了几个眼神,最后由吟游诗人埃德温出面,悄悄靠近了他,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道:“亚诺尔,在谢莉尔大人传回答复之前,不如由我和卡莉亚先下去查探一番,就算找不到灰蕈人的动向,能够记下地形图,也有利于后续的行动。” 卡莉亚也目光灼灼地看着亚诺尔,对于生性安静的暗精灵女子来说,这是极为少见的表现。她开口时,声音带着暗夜般的磁性:“虽说林格先生已同意协助我们,但我们也不能完全依赖外人的帮助,圣战军的事情,终究还是要自己解决。何况,在地面上的探索,云鲸空岛能起到无可替代的作用;但地底下的环境,还是我们更为熟悉。” 亚诺尔沉默了片刻,目光扫过同伴们在昏暗光线中时隐时现的脸庞,看到了他们眼中熟悉的、属于圣战军战士特有的光芒——坚定、渴望、期待、以及那种不愿完全依赖他人的倔强。 如果没有这种倔强,亚托利加人早就屈服于帝国人的铁腕之下了,何至于现在还念念不忘,一定要反抗对方的统治呢? 见亚诺尔还有些犹豫的模样,卡莉亚补充了一句:“不必担心我们遇到危险,若有意外情况,我们会谨慎行事的。何况,就算地底危险,不好深入,至少,也要找到一条相对安全的道路吧?” 这个理由说服了亚诺尔。 由于特殊的地理环境,暗云巨渊区域存在着多条通往地底的道路,有时是天然形成的洞窟,有时是地质活动后暴露出来的裂缝,但并非每一条道路都是安全而有效的。若只是遇到阻碍、无法通行还好,原路返回也不过是浪费一些时间罢了;但有些道路本身便存在着许多问题,比如太过脆弱、容易坍塌;道路复杂、难以分辨;甚至根本就是魔兽的巢穴等。在这种情况下,确实需要提前探查一番,锁定一条相对安全的道路,以便后续的行动。 片刻的沉寂后,亚诺尔深吸了一口气,那口仿佛带着地底尘埃与酸雾微粒的沉重空气,让他下定了决心。 “埃德温,卡莉亚,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了,如果有把握的话,就去做吧,我会向林格先生说明情况的。至于戈尔丹和塞莱娜,就与我一起留在此处,等待谢莉尔大人的后续答复吧。“他稍作停顿,又道:”虽然是寻找道路和探查地形,但不要忘记最重要的事——评估风险。安全远远比任何因素重要,一旦发现任何超出你们应对能力的威胁,立刻撤回,绝不可恋战。这不是命令,而是我作为同伴的请求。” 埃德温郑重点头,卡莉亚也微微颔首。 两人在临时的营地内稍作休整后,便携带上必须的装备与工具,悄无声息地向着回廊更深处而去了,由于这片区域过于广阔的原因,一时间居然无人发现。还是亚诺尔在联系完谢莉尔之后,向林格提到了这件事,他们才知道已经有人先行一步。 这是亚诺尔小队的内部决定,林格并不置喙,何况他也觉得这是有必要的,就算卡莉亚与埃德温不提议,他可能也会拜托希诺与女伯爵去探查一番。不过既然对方有此心意,年轻人自然不会拒绝,他多少理解亚诺尔一行人的情感,完全将希望寄托在其他人身上,确实是一件令人不甘的事情。(本章完) 1421.第1405章 又到抉择的时刻了吗? 第1405章 又到抉择的时刻了吗? 黑火要塞的会议室内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息,仿佛连空气都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粗糙的石壁上悬挂着的亚托利加行省地图,被新添的猩红色标记割裂,显得十分刺眼。目光落在地图上,可以清晰地看到位于帝国南境的米科尔森走廊已然失守,数座边境城池的标志也已被替换成代表轴心国控制的黑色图钉。 谢莉尔就站在地图前,背影挺直不动,如同一面倔强的旗帜。唯有紧握的指关节微微泛白,流露出内心的波澜。煤油灯摇曳的光晕在她深锁的眉宇间投下浓重的阴影,这位深受信任的领袖正在思索,或者说,等待消息。 “咚咚。” 这时,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敲响,谢莉尔回过神,轻声说了一句请进,于是,门被推开,一名年轻军官走入了会议室内。 谢莉尔认得他,准确地说,她几乎认识每一位曾发誓向人民效命、在战场上与自己并肩作战的伙伴,这些人有的是与兄长一起发动起义的元老,有的则是后来才因仰慕圣战军的事迹而选择加入;有的肩负着指挥的职责,有的擅长建造工事,还有人自甘隐藏在黑暗中,利用种种见不得光的渠道,为圣战军收集所需的情报。 这位临时加入会议的军官便是最后者。 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对方的身上,他外表看似年轻,但绝非新兵,加入圣战军也有五六年了,一直以来都因沉稳的性格而受到大家的信任。饶是如此,依然被这般齐刷刷的注视看得有些不安,表情僵硬了一瞬。越是了解圣战军的人,越能领会这种感觉,毕竟此刻齐聚于会议室内的人,无不是亚托利加这片土地的传奇,无不是帝国恨不能除之而后快的角色。 领袖谢莉尔、黑火要塞的指挥官凯洛、地底三大层区的战区指挥官兼负责人、负责率领矿工和工兵队伍的军团长、负责整个费瑟大矿井后勤事务的军械库长官,甚至还有几名假托商人之名在帝国占领区活动,为圣战军筹备物资和收集情报的行动人员也被紧急召回了,如果帝国在亚托利加行省的驻军总将看到这一幕,定会怀疑圣战军是否要发动下一次“亚述圣战”了吧? 然而,事实恰好相反。 将有动作的,不是圣战军,而是帝国……以及轴心国。 “情况如何?” 谢莉尔将目光从地图上收回,落在进入会议室的年轻军官身上,温声询问。 这句话神奇地驱散了对方心中的紧张感,年轻军官下意识咽了口唾沫,点了点头,向谢莉尔以及会议室内的众人,汇报了刚刚收到的那条情报:“已经验证过了,情报无误。数日之前,米科尔森走廊被攻破,轴心国的军队长驱直入,已越过镜湖与铁流谷,在埋骨之地与黑刃军团打了几仗,互有胜负,但总体而言还是轴心国的优势。到目前为止,自流铁河以南的区域都落入了轴心国的手中,帝国正依托磐岩堡和高岩城两处险隘组织防御……“ 听到这里,会议室内传来一声轻蔑的冷笑,有人冷冷道:“这倒不是什么出乎意料的消息,毕竟黑刃军团的指挥官法洛斯不过是个阿谀幸进的小人,全靠他那个在高岩城担任军务总管的姐夫才坐上这个位置,没有在第一时刻选择撤退,已经让人很惊讶了。” 数十年的对峙下来,圣战军与帝国军对彼此都知根知底,因此应该说,这个战况其实在双方的意料之中,唯一让人感到意外的,大概便是米科尔森走廊的陷落了。根据情报似乎是轴心国一方出动了秘密武器,但却没有更具体的信息,因此没有人知道它的真面目。一支更加精锐的部队?最新的魔导科技?还有人传闻是未曾公开过的构装机甲。若说主宰战场、逆转胜败的能力,这三者都有可能,但他们最不希望看到的便是最后那种可能性。 无论多么精锐的部队都会伤亡,无论多么精尖的魔导科技都不可避免被找到应对的方法甚至破解原理,唯有构装机甲,东大陆人直到现在都没有找到应对的方法,若非如此,也不会任由那艘名为尼德霍格号的战舰在五海四洋上横行霸道了。像这样一台超越了凡人想象极限的神伟巨物出现在战场上时,带来的压迫感是难以想象的。 尼德霍格……真是个让人不快的名字,过去是,现在亦是。 谢莉尔轻吐出一口气,继续询问:“后续呢,双方都没有动作了吗?” “确实没有再爆发战斗,但看起来也不像是要停战的样子,双方都在调集兵力,多个地方均有异动……”在谢莉尔的眼神示意下,年轻军官来到军事地图前,将情报中提及的几个地点一一标记上去,如此,局势已经一目了然。 无论是帝国军,还是轴心国,都在往同一个方向集结补给线,修筑工事,为此,甚至还放弃了外围几处不重要的据点。 “看样子,是冲着我们来的。”黑火要塞的指挥官凯洛沉声道:“没想到,帝国与轴心国竟能放下矛盾,达成协议。” “未必就达成了协议,可能只是默契罢了。”谢莉尔轻叹一声:“谁让我们的实力最弱,却又占据着亚托利加最大的矿井呢。在共同的利益面前,谈论敌人或朋友是没有意义的,那些政客看得比我们更明白。” 轴心国需要费瑟大矿井下富饶的矿物资源,而且他们知道以圣战军为目标便不会遭遇任何阻碍,甚至帝国人也会参战;帝国人有自己的矿场,对于费瑟大矿井的资源不甚在意,但很在意拔除圣战军这颗顽固的钉子,同时也想借这个机会给那些始终不愿意加入同盟军的国家一些警示。毕竟,一旦圣战军被剿灭,轴心国的军队便可长驱直入,入侵圣契隆和伦塔等国家,为求自保,他们必然谋求同盟军的协助,也必须贡献自己的力量。 因此,帝国军攻破米科尔森走廊,中部战场局势突变,对于一向视帝国为死敌的圣战军来说,竟是个不利的消息。因此可以认为,利益与立场,向来是人世间最复杂的事物,利益等于立场,但有时也难以挂钩。 不过此时,再说这些都已没什么意义了。 “还是讨论一下该如何应对吧。”谢莉尔对会议室内的众人说道。 房间内陷入了更深的沉默。腹背受敌,强敌环伺,圣战军仿佛狂涛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被彻底吞噬。有人提议主动出击,打乱敌人的部署;有人主张依托矿井复杂地形死守,等待或许永远也不会来的转机;还有人面露犹疑,低声探讨着是否应该考虑……转移。 每一种方案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和显而易见的弊端。出击,兵力悬殊,无异于以卵击石;死守,资源终有耗尽之日,且敌人绝不会给他们喘息之机;转移,放弃经营多年的基地,失去矿脉支撑,圣战军又将回到流亡的老路,甚至可能在转移的途中就被敌人围歼。 甚至有人提出,能否向乐园乡的妖精寻求帮助,将轴心国已突破米科尔森走廊、帝国军无能为力甚至助纣为虐的消息散播至整个大陆,然后以圣战军的名义,号召所有心怀正义之人奋起反抗。 即,再一次发动,“亚述的圣战”。 谢莉尔听到这里,不由得陷入沉默。 那以自由和正义为名、受妖精的祝福、在人民的意愿下掀起的反抗,曾令帝国的老皇帝在深夜时辗转反侧,唯恐一觉醒来又听到了哪座城池沦陷、哪片行省出现了新的起义军等坏消息,彼时的雅拉斯联合帝国风雨飘摇,一副就要四分五裂的模样。 但所有辉煌,终归只是过往云烟。 莫说圣战军如今龟缩于亚托利加一隅,无力发动第二次亚述圣战,便是有这个实力,却真的还能像第一次圣战时那样,一声呼唤,便群起响应,仿佛天下之大,无处不是志同道合之人、无处不是通往自由与正义的道路吗? 那是英雄才能做到的事情,比如片翼的屠龙者伊塔洛思冕下,或是妖精宝剑西德拉丝的第二任主人,自己那位心怀信念、坚定不移的兄长。像这样的人,即便失去外力协助,即便不被所有人看好,也会坚定地沿着自己认定的道路走下去吧? 而谢莉尔,暂时还没有达到那样的境界。在外人眼中她毫无疑问也是个英雄,苦苦支撑圣战军数十年,非但没有被帝国人的大军剿灭,还将费瑟大矿井经营得水泄不通,俨然帝国领土上的法外之地。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能力有限的人,就只能做到这种地步了,至于更进一步,如伊塔洛思冕下那样改变一个族群和一个地区的命运,或者像兄长那样改变许许多多人的命运?她做不到。 若非如此,这位有着少女模样的领袖也不会向传说寻求慰藉了。妖精宝剑西德拉丝、实现心愿的圣杯与天之战舰尼伯龙根的传说,由来已久,也流传甚广,并不是仅有她一人知晓的秘密,但这么多年来只有谢莉尔下定决心去追寻,难道是因为其他人都太蠢,觉得这样做不值当吗? 不,是因为他们都太现实,认定付出与收获不成正比,便坦然放弃了;而谢莉尔却一直保持着一种感性甚至说有些天真的性格,习惯将一切无能为力的事情寄托在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上,这或许就是时间流逝,多年后她仍能维持着少女样貌的原因吧?妖精的魔法是追随心灵的,你的心灵是什么模样,它表现出来便是什么模样。 谢莉尔不禁想起了那些远道而来的旅人。 想必此刻,他们正在暗云巨渊中,探索着一片古往今来无人踏足的土地,试图找到传说中挑战星空的天之战舰尼伯龙根吧。如果真的能找到就好了,即便尼伯龙根与妖精宝剑西德拉丝无法重新组合为那个据说能实现一切心愿的圣杯,仅仅这艘天之战舰,便能对这场战争起到关键的影响。谢莉尔甚至希望它确实有挑战星空的力量,如此,或许就能与那台神秘的构装机甲抗衡了。 尽管知道希望渺茫,谢莉尔仍不禁遐想,这就是她与兄长最大的区别。在面对人力难以改变的困局时,她的兄长一定会振作起来,用自己的热情和信心鼓舞众人,一直走在前方带领他们,只要追随着那个背影,无论结果是胜利还是死亡,似乎大家都甘之如饴;而自己只能像个小女孩一样,祈祷,等待,然后心怀希望。 讨论,争议,评估、还有无休止的发言…… 正是在这种奇异得令人有些不安的气氛中,谢莉尔忽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她的心微微一跳,然后顾不得会议室内激烈而紧张的讨论,只丢下一句“我有些事你们先讨论”,便匆匆走出了会议室,留下一片茫然的眼神。 离开会议室的谢莉尔来到走廊上,第一眼便看到了那只似狮似猫的小兽,正蹲在走廊尽头的石座上看着自己,就像一尊沉默不语的雕像。见到谢莉尔的身影后,它才开口轻轻叫了一声,声音与猫很相似。 “瑟菲斯,”谢莉尔迎上去,伸手轻轻抚摸着它的脑袋,问道,“你怎么会过来,莫非……那边有消息了?” 名为瑟菲斯的小兽轻轻点头,然后又开口叫了一声,但这一回它的声音却如同狮子的吼叫般,尽管刻意压低,仍让人感到一股发自内心的恐惧与威严感。 谢莉尔听懂了它的意思,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灰蕈人,渊底,尼伯龙根……吗?” 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仰起头,眺望暗云巨渊的方向,黑色的天际线,还有阴沉沉的乌云像是预示着什么,费瑟大矿井中传来一阵喧嚣的声音,那是矿工们在进行暴风雨前的预防工作。 又是抉择的时刻了。 她忍不住想到。 给点喵 1422.第1406章 因为不像而独特吗? 地图上标记出来的几个可疑地点,最终都没有什么收获,这一点虽然失望,但还在谢莉尔的意料之中,倒是关于灰蕈人的情报,让她有些意外。谢莉尔其实比较赞同林格的推测,认定灰蕈人不可能放着近在咫尺的地下矿场不顾,特意跑到地面上挖掘矿石,任何古怪的现象背后,必然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原因。 但一定就是尼伯龙根导致的吗?魔兽、自然灾害、甚至蕈人部落的内部斗争等,一切皆有可能,相比之下尼伯龙根的可能性反而是最小的。何况灰蕈人的踪迹延伸至渊底,深入地下两千米甚至更加遥远,一个神秘未知的世界,其中究竟隐藏着什么,谁都不敢轻易断言。 即便有林格一行人的协助,莫非就真的能找到尼伯龙根吗?或者退一步说,即便找到了尼伯龙根,就一定来得及吗?帝国军与轴心国都气势汹汹,显然已打定了主意,或许要不了几日便会进军,兵锋直指费瑟大矿井,在这种情况下,还将希望寄托在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上是不理智的,至少不是一个领袖应该做出的决策。 费瑟大矿井一旦失守,圣战军数十年来的根基便将毁于一旦,如此惨重的代价,没有人能够承担,惟有极力避免,哪怕为此牺牲一切。 阴沉的天空涌起乌云,远方的风声呼啸而至,撞在黑火要塞的城楼上,发出令人不安的咆哮。灰发的少女缓缓闭上眼睛,仿佛还能听见兄长昔日沉稳的声音正在耳边响起:“谢莉尔,抉择之重,在于取舍。” 是的,此刻便是取舍的时刻。 舍弃性格中软弱天真的部分,成长为一个真正的领袖吧,谢莉尔。 “瑟菲斯,”她轻声开口,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与微微飘起的灰色长发一同回响着,“向亚诺尔传达我的指令,此次探索已经结束,不可继续深入,全员撤离暗云巨渊,即刻返回费瑟大矿井。还有,将当前局势也一并告知,请他询问林格先生,是否愿意与圣战军达成另一个交易。我需要他们的力量来应对这场战争,当然,若林格先生等人不愿亲自参战也无所谓,但至少,希望能将云鲸空岛相借,这对圣战军来说十分重要。” 因为圣战军没有属于自己的空中力量,唯一能够仰仗的只有从帝国走私过来、由西大陆人研发的魔导火炮,勉强能用于防空,但无论是帝国人的狮鹫军团和飞龙军团,还是轴心国的飞空艇与构装机兵,都有太多办法绕开黑火要塞的防空领域了。 一旦敌人从空中发动进攻,圣战军就只能龟缩在矿井中,被动挨打,等待着一个反扑的机会。但如果被逼到这种地步,说实话,胜利的希望已经非常渺茫了,所以,谢莉尔并不奢求云鲸空岛能与敌人的空中力量抗衡,但至少要确保费瑟大矿井的安全。当然,若林格等人愿意亲自参战就更好了,虽然谢莉尔看不透这群人的实力深浅,但女伯爵身为半神血族的实力是摆在台面上的,何况还有一个更加强大的希诺。 “至于交易的回报……” 谢莉尔下意识按紧了妖精宝剑西德拉丝的剑鞘,雪松木的精细质感与妖精们心灵手巧的雕刻如同往常一样,带来了难以言喻的安心感,随后又转变为一种失落。她轻咬下唇,终究还是说出了那句话:“待击退敌军后,我愿将妖精的宝剑相赠,作为谢礼。” 瑟菲斯抬起头,琥珀色的竖瞳定格在少女的身上,眼中清晰地倒映出她的纠结与不舍。 它轻轻地叫了一声,像是在询问:已经下定决心了吗? “没办法。”说出这句话后,谢莉尔本人倒像是卸下了某种沉重的负担,脸上浮现出一个无奈却又坦然的笑容:“除了这把剑以外,我实在想不出,圣战军还有什么东西值得作为回报了。何况,这对你来说,应当也是一件好事吧?” 她伸手抚摸着小猫的脑袋,轻声道:“那个女孩,她是世界上最后的羽精灵,虽然我不知道她与伊塔洛思冕下究竟是什么关系,但想必是很亲密的,你追随在她身边,总好过在这座只有风沙、烟尘和岩石的矿井里虚度光阴要好吧?” 为了守护费瑟大矿井,谢莉尔已有将近二十年的时间没有离开脚下的土地了,作为妖精宝剑西德拉丝的守护者,瑟菲斯兽亦在矿井中枯守了二十年。虽然它不是自然生灵,本身并没有时间概念,但一切具备自我意识的生命都会在漫长的岁月中逐渐领悟到孤独、痛苦、枯燥和空虚等情感,谢莉尔相信它也是一样的,只是过于善解人意,所以平时从不表现出来而已。 瑟菲斯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慢慢地打了个哈欠,似乎打从心底觉得这是一件很无所谓的事情。但没有人能看穿它的真心,因为瑟菲斯在有着猫的外表的同时也有着猫的多变,它趴在窗台上眺望远方的天际线时,就一定是在思索而非发呆吗?她用鄙夷而又轻蔑的眼神看着你时,就一定是对你感到不满吗?或者说,在她种种行为的表象之下,莫非不曾藏着更为深刻的含义呢?还是说,当人们把它想象得太过神秘的时候,才会发现其实它根本什么都没有想,只是纯粹表达着自己的情感而已。 即便是身为主人——或者说同伴的谢莉尔,也时常感慨于它的反复无常,但这绝非贬义,仅仅是客观的形容。 所以,眼前它究竟是真的无所谓,还是很有所谓,只是不愿意表达出来呢? 谢莉尔笑了笑,放在瑟菲斯头顶的手很自然地往下移动,轻轻挠动着它的下巴,像往常一样与它嬉戏,同时口中道:“就算你不想离开这里,莫非就没有想要前往的地方吗?比如……亚述?” 如果找不到离开的理由,那就找到必须出发的理由吧。 “你是从妖精宝剑的魔力中诞生的,从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妖精的一类,既然如此,乐园乡亚述便是你的故乡。”谢莉尔轻声道:“所有妖精最终都会回归故乡,正如所有河流最终都将汇入大海。亚托利加没有河,只有渺无止境的风沙,所以,这里不是你的故乡啊,瑟菲斯。” 话音落下,走廊里一片寂静。 瑟菲斯没有如往常般立刻发出回应的低鸣,它依旧蹲坐在石座上,湖泊色的瞳孔一眨不眨凝视着谢莉尔,那目光仿佛能穿透她故作镇定的外表,直抵内心深处的情感。但谢莉尔迎着它的注视,毫不动摇,连半秒钟的迟疑或退避都没有。 数秒的沉默被拉扯得无比漫长,走廊上安静地连沙子落下的声音都清晰可闻,从中细数时间流逝的痕迹。终于,瑟菲斯的脸上浮现出一抹人性化的无奈,似乎觉得这是一种很任性的做法,但自己却难以拒绝。它轻轻地叫了一声,像是在说:如果这就是你的决定…… 那么,没有人可以动摇。 因为越是天真、越是理想主义、越是不切实际的人,有时候反而越坚定,这是瑟菲斯与人类——尤其是眼前这位少女相处多年后得出的经验之谈。 谢莉尔高兴地笑了:“谢谢,我就知道你会理解我的,瑟菲斯。到了亚述后,记得代我向女王陛下问好。” 瑟菲斯没有回应,而是轻盈地跃下石座,尾巴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最后深深地看了谢莉尔一眼,随即转身,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走廊的阴影中。 谢莉尔独自站在原地,良久未动。远方的雷声隐隐滚过天际,对于亚托利加来说,暴风雨是极为罕有的天气,历史上寥寥无几的雷雨天气都被描述为“神的怒火”,然而如果神明从未在意过这片土地的人民,又有什么资格因他们的选择而愤怒呢? 寒意一点点渗入肌肤,昭示着雨的前奏。 …… 瑟菲斯无声地穿梭在黑火要塞幽暗的廊道中,石壁两侧的火把在骤然增强的风势中明灭不定,将它似狮似猫的身影在斑驳的墙面上拉长又揉碎。它没有回头,却仿佛仍能看见谢莉尔独自立于走廊尽头的身影,纤细却又坚韧,一如地底扎根的藤蔓。 走出要塞厚重的大门,一股裹挟着沙尘的干燥狂风扑面而来,亚托利加的天空此刻阴沉得可怕。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向地平线,远方畸形的岩山仿佛一张巨口,吞噬着本就稀薄的天光。瑟菲斯跃上门前一块风蚀严重的巨岩,琥珀色的竖瞳静静扫过这片它守护了二十年的土地。费瑟大矿井的喧嚣正被风声掩盖,只余一片山雨欲来的死寂。 “能力有限的人,就只能做到这种地步了。” ——它不自觉地回想起谢莉尔带着些许自嘲意味的评判,那位灰色头发的少女大抵是妖精宝剑诞生以来最不自信的持有者了。 瑟菲斯没有告诉任何人的是,虽然它是从谢莉尔成为妖精宝剑西德拉丝的主人后,才因吸收了足够的魔力而凝聚成形,但实际上早在英雄伊塔洛思屠龙的年代,它便已经拥有了自我意识,一直藏身于宝剑之中,静默地注视着尘世间的变化。它曾被龙血浸染,亦曾与邪神的力量抗争,保持自我意识;曾见证过费瑟大矿井的矿工如何从最底层一路冲上地面,迎来新生,也曾看着灰发少女临危受命,肩负起一个原本没有想要承担的责任…… 在它漫长的、与妖精宝剑西德拉丝同在的岁月里,它见证过三位持有者的光芒。 片翼的屠龙者伊塔洛思,她的身影如同撕裂乌云的雷霆,又像降临人世的天使。瑟菲斯仍记得她手持西德拉丝,直面山岳般古龙时的姿态,信念纯粹,剑光所指,连星辰亦要为之让路。那是英雄的史诗,光芒万丈,足以照亮一个时代;而谢莉尔的兄长,圣战军最初的领袖,他的光芒不似伊塔洛思那般耀眼夺目,却如同不灭的篝火,温暖而坚定。瑟菲斯记得他在无数个疲惫的夜晚,对着地图与追随者们侃侃而谈,他的声音能驱散绝望,他的信念能将散沙凝聚成磐石。他是旗帜,是指引方向的灯光。 而谢莉尔……她接手时,圣战军已是风雨飘摇。没有屠龙的伟力,没有兄长那般近乎魔力的人格魅力。她就像一名谨慎的矿工,在黑暗的矿脉中一点点敲打,维持着那一点微弱的火种不至熄灭。她会犹豫,会彷徨,会将希望寄托于传说,会在无人的角落流露出脆弱。她不像前两者那样,生来仿佛就为了成就某种伟业。 可是,瑟菲斯想,正是因为“不像”,才构成了独一无二的谢莉尔。 伊塔洛思为了族群与信念挥剑,兄长为了理想与自由奔走,他们都着眼于宏大与高远的目标。而谢莉尔,她会记得每一个牺牲战士的名字,会为矿工家庭的困境而蹙眉,会因不忍部下冒险而宁愿放弃近在咫尺的希望,甚至会为一只陪伴她的魔物考虑归宿。她的力量并非来源于征服或引领的欲望,而是源于一种近乎本能的温柔。 温柔的人不适合成为英雄吗?瑟菲斯不这么觉得。 有人挥剑屠龙,斩断了旧时代的枷锁;有人扛起旗帜,点燃了反抗的烽火;而有人则用自己看似柔弱的肩膀,扛起了烽火熄灭后残存的灰烬,并小心翼翼地将其护在怀中,不让它彻底冷却。 执火者固然伟大,但守护余烬的人,也未必就是渺小的吧? 可惜,谢莉尔自己却意识不到这一点,或许是因为她太容易受到外界的影响了。无论如何,作为她的契约者、战友以及同伴,瑟菲斯可以不在乎战争的胜负与这片土地的未来,却唯独希望,她能够得偿夙愿,无论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一道苍白的电蛇划破天际,短暂的一瞬间将荒芜的大地照得一片惨白。雷声随后滚滚而来,沉闷而威严,仿佛天神敲响的战鼓,催促人间的众生去战斗、去厮杀、去血流成河。如果亚托利加的大地没有水源,那就让凡人的鲜血作为代替吧。 如此,一切贫瘠、绝望与罪恶,都将得到洗礼。(本章完) 1423.第1407章 自寻烦恼吗? 第1407章 自寻烦恼吗? 亚诺尔收到答复后,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反复确认:“放弃搜索、即刻返回?你确定谢莉尔大人是这么说的?她没有其他的吩咐吗?” 似猫似狮的小兽趴在石头上,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地看着自己的尾巴在半空中转来转去,就像在驱赶看不见的飞虫。它看得尤为专注,琥珀色的瞳孔一眨不眨,显然已经完全沉浸其中,根本懒得回答亚诺尔的问题。 后者对这样的反应早就习以为常,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但这声叹息不是觉得它太任性了,而是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 瑟菲斯是不会说谎的,它的意志,其实就等同于宝剑之主的意志。 谢莉尔大人终究还是选择了放弃,不愿再将希望寄托于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上了,哪怕她也曾为此耗尽心力,在马拉卡夏离宫的大书库中翻找资料、解读文书,从中寻觅历史的只鳞片爪,梦想着终有一日能够抵达传说的根源,重塑古老的圣杯,用那股奇迹般的力量,帮助圣战军以及亚托利加的人民,从帝国人残酷暴虐的统治中解救出来。 从某种意义上,妖精宝剑、圣杯与尼伯龙根的传说,不仅承载着这片土地的希望,也是谢莉尔大人日夜辛劳的心血结晶,它在朝夕之间破碎,曾经为此倾注了多少期待的人,最终落地时便会有多少不甘。 然而,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尘世之事就如同大荒漠上的风沙般瞬息万变,仅仅是一场战役的失败、一片区域的陷落、乃至一道命令的下达,便造成了令人难以预料的连锁反应。帝国军与轴心国之间的战争,本应让身为第三者的圣战军得以在夹缝中艰难求生,谁又能想到二者竟能在巨大的仇恨面前暂时罢手,而将矛头一致对准了第三者呢?如今,圣战军的处境危如累卵,稍有不慎便会全盘葬送,身为领袖的谢莉尔大人所承担的压力是最大的,她的每一个决策都将决定万人、十万人乃至百万人的命运,在这样的压力下,放弃不切实际的幻想,选择更为稳妥的策略,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亚诺尔几乎能想象到,那个被所有人尊为领袖、爱戴与追随的少女,在做出这个决定时,脸上艰难却又释然的表情。 传说终归遥远虚幻,亚托利加人的命运要靠手中的武器争取。 这么一想,他似乎便有些理解了。 唯独感到为难的,是该如何向林格一行人解释这件事。不仅要中止探索,让这趟旅途变得虎头蛇尾,甚至还要厚颜提出请求,借走云鲸空岛用于即将到来的战争。虽说谢莉尔大人明确表示,可以用妖精宝剑西德拉丝作为交换,看在空岛主人与宝剑的渊源上,对方应该会答应这个请求,但亚诺尔总觉得,那是一件更令人悲伤的事情。 亚托利加是一片不受神明眷顾的土地,亚托利加人也从来没有信仰过任何一位神明,对于他们来说,支撑自己在恶劣的自然环境、贫瘠的生活资源以及永无止境的天灾人祸中依然保持着对未来的憧憬与热爱,无论遭受多少次外敌侵略甚至被占领统治都不肯放弃自己身为“亚托利加人”的身份,其根本原因不是民族、宗教甚至国家,而是一种古老的文化认同感。 英雄伊塔洛思挥剑屠龙,龙血落下带来了灾难的同时也带来繁荣,一个个国度兴起而又衰败,唯有妖精宝剑自古以来便庇佑着这片土地与它的子民,地下的矿脉如同流水滋润绿洲,生灵在风沙之中艰难跋涉,终有一日会找到出路……这才是亚托利加人的信仰。 失去信仰,人不会立刻死去,但会逐渐迷失自我,浑浑噩噩。 “你一定也是这样觉得的吧,瑟菲斯?” 亚诺尔看向一旁的小猫:“如果谢莉尔大人不再是你的主人了,你也会很悲伤吧?” 在空中摆动的尾巴忽然停住,瑟菲斯慢吞吞地抬起头,瞥了亚诺尔一眼,那双琥珀色的竖瞳莫名让人觉得有些深邃。但很快它便收回了目光,无聊地打了个哈欠后,将脑袋埋在腿弯之间,没有再理会对方。它一直以来都是这么任性的,愿意回应你的时候不一定是重视,可能只是恰好心情不错;而不愿意搭理你的时候也不一定是冷漠,可能只是懒得动弹而已。 尘世间的情感和命运如此复杂,不适合它来思考,还是交给那些凡人去烦恼吧。 亚诺尔不禁苦笑,深深地感受到,此时此刻,自己正是这片土地上不得解脱的凡人中的一员啊。 但这究竟是命中注定、还是自寻烦恼呢? …… 到了晚上,众人围坐在篝火旁休息,影影绰绰的薄雾中摇晃着明亮的火光,四散的火星如同炎蝶般,翩然上升而又忽的坠落,喷薄而出的亮光像是要将这片夜色渐次染红,尸体却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慢慢分解,渗入了腐败的泥土中,永远成为了这片大地的一部分。 若非身处回廊之中,有洞窟和岩壁的保护,旅人们是绝不敢生起篝火的,谁都不知道外面漂浮着的气体究竟是雾气、毒气、还是在地底沉积多年后翻涌上渗的瘴气、沼气、甚至其他更加危险的气体,它们会像厌光的怪物般,无情地将所有光源扑灭与吞噬。到最后,暗云巨渊所见证的,唯有千百年来始终如一的黑暗,亦是它令人望而生畏的本性。 当然,对于见识过黑暗魔女的王权伟力、又或是在八千米深的矿井之下昼伏夜出的人来说,它试图彰显的一切未免就显得有些老套了。因此,他们仿若完全没有受到影响般,随意地聊天或做着自己的事情,有人甚至已经开始畅想后面的冒险了。深入神秘未知的地下世界,追寻行迹成谜的灰蕈人部落,最终在种种蛛丝马迹的指引之下,成功找到失落在文明之外的天空战舰尼伯龙根…… 像这样的故事,即便写成都很受欢迎,又何况是亲身经历呢? 亚诺尔赶到的时候,负责先行探索的卡莉亚和埃德温也返回了临时营地,并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他们在距离营地不远的地方找到了一条地下通道,其中有灰蕈人留下的痕迹,应当便是他们迁移的道路。灰蕈人拥有丰富的地底经验,熟识各种地质现象与地理因素,甚至能够通过矿脉生长的迹象,分析一片地区的矿物含量和埋藏类型等。他们选择的道路,通常情况下即便不是最便捷的,也一定是最安全的,因此,若一行人要深入地下探索,只需跟随在他们的脚步之后就可以了。 “既然如此,我们稍作休整之后,便可以准备进行探索了。” 林格说道:“不过,没有云鲸空岛的帮助,在地底世界的探索不比地表来得方便,所以,这次探索应当尽量精简人员,除去必须的战斗人员以外,最多再带上两三个人,负责辨别道路、后勤辅助、或是与灰蕈人部落进行交涉等。“ “我我我、我要去!”奥薇拉第一个举起手自荐,她的理由很充分:“我负责绘制地图,这可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当然,除此之外,贝芒公主亦有自己的私心,想要将这段地下探索之旅记录在自己的中,既然如此,亲身体验就很重要了,总不能完全靠别人的口述、再加上自己的想象力去创作吧? “我也想去。”第二个开口的人是梅蒂恩,她想了想,说道:“地底世界应该有很多独特的植物吧,我可以帮大家辨别药草哦,说不定那些灰蕈人也很需要呢!” 这个理由确实很充分了。 “那我也去!”蕾蒂西亚紧随其后,当然,她没什么特别的想法,仅仅是想跟着奶奶和好友一起行动而已。女伯爵奈薇儿与希诺作为战斗人员,是一定会跟过去的,因此倒是不急于发言。 亚诺尔小队也在商量,他们也觉得人太多了不方便行动,因此决定除了队长以外,再派一个人随行,作为向导。按理来说,最适合的人选应当是吟游诗人埃德温,出身埋骨之地蛮族部落的他有着听风的独特技艺,吹奏岩笛的技巧也能惊退野兽,面对各种复杂的地形都能发挥作用。可惜这一次却是在地下,囿于地形和深度等因素,聆听风声的技艺大打折扣,至于惊退野兽什么的,有半神血族的威压在,大抵也不需要了。 反倒是狼人少女塞莱娜,天生的夜视能力与敏锐的嗅觉在这种环境下如鱼得水,可惜性格不甚靠谱,也从来没有独当一面的经验,让人很担心能否承担好身为向导的职责。至于暗精灵卡莉亚与巨人雇佣兵戈尔丹,则因为暗精灵不适应地底的复杂地形以及团队中不缺乏战斗力等理由,也被排除在人选之外了。 当然,这是他们商议的结果,至于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队长亚诺尔的手中。 当后者回到营地时,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副景象,大家都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对接下来的冒险以及期待收获的成果充满了信心,一时之间,竟让他有些难以启齿了,只是站在篝火照耀的边缘,默默地凝视着这一幕。 林格原本正低声与爱丽丝交谈着什么,此时却仿佛有所预感,忽然抬起头,目光越过闪烁的火光与摇曳的人影,落在亚诺尔的身上。他的眼神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洞察人心般的穿透力,仿佛早已看穿他人平静表象之下的苦涩。林格对爱丽丝略一颔首,中止了谈话,转而面向亚诺尔,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也传入了其他人的耳中: “看你的样子,情况有变,是么,亚诺尔。”虽然是疑问句,但他的语气却很笃定。 林格的声音让所有人的目光一下集中在亚诺尔的身上,爱丽丝还保持着比划的手势,奥薇拉的羽毛笔悄悄停下,梅蒂恩微微张着嘴,狼人少女塞莱娜歪着头看向林格,又看向亚诺尔,埃德温的岩笛刚刚凑到唇边,此刻也停住了。陡然安静下来的景象让亚诺尔感觉自己好像成为了故事的中心,被一双双目光所注视,却不是太好的体验,或许他生来就不适应这种场合吧,亚诺尔自嘲地笑了一声。 “如您所料,林格先生。”男人语气艰涩,看得出来他不是很想说出接下来这个消息,至少不希望从自己的口中说出来:“矿井那边已经传回消息了,是谢莉尔大人亲口下的命令,她要求我们放弃搜寻尼伯龙根,即刻返回。” 话音落下的瞬间,篝火旁只剩下木柴燃烧时偶尔迸裂的噼啪轻响,大家似乎都在为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感到惊讶,或根本没有预料到它会来得如此突兀,一时间忘了反应。唯独林格只是怔了一下,很快便恢复了正常,他若无其事般往火堆中添了块助燃用的炎石,令本就升腾的篝火又往上窜高了几分,不急不缓地问道:“既然如此,我能否询问一下具体的理由呢?虽说这个交易原本就是由谢莉尔小姐提出的,具体的决定权也在她的手中,但我们毕竟为此行付出了一些精力,想来也有知情的权力。况且此刻,尼伯龙根的线索就摆在眼前,我想谢莉尔小姐应当不会无的放矢吧?” “自然如此。”亚诺尔苦笑,并不觉得林格的态度咄咄逼人,毕竟,他最初收到这个答复的时候,反应可比他还激动,当然,最后的理由,也让他难以反驳:“数日前,帝国军攻破米科尔森走廊,后又入侵亚托利加行省,如今正与帝国军对峙当中。虽然双方都在厉兵秣马,筹备新的战事,但却不似对彼此用兵,倒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都将矛头指向了圣战军。目前,费瑟大矿井和黑火要塞都在进行战前动员,谢莉尔大人希望我们也能即刻返回,为即将到来的战争做准备。” 给点喵 1424.第1408章 两全其美的方法吗? 第1408章 两全其美的方法吗? 木柴燃烧的噼啪声此刻显得格外清晰,映照着众人脸上变幻的神色。听到战争的消息后,爱丽丝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有些惊愕,奥薇拉握着羽毛笔的指尖微微发白,梅蒂恩与蕾蒂西亚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茫然与犹豫的神色,就连一向沉稳的希诺也轻轻蹙起了眉头,对这个消息感到意外。 然而,比她们反应更激烈的,是亚诺尔小队的人。 “怎么会来得这样快?”卡莉亚急声道,完全不见了平时的成熟与稳重:“仅仅数日时间,同盟军在米克尔森走廊的防线就被全面突破了吗?况且,就算米克尔森走廊被攻破了,帝国军在亚托利加行省边境布置的防线呢?莫非就眼睁睁看着敌人突破么?” “帝国军与轴心国的军队确实打了几场仗,但都没占到什么便宜,最终似乎是主动让出了部分防线,退到磐岩堡和高岩城休整了。至于米克尔森走廊的陷落,确实出乎意料,据说轴心国仅用了一日半的时间便摧毁了同盟军的防线,其进攻力度与组织程度让人很怀疑是否早有预谋。此外,有传言称轴心国还为这场战役出动了一台构装机甲……” 亚诺尔说到这里时,林格忍不住出声打断了他的话:“等等,你说构装机甲,莫非是涡轮母舰尼德霍格号吗?可我听说,那是一艘海上巨舰,并无地面作战的能力。” 轴心国布置在东大陆的构装机甲也仅有涡轮母舰尼德霍格了,后者以其无与伦比的破坏力和压制力,几乎完全统治了整个海洋。非但同盟军的舰队被压迫在近海区域不敢轻举妄动,连一些生活在海洋中的异族都因畏惧尼德霍格号的力量,忍痛放弃了原本的领地,一退再退,最远的甚至都退到混乱海域了。唯一正面挑衅过尼德霍格号后还能全身而退的,是纵横五海四洋的海贼团所罗门之犬,不过据某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大海盗格洛丽亚所说,似乎也只是在尼德霍格号的威压下狼狈逃窜罢了。 以过去的战争记录来看,涡轮母舰尼德霍格号对陆地战局的影响主要体现在它的威慑力而非破坏力上,它偶尔会停泊在近海区域,通过超大范围的火炮系统威胁沿岸城池。比如,它曾长时间滞留在寂静海湾和破碎海域一带,将诺亚王国的海军牢牢封锁在本国港口之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轴心国海军的支援舰队通过入海口进入安瑟斯河,支援第十七军团的战斗——这是另一条世界线上发生过的事情,彼时希诺还曾出手,以一己之力阻击并摧毁了那支舰队。 但米克尔森走廊远在内陆,照理来说,尼德霍格号的火炮系统应该覆盖不了这么大的范围吧?要是有这种能力,它当初就该直接炮击解放者同盟的阵地了,都不需要第十七军团动手,自己便能将这股反抗势力绞杀干净。 “我起初也是这么想。”亚诺尔苦笑道:“有可靠消息称,尼德霍格号为开辟新的航线,目前正在风暴海与混乱海域一带徘徊,而据情报显示,出现在米克尔森走廊上的是另一台未知的构装机甲,只是关于它的信息实在很少,连代号、型号、驾驶人员都不清楚,更别说具体参数了。” 另一台构装机甲? 林格忍不住怀疑,轴心国——或者说魔女结社,这是冲着自己一行人而来的,至于帝国军乃至圣战军,只是遭受了无妄之灾而已。他与同伴们对视,从她们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猜测。如果是魔女亲自出手,再加上构装机甲的力量,米克尔森走廊被攻破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只是不知道这一回,来的又是哪一位魔女? “然后,帝国人就和轴心国联手了?”卡莉亚眉头紧蹙:“若双方仍处于敌对状态,或许我们还有夹缝求生的可能性,但他们是怎么达成协议的……” “未必就达成了什么协议,更像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亚诺尔语气沉重,“帝国人早就视圣战军为眼中钉、肉中刺,若有机会,自然不吝落井下石,何况将战场放在亚托利加,无论胜负对他们都没什么损失;至于轴心国的想法,我就不太清楚了,或许他们看中了费瑟大矿井的资源?无论是秘银、精金还是奥利哈刚金属,都是能用于制造魔导武器的珍稀矿物,对于孤悬海外、后勤补给主要依赖远洋运输的轴心国来说,若能攻占费瑟大矿井,就等于拥有了一个稳定的生产基地……” 双方各取所需,在利益的驱动下,根本不需要什么协议就会联合起来。当然,这样的联合也极为脆弱,恐怕随时都会分崩离析,但前提必然是圣战军的覆灭。而在此之前,最好不要抱有太大的指望。 林格想得比亚诺尔更深一些,轴心国确实需要费瑟大矿井的资源,但魔女结社却未必,仅仅这点利益还不足以令她们出动构装机甲。所以,必然是为自己一行人而来的;还有极小的可能性是冲着女神信仰而来的,圣战军本身不值一提,但因为他们和创世女神教乃至乐园乡亚述都有所联系,所以,在魔女结社眼中,大抵早就列入了必须消灭的名单之中吧。 “费瑟大矿井是我们圣战军最后的基地,也是亚托利加人最后的希望,不容有失。谢莉尔大人的意思是,无论用什么样的手段,都要击退来犯之敌,守住我们的家园。”亚诺尔的目光在心事重重的卡莉亚、一脸凝重的埃德温、惊慌失措的塞莱娜和战意盎然的戈尔丹脸上依次扫过,这句话显然是对自己人说的,因为只有他们才能理解这个命令中蕴含着多么沉重的情感。随后,男人又将目光移开,落在了年轻人的身上,语气变得更为郑重了:“林格先生,还有各位……谢莉尔大人深知这个请求十分冒昧,甚至可以说是强人所难。但战事紧迫,圣战军缺乏对空手段,面对帝国和轴心国的空中单位,我们将极为被动。因此……她恳请诸位,能否将云鲸空岛相借?以此稳固费瑟大矿井的防空,为我们争取一线生机。” 他停顿了一下,喉结滚动,才继续道:“作为回报……待击退敌军后,谢莉尔大人愿将妖精宝剑西德拉丝,赠与诸位。” “西德拉丝?!”奥薇拉惊呼出声,忍不住看向林格,眼中满是震惊。她很清楚那把剑对于谢莉尔、对于亚托利加人意味着什么,这几乎是在用他们的信仰和传承作为赌注。没看到亚诺尔的同伴们都慌了神吗,反应甚至比听闻轴心国入侵亚托利加时还要激烈,只是被他压了下去而已。 还有人则联想到,为什么必须是妖精宝剑西德拉丝呢?是因为圣战军只有这么一件宝物值得作为回报了?还是因为……依耶塔? 谢莉尔的请求是借走云鲸空岛,而回报则是妖精宝剑西德拉丝,这几乎已经挑明了自己的意图。一方面是通过表现自己的诚意,打动空岛的主人、同时亦是最后的羽精灵后裔,与屠龙英雄伊塔洛思关系匪浅的少女;另一方面,大抵也是心理安慰吧,如果一定要以妖精宝剑作为代价才能换来援助,那么,这把剑落到谁的手中,都不会比落到依耶塔的手中更令人欣慰。 至少后者还可以安慰自己,这也是一种传承,或者说……物归原主? 想通了这一点后,亚诺尔和他的同伴们已不再抵触,只是还有些无奈。至于奥薇拉等人,却不好评价什么,毕竟关键人物是依耶塔,她们没有资格代替那个少女做出决定。然而依耶塔正驾驶着云鲸空岛、漂泊在两千米高的天空,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不是先问一下她的意见比较好?”奥薇拉小声道。 众人都表示赞同,然而火光闪烁,摇曳的阴影之中,年轻人的眼神深沉得难以描摹,他忽然开口,声音清晰而平稳:“不需要。” 大家的目光顿时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我们愿意帮助圣战军抵御来敌,但不需要任何报酬,只是略尽作为盟友的义务而已。” 年轻人一字一句地说道,仿佛每一个字眼都经过了仔细的斟酌,落下时能让人感受到他认真的心意。 亚诺尔怔住了,这个结果对他、对圣战军来说无疑是最好的,甚至好得有些让人难以相信了。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林格先生会给出如此慷慨的答复?为什么他们竟愿意无偿向圣战军伸出援手?就算是为了所谓盟友的义务,似乎也没有必要做到这种份上,毕竟,在此之前,圣战军与他们的关系,也不过是一场交易罢了。 他难以置信地问道:“您……确定吗,林格先生?为何不再询问一下依耶塔小姐的意见呢?如果她有不同的意见……” 于情于理,依耶塔才是最有资格做出决定的人。 然而。 “依耶塔能有什么意见?”爱丽丝忽然撇了下嘴角,很不客气地评价自己的好友兼伙伴:“就算你问她,她肯定也只会把自己缩在翅膀里,然后慌慌张张地问大家该怎么办而已。” “没错!”奥薇拉这时也理解了林格的想法,赞许地点了点头:“她一直都是这样的人,需要其他人帮自己拿主意呢。我觉得嘛,林格就很有这个资格,毕竟他可是依耶塔最信任的人。” “倒不如说,”希诺轻笑着接过话头:“如果依耶塔知道林格替自己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一定也会很高兴吧?” 亚诺尔被这种说法搞懵了,不过他见爱丽丝等人的表情不似开玩笑,便有些接受了她们的说法,心中也感慨于依耶塔小姐对林格先生的信任,以及林格先生的热情与正义。没错,在他看来,若非出于正义,对方为什么要提出这种对自己完全没有好处的建议呢?故此,心中只有感激。 林格自然也不会挑明,攻破米科尔森走廊的神秘构装机甲以及驾驶它的魔女,很可能是冲着自己一行人而来的,倒不是想要收获亚诺尔等人的感激,也不是怕被他们迁怒,主要是这种事情说出来也没什么用,既无法证明什么,更无法改变现状,倒不如接受现实,坦然面对。 “可惜。”爱丽丝不知道想起什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感到遗憾:“这样一来,搜寻尼伯龙根的旅程可就半途而废,我们也没机会到地下探险了。” 她还期待了很久呢。 何止爱丽丝,奥薇拉和蕾蒂西亚等人也是类似的表情。 说到冒险故事,幽邃黑暗的地底世界是必不可少的,与地表迥异的风土人情、隐藏在黑暗中的魔兽诡怪、还有与地底文明的近距离接触等,无不令人向往。而林格一行人自西大陆而来,走遍了半个世界,唯独还没有见识过地底世界的风景呢。 “倒不算半途而废吧。” 亚诺尔自然也是有些遗憾的,但还是强打精神,安慰大家:“谢莉尔大人给我们的任务是探索地图上标记出来的可疑地点,严格来说我们已经完成了任务,只是没有做到最完美而已,还请各位不必介怀。” 爱丽丝悄悄撇了撇嘴,身为天才玩家,她一直都是个完美主义者,也有着属于自己的傲气。即使后来在各种各样的原因下,逐渐意识到这个世界不是游戏,而是现实,这种自负的性格其实也没有改变,否则,当初就不会那么消沉了——若不是对自己的期望太高,后面又怎么会跌得那么狠呢? 旧世界伊甸毁灭与真实身份揭露时带来的打击、天界忒弥丝的死带来的打击、游戏机损坏带来的打击、黑暗魔女与圣夏莉雅同归于尽带来的打击…… 想起过去种种经历,林格心中也随之叹息一声,而后认真起来,对众人说道:“其实,倒不是没有两全其美的方法。” 给点喵 1425.第1409章 唯有黑暗吗? 篝火在弧形回廊的一角摇曳,橘红色的火舌舔舐着黑暗,将跳跃的光影投在众人凝重或沉思的脸庞上。空气中弥漫着炎石与木炭轻微的噼啪声,混合着地底深处隐约传来的潮湿霉味,仿佛每一缕呼吸都承载着未知的重量。林格的声音在火光中响起,平静却不容置疑。 “分头行动吧。” 林格直接说道:“一部分人乘坐空岛返回矿井支援,另一部分人则留下来,继续沿着灰蕈人留下的痕迹深入探索。”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方法,当然也不难实施。可问题在于,如果是为了支援费瑟大矿井的战斗,就必然带走包括云鲸空岛和希诺在内的大部分战斗力,而原本就有些捉襟见肘的人手在分散之后,要如何确保探索的效率和成果呢?若是遇到意外情况,又该如何应对? 正是基于种种顾虑,所以,尽管这是个很容易想到的主意,亚诺尔却从没有考虑过,但他没料到林格竟会主动提议,惊异之余,连忙劝阻。让人感到惊讶的是,在他眼中一贯沉稳慎重的林格,此时却依然坚持自己的看法。 “风险固然是存在的,但有时候不冒风险就不可能得到想要的结果。” 年轻人对亚诺尔说道:“虽然可能有些冒犯,但在解释理由之前,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亚诺尔先生。你觉得,就算有云鲸空岛和我们的帮助,圣战军就一定能在帝国军与轴心国的夹攻之下幸存吗?” 亚诺尔的神色数度变幻,最终还是颓然道:“我想,可能性很小吧……” 他低下头,阴影覆盖了他的半张脸,只有篝火的光在他紧抿的唇边跳跃。 风吹过,篝火猛地摇曳了几下,火星如萤火虫般四散飞溅,短暂地照亮了众人沉默的表情。连亚诺尔本人都这么说,其他人更是心知肚明,毕竟敌我双方的实力差距还是太过悬殊了。就算云鲸空岛能够拦截帝国人的空中骑士团与轴心国的飞空艇军团、就算希诺能够挡住那台神秘的构装机甲与来袭的魔女、就算手持妖精宝剑西德拉丝的谢莉尔能够以寡敌众对抗敌方阵营中的超凡强者,但圣战军仍然需要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兵力、军械、物资乃至士气都是全方面的不利,在这种情况下,根本想不出反败为胜的理由。 希望与其说是微小,不如说是渺茫。但明知这一点,亚诺尔等人依然决定返回费瑟大矿井,投入这场有去无回的战争。可能,这就是所谓的信念吧,比信仰更为牢固的事物。 “既然如此,我们更应当抓住一切希望。”林格的声音不高,却让人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倾听,那是一种神奇的说服力,无论什么情况下都能冷静分析的能力:“眼下,只有找到尼伯龙根,我们才有破局的希望。虽说这个希望同样渺茫,但我想,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吧?探索地底世界虽然有风险,但这风险是可控的,保持警惕、谨慎前进、或者多携带一些萝乐娜的炼金道具,以备不测……总会有办法的。” 亚诺尔思索许久,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皮革剑鞘,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最终不得不承认,林格的话很有道理,眼下也确实没有其他更好的方法了。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心中已经决定同意林格的提议了,只是还有个疑惑,一直得不到解答。虽说此刻不是适合发问的时机,但他还是很想知道答案。 心中的好奇压过了一切,亚诺尔看向坐在篝火边的年轻人,沉声道:“我明白了,林格先生,就按照你说的做吧。实在很感谢你,以及你的同伴们,为了圣战军竟不惜做到这种地步……” 这其实就是隐晦的询问:为什么愿意做到这种地步呢?莫非真的是为了圣战军吗?还是说,其中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理由呢? “……”林格沉默了一下,才回道:“我只是不想见到更多人牺牲而已。” 这听上去像一句空泛的套话,但从年轻人口中说出来,却很有说服力,或许他天生就拥有一种让人信服的天赋吧,亚诺尔微微颔首,心中充满了敬佩与感动。倒是一直坐在林格对面的奥薇拉,听见这句话后却忍不住抬起头,看了年轻人一眼,却只隔着火光,看到了一张若隐若现的脸庞。 她收回目光,假装自己从未关注过。 …… 做好决定之后,双方便商议该由哪些人返回矿井支援、哪些人留下来继续探索。亚诺尔小队最终给出的人选让人意想不到,是狼人少女塞莱娜。表面来看是一行人中最年轻最靠不住的人,仔细思考后却又觉得这个选择是情理之中。毕竟,就算再怎么年轻,再怎么不谙世事,好歹,塞莱娜也跟随亚诺尔等人执行过许多次任务了,只要保证平时能发挥作用、关键时刻不拖后腿就行了。 而且,正是因为她是小队中最年轻的,所以,同伴们才会将她留下来吧。探索未知的地底世界固然是个危险的任务,但只要利用好自己的夜视能力与嗅觉,遇到危险总是可以跑掉的;而跟随大家一起返回费瑟大矿井,就意味着必须踏上战场,这对于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来说,实在过于残酷了。 基于私心,亚诺尔和他的同伴们在没有事先商量过的情况下便达成了默契,塞莱娜甚至没来得及发表自己的意见,事实就已经确定了。但她既不觉得奇怪,也没有反对的意思,只是坐在篝火边,像往常一样傻乐而已,谁都不知道她究竟有没有体会到其他人的良苦用心。 至于林格这边,最终决定的人选是林格、蕾蒂西亚和女伯爵奈薇儿。 女伯爵奈薇儿是除了希诺之外最强的战力保证,将蕾蒂西亚留下的考虑则是与亚诺尔等人对塞莱娜的考虑一样,不愿让她回去经历战争。而且两人都是血族,和狼人一样,擅长在黑暗环境中行动,在地底探索的过程中能够发挥作用。 至于林格,他觉得自己留下来是理所当然的,毕竟费瑟大矿井有谢莉尔统筹全局,身为圣战军的领袖,她的指挥能力肯定远在自己之上;梅蒂恩经历了上一场战争的历练后,也成熟了许多,不再需要自己这个兄长指手划脚了。既然如此,自己不如留下来,或多或少还能发挥一些作用。 至少能管住蕾蒂西亚,不让她乱来吧。 年轻人是这么想的,可少女们似乎有不同的意见。 “林格要留下来吗?”梅蒂恩轻声道:“总感觉有点不安心呢……” “为什么会不安心?“林格说道:”你们都已经不再是过去的自己了,我想,就算真的遇到了什么问题,一定也能够想到办法解决的吧?” “话虽如此,”萝乐娜用手指点着嘴唇,做出一副烦恼的样子,“但林格不在身边的话,果然还是有些不同啊,就像……提前准备好的材料,开始炼金的时候才发现缺了点什么,这种感觉?” 好奇怪的比喻。但是梅蒂恩连连点头,表示我就是这么想的,连希诺也笑着说了一句:“我也有同感哦,林格。果然你是很重要的,不可或缺吧?就像再怎么精锐的军团,也不能缺少指挥官一样。” “我可担当不起这种赞誉。” 林格揉了揉眉心,有些无奈。连最为稳重的希诺都这么说了,看来确实必须重视这个问题,可那究竟是事实,还是少女们的心理作用呢?其实自己并没有那么不可替代的作用,只是她们习惯了自己在身旁,有一天忽然不在了,感到焦虑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既然如此…… 林格将目光投向某个一言不发的少女:“就算没有我,不是还有爱丽丝在吗?你们有什么问题的话,去找爱丽丝就行了。” “诶!?”忽然被点名的爱丽丝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犹豫地指着自己:“我、我吗?” “除了你,还有谁?”年轻人的语气倒显得爱丽丝的反应才是不正常的:“你不是天才玩家吗,这点小事对你来说应该不算什么吧?” “话虽这么说……”但爱丽丝本人都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提到这个天才玩家的名头了,或许是从天之圣堂返回镜星以后就很少提了?说不出是心理压力大还是潜意识回避,总之,大概有些逃避的意味吧。 如果以前,林格把带领团队的重任托付给她,天才玩家肯定会觉得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因为她是主角啊,哪有主角不带领团队的道理?可现在,她的第一反应却是怀疑,然后便想要推辞。 可惜,其他人却不给她这样的机会。 “听上去是个不错的建议呢,如果是爱丽丝的话一定能做到吧?”萝乐娜笑眯眯地说道,毫不犹豫便将对方架在火上烤:“倒不如说,就算做不到,也一定会努力做到的吧?因为是天、才、玩、家嘛!” 她刻意在那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噎得爱丽丝说不出话来。 “我赞同。”希诺的态度倒是比萝乐娜更认真,深思熟虑后轻轻点头:“爱丽丝她……虽说过去有些不成熟的地方,但现在已经改变了许多呢。” 说着,她向爱丽丝投去鼓励的眼神,后者却下意识地回避了,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当初自己阻止希诺出战、却导致天界忒弥丝战死的往事。对于爱丽丝来说,那正是身为天才玩家的骄傲被狠狠粉碎的一刻,而如今希诺这么说,是否意味着她已经原谅了呢?不,以希诺的性格来说,她一定从头到尾都没有介意过,所以,与其说是原谅,不如说是在安慰爱丽丝? “马马虎虎吧。”蕾蒂西亚冷哼一声,对她来说,这样的态度就算认可了。 “既然大家都这么说了,”奥薇拉盯着爱丽丝不放,“那你可要对得起我们的期待哦,天才玩家?” 确实,除了留在云鲸空岛的依耶塔和格洛莉亚以外,其他少女王权都表态了。爱丽丝的心情有些复杂,既酸涩又感动,好像还有一点淡淡的内疚。她扭过头去,不愿让同伴看到自己眼中的软弱,当然,嘴上还在逞强:“我可没有答应呢……” “那就是答应了。” 林格代替她做出了决定,毕竟爱丽丝很明显是在傲娇,为了不让她毁终生,年轻人也只能擅自主张了。 爱丽丝的嘴角不禁抽了一下,考虑到现在的气氛还算温馨,不适合大吵大闹,便暂时忍了下来。 决定了留下来的人选后,林格本打算和亚诺尔沟通一下,但这时,奥薇拉忽然又开口说道:“既然如此,我也留下来吧,林格!” 对于她的发言,大家都有些惊讶,主要是奥薇拉一开始没有表现出留下的意图,现在又忽然开口表态,她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难道说,在这短短的十几分钟内,有什么让她改变了主意吗? 但奥薇拉没有解释的意思,林格也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追问。 沉默了一会儿后,年轻人才缓缓点头:“那就一起吧。” 贝芒公主便松了一口气,似乎卸下了某种沉重的负担,脸上也浮现出发自真心的笑容,在火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动人。 林格将她的反应都看在眼中,却一言不发,只是沉默。而既然林格与奥薇拉都同意了,其他人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于是,最终的人选就这样决定好了。 之后,和亚诺尔交流了一会儿,双方对于留下的人选都没什么异议,于是达成一致。但因为夜已太深,不适合赶路,便决定在弧形回廊休息一晚,明早再分头行动。于是,除了返回云鲸空岛、熬夜炼制道具的萝乐娜以外,其他人都在临时营地中休息,安静等待着第二天早上的太阳升起。 虽然,在暗云巨渊中,不见日光,唯有黑暗。(本章完) 1426.第1410章 该出发了吗? 夜深时分,黑暗静静地将营地包围,只有篝火残余的几枚炭火,仍在固执地散发着微弱的光与热,仿佛不愿向这片亘古的沉寂彻底屈伏。大多数人都已入睡,或靠着岩壁,或铺着简陋的毯子,呼吸声均匀而绵长。白日的争执、决策与得知战争消息后的沉重感,此刻都暂时被疲惫拖入了梦乡。 林格靠坐在一块较为平整的岩石旁,却没有丝毫睡意。他的目光扫过沉睡的同伴们,最终落在了不远处那个独自坐着的身影上。奥薇拉抱着膝盖,望着那明明灭灭的炭火,白金色的长发在极微弱的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晕,侧脸沉静,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起身,脚步轻缓地走了过去,在她身旁坐下。 “不休息吗?”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以免惊扰他人。 奥薇拉似乎并不意外他的到来,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视线依旧停留在炭火上:“我还不困。” 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只有远处不知名角落偶尔传来的滴水声,或许是石柱上渗透的水滴,规律地敲打着寂静。 “奥薇拉,”林格开口,声音平稳,却不带丝毫质询的意味,仿佛只是随便找了个话题,缓解两人之间有些尴尬的氛围而已:“你一开始其实并没有想过留下来吧,为什么后面又改变主意了呢?” 他侧头看着她,篝火的余烬在少女清澈的眼眸中跳跃,却难以照亮深处的思绪。这个问题,在众人休息之前他就想问了,只是那个时候他有种预感,就算问了,奥薇拉也一定不会正面回答,所以才特意留到现在。如今大家都已入睡,没有其他人看着,或许贝芒的公主殿下会愿意向自己坦露心迹呢? “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啦。” 奥薇拉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转过头,迎上林格的目光。她的脸上露出一丝浅淡的笑容,语气很轻,就像在讲述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我只是觉得,待在林格身边会比较好而已。” 是因为依赖吗?还是不愿面对战争呢? 年轻人静静地注视着她,试图从那双漂亮的眼眸中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掩饰或动摇。可他注定只能无功而返,因为少女的心迹是如此真挚、心声是如此坦诚,就像无论你询问多少遍,都只能得到同一个答案,因此反倒对自己的怀疑感到愧疚。 或许她确实什么都没有想,只想要待在自己身边而已。 林格收回目光,仰头眺望远方的夜色,在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之下,弧形回廊的岩壁犹如天然穹顶,那些在漫长的时光中被雨打、风吹、雾蚀、水磨后形成的孔洞,便是穹顶上一扇扇不镶玻璃的窗户,倒映着永恒的黑暗。视线越过这些洞口,他看到了缭绕在巨渊内外永不退散的腐败雾气,还有嶙峋刺骨的山脊犹如一条黑龙背上干枯断裂的鳞片,无休止地向着尽头延伸,直到目光无法企及的地方。 奥薇拉也学着年轻人的样子,双手抱着腿弯,将下巴搁在膝盖上,怔怔地仰望着此时的夜空。 其实什么都看不见。 被雾遮挡了视野,看不见天空、看不见星星、看不见月亮,暗云巨渊自古以来就与这些景象隔绝,它是一具蛰伏的尸体,安静地等待着死亡的时刻。但它永远都不会死去,所以永远都处于这个状态,既让人感到畏惧和折服,又有种难以言喻的生命的震撼感。 亚托利加人很少提及它的存在,却又对这片巨渊充满了复杂的情感,将它视为龙的尸体或星的墓地,大地上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这种情感就像安瑟斯人面对黑森林时的情感一样,任何事物成为习惯之后,都会变得珍贵。 如果有一天,自己对他人的牺牲感到习惯了,这种不甘、遗憾和悲伤的情感,也会变得无比珍贵吗? 林格忍不住想到。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有人呼唤自己的声音。 起先,他以为那个声音来自一个很遥远的地方,譬如比天更高、比星更远的那片海洋中,沉睡着许许多多他倍感亲切或又一面之缘的人,就在这个并不特殊的时刻,他们向人间投来注视,并呼唤着年轻人的名字,祈求他的见证。于是年轻人自然也抬起头,目光尝试穿透层层迷雾,看见隐藏在未来的征兆。可理所当然的,他什么都没有看到,倒是那个声音忽然变得清晰起来了,一阵阵温热的鼻息打在年轻人的脸颊上,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原来,就在身边。 “林格,”奥薇拉扭过头,“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年轻人收回视线,又强调了一遍:“没什么好看的。” “我也这么觉得。”奥薇拉深有同感:“连星星都看不见……” 如果能看见星星的话,就会比较高兴吗? 林格的脑海中毫无预兆地浮现出这个问题,继而又联想到过去,自己好像也曾像现在这样,陪在贝芒公主的身边,仰望永远都看不到的夜空,渴求永远都得不到的希望。只是那时候的心境与此时相比,是必然的也截然的不同吗?下着雨的索森山脉中,听雨水在银杏树上发出悲伤的声音;万籁俱寂的福音教院上,攀着灯塔窥见久远的光芒;还有每一个互相陪伴却难以入眠的夜晚,沙沙的落笔声、轻缓的呼吸声、还有故事逐渐在纸上铺开的声音…… “奥薇拉,”林格说道:“要小心啊。” 小心命运的坎坷,还有那些无所适从的情感。 奥薇拉微微一怔。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了一件很久以前的事情,还有一个很久以前的人。 记忆中,老师离世之前,似乎就对自己说了这句话。当时她的心情,其实至今回想起来都难以理解,但奥薇拉从中感受到的温暖与善意,也至今都作为一股强大的力量,支撑着少女在这条道路上继续前进。 漫长的旅途中,坎坷的命运她已见证过了,无所适从的情感,似乎也正亲身体验着,但这条路是走不到尽头的,所以,以后肯定也会见证更多、体验更多吧?那些好的、坏的、渴望的、厌弃的、期望的、背叛的……都一直一直积累着,犹如期待孕育的种子,等待着绽放的时刻。 如果有那么一天,自己会绽放出什么样的花朵呢?是老师所期待的那样吗?在她的花园中,栽种着那么多那么多漂亮、珍贵而又稀少的花朵,在那其中,她最喜欢的是哪一种,最终自己将要成为成为的又是哪一种?啊,还有小花园中一直没有开花的紫罗兰,依稀记得自己拿到这些种子时,还担心它们是很久以前留下的,或许无法发芽开花了,但那时候,老板娘却对自己说:谁说很久以前的种子就不能开花呢? 于是,自己一直照顾它们,松土、施肥、浇水……每一件事情都亲自去做,看着它们发芽、抽枝、成长,虽然事到如今,依然看不出开花的迹象,但奥薇拉却觉得,开不开花什么的,好像已经不重要了呢。 从种子到枝条、从蓓蕾到花朵……在这段过程中一点一点积累下来的力量,才是最重要的,也一定才是老师想要告诉自己的吧? “恩!”想到这里,贝芒公主轻轻地笑了,用力地点了下脑袋:“我会保护好自己的,放心吧林格,我也没有以前那么怕黑了。” “那就好。”林格不再多言,站起身,拍了拍衣角沾染的尘土。“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 说完,他转身,身影很快便融入了营地边缘更深的黑暗中,但奥薇拉觉得他嘴上这么说,其实自己却不会去休息的。他总是默默地守在大家身边,提供着触手可及的安全感;又或是独自思考,斟酌着每一个选择的得失胜败。 那样活着,一定很累吧? 尤其是,小夏姐姐离开之后,没有人能为林格分担压力了。倒不是说少女们没有那种觉悟,而是说,就算想要去做,她们也无法做得像已经离去的长姐一样好。而在这条路上,如果做不到最好,那就没有意义,因为人总是念旧的,尤其是像林格这样的人。 奥薇拉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脸上那轻松的表情如同潮水般缓缓褪去,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不见了。她重新抱紧了膝盖,将半张脸埋进臂弯里,只露出一双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依旧望着那堆即将彻底熄灭的炭火。 “我没有说谎啊,林格。”黑暗中传来她的自言自语,被风撕碎了,飘向远方:“我真的只是想要陪在你的身边而已。” “而且……” “必须陪在你的身边啊。” 幽幽的一声叹息,成为了这个夜晚最后的声音。 …… 晨光尚未穿透巨渊上方的浓雾,营地中却已是一片忙碌的景象,脚步声、低语声、收拾行囊的窸窣声交织在一起,打破了夜的寂静。 大家都起得很早,简单地收拾好营地,又吃了点东西后,便准备按照原定计划,分头行动。卡莉亚和埃德温将二人此前先行探路所得到的成果绘制为一张简易地图,交到了狼人少女塞莱娜的手中,还叮嘱她一定要听从命令、不要随意行动、探索的时候要耐得住性子等,后者连连点头,一副我明白了的样子,虽然不知道究竟明白了多少,至少表面功夫是做足了;而另一边,女伯爵奈薇儿用同样的话叮嘱孙女的时候,蕾蒂西亚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嘴上敷衍着,实际上完全没有听进去,二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昨夜,返回云鲸空岛炼制道具的萝乐娜已经告知了依耶塔返程的消息,后者一时有些惊讶,但很快便接受了这个事实,对于林格代替自己拒绝了妖精宝剑西德拉丝这件事,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反倒是悄悄松了一口气。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英雄伊塔洛思的转世便一定要成为妖精宝剑的新主人,这个身份带给她的更多是认同感与自信心,至于实际收益,天使小姐从来没有想过。何况,她也不喜欢从别人那里夺走珍贵的宝物,因为自己早已体会过那种悲伤和无助的感觉。 一大早,云鲸便在天使小姐的操控下,缓缓降落至弧形回廊中一处比较空旷的区域,事先决定离开的人都登上了空岛,奥薇拉居然也跟了上去,大家还以为她又改变主意了,但贝芒公主只是回去拿点东西而已。 当她回到地面的时候,手中已经多了一盏提灯,浅黑色的外壳、半透明的玻璃灯罩、以及底座上如枝似蔓的雕刻装饰,无疑便是公主殿下的父亲所留、陪她在古堡中度过了漫长岁月的那盏提灯。 “你不是说已经不怕黑了吗?”林格问道。 “但是这样更有安全感嘛。”贝芒公主轻声道。 提灯在她手中微微晃动,灯光在玻璃罩中摇曳,投下温暖的光晕,仿佛是她心中那些未曾熄灭的希望。 不怕黑和追求更多的安全感,这两者是不矛盾的。 林格便没有再说什么,一行人站在地面,沉默地目送云鲸空岛调头远去,两翼卷起的风暴在暗云巨渊的迷雾中撕开了一条笔直的通道,很快便消失在了视线的尽头。从费瑟大矿井到暗云巨渊,一行人走了大约半个月的时间,但那是因为来时并不着急,途中还为了寻找尼伯龙根的下落而耽误了一些时间;至于返程的道路,事态紧急,众人都归心似箭,再加上没有其他事情耽误,估计只需要一半的时间便可以回到矿井了吧。 希望那时候,战争还没有爆发,或者至少,还没有到最危急的时刻。 一切都来得及挽回,来得及拯救。 “走吧。”林格收回目光,对其他还怔怔凝视着天边的同伴说道:“该出发了。”(本章完) 1427.第1411章 命运仍在指引吗? 一行人在狭窄逼仄的地下通道中前进。 空气潮湿而沉闷,带着一股浓郁的泥土腥气与矿物特有的金属味道。岩壁紧贴着肩膀,粗糙而冰冷,上面布满了滑腻的苔藓与水珠凝结的痕迹。脚下是凹凸不平的天然石径,有时需要侧身才能通过,有时则要弯腰低头,避开从头顶垂下的、触手般冰凉湿滑的根系或石笋。光线几乎被完全隔绝,惟有奥薇拉手中那盏提灯散发出稳定而温暖的光晕,驱散了咫尺之内的浓稠黑暗,却也反衬出更远方那吞噬一切的、令人心悸的幽深。 寂静是这里的主宰。除了压抑的呼吸声、衣物摩擦岩壁的窸窣声、以及偶尔踢落碎石的轻响之外,再无其他声息。然而越是寂静,就越是让人感到喧嚣,仿佛某种不可见的事物正蛰伏在黑暗角落里,等待着择人而噬的时刻。那隐藏恶意的目光,来自于野兽,还是其他拥有智慧的生命?谁都不敢断言,唯有提高警惕,连一丝一毫的松懈都不敢流露。 林格走在队伍靠前的位置,比他更靠前的就只有女伯爵奈薇儿了,后者凭借血族的夜视能力以及半神级别的战斗力,当之无愧地成为了队伍的领头人,走在最前方排查和清除可能存在的危险。漫长的时光赋予她从容不迫的气场,走在黑暗的地底也如同行走在自己的庭院中,悠然自若,甚至还有闲心提醒一下蕾蒂西亚或奥薇拉,注意脚底的岩石,或头顶垂落的石柱。 狼人少女塞莱娜走在最后面,忽然停下脚步,停顿的声音在狭窄的通道里显得有些突兀。她毛茸茸的耳朵警惕地转动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那张由卡莉亚和埃德温绘制的简易地图,借着提灯的光,皱着眉头仔细辨认。 “嗯……根据地图,前面应该有一个向左的岔路口……”她伸出指甲,在地图上比划着,脸上写满了身为向导的责任感。自从进入这条通往地底的隧道后,她就一直保持着这种状态,时不时便要掏出地图确认方位,唯恐多走了两步,众人就会迷失方向。 她原本就是个很有责任心的女孩,这种特质在孤身一人的时候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更加突出了。或许是亚诺尔等人在离别前的谆谆嘱咐与殷切期盼,让她感到压力的同时,终于有了独当一面的感觉吧?自然,蕾蒂西亚也不甘示弱,同样努力想要证明给奶奶和大家看,自己已经不是过去那个蕾蒂西亚了! 只是,她努力的方向,总是让人有些微妙啊。 “你说反了吧,明明是向右的岔道才对!” 她凑过头来,对着塞莱娜的地图指指点点:“你看,上面都标记得很清楚了,是向右的!你这家伙该不会左右不分吧?” “呃,那个……”塞莱娜看着蹲在自己对面的蕾蒂西亚,露出了尴尬的笑容:“好像是蕾蒂西亚你看反了哦?” “……怎么、可能!”蕾蒂西亚一副如遭雷击的模样。 走在最前方的女伯爵听到两人的对话,忍不住扶了一下额头,虽然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但谁都能看出她心中的无奈和悲伤。 这小小的插曲短暂地驱散了一些周遭令人窒息的寂静和压抑,之后,众人继续前行了一段时间,通道似乎变得更加难行,坡度时陡时缓,有时甚至需要手脚并用。不知走了多久,或许几个小时,或许大半天,在这片连时间感都被剥夺的黑暗中,疲惫悄然蔓延。 “休息一下吧。”林格开口道,他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众人都没有意见,于是便在通道中寻了一处相对开阔平整的空间,暂时休歇。 奥薇拉将提灯轻轻放在地上,那温暖的光晕如同一个无形的结界,在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中,硬生生开辟出一座光芒的孤岛。光与影在一张张稍有倦意的脸上跳跃,勾勒出明暗交错的轮廓。大家围着这盏灯,或靠或坐,默默取出水囊和干粮,没有人说话,只是静静地享受着这短暂的安全与宁静。 奥薇拉安静地坐在灯旁,双手抱着膝盖,目光落在跃动的火苗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感觉怎么样,奥薇拉?”林格坐在少女的身边,轻声询问:“要是难受的话就说出来,不必勉强自己。” “恩。”奥薇拉轻轻点头,然后又轻轻摇头,脸上浮现出一丝浅浅的笑容:“我没事,只是在想事情而已……” 至于想什么事情,贝芒公主没有说,林格自然也不会问,简短的交谈之后,两人重归沉默。 塞莱娜半蹲在一块略高的岩石上,自告奋勇为大家警戒,这会儿却完全忘记了自己的使命,而是饶有兴致地观察着林格与奥薇拉之间的互动,一会儿看看年轻人,一会儿看看少女,最后冷不丁从嘴里冒出一句:“林格先生很关心奥薇拉小姐呢。” 这句话并不含有任何揶揄或调侃的意味,可见她只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而已,所以年轻人也面色自若地回道:“作为同伴而互相关心,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说得也是。”狼人少女赞许地点了点头。 蕾蒂西亚倒是有些不忿,她知道林格对奥薇拉的关心并不只是基于同伴情谊那么简单,可能还有一些责任感吧,毕竟是他将贝芒公主从那座永无光明的古堡中拯救出来,自然也要为她负责。虽说奥薇拉的诅咒与过去相比已经好了很多,但谁都不能保证会不会复发,尤其是在这种黑暗的环境中。 她张了张嘴巴,想要解释,却被奶奶敲了一下额头,警告道:“老实点,别多嘴。” 哪里多嘴了?我这不是想给林格说好话吗? 不过真奇怪,我为什么要给林格说好话呢? 小蝙蝠捂着额头,既委屈又疑惑地想着。 休息了约莫半小时,队伍再次启程。接下来的路途仿佛没有尽头,日与夜的概念在这里完全消失,唯有身体的疲惫和灯油消耗的程度在提醒他们时间的流逝。他们经过了地下暗河轰鸣的岸边,水声是数日来唯一打破寂静的巨响;他们也穿越了布满了巨大、沉默真菌的洞窟,那些菌盖在灯光下呈现出诡异的色彩,仿佛沉睡的活物。塞莱娜和蕾蒂西亚依旧会为地图上的细节偶尔拌嘴,但更多时候,队伍只是沉默地前行,保存体力,对抗着环境带来的精神压力;到了后半段,两人连拌嘴都没有了,因为卡莉亚和埃德温绘制的地图早已走到了尽头,接下来的道路对他们、对林格一行人来说,都是陌生的领域。 不知经历了多少次的歇息与启程,就在连林格都开始怀疑这通道是否真有出口时,前方似乎传来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是流动的空气。 走在最前面的塞莱娜忽然停下了脚步,鼻子用力嗅了嗅,耳朵竖得笔直。 “找到出口了!” 她的声音中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众人精神一振,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通道在这里开始向上倾斜,前方的黑暗不再是那种实心般的厚重,而是透出些许朦胧的、非自然的微光。当他们终于走出狭窄的通道口,踏入一个前所未有的空间时,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停下了脚步,一时失语。 通道的尽头,连接着一个巨大到超乎想象的地下洞窟。其广阔程度,仿佛将整个暗云巨渊的地下都给掏空了。抬头望去,穹顶高远,看不到岩壁,只有一片深邃的、仿佛夜空般的幽暗,上面点缀着无数星星点点的柔和荧光,那些是镶嵌在穹顶岩石中的发光苔藓或晶体,如同倒悬的星河,洒下朦胧而梦幻的光辉,取代了自然光线,成为这地底世界唯一的光源。 他们的脚下,是一片向下延伸的、起伏不平的广袤地带。巨大的、散发着幽蓝色或淡绿色光芒的蘑菇林如同沉默的森林,有些菌盖大得像广场,而有的却袖珍如模型。蜿蜒的地下河流闪烁着磷磷的微光,如同流淌的水银,穿过这片奇异的土地。空气中漂浮着无数微小的光点,像是孢子,又像是某种奇特的浮游生物,缓缓移动,将整个空间点缀得如同梦境。远处,形态奇特的岩石耸立,有的像蛰伏的巨兽,有的像远古的城堡,在幽幽的光芒中投下扭曲而巨大的阴影。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生命气息,混合着菌类的清香、湿土的味道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矿物质气息。这里寂静依旧,却不再是通道中那种死一般的沉寂,而是鲜活地跳动着,犹如沉眠巨兽的脉搏,让人能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宏大与伟岸。 “不可思议……精美绝伦……【人所未知的世界,直抵内心的幽暗与光辉】……”奥薇拉喃喃自语,久违地引用了书中的话语,仿佛此刻酝酿的种种词汇已无法表达自己的心境。提灯的光芒在这宏大的景象前似乎也变得微弱,但她仍紧握手中,仿佛这是与熟悉世界的最后联系。 蕾蒂西亚血红的眼眸中闪烁着惊异与兴奋的光芒,她环顾四周,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似乎被这超乎想象的景象所慑服,又激起了她天性中的挑战欲;塞莱娜则张大了嘴巴,狼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她看着眼前这片不可思议的世界,又低头看了看手中已经完成使命的地图,忽然觉得它似乎还有完善的空间。 女伯爵同样为这幅景象而惊讶,不过她思考的问题更为现实:“这个范围比想象中大多了,我估计,恐怕不止限于暗云巨渊地带吧。想要在这么大的范围内找到灰蕈人的踪迹,好像有点困难。” “要是小夏在就好了……”蕾蒂西亚嘟囔道,如果有小夏的命运丝线,就能轻而易举地找到正确的道路,根本就没有这种烦恼。 女伯爵暗暗瞪了乖孙女一眼,这话倒是没错,问题是不该在这种时候、更不该在林格的面前说出来。蕾蒂西亚自知理亏,缩了下脑袋,没敢再说什么。 但林格似乎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上的样子,依旧是平静的神色,扭头望向奥薇拉。 昨夜,得知林格一行人准备留下来继续探索后,萝乐娜便连夜返回云鲸空岛,在自己的炼金工房内加班加点,炼制了一些可能对探索有帮助的道具。而奥薇拉早上恰好返回云鲸空岛取自己的提灯,林格便顺势委托她把这些道具带过来了。 贝芒公主默默地从衣袖中取出一样道具。 看起来很熟悉。 那是一个金色的毛线团。 “是萝乐娜从小夏姐姐的能力中得到灵感而炼制的道具,使用方法是一样的,就是效果可能没有那么精准,只能指引大概的方向而已。”她轻声解释。 说着,她举起金色线团,正要将它抛出,忽然又想起什么,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然后转身将它递给了一旁的年轻人,说道:“我觉得还是你来使用比较合适吧,林格。” “都一样吧?”林格嘴上这么说,但还是伸手接过了金色线团,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已经成为了身体的一种本能。 “不一样的。”奥薇拉摇了摇头:“以前都是林格你来用的,现在自然也一样,不会……” 不会因为谁的离去而改变。 这句话没有说出口,但大家都明白她的未尽之意。 蕾蒂西亚双手抱胸,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奈薇儿也是一副赞同的表情,只有塞莱娜不明白她们在说什么,左看看右看看,一脸呆萌的样子。 林格沉默了,没有再说什么,目光也低垂着,让人很难从他的眼眸中看出些什么,那是怀念或伤感吗?大概只是一种模糊的感受和感情吧。在同伴们的注视下,年轻人轻轻将手中的金色线团抛出,声音一如往常:“带我们找到灰蕈人的所在吧。” 线团落地,一条金色的线,弯曲蜿蜒,通向这神秘瑰丽的地下世界的深处。 犹如未曾离去的命运仍在指引。(本章完) 1428.第1412章 终于找到了吗? 第1412章 终于找到了吗? 循着“命运“的指引,林格一行人踏入了这片梦幻而危机四伏的地底世界。地面覆盖着一层柔软的、泛着微光的苔藓,踩上去悄无声息。巨大的荧光蘑菇如同沉默的哨兵矗立在道路两旁,菌盖投下斑驳陆离的影子,随着空气中漂浮的发光孢子缓缓摇曳,仿佛拥有生命般呼吸。地下河在远处蜿蜒,水声潺潺,河水中闪烁着磷火般的微光,偶尔有银白色的盲鱼跃出水面,鳞片在幽光下划出一道转瞬即逝的弧线。 他们沿着乱石遍布的河岸前进,艰难跋涉后进入了一片由灰白色菌群构成的森林,行至半途时,一头掼着水晶鹿角的巨大雄鹿忽然从阴影中冲出,不可阻挡地撞在了石柱般的菌柄上,只留下一具癫狂的尸体。蕾蒂西亚很想试试鹿肉的味道,却被奶奶阻止了。此后数日里他们再也没有见过活着的生物,脚下苔藓逐渐被火山灰般柔软潮湿的泥土所取代,天地之间一片幽暗,弥漫着来自远古时期的死寂。 女伯爵的靴子不知道踩碎了多少朵血红色的奈恩花,又踩死了多少只无意爬过的虫类,蜥蜴或是蝾螈,整整三个日夜,队伍内几乎没有交流,只是借着菌毯的微光和某种不知名昆虫发出的亮光,在永无止境的原始林地中前进,直到最初撞死的雄鹿几乎快要化为骸骨、被踩碎的植物就要重新占据通道的时候,才终于走出了这片森林。 但森林之后仍是森林,只不过是由菌林变成了石林。眼前耸立着无数被水流侵蚀出孔洞的岩柱,风穿过孔洞发出低沉的呜咽,像是古老魂灵的呢喃。唯一的好消息是这里的生命迹象明显活跃许多,或许昭示着一行人走在了正确的道路上。有时,他们会惊动一些栖息在岩缝或菌盖下的地底生物,比如一群外壳坚硬、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多足甲虫,它们受惊后迅速钻入苔藓之下;或是一群翼膜透明、体型细长的夜光蝠,被提灯的光晕惊扰,扑棱棱地从头顶飞过,留下一串细碎的鸣叫。 更有甚者,在经过一片布满巨大的苍蓝色菌类的区域时,一株伪装成菌类的奇异植物突然发动袭击——它巨大的菌盖猛地张开,形似猪笼草,露出内部布满粘液的腔体,如同巨口般咬向靠得最近的塞莱娜。狼人少女反应极快,一跃便避开了它的偷袭,随后女伯爵挥舞血爪,瞬间将袭来的菌盖撕成碎片,粘稠而腐败的汁液溅了一地,散发出一股刺鼻的酸味。 “我在书里见过。”奥薇拉端详着这株奇异植物的残尸,确有其事地说道:“它叫做拟菌草,主要以小型动物为猎物,不知道为什么会盯上我们。” “可能是觉得我比较美味?”塞莱娜开了个玩笑,然后把自己逗笑了,嘿嘿地傻乐起来。 蕾蒂西亚斜眼看着她,一副我觉得这并不好笑的表情。 林格却想得更多,他想到了之前撞死在眼前的雄鹿,还有这株朝着明显不在食谱上的大型猎物发动袭击的拟菌草,虽然动植物不具备高级智慧,但永远不要小觑它们的生存本能。而能够让它们做出违背本能的行动,可见这片区域确实隐藏着些什么秘密。 之后,他们选择在一处靠近地下河的开阔地暂时休整,奥薇拉将提灯放在一块较为平整的石头上,光芒与河水、荧光苔藓交相辉映,构成一小片宁静的庇护所。她借着提灯微弱的火光,刷刷刷奋笔疾书,在纸上书写着此行的见闻。不出意外的话,这些文字将会成为亚托利加人乃至东大陆人日后对于暗云巨渊及其广大的地下世界进行研究时必不可少的文献资料,前提是那时它们被流传了下来,或这片土地的人们仍然具备探寻传说的勇气与热情。 如果圣战军在这场浩劫中幸存下来了,那么一切都是可以传承下来的。 短暂的休整后,他们继续前行。命运带领众人深入遥远神秘的溶洞、跋涉广袤无际的原野、淌过危机四伏的沼泽……最终来到了一座山下。 然而这不是真正的山,而是岩石与群菌构成的庞然大物,错落生长的菌杆粗壮如古树,菌盖在头顶相连,仿佛构成了另一片穹顶,空气中漂浮的发光孢子也更加密集,如同流淌的光之雾霭,此情此景让人不由得联想到了暗云巨渊中终年弥漫的酸雾,便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或许是这突然安静下来的氛围让女伯爵察觉到了什么,她忽然压低了声音道:“前面有人。” 人——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字眼让疲于旅途见闻的同伴们一下打起了精神,朝着女伯爵凝视的方向望去。 透过朦胧的光雾,他们看到了一个又高又胖的身影,正艰难地弯着腰,在地上挖掘着什么。稍微走近后仔细观察,发现这家伙长得和大型菌菇没什么区别,灰扑扑的伞帽之下是圆滚滚的躯体,还长着粗短的四肢,整体而言有些憨厚,让人忍不住想到了云鲸空岛上的石精守卫。 这就是蕈人,地底世界最广为人知的种族之一,而灰蕈人则是亚托利加地底世界的特有分支,其族群名称无疑来自于他们的伞帽颜色,质朴的灰色让其看上去不像是鲜活的菌类,倒像是死气沉沉的矿石。因此也有人认为灰蕈人并非植生异类,而是与石精、风精类似的元素种族。 林格示意大家不要轻举妄动,灰蕈人对其他种族——尤其是地上种族总是怀有强烈的警惕心,如果不能取得他们的信任,最好还是不要贸然接触。反正已经找到了灰蕈人的踪迹,证明他们的部落就在附近,倒不急于一时。 大家都明白林格的意思,因此没人出声,都谨慎地往后退,但让人意想不到的情况出现了,或许是光线折射的缘故,奥薇拉手中的提灯散发出来的火光竟在朦胧的光雾中摇曳四散,宛如一道道彩色的极光喷薄,看起来分外绮丽。然而这不可思议的景象也吸引了那个灰蕈人的注意,他将注意力从地下挖掘的未知事物中挣脱,摇晃着笨重的大脑袋,盯着空中的极光看了一会儿,然后那茫然的目光缓缓移动,最终落在了身后的林格一行人的身上。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尴尬的气氛仿佛在四周弥漫开来,林格注意到这个灰蕈人有一对黑豆似的小眼睛和一张没有牙齿的嘴巴,此时正惊讶地睁大,变成了一个O形,看上去…… “怎么好像有点笨?”蕾蒂西亚说出了大家共同的心声。 却也惊动了正处于震惊状态的灰蕈人,后者如梦初醒,发出一声很难形容的、有点像是曼德拉草被人从地下拔出来的尖叫声后,扔下手中的骨刀和采集物,转身就以惊人的敏捷窜入旁边密集的菌杆之中,身影几下闪烁便几乎消失在光影交错深处。 “等等……”林格的话甚至没来得及说完,看得出来,这个灰蕈人也许不是一位合格的猎手,但绝对是地下世界最难抓捕的猎物。 “追!”奈薇儿低喝一声,率先追了上去,林格等人也立刻跟上。 灰蕈人对地形极为熟悉,在巨大的蘑菇丛林和高低错落的岩石山脉间穿梭,如同游鱼入水。林格一行人勉强追在身后,没有被彻底甩掉。金色的命运丝线早在发现灰蕈人时便已完成使命,化作点点金光消散。 当然,这只是表面看起来的情况。 实际上,如果真要追的话,都不需要其他人动手,半神实力的女伯爵便可以轻松将对方拿下。但考虑到就算抓住了对方也可能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情报,而且既然已经暴露了,一开始打算平缓接触的计划也就不再适用了,倒不如追在对方身后,顺藤摸瓜地找到灰蕈人的部落,堂堂正正地交流比较好。 女伯爵奈薇儿若即若离地缀在灰蕈人身后大概百米远的距离,给对方一种马上就能甩掉的错觉,蕾蒂西亚和塞莱娜一个飞在天上,一个像真正的狼那样四足着地狂奔,倒也跟得紧紧的,而林格和奥薇拉则落在了最后面。尤其是贝芒公主,她平日进行过的最激烈的运动也不过是给自己种在小花园里的紫罗兰松松土、浇浇水而已,最多再练习一下莱丝利王室的祖传剑术,但也从来没有用于实战,像现在这样,跑着跑着就已经气喘吁吁了。 但是,就算跑得再累,贝芒公主也没有掉队,甚至都没有向林格求助。当年轻人向她伸出手,想要拉她一把的时候,少女还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坚定地摇了摇头,拒绝了来自同伴的好意。她自告奋勇加入这支探索小队,可不是为了拖后腿的,心中早有一股信念支撑着,无论多么辛苦,都要坚持走完这条道路。 毕竟,路是自己选的。而且,如果连这么点辛苦都忍受不了,当初默默许下的、要代替小夏姐姐照顾和保护大家的誓言,不就如同玩笑一般了吗…… 然而,理由与借口总是难言,唯有情感始终清晰。 林格见她固执,便不再强求,只是心中觉得,奥薇拉似乎比过去倔强了许多。他想起了一件很久以前的事情,在诗琪利亚半岛,魔女结社的军队焚烧虚根沼泽的时候,为了逃离敌人的包围圈,他直接抱起了贝芒的公主殿下,而当时,对方并没有任何抗拒。当然,时过境迁,人总是有所改变的,并不是说这种倔强一定是坏的变化,只是难免让人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让她决定改变自己呢? 结合时间来看,其实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只是,年轻人有意无意地将它忽略了。或许是生命总有一种保护自己的本能,会刻意忽略那些让自己感到悲伤的记忆吗?尽管有时候,无意中回想起来,远比始终铭记着更为艰难,而积蓄起来的情感一旦爆发,也必然如泄闸时的洪水般,不可阻挡,不知去向。 追逐持续了不久,前方豁然开朗,一行人已经冲出了密集的菌林与复杂的岩山,来到了一片被巨大发光水晶簇环绕的空地。空地的中央,是一个依偎着岩壁建立的村落,村落的房屋是利用天然的岩洞和巨大而中空的蘑菇改造而成,一些较小的发光水晶被镶嵌在房屋内外作为照明。许多灰蕈人正在空地上活动,却被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打扰,气氛一时陷入了死寂。 刚才那个逃跑的灰蕈人正躲在一个更年长的、头顶菌盖格外硕大的灰蕈人身后,惊恐地指着林格他们。 霎时间,数十双带着警惕、敌意乃至恐惧的眼眸,齐刷刷地聚焦在林格一行人身上。空地周围的阴影里,以及那些蘑菇房屋的窗口后,更多的灰蕈人显露出身影,他们手中拿着简陋的武器:打磨过的骨矛、边缘锋利的石片、甚至还有色彩斑斓、用途不明但给人危险之感的神秘菌类。 虽然灰蕈人的外形和气质比较憨厚,一双黑豆似的眼睛更是难以做出凶狠的表情,但数量一多,也不免让人感到压迫。场上的气氛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只待断裂的时刻。 年长的灰蕈人上前一步,并未说话,倒是发出了一种奇异而低沉的声音,有点像野兽在威慑自己的敌人。虽然听不懂这种声音的具体含义,但那充满戒备和驱逐意味的姿态已表露无遗。他挥动着手臂,指向林格等人来时的方向,显然是在要求他们立刻离开。 林格停下脚步,抬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武器,试图表达善意。奥薇拉紧紧握着提灯,蕾蒂西亚和塞莱娜则绷紧了身体,随时准备应对可能的攻击。奈薇儿站在最前方,半神级别的气场若有若无地散发开来,既是威慑,也是保护。 给点喵 1429.第1413章 太烦人了吗? 第1413章 太烦人了吗? 正当林格一行人在地底世界与灰蕈人部落不期而遇之时,云鲸空岛也在漫长的跋涉之后,顺利返回了费瑟大矿井。摆在众人面前的是一个好消息与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战争似乎还没有爆发,黑火要塞巍然屹立在矿坑之侧,给人以沉重敦实的安全感;坏消息是虽未爆发,却也不远,自黑火要塞以东和以北的区域,原本属于帝国人和圣战军势力夹缝间的冲突地带,此时已经出现了敌军的影迹,以及零星的交火,预示着风雨将至的前奏。 风车塔房的顶楼上,爱丽丝放下望远镜,心头沉甸甸的,就像压着一块石头。在三千米高的天空,云层仿佛触手可及,沉重的铅灰色与钢蓝色表明水珠正在凝结,不知何时便会迎来狂风、降下暴雨。过去,亚托利加人囿于贫瘠和干燥的自然环境,渴望一场暴风雨已有太久,盼望它能够冲刷罪恶、洗涤灵魂,但今日这场悬而未决的暴风雨拖了半个月,至今没有降下一滴雨水,也没有人期待它降下雨水,因为不知道那究竟是新生的前兆,还是毁灭的开端。 进入费瑟大矿井区域后,云鲸空岛开始降低高度,向着地面俯冲。然而受云层遮蔽,能见度依然有限,天地之间一片昏暗,白昼亦如同黑夜。明明水汽正在凝结,呼吸却干燥得仿佛裹挟着砂砾;随着高度的降低,最后更是连风都感受不到了,让人不禁怀疑世界几乎是静止不动的,只有心跳还安静地折磨着残存的理性。下方干渴龟裂的大地上,一些耐旱的鸟兽焦躁地徘徊在早已干涸的水源旁,它们本能地仰望着天空,渴望甘霖,却不知道暴风雨彻底落下之时,便是战争来临之日。 视线越过这幅凝滞的画卷,向下沉坠,费瑟大矿井与毗邻的黑火要塞如同巨兽般匍匐在大地之上。黑火要塞那由暗色岩钢砌成的城墙,在异常昏暗的天光下更显巍峨与森严。城墙上的士兵在调换防务、堡垒外的工兵在修筑工事、仓库与军械库中的人头如苍蝇般攒动,将各种需要或不需要的物资搬出来又搬回去,忙碌得每个人都恨不得有十双手脚,最终却依然不知道自己在忙碌什么。 费瑟大矿井明面上有黑火要塞和三大层区这四个战时防区,四支随时都能投入实战的部队。但实际上,真正拥有丰富实战经验的部队,只有黑火要塞指挥官凯洛麾下的要塞守军,因为他们正处在与帝国军对峙的最前沿,每隔一段时间都会离开要塞,前往缓冲区域,与帝国军队交战,有胜有负。这既是为了控制重要的战略区域,也是为了警告帝国军队,不要以为圣战军龟缩在费瑟大矿井中,就彻底失去了进取的勇气,他们仍有战斗力,随时都会在你们松懈的时候,递出致命的一击。 至于另外三支部署在地下矿井的部队,主要任务却是守护矿区的安全、确保矿业活动能够平稳有序地进行下去,因此,交手最多的敌人也是时常出没在地底区域的野兽、魔兽或是石矮人、灰裔、晶族等同样需求大量矿石并对地上人并不友好的异类种族。虽然同样不缺乏战斗的勇气和意志,但没有应对大型战争的经验,在正面战场上能发挥出来的作用要大打折扣。 旁边的费瑟大矿井区域,则是另一番忙乱景象。早已习惯了地底生活的居民们,却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争完全打乱了平静的节奏。妇孺和老弱被组织起来,向矿井深处或更为坚固的掩体转移,他们的脸上混杂着茫然与恐惧;青壮年要么在矿工队和冶炼营中,没日没夜地采掘矿石、铸造武器,要么被编入临时的护卫队,分发简陋的武器,进行着仓促的训练。矿井入口、仓库与堆放矿料的平台上,加固工事的木料和石材堆积如山,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仿佛化为实质,每个人都像是在与无形的时间赛跑,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窒息的焦虑。 就在爱丽丝观察地面情况的时候,云鲸空岛也已经飞过了费瑟大矿井的上空,正朝着黑火要塞外围的广场平台缓缓降落。她又看了一会儿,发现没什么值得在意的地方了,主要是视线已经开始被黑火要塞高耸的墙壁与远处险隘的岩山所阻隔,就算想看也看不到什么东西,便转身下楼了。 依耶塔正在花田中操控云鲸空岛,看见爱丽丝从风车塔房中走出来,不禁吓了一跳:“爱丽丝,你怎么还在这里?” “什么意思?”爱丽丝挠了挠头:“我不能在这里吗?” “哎呀,我不是这个意思啦,但你等会儿不是还要去开会,和谢莉尔小姐以及圣战军的其他人一起商讨战争的相关事宜吗?现在就应该做好准备了吧?我刚才还看见亚诺尔先生到处找你呢。” 真奇怪,圣战军开会跟我有什么关系? 爱丽丝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依耶塔很无奈:“你该不会忘了吧,临走前林格可是把带领队伍的重任托付给了你哦?总感觉你在辜负他的期待呢……” “才、才没有这种事!我只是想事情太入神,一时没有记起来而已!” 爱丽丝慌忙为自己辩解,依耶塔便也不询问她究竟在想什么问题了,点点头就算接受了这个解释,给爱丽丝留点面子。 “那你准备好就过去吧。”她善意提醒:“别让亚诺尔先生等太久了。” “我知道啦,真是的,林格干嘛把这种麻烦事交给我呢,明明有更合适的人选。“虽然接受了现实,但爱丽丝还是忍不住抱怨,但听她的话,其实并不是真的觉得这件事很麻烦,倒像是对自己不太自信的样子。这也很好理解,爱丽丝原本就是那种“天才玩家”的性格,看热闹从不嫌事大,更不会因麻烦而退却,唯独嫌弃平淡无聊的发展。只是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情,才让她的心态发生了暂时的转变。 虽说谨慎而又小心翼翼的爱丽丝也不错,但依耶塔觉得,果然还是以前那个张扬、肆意、无所畏惧的爱丽丝更好。身陷绝境的时候会毫不犹豫地站出来鼓舞同伴,各种奇思妙想看似天马行空实际上总能发挥用处,就连咋咋呼呼的性格都让人很安心,仿佛一天不听到她充满活力的声音,生活中缺少了些什么。 大概那就是爱丽丝独特的魅力吧。 所以,依耶塔希望她能够变回过去那个自己,变回那个仿佛无所不能的天才玩家。 她毫不吝啬自己的鼓励:“因为林格信任你嘛,而且也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了啊!” “谁说没有的,我看希诺就很合适,让她代替我去吧?”爱丽丝原本只是随口抱怨两句,但说着说着居然若有所思起来,显然正在思考这种说法的可行性。 “不行啦!”依耶塔连忙打断她的胡思乱想,坚决否定:“希诺姐姐还要和布兰迪一起训练,为接下来的战斗做准备呢!她可是要上战场的,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虽说希诺是胜利王权,但这并不代表她就是无敌的,一样会受伤,再加上歌丝塔芙家族的祖训不允许她轻视自己的敌人,因此每次踏上战场之前,少女骑士都会全心全意地投入训练,继续磨砺自己的技巧与心态,确保任何时刻都能以最强大的姿态面对敌人。 “唔!”她这么说爱丽丝倒也无言以对,但贼心不死:“那就萝乐娜!让萝乐娜去呗!我看她总是无所事事的样子,应该很有空吧?”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装傻啊? 依耶塔一脸无奈地看着天才玩家:“萝乐娜姐姐可比希诺姐姐忙多了,你不知道她正在为接下来的战争准备道具,忙得好几天都没有睡觉了吗?我都想去提醒她好好休息了,你还让她代替自己去开会,难道是想累死萝乐娜姐姐吗?” “哈、哈哈……”爱丽丝表明尬笑,内心腹诽,萝乐娜有这么忙吗,明明最近见到她的时候也没觉得和平时有什么不同啊,还是那样笑眯眯的,动不动就和自己开一些很恶劣的玩笑,难道说,那都是装出来的吗?如果是的话,那她的心理素质也太好了,都累成那样了还一声不吭。不过也是,萝乐娜平时很喜欢恶作剧,但关键时刻却很靠谱。 “既然如此,格洛莉亚如何呢?”爱丽丝贼心不死,又提议了一个人选:“她总可以去了吧?” 格洛莉亚除了在天心教堂当修女的那段时间有些忙碌以外,一直都无所事事,自然也没有人要求她做些什么,爱丽丝觉得,是时候给她一个机会,为云鲸空岛做出贡献了! “唔,不行啦。”依耶塔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轻声道:“我总觉得格洛莉亚最近的心情不太好,而且她一直刻意躲着我们,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呢?” “有这回事?”爱丽丝平时没怎么留意,但仔细回想后确实发现了一些端倪,这段时间除了在餐桌上以外,其他地方都很少见到格洛莉亚了,偶尔看到她的身影,也总是孤零零一人游荡在森林或河流边,除了灰羽隼小白以外,没有人能靠近她,自然也没有人知道她心中究竟在想什么。 “这……其实很正常吧?”爱丽丝不自信地说道:“白夜的性格就是这样的……” “但格洛莉亚不是。”依耶塔打断了她的话,愁眉苦脸:“而且我总觉得,白夜小姐并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冷漠,她内心其实是想亲近我们的。但不管怎么说,格洛莉亚或者白夜一定是有什么心事,当然也有可能是两人都有心事,等林格回来之后跟他说一声吧,现在最好还是不要打扰她们比较好。” “那就没办法了。”爱丽丝垂头丧气:“让老板娘或者谢丽娅去开会怎么样?实在不行的话谢米和小羊也行?” “爱、丽、丝!” 依耶塔见她连谢米和小羊都拉出来了,顿时有些生气了,双手叉腰,六片羽翼很有压迫感地张开来,一脸不满地瞪着天才玩家:“不可以这样说啦,爱丽丝!既然林格和大家都那么相信你,你也要振作起来、回报我们的信任才行!” 爱丽丝最受不了这种说教了,连忙举手投降:“我知道我知道、真是的,依耶塔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严厉了?” 怀念以前那个香香软软、柔柔弱弱的天使小姐,无论怎么欺负都只会用无辜和哀求的眼神看着你,哪像现在,都有几分小夏的影子了。 “那是因为我已经成长了很多。”依耶塔仰起下巴,煞有介事地说道:“以后肯定也会变得更加成熟、直到大家都来信任和依赖我为止!” “这样啊……” 爱丽丝听了她的话,感动之余不免也有些感慨,当初那个失去了世界上一切亲近之人后怀着沉重的负罪感自我封闭、本以为这辈子都要在乏人问津的峡谷深处孤独度日的少女,如今正行走在一条正确的道路上,假以时日,或许会成为真正的天使吧?受世人敬仰,也守护着他们的希望,正如伟大的片翼者伊塔洛思一样…… 说起来。 爱丽丝忽然想起什么:“依耶塔,你好像还没有跟我们说呢,伊塔洛思冕下究竟和你是什么关系啊?莫非真的是你的前世?那你继承妖精宝剑西德拉丝好像是天经地义的嘛,唉,林格拒绝得还是太快了,就该答应下来的,到时候你手里拿着妖精宝剑,脚下踩着云鲸空岛,多威风啊……” “别说啦!”依耶塔被爱丽丝说得又气又恼,干脆把两只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推着天才玩家往外走:“我才没有这么想过。你快走吧,快点快点!别让大家等急了!” “唉,我怎么觉得你是嫌我烦了呢?” “没错!” “不是就好……诶,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没错,爱丽丝太烦人了,快点走啦!” “呜……” 给点喵 1430.第1414章 没有说出口的话吗? 第1414章 没有说出口的话吗? 爱丽丝最终还是迟到了。 黑火要塞的指挥室内,气氛凝重如铁。粗粝的石墙上悬挂着费瑟大矿井及周边区域的巨幅地图,煤油灯在桌案上投下摇曳的光晕,映照出一张张紧绷的侧脸。爱丽丝跟在亚诺尔的身后踏入会议室时,里面已坐满了人——各支部队的指挥官、后勤主管、情报官,以及圣战军名义上的领袖谢莉尔。 当爱丽丝匆忙赶到的时候,会议似乎已经持续了有一段时间,气氛也颇为凝重,与会者不是眉头紧锁,便是深陷思虑,因此倒没有注意到她的忽然闯入。谢莉尔站在战术地图前,身姿笔挺,原本朴素的裙装已被一身简练的深灰色军装取代,衬得她目光锐利如鹰。她并未因爱丽丝的迟到而停顿,只是略一颔首示意她入座,随即继续以清晰而沉稳的声调下达指令。 “浅层区的所有矿区守备队伍,即刻起放弃原有任务,前往地表第一至第五矿区,进行守备与警戒,覆盖东侧隘口至水渠一线,谨防敌军秘密潜入的探子对水源动手。”她指尖点在地图一处,“若有敌踪,直接发出警报,以惊扰和吓退敌人为主。” 费瑟大矿井的矿物资源大多深埋于矿坑之下,但地表上也存在着部分矿脉,当然,相比矿井中的矿物产出而言自然是聊胜于无,而且位置也较为分散,因此无论是帝国军占领时期还是圣战军统治时期,对这部分资源的态度都是顺其自然。帝国人将患病而无法继续地下劳作的奴隶与苦工、或有钱贿赂监工的政治犯丢到地表矿场,自生自灭;圣战军则是将其交给黑火要塞管辖,指挥官凯洛在这些矿场修建了简陋的防御工事,平时仅有两到三支队伍轮换驻防。 如今战端将起,费瑟大矿井位于要塞后方,暂时无虞,自然要更加注重外围的防御工事。而平层区的矿区守备队要负责疏散居民,深井区的矿区守备队则负责警戒地下魔兽与心怀敌意的地底异族,防止他们在战事爆发后趁火打劫,这个任务自然就交给了浅层区的矿区守备队。 “是!”一名满脸风霜的指挥官起身领命,毫不迟疑。 “工兵团,”谢莉尔转向另一侧,“停止所有非必要工程,集中人力与物力,加固要塞东部和北部的防御工事,尤其是北部,轴心国军队从这个方向发起进攻的可能性很高,简单的防御工事可无法抵御魔导炮的轰炸。同时,在外围高地布置好警戒岗哨——我需要你们在三天内完成这个任务。” “明白。”工兵团的长官迅速记录下领袖的要求,虽然任务艰巨,眼神却没有丝毫动摇。 “情报组,”谢莉尔转向一名披着灰斗篷的年轻男子,他与卡莉亚一样是名暗精灵,这一种族向来受到东大陆主流种族的歧视,或唯有在原始荒凉的亚托利加大地,才能找到自己的容身之处,“据缓冲区的驻防部队汇报,部分可疑分子已出现在交战区域,有些胆大的更是已经摸到了山隘边缘。带着你的人清理一遍,不要给他们肆无忌惮窥探我方的机会,如果可以的话,尽量摸清他们的来历,隶属于那个阵营,轴心国还是帝国军,部队番号,行动目标等,我相信你心里有数。” “一定做到。”灰衣男子尊敬地低下头。 “医疗队和物资调度处,”她目光扫过角落中几位女性军官,“所有急救站上移至矿区入口,储备的止血草药和绷带按双倍配给发放至各支行动队伍。如有伤员,一律经西侧隧道后送——不得经过主广场,避免动摇民心。还有,如果药品不足的话,可以向妖精深眠旅馆的谢丝塔小姐收购,关于这件事,此前已经与她商量好了,你的意见呢,爱丽丝小姐?” 她忽然将目光投向爱丽丝,后者微微一怔,反应过来后连忙点头答应下来,还灵机一动,加了一句:“我们会按照市价出售的。” 虽然谁也不知道市价究竟是什么价格。 谢莉尔忍不住笑了,但很快又绷紧了脸庞,颔首道:“感谢你的理解,爱丽丝小姐。此外,云鲸空岛的机动性与飞行高度,是我们目前最重要的侦察优势。请你协助依耶塔小姐,在近地高度进行巡逻,重点监视东部峡谷与北部荒原。我会让机动部队在地面负责接应,如果是小规模的敌情,就让地面部队去接战,将他们消灭或驱逐;如果是大规模敌情,可能就要劳烦你们出手,在我军抵达之前暂时将敌人拖住了。” 以云鲸空岛的体型与飞行速度,只要不是帝国人的空中军团或轴心国的机兵部队倾巢而出,基本上不会遇到无法应对的情况。何况这也是事先就商量好的合作内容,所以爱丽丝毫无心理压力地答应下来:“没问题,交给我们吧!” 谢莉尔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而继续布置其他任务。倒是指挥室内的气氛明显振奋了许多,许多人都向爱丽丝投来善意和感激的目光,视线交接时还会微笑问候。显而易见,云鲸空岛在危难时刻挺身而出的做法赢得了这些圣战军战士的好感,空中力量的补足也让他们对这场战争充满了信心。 这就是所谓的士气啊。 爱丽丝心中感慨的时候,谢莉尔的声音仍在指挥室内平静地响起,手指则在地图上快速移动,像是早已在脑海中演练过战争的无数种可能性;她有条不紊地分配任务、调整布防、预判敌袭方向,接到任务的对象也一个个起身领命,离开指挥室去执行各自的任务了,毫不拖泥带水。长达一个半小时的会议结束后,现场就只剩下了谢莉尔和爱丽丝两个人,就连亚诺尔都接到任务,领着他的队伍去执行一项侦察任务了。 面对空荡荡的指挥室,爱丽丝有些发怔,心想自己好像什么意见都没有提出,纯粹就是个看客啊。如果开会都是这种形式,难怪林格会交给自己,根本一点都不难嘛。并没有意识到这其实是谢莉尔的功劳,虽然秉性天真,但她怎么说也是圣战军的领袖,而且在这个位置上待的时间已经超过半个世纪,远胜大部分世俗君主的统治寿命。在她接手前,亚述圣战已然失败,圣战军的理想濒临破碎;半个世纪后,曾被预言只是昙花一现的圣战军政权在费瑟大矿井站稳了脚跟,拥有属于自己的要塞、城市、居民、生产基地以及军队…… 而且有些时候,一言不发才是最聪明的做法。对自己不熟悉的领域保持审慎的尊敬,是一项难能可贵的品质,如果爱丽丝仗着自己是圣战军唯一盟友的身份,对谢莉尔的战略部署指手画脚,恐怕后者反而会感到头疼吧。此刻爱丽丝的沉默与配合,在她眼中反倒成为了一种理性的证明。 基于此,她对爱丽丝很有好感,见会议结束后,少女还停留在原地,便温和地提醒了一句:“会议已经结束了,爱丽丝小姐,或是,您还有什么问题见教吗?” “没有没有。”爱丽丝连忙摇头:“我觉得你的安排已经很完美了,我没有需要补充的地方。” 她故意这么说,显得自己其实很懂的样子,至少和谢莉尔在同一水平线上。后者倒是没有看出天才玩家的小心机,轻轻点头道:“您能理解真是太好了。对了,如果您要返回云鲸空岛的话,请代我向依耶塔小姐转告一声,就说我很感谢她的帮助,日后定当回报。” “……”爱丽丝琢磨了一下,才发现她指的应该不是依耶塔驾驶云鲸空岛参战这件事,而是她拒绝了妖精宝剑西德拉丝作为报酬。想到这里,天才玩家不禁有些惭愧,毕竟就在刚才,她还怂恿依耶塔答应下来呢,虽说只是开个玩笑罢了。 想到这里,爱丽丝当即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表情:“不必如此,谢莉尔小姐。我们愿意出手相助,也只是看不惯帝国军的暴虐无道、不忍见轴心国倒行逆施而已,是正义之举!如果为此索取报酬的话,岂不是乘人之危吗?这种下作的事情,我们是万万不会做的!” 谢莉尔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眼神有些古怪。她自然看得出来,爱丽丝的正气和大义都是装出来的,但在那拙劣的表演之下,却又藏着几分真挚的情感,让她有些分不清楚,眼前这个性情古怪的金发少女,内心究竟是怎么想的了。 其实爱丽丝也不知道。 如果是以前的她,以前那个还视“天才玩家”的名号为荣耀的她,一定会将“接受任务”与“收取报酬”划上等号,认为这是合乎情理的吧?毕竟,哪有完成任务还不给报酬的游戏呢?可事到如今她已经明白,有些事情是即便没有报酬也要去做的,或者说那报酬不是有形之物,仅仅是为了平息心中的怒火、弥补过往的遗憾而已。自从天界忒弥丝和圣夏莉雅相继离去之后,天才玩家的心中就一直憋着一团火,如果不能将它熄灭,那么过去所做的一切都将毫无意义。 谢莉尔也看见了那团火,与自己不尽相同,但那种强烈的心愿与不惜牺牲一切也要改变世界的想法是一致的,她不禁感慨了一句:“您真是个很特别的人,爱丽丝小姐。” 还没等爱丽丝想明白她怎么突然夸奖自己,谢莉尔便轻轻抽出了腰间的妖精宝剑西德拉丝,铿锵的剑鸣声中,雪亮的剑锋映照着会议室内的灯火,其上是一双深邃的眼眸:“像您这样特别的人,注定是为了完成什么使命而降临于这个世界的,它使您的心中充满勇气,无所畏惧,但偶尔也会导致一些严重的后果。如果有一天,您遇到了不得不做出选择的情况,请无论如何都要铭记此刻的心情,并坚信一句话……” 或许是她的语气太让人熟悉了,又或许是爱丽丝曾经在哪里听过类似的发言,这尘世间发生的任何事情总是处在一种奇妙的循环上,过去发生的事情,此时也在发生;此时发生的事情,未来仍会发生。爱丽丝并没有觉得自己被困在了一个轮回之中,倒是有种被命运引导着的感觉,便忍不住问道:“真挚的情感永远不会伤害任何人?” 谢莉尔微怔,随即笑着摇了摇头:“这句话当然也很正确,然而我要说的不是它,而是——”她轻轻将剑柄抵在胸前,语气变得肃然:“相信自己的心吧,那正是一切勇气与智慧的源泉。” 然后放下剑,对爱丽丝一笑:“据说,乐园乡亚述的妖精们将心血铸造的宝剑托付给伊塔洛思大人,请求她消灭恶龙的时候,伊塔洛思大人最初曾怀疑自己能否做到,而西德拉丝大人正是用这句话让她坚定了信心。” 原来是名人名言。 爱丽丝若有所思:“这也曾是你的亲身体悟吧,谢莉尔小姐?” “算是。”谢莉尔收剑回鞘,言简意赅。 “我会铭记在心的。”爱丽丝收下这句善意的建言,可以看出谢莉尔很是欣慰,她的笑容让天才玩家又一次想起了那个已经离去的人,心中不免感到沉重,便顺势提出告辞。但在离开之前,她也向谢莉尔提出了一个建议:“您看起来很累了,还请保重好自己的身体。” 她悄然改变了对谢莉尔的称谓,此前用的不是敬称,是因为她还把谢莉尔当成同龄人来对待,虽说二者有半个世纪的代沟,但相比少女王权动辄几百年的寿命来说,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而现在改变了称谓,是因为忽然发现这位灰发少女除了年龄和性格以外,其实还有许多值得人尊敬的地方。 “我有个朋友,曾经也像您一样,总是在为了身边的人着想,却唯独忘了考虑自己。”天才玩家轻声道:“我本来应该关心她的,却一直没能说出这句话,因此后来总是在想,如果还有机会的话……” 说到这里便停住了,再没有后续。 因为命运没有如果,爱丽丝自然也就没有了后文。 给点喵 1431.第1415章 根深蒂固地存在吗? 第1415章 根深蒂固地存在吗? 林格一行人缓缓后退,灰蕈人们依旧紧握着简陋的武器,黑豆般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仿佛只要他们稍有异动,便会一拥而上。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压迫感,连漂浮的发光孢子都仿佛凝滞了。 林格试图用最温和的姿态与那位年长的灰蕈人沟通。他右手轻抚胸口,微微躬身,用尽量缓慢清晰的通用语说道:“我们没有恶意,只是希望与你们进行沟通……” 然而,年长的灰蕈人——从周围灰蕈人敬畏的姿态以及他那格外硕大、布满深浅沟壑的灰白色菌盖来看,他无疑就是这个部落的领袖——但蕈人一族的部落制度十分独特,本质上并没有一个集中了高度权力、享有一言决断能力的首领,其领导职能仅仅体现在号召、动员和鼓舞人心方面,因此,与其说是首领,不如用“长老”来形容会比较合适。 灰蕈人长老从喉咙中(如果他有这个部位的话)发出了更为低沉、仿佛岩石摩擦般的威吓声。他向前踏出一步,粗短的手臂再次坚决地指向众人来时的菌林,意思再明确不过。 林格注意到,这位长老虽然体格高大,却难掩躯体中的陈腐气息,菌盖边缘有着几道深刻的裂痕,像是岁月与战斗留下的勋章。他手中握着一柄看似简陋、却打磨得异常光滑的骨杖,杖身缠绕着暗蓝色的苔藓,顶端镶嵌着一小块散发着微弱魔力气息的苍白水晶。这大概是他仅有的、能够彰显身份与地位的象征物了。 深入地底世界之前,林格便提前向亚诺尔和埃德温等人了解过灰蕈人的种族生态与社会文明。据说他们会用挖掘到的珍惜矿石制作工具、装饰物甚至是追求伴侣的礼物,但并没有明确的阶级制度,规定某种矿石只能由领袖使用。年轻人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群排外警惕的灰蕈人,除了长老以外,未曾发现其他人身上装饰着相似的水晶。 这是一种很有趣也很值得深思的现象,他默默记在心中。 “看来语言不通。”奈薇儿的声音在林格耳边低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要不要我稍微吓唬他们一下,或许最直接的方法才是最有效的?” 林格微微摇头,武力压迫或许能暂时震慑,但绝不可能换来信任,尤其是在这片陌生而危机四伏的地底世界。他再次尝试用手势比划,指向地下河,指向远方的菌林,又指了指自己和同伴,最后摊开双手,表示寻求帮助或交流的意图。 灰蕈人长老的回应是举起骨杖,重重顿地,他似乎使用了某种特殊的魔法,灰白色的菌丝霎时如覆地寒霜般漫延开来。周围的其他灰蕈人也齐齐向前逼近了一步,他们手中的骨矛和石片在发光水晶的映照下反射着寒光。一些藏在房屋窗口后的灰蕈人,则将那些色彩斑斓的菌类举高,似乎随时准备投掷。 气氛看起来已不可能缓和了。 就在这时,林格眼角的余光瞥见奥薇拉有了细微的动作。她并没有看向林格,仿佛只是因疲惫而稍稍低下了头,提着灯的手指却不易察觉地动了几下——先是用食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然后指尖微不可查地向后摆动,最后小拇指极其轻微地勾了勾。 这样的表演不为人知,而且就算注意到了估计也不会放在心上,毕竟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唯有年轻人读懂了少女的意思:相信我,这里就先撤退吧? 林格有些犹豫,他不确定这次退去以后,是否还能找到更好的机会与眼前的灰蕈人部落进行接触,但最终还是对奥薇拉的信任胜过了心中的疑虑,贝芒公主很少在这种事情上发表意见,主要是性格和经历的缘故,导致她并不擅长与云鲸空岛之外的人打交道。但如果她觉得这么做是有必要的,那一定也有着自己的理由。 林格不着痕迹地深吸了一口气,迎着长老与其他灰蕈人警惕的目光,再次抬起双手,掌心向外,做了一个明确的、表示停止和后退的手势。他不再试图沟通,而是缓缓地向后挪动脚步,同时用眼神示意身边的同伴。 奈薇儿眉头微蹙,身为瓦伦希尔德家族的女伯爵,曾辅佐圣君尼奥统一塔古奥荒野的古老英雄,她觉得这种做法稍微有些软弱了。但看到林格坚决的神色,还是收敛了那若隐若现的气息,跟着后退。蕾蒂西亚撇了撇嘴,收起蝠翼落在了奶奶的身旁,塞莱娜也放松了弓起的背脊,变回双足站立,看上去就像从狼重新进化为人了一样。 他们的后退似乎让灰蕈人们稍微放松了一些,但敌意并未消减。数十双黑豆眼睛依旧紧紧跟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直到他们彻底退出那片被发光水晶簇环绕的空地,重新没入菌林与岩柱交错的阴影之中。 在最后离开空地之前,林格回头望了一眼。他看到奥薇拉也正悄悄回头,目光与他对上一瞬,少女眼中没有慌乱,只有一种沉静的、令人安心的光芒,随即她迅速转回头,紧握着提灯,跟上了队伍。 …… 一行人回到之前与灰蕈人不期而遇的地方,在一棵巨大菌树的伞盖下暂时歇息,林格自然将目光投向了奥薇拉,虽未开口,但后者知道他其实是在询问原因。 “我有一个想法,或许能让灰蕈人部落放下敌意,与我们接触。”贝芒公主言简意赅。 她也不卖关子,直接道:“这是我从书中看到的,由于地底世界适宜居住的空间以及各种生存资源是有限的,因此异类之间时常爆发争斗,即便同族也不例外。这种争斗有时是残酷而血腥的,以消灭和吞并对方为目标,不死不休;而有时却不乏温情,失败一方只要付出一定代价,便能体面退场。后者往往出现在那种实力弱小且分散聚居的种族中,灰蕈人便是最典型的例子。据说,两个灰蕈人部落之间爆发争斗,若是争斗中处于弱势的一方,不愿继续战斗下去,便会向强势的一方献上十三种宝物,表明自己承认失败、愿意退让的意思,有些类似世俗国度之间的谈判。有趣的是,这种谈判最终往往都能成功,无论强势方此前占据了多么大的优势,只要对方拿出了那十三种宝物,便会即刻罢战,不再争斗;更有甚者,还会摒弃前嫌,结为同盟,守望相助。我觉得,这或许是灰蕈人种族内部的一种独特规则,也是他们明明弱小,却能成为地底世界最古老种族之一的原因吧?” “有点意思。”奈薇儿笑了笑,就像听见了一个有趣的故事,对她来说,类似的传统与规则,至少在九百年前的塔古奥荒野并不罕见,诸蛮荒部落之间纠缠不休,却又无法割舍,甚至连更奇怪的规则都有呢。“听起来,他们还是一个爱好和平的种族?” 很难说这个评价究竟是调侃还是感慨,但众人都无心探究,林格眉头微皱,已经理解了奥薇拉的意思:“你想要利用这个规则,向灰蕈人部落献上所谓的十三种宝物,证明我们的友好吗?” 奥薇拉轻轻点头,她就是这么想的。 “可我们又不是蘑菇人。”蕾蒂西亚觉得这不靠谱:“他会听我们的吗?” “是蕈人啦。”塞莱娜小声提醒,但蕾蒂西亚觉得都一样,蕈人不就是蘑菇人? “事到如今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奥薇拉说道:“姑且只有这个办法值得一试,而且那十三种宝物其实在地底世界并不算珍惜,认真寻找的话还是能凑齐的,就算失败了也没什么损失。至于武力胁迫,我觉得只能作为最终的手段来使用,甚至,宁可放弃灰蕈人的线索也不能使用。毕竟我们是来寻找尼伯龙根的,而不是来树立敌人的。” 奥薇拉明确地表达了自己的意见,虽然比较保守,但确实很有道理。 林格和其他人讨论了一下(主要是女伯爵),觉得确实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便决定按照奥薇拉的想法去做。之后,他们花费了一些时间,在奥薇拉的指引下,顺利集齐了据说是书中有图画记载的十三种宝物。确实如贝芒公主所说,都是一些在地底世界颇为常见却有着独特意义的事物。 譬如一种名为暖石”的矿石。它外表黝黑,毫不起眼,像是普通的河滩砾石,但长期握在手中会散发出稳定的、令人舒适的微热。对于生活在阴冷潮湿环境中的灰蕈人而言,这种能自行发热的石头是孕育的温床,能够为还未长成的菌丝提供适宜的生长温度,甚至对幼年灰蕈人的成长也有一定益处。 还有沉声菇,这是一种深棕色、菌肉厚实的蘑菇,它的菌盖异常柔软且富有弹性,能有效吸收声音。将其放在喧闹的水源附近,能让周围变得安静。灰蕈人会在需要专注交谈或举行安静仪式时使用它,代表着倾听与尊重。 除此之外,还有净水石、硬根块、染色孢子、安眠尘香等事物,从死物到活物、从矿石到气体,无不包纳。说实话,虽然都不算什么罕见的宝物,但想要在短时间内一次找齐还真有点困难,若非奥薇拉按照书中的描述逐一摸索与搜寻,恐怕他们还得在这件事上浪费两三天的时间。 但这恰恰是林格感到疑惑的地方。 按照奥薇拉的说法,她是通过查阅真理的图书馆,才得知灰蕈人内部有着献上宝物、消弭争斗的传统规则。然而问题是,在此之前,林格向亚诺尔等人了解灰蕈人种族的相关信息时,后者却从未提到这一点。而真理大图书馆中的记载,全都是现世已有记录的知识,换句话说,曾经有人深入了解过灰蕈人种族的传统与规则,并将它们记录在了纸上,奥薇拉才能够从图书馆中查到相应的资料。 而灰蕈人是只生活在亚托利加地底世界的特有种族,是因亚托利加地底的独特环境而孕育出来的蕈人分支,最了解他们的人,毫无疑问只有生活在同一片土地的亚托利加人,将这一传统记录在纸上的人,大概率也是出身于这片土地。既然如此,如此关键的情报,亚诺尔等人为何不事先告知呢?还是说,他们其实根本就不知道? 那么,奥薇拉又是如何查到的呢?是已经失传的孤本仍默默地埋藏在某处,不为人知,唯有从真理的大图书馆中才能窥见昔日记载的只言片语吗?这种可能性固然是存在的,但年轻人总觉得太巧了。况且,撇开这点不谈,奥薇拉在寻找这十三种宝物的过程中所表现出来的对环境的熟稔、对道路的直觉乃至对方向的预感,都准确得令人不可思议,就好像…… 就好像她在出发之前便已经知道该怎么走了。 事物的外形、具体的性质乃至独特的概念,都在她的脑海中一目了然,一眼俱足。 如果那些知识不是来自书中,而是来自于某种更为高维的角度,譬如超越了生灵认知范围的、自起源追溯至终焉、隐藏着世间一切真理与奥秘的原点,那么……它是好事吗? 至少,现在应该是吧? 年轻人深深地看了一眼贝芒公主的背影,默然不语。后者却恍然未觉,依然为自己正在为团队贡献力量而感到高兴与欣慰。这股力量曾与诅咒一起,伴随着她度过了迷茫无措的童年时光与漫长煎熬的少女时期,如今终于被自己重新寻回。她心中的情感已不亚于见到失落许久的贝芒古国重现人世、或收复了自己在庭院中看紫罗兰缤纷盛开的记忆,但这两者其实都不过是昙花一现,唯有少女的情感是最真实的,它由来已久、不可寻觅、不见其形、却根深蒂固地存在着。 给点喵 1432.第1416章 只为印证预言而来吗? 第1416章 只为印证预言而来吗? 凑齐了古老规则中提及的十三种宝物后,一行人马不停蹄,匆忙返回位于菌林深处的灰蕈人部落,寻求再次接触的可能性。令人始料未及的是,当他们赶到灰蕈人部落时,看到的景象却让人大感惊愕——与他们离开时相比,空地上的气氛截然不同。灰蕈人们正忙碌地穿梭于蘑菇房屋与岩洞之间,将发光的晶体、晒干的菌类、打磨好的石器等物品打包成捆,一些较小的灰蕈人孩童也被聚集到空地中央,由几位成年蕈人看管着。整个部落俨然一副即将举族迁移的景象。 那个先前撞见了林格一行人后又慌慌张张跑回来报信的灰蕈人正费力地抱起一大堆发光矿石,试图将它们塞到一个小小的木箱中,抬起头是却看到林格等人去而复返,吓得矿石都掉在了地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忙碌的场面瞬间僵住。所有灰蕈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警惕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射了过来,空气中弥漫着比之前更加尴尬的气氛。这些灰蕈人显然没料到地上人会再次出现,而且偏偏是在他们最不希望被打扰的时刻。 然而,林格等人又何尝不感到惊愕呢,甚至还有些哭笑不得。虽说早就知道灰蕈人是一个谨慎排外的种族,无时不刻都在回避与地上人乃至其他地底种族的交流,但也没想到竟会谨慎到这种地步啊。看这情形,要是他们来得再晚一些,估计就只能面对一座空荡荡的村落了吧? 不过,这也是一种生存智慧,对于生性平和、不喜斗争、又无法掌握强大魔法的灰蕈人一族来说,逃跑虽然软弱但并不可耻。除此之外,灰蕈人通过培育菌丝来诞生下一代的独特繁衍机制也使得他们无论遇到什么样的陷阱,只要有一名族人逃出生天,便能够将部落继续传承下去。 长老从一群正在收拾行李的灰蕈人中走出,他手中的骨杖握得比之前更紧,菌盖上的沟壑在发光水晶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深沉。他的目光扫过去而复返的林格一行人,苍老的脸上依旧面无表情,但至少没有像刚才那样,表现出明显的警惕与排斥。 林格和其他人都看向奥薇拉,贝芒公主深吸了一口气,不等对方发出驱逐的讯号,便上前一步,将提灯轻轻放在地上。她动作从容地从行囊中取出那十三样物品,在众多灰蕈人惊疑不定的注视下,一一排列在空地中央。 暖石散发着稳定的微热,沉声菇让周围的嘈杂稍稍沉淀,净水石泛着清冽的光泽……这些在地底世界具有独特意义的宝物,此刻仿佛带着一种独特的力量,让人情不自禁将目光落在上面,难以移开。 “我们遵循古老的规则而来,寻求一个与诸位和平沟通的机会,但或许我们之间存在着微妙的误解,又或许是种族与环境的差异让彼此无法互相信任,这绝非我们愿意看到的情况,因此谨向诸位献上这十三种契定的宝物,以示友好与尊重。”奥薇拉的声音清晰而稳定,回荡在寂静的空地上:“愿我们都能跨越种族、身份或语言上的障碍,视彼此如同族般亲近、一如放下武器的敌人般友善。” 话音落下,灰蕈人长老还未回应,他的族人中便出现了一阵明显的骚动。这些灰蕈人或许听不懂奥薇拉的东大陆通用语,却知晓地上的十三种宝物所象征的意义,如此直观地感受到了这些地上人想要传达的友善、亲近与期待。可那究竟是发自真心,还是满口谎言呢?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世界,最不缺乏的便是欺瞒与背叛,若非吸取过教训,灰蕈人又怎会用这种独特而复杂的仪式来界定彼此之间的信任呢? 灰蕈人可以怀疑地下世界的每一个种族乃至每一种生物,唯独不能怀疑同类,否则,这个弱小的种族便无法生存下去,这是古老仪式的底层逻辑,可是它也从来没有提到若举行仪式祈求和平的人不是同族,而是异族甚至是地上人,又该怎么处理呢? 现在看来,无论做出什么样的决定,都会打破常规、成为特例。 分歧在沉默中迅速蔓延。一些灰蕈人焦急地指着还未打包完的行李,又指向林格他们,发出急促的声音,主张立刻离开,不要节外生枝。另一些则看着地上的宝物,又看看长老,眼神中流露出犹豫。 林格静静观察着这一切,没有插话。奈薇儿站在他身侧,气息收敛,但眼神依旧锐利。蕾蒂西亚撇了撇嘴,小声嘀咕:“这群蘑菇人怎么比虚根沼泽那些异类还要麻烦。” 塞莱娜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角,示意她别说话。 长老沉默地注视着地上的十三种宝物,粗短的手指在骨杖上摩挲着。他抬头看了看即将被拆空的村落,又看向眼前这群去而复返、遵循着古老规则的地上人。那对黑豆般的眼睛里正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是权衡,亦或是挣扎…… 时间仿佛凝滞,只有发光孢子在空中无声漂浮。 就在灰蕈人内部争论不休、气氛愈发紧张之际,长老缓缓举起了骨杖。 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他迈步上前,弯下腰,用粗短的手指一一触摸那十三种宝物,神色认真,动作细致,让人不禁联想到了白城首都枫丹白叶中眼光最毒辣的艺术品商人,只需一眼就能鉴定出商品的真假和来历,任何试图蒙混过关的行为都是无意义的,只会招致笑柄。 幸而,林格一行人本就怀着诚意而来,自然不会在这种严肃的仪式上弄虚作假,因此再三检查后,灰蕈人长老发现这十三种宝物都货真价实,甚至在同类中尤为出类拔萃,可见这群地上人确实是上了心的。 终于,他收回手,将骨杖重重顿地,发出一声低沉而悠长的鸣响。然后转过身,面对着他的族人,发出了一连串低沉而富有韵律的声音。他指向地上的宝物,又指向村落,最后指向林格等人,声音逐渐变得坚定,带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尽管年事已高,但长老在部族中的权威仍不容质疑,这不仅来自于伴随年龄增长而愈发老练的阅历,同时也是他多年以来兢兢业业治理部落所积累起来的声望。 躁动的人群渐渐平静下来。尽管仍有部分灰蕈人面露不安,但大多数都选择了沉默,放下了手中的行李,默默注视着他们的长老。 长老再次转向林格,同时深深地看了一眼奥薇拉,然后缓缓点头。他挥了挥骨杖,示意族人们暂时停止迁移部落的工作,并指向那处最大的、由荧光蘑菇改造而成的居所,向远道而来的客人们发出邀请—— “既已盟誓。”他的声音中带着流水消磨岩石般的沙哑:“何妨一叙,请诸位随我来吧。” 原来你会说通用语啊?众人不禁腹诽,而且灰蕈人长老不仅会说通用语,甚至说得格外熟练,毫无艰涩阻滞之感,让人有些好奇他的经历。若非在文明社会混迹过,怎可能磨练出如此熟练的通用语,可蕈人一族向来胆小怕事,又怎会主动与地上文明接轨呢? 这尘世间的每个生命背后都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精彩故事,想必这位长老也一样吧。 众人跟随在长老的身后,迎着一众灰蕈人或犹疑或揣测、或友好或警惕的视线,走入了村落最中央的房子。这里看起来应该就是长老的住所了,却也没有比其他灰蕈人的房子豪华许多,仅仅是更大一些而已。刚走进去,一股混杂着潮湿泥土、干燥菌丝与矿物微尘的独特气息便扑面而来。 屋内空间比从外面看更为宽敞,但几乎每一寸都被充分利用。墙壁不是平整的岩面,而是交织着天然的灰白色菌丝。这些菌丝仿佛具有生命,微微搏动,散发出柔和的荧光,构成了屋内最主要的光源。 四周靠墙的位置,排列着许多由巨大中空的蘑菇茎干改造而成的储物架,上面分门别类地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物品:颜色各异、形状奇特的矿石标本;晾干后用丝绳捆扎好的药用蘑菇;打磨光滑的骨器与石具;甚至还有一些盛装在宽大石碗中的、颜色浑浊的液体,不知是饮用水、食物还是其他什么用途。 角落堆放着采集和挖掘工具,大多以坚硬的骨头或石材为头部,捆绑着坚韧的菌柄作为手柄。最引人注目的是屋子中央的一张桌子,那其实是一截极其粗壮、被拦腰截断的古老菌杆,断面被打磨得异常平整,周围随意地摆放着几个充当座椅的、低矮的蘑菇桩。 灰蕈人长老走到桌旁,示意客人们可以随意找位置坐下,他自己则缓缓坐在主位的一个蘑菇桩上,将骨杖倚在身边,那双黑豆般的眼睛扫过众人,最终定格在了奥薇拉的身上,用那沙哑却流利的通用语开口道:“地上的客人们啊,且做问候,我是蘑菇力部落的长老,莫莫古·蘑菇,诸位远道而来,不知有何贵干?” 蘑菇力部落?蕾蒂西亚和塞莱娜听到这个名字都有点想笑,但被女伯爵暗中瞪了一眼,瞬间就变得老实起来,不敢造次了。其实奥薇拉也有些想笑,但更多的是惊讶,她下意识摇了摇头:“您是在跟我说话吗,莫莫古长老?不是哦,林格才是我们的领队……” 她指着坐在一旁的年轻人,表示他才是负责交涉的人。但莫莫古长老的目光却没有丝毫动摇,平静道:“我知道,但方才负责举行仪式的人是你,代表地上人与我们蘑菇力部落订立友好之盟的人是你,我想,最先想到利用这个古老规则与我们达成沟通的人也是你吧?既然如此,你自需将这份责任维系下去,不可动摇盟约和规则的基础。” 贝芒公主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您怎么会知道!?” 莫莫古长老温和地看着她,那眼神竟让人觉得有几分深邃:“上了年纪的人总能看到一些其他人看不到的东西,何况我已在地下广袤的黑暗中生活了三百一十二年,心灵的眼睛早就取代了肉体的眼睛,代替我观察这个世界。” “原来如此。” 奥薇拉若有所思,长老报出的年龄对于绝大多数地上人而言,已是个不可思议的数字,但对贝芒公主来说,似乎只有她的三分之一,所以她正在思考,为什么经历了更长年岁的自己却不能像莫莫古长老那样,用心眼取代肉眼呢?若论在黑暗中生存的经验,她觉得自己也不会输给任何人呀。 直到林格轻咳两声,她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这并不是现在最重要的问题。 公主殿下当即脸色一肃,回归正题:“尊敬的莫莫古长老,作为友好之盟的订立者,与蘑菇力部落缔结友谊之人,我不愿用冠冕堂皇的名义欺瞒自己的朋友,因此应当怀着真诚与敬畏,坦白自己的来意。我们此行是奉一个神圣的使命,为了寻找漫长岁月前曾坠落于地底的古老方舟,那是名为尼伯龙根的战舰,僭越者曾仰仗其力挑战星空,却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场。地上的岁月追逐日月流逝,地底的世界却亘古如初,我们相信那艘方舟至今仍沉睡在这片地下的某个区域,因此想借长老之口,探究其因,追溯其源。” 她说话时,小心翼翼的留意着长老的反应。出乎意料的是,灰蕈人长老并没有表现出惊讶或疑惑,那布满沟壑的菌盖下的黑豆眼睛,反而流露出一种“果然如此”的复杂神色。他沉默了片刻,发出了一声仿佛风吹过岩洞孔隙般的、悠长的叹息。 “自从它在三千个日夜之前坠入幽暗,令地底生灵敬畏折服而又畏惧奔逃之时,我的祖先便已预言了这一日的到来。至于此刻,”他的目光在这些地上访客的脸上一一扫过,“你们不过是为印证预言而出现于此。” 给点喵 1433.第1417章 是圣杯的力量吗? 第1417章 是圣杯的力量吗? 果然有线索! 众人顿时精神一振,奥薇拉更是迫不及待地追问:“除了这个预言以外,您的先祖还说了什么?关于贵部落与尼伯龙根之间的故事,能否为我们详细说明一下?” 莫莫古长老没有立刻答应,而是陷入沉默,仿佛在思考其中的利弊得失,过了一会儿后才缓缓开口:“曾经,蘑菇力部落是巨渊之底最古老的一支族群,早在邪龙的血液尚未渗入泥土、地脉的结晶尚未凝成矿石的时候,我们一族便扎根于此,世代安居乐业。但后来,当部落中的孩童、少年甚至已经成年的族人都来问我,为何历史悠久的蘑菇力部落如今却只能龟缩在这个幽暗偏僻的角落里、苟且于野兽和异族的爪牙之下时,我却无法将那个故事告诉他们,唯恐引发族人心中的愤怒与悲伤。” “我思考了许久,既然一个故事不被允许讲述,那么,即便它真实发生过,也不再是属于我们的历史了,为何我仍将其铭记于心、不肯忘怀呢?现在想来,或许便是为了在此时此刻、将它转述给你们这些远道而来的地上人吧?”灰蕈人长老莫莫古的声音低沉而缓慢,仿佛每一个字都携带着地底深处沉积千年的尘埃,有种沉重的宿命感。 对于灰蕈人而言属于禁忌的历史,却注定要落入外乡人的手中,帮助他们追寻一个古老神秘的传说,或是深陷其中,成为下一个牺牲者。眼前这些地上人属于哪一种呢?他们看起来力量强大、信心坚定,可命运的反复无常远不是力量与信心就能弥补的。 “如果我说,事到如今,你们还有反悔的机会,但想必你们历经千辛万苦来到此处,也不是为了得到这样一句不负责任的话吧?” 老蕈人的目光扫过林格一行人,似乎穿透了时间,回到了那个改变整个蕈人部族命运的遥远时刻。他早已厌倦了猜疑和揣测,又或许是年迈的心逐渐无法承受重量,于是决定放弃思考,只作为故事的讲述者,将决定权交到客人的手中。 果然,客人无不沉默,无声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既然如此,老蕈人也不再多劝。他言尽于此,已问心无愧。 “故事应当追溯到我祖父的祖父那一辈,当然,我们灰蕈人计算辈分的方式与你们地上人不太一致,仅以时间而论,大约是两千年前的事情了。”莫莫古长老用一个很惊人的数字作为故事的开端,这个恰好也吻合谢莉尔考究历史资料后得出的结论,当时正是古亚托利加王国覆灭,大地烽烟四起之时,一位野心勃勃而大胆疯狂的军阀得到圣杯后,妄图利用它的力量统治大地、苍穹乃至星空,才有了后世传说中的天空战舰尼伯龙根。 不过,这么算下来的话,莫莫古长老的每一代祖先,寿命也都同样惊人啊,只是那时候灰蕈人部落仍在地底世界挣扎求生,或许连暗云巨渊都还未形成,自然不曾亲眼目睹那位军阀挑战星空的一幕。 地上人犯了一个经验主义导致的错误。 他们以为那时候灰蕈人这个种族就已经存在了,却不知道它其实是人为演化的结果。 “那时的我们,”长老缓缓道,“还不叫灰蕈人,只是无数地底蕈人族群中再寻常不过的一支,过着平凡无奇的生活,采集食物、培育菌菇、寻找水源、躲避野兽……从未想过有一日自己竟会与同族分割,成为这片幽暗地底中与众不同的一类。” 但在地下世界,独特并不是一件好事,生命为了适应环境而进化出来的种种器官、感官乃至种群习性,早已在漫长的生存竞赛中证明了它们的稳定性。盲目修改、被动接受,往往只会引发意想不到的结果。 他停顿了一下,粗短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菌杆桌面的纹路上摩挲。 “直到那一天……星从天降,带来恐怖的灾难。” 一场前所未有的大地震袭击了渊底,刹那间地动山摇犹如整个地下世界都被颠倒,像保存在玻璃罐中的糖果点心被摔成粉碎。蘑菇力部落中传承最为久远的一张羊皮纸还记录着当时的情形:耸立的岩山四分五裂、幽邃的群林尽相倾覆、沸腾的河底涌出岩浆、一道道狰狞的裂缝如同巨兽的爪痕般撕裂大地,通往更深的地底。 尤其让黑暗世界的居民们难以忘怀的是,当那颗燃烧着赤光的星辰击碎地壳、坠入深渊的时候,千万年来从不知晓何为光明的他们,却眼睁睁地看到一个惨白色的发光球体孤悬于空空荡荡的虚无之中。他们难以想象那个连岩石、泥土和植物根茎都没有的世界该如何托举起传说中提到的十亿个地上人,一位晶族智者曾用恫吓与警告的语气让他们相信这个恐怖的数字确有其事,因此最具野心的地底生灵亦不得不在现实面前屈服,终其一生不敢踏足陆地半步。 现在他们已经明白,地上人的恐怖之处不在于他们拥有十亿条随时都可牺牲的生命,而在于他们竟能长时间忍受这个空无一物的虚幻世界、忍受那惨白色的发光球体肆无忌惮地散发出令人难耐的高温、忍受自己的双眼不是从黑暗中得到静谧而是在强光的刺激下每时每刻都感到灼痛。 天塌(对于渊底居民来说这确实是天塌了)后的第一个星期,光是死于日照的地底生灵便有十万,第二个星期又晒死了十万人,第三个星期则热死了十万人。然而渊底居民并不知道地上人实际以两种发光球体的轮换来制定历法,因此他们的伤亡数字虽然夸张,却也不过是漫长的太阳历史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而已。 灾难发生后的第四个星期,终于不再死人了,因为坍塌的天空已被修补。但实际上没有任何一个渊底居民参与了这项伟大工程,他们唯恐自己一靠近就被日光晒成灰烬,又怎么敢产生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呢?一切都可归咎于自然的伟力:赤星坠落后,有人看到深红色的血液如河流般涌过地底,融入地脉。不久之后,便从他们熟悉的土壤中生长出了许许多多不熟悉的矿石,它们填充了穹顶上的裂缝、修复了地壳上的伤痕、甚至犹如骨架般重新支撑起这个摇摇欲坠的地下世界。于是一切复归如常,除了坠落的地点还有零星痕迹残留以外,任何人都不会觉得它和以前有什么不同。 “唯有地面上的痕迹还残留着。”说到这里,莫莫古长老似是想起了什么,用一种老年人聊天时特有的缓慢语调,随口道出了一件历史的秘辛:“你们地上人称之为巨渊。” “莫非是暗云巨渊?”奥薇拉若有所思。 “或许是这个名字。”老蕈人谨慎地说道:“我记不太清了。” 但结合巨渊与渊底的地理位置,无疑就是这样了。 看来一行人无意中解决了一个地理学家、历史学家与地质学家都在探究的难题,即暗云巨渊的成因之谜,但它匪夷所思,说出去或许不会有人相信,就像渊底的居民们不会相信那一日自己从星星撕开的裂缝中竟然看到了与亚托利加人眼中一模一样的天空。对于这个亘古的黑暗世界来说,那或许就是生命历程中与地表最亲密的一次接触了吧?便是后来在深坑底层与费瑟大矿井的矿工们不期而遇,亦是惊险有余,而失却了当时的宿命感。 屋内静悄悄的,只有长老沙哑的声音和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微弱搏动声,或许是黑暗的心跳。奥薇拉屏住呼吸,林格皱眉思索,蕾蒂西亚与塞莱娜都收起了漫不经心的表情,连女伯爵奈薇儿亦微微前倾身体,专注地聆听着。 “冲击过后,虽然日光已经消散,但大地依旧滚烫,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气味。当时的部落长老,我的先祖之一,做出了一个让所有族人都无法理解的决定——他要深入巨渊,去寻找那带来毁灭的源头。” “族人们惊恐万分,极力劝阻。但先祖异常固执,他认为,天降之物蕴含着难以想象的力量,或许是危机,也有可能成为机遇。当其他地底异类都敬畏于它的力量,踌躇不前的时候,勇于迈出第一步的蕈人族便将占据先机。他还说,自己不愿再眼睁睁地看着族人们日夜辛劳,获得的食物却只能勉强果腹;不想看着族中最勇敢的战士死于魔兽的口吻之下;不想坐视幼童失去生命,少年失去希望、大人失去梦想……如果一切都值得被改变,那么他愿意成为第一个尝试者。” “说实话,我年轻的时候并不理解先祖的选择,或许那时还没有意识到世事的沉重与无奈,直到接替长老之位后,才稍有体悟。”长老的眼中闪过一丝混合着敬畏与复杂的光芒,艰涩地笑了笑:“话虽如此,但当时换成我的话肯定不会做出这种决定吧,毕竟我没有那样的勇气。” 理想需要配合勇气,如果两者都没有的话,就只是单纯的妄想了。 “后来,在族人们漫长而焦灼的等待之中,前去探索星坠之地的队伍终于回来了,带着满身的伤痕与疲惫,但也带回了让人难以想象的奇迹。” “先祖告诉族人,他们在巨渊的底部,找到了那艘几乎完好无损的庞大方舟。它沉默地躺在那里,如同沉睡的巨兽,表面依旧残留着惊人的余温,散发着奇异的光芒。他们无法进入其核心,但在方舟外围破碎的舱室和散落的残骸中,他们发现了许多前所未见的矿石。那时的先祖已在黑暗中消磨了三百年枯燥岁月,被公认为蕈人一族中最具智慧的智者,却从来没有见过这些矿石,仿佛它们是方舟坠落之后才从地底生长出来的。” “那些矿石帮助部落度过了一段艰难的岁月,”莫莫古长老的目光扫过桌上那十三样物品,又似乎看到了更遥远的东西,“我们用最坚硬的矿石打造武器、用能够释放热量的矿石取暖和培育菌菇、用能够释放微光的矿石取代照明的飞虫与孢子……就这样,成为了渊底最强盛的蕈人部落。” 虽说最强盛的蕈人部落也只是蕈人,无法与其他强势的地下种族对抗,但心怀壮志的蕈人长老坚信这是个好的开始,只要坚持下去,迟早有一天,蘑菇力部落将迎来蜕变。为此他甚至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将整个部落迁移到了方舟坠落的地点,彼时那里已经成为整个渊底的禁地,兽物不敢靠近,异类闻之色变,实在是最合适的栖身之地。 在长老的威望与现实的利益面前,族人们都同意了这个决定,为此发起了一场浩浩荡荡的迁徙工程,不曾想到这种迁移在日后将成为一种根植在后代骨髓之中的习惯,却不再是为了追寻,而是为了逃避。 迁移后的最初一段时间,部落确实迎来了长足的发展,一切欣欣向荣,而变化起始于蕈人们对待尼伯龙根的态度。起先,他们以为那是从天而降的形成,亲眼目睹后觉得是地上人制造出来的战争巨兽,后来却潜移默化地将其视为神明来崇拜,日夜虔诚祈祷,只盼感动神明。 “族人们在部落中建起祭坛,献上最好的菌类、最亮的晶体、以及最珍贵的矿石。他们向它祈求食物,不久后,附近就会神奇地生长出肥美可食的未知菌菇;他们祈求武器,随后便能在外围残骸中找到更锋利、更坚固的金属块;他们祈求安全,那些靠近部落区域的危险生物似乎就会莫名减少……它仿佛真的能听见我们的声音,并慷慨地赐予我们所需的一切。” “所谓‘心想事成’,大抵就是这个意思吧?” 莫莫古长老深深地叹了口气,而奥薇拉则与同伴们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讶与思索。 这不就是圣杯的力量吗? 给点喵 1434.第1418章 诅咒不会消亡吗? 第1418章 诅咒不会消亡吗? 根据谢莉尔口述的传说,天之战舰尼伯龙根坠落地底后,圣杯便一分为二,同时也失去了实现心愿的神奇力量。谢莉尔认为将妖精宝剑西德拉丝与天之战舰尼伯龙根重新结合便可重新获得那股力量,一举扭转战局。但按照莫莫古长老的说法,至少在三千年前,尼伯龙根依旧保留了圣杯的部分力量,究竟是妖精之力仍在发挥作用,还是因为蘑菇力部落无意中的虔诚之举为它提供了过量的信仰之力,以至于产生了类似构想神明的效果呢? 林格倾向于后者,更为合理的解释,但一个疑点在于,仅凭蘑菇力部落的信仰之力便足以孕育出媲美机神亚历山大的构想神明、甚至为祂赋予实现心愿的伟力吗?而如果是残余的妖精之力在发挥作用,为何西德拉丝却没有表现出类似的性质呢? 直到奥薇拉小声提醒他:“或许是邪神的力量。” 林格方才醒悟过来,本质上,圣杯实现心愿的能力虽然来自于神奇的妖精魔法,但真正创造出它的,却是当初那位蛊惑国王、引诱血祭的邪神,是邪神的力量主导着圣杯,因此才会出现愿望被扭曲和亵渎的情况。而妖精宝剑西德拉丝与圣杯分离之后,乐园乡亚述的妖精们曾用女神大人的眼泪,洗去了它染上的不洁与污秽,这才避免了同样的后果。 虽然失去了实现心愿的力量,让人不免有些遗憾,但妖精们知道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馈赠不需要付出代价,何况是来自于一位恐怖的邪神。悠久的岁月中亚托利加人已经用自己的鲜血和眼泪证明了这一点,而三千年前渊底的蕈人一族亦成为其受害者。 “正如地上人的谚语所说,命运所有的馈赠,都在暗中标好了价格。”莫莫古长老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仿佛承载着数千年来族人所承受的苦痛,“从来没有无偿的恩赐,何况我们只是方舟的囚徒。它悄无声息地将诅咒刻入了我们的血脉与灵魂,繁荣的表象之下,腐化的种子已然种下。” “最先显现的异状,发生在我们的身体上。”长老指了指自己灰白色的菌盖,“如果诸位对蕈人稍有了解的话,应当知道,我们原本都拥有着饱满健康的棕褐色菌盖,那是蕈人一族与自然亲和、受大地所钟的象征。但当我们背离了自然的教诲、背弃了大地的恩宠时,它便开始失去光泽,浮现出如同死寂灰烬般的斑驳白色。起初只是零星几点,我们以为是不适应当地环境所致,并未多想。但很快,被先祖称为灰化病的疾病便不可遏制地蔓延开来,不仅菌盖彻底褪为灰白,连菌柄、乃至内部的器官也开始变得脆弱、易碎,如同风干的泥块。” 老蕈人的话语让房间内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众人能想象出那种生命力从内部被抽干、躯体逐渐走向衰败的恐怖景象。 “身体的病变尚在其次,更可怕的是随之而来的习性扭曲。”莫莫古继续道,语气中带着难以言喻的悲哀,“蕈人一族,自古便与菌类共生,培育、采集、敬畏自然的循环,也从中收获繁衍的力量。但不知从何时起,族人们对曾赖以生存的菌菇失去了兴趣,转而疯狂地迷恋上那些从方舟残骸附近找到的矿石。那是一种病态的狂热,仿佛自古传承下来的自然之理已被抛却,唯有冰冷坚硬的石头才是我们生存的唯一意义。” “我们开始疯狂地挖掘、收集各种矿石,甚至逐渐获得了利用矿物中的奇异能量改造环境的能力。这确实让我们在短期内变得更加强大,能驱散黑暗,能温暖洞穴,能锻造出更锋利的武器……但与此同时我们悲哀地发现,部落再也离不开这些矿物了。每一个染上了灰化病的族人,都需要不断地吸收矿石散发出的能量才能维持自己的生命活动,就像植物需要光照,鱼儿需要水源。” “最后崩溃的,是理智与性情。”长老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灰化病越严重的族人,性格也会越来越乖张暴戾。他们变得极具攻击性,不仅排斥一切外族,甚至连部落内的同胞也视若仇敌。往日的温情与互助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无休止的猜忌、争吵,乃至……自我残戮与自相残杀。曾经团结的蘑菇力部落,陷入了血腥的内耗与纷争,先祖梦寐以求的繁荣也在疯狂中燃烧殆尽。” “我的祖父,当时部落中少数还能保持清醒的长者之一,目睹了这一切。他明白,部落已经被方舟的诅咒彻底污染,留在这里,只有全族疯癫灭亡一途。于是,他做出了一个痛苦的决定——带领一批尚未完全失去理智的族人,逃离那片我们曾视作希望之地、实则已是绝望牢笼的区域,逃得越远越好,越快越好。” 莫莫古长老深深地叹息一声,那叹息仿佛来自地底千年的沉积岩,“可惜,诅咒早已深入血脉。即便逃离了源头,后续诞生的子嗣,也依旧无法摆脱灰化病的阴影,只是发作的早晚与程度不同罢了。就这样,曾经同为蕈人的我们,永远都成为了世人口中的灰蕈人,既不受同族的认可与接纳,也被其他渊底异族深深忌惮与排斥,不得不永远走在流浪和迁徙的道路上。” “一边逃离来自外界的迫害,一边寻找赖以为生的矿石。然而,越是流浪,越是迁徙,就越是感受到它还在我们的血脉里流淌,感受到灰化病在身体上的蔓延,感受到诅咒在灵魂中的搏动。最远的一次,我们甚至冒着巨大的风险离开渊底,前往地面生活了一段时间,可最终还是无法忍受它的呼唤,便又原路返回,决定死于此地。兜兜转转,就像在一个巨大的圈中循环,这些往事,我从来都不敢向族人们提起,但心中已隐约预感到——” “或许,蘑菇力部落永远都逃不开这个诅咒了。” 故事讲完,屋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地上来的客人们终于明白,为何提及这段历史会成为部落的禁忌。一个种族被无形之力扭曲异化,在获得力量的同时也永远失去自我,到了最后,部落的年轻人将再也不知道这段流浪故事的起因、不知道他们对矿石的喜爱乃至依赖其实并非天生习性、更不知道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什么灰蕈人,只有患了灰化病的蕈人。 林格一行人在弧形回廊中发现的痕迹,或许便是蘑菇力部落在那段时期留下的吧? 莫莫古长老的目光在众人脸上缓缓扫过,仿佛要将每一个人的轮廓都刻印在记忆深处,因为那正是蘑菇力部落长期与这个世界隔绝的明证。他那双苍老的、如同干枯菌褶般的眼睛微微颤动,声音低沉:“远道而来的客人们,我已将尘封的往事尽数相告,聊表诚意。你们追寻方舟,或许是为了力量,或许是为了传说,或许是为了某个崇高的理想……但请听我一言:没有任何目的值得以如此巨大的沉沦作为代价。我们一族用三千年的流浪与苦痛,才勉强换来一丝苟延残喘的机会。你们若执意前往,只怕……也会步上后尘。” 他的话语中并无恐吓,只有真挚与诚恳。桌上的微光映照着他灰白色的菌盖,那上面斑驳的痕迹仿佛预示着这场无期旅途的终点。 奥薇拉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浅淡的阴影。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消化这段沉重历史所带来的冲击,也像是在权衡长老话语中的分量。当她再次抬起头时,那双清澈的眼眸中却没有任何犹豫与退缩。 “感谢您的告诫,莫莫古长老。”她的声音清晰而温和,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力量,“我们深知前路的危险,也明白您话语中的善意。但正如您的先祖当年选择深入巨渊,寻找改变族群命运的可能一样,我们也有必须前往的理由。世间行人千方百计,只为寻见道路,我们既然已经找到,便没有后退的余地了。” 包括林格在内,众人都默默地点了下头,无声地表达出支持的态度。 老蕈人深深地望着这些地上人,目光似乎穿透了时间的迷雾,看到了无数年前,那位同样固执的先祖的身影。他喉间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叹息,深感自己早已过了能够被热血与理想打动的年纪,漫长的岁月教会他敬畏命运的诡谲与无常,但有时依然会为生命的选择感到震撼,就像亲眼看着狭窄的岩石缝间长出小小的蘑菇伞一样,伟大,奇迹,不可思议。 “……我明白了。”良久,他终于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的释然,“既然你们心意已决,恐怕我说再多的话,你们也不会听从吧?看来,你们这些地上人与我们地底的生灵似乎也没什么不同,有时都顽固得令人害怕。” 奥薇拉就当做这是赞美,当之无愧地收下了。 “无论结果如何,都是我们个人的决定,与他人无关。所以,还请告诉我们吧,莫莫古长老。”她一字一句,认真地说道:“方舟坠落之地的位置。” 他伸出粗短的手指,在桌面上缓慢而精确地划动起来,指尖摩擦着表面,发出沙沙的轻响。房间内的灯光随着他的动作流淌,逐渐勾勒出一幅简略却清晰的地图。这张地图以众人所在的部落为中心,指引方向的线条一路曲折,指向幽暗的更深处,最终缓缓停下。 “穿过我们部落所栖身的微光林地,沿着这条被称为哑光小径的古老通道一直向前,”长老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承载着重量,“跨越晶石丘陵,留神避开那片区域活跃的食光兽,当你们看到天空开始呈现出不祥的暗红色,空气中弥漫着类似死亡与腐败混合的气味时,便接近了。那片区域的中心,有一道巨大的、仿佛直通地心的裂谷,方舟……你们地上人所说的尼伯龙根,就在裂谷之底沉眠。裂谷中应当没有危险的魔物,但时过境迁,方舟的力量无时不刻都在外溢,改造着周围的生命与环境,如今,它究竟变成了什么模样,已经没有人知道了,还请各位务必小心。” 交代完路径,莫莫古长老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众人脸上难以掩饰的疲惫,尽管他们努力掩饰,但长途跋涉留下的倦意依旧可见,连充满活力的蕾蒂西亚与塞莱娜也不例外,只有半神实力的女伯爵还算精神。 “夜色已深,长暗的时刻即将来临,外面的环境会变得更加危险。”他语气缓和了些,带着一种长者式的关怀,“既已缔结盟约,诸位便是蘑菇力部落的贵客,今晚,就请在部落中休息吧。我会让族人为你们准备一些易于保存的食物和净水,作为旅途中的干粮,虽然简陋,亦是心意,还请不要拒绝。” 奥薇拉与同伴们交换了一下眼神,随即向长老点头致谢:“感激您的慷慨与指引,莫莫古长老,请允许我们接受您的好意。” 老蕈人微微颔首,不再多言。他唤来一名守在外面的的年轻蕈人,低声吩咐了几句。年轻的蕈人好奇地偷偷打量了几位地上人一眼,随后恭敬地引领着他们离开这间弥漫着古老尘埃与沉重历史的菌屋。 屋外,所谓的“夜色”不过是地底光芒苔藓周期性黯淡后更为深沉的幽暗,部落中零星点着一些散发出柔和微光的矿石,像是黑暗中沉睡的星辰。林格一行人被引到一间空置的居所内,内部陈设极其简单,只有几张铺着干燥苔藓的床铺和一个盛放清水的石盆,年轻蕈人放下几块散发着温和热量的暗红色矿石,行了一礼后便悄然退去。 他一走,屋内顿时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没有人说话,是因为还在思考应该说些什么,才足以表达现在的心情。 给点喵 1435.第1419章 标准的傲娇发言吗? 第1419章 标准的傲娇发言吗? “我现在有些怀疑了。”许久的沉默之后,还是女伯爵第一个开口表态:“可能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吧。当然,我并没有质疑你的意思,林格,只是像这么危险的东西,还是老老实实沉眠在地底比较好。若重现天日,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乱子呢。” 前有古代亚托利加大地因圣杯引发的诸多纷乱,后有灰蕈人部落的教训就在眼前,因此女伯爵这么说倒不算无的放矢,只是上了年纪的人都习惯用最保守的态度看待问题而已:“现在放弃还来得及,至少,知晓它的来历与下落,已对得起我们这一路上付出的心血了。” 这个时代已经有了“沉没成本”一词,女伯爵虽不是专业的经济学家,却也从自己多年来的社会经验中,无师自通地领悟了“及时止损”的道理。 “可是,那样的话……战争要怎么办呢?” 塞莱娜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子,虽然坐在光滑平整的地板上,却如坐针毡。狼人少女同时肩负着来自领袖的使命感与来自同伴的责任感,早在战火的消息传来,朝夕相处的伙伴乃至与此事关系不深的外乡人都决定返回大矿井支援这场战争,而自己却因为年纪最小被留下来,只能目送云鲸空岛远去的时候,她就暗暗发誓,一定不会辜负大家的期待、一定要找到名为尼伯龙根、一定要驾驭着这艘天空战舰,在战局最危急的时候从天而降,拯救自己的伙伴、朋友与家人。 她不是渴望成为英雄,只是也有自己想要去做、必须去做的事情而已。 如今,传说的遗骸近在眼前,距离揭晓历史的神秘面纱似乎只有一步之遥了,她无论如何都不甘心在这里放弃。同样的,她也不是害怕自己被那些沉重的期待压垮,而是害怕某一日忽然听到费瑟大矿井被敌人攻占的噩耗,直到那时才后悔为什么现在没有坚持。 “战争的事,”女伯爵看了她一眼,慢条斯理道,“自然要交给人去处理,毕竟无论多么强大的武器,归根到底都是由人来使用的。尼伯龙根是一件不错的武器,但副作用同样很大,我不看好圣战军能够成为它的使用者。所谓‘心想事成’的力量,可不是那么容易掌握的。” “谢莉尔大人一定可以!” 塞莱娜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反驳的地方,当即指出,她下意识抬高了声调,仿佛这样做就能显得自己更有道理:“谢莉尔大人不是说过了吗,她不会依赖圣杯的力量,只是想将尼伯龙根作为一件最纯粹的战争兵器来使用而已,等到战争结束就将它送回乐园乡亚述,用女神大人的眼泪净化,那样就没有问题了吧?” 奈薇儿微微颔首:“如果确实是这样的话。” 塞莱娜认为她在质疑圣战军的领袖,便气鼓鼓地说道:“谢莉尔大人才不会骗人!” 女伯爵自然不会跟小女孩计较,只是笑了笑,说道:“好吧,那我们就当做是这样,以此为前提来重新讨论一下它的可行性吧。塞莱娜,你认为,有了尼伯龙根的帮助后,圣战军就一定能赢得这场战争吧?” “这不是——”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塞莱娜几乎脱口而出,话到嘴边却硬生生地噎了回去,因为忽然意识到无论自己多么有信心,这始终是一件不确定的事情。 “看来,你也已经意识到了,以明面上的实力而论,圣战军绝无法与帝国或轴心国这二者中的任何一者媲美,只有夹缝求存的可能性。一旦二者联合起来,实力对比更是悬殊,就算我们愿意出手相助,也无法保证一定就能取得胜利。” 女伯爵没有贬低任何人的意思,只是客观理性地分析而已。固然,在林格一行人愿意出手相助的前提下,圣战军获胜的希望会比原来大上几分,但依旧是个渺茫的数字。云鲸空岛只是补足了空中力量的匮乏,无法对地面战局产生决定性的影响;希诺倒是战无不胜,但只能决定一次战斗或一场战役的胜负,而战争本身是由无数次小规模的战斗、无数场大规模的战役,环环相扣所组成的,如果无法影响全局,就无法改变结果。何况魔女结社并不是没有克制胜利王权——或者至少牵制她的方法,就像上次卡拉波斯用太空中的异星哲人号牵制了希诺,让她无暇顾及主战场一样,这场战争的幕后,仍有一台神秘的构装机甲未曾显露真容,奈薇儿可以确信它并未离去,正在蛰伏,等待着一个足以致命的时刻。 道理谁都明白,只是可能难以接受。林格和奥薇拉沉默不语,小蝙蝠怔怔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们假设一种最好的情况,圣战军没有在敌人的攻势之下溃败,而是撑过了战争初期最艰难的阶段,然后依托黑火要塞的防线与费瑟大矿井的地形,与帝国及轴心国的军队形成僵持之势,但你觉得,这种结果是可以接受的吗?“奈薇儿询问塞莱娜,后者默默地摇了摇头。 自然不可能接受。 因为时间从不站在圣战军这一边,他们缺乏长期抗争的资本,尤其是,两个对手一个是东大陆最古老强盛的帝国,如今虽已腐败,内里却不是完全空虚,仍有强大的号召力与统治力;另一个则是西大陆一众强国组成的殖民联军,还得到了魔女结社的技术与后勤支援,只要五海四洋上仍有来自西大陆的舰队通行,他们的军队就不可能因耗干血液而死。 在这场漫长而无望的对峙中,只有圣战军是完全被动的一方,无论是后勤、兵力还是最重要的士气,都会不可抑制地往下跌落。但对于一个纯粹依靠理想和信念去战斗的抵抗政权来说,一旦失去士气,就注定离灭亡不远了。 “面对这种绝境,意志最坚定的人亦难免产生动摇乃至绝望的心理,而若是此时,他们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只要许下心愿就能成为现实的圣杯,他们能够按捺心中的悸动,宁可接受失败也绝不向这股来自深渊的诱惑屈服吗……即使谢莉尔小姐足够冷静,不为外物所动,可你能确保圣战军中的每一个人都像她那样坚定吗?要知道,向神明祈祷,可是凡人的本能啊……” 女伯爵意味深长地看了塞莱娜一眼,后者无言以对,嘴唇嗫嚅了一会儿,终究只能说出“不会这样的”或是“我相信大家”之类不痛不痒的话,与其说是在反驳,不如说是自我安慰。 蘑菇力部落的蕈人为了改变自身的处境,明知道天降之物绝非恩赐,依然渴望向神明献上信仰、交换力量与权威,最终却沦为不被同族接纳的一支异类。你能够说他们很愚蠢吗?至少在东帝凡特大陆这个原始、蛮荒而又充满神祇信仰的地方不行,长久以来野蛮生长的宗教文化早已在人们的心灵中根深蒂固,让他们觉得向神明跪拜与祈求并不是什么谦卑的事情,而付出代价与回报自然也符合等价交换的原则。无论是正神、恶神、邪神还是伪神,都能在这片大陆上找到自己的信徒,双方并不是谁利用谁的关系,而是互相寄生的关系。 亚述的妖灵与妖精宝剑西德拉丝的两代主人,倾注毕生的理想,耗尽心血与精力,充满热情而又孜孜不倦地为这片土地上的人民争取自由的权利,一晃半个世纪过去,才勉强让圣战军及其统治范围内的人们相信,凡人的信仰本可以拥有更健康的状态,譬如信仰伟大而仁慈的创世女神,她不善不恶、不偏不倚、给予一切却不曾索求回报、鼓励生灵向自我中发掘潜能,而非将灵魂寄托给更强大的人,自甘为囚。 难道,圣战军抗争了那么久、战斗了那么久、又怀着伟大的理想在这条道路上走了那么久,到头来,只是为了让大家重新在神明的雕像下跪拜祈祷、恳求祂在绝望中赐予一线生机吗?一想到那样的未来,塞莱娜就窒息得不能呼吸,更让她打从心底抗拒的是,将邪神遗物视为最后希望而带回去的那个人,很可能正是自己。 塞莱娜低垂着头,浅灰色的狼耳也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她从来没有想那么多,当亚诺尔和其他同伴一脸严肃地将这个任务交到她的手中时,狼人少女的心中只有激动和雀跃。她觉得自己终于受到了认可,值得被大家托付那么沉重的责任,而不是像以前那样,因为年纪最小,总被保护得很好。 其实相比同龄人来说,塞莱娜确实已经足够成熟了,只是她尚缺乏某些珍贵的情感,比如面对挫折的勇气和未雨绸缪的智慧,而这些正是被女伯爵一语道破的缺陷,后者在尘世历经漫长岁月才领悟出来,如今不过是慷慨分享。 “我……我不知道……”塞莱娜的声音细若蚊蝇,空虚而茫然,“我只是觉得,也许这样会比较好吧……” 奈薇儿轻声道:“也有可能是错的。” “我觉得,奶奶才是错的!” 一直安静待在奈薇儿身侧的蕾蒂西亚忽然抬起头,强势地插入了两人的对话,猩红色的眼眸中透露出一股截然不同的坚定。那是想要发表主张的强烈欲望,以及对自身观点的绝对信任:“考虑后果难道不是活下去的人才有资格做的事情吗?而敌人就在眼前,还那么强大,既然如此,就更应该抓住每一分力量才行,无论将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都比什么都不做却白白认输要好吧?” 奈薇儿有些讶异地看向自己的孙女,蕾蒂西亚很少如此直接地反驳她,尤其是在这样重要的事情上。但女伯爵并不生气,而是微微摇头:“你的想法太激进了,蕾蒂西亚……” “才不是!这明明是奶奶告诉我的道理!”蕾蒂西亚看起来有些生气了,声音也因为激动而略微拔高,“是奶奶告诉我的,活下去很重要,比世界上任何事情都重要,只有活下来,才有资格考虑未来的事情!所以,为此拼命挣扎是允许的,用尽手段也未尝不可,只要不违背自己的底线就可以了!明明是奶奶说过的话,你怎么自己给忘记了呢?” 奈薇儿闻言怔住,直到此时方才回想起来,确有其事。那是祖孙二人还生活在虚根沼泽的时期,她不愿让蕾蒂西亚死而复生的秘密暴露出去,引起沼泽异类乃至教团联合的关注和觊觎,便对她说出了上述那番话。在此之前,小蝙蝠的性格其实有些偏激,总是仗着自己不会死亡的能力,做一些很危险的事情,还经常将杀戮与死亡挂在嘴边,仿佛它们都是不值一提的事物,直到奈薇儿向她发出警告,才稍有收敛。 但奈薇儿没想到她会一直记到现在。 “不一样的,蕾蒂西亚。”女伯爵下意识回道:“以前和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没什么不一样!”小蝙蝠理直气壮地下定了结论:“就是一样的!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什么变化,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我们要做的事情始终是相同的,这个道理,难道奶奶你还不明白吗?” 奈薇儿不禁沉默,没想到有一日自己居然会被孙女教训了,更没想到有一日蕾蒂西亚竟能说出这种哲学家一般的话来,这种心情该说是酸涩呢,还是欣慰呢?总而言之,十分复杂。 “蕾蒂西亚!”塞莱娜则感动得泪眼汪汪,没想到她居然会站在自己这一边,为此竟不惜与奶奶争辩。 蕾蒂西亚感受到她在身后灼热的视线,脊背不由得绷紧了,但还是倔强地仰起头,不肯转头:“不要误会了,我可没有在帮你,只是如实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而已。” 好标准的傲娇发言,林格心想。 给点喵 (本章完) 1436.第1420章 什么都知道吗? 第1420章 什么都知道吗? 蕾蒂西亚终于学会了思考,不再像过去那样,只是依靠身体中的本能与冲动活着了。这种改变始于一个平凡无奇的早晨,当云鲸空岛还飞在三千米的高空、费瑟大矿井在地图上只是一个模糊的标识、远远没有成为眼前清晰的景象时,小蝙蝠最好的朋友,或许也是她生命中遇到的第一个朋友,梅蒂恩,问了她一个问题。 “如果生命只有一次的话,你想要怎么活下去呢?” 这个问题对其他人是无意义的,因为他们脆弱而短暂的生命本就只有一次,不需要以“如果”为假设;但对小蝙蝠来说,却值得她为之思索、探究、乃至钻牛角尖,只为得到最让自己满意的答案。 在过去,她不会那么做,因为毫无意义,伴随满月之夜一起到来的轮回诅咒,注定女孩只能拥有短暂的记忆,睁眼醒来后便会将一切忘却。既然如此,就没有必要思考太多,因为那只会让女孩在临死之际承受更大的痛苦:拥有友情,就会失去友情;拥有羁绊,就会失去羁绊,倒不如空空白白地活在这世间,最后又空无一物地离开这人世,还比较轻松一些。 但随着诅咒逐渐缓解,女孩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轮回的感觉了,记忆在脑海中越攒越多,有时候就算你不想要,它们也会一股脑地往你的生命中涌入,就像往空白的画布上肆意泼洒颜料,染成五颜六色的模样。在那些记忆中,有女孩一度渴望的友情,有和同伴们一起生活和冒险的羁绊,有乘坐在云鲸上随着风的方向自由流浪时所见的种种风景,甚至还有一些悲伤的、寂寞的、让人感到不安的心事……它们构成了蕾蒂西亚的全部。 记忆就是生命,对待记忆的态度,其实就等同于对待生命的态度。一个月的记忆太少了,根本不值得小蝙蝠珍惜,所以她以前总是那么冲动、那么偏激、动不动就把杀人挂在嘴边,如果不是奶奶一再警告,说不定她会将自己的生命也当做武器,只为了刺伤那些曾经觊觎这份力量的人吧?但如果是一年的、十年的、甚至一百年的记忆呢?她不再舍得失去,想要永远保留它们,甚至仅仅想到自己将会忘记,便痛苦得几乎无法呼吸。 这个时候,奶奶说过的话又一次涌上心头:蕾蒂西亚,努力地活下去吧。活着,永远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其实她早就忘掉了这句话,但不是因为轮回所导致的遗失,唯有和奶奶在一起的岁月是她永远不会忘却的记忆,但就像叶子枯萎便飘散、花朵死去便凋零一样,生命总是在不断的挫折与努力之中自我损耗,以至于就算你一直拥有某些记忆,也会在不知不觉中遗忘其中的一部分。它们对你是重要的吗?如果不重要的话,就不可能始终保留着吧?但又很重要吗?如果重要的话,就不可能轻易遗忘吧?这种矛盾并不是生命的缺陷,本质上是情感与理性的自我冲突。 因理性而失去的记忆其实只是短暂封存,因情感而获得的记忆时刻都会如潮水般袭来,一切的一切都在催促蕾蒂西亚,让她站出来,面对自己的奶奶,提醒她昔日说过的话,并为今日见证。 …… “奶奶总是考虑得很长远,很周全,但是——”蕾蒂西亚语气坚定,一字一句:“我们现在所遭遇的情况,难道不是只能考虑眼下的时候了吗?” 奈薇儿无言以对。 她的所有顾虑,确实都基于假设,至少不是现在会爆发的问题,而对于圣战军来说,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无疑是赢得这场战争,然后才能考虑遥远的未来。即便那时候隐患已经出现爆发的迹象,但值得欣慰的是,他们至少还拥有担忧的资格吧? 考虑长远未必就是深谋远虑,而只考虑眼前的事情,也未必就是目光短浅,一切都要基于实际。 但什么时候,蕾蒂西亚拥有了这种见识呢?她以前可是只会把杀人视为最优解、把杀光所有人当成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啊。 女伯爵上上下下地审视着自己的孙女,像是头一次认识了她。 面对奶奶意味深长的目光,蕾蒂西亚其实有些发怵,却下意识觉得自己不能在这种时候退缩,否则,就永远像梅蒂恩说得那样,把握仅有一次的生命,问心无愧地活着。于是她咬紧牙关,绝不退缩,娇小的身体中竟像是蕴藏着无尽的潜能。塞莱娜也站在她的身后,双手在胸前攥紧,用紧张而又恳切的眼神,和她一起与女伯爵对峙,试图取得后者的理解。 场面一时陷入了微妙的尴尬,必须有人站出来打破僵局。奈薇儿悄悄瞥了一眼某位年轻人,却发现他只是默不作声地喝着杯中的清水,似乎没有加入这场争论的意思。 但是不表态其实就是表态了,毕竟现在无论是从场面还是人数上看,都是女伯爵处于下风啊。 真是个阴险狡诈的家伙! 奈薇儿暗暗骂了一句:蕾蒂西亚和小狼人不晓事理也就罢了,作为队伍的领袖,你难道不是应该站出来调解矛盾,顺便给我一个台阶下吗?还是说,这家伙就是想看自己向蕾蒂西亚认输服软的样子?我可是血牙氏族瓦伦希尔德的女伯爵啊,再怎么样也是要面子的! 这时,一个温和而平静的声音介入进来,为女伯爵带来了她想要的调解。 “各位,”一直沉默旁观的奥薇拉轻声开口,她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奈薇儿身上,“我想,此刻我们所有的忧虑与争论,无论是关于未来的隐患,还是关于战争的迫切,都建立在一个尚未确认的前提之上——那艘天空战舰尼伯龙根,是否真的如传说中那般,蕴含着圣杯的力量,又是否真的能够被我们接触和使用。在确认这件事之前,一切分歧都是没有意义的。” 她顿了顿,继续用那种独特的平静语调说道:“古籍中的记载难免模糊,而岁月流逝,历史的真相总是掩埋在尘埃之下,我们不必在此刻就为是否使用一件尚未确认其真实面貌与性质的遗物而陷入两难。一切都可以等到我们亲自接触过尼伯龙根,确认了它的状态、它的力量、它的本质之后,再做考量。到时候,无论是谨慎地将其封存,还是冒险将其作为兵器,相信我们都能做出更符合实际的决定吧?” “言之有理。” 奈薇儿马上点头,表示同意,从这场尴尬的对峙中抽身而出。塞莱娜也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提议,倒是蕾蒂西亚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她打定了主意,要趁胜追击,将奶奶彻底驳倒。但奥薇拉平静的目光扫过来,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温和力量,小蝙蝠鼓起的勇气顿时就像被针轻轻扎了一下,缓缓泄了气。她有些不甘地撇了撇嘴,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是小声嘟囔了一句:“……反正,我觉得我说的没错,奶奶才是错的。” 真是个孝顺的乖孙女啊。 奈薇儿瞥了她一眼,还是头一次体会到家中有个叛逆小孩的心累感。当然,蕾蒂西亚一直都很叛逆,只是在奶奶面前表现得很乖而已。当她连奶奶的话都不听从时,就说明她已经进入叛逆期了?还是说……成长了呢? 还有一个人也在成长,只是可能不那么明显,就像春日雨后的幼苗,悄悄萌芽。 女伯爵看着奥薇拉仅用几句话和一个眼神,就让浑身冒刺的蕾蒂西亚安分下来,心中不禁有些感慨。在过去漫长的岁月里,除了身为家长的自己以外,也只有那个人拥有这样的能力了。那个总是带着温和的微笑,眼神却比任何人都要坚定的少女,她无需斥责,甚至无需多言,只要一蹙眉、一个眼神,一个轻拍头顶的动作,就能让张牙舞爪的小蝙蝠乖乖安静下来,仿佛一只被轻松打败的猫咪,再也没有了原来的高傲。 如果说蕾蒂西亚对奶奶的顺从是基于亲近,那么,对她应该也一样吧?只是小蝙蝠自己不愿意承认而已。她天生就认为自己除了奶奶以外不该亲近任何人,所以一旦察觉到自己对她怀着某种好感,立刻便畏惧和迷茫起来。短暂而空虚的记忆没有告诉她该如何处理这种情况,于是便像只刺猬一样,以为竖起了尖刺就可以保护好自己。她对那个人讲述的童话故事不屑一顾、在课堂上和她犟嘴、甚至背地里偷偷躲着她,其实都是因为这种简单的心理。 简单到就像青春期的小男孩用各种拙劣的手段吸引心仪女孩的注意力,却还要让外人误以为自己其实很讨厌她、所以才欺负她一样。何止是那个人呢?她对林格不也一样?还有对谢米、对云鲸空岛上的大家…… 现在,奥薇拉做到了和那个人一样的事情,将蕾蒂西亚从桀骜不驯的蝙蝠驯化为了乖巧的猫咪,无疑是一项壮举。何况她在这趟旅途中还表现出了惊人的意志力与决断能力:不依赖同伴的帮助坚持自己前进、冷静地提出了与蘑菇力部落接触的方法、委婉而又不失坚决地向莫莫古长老表达了一行人的态度、还有刚才在最恰当最正确的时机站出来,缓和了这场尴尬的争论…… 她是无意识地做着这些事情,还是有意识地模仿着那个人呢?如果是前者,奈薇儿会很高兴,因为这就是正常,模仿自己所憧憬的那个人,从她身上获得勇气与智慧;但如果是后者,奈薇儿反倒无法肯定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了,因为模仿……终究不是成为啊。 其实,更让她好奇的是年轻人的态度。 他一定看出来了吧,正发生在奥薇拉身上的变化?是啊,他那么敏锐,怎么可能毫无察觉呢?可是从刚才到现在,始终一言不发,莫非觉得沉默就可以回避这个问题吗?如果是以前的他,或许会有这种幼稚的想法,但当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离自己而去后,年轻人就该清醒过来了,怎么还会如此……残忍呢? 没错,残忍,女伯爵用这个词语来形容年轻人的沉默。 温柔,怀念,爱,孤独,缄默,回味,旁观,徘徊,无助、悲伤、道别、尊重、以及梦境……一切都是那么残忍。 就像凡人的情感,真是难以琢磨啊。 想到这里,女伯爵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叹息声在已经安静下来的房间内回荡,显得颇为突兀,也引起了大家的注意,纷纷投来疑惑的目光。但她却没有丝毫解释的意思,只是轻描淡写道:“该休息了。” 林格依旧没有说话,默默地将杯中最后一点清水饮尽,滋润着干涸的喉咙。 之后,众人再无交谈,各自在长老提供的简陋居所内找了个地方躺下,只有晶石的微光还在幽暗中闪烁不定,映照着几张心事重重的面庞。 …… 夜深了。 奥薇拉在一片均匀的呼吸声中睁开了眼睛。月光从窗口的缝隙流淌进来,在地板上切割出狭长的亮斑。白天的争论像水底的暗流,在她心中缓缓涌动,让她难以安眠。她默默地坐起身,看了眼身旁熟睡的塞莱娜和角落里的奈薇儿,又看了眼靠着墙壁打盹的年轻人,带上提灯,像一缕幽魂般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村落在晶石与发光苔藓的照耀下显得格外静谧,巨大的蘑菇投下幢幢黑影,如同沉默的守卫。不知道从哪里吹来的风带着凉意和泥土的气息拂过,稍稍吹散了她心头的滞闷。少女漫无目的地在村中狭窄的小径上走着,思绪却飘向了遥远的地方,或许是她正在追寻的美好未来,又或许是一个难以被抚慰的梦境吧。 就在她走过一簇尤其巨大的、伞盖如同屋顶般的荧光蕈时,一个有些熟悉的小小身影不出意料地映入眼帘。 刚才,奥薇拉没有在房间中见到她,就已经知道她在哪里了。 这不是直觉。 而是她的力量。 给点喵 1437.第1421章 真的什么都知道吗? 第1421章 真的什么都知道吗? 蕾蒂西亚正抱着膝盖,坐在巨大蕈类散发的柔和光晕下,仰头望着被细散光线切割得支离破碎的穹顶,刺骨嶙峋的岩壁犹如一头黑龙背上干枯断裂的鳞片,永无止境地延伸,直到这个黑暗的地下世界的最尽头。听到脚步声,她警觉地回过头,红宝石般的眼眸在夜色中格外明亮,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但在看清来人的真实身份后,那点不悦迅速转化为了讶异。 “是你啊,奥薇拉。”她收回目光,重新将下巴搁在膝盖上,无聊地观察着天上一些星星点点的光芒,它们是地下世界难得的恒亮光源,与苔藓、藻类和发光植物等周期光源形成了一套完整的昼夜系统,使地底生灵从不缺乏关于白天和黑夜的概念。 神奇的是,最初,地底生灵并没有对于夜空、星辰和星座的认知,但寥寥可数的几次与地上人的接触帮助他们理解了它的意义,并迅速在地底世界形成和推广了一套属于自己的天文体系。然而他们所谓的星辰其实不过是镶嵌在穹顶与地壳中的散光类矿石或钟乳石,而星座也只是这类物质的集群聚落而已。在生态与地质结构的周期性变动之下,每时每刻都有星辰诞生,同时也有星辰湮灭,因此地底人口中的星座其更迭速度之快甚至足以令地上最资深的天文学家瞠目结舌。 “是吗?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蕾蒂西亚看起来不感兴趣的样子。 “一些有趣的小知识嘛。”奥薇拉讪讪道:“我还以为你喜欢听呢。” “没意思。”小蝙蝠的评价很毒辣:“比小夏讲的童话故事还要无聊。” “也没有到那种地步吧?”奥薇拉哈哈干笑了两声,她学着蕾蒂西亚的样子,在沿着阴影慢慢铺开的柔软地衣上坐下,深夜的露水带来一阵微凉的感觉,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双手抱膝,肩膀微微贴着蕾蒂西亚的体温,后者本能地挪动了一下,但也没有挪得太远,只是不让奥薇拉靠得太近而已。除了奶奶以外,小蝙蝠一直都不习惯与其他人太过亲密的接触。 当然,还有一个人是例外,不过和那个人的亲密接触,蕾蒂西亚坚持认为只是出于意外,她拒绝回忆并且没有向任何人提起,包括自己的奶奶。 奥薇拉自然不知道小蝙蝠的心理活动,她仰起头,认真观察地天上的星光。与真正的星辰不同,地底世界的星辰仿佛离人间更近,触手可及,而且它们的光是有规律的,频率与波长都可以通过肉眼观测,如果是同一种物体散发出来的光,还会同时闪烁、同时黯淡,就像人的呼吸一样。 看了一会儿,奥薇拉总结道:“其实还是蛮有趣的,不然你也不会一个人在这里看那么久吧?” “才没有!”蕾蒂西亚反驳她:“我只是睡不着而已。” “我也睡不着。”奥薇拉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仿佛这是一种很了不起的共鸣。 紧接着她又问道:“是因为之前那件事吧?” 小蝙蝠没回应,算是默认了。 “说起来,这好像是你第一次忤逆奈薇儿小姐的心意,感觉怎么样?”奥薇拉兴致盎然地问道:“是不是觉得自己终于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大人,不再需要什么事情都听从奶奶的意见了?” 蕾蒂西亚瞥了她一眼,依然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将屁股往旁边挪了下,离她更远了。 “……”贝芒公主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这、这是什么意思,蕾蒂西亚?”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好像童话故事中那种喜欢教唆小孩子干坏事的老巫婆而已。”蕾蒂西亚的眼神虽然平淡,却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鄙夷。 “老、老巫婆!”奥薇拉大受打击,难以置信地喃喃道:“怎么可能……难道不该是那种为失意者指点迷津、为迷茫者揭露真相的贤者或先知的形象吗?” “那分明是小夏的角色。况且我没有什么需要指点迷津、揭露真相的地方。”蕾蒂西亚哼了一声:“我从刚才到现在、一直觉得自己才是正确的,这种想要从没有动摇过,当然不需要你来劝解。” “是吗?”奥薇拉半信半疑:“那你干嘛深夜不睡觉、一个人在这里发呆?难道不是因为和奶奶吵架后心情超级忐忑不安、又找不到人倾述,所以才自己跑出来伤心抑郁?” “才不是那样啦!!!” 小蝙蝠被她说得脸色涨红,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但或许是声音太大,吵醒了附近几间屋子中正在休息的灰蕈人,随之传来一阵叽里咕噜的声音,听不出是什么意思,但大概是在谴责和抱怨吧。明明是休息时间,却在外面大吵大闹,扰人清梦,这种行为确实很不道德。 要是被发现就完蛋了。两人都闭上嘴巴,缩在巨大蘑菇树的阴影中,假装自己是透明人。直到不远处传来的抱怨声逐渐消停下去,才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都怪你。奥薇拉给了蕾蒂西亚一个眼神。 明明是怪你。蕾蒂西亚回以颜色。 “好吧,那就当做我们两个都有错。”奥薇拉慷慨地表示:“一人分一半的责任,就这样和解吧?” 蕾蒂西亚考虑到继续纠缠下去自己也不占理,便勉为其难同意了。 “所以——”奥薇拉将聊天内容拉回一开始的话题上:“既然不是因为吵架而难过,那你到底在这里干什么?失眠了吗?” 血族也会失眠?贝芒公主有点被自己的冷笑话逗乐了。 蕾蒂西亚瞥了她一眼,随后收回目光,没好气地回道:“不要乱猜了,我只是忽然间意识到,其实奶奶并不是什么时候都是对的,有时候也会犯错而已。以前的我啊,一直都觉得奶奶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人,无论说什么都是对的,无论做什么都是对的,我很崇拜她,发誓一定要成为一个像她那样的人……” 说着说着,她的语气渐渐低沉下来,怅然地盯着虚空,发光的蘑菇树洒下无数孢子,如迷雾般障人视线。 原来不是叛逆期,而是青春期。 奥薇拉若有所思:“这难道不是说明,你正在成长吗?” 小蝙蝠不太相信,怀疑她在忽悠自己:“这算什么成长?” “当然算。”奥薇拉确信地说道,关于成长的话题,她自认为比蕾蒂西亚更有发言权:“所谓成长,不是只有自己变得更强大了、或者明白了什么道理才算哦,有时候,发现他人身上的不足与优点,也算是一种成长吧?” 她举例:“比如说,你以前觉得很了不起的人,后来却发现她其实也有缺点,其实并没有那么完美,发现她也会犯错、也会软弱;再比如,你以前一直看不起的人,有一天忽然发现其实她有很多优点,其实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糟糕,发现她一直都在照顾你、迁就你……这种认知上的转变,本身就是一种成长呀。因为你开始用更客观、更全面的眼光去看待他人了,不再只是盲目地崇拜或者讨厌。” 蕾蒂西亚安静地听着,红宝石般的眼眸中闪烁着微光,像是被奥薇拉的话语触动了什么。她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说道:“这么说来,我对奶奶的感觉就是前者,而对你就是后者了?” ”恩恩,就是这样!“ 奥薇拉一开始还点头表示赞同,慢了半拍才意识到不对劲:“什么意思?为什么我是后者?难道说,你一直都看不起我吗、蕾蒂西亚!?” “也没有看不起啦……”小蝙蝠下意识移开了视线,不敢和奥薇拉对视:“只是,怎么说呢,觉得你有点……傻乎乎的而已……” “你的意思是——”贝芒公主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你觉得身为奥秘王权的我,是个傻瓜吗?” 蕾蒂西亚被她夸张的反应弄得有些心虚,小声辩解道:“也不是特别傻,如果你不喜欢的话,那我换一种说法吧?就是有时候比较……古怪?总是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写,却又不肯让我们看,还有,大半夜不睡觉,在房间里鬼鬼祟祟的,不知道搞些什么东西……” 她顿了顿,偷偷瞄了奥薇拉一眼,见她只是鼓着腮帮子,并没有真的生气,才继续小声嘀咕,“不过,最近好像不太一样了。” “哦?”奥薇拉立刻来了兴趣,凑近了些,眼睛亮晶晶的,“哪里不一样了?” 蕾蒂西亚不太习惯她突然的靠近,稍稍后仰,红宝石般的眼眸在荧光下微微闪烁。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坦诚道:“就是……感觉你比以前可靠了一点。说话的方式,还有那种明明看出了什么却一直顾虑别人的心情,所以故意绕着弯子提醒她们的样子,”她的声音变得更低了,“和小夏很像。” 话一出口,蕾蒂西亚自己先愣住了,她没有想到自己会毫无防备地将这个名字说出口,那是早有预谋吗,还是无心之失呢?她微微抿紧了嘴唇,红宝石般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懊恼,甚至不敢去看奥薇拉的反应,细长的睫毛低垂下来,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不安的阴影。 周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苔藓与孢子散发出来的光晕似乎也黯淡了几分。蕾蒂西亚本为自己无意中脱口而出的一句话而惴惴不安,却始终没有听到身边人的哀叹或感慨,倒是隔了许久之后,才有淡淡的呢喃声传来:“……如果真的是那样就好了。” 蕾蒂西亚没有听清楚,但她是血族,是暗夜中最敏锐的种族,怎么可能听不清楚一句近在咫尺的呢喃呢?所以更大的可能是她在抗拒这句话,心中一种奇妙的预感让她不愿意探究奥薇拉到底想要表达什么意思,只是本能地反问了一句:“你刚才说什么,奥薇拉?” “没什么。” 奥薇拉摆了摆手,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甚至还带上了一点开玩笑的口吻:“我说,如果你真的拿我和小夏姐姐相提并论,是不是也该喊我一声姐姐了?” 蕾蒂西亚不是很理解其中的逻辑,便用爱丽丝最喜欢的一句话作为回答:“凭什么?” “凭我在你心目中的地位和小夏姐姐一样啊。”奥薇拉理所当然地说道:“这难道不值得一声姐姐吗?” “我连小夏都没有喊过姐姐,凭什么喊你?”蕾蒂西亚表示不屑:“区区奥薇拉,听了我两句好话就忘乎所以了吗?可不要太嚣张了啊。” “你不诚实哦,蕾蒂西亚。”奥薇拉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脸颊:“虽然你一直没有用姐姐来称呼小夏姐姐,但其实心里早就把她当成姐姐来对待了吧?我可是一清二楚的。” “谁、谁跟你这么说了!?是林格吗!那个笨蛋——” “没有谁跟我说,但我就是知道,因为我什么都知道。” “我才不信你有那么聪明呢,得意忘形的家伙。还有,我警告你,不要再戳我的脸了,小心我咬你!” “诶,我才刚夸你有所成长呢,怎么又变回野兽派了?这种作风可是不行的,淑女就得温柔优雅啊……” “你这家伙……可恶啊!” 小蝙蝠似乎被奥薇拉刺激得有些失智了,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竟真的张开嘴巴露出两根锋锐的獠牙,恶狠狠地朝着少女的手指咬了下去:“我咬!” “我收。” 奥薇拉及时收回了手指才对,蕾蒂西亚咬在了空气上,两排银牙上下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可见刚才绝对是动真格的,要是被咬到,说不定手指已经流血了。 可是,终究没有咬到。 小蝙蝠怔怔地看着奥薇拉,感到难以置信。这么近的距离发动偷袭,怎么可能被躲过去呢?不过,奥薇拉看起来不像是躲开了自己的袭击,倒像是……她早就看透了自己的内心,一直都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所以,偷袭的念头刚刚诞生,就已经被她捕捉到了。 如果被人猜到了自己的心思,那么,想要做什么都不可能成功吧? 唯一的问题在于……果真是猜到的吗? “我说过了吧,蕾蒂西亚。”面对小蝙蝠难以置信的注视,贝芒公主神秘地笑了笑,嘴角微微勾勒,但那个弧度所代表的情绪不是得意,而是淡淡的惆怅,“我什么都知道哦。” 给点喵 1438.第1422章 没有不用的道理吗? 第1422章 没有不用的道理吗? 同一时刻,云鲸空岛上,也正有人在仰望今夜的月色。 爱丽丝站在一处较高的山丘上,任由沁凉的云气拂过指尖。这里离天空太近了,近得仿佛一伸手就能触碰月亮,那轮冰晶般的满月低垂着,几乎要嵌进墨蓝天幕的背景里,月华流淌如瀑,将涌动如潮的流云染成了皎洁的珍珠色与冷峻的钢蓝色。 她俯身望去。 空岛之下,云海像一片无垠的雪原,却在月光照不到的缝隙间,裸露出大地的真容:荒凉的亚托利加大平原上,圣战军的黑火要塞如同巨兽嵴骨,瞭望塔的灯火比萤火更冷。更远处,费瑟大矿井的坑道像溃烂的伤疤深入地层,运矿车在铁轨上嘶鸣,夜风中隐隐传来金属与石壁的撞击声,那是数千名工兵昼夜不息地拓宽着防御工事,为了应对那场注定到来、却不知究竟何时到来的战争。 天上的静谧,地面的荒芜;温柔的月光,沉默的要塞;无边无际的云海,被山岳阻隔的地平线;自由自在的飞鸟,还有正在酝酿的杀戮……一切都秩序井然,俨然从未消失。 爱丽丝收回视线,轻轻呵出一口气,白雾很快消散在云间。在这个时刻她忍不住想起了远方的同伴们,想到他们或许已深入地底,正与自己一样仰望着夜空。可地底所见唯有幽暗无际的岩层,在那遥远得不可思议的世界中也有星辰闪烁吗?或许是有的,因为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生命总是在追逐光芒。 云海的回音犹如潮汐,爱丽丝的耳朵捕捉到了一阵轻微的动静,就像有人正踩在青青的草地上,悄无声息地向自己靠近。 但这瞒不过爱丽丝。 凭着一种仿佛本能般的预感,她甚至连来人离自己有多远、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接近自己有什么目的……都能清晰地看到,仿佛它们都在同一面镜子中倒映,毫无瑕疵。 尽管不愿意承认,但她觉得这可能与自己的游戏机有关。游戏机损坏后,她失去了一直倚仗的力量,不再拥有如天才玩家般的骄傲和自信,却也因此卸下了某种沉重的负担,可以重新正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直到明白它们所代表的真正含义。 可能一个人总是要在失去什么之后才会有所成长,这样烂俗的套路却是世间亘古不变的道理。就这样思考、领悟、然后尝试,总有一天爱丽丝会走出阴影,变成一个不是依赖游戏机的力量、而是依靠自己的直觉、智慧和勇气去战斗的、真正的玩家吧? 可惜,她却等不到那时候了。 不是因为缺乏耐心,而是因为时间从来都不站在她这一边。 爱丽丝转过身,目光落在来人的身上。 月光恰好照亮了来人的身影,晶发澈眼的少女穿着一身略显宽大的炼金术师长袍,虽然陈旧却十分整洁,就和爱丽丝在环海之城洛特丹娜初次见到她时的穿着一模一样,眼睛透明得仿佛能倒映出云海和月色的轮廓,此刻正因为恶作剧失败而微微睁圆,随即弯成了月牙。 是萝乐娜。 “哎呀,被发现了?”她一点也没有被撞破的窘迫,反而伸出食指挠了挠脸颊,吐了吐舌尖,“我还以为能吓到你呢,爱丽丝,你什么时候这么敏锐了?” “我一直都很敏锐。”爱丽丝也冲她竖起食指,轻描淡写地摇了摇:“所以你的恶作剧对我是没有用的,萝乐娜。” “那可不一定。” 炼金术师小姐并不为天才玩家的挑衅而动容,依旧笑眯眯地说道:“只是我还没有拿出自己的真实水平而已,出于仁慈,我不想太打击你的自信心。” 爱丽丝觉得这话怪熟悉的,仔细一想就明白了,原来自己也很喜欢说这种垃圾话啊。 以前的自己还真是嚣张啊。 她默默感慨,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将”爱丽丝“这个人物形象给分割开了,从最初降临这个世界、还以为一切都是游戏设定的天才玩家,以及现在已经意识到这是无可争议的现实、却因此更加迷茫的爱丽丝。这种心态上的转变无疑是她正在融入这个世界的预兆,其实从身份上她早就该这么做了,毕竟她是少女王权,是女神的子嗣,自然也是宇宙和法则的宠儿——无论是旧世界伊甸,还是新世界镜星。 可归属感并不是一蹴而就的事物,只能慢慢养成,在爱丽丝身上发生的变化如此剧烈,也要归功于她在这个世界所经历的一切、结识的同伴、亲手写下的故事,当然,最重要的无疑是那两个在她生命中占据了重要地位的人相继离去,给她带来了极大的震撼与恐惧,就像包裹在一个坚硬的鸡蛋壳中,有一天却被人从外面暴力打碎,让她初次看见了鸡蛋外面的世界,一切都像混沌伊始、万物新生。 萝乐娜的声音将她从怅然中唤醒。 “所以说,都这么晚了,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爱丽丝?“炼金术师看了一眼夜空上的月亮,本高悬于中天的银月不知何时,已悄然隐入云海深处,唯有清疏的月光留下了它存在过的证据:”没事的话就赶紧回去休息吧,熬夜是不好的。” “你不也没有休息?”爱丽丝撇了撇嘴。 “那是因为我有正事要做,不然你以为我很乐意熬夜吗?”说着,萝乐娜还特意向爱丽丝展示了一下自己的黑眼圈,表明她一直都在认真工作,忙到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了。 这是来自圣战军的委托,为了应对即将到来的战争,谢莉尔与她的战友们正紧锣密鼓地进行着战前筹备的工作,其中最关键的便是后勤。武器、铠甲与军械方面,由于费瑟大矿井本就有良好的原料供应和锻冶基地,倒不是很匮乏;过去半个世纪,谢莉尔也一直有意通过私下贸易与资源交换等方式囤积粮食,所以并不是很担心食物的问题;至于医疗方面,原本有些捉襟见肘的药物储备在得到妖精深眠旅馆的帮助后,已经勉强够用了,至少支撑这场战争是没有问题的。 圣战军唯独缺乏超凡力量的支援。 整个圣战军内部,掌握了超凡力量的人寥寥无几,且大多都是军官,分散到各支队伍后就显得更加稀薄了,无法像帝国那样组建专门的超凡军队,骑士团或法师团;至于炼金物品或圣遗物,更是不敢奢望也无从入手,帝国在这方面实行了最严格的封锁制度,绝不容许任何超凡物品流入圣战军的势力范围之内,因为当权者也知道,就算有了武器、铠甲、军械和食物,圣战军也不过是一个偏居一隅的反抗势力而已,但如果他们得到了属于自己的超凡力量,就真正具备了威胁亚托利加行省的实力。 于是到头来,圣战军唯一能仰仗的超凡力量,居然就只有手持妖精宝剑西德拉丝的领袖谢莉尔而已,但就算她一人能发挥出半神乃至真神级别的战斗力,在帝国眼中也算不上什么威胁——任何一支帝国军团出征,都有至少两名半神强者随军,坐镇大局。 在超凡力量这方面,最古老的雅拉斯联合帝国无疑有着东大陆最深厚的底蕴,或许唯有继承了灵祈祷会精神遗产的诺尔多恩圣教国能够与之媲美吧。 倒是西陆人对魔导科技的封锁不算太严密,只是禁止研究人员和技术资料外泄,而成品却可以直接花钱购买。过去,圣战军利用隐秘的走私渠道和大量珍惜矿物,从西陆人手中买到了不少魔导军械,用于巩固和加强黑火要塞的防御体系。但这还远远不够,为了改变圣战军在超凡领域的薄弱,得知萝乐娜是一位资深炼金术师(本人自称)后,谢莉尔便亲自登门拜访,请求她为圣战军炼制一些能够对战争起到帮助的炼金道具,为此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对于她的请求,萝乐娜欣然答应,作为报酬,只索要了一些圣战军从费瑟大矿井中挖掘到的稀有矿石,且数量不是很多,毕竟海栖公主殿下对这方面的需求不是很大,她离开涅瑞伊得斯时顺手带走的私人宝库还没有用完呢,里面保存着她从小到大通过各种方式积攒下来的炼金材料。涅瑞伊得斯原本就通过与地上商人贸易的方式积累了不少财富,萝乐娜又是城中最受宠的公主,毫不夸张地说,哪怕只用她的私人宝库,都足以支撑圣战军打完这一场战争了。 当然她是不可能这么做的,谢莉尔也不可能接受,萝乐娜如此通情达理,已经让她很是感动了,但若再慷慨而不求回报,恐怕就不是友人的礼节,而是侮辱了吧? 萝乐娜接受了圣战军的委托后,为了赶上即将到来的战争,把自己关在炼金工房里好几天没出来,连一日三餐都是谢丽娅负责送过去的。据酒保小姐所说,每次她过来的时候,都看到萝乐娜站在炼金釜前忙碌,连姿势和动作都和她上次过来时一模一样,让人不禁怀疑是否时间从未流逝,而是定格在了这一幕。 所以,海栖公主说自己很忙,理由是很充分的,这让爱丽丝很是惭愧,感觉自己就成了萝乐娜口中无所事事的人了,虽然他并没有这么说过。 “其实呢,我也是有重要的事才来找你的。” 天才玩家小声为自己辩解:“你应该知道吧,林格走之前不是说了,让大家都听我的话吗?当然,我原本就是这个团队的领袖……恩,至少是领袖之一吧,所以让大家听我的话也没什么毛病。但因为我是领袖,所以就要负责很多麻烦的事情,比如说,交涉啦、沟通啦、去参加圣战军的战前会议啊……之类的。” “咳咳。”萝乐娜打断了爱丽丝不着边际的话语,提醒道:“说重点。” “哦哦!”爱丽丝连忙点头,强行把话题拉到了重点上:“重点就是,我今天去参加圣战军的战前会议,发现谢莉尔小姐好像不是那么有信心,因为形势确实很严峻嘛。所以我就想,自己能不能做点什么,改变这场战争的结果呢?就算不能像希诺那样,百战百胜,至少也要发挥出自己的作用嘛!但你也知道,唔……我的作用全都在游戏机上了……” 爱丽丝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不清不愿地承认了这一点。她直到失去游戏机后才意识到,自己不像林格那样总能保持冷静,分析局势;不像小夏那样可以安定人心、调和矛盾;不像奥薇拉那样擅于寻找情报、发掘信心……好像失去了游戏机以后就什么都不会了。 “所以说,”萝乐娜并不否认,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天才玩家,或者说,这个曾经自称为天才玩家的少女:“你想怎么做?” “既然我的作用都来自于游戏机,那么我想做的,当然就是修复游戏机了!” 爱丽丝脸色肃然,认真得甚至都不像萝乐娜印象中的那个她了:“游戏机的损坏,本质上是王权受到了限制,而王权受限,根源来自于灵魂的创伤,修复创伤,就可以修好游戏机,继续使用幻想王权的力量。这一点,我们上次就已经验证过了……” “是啊。”萝乐娜轻轻点头:“所以,乐园乡亚述的女神之泪,很有概率帮助你重新找回这股力量,这个结论,我们上次也已经提到过了。” “但我已经等不到那时候了,我现在就想要……发挥作用。” 爱丽丝深吸了一口气,向他人坦白心中的忐忑和不安,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此时此刻她不得不这么做:“所以,萝乐娜,给我上次那种药吧?” “就是那种……能够刺激灵魂的药。上次不是已经验证过它的效果了吗?” “既然它是有效的。” “那么,就没有不用的道理。” 给点喵 1439.第1423章 无所不能的炼金术师吗? 第1423章 无所不能的炼金术师吗? 萝乐娜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了,那双清澈如水晶的眼眸凝视着爱丽丝,仿佛要直接看透她的灵魂深处,每一道忐忑的意念与每一种复杂的思索。炼金术师小姐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宽大的长袍袖摆在树林的阴影中拂动,像是一片不肯落地的云,倒映在幽然的海水中。 “我还在想,你今天怎么这么严肃呢,原来是为了这件事啊。”萝乐娜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听我说,爱丽丝,你拥有这样的信念和觉悟,自然是很好的,但灵魂远比你想象的复杂许多,频繁刺激非但无法起到理想的效果,还极有可能留下眼中的副作用。况且,以上次的实验结果来看,药物剂量尚不足以达到完全刺激灵魂的地步……” “那加大剂量就好了啊!” 爱丽丝打断了萝乐娜的话,毫不犹豫地攥紧了掌心:“剂量不够就加大剂量,这不是很简单的道理吗?” 萝乐娜忍不住笑了,但那笑声不知该说是无奈还是失望。然后她摇头拒绝了爱丽丝的提议,因为这根本就不现实:“上次的剂量已经是经过严格计算的极限数值了,爱丽丝,药是药,又不是糖果,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没有任何一个医生会因为药物效果不足便无脑选择加大剂量的,那是对患者的不负责任啊。” 爱丽丝还是不肯放弃,“这不是病!我也不是在治病,而是要修补灵魂上的创口,不管怎么样,只要我承受得住不就行了……” “无论你怎么说,但这就是病呀。” 萝乐娜没有在乎爱丽丝的强词夺理,而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轻声道:“心病也是一种病,你应该知道得,爱丽丝。而凑巧的是,关于如何治疗这种疾病,我虽然不是专业的医生,却也颇有心得。” 因为她曾经也患有相同的病,或者说无数种不同的病,它们大大小小,有的严重而有的轻微,有的顽固而有的弱小,共同构成了海栖公主那脆弱得如同水晶、又透明得如同玻璃的生命中一道难以回避的阴翳。父母怜惜她,姐姐疼爱她,臣民包容她,都为她的病症感到悲伤与惋惜。他们发誓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治好这位温和亲切而又优雅大方的公主殿下,于是为她献上种种奇方异法,从王庭世代传承下来的珍稀药物,到深海部落凭经验总结出来的巫术偏方;从遥远大陆传来的古老蛮族秘术,到地上人日渐发达的现代医学…… 海栖公主不曾有任何抱怨,对任何单方面的关怀都耐心接受,报以真诚的感谢,尽管知道它们对自己毫无用处,就连所谓的心理作用,多半也是针对那些关心着她的人,而非病人本身。 但她同样不曾放弃个人的努力,或许那时就已经意识到,想要解决这个病,只能依靠自己,因为病根来自于心,而非身体。若论心,有谁比她更了解自己呢? 或许是,久病成良医,在这条道路上,萝乐娜确实比爱丽丝更有经验。其实她可以理解对方的心情,但正是因为理解,才不忍心见她为了一时的急躁而失去更多的东西。生命、情感、记忆、还有那些懵懂却伟大的理想,病如尘埃,总是悄无声息地将它们腐蚀,唯有矢志不渝者,才能抵抗它的力量。 “从小到大,我都生活在一个封闭的牢笼之中,它不断带来痛苦,又不断消失,总在周而复始中循环。我的父母、姐姐和涅瑞伊得斯的臣民想尽了无数办法,却始终无法破开这个牢笼,起初他们还称其为病,后来则变成了诅咒。只有我,坚定不移,坚持认为这就是一种病,既然是病,总会有痊愈的时刻。当然,想要治愈它似乎是很难的,比宫廷教师的王室礼仪课程还要难,纵然我掌握了堪称不可思议的炼金魔法,依然遭遇了无数次失败,那些失败的成果始终都保存在我的炼金工房中,林格见过,小夏也见过,如果你感兴趣的话,待会儿我也可以为你展示,爱丽丝。” 萝乐娜轻轻为爱丽丝讲述自己当时的感受,语气平静得仿佛在讲述世界上某一个同名同姓者的故事:“但是我从来都没有急躁,也不会产生‘如果更激进一点,是不是就能迎来转机了’这种想法,因为我知道根本没有必要着急,总会找到办法的。病是这世界上最顽固的敌人,对于病人来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点一点沉没却无能为力的感觉是十分恐怖的,就像溺水一样。你知道对于溺水者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她忽然发问,爱丽丝怔了一下才回道:“赶紧回到岸上?” “不。”炼金术师小姐摇了摇头:“是浮上水面,重新接触到空气。” 爱丽丝若有所思。 “道理谁都明白,但如何接受又是另一回事了,当然,只要接受,你就会发现其实以前的担忧和顾虑统统都是不必要的,最后,事实也会证明你的选择没有错误,你看,现在我的病不就好多了,最近都没有复发呢。”萝乐娜说着,双手叉腰,微微仰起下巴,一副我很了不起的模样。 在她的劝说下,爱丽丝其实已经打消了那个危险的念头,甚至隐隐有些后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急躁。但见到萝乐娜得意的模样,她那股来自天才玩家的逆反心态,故意撇了撇嘴,表示不服:“虽然如此,但这好像和你没什么关系吧?” 最近这段时间,原本缠绕在秩序王权灵魂中根深蒂固的诅咒,其力量一直都在衰弱,到现在更是几乎完全没有影响了,但究竟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变化,其实大家都不太清楚。有人觉得可能与天之圣堂有关系,毕竟那里是唯一可以隔绝诅咒的场所,但他们已经离开天之圣堂很久,照理来说,诅咒的力量应该是反弹而非削弱才对;也有人觉得可能与东大陆的信仰环境有关系,乐园乡亚述至今保留着对女神和七位圣者的信仰,来自信徒的虔诚祈祷在帮助秩序王权对抗诅咒,就像神明利用信徒的信仰来锚定自身的理智一样,但诅咒削弱的迹象早在他们来到东大陆之前就已出现了…… 最后,大家只能将其归咎于多种因素结合之下的巧合,或许连魔女方都未曾料到吧。但不管怎么说,确实都和萝乐娜没什么关系,因为她为了治愈诅咒而炼制的药水都没有起到作用,就像她本人说的那样,从头到尾都是失败品…… “话可不能这么说。” 海栖公主笑眯眯道:“当初选择相信你们这些来历不明的外乡人、放弃在涅瑞伊得斯的优渥生活而踏上一段未知的旅途,不也是出于我个人的意愿吗?怎么能说和我完全没有关系呢?退一步说,如果我像你那样急躁的话,说不定早在你们找到我之前,就已经因为胡乱用药之类的原因,彻底死翘翘了呢?” 她暗戳戳地嘲讽了爱丽丝一句,天才玩家唔了一声,却无言以对。 “反正你就是有道理呗。”她嘀咕道。 “那是因为我本来就通情达理。”见她到了这种时候还要嘴硬,萝乐娜也不惯着,皮笑肉不笑道:“可不像你和奥薇拉那样死脑筋,总是为了各种奇奇怪怪的事情来找我……” “看不出你有哪里通情达理了……而且,你说奥薇拉也来找过你?”爱丽丝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狐疑地看着萝乐娜:“她什么时候来找你的?为了什么事?” 哎呀,好像说漏嘴了。 萝乐娜笑容一僵,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轻咳两声道:“没什么,我只是举个例子,不要放在心上,爱丽丝。” 很难不放在心上啊。因为某些缘故,天才玩家最近本就格外敏感,再加上林格临走前还将带领团队的任务交给了她,更让她感到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如果以前的她还会被萝乐娜的小伎俩转移注意力的话,现在的她却非要追根究底不可了。 “好啦好啦,别这么看着我,我告诉你就是了。” 在她的眼神逼迫下,萝乐娜有些顶不住压力,连忙移开了视线,心想奥薇拉原本就没说这件事需要保密,所以自己大概也不算出卖吧,老老实实地承认了:“就在我们要离开暗云巨渊之前,我不是炼制了一些道具留给林格他们,帮助他们进行地底世界的探索吗?那时候是奥薇拉负责来找我领取炼金道具的,不过她当时还从我这里拿走了另一样……呃,比较特殊的道具。” “什么道具?难道说——” 爱丽丝心中一紧,难道说,奥薇拉也抱着和自己一样的想法?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她早该看出来了,自从小夏离开以后,贝芒公主的情绪一直有些不对劲,该说是太活跃了吗,还是说她在借着这种方式,掩盖心中的不安与惶恐?而且,她还主动提出要和林格一起留下来探索渊底,分明一开始并没有这种念头的……在这种情况下,似乎做出什么样的事情都不奇怪啊。 “放心吧。”萝乐娜猜到了她的想法,摆手否认:“奥薇拉虽然也很顽固,但可比你聪明多了,爱丽丝。她从我这里拿走的道具,和诅咒啦、灵魂啦、力量啦,完全没有一点关系哦。” 所以她才会放心地交出去,而不是像劝说爱丽丝一样劝说贝芒公主放弃危险的念头。 “说来说去,”爱丽丝还是难以放下心头的疑虑,追问不舍:“到底是什么样的道具啊,还要她特意跑一趟来拿?” “这个嘛……” 萝乐娜眼神飘忽:“为了客户的隐私,我不能随便透露。总之,不是什么危险的道具就对了,相信奥薇拉也不会拿它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吧。” 其实萝乐娜又何尝不好奇奥薇拉的目的呢?只是当时她一再追问,旁敲侧击,贝芒公主却始终笑而不语,不愿回答。而萝乐娜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善解人意的模范友人,在洛特丹娜市经营炼金工房的那几年也学会了不要对客人的秘密抱有太大的好奇心,因此便没有追根究底。 她什么都不肯说,主要是也确实不知道,爱丽丝纠缠了一会儿,毫无结果,只能悻悻放弃,决定回旅馆休息了。萝乐娜为了炼金熬到很晚,爱丽丝为了等她也熬得很晚,主要是还没等出什么结果,好像白等了。期望、失望与释然等复杂情感的冲刷之下,纵然她早就习惯了熬夜打游戏,依然难以抵消一股倦意涌上心头,只想好好睡一觉,把烦心事都留到明天烦恼。 当然,临走之前没忘了跟萝乐娜说一句晚安,并提醒她也早点睡觉,不要累坏了身体。爱丽丝觉得自己变得体贴了许多,或许这也是失去游戏机后带来的一种改变? “等等,爱丽丝。” 萝乐娜却把她叫住了,在她懵懵懂懂地回过头的时候,对她展颜一笑,说道:“还是那句话,爱丽丝,我不赞同你用任何急功近利的方法寻求改变,但也不是单方面要求你什么都不做。你说自己的作用完全体现在游戏机上,失去游戏机就对团队毫无贡献,这一点我是不认可的,因为我觉得你还有很多潜力没有发掘出来呢。” 爱丽丝听着听着,起先还有些茫然,不知道她究竟想表达什么,但逐渐的,双眼变得明亮起来,好像取代了天上的星辰,照亮了周围的黑暗:“萝乐娜,你的意思是……” “如果你追求的不是恢复幻想王权的力量,仅仅只是想要为这场战争贡献一份力量,而不是单纯做个旁观者,那么,我或许可以帮上你的忙。”萝乐娜神秘兮兮地笑着,那样的笑容若是以前天才玩家肯定不屑一顾,认为她又想恶作剧了,可现在却觉得简直就是世界上最美丽的笑容:“毕竟,我可是无所不能的炼金术师啊。” 给点喵 1440.第1424章 一生中最重要的情感吗? 第1424章 一生中最重要的情感吗? 风不知从何处缝隙钻入,拂过巨大蘑菇树的伞盖,摇落些许发光的孢子,如同飘洒的微型星尘,在两人之间缓缓沉降。空气中弥漫着凉意、湿意、以及泥土与菌类混合后特有的生命气息。 发光的孢子依旧在飘落,宛如无声的雪;不远处的村落沉寂在睡梦中,只有风穿过岩缝的细微呜咽,如同大地沉睡时的呼吸。地面上已经是什么时候了?子夜?拂晓?甚至可能已经是凌晨了,时间的流逝在这片地下世界失去了意义,它被凝固、或者说隔绝在外了,唯有在场的两个人清楚,如果今晚的对话不曾结束,那么第二天就永远不会到来。 然而怎样才算结束呢?对于一场无由而起的谈话来说,这似乎是没有标准的,可能是其中一方彻底说服、驳倒乃至压制另一方的时候吧。但无论怎么说,至少两人还没有走到那样的地步,所以还可以继续。 “什么都知道?”小蝙蝠坚决不信这种唬人的说法,奥薇拉的王权虽然很厉害,但只能查到有文字记载的信息,怎么可能连自己在想什么都知道呢?她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肯定是在吹牛,再这样下去,迟早变得和爱丽丝一个样子……” 毕竟爱丽丝就是云鲸空岛上最喜欢吹牛的人了。 “这个嘛……” 奥薇拉哭笑不得,没想到实话实话反而被人认为是夸大其词,甚至都要被拿来和爱丽丝相提并论了。为了挽回声誉,贝芒公主不得不做点什么来证明自己了,顺便借这个机会,敲打一下蠢蠢欲动的小蝙蝠,让她不要动什么歪脑筋。 “我是不是在吹牛,你自己心里最清楚哦,蕾蒂西亚。”她意味深长地看了小蝙蝠一眼,目光仿佛能够穿透内心,直抵最深处的秘密:“比如,你刚才想要咬我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我可是一清二楚呀。” “我、我能想什么?” 被奥薇拉这么一说,蕾蒂西亚明显有些慌乱,这心理素质还不如谢米呢,但嘴上依旧不肯服输:“就只是被你气到,想咬你一口而已……” “明明是想吸我的血吧?”奥薇拉一语道破。 “才没有!” 蕾蒂西亚的反应比刚才更加激烈了,连连摇头否认,甚至都有些语无伦次:“我一点都不饿!啊呸,就算饿了也不会吸血的,奶奶说过,只有那些还服从于兽性和本能的低级血族,才会以血为食,维持生命。我可是血牙氏族瓦伦希尔德的后裔,出身高贵,早就摒弃了这种陋习,所以,不要拿我和那些又蠢又坏的家伙相提并论!“ 她越说越是自信,到最后更是完全恢复了信心,一脸傲气地仰起脑袋,试图用下巴俯瞰奥薇拉,以此证明她的说法完全是单方面的污蔑,大错特错! 其实她跟女伯爵奈薇儿根本就没有什么血缘关系,自然也算不上血牙氏族的后裔,不过奥薇拉并未指出这一点,只是耐人寻味地“哦”了一声:“我可没说你是为了填饱肚子哦,蕾蒂西亚。明明,你吸血还有其他的用处吧?” 小蝙蝠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就像被人看穿了心底最大的秘密。 其实根本不是什么秘密,大家都知道蕾蒂西亚的永恒王权不仅为自己赋予了轮回不死的能力,同样能将这份力量馈赠他人。只要小蝙蝠饮下对方的血液,就能为他承受死亡的代价,而小蝙蝠是不死的,无论多少次都能够承受,那么从另一个角度看,被饮下血液的人也相当于永生了。 一个强大的、不可思议的、奇迹般的能力,足以令任何人为之疯狂。当初,虚根沼泽的异类不就是受到了永生之牙的诱惑,才会齐聚于白银之月的城堡中,商议如何夺取和瓜分永生的权柄,最终被教团联合一网打尽吗?冈达鲁夫那头老狼眼光毒辣,小小阳谋便抓住了凡人心中最大的恐惧和渴望,可惜最后实力不济,加上被所罗门出卖,最终还是没有成功。 到目前为止,小蝙蝠唯一接受过的血液来自于自己的奶奶,她为银眼的女伯爵赋予了不死之力,二者相依为命,度过了漫长岁月。由于小蝙蝠本身就受到诅咒的困扰,而这个能力会给她带来更大的负担,因此奈薇儿严禁她随意暴露和使用,唯一的例外是在虚根沼泽的事件结束后,为了回报云鲸空岛众人陪她一起去解救奶奶的恩情,蕾蒂西亚曾提出以自己的能力作为回报,却被众人一一婉拒了。 正是在那个时候,蕾蒂西亚隐约意识到眼前这群人和虚根沼泽中那些贪婪狂妄的异类、和教团联合中那些想要将自己当做研究对象的冷血怪物、和俗世中那些狂热地追求着永恒生命却看不到背后代价的愚者,都不相同,因此才心甘情愿地留在了空岛上,并逐渐融入了这个团队。 当然,这只是摆在明面上、大家都知道的情况,实际上还有另一个让小蝙蝠饮下了自身血液的人,尚未被人知晓。无论是蕾蒂西亚还是那个年轻人,对此都守口如瓶,一方面是因为双方都觉得这件事不透露出去会比较好,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小蝙蝠当时使用的方式不太体面。 林格觉得自己被小女孩强吻了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他偶尔也会在某些奇怪的地方表现出更加奇怪的自尊心,因此绝不容许他人知道;蕾蒂西亚虽然对自己让林格吃瘪了这件事感到很得意,但得意之后又有些莫名的心虚,总觉得这件事要是暴露出去,特别是被小夏知道的话,自己肯定没有好下场,于是一反常态地学会了沉默,对最好的朋友梅蒂恩都一声不吭,只有奶奶隐约知道一些内情,但也只知道她饮下了林格的血液,而不知道她是通过什么方式逼迫……咳咳、说服年轻人就范的。 奥薇拉……会知道吗? 毕竟她刚刚说了,自己什么都知道的。 蕾蒂西亚心虚地低下头,不敢对上贝芒公主的视线。 奥薇拉倒是没察觉到有哪里不对,见她低头,还以为是自己的恐吓起到了效果,便微微一笑,露出不出所料的表情:“哼哼,知道我的厉害了吧?我都说了,我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你就是不肯相信呢,蕾蒂西亚?” 因为你没发现我和林格之间的秘密,可见也不是什么都知道的。 小蝙蝠心中暗道,然后在奥薇拉看不见的地方,得意地翘了翘嘴角。 “不过,我不明白。”奥薇拉忽然歪头,疑惑地问道:“为什么你突然想对我使用永生之牙的能力呢?而且还是不声不响地偷袭,怪熟练的,该不会是提前练习过吧?还是说……” “唔!”蕾蒂西亚怕她再分析下去,自己和林格的秘密就真的暴露了,连忙摇头否认,同时还慌慌张张地表示:“我、我只是一时兴起罢了!” “真的?” “真的!” “我不信,让我来查一下吧。”奥薇拉说着,抬手一招,一本厚重的古书凭空出现在了贝芒公主的手中,正是她的奥秘王权具象化后的形态:【真理的图书馆】。 图书馆不是只能查文字信息吗?蕾蒂西亚一时慌张,都没来得及仔细思考这个问题,便焦急地伸出手,趁奥薇拉不注意,抢走了她手中的古书。她将这本比板砖还沉重的书籍紧紧地抱在自己怀中,同时用警惕和紧张的眼神看着对方:“不行、你不准查!” 奥薇拉略一挑眉:“我想使用自己的王权,可不需要你来同意啊,蕾蒂西亚。” 又一招手,蕾蒂西亚怀中的书本竟不翼而飞,下一秒重新出现在了贝芒公主的手中。她的嘴角微微上勾,那略显狡黠的弧度仿佛在说,无论你怎么挣扎都是没有用的,只要我翻开书本,你一直以来隐藏和掩饰的所有秘密,都会毫无保留地呈现在我面前…… “……” 心地单纯的小蝙蝠当然顶不住险恶大人的心理攻势,眼睁睁地看着她一页一页地翻开古书,纸张互相摩擦的声响仿佛是审判前的钟声,带来了极大的压力。额头冒汗、嘴唇颤抖、心脏在耳边扑通扑通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她最终还是顶不住这么巨大的心理压力,委屈而又不满地叫停了奥薇拉的动作:“我、我知道啦!跟你说就是了!” 奥薇拉及时停下来了,小蝙蝠松了一口气。 居然这么害怕,难道她真的有什么秘密不能被外人知道?奥薇拉若有所思,却知道现在不是追究这件事的时候,相比之下,还是蕾蒂西亚忽然对自己使用永生之牙的原因,更加让人好奇:“所以,现在能告诉我原因了吗?” 蕾蒂西亚支支吾吾了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给出了一个理由:“因为,最近的你变得和小夏越来越像了……” “这算什么理由?”奥薇拉完全想不通二者有何联系,况且:“这句话你刚才也说过吧?” “是啊,所以我觉得,这不是我的错觉,而是事实。” “那也应该是件好事才对。”奥薇拉说道:“小夏姐姐不在了,总得有个人代替她鼓励和安慰大家,带给大家信心吧?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得像她那样好,但只要大家不嫌弃,就会一直努力下去。蕾蒂西亚,你该不会嫌弃我吧?” “那倒没有,但是……”蕾蒂西亚悄悄看了她一眼,压低了声音:“你既然变得和小夏越来越像了,那么,以后会不会也做出和她一样的事情、走上一样的道路呢?“ 比如,牺牲自己,拯救大家。 奥薇拉的呼吸陡然一滞。 她终于明白蕾蒂西亚在顾虑什么了,可是,却难以回应,是该转移话题当做什么都没有听到过,还是该微笑着说一句“你想多了”呢?不同的选择,会带来不同的答案,并导向不同的结局。悖论在于,不知道结局的好坏,便没有人敢轻易做出选择。或许小夏姐姐可以,她不是依赖命运、而是用自己的真心和爱,洞悉了故事的脉络。奥薇拉知道自己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像小夏姐姐那样,理性而又充满温柔的情感,因为模仿永远都不可能让你真正变成另一个人。 蕾蒂西亚还在喃喃自语,抱着双腿,下巴搁在膝盖上,凝视着苔藓间散发出的荧光,倒映在透明的红宝石眼眸中,犹如一片幽亮的湖泊:“我知道,小夏是个很温柔的人,可有时候也太温柔了,有些事情,为了不让我们担心,一直都隐瞒着,等到我们发现的时候,却已经无可挽回了。我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这点,总以为她只是暂时离开,很快就会回来,可有一次梅蒂恩告诉我,如果生命仅有一次,难道你不会想要做出更有意义的事情吗?不能总是像童话一样天真了,因为会为我们讲童话故事的人,再也已经不存在了。从那天开始,我就经常想,如果那时候我知道小夏要做什么,知道她为什么要做,也知道她将面对什么样的结局,是不是就可以代替她承受这一切呢?毕竟,我是不会死的,记忆对我来说只有一次,可生命又不是,如果能用并非一次的生命,挽回他人仅有一次的生命,那是不是就是梅蒂恩希望我找到的意义呢……” “绝对不是。“奥薇拉平静地打断了她的话。 蕾蒂西亚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她。 “我想,梅蒂恩要表达,绝对不是这种意思。”奥薇拉伸出手,为她抚平了额前有些凌乱地刘海,让那双比红宝石还要纯粹的眼眸,完整地呈现在苔藓和孢子的荧光下,虽然它的主人如此懵懂,还在迷茫,可眼眸中却总像是有火焰在燃烧,让人难以忘怀:“因为,你的生命并不是为了替他人承受代价而存在的,无论如何,记住这一点吧,蕾蒂西亚。” “那将会是你一生中最重要的情感。” 给点喵 1441.第1425章 不可能去问吗? 第1425章 不可能去问吗? 就算拥有无限的生命,也不能为了他人而舍弃,因为生命从不是为了承受代价而存在。 这是奥薇拉希望蕾蒂西亚明白的道理,就算现在无法理解也没有关系,至少一定要铭记于心,因为在不久之后的将来,它一定会成为人生中最珍贵的情感、最宝贵的记忆、并塑造出一个最高贵的灵魂。 蕾蒂西亚犹如红宝石般的眼眸微微睁大,倒映着奥薇拉平静却坚定的面庞,也倒映着她们头顶那片被发光蕈类与嶙峋岩壁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夜空。那些镶嵌在穹顶与岩壁中的发光矿石与钟乳石,遵循着某种地底独有的规律,明灭闪烁,恍若无数双沉默窥探着人间心事的古老眼眸。 夜里独特的凉意袭来,攀上骨髓犹如冰霜,也让人头脑格外清醒,奥薇拉方才为她抚平刘海的手指,残留的暖意似乎还留在额前,与周遭的微凉形成奇异的对比,那份温度异常清晰,带着一股毋庸置疑的正确。既然奥薇拉什么都知道,那么从她口中说出来的话,自然不会有任何错误吧? 不知不觉中,蕾蒂西亚接受了这个设定,却也为此更加沉默了。 长久以来,永恒的王权与轮回的诅咒共同构成的不死之力,为蕾蒂西亚带来了无数的痛苦和折磨,但也让她深深感到自己是世界上独特的存在,她总在潜意识里将这个能力视为一件可以利用的武器,甚至被她笨拙地当作了与极少数重要之人建立深刻联结的、唯一可靠的方式——毕竟,她唯一主动给予永生之牙的两人,奶奶和林格,对她而言都意义非凡。 无疑,这是一种扭曲的价值观,对生死的错误认知总是伴随左右,有时甚至催生出绝望与悲伤。自过去至现在,有无数人尝试修正小蝙蝠对待生死的观念,将她往正确的道路上引导。从小奶奶就告诉她,活着是最重要的事情,因此才要珍惜生命,无论是自己的还是他人的;林格在女孩独自寻求死亡的时候握住她的手,告诉她这世界上的每个生命都需要有谁为他祈祷的道理;圣夏莉雅孜孜不倦地讲述着那些似乎只会在梦中发生的童话故事,领受着爱与希望的关怀;梅蒂恩和谢米总是陪在她身边,无微不至地包容着她的任性,尤其是梅蒂恩还在好友最脆弱的时候一语道破了她的迷茫,引导她思考生命与记忆的意义…… 最终,一切的一切汇聚于此,由奥薇拉之口,说出了那个最重要的答案。思念和回忆纷至沓来,像不可阻挡的潮水,在脑海中涌动与追溯。如果永生不是为了替代他人的消逝,那这漫长甚至堪称残酷的生命,应该寄托于何处?如果与重要之人连接的意义,不在于单向地承受痛苦和代价,又该是什么模样? 所谓的生命与死亡,既让人迷惘,又让人悲伤。 良久,蕾蒂西亚轻轻吐出一口气,白色的呵气在微光中形成一小团转瞬即逝的雾。她将脸颊更深地埋进并拢的膝盖里,只露出一双依旧闪烁着困惑,却似乎少了些许尖锐傲气的红色眼眸,就像被洗涤过的宝石,在孢子与苔藓的光晕下,流转着更加复杂难辨的光彩。 “奥薇拉。”她的声音闷闷的,从膝盖的布料间传来。 “嗯?”奥薇拉应道,声音轻柔,仿佛怕惊扰了这地底的宁静。 “你……真的不会像小夏那样吗?” “你说的是哪方面的像呢?” 是像她那样温柔可亲,平等地关怀和包容每一个同伴;还是像她那样不告而别、不辞而去,残忍地抛下一个刚刚从她的怀抱中得到慰藉的年轻人、一群依赖着她的妹妹以及一些像记忆般深深烙印在生命中的同伴? 蕾蒂西亚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将环抱着双腿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像是要将自己缩成一个更安全的姿势。她周身一直散发着那种时刻竖起尖刺、准备攻击或防御的紧张感,却似乎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消融了部分,平静地说道:“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能不能再让我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吧。”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该如何解除尼伯龙根的诅咒了?” 话音落下,不远处一块巨大的白垩岩后忽然传来了一阵怪异的响动,蕾蒂西亚立刻提起了警惕,往那个方向望去,却静悄悄的,什么都没有出现。她正在想是不是要过去一探究竟的时候,奥薇拉轻描淡写道:“可能是老鼠或其他什么动物吧。” 便把这个突如其来的小插曲忽略过去,回归了正题:“算是知道。” 第一个办法便是像谢莉尔说的那样,将尼伯龙根送到乐园乡亚述,借助女神之泪的力量将其净化,只是这个办法需要时间,而战争迫在眉睫,显然并不适用;至于另一个办法…… “很危险吗?”蕾蒂西亚又问道。 奥薇拉细细咀嚼着这句话中流露出来的关心、迷茫和一丝丝的忐忑,心中陡然生起复杂的心情。学会敬畏生命乃是成为凡人的第一步,小蝙蝠已经走在这条路上了,却知道现实与梦想有可能背道而驰的道理吗?她轻舒了一口气,回道:“对于其他人来说,可能没有把握,但如果是我的话,绝对不会有问题的,蕾蒂西亚,我可以向你保证。” 她略作停顿,又道:“等我彻底掌握尼伯龙根之时,不仅可以帮助圣战军赢得战争的胜利,或许,就连过去种种因尼伯龙根的诅咒而造成的悲剧,也还来得及挽回呢?比如,解除灰蕈人一族的灰化病,让他们重新回归正常的生活,像这样的事情是有可能做到的……” 白垩岩后又是一阵轻微的响动,不过这次很快就消停下去了,并未引起蕾蒂西亚的注意。她静静地坐了一会儿,任由奥薇拉的话语和这片地底世界的静谧将自己包裹,像在消化一种全新而陌生的养分。直到所吸收的一切都彻底沉淀后,才忽然生起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她扭过头,对奥薇拉说道:“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奥薇拉,也不知道你是不是对我说谎了,就像奶奶总把我当成小孩子,所以会说谎骗我,还觉得那是善意的谎言一样。以前的我其实可以接受,但现在却有些不能接受了,所谓长大,是不是就是学会拒绝以前自己不能拒绝的事情呢?但不管怎么说,请你一定要答应我,告诉我你会非常、非常珍惜自己的生命,就像珍惜大家的生命一样。因为……”她顿了顿,声音变得轻了,却更具重量:“生命对你们来说只有一次,不是吗?” 她絮絮叨叨,很少一次性说这么多话,更几乎从没有流露过比此时还要真挚的情感,在这时终于表现出了几分小孩子的天真和多愁善感。她说自己已经长大了,但看起来不是要成为大人,而是从一个轻视生命、迷惘死亡的“怪物”,成长为了真正的凡人吧。 如果给她更多时间的话…… 奥薇拉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静静地看着蕾蒂西亚,仿佛要透过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眸,看进她灵魂深处那片正在悄然生长的土壤。孤独的荆棘开始萌发柔软的新芽,丛中或将开出美丽的花朵,那是名为“思考”、“珍爱”与“不舍”的情感。 “蕾蒂西亚,”奥薇拉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却又无比清晰地落在她耳边,“我不会对你说谎,也不愿成为一个言而无信的人。所以我答应你,一定会珍惜自己的生命,就像珍惜你的生命,如果我们活在这世界上是为了找到所谓的意义,那么,我一定会让自己活出有意义的生命。” 她伸出手,轻轻覆在蕾蒂西亚的发丝上,给出了承诺,却没有告诉对方,究竟什么样的生命才是有意义的。可能每个人对它的定义不同,但贝芒公主早已找到了模仿的对象,曾出现在她人生中的最好的老师、最好的姐姐、以及最好的恋人…… 地底的微风拂过,带来发光蕈类微微摇曳的光点,像是星尘洒落在她们周围。白垩岩后的阴影里,有什么东西悄然退去,如同从未存在过一般。只有地底世界的沉默,温柔地将夜色包裹。 许久之后,少女听见了蕾蒂西亚低沉的回应—— “嗯。” …… 林格是第一个醒来的。 他睁开眼时,地底村落仍沉浸在那片由发光苔藓与矿石维持的恒久夜色之中,白天与黑夜的区别仿佛只有人的自我认知而已。均匀的呼吸声在简陋的居所内起伏,塞莱娜蜷在干燥的地板角落里,狼耳偶尔轻轻抽动;女伯爵奈薇儿姿态依旧优雅,即便在睡眠中也维持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贵族气度;角落里的奥薇拉和蕾蒂西亚各自安静地睡着,面容平静,看不出任何异样。 林格沉默地坐起身,动作很轻,没有惊扰任何人。他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同伴,最终在奥薇拉和蕾蒂西亚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她们睡得很沉,仿佛昨夜只是寻常的一夜。但当他的视线无意间与几乎同时醒来的奥薇拉对上时,后者似乎本能地闪躲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才硬生生修正了视线,强迫自己向年轻人微微颔首,道了声早安,这才移开了目光,看向也正揉着眼睛醒来的蕾蒂西亚。 “昨晚休息得怎么样?”林格主动开口问道。 “嗯,睡得很香哦,可能是因为有林格……和大家在身边吧。”奥薇拉轻声道,嘴角不知不觉勾勒出一丝恬静的笑意:“还做了个好梦呢。” “那就好。” 年轻人点了点头,没有追问究竟做了什么好梦,只需知道奥薇拉有好好睡觉就够了。看起来,不仅惧怕黑暗的诅咒已经衰弱得几乎没有任何影响,就连长久以来困扰着贝芒公主的睡眠问题,也得到了完美的解决。这是一件好事,令人欣慰。 奥薇拉大概也知道林格不会追问,所以没有主动告知梦境的内容,两人之间有一股熟悉的默契氛围,但很奇怪的是,又让人感到些许的疏离。 尘世间疏离而又亲近着的情感,究竟是何物啊…… 这时,蕾蒂西亚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猩红的眼眸还带着初醒的朦胧。她下意识地先看向奶奶,然后又飞快地瞄了一眼奥薇拉。两人的视线交汇,蕾蒂西亚的嘴唇几不可察地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开始整理自己有些凌乱的头发。以前这些事都是由奈薇儿帮她的,但经历了昨晚的分歧和争论后,祖孙两人大概还有些尴尬,所以蕾蒂西亚没好意思喊奶奶起床帮忙,而奈薇儿呢,则干脆装睡了,明明林格都看见她偷偷睁了几次眼睛,却还觉得自己伪装得很好的模样。 傲娇、死要面子、口是心非,大抵便是这对祖孙的共同特征了吧,但它们不是通过血脉流传,而是互相影响后形成的。 直到塞莱娜也睁眼醒来,并且毫无形象地伸着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惊扰了屋内的平静,女伯爵才不得不跟着“醒来”,否则她便要成为众人中唯一一个睡懒觉的家伙了。而这时候蕾蒂西亚也已经整理完了头发,默默地走到奶奶身边,像往常一样,轻轻地对她说了声“早上好”……以及“对不起”。 女伯爵悄悄松了一口气,也像往常一样,伸手揉了揉乖孙女的头发,却不小心把她已经打理好的头发又给揉乱了,不得不动手为她重新打理,但这可能就是她的目的? 亲眼目睹了这对祖孙的互动后,林格忍不住想到:真是别扭的两个人啊。 以及,昨晚奥薇拉到底对蕾蒂西亚说了什么,才让她忽然间像变了个人似的,不仅重新变回了那个在奶奶面前无比乖巧的好孩子,甚至还主动承认了错误? 可惜。 他又想到:这注定是个得不到答案的问题了。 因为他不会、不愿、更不可能去问。 给点喵 1442.第1426章 一直都在你身边吗? 第1426章 一直都在你身边吗? 众人陆续醒来,简单洗漱,食用灰蕈人送来的菌类食物,或许是用某种独特的矿石培育的,吃起来还带有一股坚硬和干涩的感觉,就像在吃石头。本就不喜欢素食的小蝙蝠几乎是苦着脸、强逼着自己才勉强下咽,不过居然没有试图蒙混过关,倒是让女伯爵刮目相看。仅一夜之间,孙女就判若两人,若不是林格等同伴就在眼前,她准会怀疑自己其实沉睡了一百年才醒来。 就在他们收拾妥当,准备向莫莫古长老辞行,继续沿着指引前往尼伯龙根的所在之处时,老蕈人却先一步来到了他们的居所。他此行的来意,既是为了送别这群即将离去的地上人,但也有一点私心。 “请收下这个吧,诸位。” 他手中捧着一柄打磨光滑、犹如工艺品的手杖,将其递给奥薇拉,杖顶镶嵌的苍白水晶散发出微弱的魔力气息,又给人以不祥的感觉,正是他作为长老所持、用于彰显身份与地位的象征物。 “诸位即将踏上通往禁忌之地的旅途,”莫莫古长老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岁月的沧桑,“我已年迈,既无法阻止,亦无法同行。唯有此物,是部落长老代代相传的信物,或许能在关键时刻,给予诸位些许微薄的帮助。诸位与我蘑菇力部落缔结盟誓,互为友人,既以古老传统中的十三种宝物作为献礼,我等自然也应回报相等的礼节,因此,还请不要顾虑,收下此物吧。” 他将手杖向前递出,灰白色的菌盖在周围矿石的微光下显得愈发斑驳。 “这……”众人一时讶异,想不通他这么做的理由。就算林格一行人确实献上十三种宝物,与蘑菇力部落缔结了友善的盟约,也没有必要以如此珍贵的信物回赠吧? 莫莫古长老见众人犹豫,不知是否应该接受,大概知道他们心有顾虑,便温和地笑了笑,解释道:“这柄手杖乃是昔日先祖与族人们蒙味无知、将尼伯龙根视为神明而崇拜,供奉祭祀时所用的仪式器具,如今,我等已知晓尼伯龙根并非神迹,而是灾祸,自然不复昔日的信仰之心,也不再需要它作为神权的象征了。此外,当初尼伯龙根坠落地底时,舰体曾受损坏,脱落无数碎片,各有所异,我的先祖唯独于其中选择了这枚水晶,用以铸造信物,或许当时就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它与尼伯龙根之间一定存在某种联系,只是我年事已高,又不能放下族人远行冒险,因此,只能将其托付给诸位了,或许你们能找到其中隐藏的秘密吧。” 若此言为真,那林格一行人确实有必要收下这份临别赠礼。尽管他们尚未知晓,为何莫莫古长老的态度会有如此巨大的转折,昨日听说他们要前往尼伯龙根的坠落之地时,他的态度可没有这么热情,恰恰相反,应当是回避和警告才对。 然而,当其他同伴还沉浸在揣测与猜疑之中时,奥薇拉已经平静地走上前去。她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仿佛长老的馈赠早已在预料之中,如同地面上的日夜交替般自然。她伸出双手,郑重地接过那根沉甸甸的手杖,或许是岁月累积的缘故,杖身上攀附着一层厚厚的暗蓝色苔藓,但入手时并不黏腻,反倒有种金属般微冷的触感,一声极其微弱的、几不可察的嗡鸣一闪而逝。 “感谢您的馈赠,莫莫古长老。”奥薇拉的声音清晰而平和,她微微躬身,“这份礼物对我们确实重要,我谨代表我的同伴,感激您和蘑菇力部落的信任。” 莫莫古长老深深地看着奥薇拉,那双苍老如干枯菌褶的眼睛里,似乎掠过了一丝期许的微光。他并未多言,只是缓缓颔首:“愿大地庇佑你们的道路。虽然,那片区域早已被诅咒侵蚀,大地的恩宠也已稀薄,但如果是你们的话,或许可行吧……还望小心。” 奥薇拉再次道谢,然后手持长老的手杖,转身面向同伴。那手杖立在她身侧,与她沉静的气质奇异地融合,仿佛本就该由她执掌。“我们出发吧。”她说道,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却坚定得让人有些微妙。 林格点了点头,塞莱娜握紧了拳头,眼中重新燃起斗志,蕾蒂西亚看了看奥薇拉,又看了看那根手杖,最后轻轻“哼”了一声,别过头去,却也没再多说什么。 奈薇儿将目光从奥薇拉的身上收回,暗自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前路未知,而前程未卜,一切都笼罩在迷雾之中,包括奥薇拉那超乎常理的的变化、林格自始至终的沉默、蕾蒂西亚的成长、莫莫古长老的馈赠与这根来历神秘的手杖,都让这位阅历丰富的女伯爵感到,接下来的旅程,恐怕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复杂和莫测。对比之下,就更凸显出狼人少女的天真和单纯了,至少她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带回尼伯龙根,帮助圣战军赢得战争的胜利。 与长老道别后,一行人又在村中其他灰蕈人想靠近又不敢、想搭话又畏惧的目光中,离开了这座只有一夜之缘的小村落,重新踏上了寻找尼伯龙根的道路。临走前,奥薇拉似乎回头看了一眼,嘴唇微抿,心情是其他人难以想象的沉重。 只有她才知道为何莫莫古长老会改变态度、将手杖相赠,正如她知道昨晚是谁在白垩岩后无意中听到了她和蕾蒂西亚的对话、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刻意说出能够帮助灰蕈人解除的诅咒的话语、更知道以长老的性格就算这可能性微乎其微他也愿意将希望寄托在上面,因为他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蘑菇力部落的生育率每年都在降低、新诞生的小蕈人却表现出更加严重的灰化病症状、几乎不到一半的新生蕈人能够成长为合格的劳动力、诅咒对身体和智力的侵蚀使这些成长起来的蕈人根本无法承担起带领族群的重任……如果没有外乡人的到来,用不了多少,恐怕蘑菇力部落就要彻底消失在渊底世界漫长而又无人问津的历史长河中了。 这些事情属于部落隐秘,长老不可能向任何人提起,即便是自己的族人,但奥薇拉就是知道。她悄悄按了下隐藏在衣袖内的小口袋,隔着布料,药瓶的触感坚硬而又冰冷,就像地底世界终年生长的矿石,对任何人来说它都象征着残酷、死亡与无止境的黑暗,唯独能给自己带来些许的安心感。 其实有时候,贝芒公主也会觉得自己是个很冷漠的人,残忍地欺骗了自己的同伴,以及一位为了部落和族人殚精竭虑的老者,利用他的善意,达成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在童话或中,这是只有大反派才会使用的伎俩吧?奥薇拉以前很讨厌那样的角色,可她已经没有选择了,如果直接对莫莫古长老说,我想要帮助灰蕈人解除诅咒,所以把您的长老信物给我吧,恐怕他也不会相信,反倒会怀疑奥薇拉的真实意图。而让他自己在无意中听到,他就会觉得这是真实的,不带有丝毫隐瞒和欺骗的要素,毕竟,人总是乐于相信自己的主观判断。 以前的奥薇拉不是这样子的,她温和,开朗,与人亲近,虽然有时候会钻牛角尖,为了莫名其妙的事情闹别扭(主要是因为某个年轻人),却也因自己的真挚和善良,得到了同伴的喜爱。她曾经拥有两个梦想,一个是自己从老师那里继承、后来又栽种在小花园里的紫罗兰能够顺利开出花来,另一个则是写出令大家都沉浸其中的,将这一路上的故事与许许多多的人分享,可如今看来,这两个愿望都没办法实现了。 因为紫罗兰不会为了一个冷漠的人开花,而充满欺诈与谎言的故事,也并不适合写入这篇以爱和勇气为基调的故事中。 尽管如此、即便如此、或者说正因如此—— 贝芒公主才更加坚定。 大步向前,不曾犹豫。 …… 林格深深凝视着奥薇拉的背影,他正在思考一个问题:如果一件事情注定发生,在不清楚自己的干涉会导致它变得更好或者更坏的情况下,你会主动戳破吗?还是一言不发,假装没有看到呢? 众人沿着幽暗林间的微光前行,脚步声在空旷的伞树下回荡,如同敲击在心头。奥薇拉一只手抓着提灯,一只手握着那根镶嵌苍白水晶的手杖,步履沉稳,仿佛已与这地底世界的阴影融为一体。林格默默注视着她的背影,那挺直的脊梁与昨日还略带彷徨的少女已截然不同。他心中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像是看到一朵原本沐浴阳光的花,悄然转向了幽暗的土壤深处。 孢子粉尘散发的光线忽明忽暗,映得奥薇拉侧脸轮廓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林格忽然加快脚步,与她并肩而行,平静的声音就像在询问今日的天气,虽然对于地下世界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寒暄话题:“手杖……很沉吗?” 奥薇拉微微一怔,转头对他露出浅笑:“还好。倒是林格,从早上开始就格外安静呢。” “我只是在想——”林格的目光掠过她紧握杖身的手指,那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有时候你也很辛苦吧,奥薇拉?” 道路在此处忽然变得狭窄,从岩石和树干间渗出的湿气裹挟着霉菌气息,越是深入,就越是感受到生命的腐败,凋零的植物与腐败的孢子让人意识到自己正在往渊底传说中的禁忌之地渐行渐远。奥薇拉听着林格的声音,脚步不经意地停顿,手却又一次触碰到藏在袖中口袋的药瓶。那冰冷的触感让她想起昨夜在孢子微光下,莫莫古长老隐藏在白垩岩后的哀愁与期许,想起自己故意提高音量说出的解除诅咒的谎言。此刻林格的关怀像春日的阳光淌过胸膛,她却只能任由其在心底冷却成坚硬的岩石。 奈薇儿远远地走在队伍最前头探路,塞莱娜用爪子斩开从菌树上垂落的碍事藤蔓,蕾蒂西亚则小声抱怨着沾在裙摆上的孢子。在这片喧嚣的间隙,无人注意到这两人的动静,自然也不会偷听他们的对话。或许对于这些日渐熟悉的同伴来说,林格和奥薇拉背着其他人悄悄聊天已经是很常见的事情了,他们之间有什么秘密,从很久以前保留到现在,不为人知。 可惜…… 奥薇拉握着杖身的手指无意识蜷缩。她仰起脸,从发光的伞盖间微微飘落的晶色光点在她眼中碎成星芒,有一股令人惊艳的美丽,嘴角勾勒出来的弧度却轻描淡写:“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看来自己的反应早就被她料到了,但不管她是猜出来的,还是通过其他的方式,都无法说明什么的,因为自己总会说出这句话的,这是基于凡人的情感,而非任何因素。所以预料一个人的反应其实是很简单的事情,无需命运,更无需智慧……吧。 年轻人的脑海中有许多复杂的、多变的、似乎与眼下的话题毫无关系的想法在转动,却总是一闪而逝,抓不住它们的尾巴。因此,无论想了再多,到最后从口中说出来的,始终只有轻飘飘的一句:“那么,不要害怕。” 他轻声道:“我们一直都在你身边。” “嗯。”奥薇拉脸上的笑容真切了几分,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站在庭院中看紫罗兰纷纷盛开的女孩,回忆中弥漫着甜腻的香气,像是承诺:“谢谢你,林格,有你在身边,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可当林格因她这句话而微微放松眉头时,奥薇拉已转回头看向前方黑暗。她脸上仍挂着未褪的笑意,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则在轻轻叹息:但是,这句话应该由我来对你说才对。 不要害怕,林格。 我一直都在你的身边。 给点喵 1443.第1427章 轮到我登场了吗? 根据莫莫古长老的指引,林格一行人离开了微光林地中蘑菇力部落的聚居地,踏上了那条被称为哑光小径的古老通道。这是一条隐蔽在重重岩石和奇异植物中的小径,蜿蜒曲折,地面覆盖着一层细密的、仿佛吸收了所有光线的暗色苔藓,踩上去绵软无声,只有众人压抑的呼吸和偶尔碎石滚落的轻响打破这片区域的沉寂。道路两旁,那些曾在林地中散发柔和微光的巨型蘑菇和苔藓逐渐希少,取而代之的是形态扭曲、色泽黯淡的岩柱和干枯的蕨类植物残骸,仿佛生命在此地被悄然抽离。 穿越哑光小径的过程漫长而压抑,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滞重感,仿佛连光线都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束缚吞噬。除了奥薇拉手中的提灯以外,一切光芒在这里都显得格外微弱,只能照亮脚下有限的范围,光线之外是浓得化不开的幽暗。蕾蒂西亚几次忍不住想开口说些什么,都被奈薇儿用眼神制止了,在这片连声音似乎都会被吸收的区域,保持静默才能减少风险。 当视野终于再次开阔时,他们抵达了地图上标注的晶石丘陵。这里的景象与之前的死寂截然不同,无数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晶体簇破土而出,遍布视野。这些晶体散发着幽幽的、各自不同的冷光,蓝色、紫色、绿色等,交织成一片迷离而诡异的瑰丽景象。空气中游离着细微的魔力因子,偶尔有晶体内部闪过一道弧光,发出噼啪的轻响。 “留神那些活跃的食光兽。”奥薇拉低声提醒,回忆起长老的告诫。他们小心翼翼地穿行在晶簇之间,尽量避开那些能量波动异常强烈的区域。果然,不久后他们就目睹了所谓的食光兽。那是一种半透明、如水母般漂浮的生物,没有固定的形态,身体中心有明亮的光核,那才是它们的本体。这些食光兽被奥薇拉手中提灯的光芒吸引,悄无声息地汇聚过来,如同幽灵般在光晕边缘游弋。 一只较大的食光兽似乎判定提灯是可口的目标,猛地加速撞来。奈薇儿反应极快,血爪挥出,神奇地穿过了柔软的身体,精准地击碎了它内部的光核。光核碎裂的瞬间,食光兽发出一声尖锐却无声的震颤,众人只感到脑海深处传来阵阵刺痛,仿佛针扎般密集的痛楚涌了上来,随即食光兽的灵质躯壳便如同破裂的气泡般消散了,只在原地留下一捧散发出微光的晶莹粉尘。 “要是在地上,这可是极为珍稀的超凡材料。”女伯爵点评道:“据说黑暗途径与恶魔途径的超凡者频繁使用这种材料作为仪式祭品,而相同途径的魔法师也需要它们用来炼制晋升的魔药。” 这两个途径的风格恰好与这处阴森、幽暗、诡谲而又充满神秘感的地下世界相吻合。 听到“珍稀”两个字,塞莱娜眼睛扑闪扑闪,比提灯的光还要明亮,圣战军最缺乏的便是超凡材料和魔法道具了,就算自己不能用,拿出去置换资源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她见女伯爵和其他人都对地上的微光粉尘无动于衷,便晓得这些财大气粗的盟友是看不上这点东西,于是在征询了女伯爵的意见后,她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个口袋,蹲在地上,吭哧吭哧地收集起来,准备带回去给“家里人”用。 蕾蒂西亚哼了一声:“太慢了,不要耽误大家的时间。” 说罢便蹲下来帮她一起收集,在塞莱娜呵呵傻笑的时候还警告了一句:“你可不要贪图材料,故意把那些家伙吸引过来哦。” 塞莱娜小声嘀咕了一句:“我才不会那么做呢。” 怎么感觉这两个人的性格反过来了? 这次遭遇后,众人更加谨慎,一边避开食光兽一边前进。据飞上天空探查的女伯爵表示,这片丘陵聚集的食光兽已经密集到了令人恐慌的地步,大约是缺乏天敌的缘故,如果一拥而上,就算她是半神血族也讨不到什么好处。好在食光兽除了对光的感知外,其他方面都比较迟钝,大多聚集在丛生的晶簇附近,奥薇拉暂时用袖子遮挡了提灯的光,尽量沿着晶簇稀疏的边缘地带前行,中途虽然也不慎惊动了一些敌人,但大多是单独行动的,没有任何威胁,就这样有惊无险地穿过了这片丘陵。 当最后一片闪烁的晶簇被甩在身后,前方的景象让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天空——如果这地底穹隆也能被称为天空的话——开始呈现出一种不祥的、仿佛凝固血液般的暗红色。这红光并非来自任何可见的光源,而是弥漫在空气中,将一切都染上了一层诡谲的色调。一切或微弱或强烈的自然光源都消失了,隔着一条肉眼可见的线与这片区域秋毫无犯,视线中只有令人不安的红光笼罩着一切。 与此同时,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钻入鼻腔。 那是死亡与腐败、污秽与诅咒、邪恶与复仇、过往与回忆交织的味道。 “快到了。”奥薇拉轻声道,声音在这片红暗交织的空间里显得异常清晰。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提灯,指节有些发白。 坠落之地,诅咒之地,禁忌之地。 尼伯龙根,就在前方。 …… 当林格一行人即将抵达传说的根源之时,遥远的亚托利加大地上,战争的阴影也正悄然袭来。 远处,费瑟大矿井所在的赭红色山峦正于热浪中扭曲虚化,如同蛰伏的巨兽。而蜿蜒盘绕在山脊与谷地之间的,正是那条为矿井输送生命血液的巨型输水管道。粗达数人合抱的金属管身闪烁着暗沉的铅灰色光泽,由无数铆接的钢环一节节扣合而成,如同一条死去的巨蟒匍匐在大地之上。管道某些部分架设在巨大的石砌拱墩上,跨越沟壑;另一些部分则直接嵌入山体,表面布满了帝国工程师留下的检修梯、阀门和压力表盘,虽因圣战军接手后缺乏维护而略显斑驳,但整体依旧散发着令人窒息的、非自然的宏伟感。管道下方,是被水流常年滴漏侵蚀出的湿润泥地,与周围干旱的赤土形成鲜明对比。 早些年,费瑟大矿井还掌握在帝国人手中时,由于大型采掘装置和锻冶工坊都需要大量水源支持,光靠矿井内部挖掘出来的地下水根本无法满足需求,帝国才斥巨资在大矿井周边区域勘探和挖掘地下水源,建造了三个大型水井,并通过输水管道与大矿井相连。亚述圣战之后,水井和输水管道自然也落入了圣战军的手中,并成为了他们所掌握的重要战略设施。 但圣战军可以利用这些设施,却没有技术对其进行改造和重建,因此,当初留在帝国人手中的设计图纸依然可以发挥作用。当战争一触即发时,帝国军自然会想到通过破坏水井和输水管道、摧毁费瑟大矿井的战时生产能力的计划。 亚诺尔、卡莉亚和戈尔丹紧贴着一段架高管道底部的阴影,屏息凝神。空气中弥漫着金属的锈味、泥土的腥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敌人身上的尘埃与皮革混合的味道。 “是黑刃军团的破城者方阵。”亚诺尔压低声音,几乎被风吹散。他透过管道铆接处的缝隙,观察着远处正在快速接近的小股敌人。连日来,帝国军队在亚托利加行省与附件几个行省的兵力调动避不开旁人耳目,连消息来源匮乏的圣战军都已得知消息,除了原本就驻扎在亚托利加行省的黑刃军团外,即将赶赴战场的还有帝国的龙牙军团与狮心军团,其实他们的先头部队早已抵达,而主力部队也将在三日内陆续赶到。如此迅猛的集结效率和行军速度,完全超出了圣战军的想象,若说这不是帝国方有意为之的阴谋,实在很难相信。恐怕就连米克尔森走廊的陷落,也还隐藏着不少内情吧? 在其他两个军团的主力抵达之前,黑刃军团作为亚托利加行省的驻扎军团,同时也是三大军团中战斗力最弱的一支部队,自然承担起了先行进攻、试探虚实的重任。况且,它的弱小也只局限在帝国军内部而已,对于圣战军而言,依旧是个棘手的敌人。 与擅长对抗超凡力量、能够干扰魔法和仪式的破法者方阵,以及专精高速机动、侧翼穿插的破军者方阵不同,黑刃军团的破城者方阵,是纯粹的攻坚力量。他们在战场上的主要职责便是摧毁敌方的防御工事和各类战略设施,因此通常配备着单兵式爆裂投矛、便携式破墙锤,以及此刻正被这些士兵扛在肩上的,长约两米,带有锥形破甲弹头的雷击式魔导炮。最后这种武器应当是引进自西陆人的魔导器,也是帝国内部魔导改革的成果之一,不仅威力不俗,且发射时声音巨大,伴有强烈的闪光和冲击波,足以在厚实的城墙或金属管道上开凿出致命的缺口。 在开战前夕,黑刃军团派遣破城者方阵的机动队伍,悄无声息地摸到了输水管道附近,其目的已经不言而喻。亚诺尔压低了声音道:“不能让他们接近管道。” 卡莉亚无声地点点头,紫晶色的眼眸在阴影中锐利如鹰。她手中紧握着她那柄精灵短弓,弓弦上搭着一支特制的破甲箭矢。戈尔丹则半蹲着,那柄门板大小的巨斧已被他握在手中,巨斧粗糙的刃口反射着管道金属的冷光,他宽阔的后背肌肉虬结,如同紧绷的岩石。 这支约二十人的破城者小队行动迅捷而有序,如同嗅到血腥味的豺狼,呈分散阵型快速靠近管道基座。在接近到一个合适的距离时,肩扛雷击式魔导炮的那组士兵在战友的掩护下半跪于地,迅速将魔导炮的临时支架展开并安装完成,魔导器的核心金属开始充能,炮口隐隐发出低沉的嗡鸣,瞄准了管道上方。 就是在这个时刻,亚诺尔轻喝一声:“动手!” 几乎在他出声的同时,卡莉亚的箭矢已离弦。箭矢划过一道刁钻的弧线,精准地射中了其中一名炮手的肩膀连接处,那里是盔甲防护的薄弱点,霎时穿透了链甲,迸出一簇血花,炮手闷哼一声,正在向核心金属注入魔力的操作停了下来,炮口渐渐黯淡下去。 “敌袭!”帝国小队指挥官的反应极快,嘶哑的吼声响起,而戈尔丹则怒吼一声,猛地从掩体后跃出,巨斧横扫,将几根投向亚诺尔的爆裂矛凌空拍开,矛尖附着的炼金火药因猛烈的撞击而爆炸,在斧面上留下焦黑的痕迹。 战斗瞬间爆发。 亚诺尔一方拥有先手偷袭的优势,对附近的地形也比较熟悉,但人数太少,且另一名小队成员埃德温因临时有事没有参加这次行动,缺少吟游诗人的支援,一时间竟无法快速奠定胜局;反倒是帝国军一方,在经历了最开始的慌乱与无措后,迅速在小队指挥官的命令下重整阵型,表现出了丰富和顽强的战斗经验。毕竟是经常执行敌后爆破行动的队伍,拥有这样的心理素质也是很正常的,对于亚诺尔等人来说,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坏消息。 眼见战局陷入焦灼,而敌方小队中的炮兵已在战友的掩护下,重新开始为雷击式魔导炮充能,显然打定了主意,即便已经暴露也要强行完成爆破任务。亚诺尔被几名敌人死死缠住,一时无力阻止,恨恨地咬紧牙关:该死、要是有援军就好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阵低沉而极具压迫感的轰鸣从管道上方传来,不同于金属兵器的铿锵与魔导器的尖锐,这声音更浑厚,带着金属摩擦的沉重质感。 一道黑影如同陨石般从架高管道的顶端悍然砸落,精准地落在了帝国军小队的中间,伴随着一个高昂而兴奋的声音:“好像情况不妙啊?” “这就是说,轮到天才玩家登场的时刻了!”(本章完) 1444.第1428章 先拯救身边的人吗? 第1428章 先拯救身边的人吗? 烟尘渐渐散去,出现在众人眼中的,是一道优雅修长的魅影。 它的身高约二点五米,体态修长流畅,不像战争机器,反倒更像一位披覆着钢甲的优雅骑士。装甲通体呈现哑光的深蓝色,使其在昏暗的光线下更难被察觉;关节连接处是更为灵活的球形设计,确保了动作的流畅与精准;银白色的覆面花盔之上是一对新月式的斜长眼眸,此刻正闪烁着冷静的湛蓝色光芒。最引人注目的是它手中的武器,双臂外侧各装备着一柄长度近乎与其身高相仿的修长金属剑刃,剑身狭长,泛着幽冷的寒光,看上去并非依靠蛮力劈砍,而是追求极致速度与精准穿刺的武器。 此外,在机体后方还安静地悬浮着六片银白色的浮游光炮,它们之间的能量场互相呼应,如同有形有质的光线般相连,构成了一个巨大的光环,为本就静谧无声的机体更增添了几分神圣感。然而,当你直面它们幽然空洞的炮口时,那股危险的气息会让你悚然惊醒,直到此时才发觉这不是宣告神圣的天使,而是带来死亡的阴影。 帝国士兵明显愣住了,他们接到的情报中,从未提及反抗军拥有构装机兵!而且,从它的外形来看,似乎也不像情报中已知的任何一种型号。总不能是反抗军自己开发研制出来的新机体、他们的秘密武器吧? 他们不知道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实际上,就连轴心国内部都缺乏关于这台机体的相关情报。然而,倘若是参与过异星哲人号在天之圣堂外的拦截行动的结社成员,亲眼目睹这一幕或许会有些印象,因为眼前这台机体与当时突然出现在战场上、与黑暗魔女卡拉波斯鏖战许久、不分胜负的武装女神忒弥丝号,何其相似,甚至可以说,根本就是后者的简化版本。 就连驾驶员都是同一个人。 从天而降的神秘机体根本不给敌人反应的时间,在落地的瞬间便动了,背后的微型魔导引擎喷吐出几乎看不见的淡蓝色离子流,提供着瞬间的爆发力和匪夷所思的变向能力。它如同一名真正的剑术大师,化作一道幽蓝色的残影,切入帝国军的阵型之中。 动作轻盈如舞蹈,却致命无比。 戳刺、劈砍、斜斩、反刺、上撩;压制、封锁、阻拦以及杀伤。她就像是一个最优雅最灵动的剑士,熟练掌握了这种兵器诞生以来的所有技法与运用方式,并完美地结合在了这台以钢铁铸造的机甲上。她的攻势如疾风骤雨,不给敌人留下任何喘息的余地;动作则简洁利落,绝不会浪费一丝一毫的力量;就像姿态都如此优雅美丽,一遍一遍地舞动剑锋所带起的轨迹,在战场上交织为一朵美丽而又危险的钢铁之花,以剑舞、剑的舞蹈来形容这种充满了节奏与韵律感的进攻方式,实在再合适不过了。 与此同时,机体身后悬浮的浮游光炮也在无人操控的情况下自行展开了攻势。它们如同拥有独立的意识般,悄无声息地散开,在半空中划过了一道道优美的轨迹,速度太快以至于在肉眼看来唯有弧光一闪,迅速绕至帝国军的侧翼和后方,森冷的炮口中发射出一道道纤细而笔直的光束,威力不大,不足以瞬间摧毁敌人穿戴的重甲和攻坚器具,但射速极快且无比精准,专攻手腕、眼部、以及魔导器的魔导炉或散热口等弱点部位。六片浮游光炮共同发射,光束在虚空中交织为网,敌人避无可避,几乎在一瞬间就摧毁了四门雷击式魔导炮,清除了敌方阵型中最大的威胁。 惨叫声和惊呼声此起彼伏,帝国军严谨的进攻阵型,在这种无法理解的进攻方式面前,彻底崩溃。说到底黑刃军团正是因为战斗水平低下才会被打发到亚托利加行省驻扎,防范一群帝国人根本看不上的蛮族、流刑犯与反抗军,他们习惯了面对蛮人的巨斧、奴隶的冷箭和反抗者的一腔热血,却从未遭遇过真正强大的敌人。如果是帝国军的精锐军团,譬如在中部战场面对过轴心国的战车洪流与机兵攻势的那几个军团,此刻恐怕不会如此无力。 队伍的指挥官试图重整队伍,高声呼喊,但下一刻,一道幽蓝色的魅影掠过身侧,他只觉得脖颈一凉,声音便戛然而止。失去了指挥,又面对这种神出鬼没的敌人,残余的帝国士兵终于彻底失去了斗志,开始狼狈不堪地向后溃逃。但在一台以速度和机动力为傲的机体面前,试图逃跑而暴露出后背无疑是愚蠢的决定,它甚至不需要亲自动手,只是稍微追赶和拦截了一下,暗精灵卡莉亚便用手中的短弓,一箭一箭精准地射杀了每一名逃跑的敌人,结束了这场血腥的遭遇战。 …… 战斗的余烬在午后的风中打着旋儿,飘向山野的尽头,硝烟与血腥气混杂,弥漫在破败的林地间。帝国士兵的尸体横陈四处,原本肃杀的进攻阵型已彻底化为狼藉,一道幽蓝色的魅影,那台宛如钢铁骑士的机体,正静静伫立在战场中央,身后的六片浮游光炮已收敛光芒,如同忠诚的卫兵般无声悬浮。 亚诺尔走向那台机甲,脚下碎石被他踩得咯吱作响,与此同时,机体胸甲前忽然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泄压声,肉眼可见的蒸汽从机体的关节处排出,滚烫着地面的砂砾。一道缝隙悄然开启,没有舷梯,也没有绳索,一个众人都很熟悉的身影轻盈地跃下,稳稳落在沾染着暗红血迹的土地上,用红缎带绑成马尾的灿金长发随之飒爽地飘扬起来,她的脸上还带着些许战斗后的疲惫,火红色的眼眸却仍然燃烧着炽烈的战斗意志,让人印象深刻。 正是爱丽丝。 虽然这么说有种理所当然的感觉,好像本来就应该是她,但不得不说,眼前的少女与亚诺尔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相比,气质可谓截然相反,是因为想通了什么?还是说做好了觉悟呢? 几乎在她落地的瞬间,那台优雅而致命的机体周身泛起水波般的涟漪,深蓝与银白的装甲从实体迅速转化为无数流淌的光子洪流。光芒向内收敛凝聚,最终坍缩成一道耀眼的光点,倏地飞入爱丽丝摊开的掌心,化作一张巴掌大小、泛着金属光泽的银白色卡带。卡带表面有着细密而复杂的纹路,中心一点幽蓝微光如呼吸般明灭。她随手将卡带放入腰带上悬挂的卡盒中,动作流畅而自然。 “你们没事吧?”爱丽丝走上前,目光扫过亚诺尔以及他身后的同伴,关切地问道。 亚诺尔摇了摇头,真诚地感谢道:“还好你及时援手,爱丽丝小姐。若没有你的帮助,我们恐怕要陷入一番苦战了,也难以保证这段管道的安全。若输水系统被帝国人破坏了,后果将不堪设想。” 至少费瑟大矿井内一半以上的工业设备都要停摆,圣战军本就捉襟见肘的战时生产能力将更加艰难,别说守住防区了,能维持大矿井的日常运转就不错了。 不远处,暗精灵卡莉亚正灵巧地在帝国士兵的尸体间穿梭,检查着是否有漏网之鱼,并回收着尚能使用的箭矢。戈尔丹则皱着眉头,用粗壮的手指笨拙地试图从一台损毁的雷击式魔导炮上拆下些有价值的零件,嘴里还嘟囔着魔导科技的精巧技术和帝国人的财大气粗,居然连一支执行敌后爆破任务的小队都能配置这么好的魔导器。他们虽然在做着自己的事,但耳朵都竖着,注意力明显放在这边突如其来的对话上。 “举手之劳而已。” 爱丽丝摆了摆手,如果是以前,肯定会因为“NPC”的赞美而得意洋洋,毕竟她玩游戏就是来当主角的,享受这种待遇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这会儿却没有那么悠闲的心情了,见亚诺尔等人无事,便提出告辞:“既然这里的战斗已经结束,那么我就先走了,或许其他地方还有人需要我帮忙呢。” 说罢,她笑嘻嘻地向一行人挥手道别,打算离去。 看起来,爱丽丝完全是抱着“哪里需要我、我就去哪里”的心态来战斗的,关于她最近的事迹,亚诺尔也略有耳闻。自从黑刃军团开始向费瑟大矿井进军,连相对安全的后方区域也出现了帝国军的踪迹后,圣战军的行动队伍就一直疲于奔命,他们竭尽全力阻止敌军的渗透和侦察行动,大体上还可以维持秩序,但偶尔也会陷入困境。而这个时候,爱丽丝总会驾驶着这台神秘的机甲出现,以绝对的实力扭转战局,然后又匆匆忙忙地赶赴下一个战场。她挽救了许多人的性命,也成为了许多人崇拜的对象,甚至还有人称呼她为“女神大人的使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头衔倒不算夸大。 亚诺尔敬佩她的行动力与无私无畏的精神,却也为她不知疲倦的战斗感到担忧,不由得出声劝说:“我能够理解你的心情,爱丽丝小姐。帝国军的威胁确实让人感到焦虑,但若为此劳心伤神则大可不必。就像最锋利的剑也需要归鞘保养,否则终有一日会折损于敌人的手中,我觉得,你或许需要适当地休息一下了。” 爱丽丝听了他的话,先是一怔,然后嘟囔了一句:“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能做的事情,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放弃呢……” 这句话或许是说给自己听的,所以声音太轻,连亚诺尔都没有听清楚,下意识反问道:“你说什么,爱丽丝小姐?” “没什么没什么,我的意思是,我还有这家伙帮我呢!”天才玩家拍了拍腰间的卡盒,笑嘻嘻地说道:“天界的速度够快,机动性也很强,有它帮我,我哪里都能去,无论战斗多少次都不会觉得累,恰恰相反,我现在很兴奋呢!” 她提及机体的名字时,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亲密,仿佛在谈论一位老友。亚诺尔注意到她的呼吸略显急促,心口的起伏比平时稍快,但她的站姿依旧笔挺,如同一柄尚未归鞘的利剑。风掠过她的鬓角,几缕散乱的金发被吹起,在她的颊边飘动。少女伸手将发丝别到耳后,动作干脆利落,如同她战斗时的风格。卡盒中的金属卡带随着她的动作轻微碰撞,发出清脆的金属声响,像是某种神秘的钟鸣。 虽然亚诺尔并不知晓这个名字究竟有什么特殊的寓意,但还是顺着她的话,称赞了一句:“确实是很厉害的机体,我想,轴心国引以为傲的构装机兵,也不过如此吧?” “区区一些量产机,怎么能和我的天界号相比?”爱丽丝撇了撇嘴,对教团联合的构装机兵表示不屑,她的机体可是由天才炼金术师萝乐娜亲手打造、量身定制的,是标准的主角机体,拿来和量产杂兵对比也太掉价了吧? 不过,倒也不完全是萝乐娜的功劳,圣战军一方也发挥了很大的作用,主要负责提供材料,尤其是像奥利哈刚金属、魔合金、秘银与精金这种珍稀材料,圣战军内部都不够用,但听说萝乐娜需要后,谢莉尔还是很慷慨地让人送了一大批过来。之后,萝乐娜才使用这些材料,结合自己的炼金术,为爱丽丝量身打造了这台借鉴自武装女神忒弥丝号的新机体,满足了天才玩家“想要在这场战争中发挥作用”的心愿。 虽然不具备像依耶塔和云鲸空岛那样的战略意义、也没有希诺那种百战百胜的能力,但哪怕能够发挥一点作用,爱丽丝就已经心满意足了。先后经历了天界忒弥丝与小夏的死亡后,天才玩家总算学会了面对现实,对自己的要求似乎也放低了一些。 如果暂时无法拯救世界,那至少从拯救身边的人开始做起吧。 给点喵 (本章完) 1445.第1429章 很快就会回来了吗? 第1429章 很快就会回来了吗? 就算是量产机,对于圣战军而言,也是一个可望不可即的目标啊。 听着爱丽丝的调侃,亚诺尔的视线不经意掠过她腰间的卡带,银白色的金属在日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仿佛蕴藏着不属于这个战场的近乎神迹的力量。他不由自主地想起方才那场战斗,名为“天界”的机体如何以优雅而致命的姿态撕裂帝国军的阵列,浮游光炮又如何像星辰般环绕、精准地击溃每一个威胁。 那样的力量,是圣战军连做梦都不敢想象的。 “……我们连最基础的魔导引擎都造不出来,”他在心中无声地叹息。 虽然有原材料,也掌握着冶炼和加工的技巧,却没有专业的炼金术师与技师。轴心国对魔导科技的关键技术严防死守,帝国又严禁魔导器流入亚托利加行省,重重封锁之下,费瑟大矿井虽然拥有得天独厚的条件,却始终无法打造自己的工业体系,更别说研究出构装机兵这种专门的战争载具了。 他一闪而逝的失落神色被爱丽丝捕捉到了。 已经很懂人心的天才玩家隐约猜到了这个对圣战军和他们的理想事业无比忠诚的男人为何失落,她抓了抓后脑的金发,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犹豫的神情。 但并没有犹豫多久,她便下定了决心,想说出口的话就要及时说,一直犹豫下去,哪天就来不及了。这是她的亲身教训,何况,就算旁人——比如萝乐娜怪罪下来,她也可以说自己是不小心说漏了嘴,反正她一直都是这种人设,粗心大意,随意散漫,大家应该都能理解的。 所以。 “你该不会是在想,就算是量产机,也是圣战军一辈子用不上的技术吧?”爱丽丝看着亚诺尔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惊愕与茫然,便压低了声音,像是在分享一个不该被太多人听见的秘密,“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你就当我是猜出来的吧。总之,你的忧虑是没有必要的,我估计再过不久,圣战军也能用上属于自己的构装机兵了——嗯,这个名字不好听,要不换个名字吧,就叫……圣战装甲怎么样?” 好像不怎么样?这是亚诺尔心中掠过的第一个念头,但很快便被他抛诸脑后,他迫不及待地追问:“这是真的吗、爱丽丝小姐?您从哪里得到的消息?该不会是谢莉尔大人成功绕开帝国的封锁,与轴心国达成了交易吧……不对,轴心国正要与我们开战,怎么可能还和圣战军做生意呢?再说了,他们可从不出售构装机兵这类核心武器啊……” “别想太多。”爱丽丝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就不能是自己研制出来的吗?” “自研?爱丽丝小姐,您莫非是在跟我开玩笑吗?我们圣战军哪有这种人才……” “虽然不是圣战军研制出来的,但你们好歹出了材料,也算是贡献了一份力量吧。别忘了我现在驾驶的天界号是怎么来的。” 她明示到这等份上,亚诺尔总算反应过来了:“您是说萝乐娜小姐?” “嗯啊。”爱丽丝耸了耸肩:“萝乐娜说她在制造天界号的时候得到了更多的灵感,决定以它为原型,开发出更多型号的机甲,提供给圣战军使用。不过你们也别抱太大希望,毕竟她是纯手工炼制,效率不高,数量肯定不会很多;其次,且不说新机体的性能如何,就算和天界号是同一规格,在你们手中也无法发挥出和我一样的效果。” 亚诺尔却已经笑了起来,那笑容中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 “这就足够了,爱丽丝小姐。”他轻声说道,目光坚定,“您说不能抱太大希望,恰好,这是圣战军最擅长的事情,因为我们一直都是在没有希望的情况下走过来的。” 所以,哪怕只有一点希望,对这些挣扎在黑暗地底与无尽黄沙中的人来说都是奇迹。 至于爱丽丝所说的,相同机体在圣战军手中发挥不出和她一样的效果,亚诺尔更没有放在心上,只当做是少女的自吹自擂。一段时间的接触下来,他早就发现,这位外号“天才玩家”的少女骨子里似乎是个十分张扬的人,总想着吹嘘和展现自己。虽然因为各种缘故而暂时压制了自己的本性,但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气质是不会骗人的,亚诺尔对自己看人的眼光一向很自信。 就像她刚刚不屑地将轴心国的构装机兵称为量产机一样。 但爱丽丝还真不是吹嘘,只是在陈述事实而已。 天界机甲和轴心国的构装机兵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它是没有外部能源座位驱动的,也就是说,没有类似于魔导炉之类的动力装置,其性能、耐久与作战时间,完全取决于驾驶员的魔力。换个角度理解,驾驶员其实就等同于它的引擎,而爱丽丝作为天界机甲的驾驶员有一个不可复制的先天优势:她是少女王权。 少女王权的灵魂中蕴含着庞大的魔力,那是王权的基石,虽然由于某种缘故,爱丽丝的幻想王权暂时无法使用了,但这股魔力是不会消失的。当然,爱丽丝没有学习和掌握任何超凡能力与魔法,也不知道该如何调动自己体内的魔力,于是,萝乐娜在设计天界机甲的时候为它增加了一个会自行吸收驾驶员魔力的功能,完美解决了这个问题。而在少女王权庞大得几乎不可能枯竭的魔力支持下,天界机甲才能发挥出最极限的性能与战斗力。 而圣战军的成员都只是一些凡人,虽然也掌握了超凡力量,但除去领袖谢莉尔以外,实力最强也不过是序列5,恐怕很难发挥出机体的全部性能。 但这个理由又不方便向外人透露,所以爱丽丝只能用这种隐晦的方式提醒亚诺尔了。 “不出意外的话,在战争彻底爆发之前,萝乐娜应该就能将新机甲制造出来了,在那之前就交给我吧。”爱丽丝竖起大拇指,摆出一个自以为很帅气的姿势,不过说实话,在亚诺尔等人眼中,其实有点傻乎乎的。 但不知为何,也让人有点安心就是了。 …… 日暮时分,残阳如血,将费瑟大矿井上方的天空染成一片沉郁的紫红。稀薄的云层被光线切割成絮状的碎片,边缘镶嵌着熔金般的光晕,缓慢地漂浮在逐渐黯淡的天幕上。远方的地平线,起伏的沙丘与嶙峋的岩山在夕照中拉出长长的、扭曲的影子,如同蛰伏的巨兽,沉默地注视着这片饱经战火蹂躏的土地。 爱丽丝驾驶着天界号,平稳地降落在黑火要塞外围那由废弃钢板和粗糙铆钉拼接而成的临时广场上,钢铁装甲与地面接触时,发出沉闷而巨大的撞击声,激起一圈细微的尘土。机体表面那冷冽的银白色装甲,此刻在温暖却短暂的夕照中,竟也泛起了几分暖融的光泽,仿佛暂时收敛了在战场上那优雅而致命的锋锐,变得温顺了些许。 机甲如水流般虚化消散,爱丽丝的身影随之落下,膝盖微微弯曲,卸去落地时那轻微的冲击力后,少女直起身子,先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沙土气息和淡淡硝烟味的空气,随即双手向上伸展,毫无形象地、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 “又是助人为乐的一天啊。” 今天总计出击了三十一次,无一败绩,自己果然是王牌机师嘞,想必所谓的帝国黑刃军团知道我的战绩后,也会吓得屁滚尿流、不敢来犯吧? 她得意洋洋地想到。 广场上不只有爱丽丝一个人,还有一些圣战军的后勤人员正在整理装备、运送物资,从费瑟大矿井下紧急运输过来的武器和军械正在夕照下闪烁着冷冽的寒光。几名后勤人员看到爱丽丝,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向她投来混杂着敬畏、感激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好奇的目光。爱丽丝对此似乎早已习惯,只是随意地朝他们挥了挥手,算是打过招呼,便朝着通往要塞内部的通道口走去。 刚走进通道口,她便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爱丽丝!” 她下意识抬起头,便看到过道尽头的阴影中,有人正朝自己招手,那人穿着一件宽大而又朴素的炼金术师长袍,晶色长发与澈蓝眼眸在煤油灯的映照下,折射出几分奇异的光彩。 “萝乐娜?”爱丽丝有些意外,几步走到她的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会儿,才确定这是真人,而非幻象:“你怎么来了?” “是紧急作战会议啦。”萝乐娜微微叹了口气,显然也不是很乐意过来:“圣战军那边原本是想让你去参加的,但找不到你人在哪里,所以就把消息传到了云鲸空岛。你也知道,格洛莉亚和梅蒂恩不喜欢这种场合,老板娘她们没事不会离开空岛,依耶塔更是个彻头彻尾的家里蹲,除了我以外,好像也没有其他合适的人选了,所以倒霉的我只能暂时放下手头的工作,过来替你参加会议了。” 爱丽丝“啊”了一声,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脸上露出一丝恍然和赧然:“原来是这样,不好意思啊,萝乐娜,害你替我跑了一趟。会议应该还没开始吧?不如我就自己过去,你先回云鲸空岛吧?” “那我不就白跑一趟了?”萝乐娜没好气地说道:“来都来了,也不差这么点时间,正好借这个机会和谢莉尔小姐商量一下机甲和驾驶人员的事情,免得因为沟通不到位而发生什么意外情况。哼哼,了解客人需求可是工房经营的第一准则。” “哦哦,是这样啊,那我就……” “你也跟我一起去。” “好吧。” 爱丽丝逃跑未果,只能老老实实地跟在萝乐娜身后,向黑火要塞的会议室走去。一路上萝乐娜还询问了爱丽丝这两天来操纵机甲进行作战的体验和结果,后者自然是得意洋洋地吹嘘了一番,其中少不了夸张成分。不过鉴于她的活跃确实对后方战场的稳定起到了很大的帮助,萝乐娜便没有揭穿她,只是提醒道:“有干劲是好事,但也要适可而止,爱丽丝。别忘了天界号吸收的是魔力,而魔力属于灵魂的一部分,过量使用也会对精神和肉体带来负担。我可不希望哪天听到你因为太过疲劳而昏迷的消息,就算是情节,大概也属于最老套的一部分了吧?” 她的语气虽然调侃,却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爱丽丝愣了一下,随即咧嘴一笑,伸手揽住萝乐娜的肩膀:“知道啦知道啦,你什么时候这么爱操心了,感觉比小夏还要啰嗦呢。嗯,小夏是姐姐的话,你的啰嗦水平就是妈妈了,那以后我是不是该喊你萝乐娜妈妈呢?” “你敢说小夏啰嗦?当心我跟她……唔,跟林格告状!”萝乐娜临时改口了。 “告状精。”爱丽丝嘴角一撇,对这种没事就打小报告的行为很不屑。 两人都没有纠结为何是向林格告状这种细节,毕竟,如果不是那个年轻人的话,还能是谁呢? “说起来,”走上黑火要塞的城墙,远眺着已经在夜幕中朦胧为巨大阴影的大地,丘陵与岩山的轮廓在无边无际的荒芜中交错,颇似蛰伏的猛兽。爱丽丝因刚才的对话,不由得想起了还在远方的同伴,喃喃道:“也不知道林格他们怎么样了。” “一定很快就会回来了吧?”萝乐娜轻声道:“带着尼伯龙根,还有大家的希望……” “嗯,一定是这样的。”爱丽丝用力地点了点头,好像确信未来会是这种发展,甚至已经开始遐想起来:“等他回来后,知道我这段时间的战绩,一定会对我另眼相看的。不过,我可是天才玩家,才不会因为一点小小的夸奖就忘乎所以……” “是吗?我怎么觉得你现在就很忘乎所以了?” “才没有这回事!” 她们说说笑笑,转过最后一个拐角,一扇厚重的金属门出现在眼前,门缝中透出明亮的灯光与人声。 作战会议,已经开始了。 给点喵 1446.第1430章 地底世界会看见巨龙吗? 第1430章 地底世界会看见巨龙吗? 暗红色的天幕愈发浓郁,仿佛凝固的血液低垂,压在每个人的心头。空气中弥漫的腐败与诅咒的气息几乎凝成实质,钻入鼻腔,带来一阵阵生理上的不适。奥薇拉手中的提灯光芒在这里显得格外微弱,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压制,只能勉强照亮脚下几尺的范围。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红暗之中,林格忽然停下了脚步。 “看那里。”他低声说道,声音在这片死寂中显得异常清晰。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在视野的尽头,凝固的天幕下,一个巨大的轮廓隐隐浮现。从外形上看,那应当是一个极其巨大的头骨,惨白如同被岁月漂洗过无数次,却又泛着某种不祥的光泽。它从幽暗的深渊与锈蚀的山峦中仰起,凝望着虚无的穹顶,空洞的眼眶深不见底,仿佛凝固着永恒的不甘与狂怒。最引人注目的是眉骨两侧那对螺旋状的独角,几乎拥有刺破苍天、掀翻大地的气势,虽然由于距离太过遥远,暂时无法分辨出那究竟是什么生物的头骨,但仅仅是远远的眺望,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战栗便悄然爬上了众人的脊背。 “那是……什么?”塞莱娜的声音颤抖着,灰色的狼耳朵软趴趴地贴在脑袋上,似乎是吓坏了。 “贝希摩斯?角晶兽?噩斯卡尔?”见多识广的女伯爵提到了几种可能,这些都是在地底世界广为人知、甚至令人闻之色变的魔兽,体型与外形特征也都能与眼前这个巨大的头骨对应。不过,正是因为可能性太多,反倒让人不敢轻易地下定结论了。 “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蕾蒂西亚说道,她才不怕这种已经死掉的东西。 莫莫古长老没有提到过这头不知名魔兽的存在,或许它是在蘑菇力部落迁移之后才出现的,将禁忌之地当成了自己的巢穴。至于它究竟是怎么死的,那就没有人知道了,或许是无意中接触了圣杯,被邪神之力带来的诅咒杀死了? 确实有这种可能性,林格心想,却没有注意到身旁的少女在凝视那个巨大的头骨时,眼中悄然浮现的复杂神色。 继续前进,穿过扭曲的山脊小道与黯淡的晶簇丛林后,他们终于抵达了一片相对开阔的区域。然而,这里的光线并未明亮许多,因为头顶已被巨翼所带来的阴影遮蔽。那究竟是什么生物的翼骨呢?它彻底展开时只能看到一片空洞的阴影如潮水般漫过山与大地,甚至让人不禁怀疑它是否将整个禁忌之地都笼罩在了自己的双翼之下;每一根骨头都相当于一座小型的山峰,血肉和肌腱已完全融入了骨骼本身,混着血的苍白颜色犹如风销雨蚀,既让人颤栗,又深深地体会到一种生命无与伦比的震撼感。 行走在这片阴影之下,众人感到一种无形的重压,仿佛身体与灵魂的重量都渐渐被那对亡灵般的骨翼所牵扯了,而他们正从这重压的缝隙间艰难穿行,企图攀援未知的深度。光线在这里几乎完全消失,只有奥薇拉的提灯还在摇曳闪烁,勾勒出脚下崎岖破碎的道路。 “有翼结晶兽?冥火狮鹫?贝格大蛇?”女伯爵又提出了几种可能性,同时拥有巨大体型、双角和双翼的地底魔兽不多,一旦缩小到这个范围内,可以怀疑的对象就只剩那么寥寥几个了。但在没有见到决定性的证据之前,这些猜测并没有意义。 奥薇拉抿了抿嘴唇,她知道奈薇儿还说漏了一种可能性,或许是潜意识里就将它排除了吧。 但有时候,最不可能的选项才是真相。 随着众人继续前行,他们也在这片区域找到了蘑菇力部落曾经在此生活的痕迹,包括已经废弃的房屋、被严重污染的矿场与矿脉、因为无人看顾而野蛮生长甚至还发生了变异的蘑菇田、以及一处破损得几乎看不出原本样貌的祭坛,大抵便是昔日灰蕈人向尼伯龙根祈求恩赐的地方吧,那时他们尚不知道自己视若神明的天外之星,会为部落乃至族群带来怎样的灾难。 奥薇拉在祭坛前停留了一会儿,手持长老信物的她正为灰蕈人的莫测命运而悲伤吗,还是产生了一种世事无常的感慨呢?少女没有说出自己的感受,旁人自然也不便多问,一会儿后,她回头对同伴说道:“走吧,就在前面了。” 一行人离开了昔日灰蕈人部落的旧址,谨慎地在翼下的阴影中前行,穿越了漫长而崎岖的道路后,地势逐渐走高,让人有种攀山越岭的错觉。当他们终于踏出那片令人窒息的黑暗时,眼前所见的景象却令这些见惯了异闻与奇景的旅人亦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一时失神,犹如被夺走了心魄。 直到此时,女伯爵才意识到自己先前的猜测全都大错特错,那具神秘的骨骸并不是她想象中任何一种为人所知的地底魔兽,甚至不属于这个地下世界的原住民,但他在地上的名气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自五海四洋至东西大陆,文明所见之处,便有它的传说,仿佛它已不再局限于一个种族或一种生物,而是成为了一种标志性的符号,勇者、英雄、冒险者、骑士与君王……一切的一切,都需要它来衬托,或成为它的垫脚石。 有人甚至认为他们是造物主创造出来的最完美的物种,得到了生灵的一切眷顾,在知道世界上有少女王权这样的特殊存在之前,女伯爵其实很赞同这种说法,唯独在这个种族的面前,愿意放下身为血族的骄傲。因为当血族与狼人还在古老的荒野中争夺生存的资格时,这一物种早已征服了所有山峰与绝境,高高在上,俯瞰尘世。 其名为……龙。 一条死去的巨龙,他的骨骸,正沉睡在禁忌之地的最深处,不为人知。 不过,以他死后的状态来看,与其说是沉睡,不如说是封印吧? 他被人封印于此,无法挣扎、无法离去、更无法复生。 一行人正站在进入禁忌之地时远远望见的巨大头骨之下,如此近距离地仰望,才更加体会到这个种族的伟岸与壮阔,也更加震撼于昔年英雄伊塔洛思以凡人之力斩杀邪龙的事迹,因为那不仅需要力量,更需要无穷无尽的勇气和最坚定的意志。 看似支离破碎实则完好无损的骨骸匍匐在血红色的穹顶下,苍白的骨爪死死地抓紧了下方血红色的巨型山峦,犹如攀附着一座高出云巅的雪山。但仔细观察的话你会发现,这座雪山的土壤全都是由尸体构成的:不知名动物腐烂后的骨骸、扭曲植物的化石、被腐蚀的矿石、数量不可计算几乎如同海洋般的虫尸、以及完全失去了活性的血色土壤……无不是死亡的象征。它们是因为忍受不了这里诡异邪恶的气氛而选择了自我了断吗,亦或者原本就是被这条巨龙杀死的呢?因为像他这样伟大的龙,就算死去,也不该没有人陪葬;活着的时候他立于一切生命的顶点之上,那死亡之后自然也该立于一切死亡之上,唯有如此才能彰显自己的权威吧? 没有人能猜到一条巨龙的想法,何况他已然死去,但如果是巨龙的话,一定会这么想的,因为所有故事、传说与吟游诗人的篇章中都提到,这是一个无比骄傲的种族。 与那种骄傲性情形成迥然对比的,正是他挣扎着想要飞起的姿态。巨大的后肢深深嵌入暗红色的山峦,犁出深刻的沟壑,而前肢则奋力前伸,利爪抠入崖壁,留下可怕的抓痕。他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这里,逃离一种难以言说的束缚,却无法成功,因此只能仰起巨大的头颅,向穹顶发出无声的咆哮,宣泄心中怒火。最让人感到震撼的是它的胸腔,在那由巨大肋骨围合而成的笼状结构内部,并非空无一物,而是紧紧包裹和镶嵌着一艘难以名状的舰体残骸。那舰体呈现出暗沉如黑曜石般的色泽,表面却流动着仿佛生命脉络般的幽绿纹路,前者让人感到邪异,后者却难得在这诡谲的氛围中开辟出一片清净的土地,光是肉眼看着便觉舒畅。 毫无疑问,这是两种对立的力量,来自于古老的妖精与古代的邪神,前者,虽然妖精宝剑已从圣杯中被剥离,但一部分妖精之力仍然留存了下来;后者则根深蒂固,是圣杯存在的根源力量。传说已经逝去千年,世事如沧海桑田般变化,而它们仍在这方寸之地间,争夺着彼此的权柄,发誓在将对方彻底驱逐之前,这场战争永不会有落幕的时刻。 “那是——” 塞莱娜张大了嘴巴,语气中只有惊愕,没有兴奋,因为难以想象自己一直以来追寻的传说,最终竟然会以这种姿态出现:“尼伯龙根!?” “这可真是……不可思议。” 经历了最初的震撼后,女伯爵渐渐回过神来,不由得感慨道:“亚托利加人传说中的尼伯龙根,居然会在巨龙的肚子里找到。不过,倒也不是不能解释,譬如,那位创造出尼伯龙根的独裁者试图挑战星空失败,尼伯龙根坠落人间时,被凑巧路过却又觊觎着这股力量的巨龙吞入了腹中,结果巨龙因为无法抵抗它下坠时的冲击力,被裹挟着一同坠入了地底,随后又因为尼伯龙根的诅咒而被困在原地,无法挣脱,时过境迁,渐渐就变成了今日的模样。” 如果真是这样,那未免有些太凑巧了,只是,除此之外,也很难得出其他更加合理的可能性了。 “不过,”林格有些疑惑,“为何莫莫古长老讲述的历史中,没有提到这条巨龙的存在呢?” 奈薇儿很快想到了一个解释:“或许是因为,蘑菇力部落始终在禁忌之地的外围生活,未曾深入核心区域,所以才没有见到巨龙?” “可是,龙的头骨即便在禁忌之地外围也能看见,龙翼就更为显眼了。蘑菇力部落在此生活了至少有百年的时间,莫非这一百年间都毫无好奇心,视若罔闻吗?” 奈薇儿笑了笑:“以那些灰蕈人胆小谨慎的性格来看,我想倒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 “不是这样的。” 一直没有说话的奥薇拉忽然开口,打断了两人的交谈。同伴们都投来视线,她的目光却没有丝毫偏移,依然静静地定格在这具龙骸上,毫无动容,仿佛完全无视了他生前的威压与死后的愤怒,那些都不足为奇,不值得生者为之惊愕叹惋:“莫莫古长老没有提及这具龙骸,是因为他的祖先没有将他记录下来;而他的祖先没有记录下来,是因为蘑菇力部落还生活在禁忌之地的那段时期,这具龙骸尚不存在。” “尚不存在?”林格并未询问奥薇拉为何知道这种连莫莫古长老都不知道的隐秘,很快就接受了这种说法,并且露出思考的神色:“你的意思是,这条巨龙是之后才进入禁忌之地、并因为尼伯龙根的诅咒而被困的?可他是如何进入渊底的呢?” 暗云巨渊并没有任何一个出入口大到足以容纳巨龙的体型通过,昔日尼伯龙根陨落时砸出来的断口或许可以,但根据莫莫古长老的说法,它早就在尼伯龙根的力量下,被后来生长出来的矿石与岩层填补了。以当前的方位来推算的话,其实他们的头顶,禁忌之地的正上方,也就是巨龙头骨仰望的穹顶,恰好便是那道断口的所在之处,也是暗云巨渊的本体。 “不。”奥薇拉轻轻摇头:“它从一开始就在这里了,但,并不是以龙骸的状态。” 不是龙骸,那会是什么…… 年轻人瞳孔微微收缩,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匪夷所思,难以置信。 却是唯一的解释。 “尼伯龙根是由三种力量凝集而成的战舰,其中,圣杯的力量来自于妖精与邪神,但构成舰体本身的,却是亚托利加大地曾经存在、如今已销声匿迹的另一种物质。”奥薇拉轻声道出了那个事实:“龙血结晶,也就是……邪龙的血液。” 给点喵 1447.第1431章 越爱越孤独吗? 第1431章 越爱越孤独吗? “龙的灵魂不甘死亡,龙的怨念对世界充满愤怒,而龙的力量又使这股执念保留下来,并未随着生命的逝去而消散。最终,他强烈的、谋求复生与复仇的愿望被圣杯捕捉到了,能够实现一切心愿的圣杯,是世间至为神圣之物,但某种意义上也是至为邪恶之物,因为它连死者的心愿都能够实现。就这样,在圣杯的力量下,龙的血液重新凝结,塑造出了新的躯体,一具已经死去却仍然存在于世间的躯体。” 正是林格等人所看到的这具龙骸。 ”但是,“奥薇拉轻声道,“圣杯会扭曲愿望,因此,最终复活的并不是历史上的邪龙尼德霍格,仅仅是一具没有灵魂、没有神智也没有自我的骨骸而已。它浑浑噩噩,不知何者为生,何者为死,一心只想挣脱这个牢笼,寻找久远记忆中的宿敌,与她再定胜负。但这注定是不可能做到的,因为它缺少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蕾蒂西亚听得入迷,下意识发问。 “是心吧?”塞莱娜也脱离了一开始的恐惧,兴致勃勃地参与讨论:“故事里都是这么写的,反派被主角打倒之前,不甘地质问,‘明明我的力量在你之上,为什么还会失败’,然后主角义正辞严地告诉他,因为你缺少了最重要的‘心’啊!” 很标准的王道剧情,看来不止西大陆的家和剧作家喜欢使用,东大陆的同僚们也未能摆脱桎梏。在文学创作上,不同地域、不同文化乃至不同种族的人群总是会有相同的感慨,因为创作来源于生活,而凡人的情感大抵是相似的,渴望善良战胜邪恶、正义战胜暴力、文明战胜野蛮,如此朴素,却又真挚。 蕾蒂西亚瞥了塞莱娜一眼,没有说话。如果是以前的她,肯定会不屑一顾,甚至出言嘲笑:“怎么可能有这么简单呢,现实又不是童话故事!”当然,其实她现在也抱着类似的想法,只是不再说出口而已,因为已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不要轻易否定他人的情感,哪怕你并不相信。 何况,这次塞莱娜居然说对了。 “确实是心。”奥薇拉说道:“但不是抽象意义上的心灵,而是现实意义上的……心脏。” 心脏? 众人抬头望去,之前还没有注意到,直到此刻他们才发现,被包裹在一根根苍白龙骨构成的胸肋牢笼中的天空战舰尼伯龙根,所处的位置,恰好就在这具龙骸的心脏部位。苍白的牢笼中锁着一颗漆黑的心脏,乍看上去有些奇怪,仔细想想却又觉得十分合理,龙骸原本就是由尼伯龙根的力量才得以重塑的,对于它来说,这艘天空战舰确实拥有如心脏般独特的意义与作用。 “用大家可以理解的说法,就相当于引擎吧?”奥薇拉如此解释二者之间的关系:“龙骸是机械,尼伯龙根是最重要的引擎,如果引擎无法启动,无论这台机械有多么先进,终究是无法运转的。而尼伯龙根之所以无法运转,本质上是缺少了最重要的部件,曾经的独裁者军阀用以控制它的密钥,在天空战舰坠落渊底之后,因猛烈的冲击力而脱离舰身,遗落世间,最终,被一位视尼伯龙根如神明般供奉推崇的灰蕈人无意中捡到。他冥冥中预感到了这件事物与尼伯龙根之间的联系,便将其带走,作为祈祷仪式上的圣物以及长老传承的信物。然而这种行为却阴差阳错,导致数百年后,邪龙尼德霍格的怨念在圣杯力量下,重新凝血为躯时,却缺乏了最重要的心脏源泉,因而无法自由活动,只能被诅咒束缚于此,徒然承受岁月的流逝……” 她说到这里,众人都已经反应过来,视线纷纷聚焦在奥薇拉手中的节杖上。 谁能想到,这看似普普通通的信物,却拥有如此独特的来历呢?想必连莫莫古长老以及他的祖先,都不知晓这其中的隐秘吧?但就算毫不知情,他依然在无意之中将重启尼伯龙根所需要的最重要的密钥送到了林格一行人的手中,这究竟是巧合,还是命运冥冥之中的引导? 林格深深地看了奥薇拉一眼,后者却仿若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表情依旧平静。 “这就是说,”女伯爵凝视着如参天巨物般的龙骸,问道,“只要将这把密钥重新插入尼伯龙根,就能将它启动吗?但同样的,也会唤醒这具龙骸吧?目前来说,尚不确定它是敌是友呢……” 当然,是友的可能性很小就是了。 对死亡的不甘、对生者的怨恨以及对复仇的渴望,注定邪龙的骨骸只能是敌人,一旦将它唤醒,不光是渊底的生灵,恐怕整个亚托利加大地,都将迎来一场似曾相识的灾难吧。而妖精宝剑西德拉丝的继承人虽然尚在人世,但现在的她恐怕没有精力去应对一条死而复生的邪龙。 “确实是这样,但并不是完全没有应对的手段。” 奥薇拉说道:“尼伯龙根是龙骸的心脏,是它一切力量的源泉和动力,只要操控尼伯龙根,就相当于拥有了钳制龙骸的手段。唯一的缺点在于,操控尼伯龙根的人,将无时不刻承受来自邪龙的怒火、无时不刻面临邪龙的侵蚀、也必须无时不刻与它的怨念对抗,稍有退缩,或者软弱,便会遭其反噬,成为它的养料……” 听奥薇拉这么说,众人都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林格,就连刚认识不久的塞莱娜都是如此。这好像已经成为了一种共识,纷纷认为这位年轻人才是所有人中意志最坚定的人,如果是他的话,绝对可以压制邪龙之骸的怒火,成为它的掌控者,而不是受其驱使,沦为养料。 奥薇拉也是这么想的,这个世界上没有比林格更合适的人选了。可怎么想的,并不代表她就会怎么做。 “让我试试看吧。” 她轻声道。 “奥薇拉,你……”女伯爵的第一反应是劝阻,或许在她的印象中,奥薇拉还是那个喜欢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写、因为太喜欢熬夜总是以一副困倦姿态出现在大家面前、行为举止都和公主身份很不相符的奇怪少女吧?她是个善良、乐观、开朗、爱憎分明的人,但似乎不太坚强,对黑暗的恐惧、对父母和老师的怀念、以及对自己被封闭在古堡中徒然流逝的漫长光阴的刻意回避,都证明少女的内心深处其实还潜伏着一片阴影,它顽固不化,无法根除,不知何时便会生长为巨大的蛛网,将少女牢牢困在过去,不可挣脱。 要让这样的她去面对邪龙的怒火和怨念,甚至尝试征服它吗?奈薇儿隐隐觉得,这不是一个合适的选择。 但她还没来得及将反对的话语说出口,一只手便轻轻拽了一下她的衣角,阻止女伯爵继续说下去。她诧异地回过头,便对上了蕾蒂西亚的视线,沉着而又平静,完全不似记忆中的女孩。她向奶奶摇了摇头,没有说一句话,却已经表达出了自己的态度。 就连林格都没有惊讶,而是静静地看了奥薇拉一会儿后,才开口询问她:“有把握吗?” “应该说,把握很大吧。”奥薇拉两眼弯弯,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用玩笑般的语气说着很认真的话。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应当是她进入渊底后第一次露出笑容,她明明是个很爱笑的少女,为什么这段时间却不愿意笑了呢?当她不笑的时候,心中是在想什么?当她微笑的时候,心中又在想什么?如果可以的话,林格希望这个笑容是因为自己,这至少说明自己还有令同伴微笑的力量。可是,正如很久以前他对圣夏莉雅说的一句话:他一直都不懂女孩子的心情。 云鲸空岛上那么多女孩子,没有一个人的心情是他真正了解的,就连已离他而去的牧羊少女也一样。两人曾在某个夜里如此亲密地接触彼此,深深地感受到了对方的孤独与爱,在受孤独驱使的冲动和受爱驱使的热情之中,尝试探讨人类为何要孤独,也探讨他们为何要爱,最终却因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而中断,从此永远失却了她的消息。 或许爱与孤独总是永恒相伴,如果无法同时理解二者,就永远无法触及凡人情感的核心。可越是理解爱就越是远离了孤独,同样的,越是理解孤独,就越是远离了爱。有谁能同时得到它们的青睐吗?至少,年轻人的经历已经证明了,他不是那样的人。 于是他也笑了,是那种有些无奈的笑容:“我越来越搞不懂你了,奥薇拉。” “因为我是女孩子嘛。”少女用有些俏皮的答案,回避了这个问题。 于是,两人似乎在无形之中达成了共识。女伯爵奈薇儿左看看林格,右看看奥薇拉,最后又看了一眼面色严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乖孙女,忍不住感慨了一句:“我也越来越搞不懂你们这些年轻人了。” 唯一的局外人塞莱娜默默地想着,我也是年轻人啊,我也搞不懂你们之间的事情。 …… 无独有偶,在遥远的云鲸空岛上,同样有人正在探讨,关于爱与孤独的问题。 “喂,小笨蛋格洛丽亚。”交织的月光下,朦胧的薄雾中,灰发少女默默地站在风车塔房的最顶层,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无人的花田,樱草花如潮汐般盛开,花瓣随雾飘扬,如浪花在潮汐中涌动。就在不久前,风车塔房的主人被爱丽丝叫去了旅馆,所以,今夜的月色是属于她一个人的,自然也不会有人来打扰接下来的对话:“我要问你一个问题。” “呜哇……” 脑海中传来一个软绵绵而又懒洋洋的声音:“好呀……你问吧,如果我知道的话……就回答你,哈啊……” 困意越来越明显了,一天中有大半的时间在沉睡,偶尔苏醒的时候,神智也模糊不清,就像是三岁的小孩一样难以沟通。白夜不知道这种情况什么时候会恶化,所以才抓住今晚格洛丽亚难得清醒的时机,与她对话。 很重要的对话。 它将会决定两个人的命运,是解脱,还是沉沦?上升,还是下坠?决裂,亦或是……同谋? “你知道,”白夜冷冷地开口了,“爱与孤独是什么样的关系吗?” “诶?”格洛丽亚的声音变得清晰了一些,似乎被这个问题吓到,连困意都消失了:“白夜你怎么突然问这么奇怪的问题?再说了,就算你问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啊。唔,等下次吧,下次,如果我替换了哲学家或者诗人之类的身份,或许就可以回答你了?” “不需要。”白夜没有指出她已经将近半年的时间未曾改变身份了,更没有计较她究竟是什么时候遗忘了这段时间的记忆,只是依旧冷漠地说道:“我现在就可以回答你:人越是被爱,就越是孤独。你只要记住这个答案就够了。” “好奇怪的理论啊……”格洛丽亚嘀咕道。 “你不同意吗?那我们就来打个赌吧,就赌什么时候,林格那家伙才会发现,一直以来出现在他面前的人其实不是你,而是我。如果他一直都发现不了,那就是你输了,你就老老实实承认这个答案是对的,如何?” “好奇怪的赌约啊……”格洛丽亚又嘀咕道。 “少说废话,你答应吗?” “恩,好啊,我答应你。”格洛丽亚语气轻快地说道:“不过呢,白夜,我觉得你肯定从一开始就已经输掉了。” “为什么?” “因为林格不可能发现不了啊,他那么敏锐,又那么了解你。” “那可未必。” 少女淡淡地回道,却没有解释这里说的“未必”究竟是指年轻人未必有那么敏锐,还是他未必有那么了解自己。她抬头看了一眼夜空,月光在她雾蒙蒙的眼眸中倒映出模糊的轮廓,时隐时现,似幻似真,像极了一个古老的传说。 镜花水月。 给点喵 1448.第1432章 终于抵达了吗? 第1432章 终于抵达了吗? 决心已定,空气中弥漫的凝重仿佛化为了实质。奥薇拉手持长老信物,目光坚定地望向那具匍匐于血色穹顶下的巨大龙骸;林格沉默地站在她身侧,无需言语,行动已然表明了他的支持;女伯爵奈薇儿轻叹一声,她对于奥薇拉能否承担如此重任,显然还是有些疑虑,但蕾蒂西亚无声的劝阻和林格的默许,都让她不得不将这份疑虑暂时压回心底,选择信任自己的伙伴;塞莱娜拍了拍胸口,努力给自己打气,灰色的狼耳却依旧有些紧张地抖动着;蕾蒂西亚则是最为平静的一个,她只是默默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态,准备应对接下来的冒险。 他们要攀登龙骸,抵达邪龙的胸腔,最后,深入它的心脏。 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越是靠近龙骸,那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战栗便越是清晰,仿佛有无形的浪潮一波波冲击着他们的精神。那不是世人传说中的龙威,而是死亡本身凝聚的不甘与狂怒,历经岁月而不散,甚至因圣杯的扭曲力量而愈发炽烈。 强忍着心头的恐惧与不适感,众人先攀爬那座堆满了腐尸、残骸、朽木与虫海的暗红色雪山,然后在半山腰处,龙的后爪紧咬大地、犁出沟壑的地方,经二者连接之处,顺利地攀上了龙的骨骸。骨骼苍白如雪,触手却是一片冰寒,仿佛能冻结灵魂。脚踩在粗粝如岩石般的骨节上,每一步都需小心翼翼,因为骨骼表面布满了大大小小虫蛀般的孔洞,让人不禁联想到了埋骨之地上森然林立的岩柱,风吹过时便发出低沉的呜咽,仿佛有无数个灵魂正在其间沉沦挣扎。 亲身接触龙骸时所感受到的压迫,与远远眺望时又明显不同了,仿佛行走在无边的沼泽中,步履维艰;又好似沉溺在噩兆的梦境中,连呼吸都无比困难。当他们沿着巨大的腿骨向上攀爬了约数十米高度时,周围的景象开始扭曲、变幻。暗红色的天幕仿佛活了过来,流淌下粘稠的血液,同时,一幅幅破碎而激烈的画面强行涌入他们的脑海—— 那是千年前的片段。 邪龙尼德霍格,覆盖着漆黑鳞片的庞大身躯在乌云与雷霆间盘旋,它的双翼展开时投下的阴影足以覆盖山岭。与之相对的是一个渺小却坚定的人影,背生单翼,手持闪耀光芒的宝剑,于龙息与利爪的间隙中穿梭。龙息如同暗影的洪流,所过之处,岩石融化,大地焦黑。英雄伊塔洛思挥剑格挡或闪避,剑光与龙息碰撞,爆发出刺目的魔力乱流;利爪挥下,带起撕裂空气的尖啸,英雄险险避开,原先立足的山岩瞬间化为齑粉。 这是幻象吧?不,应当说是记忆才对,他们正在追随邪龙尼德霍格的记忆,亲身体验三千年前那场改变了亚托利加大地的历史与命运的战斗。 一切仿佛栩栩如生,龙息掠过身侧时的灼热感、妖精宝剑闪耀光芒时的神圣感、就连英雄与邪龙互相对峙时那种宿命般的对立感,都真实得让人迷茫。这对于攀登者的体力与精神要求更高了,他们不仅要承受龙骸的威压,更要在邪龙与英雄的宿命之战中,夹缝求生,艰难前行。 奈薇儿眉头紧锁,蕾蒂西亚抿紧了嘴唇,塞莱娜的狼耳紧紧贴在头皮上,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只有林格和奥薇拉最为平静,仿若视眼前的幻境如无物,只专注于自己脚下的道路。 避开迎面而来的龙息,直面邪龙震撼的咆哮,甚至隐隐感受到英雄伊塔洛思在云中投来视线,向三千年后勇敢的后来者们致以鼓励和安慰,似真似幻,非虚非实,这种奇异的体验既让人深深沉浸,又如此割裂,感觉自己的心神都要被颠覆了。 攀延过了龙的后爪,道路曲折指向龙的脊椎部位,犹如一条直通绝壁的苍白大道。邪龙的记忆在这里涌向高峰,幻象不再局限于最终的战斗,而是夹杂着尼德霍格生前的经历:翱翔于九天之上,俯瞰渺小众生;摧毁胆敢挑衅的城邦;吞噬珍贵的矿脉与宝藏;以及,觊觎女神之泪的力量,向妖精们发出通牒,并不觉得这些渺小又卑微的家伙能够阻止自己……傲慢和贪欲逐渐渗透,侵蚀着攀登者的精神世界。 当他们沿着脊椎攀爬至龙的背部时,幻象终于迎来了终结的时刻。英雄抓住了邪龙一次俯冲后短暂的僵直时机,不退反进,沿着无边无际的吐息逆势而上,单翼扇动之间,动作快如闪电。她避开了挥舞的利爪和凝聚着暗红雷霆的螺旋独角,目标明确,直指巨龙胸前那片黯淡而扭曲的鳞片——逆鳞之下,心脏所在。 剑光亮起的瞬间,画面仿佛凝固了。 邪龙尼德霍格庞大的身躯骤然停滞,他那熔岩般的赤红眼眸中,第一次清晰地映照出那个渺小的身影,以及……穿透了心脏的剑锋。 那一刻,幻象清晰地传递出邪龙临死前的感知:先是无法理解的剧痛,随之而来的是力量如退潮般从体内疯狂流逝的虚无感,紧接着是一种超越了愤怒的、冰冷彻骨的恐惧:对消亡的恐惧,对失去至高无上地位的恐惧、甚至还有对那个手持宝剑的渺小身影的恐惧。最后,所有这些情绪,不甘、愤怒、混杂着被低等生命击败的滔天屈辱、对世界无穷无尽的憎恨、以及万事皆休却仍然想要挣扎抵抗的狂暴怨念,如同积蓄了千万年的火山,轰然爆发。 情绪的洪流席卷而来,冲刷着每一个人的灵魂,那源自生命顶点的陨落之怒,以及濒死时纯粹的恐惧,比任何激烈的咆哮或爪牙的威胁,更令人恐惧胆寒。连实力最强大的女伯爵奈薇儿都脸色一白,闷哼一声,身体微微晃了晃,更不要说其他人了。塞莱娜的反应是最激动的,她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双手猛地抱住头,整个人蜷缩起来,狼耳紧紧贴伏。那怨念的洪流对她而言如同实质的重压,野性的本能在这纯粹的负面情绪面前瑟瑟发抖,仿佛灵魂都要被那不甘与愤怒撕碎。 直到英雄以剑唤来天光,终结了黑暗大地的阴霾,才宣告着这场战斗落下帷幕,众人也得以从邪龙的怨念中挣脱。但他们还未来得及看清传说中的片翼英雄伊塔洛思的真容,便被驱逐了记忆世界,重新回归现实。 唯有邪龙临死前爆发出的恐惧、不甘、愤怒与怨念所化的情绪残响,依旧如同冰冷的余烬,弥漫在腐败的空气中,缠绕在每个人的心头,无声地提醒着他们,脚下这具庞大骨骸的主人,曾经拥有何等狂暴的灵魂,以及它那未曾安息的意志。 短暂的沉默后,林格率先开口,声音比平时略显低沉:“继续前进。” 沿着脊椎向上攀爬,腰间一道巨大的伤痕犹如峡谷,阻隔了前方的道路,他们不得不绕向左翼,穿越空洞的翼骨,抵达高耸的背部,龙翼之下是残破的大地与哀嚎的亡魂,站在这个位置,龙头骨上的螺旋双角已清晰可见,直抵在晦暗的穹顶上,仿佛稍一抬头,便能刺穿岩层,凿开大地。 终于,在经历了仿佛漫长如数个世纪的攀爬后,他们抵达了龙骸的胸腔部位。 由无数粗壮弯曲的苍白肋骨构成的牢笼中,封印着邪龙的心脏。 天空战舰——尼伯龙根。 它被紧密地镶嵌、或者说包裹在龙骨胸腔的正中心,舰体不是常见的梭型或艇型,反而呈现出一种狰狞、厚重、充满力量感的城塞风格,仿佛一座移动的黑暗堡垒。整体色泽暗沉,如同最极致的黑曜石,吸收着周围一切微弱的光线,唯有表面那些如同生命脉络般蜿蜒流动的幽绿色纹路,持续散发着微弱而邪异的光芒。这两种色彩与质感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对比:黑曜石般的舰体代表着沉寂、堕落与死亡的终末,而流动的幽绿纹路则象征着被扭曲的生机与不祥的诅咒。 舰体森然而又壮观,虽然相比庞大的龙骸而言显得有些渺小,但依旧有近百米长,高度也超过三十米。它的身上布满了战斗留下的痕迹:侧舷有巨大的爪痕般的凹陷,甲板边缘有被腐蚀融化的缺口,一些类似炮管或发射装置的结构已然断裂……而最触目惊心的,是位于舰体左侧舷,一道几乎将其拦腰斩断的狰狞伤口。 伤口的边缘极不规则,仿佛是被某种无法想象的巨力强行撕裂,又带着高温熔蚀的痕迹。透过伤口,可以看到内部扭曲的金属结构、断裂的能量管道以及一片深邃的黑暗。伤口附近的幽绿纹路尤其密集,仿佛无数试图修复伤口的触手,却又无能为力,只是徒劳地蠕动着,散发出更加强烈的诅咒与不祥气息。 这道伤口,无疑就是导致尼伯龙根最终坠落的直接原因。根据传说和眼前的景象推断,或许是尼伯龙根在穿越星空时,与星外某只不知名的灾兽搏斗而留下的痕迹,也只有这些魔力庞大得无处宣泄的星外之物,才能够与糅合了邪神、妖精与邪龙三种力量的尼伯龙根抗衡吧? “我们进去。” 奥薇拉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她指向那道巨大伤口附近一道相对较小、似乎可以通行的裂缝。 一行人小心翼翼地绕过苍白的肋骨牢笼,踏着黑曜石般冰冷沉重的甲板,穿过那道如同巨兽之口的裂缝,终于来到了传说的源头……亦或是终结。 …… 与此同时,云鲸空岛,妖精深眠旅馆中,爱丽丝向大家宣布了一个消息。 “圣战军要主动发起进攻?”依耶塔微微张大了嘴巴,因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而感到惊讶:“为什么呀?我们明明是比较弱小的一方,这种情况应该专注于防守吧?” “我一开始也这么认为啦,但谢莉尔小姐在会议上说服了我和萝乐娜,恩,还有圣战军的人。”爱丽丝挠了挠脸颊,努力回忆着会议上的内容,如果是以前,她肯定不会关心这些无聊的东西,但现在,她是队伍的领袖,也是大家的主心骨,自然要承担起相应的责任。还好,她的记忆力远远没有衰退到连一个小时前的事情都记不住的程度:“谢莉尔小姐说,在亚托利加行省的克尔丘陵地区发现了轴心国的军队,他们正以惊人的速度向费瑟大矿井行军,预计将与帝国的龙牙军团和狮心军团一同抵达,然后从两个方向对费瑟大矿井形成夹击之势。我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提前商量好了,还是凑巧赶上了这一趟,但放着不管的话,后果可就很严重了。所以谢莉尔小姐打算在双方形成合围之势前,进攻黑刃军团的驻地,先削弱敌人的一部分有生力量,这样后续防守时也会更轻松些。” “这就叫做,进攻是最好的防守。”萝乐娜笑眯眯地说道:“圣战军虽然在三方势力中是最弱小的一方,但仅对比费瑟大矿井和黑刃军团的实力,其实差距并没有那么大,甚至还隐隐胜过。如果再加上我的炼金道具和你的云鲸空岛,就更是十拿九稳了。” “我也要去?”依耶塔眨巴了一下眼睛。 “当然,你可是我们这边的重要战力。”爱丽丝双手抱胸,义正辞严:“而且你最近干得不是挺好吗,一直守护着费瑟大矿井的天空,大家都说你是女神大人派来的使者呢。恩,就是天使的意思!” 依耶塔霎时涨红了脸,大概没想到自己会得到这么夸张的称号,她连忙转移了话题:“那那那,其他人也要一起去吗?” “她们就不去了吧。” 爱丽丝扳着手指头细数:“梅蒂恩和莉薇娅小姐要留下来照顾伤员,希诺有别的任务,萝乐娜也会留下来负责筹备炼金道具,至于格洛丽亚和白夜……嗯?话说回来,我们是不是好久没有见到她们俩了?” 众人面面相觑。 给点喵 1449.第1433章 知道爱的答案吗? 第1433章 知道爱的答案吗? 格洛丽亚与白夜,这对心灵王权的双生子在云鲸空岛一直处于一种很特殊的状态,虽然已经相处了有一段时间,但大家对她们依然有些陌生。对于后者而言,这种陌生来源于距离感,白夜不喜欢与他人接触,这是肉眼就能看出来的事情,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表情和不屑言辞的孤高姿态,常常令想要更了解她的人知难而退;但对于前者而言,这种陌生则显得有些奇怪了,因为本质而言,格洛丽亚其实是个乐观开朗的女孩,虽然由于诅咒的缘故,经常会转换人格与身份,但无论是哪一种人格,用什么样的身份,她都能与大家相处融洽。 既然如此,为何还给人以陌生之感呢? 大抵是因为,她太遥远了吧? 像雾一样朦胧、像梦一样缥缈、又像镜中的倒影一样虚幻,一切的一切,都让人觉得她距离自己是如此之遥远,仿若不是尘世中一个真实的灵魂。相较之下,作为里人格的白夜,反而更令人感到踏实,因为她虽然冷漠、虽然孤傲、虽然对任何人都不假辞色,但这种人在世界上并不少见,以前的林格就是个典型例子。何况她主动提出通过入梦方式帮助少女王权们寻回旧日记忆和力量的做法,也让人觉得她其实不是单纯的孤僻,只是外冷内热而已。 相比之下,像格洛丽亚这样常常介于真实和虚幻之间的人,世上就很少见了。 这种微妙的反差,或许只有当事人才能够理解吧。 回归正题。当爱丽丝说出了那个一直被大家忽略的问题后,在场众人纷纷陷入沉默,她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依耶塔才举起手,弱声弱气地表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格洛丽亚应该是在天心教堂帮忙才会?她不是说自己变成了一个修女吗……” 大家纷纷看向梅蒂恩,但粉发小女孩也很纳闷:“格洛丽亚姐姐确实作为修女,在天心教堂帮忙过一段时间啦,但灰丘战役结束后她就没有再来过了,我还以为她又转换了身份呢,所以就没有询问。怎么,你们也不知道吗?” “这么说来,”希诺托着下巴,若有所思,“爱丽丝你不是去通知大家过来开会吗,怎么唯独没有通知格洛丽亚和白夜,难道你对她们有什么意见?” 大家的目光又纷纷落在爱丽丝的身上,天才玩家连忙摆手否定,用证言洗刷自己的冤屈:“当然没有!我有去找她们啊,只是空岛上到处都找不到,我还以为她们原本就在旅馆呢,所以就过来了,谁知道她们也不在这里……” “我可以为爱丽丝作证。”一直在吧台后面默默擦拭酒杯、并不打算参与讨论的谢丽娅此时也发话了:“或许你们没有印象,但实际上这段时间,格洛丽亚很少待在旅馆,每次都是吃完饭就走了,等到下次开饭时才回来。我去草药园浇水或者去给依耶塔送餐时,偶尔会看见她,但都是独自一人,最多跟着那只叫做小白的灰羽隼,跟她打招呼也只是远远对我点了点头而已,总感觉——” 酒保小姐犹豫了一下,不知道是否应该将后面这句话说出口,但萝乐娜已经笑眯眯地替她补充完整了:“总感觉她在特意躲着我们呢。” 爱丽丝顿觉不妙,团队中有成员产生了隔阂,这可是大事件,如果放着不管的话,迟早会走向很糟糕的BE路线吧?可话又说回来,格洛丽亚和白夜为什么要躲着大家呢,难道说—— “难道说,”她不假思索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有人得罪了她们?” 话音落下,大家再次将目光投向爱丽丝。 “呃,干嘛都这样看着我,是何意味啊?”爱丽丝觉得这样很不好,怎么一出事,大家就怀疑到自己的头上了?难道就没有其他更可疑的人选吗?话虽如此,但她还是冥思苦想了一会儿,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做了什么事情,让格洛丽亚或者白夜不高兴了,这几天才一直闹小脾气。可想了半天还是没什么思绪,便确信这件事真的和自己没什么关系,她被污蔑了。 “我这几天可老实了。”她一字一句地强调:“所以不可能是我干的。” “但不管是不是你干的,这件事都和你有关系啊,爱丽丝。”萝乐娜慢条斯理地说道:“毕竟,你现在可是我们这个团队的领袖啊,关心同伴的心理问题,不也是领袖应该做的事情吗?你代入思考一下,如果是林格的话,他会怎么做呢?” 如果是林格的话,会怎么做? 这个问题其实不需要思考。 当然是话疗……不对,是用爱与羁绊去感动她们,用温暖而美好的情感,消融对方的心结! 听上去不是自己擅长的事情,可事到如今也没有办法退缩了。 爱丽丝挠了挠脸颊:“那我去试试?” “加油,爱丽丝。”依耶塔攥紧双拳,为她打气助威:“拿出你身为天才玩家的热情吧,我相信你一定能够做到的!” …… 攻略队友,推进剧情,加深羁绊,解锁成就……确实是身为天才玩家该做的事情,虽然爱丽丝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涌过这个头衔了。但这个世界真是奇怪啊,当她一直把天才玩家四个字挂在嘴边的时候,没有人放在心上,大家都将其视为爱丽丝的自吹自擂;而当她自我否定,甚至潜意识里抗拒着这个头衔时,大家却在她的面前一再提起,仿佛刻意提醒着爱丽丝:永远不要忘记这个头衔对你有多么重要的意义。 想法的变化是来自于心态上的变化吗,还是说时过境迁,以前的情况不可与现在相比呢?这个问题的答案想必格外复杂吧,爱丽丝不是喜欢动脑思考的人,因此仅仅是感慨了一会儿,便将其抛诸脑后,专注于自己现在的任务。 她在云鲸空岛上找了很久,把白夜可能出没的地方都找了一遍,从幽静的森林到偏僻的河边,从孤独的山谷到冷清的悬崖,印象中,那位少女总是喜欢出现在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仿佛刻意回避着与大家的接触。但爱丽丝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自己找人的时候是按照白夜的习惯去找的,而不是格洛丽亚。 直觉往往在冥冥中预示着什么,即便当事人自己没有察觉。 最终,爱丽丝路过樱草花田时,看到了那个站在塔顶发呆的身影。那时恰好是夜空最为晴朗、月色最为皎洁的时候,如雾似沙的月光遍洒人间,风温柔地吹过,搅动少女单薄而又柔美的身姿,连淡灰色的长发都蒙上了一层淡雅的银辉。爱丽丝一时间看得有些呆了,恍惚中竟觉得那才是少女真正的模样,遥远,孤独,不食人间烟火,亦不被尘世所容。 或许是看的时间有点久了,引起了塔顶少女的注意,她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在爱丽丝的身上,似是没想到自己都刻意躲避了,居然还有人能找到这里,好看的眉毛微微蹙起,表现出一种明显的疏离态度:“你在发什么傻呢,爱丽丝?” 她冷淡的声音将爱丽丝从出神中唤醒,诶了一声后,下意识缩了下脖子,心中暗暗叫苦。果然是白夜啊,云鲸空岛上最不好接触的人。如果是格洛丽亚的话,爱丽丝还能和她开开玩笑,拉近距离,用插诨打科的方式诱导她说出心中的烦恼,再对症下药。但面对白夜,爱丽丝可不敢这么做,不知道为什么,她其实一直有点害怕对方,就像有时候会害怕林格和小夏那样。 这是同一种感觉吗?如果是,那可以说明这三者其实是同样的人吗?外冷内热的林格、善解人意的小夏,还有……让人捉摸不透的白夜。 “那个,”来不及思考,爱丽丝表情尴尬地抬起手,向她打了声招呼,“晚、晚上好呀,白夜?” 看起来更傻了。白夜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心中忍不住想到,当然,她并不会将这种想法说出口,而是淡淡地回了一句:“晚上好。” 咦,她回应我了?似乎可以沟通的样子?爱丽丝暗喜,决定循序渐进,先和白夜拉近距离,再不动声色地套出情报,制定对策:“你在这里赏月吗?哎呀,今晚的月色确实很美呢,让我都有些流连忘返了。要是不介意的话,让我来和你做个伴怎么样,白夜?一个人赏月也怪孤单的,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知道格洛丽亚也在,但你们两个人虽然是不同的人格,毕竟还是来自同一个灵魂,很多想法肯定都是接近的,交流起来未必有那么……新鲜?所以,不如让我陪你聊聊天如何?” 她一边说,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小心地观察着少女的反应。万幸她并没有像往常那样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但也不是很感兴趣的样子,反倒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爱丽丝。直到天才玩家心中忐忑,开始反思自己哪句话说错了的时候,她才开口,语气平淡:“你什么时候也染上了拐弯抹角的坏习惯,爱丽丝?”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嘴角似乎还往上勾勒出了一丝弧度,那是笑了吗?爱丽丝从来没有见过白夜笑的样子,她不太确定,便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看去时却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感觉。灰发少女的嘴角微微抿着,形成了一条单薄的直线,一看就很不好接触的模样。 所以,果然是自己的错觉吧? 天才玩家还在发呆,白夜已经开口,用冷淡的语调将她唤回了现实:“我记得你向来是个有话直说的人,这也是你为数不多的优点了,爱丽丝,最好还是将它保持下去吧。所以不妨直接告诉我,找我有什么事吗?” “这样啊。” 爱丽丝挠了挠头,没想到自己在白夜的眼中居然还有优点,应该感动吗?虽然“为数不多”这种说法也让人心情有些复杂就是了。 她老老实实地道出了自己的来意:“其实我就是来问你,最近有什么烦恼的事情吗?还是说我……呸、我是说其他人做错了什么事情,惹你不高兴了?你不必顾虑,直接跟我说,我会帮你主持公道的!” 说罢,爱丽丝还抬起手臂,展示了一下自己孱弱无力的肱二头肌,表示我爱丽丝的手段你最清楚了,一定叫那些不知好歹的家伙尝尝苦头! 白夜沉默了。 居然是为了这样的理由来找自己吗,看不出来,爱丽丝居然是这么有责任心的人,还是说,当上了队伍的领袖之后,她终于能够体会到所谓的责任和担当究竟是什么了?可惜,这没什么用处,因为归根到底,自己的问题也不是靠责任心就能解决的。恰恰相反,她越是主动,越是负责,越是迫切地想要做到什么,自己就越为难啊。 于是,白夜直接拒绝了她:“我没有什么烦恼的事情,只是想一个人静静而已。” “是吗?”爱丽丝狐疑地看着她,总感觉不是那么一回事。 “是的。”白夜面无表情,眼中看不出丝毫的波动,表现得就跟平时的她一样。论掩饰自己的情绪,云鲸空岛上恐怕没有人比身为心灵王权的她更擅长。 “那,”爱丽丝却忽然问道,“格洛莉亚呢?” 白夜的脸上短暂地浮现出一丝惊愕,但很快就被她压下去了,少女冷冷道:“她也没什么心事,现在正在休息。如果你不相信的话,明天就自己去问她吧。” 当然是问不出什么结果的,因为明天的她依然是你面前的白夜。 “不行。”爱丽丝却像是预感到了什么,毫不犹豫地拒绝了白夜的提议:“我必须听到她亲口说出这句话才行,而且是现在就要听到。你让她出来和我说说话吧,白夜,放心,不会耽误很长时间的,就一会儿。” 这家伙……总是在不该敏锐的时候特别敏锐啊。 就跟那家伙一样。 白夜既没有答应她的要求,当然也没有立刻拒绝,而是盯着爱丽丝看了一会儿,直到她心中发怵的时候,才忽然道:“爱丽丝,你刚才的话还算数吗?” “啊?什么话?” “一定能够解决我的心事。” “当然!怎么,你想要坦白了吗?” 用坦白其实并不合适,总有种审讯犯人的感觉,但鉴于天才玩家的文化水平一向都很有限,白夜也懒得纠正了,直接道:“那你就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吧,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哦?智力问答吗?这个我最擅长了,你尽管问吧!” “那就告诉我——” 灰发少女的脸上,逐渐绽放出一个不知道该说是复杂、还是嘲弄的笑容:“你知道,所谓的爱,到底是什么吗?” 给点喵 1450.第1434章 唯有等待吗? 第1434章 唯有等待吗? “你知道什么是爱吗,奥薇拉?” 当老师对我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我便意识到自己可能身处一个永无止境的梦境之中,眼前所见的一切并非真实,耳中所闻的一切皆是虚幻,就连心中的思绪,也有可能不是出于自身的意志。它来自于冥冥之中不可违逆的力量,窥探你的情感,窃取你的思想,然后,重现你的记忆。 于是,在一年四季,索森山脉最明媚的阳光中,我又看到了盛开的紫罗兰花,以及在花丛中向我微笑的那个身影。我曾经越是想要见到她,现在就越是对她的出现感到迷惘,因为那似乎证明自己总是走在一条似曾相识的道路上,从来不曾真正挣脱过去,迈向未来。 而关于这个问题,我的回答也唯有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我不知道,老师。”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心里其实有些害怕,怕老师用失望的眼神看着我,怕她对我失去信心,更怕她轻轻摇头,用悲伤而又无可奈何的语气对我说:“看来这么多年,你一直都在迷惘、没有成长啊,奥薇拉。”尽管知道她只是一个幻象,但我的情感依然被她牵动着,因为所有幻象都来自我的记忆,是旧日的一段残影,难道可以因为它是虚假的,就否认自己的过去吗? 我低下头,准备承受老师的批评或责怪。 但听到的只有一声释怀般的轻笑:“看来这么多年,你一直都在寻找,没有放弃啊,奥薇拉。” 一直都在迷惘,没有成长;一直都在寻找,没有放弃。明明是同一件事,可如果用不同的说法表述,就会让听者产生不同的情感。我终于可以确信,就算是残影,眼前之人也是我生命之中最真切、最温暖、最不可取代的记忆之一,她从不曾离我而去,只是默默地守护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而已。意识到这一点的那一瞬间,名为奥薇拉的少女一度产生了哭泣的冲动,却硬生生地忍耐住了,不是因为在幻境中哭出来是很丢人的事情,而是因为即便在幻境中,她也不希望自己在老师的面前暴露出软弱的姿态。 不要再让身边的人为你担心了啊,奥薇拉。 冥冥之中有一个声音对我说过。 我告诉它,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并且,我说到做到。然后才缓缓仰起头,向老师露出一个可能比哭泣还要难看的笑容吧,我确信眼泪都已被带走,蒸发在阳光的最深处,可依然看见老师轻轻伸出手,为我拭去了眼角边一抹不存在的泪痕。 “真是辛苦你了。”她温柔地说道。 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 那之后,我和老师聊了很多,关于我离开索森山脉之后的经历与见闻,关于我的同伴和旅途中邂逅的形形色色的人们,关于一本我正在创作却不知何时能写完的,还有一些自己的心事与烦恼。我的本意不是求助或者宣泄,只是单纯的倾述而已,就像离乡远行后终于归来的游子,忍不住向亲人朋友炫耀自己这一路上的经历,却总是刻意忽略了其中的种种险阻与波折。 老师大概也理解我的心情,所以只是倾听,不曾打断。直到我将所有能说的事情都说完了,她依旧没有任何回应,我才鼓起勇气问道:“……所以,老师,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她没有问答,而是反问我:“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奥薇拉?” 我自然知道的,实际上,就在我坠入回忆的那一瞬间,就已经明白这里是什么地方了,但,这正是我对老师出现于此感到疑惑的原因。 “这里是……圣杯制造出来的幻境吧?”我犹豫地说道,但犹豫并不是因为不确定,而是不想让老师知道自己只是幻境制造出来的残影。诚如前面所言,即便这只是个幻境,但对我来说,她的存在与真实没有任何区别。分不清虚实,或者分清之后仍然选择忽略,固执地遵循自己的情感,这也是凡人的一种特质啊。 “准确地说,这是圣杯根据你和邪龙的记忆创造出来的幻境,你和他将在这个幻境中,进行精神与意志上的斗争,直到其中一方取得胜利,获得尼伯龙根的权限。但世间万物皆有迹可循,看似虚构的幻境也一样,它取自你们内心深处的弱点,或最渴望的事物。”老师耐心地解释,那种语调和神态不禁让我想起了多年以前她在开阔明亮的花园温室内为我上课时的场景。 所以,我也仍像当时那个懵懂无知的女孩一样,只知道复述她的问题,表现出单纯的思考:“我的弱点?邪龙的渴望?” “没错,很巧的是,这两者都与同一种事物有关系,这就要回到我一开始询问你的那个问题上了。” 老师稍作停顿,然后一字一句,十分认真地重复了一遍最开始的问题:“你知道什么是爱吗,奥薇拉?” “我——”我张了张口,却哑然无声,说不出半句话。 老师微微一笑:“看啊,这就是你的弱点了,奥薇拉。就连身为奥秘王权、自以为无所不知的你,也会有自己不知道、不了解、甚至不曾接触过的知识。你是单纯地畏惧它吗?还是对它表现出来的不可预测的形态感到害怕,唯恐自己无法彻底掌控它呢?如果你能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就能找到离开这里的方法了。” 老师的说法让我感到赧然,只能小声辩解:“我、我并没有觉得自己无所不知,老师……” 那让我听起来就像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掌握了一点点知识,便以为看透了世界的秘密。说实话,我曾经十分讨厌那样的人,如今还好,只是有些同情而已。 “可我所看到的、所听见的、所感受的,都在向我揭示这个事实。”老师伸出手,轻抚我的面颊,她的指尖带有一股老树般柔韧的皱纹和微小的芳香,那正是她在漫长的自然岁月中沐风栉雨、逐渐沉淀下来的智慧,远比任何年轻人自诩的学识或眼界更加深奥:“自从进入渊底之后,你所做的一切,所为的一切,难道不都是证据吗?你总是在想,我知道那么多大家不知道的事情,掌握着那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可它们并不是因为我的细心观察或日常积累而获得的,仅仅是因为我拥有王权的力量,便能凌驾于世间的一切知识之上吗?既然如此,拥有这种力量的人更应该承担起重要的使命,去实现一般人做不到的伟业……奥薇拉,告诉我,你究竟是不是这么想的呢?” 我哑口无言。 老师完全猜中了我的心思。 果然,在她的面前,我就像个小孩子一样,什么都藏不住啊。 “我不会说这样不行,奥薇拉,因为你已经是个成年人,而且很聪明,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应该做什么,但我希望你不要给自己太大的负担,偶尔也相信一下身边的人吧,尤其是,你一如既往,深深爱着的那些人啊。” 老师语重心长地说道,听到最后那句话时,我脑海中下意识浮现出一个人的面孔,随即又是许许多多人的影子从脑海中掠过,飘向未知而遥远的地方。尘世间熟悉的灵魂一再出现,却倏忽即逝,仿佛走入我生命的理由只是为了离去。我一度感到迷茫,然后是恐惧,最后选择面对,这样的过程是接受现实的过程吗,还是像老师说的那样,因为深深地爱着,所以才能下定勇气? “果然,”老师无奈地笑了,“对你这个年龄的孩子来说,想要领悟爱是什么,该怎么去爱,或者该如何发现爱的存在,依然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啊。” 可是,老师刚刚还说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而且还夸我很聪明,为何现在又改口了呢? “那,对老师您来说呢?”我忍不住问道:“对您来说,爱又是什么?” “……”老师思考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用苍老而温和的声音说道:“爱是毒药,在心肠肝胆里翻来覆去;爱是歌声,在虚无的荒国里流浪;爱是刀剑,如生命的顽强不息。像树木一样生长,接受阳光和雨露的滋润,尘世中等待着千百年,直至鸟兽与岁月同样繁衍,种子与记忆同样生根,那无疑是爱;或像旅人一样行走,见惯世间奇妙的风景,执着地追求一个相似的灵魂,直至理想与岁月同样沉淀,愿景与记忆同样发酵,那样的或许也是爱吧?” 我眨了眨眼睛:“听起来就像诗歌一样,这是老师的亲身体会吗?” “有时候是,但大部分情况下,这是凡人的共识,只是他们自己未曾发现而已。”老师向我笑了笑:“如果你也不理解的话,何不去向他人寻求答案呢?在这片幻境中的,可不止你一个人的记忆啊。” 老师这么一说,我才反应过来,这个幻境是由我和邪龙的记忆共同构成的,我所畏惧的事物,以及邪龙所渴望的事物。二者凑巧都是相同的,我畏惧着爱,是因为对它一无所知,明明知晓一切,却唯独不知晓爱为何物的人啊,心中一定很害怕吧?可邪龙呢?他为何渴望着爱呢?我原本以为,像那样邪恶、贪婪、暴虐而又不知疲倦的灵魂,应当渴望着灵魂中更为本质的欲望,比如力量,权力,或者说……无可替代的尊严。 唯独不该是爱吧? 如果说邪龙尼德霍格只是一条渴望着爱的可怜的巨龙,乐园乡亚述的妖灵们、英雄伊塔洛思、还有亚托利加大地上深受其害的人民,难道不是应该感到荒谬和可笑吗? “很难理解,是吗?”老师轻声道:“如果感到疑惑的话,不妨自己去看一下吧。” 亲眼见证,一个关于爱、自我、争斗和绝望的故事。 邪龙尼德霍格和他所追逐的世界。 …… 林格凝视着奥薇拉平静的睡颜,少女长长的睫毛在提灯摇曳的光线下投下细密的阴影,仿佛只是沉浸在一个寻常的梦境里。然而,她紧抿的唇线和偶尔轻蹙的眉心,却泄露了那梦境绝非平和。就在不久之前,他们还一同站在这艘古老战舰——尼伯龙根的核心,那扇镌刻着无数复杂、扭曲、仿佛活物般脉动纹路的巨大金属门前。 门扉的材质与舰体一致,暗沉的黑曜石色泽仿佛将周围的光线都吸收殆尽了,唯独中央有一个醒目的、与奥薇拉手中长老节杖形状完美契合的凹槽。空气中弥漫着浓稠的魔力,源自圣杯的邪异与源自龙血结晶的古老威压在此处交织,几乎令人窒息。 然而,当奥薇拉轻轻将作为密钥的长老节杖插入中央的凹槽时,门扉上那些幽绿色的纹路骤然亮起,犹如巨人体内的无数血管般,沿着地板和墙体不断蔓延,暗沉的舰身内部,邪异的光芒忽明忽灭,整个尼伯龙根仿佛从亘古的沉睡中短暂地苏醒了一瞬,发出了一声低沉而满足的叹息。 与此同时,奥薇拉的身体也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倒了下去,如同断了线的人偶般,安详地陷入沉眠。林格的反应快得惊人,在她倒地前便已伸手将她接住。掌心传来的触感如此柔软,就像捧着一朵轻飘飘的紫罗兰,少女的身体温热,呼吸平稳,除了意识沉寂,并无其他受伤的迹象。 “奥薇拉小姐!?”塞莱娜发出一声惊呼,但很快就被蕾蒂西亚打断了,后者竖起食指,朝狼人少女“嘘”了一声,让她安静下来。 正如之前奥薇拉提到过的,她将与邪龙残留下来的意识对抗,争夺尼伯龙根的控制权。 谁也不知道这个过程将持续多久,或许只需短短的一秒钟,或许要经历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的时光,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无论如何,现在的他们只有等待。 给点喵 1451.第1435章 和大家理解的不一样吗? 第1435章 和大家理解的不一样吗? 爱丽丝回到旅馆的时候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正留在旅馆等她消息的依耶塔见状,便好奇地问了一句“你没事吧”,结果爱丽丝却反问她:“你知道什么是爱吗,依耶塔?” 顿时将善良纯洁的天使小姐吓得语无伦次:“呜哇哇、爱、爱丽丝你要死啦,干嘛突然问这种奇奇怪怪的问题!这、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会知道,而且也不适合放到现在讨论吧!万一被其他人听见,产生了不好的误解怎么办?总总总总总而言之、你不许再说这样的话了!” 天才玩家很纳闷:“你反应这么激动干嘛?再说了,这又不是我问的,是白夜问的。” “诶?”依耶塔的声音戛然而止,她茫然地眨巴了一下眼睛,似乎很难想象会从爱丽丝的口中听到那个人的名字:“你是说、白夜?” “没错。” 爱丽丝轻轻点头,然后便向她复述了自己先前的经历,如何在云鲸空岛上寻找白夜、如何在风车塔房的顶层发现了正在欣赏月色的少女、如何旁敲侧击地打听她的心事,最终又是如何从后者的口中得到了一个惊人的答案,或者说,一个作为答案的问题。 说实话,爱丽丝第一次听到这个问题时,反应并不比依耶塔好上多少,虽然算不上瞠目结舌吧,至少也可以说是难以置信了。因为风格完全不搭嘛,像这样的问题,如果是从梅蒂恩、从奥薇拉、甚至从萝乐娜和蕾蒂西亚的口中问出来,都不会显得突兀;但如果是从白夜的口中问出来,却让人觉得怪怪的,就像是亲耳听到现实魔女天蒂斯坦诚自己的愿望是世界和平那样,有种荒谬而讽刺的违和感。 爱丽丝可以发誓自己完全没有诋毁的意图,只是忠实地说出了自己的心理感受而已,依耶塔肯定也是这么想的,否则她的反应就不会这么惊讶了。 “白夜还说,”爱丽丝捏着下巴,一边琢磨一边解释:“如果我能够答出这个问题,或许就能理解她的烦恼了。” “哦?”依耶塔顿时来了兴趣:“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柜台后擦拭酒杯的酒保小姐、厨房里清洗餐具的老板娘、客厅里正在整理药品清单的梅蒂恩与莉薇娅修女、正对着作业本冥思苦想的谢米……除了已经返回炼金工房的萝乐娜和按时外出散步遛马的希诺以外,每一个还留在旅馆的少女都竖起了耳朵,等待爱丽丝的答案。 因为大家都很想知道,天才玩家到底会怎么解答这个问题呢? 然后,爱丽丝不负众望地让大家失望了。 “我说我不知道。”爱丽丝双手叉腰,理直气壮:“先让我回去思考一下,等想到答案了再告诉你。白夜说好啊,无论你要思考多久都没有关系,不过在想到答案之前就不要来打扰我了,所以我就回来了。” 旅馆内顿时响起一大片嘘声。 依耶塔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虽然早有预料,但还是很无奈:“真像是你的风格呀,爱丽丝。” “那我能怎么办?”爱丽丝也很委屈:“突然要我回答这种深奥的哲学问题,而且还不能随便回答,万一惹白夜生气,她不理我了怎么办?那我不就只能实话实说,争取一些时间了吗?你们觉得我答不出来很丢脸,可如果换成你们,难道就能回答出来吗?” “唔!”依耶塔想了一下,发现还真不能,其他人也纷纷闭上了嘴巴,假装自己不存在。 主要是这种问题,一般人也不会特意去思考吧,又不是专门研究这个领域的哲学家或者心理学家。更何况,它原本也没有什么标准答案,全靠主观判定,如果不能读心,谁又能知道白夜究竟想要什么样的答案、该怎么回答才能让她满意呢?这么看来,爱丽丝的选择还真不算错,至少拖延了时间嘛。 “那你打算怎么回答她呢?”依耶塔好奇地问道:“一直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吧?” “那当然是……看书?”爱丽丝不太肯定地说道:“我看奥薇拉房间里奇奇怪怪的哲学书还不少,里面应该会有我想要的答案吧?说不定我还是个不为人知的哲学天才,能够从中领悟到什么暗黑心理学或人性的秘密呢?” “哈哈哈……”依耶塔尴尬地笑了,别说感悟哲学,爱丽丝把书翻开能耐心读上十分钟,天使小姐就该对她刮目相看了。 “不过,”爱丽丝又捏着下巴,琢磨起来:“白夜怎么会突然问这样的问题呢?这和她最近的心事有什么关系?难道说……她缺爱了?“ “……我觉得应该不是吧?”依耶塔觉得爱丽丝的说法有点问题:“我们平时都很关心白夜的,嗯,还有格洛莉亚,应该不至于让她觉得自己受到了冷落吧?而且,我觉得白夜也不像是会计较这种事情的人。” “哎呀,这你就不懂了。”爱丽丝的语气显得她很懂的样子:“答案已经很明显了,白夜所寻求的爱,并不是同伴之间的关爱或朋友之间的友爱,而是与憧憬之人互相理解、互相依赖、互相扶持的……恋爱啊!” “哇哇哇!” 大家都被爱丽丝惊天动地般的发言吓到了,依耶塔更是涨红了脸,一边发出意味不明的怪叫声一边拼命摇头,表示爱丽丝你简直是在胡说八道,白夜怎么可能是那样的人?她会谈恋爱简直比爱丽丝忽然变成了游戏高手更令人难以置信! “这话说得也太过分了。”爱丽丝很不满:“我从一开始就是游戏高手好吧?” 这话就纯粹扯淡了,听听就好,没有人当真。谢丽娅放下手中不知道擦拭了多少遍的酒杯,若有所思地说道:“以白夜的性格,确实很难想象她会爱上某个人啊。再说了,就算她想要谈恋爱,难道云鲸空岛上便有合适的人选吗?” “当然有啊!”谢米也暂时放弃了那些永远也想不明白的习题,加入了她们的讨论:“林格不就是?我觉得白夜对林格的态度很不一般哦,比对其他人的态度都要特别。说到底,觉得谁很特别,因此格外关注他的一言一行,这种情感不就是恋爱的开端吗?” 还真是。 谁都没想到谢米居然能说出这么有哲理性的话,大概小妖精唯独在这类话题上有着异乎常人的天赋和热忱吧?不过老板娘却不能容许自己的小妹继续胡说八道下去,刚从厨房走出来的她一边擦拭湿淋淋的双手,就像擦去血迹般慢条斯理,一边笑眯眯地对谢米说道:“有些话可不能乱说哦,小谢米,我相信林格可不是那种容易移情别恋的人,白夜肯定也没有夺人所好的兴趣吧?” “没错没错!”梅蒂恩这一回并不站在好朋友的身边,因为她要维护兄长的名誉:“林格和小夏姐姐情投意合,白夜姐姐也没意见!” 谢米被大姐盯得头皮发麻,又被梅蒂恩说得哑口无言,她知道这种情况最好还是乖乖服软免得引发众怒,但骨子里的倔强和青春期的逆反心态又让她嘴上不肯服输,硬着头皮坚持己见:“说不定就是因为之前小夏和林格情投意合,白夜不愿插足,所以只能默默地将爱意藏在心底呢?然后她在爱意与疏远之间反复徘徊,被自己的情感折磨得痛苦不堪,这才选择自我放逐,不与大家为伍,觉得孤独能够消解情感,迟早会冷却这份爱意……哇!不要这么看着我啊大姐,这都是我从书上看到的!” 眼见谢丝塔的目光越发不善,谢米连忙抱头蹲防,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姿态。但前者并没有那么容易上当,而是没好气地反问了一句:“胡说八道,我可不记得旅馆里有这么乱七八糟的书。” “是真的啦!”谢米辩解:“我是在奈薇儿小姐的房间里看到的,梅蒂恩可以作证!” 大家便看向梅蒂恩,粉发少女表情复杂地点了点头。当她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每天只考虑学习和玩耍的时候,蕾蒂西亚曾经带着她和谢米一起去女伯爵的房间里探险,三人在她的书架上发现了很多名字与内容完全不相符的书籍,比如谢米提到的那本书,书中的内容确实是关乎一段错综复杂堪称悬疑的恋情,然而书名却是《墨托许战争史》…… 众人一时无语,总感觉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惊人的秘密。 “咳咳。”直到莉薇娅修女轻轻咳嗽两声,打断了客厅内的沉默,她轻声说道:“不管你是从哪里看到的,但,用自己的想象去非议他人的情感生活可是很不礼貌的行为哦,谢米小姐。” 谢米小脸一红,爱丽丝更是老脸一红,因为两人都属于莉薇娅修女所说的、“用自己的想象去非议他人的情感生活”的人,只不过一个是林格,一个是白夜罢了。 “我也觉得,还是少说这样的话比较好。”依耶塔嘀咕道:“也就是小夏姐姐不在了,要是她还在的话,不光我们要被教训,连白夜都得遭殃呢。” 那可就太冤枉了。 “这不是气氛太尴尬了,我开个玩笑,活跃一下嘛。”身为始作俑者的爱丽丝,一脸无辜地挠了挠脸颊,为自己开脱。当然,这个理由并没有人相信,与其说是活跃气氛,众人更情愿相信她只是放弃了思考,想到啥就说啥而已。 又不是没有前科。 “你们在这里干嘛呢?”正当旅馆内的气氛逐渐变得尴尬时,希诺从外面走了进来,她刚刚结束了今晚的训练活动,顺便在林间溪流中洗了个澡,现在头发还有些湿漉漉的,飘浮着迷蒙的水汽。刚走进旅馆,看见这么多人都聚集在客厅里,她吃了一惊,尤其是看到某天才玩家也在,这种惊讶顿时转变为了疑惑:“爱丽丝,你怎么还在这里玩呢?和圣战军的联合作战行动两天后就要开始了,时间紧任务重,你可是我们这一方的领袖,也是要参加行动的作战人员。就算不想着怎么与圣战军商议作战计划,至少也要提前做好战斗的准备吧?这次的行动很重要,可不能抱着半吊子的心态踏上战场啊,爱丽丝。” 说到最后,她变得语重心长起来,爱丽丝原本还想嘀咕两句我没有在偷懒,但一想到自己的话向来都不是很有说服力,便放弃了,老老实实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一旁的依耶塔有点心虚,因为她也是即将参加这次行动的作战人员之一,而且操控云鲸空岛的她承担着比爱丽丝更加重要的任务,要说偷懒的话,她也干了。 梅蒂恩更加心虚,因为她虽然不直接参与战斗,却是重要的后勤人员,不仅为圣战军提供药物和医疗用品,同样也负责为作战人员提供宝贵的医疗救治,这可是个艰巨的任务,不容有失。 莉薇娅修女想到自己还要帮梅蒂恩统计药品储量、谢丽娅一想到自己还没来得及检查草药园的生长情况、谢丝塔一想到自己还没有清点旅馆的后勤储备、谢米一想到自己的作业还没有写完…… 总而言之,大家都开始心虚了,觉得自己为了所谓的恋爱话题而聚集在这里,确实不是战前该有的面貌。 看来,白夜的心理问题,只能等到这场战争结束后再来讨论了。对于爱丽丝来说,这可能是个好消息,毕竟,关于什么是爱,她还一无所知呢,如此深奥晦涩的问题,她觉得自己恐怕要思考很长一段时间了。或许,等林格和奥薇拉回来之后,可以询问他们?尤其是奥薇拉,她一向自诩为奥秘王权,世间知识无不包容,自然应该知道什么是爱吧? 嗯,就这样决定了。 不过,话说回来。 即便已经打定了主意,爱丽丝仍忍不住去想:白夜所追求的爱,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 一定……和大家理解的爱不一样吧? 冥冥之中,她有预感。 给点喵 1452.第1436章 第1436章 在一段永无止境的岁月中,无尽循环的幻梦里,奥薇拉看见一幕幕景象正飞快地从自己眼前掠过,犹如镜子破碎后的断片,凝固而又分离。她看见宏伟的高山、壮观的宫殿、喧嚣的龙群、还有一条庞大得几乎遮天蔽日的白金巨龙;看到山峰在哀鸣、大地在颤抖、两条龙在比云更高的天空上对峙,不尽相同的眼眸中是似曾相识的倔强;她看到理想被倾覆、执念被摧毁、骄傲被瓦解,一个错误地将爱理解为孤独的灵魂,还有一个错误地将孤独理解为爱的灵魂,他们正在不断交错的时空中,重演着最初的决斗。 当这些景象终究如同雪花,渐渐消融在记忆的深处时,黑暗之中浮现出一条比黑暗更加深沉的巨龙,他仰起狰狞的头颅,沉默地凝视着远方,一片虚无的世界。尽管面无表情、尽管不屑一顾、尽管散发出比林威尔市的霜月更加冷酷无情的气息,但奥薇拉依然能从他的眼神中看出强烈的不甘,宛如对这残酷的命运发起了反抗,最终却以悲剧收场。 他自然会不甘,也有充分的理由不甘,因为他在这尘世之间还有未来得及做的事情、还有必须去做的事情、还有不得不去做的事情,等待着划上句号的时刻。当他知道自己已令宿命中的对手等待太久时,心中便涌现出一股屈辱和愤怒的情感,继而又转变为强烈的、顽固的、不可阻止的执念:他必须赴约、必然赴约、也终将赴约。 哪怕死亡已将你我分隔,我也会从冥界的最底层,一步一步地爬上来,重新站在你的面前。 “为什么要如此执着呢?” 奥薇拉问他:“是为了复仇吗,向那个曾经杀死你的人?” 片翼的羽精灵英雄伊塔洛思、将他杀死;乐园乡亚述的妖灵们,不肯屈服于他的暴力之下;就连亚托利加大地的凡人,亦在水深火热之中咒骂着邪龙的残暴。这些印象,是否都跟随着一个邪恶灵魂的死去,永远铭刻在了他的记忆之中呢? 基于历史和传说,奥薇拉做出了自认为最合理的判断,可她似乎忘记了,老师将自己送入这段记忆之前,曾告诉她,幻境之中,是一个渴望着爱的灵魂。 他被创造出来,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经历种种苦难和磨砺,最终又死于自己的野心。 就像……残渣。 如果不理解这一点,肯定也难以理解他的追求吧?于是,龙没有低头,更不曾回应,高傲得仿佛无视了这个突然出现在自己记忆中的旅人,但他目中无人的态度似乎又向奥薇拉传递出一种讯号:自然不是。 我不是为了复仇那么肤浅的理由而存在的,区区一个片翼的羽精灵,就算确实掌握着战胜我乃至杀死我的力量,又怎能让我念念不忘,以至于在死亡的世界里依旧朝思暮想呢? 她,妖精,亚托利加的凡人……他们都太渺小了,不值一提。 对于一个死而复生的灵魂来说,这世界上远有比复仇更加重要的事情。 那就是,证明…… …… 尼德霍格对白金山还有印象吗? 若说没有,恐怕是自欺欺人,但留下的绝不是美好的印象,因为他的童年正是在这座高耸入云的山峰度过的。事实上,大部分有天赋的幼年龙族都会被送到白金山培养。在龙族输掉了那场争夺大陆霸权的战争、又因为天变、神变和灾变的三场劫难而逐渐衰落后,为了保存元气,以待日后光复,当时的龙王巴哈姆特带领龙族退居大陆边陲,以龙语高墙阻隔了外界的联系,从那以后,白金山就取代昔日辉煌的龙之王城,成为了龙族新的圣地。 龙王深感世事变化无常、命运反复不定的道理,认定龙族若想恢复昔日荣光,既要避开争斗保存元气,但也不能与世隔绝故步自封,便下令在白金山上修建大书库,总揽世间一切知识,以龙族中学识最渊博者为守书人,同时教导族群中有天赋的幼龙,引领他们走上光复族群的道路。 正是在这位守书人的教导下,尼德霍格学会了如何获取外界的知识、如何锻炼战斗的技巧,并很快脱颖而出,成为幼龙中的佼佼者。但这带给他的不是荣耀,而是其他幼龙的孤立与敌视。因为他性格孤僻而执拗、沉默又自大,几乎没有一条幼龙愿意与他成为朋友,于是在那漫长的三百年岁月里,他总是独来独往,未曾体会过什么叫做友情。 制造出这种性格的原因除了一部分天性的因素外,还有一部分源于后天的缺失。尼德霍格的父母在他还只是颗龙蛋的时候便已逝去,导致他们死亡的直接原因正是昔日的战争中遗留的伤势,而战争则源于龙王巴哈姆特的一道命令:巨龙想要放弃他们在东大陆繁华之地的势力,退居白金山上,但龙的仇敌却不会善罢甘休。灾难之后,巨人、人类、尘精灵乃至深海中的镜精灵都曾联合起来,欲一举剿灭这个最为高傲却也最为强大的种族,以绝后患。尼德霍格的父母正是为掩护族人撤退,而死在了龙语高墙之外,而后龙王封锁高墙,无口令者不得擅离,因此后来者甚至没有为他们收敛尸骨的机会。 龙族是一个极其重视血脉与家族传承的种族,他们既为自己高贵的姓氏而骄傲,也憧憬着父辈的荣光,渴望开创出同等伟大的事业。而在他们眼中,既不重视姓氏与家族荣光、也没有显赫父兄亲自教导的尼德霍格,无疑是龙群中的异类。 但这一切对尼德霍格毫无意义,因为他从不愤怒,也不悲伤。 从未体会过父亲的威严与母亲的慈爱的他,在出生不久便学会了用冰冷与淡漠的目光阻止一切试图给予他温暖的、爱心过于泛滥的成年龙,坚定地认为自己不需要他们的关护,于是甚至被他们认定是“天生情感缺失”的幼龙;一同学习时被其他幼龙孤立敌视,有时还会被冷嘲热讽,他会毫不犹豫地当场回击,哪怕对方人多势众,也要打到头破血流,听见他们畏惧地喊着“尼德霍格疯掉了”然后跑去找老师求助,他则不屑地吐出一口血沫,打从心底认为他们不过是一群弱者的聚集。 愤怒和悲伤都是弱者才有的情绪,对自己的无能感到愤怒、为自己的遭遇产生悲伤……尼德霍格不是弱者,他发誓自己要变成强者,比所有人都强,于是他主动扼杀了自己的这两种情绪。在其他懂得喜怒哀乐的巨龙眼中,他毫无疑问是一条奇怪的龙。 这样的性格在他成年之后让他变得更加不受欢迎,以至于最后站在争夺龙王之位的舞台上时,所有的龙都在呐喊“赫拉斯瓦尔格”的名字,至于没有背景、一路凭借实力打上来的尼德霍格,却没有听到任何一条龙呐喊自己的名字,哪怕不是为了给他加油、而是表达对自己的厌恶。他是孤僻的异类,无法进入同族的眼中,所有龙都不希望他成为新的龙王,甚至有些龙在背地里说:“要是让尼德霍格成为龙王的话,龙族就完蛋了吧?” 尼德霍格无所谓这些评价,甚至有种求之不得的感觉,因为那就意味着他不仅拥有成为龙王的资格,同时也拥有了决定整个龙族命运的资格。他可以得到一切,然后毁掉一切,天生的强者拥有决定的权力,至于那些弱者,便只能在舞台下当个旁观者,发表一些无足轻重更不可能改变什么的言论罢了。 只要击败眼前的对手,就能迈出决定性的一步。 而他的对手,是赫拉斯瓦尔格……啊,赫拉斯瓦尔格。 脑海中浮现出这个名字的一瞬间,漆黑的巨龙神色恍惚,陷入一种他一度以为永远不可能出现在自己身上的复杂情感之中。它时而如沼泽般淤积,时而如山峰般耸峙,涉过这片沼泽、攀过这座山峰,才能抵达内心世界的最深处,直视那些从不愿承认的往事。 赫拉斯瓦尔格,是怎样的一条龙? 最初听闻这个名字,是从教导自己知识和技艺的老师那里,他同时也是大书库的守书人,教导着王朝一众天赋优秀的幼龙。他对已然脱颖而出、俯瞰那些无能同类的尼德霍格说:“你的天赋是我此生所见的第二优秀的幼龙,按照这样的速度成长下去,很快就能拥有光明的未来。可惜的是,倘若不是现在,而是龙族历史上任何一段时期,都能有争夺龙王之位的资格。” 尚且不明白命运的残酷,对老师依然怀有敬畏与尊重之心的尼德霍格便问他:“为何偏偏是现在?” 老师回答他:“因为现在,有一条比你更加优秀的龙。” 他便是赫拉斯瓦尔格。 如果说自出生便失去了父母亲人、性格乖僻、从来都独来独往的尼德霍格,他的存在是卑微到了尘土里,那么,赫拉斯瓦尔格则截然相反,他在山巅、在云中、甚至在更加遥远的天穹之外,俯瞰着所有追逐他背影的人。 继承自伟大的无限龙神巴哈姆特的高贵血脉,令他天然地拥有了与出身相当的气质与行事作风;总是清澈平静,没有一丝瑕疵的双眼,一如他的温和谦逊的性格,有别于巨龙在外人眼中一向高傲自大的印象,因而也得到了族人们的赞许;出色的天赋与勤勉的努力,使他获得了比所有同龄幼龙更加光辉的成就,甚至龙族中早有睿智的长者下定了结论,认定没有其他龙比他更适合未来的龙王之位——当然,长者们在这么下定结论的时候,眼中肯定没有出现过那条总是沉默寡言的幼龙的面孔,连一时半刻的停留都不会有。 就算是在为人处世上,赫拉斯瓦尔格也表现得无比成熟,完全不像是一条幼龙应该表现出来的模样。几乎所有同龄者都愿意聚集在他的身边,听从他的言语行事,无论那是善意的提醒还是严厉的斥责。对于他的天赋与成就,那些龙表现出来的只有艳羡与称赞,至于嫉妒和诋毁,倒似乎只会向沉默寡言者与独来独往者倾泻。他们就像是群星,把赫拉斯瓦尔格衬托地得像是一轮耀眼的太阳。 而尼德霍格连星辰都不是,他只是一颗失去了光辉、黯淡无比、正在等待坠落的陨石。 二者之间的对比太过明显,纵然尼德霍格的天赋与取得的成绩只比赫拉斯瓦尔格稍逊一筹,但没有人会记得“第二”,或者说,当这个“第二”是尼德霍格的时候,他们便下意识地将其忽略过去,仿佛这位族人从未存在。唯独老师还算公允,正确地评判了两人各自的成就,认为他们都是龙族的天才,只是略有高低。但错就错在这一结论过于“正确”,老师是大书库的守书人,常年沉浸在书本中,对于世界的知识或许有自己独到的了解,但对于生命的情感却一无所知,所以他告诉尼德霍格的那些“正确”的结论,在倔强执拗的后者眼中,不应当是“事实”。 他怎么能承认自己输给了他人呢,哪怕这一件事由教导他们知识与技艺的老师说出口。 于是,他开始尝试证明,不是证明自己比赫拉斯瓦尔格更加优秀,而是证明另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 无论是在大书库中不眠不休地汲取知识、还是瞒着所有龙悄悄跑到白金山的山脚下与那些危险的魔兽战斗,磨砺自己的技巧……他承认自己在血统、性格与天赋上,或许都输给了赫拉斯瓦尔格,但坚信这一切都是可以弥补的,从来没有先天的条件能够决定后天的成就,这样荒谬的事情如果说是命运安排,那么尼德霍格便要反抗给所有笃信谬误的人看! 可结果又是如何呢? 执拗而倔强、孤僻又冷漠的巨龙证明了自己,哪怕不被所有人正眼相看的黯淡的陨石,有一天也会爆发出比太阳更加耀眼的光辉吗? 给点喵 1453.第1437章 突然苏醒了吗? 第1437章 突然苏醒了吗? 答案是令人惋惜的,又或许只有一个人惋惜,那个人正是当初给了尼德霍格“正确”结论的老师。当其他人都着眼于赫拉斯瓦尔格取得的成就,把这条独来独往、仿佛只有冷漠一种表情的巨龙忽略过去时,只有他看到了尼德霍格的努力,近乎残忍的执着。他看到尼德霍格追逐着赫拉斯瓦尔格的背影,不顾一切地向着同一个绝巅攀登。但他和赫拉斯瓦尔格是不同的,他没有父母的鼓励、朋友的支持与他人的崇拜,唯一拥有的不过是自己的一腔热血与无用的倔强。如果说赫拉斯瓦尔格的登山路走的是一条平坦的大道,那么尼德霍格便是在密布荆棘的小路上挣扎前进,那些尖锐的倒刺令他鲜血淋漓,但他咬牙支撑,似乎不把自己的痛苦作为痛苦,而是一种鞭策的动力。 但他距离赫拉斯瓦尔格,依然有一步的差距。有些时候,天赋上的鸿沟是无法用单纯的努力去填补的,这一步的距离难如登天,甚至让老师也觉得苛刻。作为大书库的守书人,对于年轻一辈的竞争,他本应保持中立的态度,但假如你见过年轻的巨龙挑战凶名赫赫的强大魔兽,一番浴血后将其击杀,拖着遍体鳞伤的躯体回到族群,只为了证明自己并不比所谓的“太阳”差,却见到竞争对手在族人们的欢呼中荣胜凯旋——他刚刚击败了一只总是挑衅龙族威严的魔兽,对方的实力强大得连已为半神的古老龙类都不是对手,而赫拉斯瓦尔格却毫发无损地取得了胜利——的时候,你就会明白这种情感的偏向并非毫无道理。 那一个夜晚,尼德霍格独自蜷缩在黑暗里舔舐伤口,仿佛听不到族人们为赫拉斯瓦尔格发出的欢呼。“永远的第二名”是悲哀的,更悲哀的是,就算是第二名也应该有属于自己的荣耀与骄傲,但尼德霍格没有,所有人都看不见乃至刻意忽视了这个“第二名”的存在,仿佛他是影子,又或者干脆只是一种妄象。在第一与第三之间,夹着一片空白。 “为什么要这么执着呢,尼德霍格?” 老师站在第二名的面前,用平静得听不出丝毫起伏的声线问道:“有什么非得执着的理由么?” 这样的问题本不应该出自于一位以传授知识与经验为责任的老师口中,但他实在好奇,因为在他眼中,尼德霍格绝不是那种喜欢争强好胜的巨龙,尽管他看起来孤僻倔强,不被其他人认可,但他也从来不在乎其他人的认可。 他看着自己的学生,过去以沉默的姿态与冰冷的目光回应他人的视线,被孤立在某一角落却依旧显得如此骄傲的幼龙,如今已成长为一条遮天蔽日的成年龙。对巨龙来说,体型就意味着尊严、意味着地位、也意味着力量,而尼德霍格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现在的他看起来就像一座山峰,却仍没有停止生长的趋势,仿佛身体里潜藏的能量也会随着野心不断膨胀,直到再无其他巨龙可以夺走自己的光辉。 “没有什么理由。” 尼德霍格冷漠地回道,多年来的追逐与失败让他逐渐忘记了过去的记忆,即便是对唯一不会轻视自己的老师,也没有了那种尊重与敬畏的态度。这或许是天性如此,又或许是后天养成,老师并不在意,追问道:“你想证明自己吗?” “我从不需要证明。” 尼德霍格转过身,背后伤痕累累的龙翼张开时,卷起了天地之间回响不止的狂风,他仰望深邃的夜色,头也不抬地说道:“你好像说过,赫拉斯瓦尔格从出生到现在,一直都在得到他人的认同与赞许,他只有得到,从未失去。” “是的。” “那么我与他相反,我只有失去,从未得到。”他停顿了一下,慢慢道:“所以,我会让他失去些什么。” “就只是这么简单?” “不是那么简单!!!” 他猛地回头,低沉的怒吼中带着些许烦躁与不甘,死死地盯着他看,那桀骜不驯的眼神让老师一瞬间想起了那些在古老传说与吟游诗人的诗歌中被反复提及的可怖憎恶的失败者——他们最终都是以阴谋和背叛的名义,死在了英雄的剑下,他也会如此吗,还是说更加悲壮呢? 老师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道:“龙王的选拔仪式,很快就要开始了。” 尼德霍格的瞳孔收缩了一下,又听到老师说:“所有人都觉得,下一任龙王之位,已是赫拉斯瓦尔格的囊中之物。” “那么——” 他开口,声音坚定而倔强:“我会让他失去些什么。” 和之前一模一样的话,但因为有了明确的目标,显得更加觉悟,乃至于决绝。 “但是,我并不认为这是很好的时机。” 老师说道:“赫拉斯瓦尔格并不是什么方面都胜过你,起码,他的体型已经随着力量的增长固定下来,但你不同,你还有成长的空间,尼德霍格。你的名字是吞噬天地的巨龙,在你的身体内潜藏着无穷的可能、无垠的世界与无限的概念,终有一天,你会成长为这片大陆上最庞大的巨龙,让所有人都只能仰望你的眼底,赫拉斯瓦尔格曾得到的一切,你都会得到;但是,若现在便去与他争夺龙王之位,以我的感觉,你的胜算很小,倒不如说,接近于零。” “所以呢?” “所以,你能学会忍耐吗?” “忍耐到什么时候?” “所有人都无法忽视你的时候。” “到那时,我还能让赫拉斯瓦尔格失去些什么吗?” “……”老师无言,这沉默已足以说明许多问题。 “那么,我会战斗。” 尼德霍格缓缓说道:“直到让他失去什么为止。” …… 当奥薇拉正深入一条往昔之龙的记忆,追寻关于爱和孤独的答案时,在外界,天空战舰尼伯龙根的中枢控制室内,林格正小心翼翼地扶着少女的脑袋,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避开地板上阴郁的湿气与丛生的黑苔。 蕾蒂西亚则蹲在年轻人的对面,双手托腮,凝视着奥薇拉安详的容颜,看起来不像是昏迷,倒像是睡着了,不由得眉头紧锁:“她真的正在幻境和邪龙进行意志上的斗争吗?” “嗯。”林格轻轻点头:“奥薇拉是这么说的。” 早在进入尼伯龙根之前,她就已经提醒大家了,所以,对于这件事,应当说是不出所料才对。 蕾蒂西亚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可是一点都看不出来啊,明明她的表情那么平静……” 所谓意志上的斗争,应该很凶险吧?尤其是,对方可是亚托利加传说中吞噬天地、带来灾祸的邪龙尼德霍格啊,光是他死后怨念凝聚而成的龙骸,便让人打从心底感到窒息,又何况是他的灵魂呢? “不知道。” 林格淡淡道:“我们现在能做的,就只有相信她而已。” 蕾蒂西亚不说话了,只是看着奥薇拉的眼神变得更加深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时,控制室外响起一阵脚步声,女伯爵带着狼人少女塞莱娜走了进来,奥薇拉陷入昏迷后,为了确保周围的安全,虽然并不觉得有什么魔兽或异类能够在邪龙的威压下幸存,但女伯爵还是决定将尼伯龙根仔仔细细地巡视一圈,排除可能存在的威胁。至于塞莱娜,她是自告奋勇跟过去的,大概是觉得自己在这趟旅途中的作用太小了,除了最开始带路以外便没有什么亮眼的表现,因此想要为团队做出更多的贡献。 “没什么发现。” 面对年轻人投来的探询视线,女伯爵用一句话简单概括了此行的结果,略作犹豫后又说道:“但我总有一种不安的预感,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这艘战舰就像是活着的一样,它很快就要醒过来了……” 林格回道:“它本来就是活着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但——”女伯爵很少见地表现出一丝烦躁,但不是针对年轻人的平静态度,而是对于自己明明察觉到了异状却无法捕捉、更无法用自己的言语将它准确形容出来的表现,这让她感觉很不好受,宛如待在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口上,谁都不能预料灾难将会在何时到来…… 轰隆隆! 沉闷得像是从地底深渊传出来的巨响,打断了女伯爵的声音,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猛烈的摇晃,仿佛整个舰体都在颤抖。天花板上堆积的浮尘与角落里丛生的黑苔在震颤中纷纷抖落,三千年前便已刻印在舰体上的伤痕更是迅速撕张扩大,宛如无形之中一只巨大的爪子横扫而过,要将这颗镶嵌在龙骸内部的心脏一分为二。塞莱娜一时不察,晃了个踉跄,发出惊叫;林格下意识扶稳了怀中的少女,避免她在这阵颠簸中受到伤害;但蕾蒂西亚的反应却是众人之中最快也最合理的,她甚至在震动刚刚发生、奶奶的话音还没落下的时候,便倏忽如一阵风暴般掠过,冲到了中枢控制室外的走廊上,透过那道被撕裂开来的巨大伤口往外看去,小脸上随即浮现出惊骇与茫然的神色:“……苏醒了?” “什么!?”女伯爵的声音紧随而至:“蕾蒂西亚,发生什么事了!?” “龙……苏醒了……” 诚如蕾蒂西亚所言,巨龙正从死亡中苏醒。或许是旅人们的到来无意中激活了这颗亟待跳动的心脏、又或许是正在追溯的久远记忆也一并追溯至他的灵魂之中,为这条早该被岁月尘封的巨龙注入了腐朽的执念和崭新的欲望。于是,千百年前一直禁锢于此、忍受着无尽封印和漫长折磨的龙骸,冥冥之中,动了起来。 轰隆轰隆,只是一个简单的抬起前爪的动作,大地便摇晃不止,如同将要倾覆。 一条条狰狞的裂缝在剧烈的晃动在撕开,自尸山血海的山脚一直向上延伸,露出底下深邃黝黑的一片,仿佛野兽择人而噬的巨口,有种压抑的恐怖。经年累月而凝固下来的骨骸、血液与腐朽器官纷纷融化,巨兽的尸骨如同岩石般剥落,一块一块地坠落在大地上,在低沉的轰鸣声中砸出了巨大的坑洞,也让尘土如烟雾一般席卷扩散开来,迷蒙了视线。 蕾蒂西亚这时已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她似乎觉得在舰体内视野受限,很难看清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便毫不犹豫地飞出裂缝,飞到了天空上,居高临下地俯瞰着这灾异的一幕。这一回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以巨龙踏足的雪山为中心,整个禁忌之地都在崩溃。没错,不是震颤、坍塌乃至粉碎,唯有崩溃可以形容这天翻地覆、万物倾灭的一幕。 龙骸那深深嵌入暗红色山峦的巨爪,正一点一点地向上抬起。动作看似迟缓,充满了历经万古的迟钝与凝滞,仿佛每一个关节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的呻吟。覆盖在骨骼上的苍白外壳正大片大片地剥落,露出底下更为深邃的骨色,那是凝固的死亡本身,此刻正化为齑粉与碎块,如同雪山崩解般轰然滑落。 伴随着又一声更加响彻深渊的轰鸣,龙骸的另一只前爪也猛地从山壁中抽出,带下整片崖壁的崩塌,以及肉眼可见的巨大幅度的颤抖,就像一个被埋在土里的人用尽了力气要把自己拔出大地。伴随着这阵颤抖,由无数尸体、腐殖和虫骸堆积而成的山体结构彻底瓦解,如同被无形巨力撕开的血肉,露出内部黑暗的、流淌着不祥暗红色泽的土壤。难以计数的残骸如同血雨般倾泻,砸落在大地上,发出沉闷而连续的巨响,激起漫天弥漫的尘埃与死亡的气息。而后是岩壁的破碎,在突如其来的灾难面前,这些被惨淡尸骸包裹和冻结了数千年的岩层表现得比豆腐渣更加脆弱,稍加压力便如泄闸洪水般土崩瓦解,但从岩壁开合的裂缝间显露出来的不是更深的土壤,而是赤色的粘稠的液体,散发出灼热的高温,宛如岩浆一般蒸发了四周的空气,也将外围崩溃的骨海尽数熔化,沸腾的血水还未来得及淌落,便在扭曲的高温中蒸腾为雾气,迷蒙了整个地下世界的黑暗。 那些从山体向外流淌的赤色熔浆,不知怎的,居然让人联想到了血液。 一只巨大森然的野兽,正在流干体内所有的血液,然后从沉睡中苏醒,这一阵惊动天地的剧变,正是来自于他的一次翻身。 给点喵 1454.第1438章 知道该去哪了吗? 第1438章 知道该去哪了吗? 从骇然的躯体到狰狞的爪牙、从空洞的骨翼到尖锐的龙尾,尼德霍格的龙骸只用了不到数秒钟的时间就完成了整个苏醒的过程。当这具失去了生命和灵魂、仅靠燃烧本能为熔炉薪柴的古老尸骸拔地而起,向前迈出脚步时,整个禁忌之地乃至整个渊底世界都在颤抖哀鸣,仿佛将要破碎。远至蘑菇力部落栖身的村落,自旅人们离去后便一直沉默等待的灰蕈人长老惊愕地抬起头来,远眺梦中的方向,却看到一条只剩下骨架的恐怖巨龙正森然屹立于黑暗的深处。 当他仰起龙首,目光仿佛透过层层岩穹看到了地面景象时,一对螺旋状的龙角同时抬升,犹如尘世间最锋锐的宝剑,深深地刺入了那些由深沉土石与古老矿物共同构成、一度被渊底世界的居民们认定为不可打破的岩层之中。巨龙仅是随意地晃动了一下脑袋,在龙角的搅动下,无数巨大的岩石便不堪重负,剥离脱落,天空中下起了一场壮观的陨石雨。这些岩石在无数年月的封冻之中、长久孤独的磨砺之下,早已被黑暗同化,表面长满了漆黑的苔藓,遮蔽了晶石的光辉,当它们从空空荡荡的巨龙骨架中穿过,落在散满尸骸的大地上,发出沉闷的呻吟时,那场景竟让人不禁联想到了一头正在死去的黑龙,他太过年迈,不堪时间的重负,注定将消亡于此,于是鳞片纷纷脱落,只留下一具不甘的骨骸。 蕾蒂西亚望着这一幕目瞪口呆,甚至忘了躲避从天而降的陨石雨,还是女伯爵奈薇儿当机立断,在龙骸苏醒的那一刻便飞身而出,直接将孙女挟在肋下,又迅速飞回了尼伯龙根之中,才避免了她在这场天翻地覆的灾难中受到什么伤害。 但对于邪龙骨骸而言,这些寄居在自己心脏之中的渺小生灵更近似于爬虫,既不存在威胁,也不值得多看一眼。他的目光始终死死地定格在头顶那片压抑了它无数岁月的暗色岩穹上,越过穹顶的另一方,无数渴望的事物正在呼唤,那正是他在浑浑噩噩中挣扎了千百年、始终不愿意彻底死去、宁愿化身为怨念和怒火的傀儡也要卷土重来、继续追寻的事物。 找到他吧、战胜他吧、然后……夺走它吧! 冥冥之中有一个声音在呼唤,龙骸接受了它的指引,或者说那原本就是他的声音,只是此时已不能开口说话,发出威吓而张扬的龙吼,因此才通过另一种形式传达出来而已。它无视了正纷纷坠落的陨石雨、无视了那几只在自己的心脏中别有所图的小爬虫、也无视了整个渊底世界无数双汇聚于此的眼眸,他们之中包含着古老的生命、传承的强者乃至凶蛮的魔兽,统治黑暗世界漫长岁月,没有人敢挑衅他们的意志,如今面对这场近在咫尺的灾难,却只敢远远观望,甚至不愿亲身查探。 因为他们都是庸人,凡俗庸碌之物,无非自扰。 亡灵不知何为嘲笑,但对庸者的鄙夷似乎刻在了这条巨龙的骨髓之中,因此纵然死去,依旧散发出一股高傲和轻蔑的气质。他继续仰起头颅,孤高地仰起,仰到再也没有人能让自己低头为止,狰狞的龙首摩擦着岩石的穹顶,锋锐的龙角撕开了丛生的脉矿,一切土崩瓦解,不堪一击。很快,这道亘古庇佑着地底世界的屏障便被凿开了一个巨大的豁口,但龙骸仿佛不知满足,缓缓向上探出了爪子。 扼住岩层犹如扼住敌人的脖颈、撕裂土石犹如撕扯敌人的胸膛、然后拍打身后的森然骨翼,卷起激荡在地下世界的狂风,托起自己庞大的躯体向上压迫,犹如将浑身的重量都压在了敌人的身上。那场面野蛮不已却有种震撼的感觉,明明是龙骸在下,岩穹在上,它只是向上攀爬,渴望逃脱;在盘观者的视角中却更像是龙骸在上,岩穹在下,它脚踏大地,正要令其陷落。如果亲眼目睹过至少三千年前那场龙王争夺战的巨龙在此,一定会惊呼出声,因为这也是尼德霍格惯用的手段,他拥有远超寻常巨龙的骇人体型,因此在战斗中最喜欢将自己的重量视为无往不利的武器,自然,践踏他人之躯,居高临下的感觉,也会让他感到无比的快意。 过去,不知多少凶恶的魔兽和强大的族人,便是败在了这一招下,时过境迁,战斗和狩猎的本能依旧铭刻在这具骨骸之中,他将横亘在头顶的岩石穹顶视为了阻碍自己实现伟业的敌人,那么,自然也会用出自己最凶残和最冷酷的手段去对付它,哪怕死而复生的亡灵其实并不知道,自己与对方同样都没有意识,这不过是两个没有自我意识的物体在互相对抗罢了,因此或许可以用……天灾,来形容。 对渊底的生灵来说,天灾一词可谓恰如其分了。有什么比亲眼看着庇佑自己的“天空”正在陷落坍塌更恐怖的灾难呢?有什么比亲眼看着本该死去的骸骨却活生生地向大地宣泄自己的愤怒更令人难以置信的灾难呢?天空每向下塌陷一分,龙骸便向上攀爬一寸,分寸之间,禁忌之地已被毁灭得不成模样,昔日蘑菇人部落留下的痕迹荡然无存,并且这灾难还在扩散和蔓延,逼迫无数生灵哀嚎着纷纷逃离,却依旧被淹死在其中,淹死在一种无法理解的执念里。 “真是……不可理喻……”站在尼伯龙根的甲板上,可谓在最近距离亲眼目睹了龙骸凿穿大地、攀爬岩穹的女伯爵奈薇儿发出意味复杂的感慨,此情此景让她不由得想起了那个关于费瑟大矿井和亚述圣战的传说。据说当初的起义者便是像现在这样,从九十九层的深渊之底一路向上攀爬,历经血战和牺牲,终于看见了地面上的光明;然而此刻重演传说的却是一头死而复生的野兽,它蒙昧的心灵中难道会有什么高深的理想吗?自然从地底攀爬而出也不过是为了带来新的灾难,制造新的苦难罢了。 然而无论多么抗拒,巨龙冲破牢笼的决心不会为任何人动摇。在龙爪的撕扯、龙角的冲撞之下,岩穹上的缺口越来越大,岩石、沙土、矿脉……一切构成穹顶的物质,此刻都如同失去了依托,化作一片昏黄色的洪流,顺着破口向内倾泻。那景象,宛如一个盛满了沙砾的沙漏突然破裂,沙瀑轰鸣着灌入下方的空间,声势浩大,足以淹没一切。倾泻而下的土石大部分砸在龙骸庞大的骨架上,被它那坚不可摧的结构弹开或承受,反而像是为这具苍白巨骸披上了一层临时的铠甲。 随之而来的还有——光。 禁忌之地的正上方便是暗云巨渊,或者说,正是由于尼伯龙根的陨落,才在地表形成了那片被人视为恶魔巢穴的恐怖深渊,长久以来,它以永无止境的黑暗和侵蚀生机的毒雾为人所惧,然而,这样的黑暗与渊底世界的黑暗相比,不过是小巫见大巫。因为它终究是处于地表的,和位于地下的渊底隔着一道分明的鸿沟。如今这鸿沟被来自外部的强硬力量粉碎了,对暗云巨渊来说显得过于黯淡、而对渊底来说又显得过于刺眼的光线迫不及待地沿着被撕开的裂口倾泻而下,它们是极具侵略性的,正要攻入这片黑暗的世界,为污秽和不洁的居民带来净化。 于是,黑暗中生长的苔藓迅速枯萎、深渊下攀附的晶体被光蒸发、无数虫豸的尸体一瞬间沦为飞灰,就连巨龙苍白的骸骨表面,都像是浸入了滚烫的沸水之中,在接触到地表光线的一瞬间冒出了嗤嗤的烟雾,伴随着一阵令人胆颤的哀鸣声。同一时刻,万千个角落之中,无数习惯了地底幽暗环境的魔兽在窥探这一幕时发出撕心裂肺的咆哮,眼中受光刺灼而留下血泪;无数在地底世界建立起自己文明的异类种族哀嚎着躲避在洞穴或石窟之中,在这一刻对地上人的恐惧攀至顶点,因为他们难以想象有人竟能在光下生存,无惧其刺眼的光芒和灼热的温度。 唯有龙无视了这一切,依旧执着地向上攀爬,摧毁岩石,粉碎大地,在幽深无际的暗云巨渊中硬生生凿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若此时从天空俯瞰,定能看见暗云巨渊中央正迸发出一场无声的崩塌。先是细密的裂纹蛛网般蔓延,紧接着,大块大块的岩层向内坍陷,遮天蔽日的毒雾受一股无形的引力纷纷汇聚而来,形成一个不断扩大的涡旋。自那涡旋的中心,一节森白嶙峋的巨爪猛然刺出,扣住了地表的边缘。爪尖深深犁入被毒雾浸染得漆黑的土壤,留下五道狰狞的沟壑。 然后是龙首。 那空洞的眼眶率先“看”见了天空,并非渊底记忆里永恒的黑暗,而是一片浑浊、压抑,却无比广袤的幽绿色天穹。稀疏的光线穿透常年不散的毒雾,像无数柄烧红的细针,刺在苍白骨骼的表面,激起更浓密的嗤嗤白烟。龙骸对此毫无反应,它只是固执地、一寸寸地将庞大的身躯从自己撕裂的地穴中拖拽出来。岩石在它身下粉碎,大地因它的重量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当它大半个身躯终于挣脱深渊的束缚,屹立于暗云巨渊那荒芜而危险的土地上时,便仿佛在向这个人世宣告:死亡的野兽归来了。 好像是为了重新获得“活着”的感觉,巨龙在挣脱束缚的第一时刻便深吸了一大口气,这让方圆千里内的空气仿佛都被卷入,掀起了肉眼可见的浩荡的波纹。但它没有血肉,亦没有声带,所以纵然呼吸,发出来的也只是沙哑可怖的“嗬嗬”的声音。被吸入的空气从黝黑骨架的缺口之间散开,带着腐蚀的雾气往下沉淀,迫不及待地逃离一种难以言喻的束缚。 它仅是屹立在那里,便让人看不到雪原的另一侧,眼中只有漆黑的阴影,而其他光线都被一个无形的黑洞所吞噬。如果尼德霍格的老师在这里,看到这一幕定会惊讶于自己的先见之明,居然早已预料到了他将会成长为龙族历史上最骇人的凶物,这遮蔽了巨渊的体型恐怕连最初的无限龙神巴哈姆特亦难以媲美,然而惊讶之后的情感该是欣慰吗,还是说悲哀呢?一切都是无由的谜题。 苏醒的苍天巨龙还未表现出任何攻击的欲望或倾向,他只是沉默地屹立在那里,用久违了的生涩僵硬的动作,缓慢地扭头,环顾四周的景象。这让镶嵌在它胸腔内的尼伯龙根也随之移动起来,舰体内部发生了猛烈的摇晃,林格不得不紧挨着角落,将奥薇拉紧紧抱在怀中,才避免少女撞在地板或墙壁上。 龙骸也没有在意自己身上的几只渺小爬虫,那些呼啸的风暴与狂涌的毒雾更不能让他有丝毫的分神,随意地甩动尖锐的龙尾,犹如巨神的枪刃横扫而过,便驱散了头顶凝聚不散的漩涡,让沉重的陨石雨灰飞烟灭。他专注而又出神地看着脚下的大地,在所剩不多的本能中来回翻找熟悉的景象,但只是徒劳无功。岁月变迁,沧海桑田,所见的一切都如此陌生,甚至找不到与数千年前一模一样的一片雪花。 既定的事情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所以下一刻,死而复生的巨龙缓缓扭过头,看向遥远的地平线,雾与风沙的方向永无止境地蔓延,一个荒芜死寂的世界,一个从未被理解过的心愿,对于尼德霍格来说,陌生的一切中,唯独它残余着些许熟悉的气息。 因为那里就是白金山,巨龙失去大陆霸主的地位后,最后的栖身之地。 啊,白金山上的雪,每一片都反射着神圣的光,春天时冻结、夏天时凝固、秋天时封存、冬天时铭刻,那是他毕生中最深刻、最执着……却也最厌恶的一种光芒。 他知道,自己该往哪去了。 给点喵 1455.第1439章 你想要复仇吗? “!?” 黑火要塞的城墙上,圣战军领袖谢莉尔猛地按住腰间颤鸣不已的妖精宝剑西德拉丝,同时抬头向远方的地平线望去,但风与尘沙遮挡了视线,被如血残阳染红的天地之间,除了一片昏沉的暮色以外,她什么都看不见。 “怎么了,谢莉尔小姐?”一旁的爱丽丝好奇问道。 “没什么。”谢莉尔收回目光,平静地说道:“可能是它感应到了故人的气息,所以有些激动吧。” “故人?”爱丽丝愣住,刚想说一把剑哪来的故人,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陡然睁大了眼睛:“等等、你该不会是说——” “嘘。”谢莉尔竖起手指,抵在唇边,示意爱丽丝小声点,别被其他人听见了,动摇军心。 城墙上可不止有她们两人,还有圣战军的高级军官和后勤人员,正紧锣密鼓地进行着战前的最后准备,一支隐秘部队将在一个半个小时后出发,对驻扎在黑铁镇的帝国黑刃军团发起突袭,以求在敌人的主力部队抵达之前削弱其力量,为后续战事创造空间。其中,一支负责刺探情报、扫除障碍的机动部队将会在半小时后提前出发,而爱丽丝则是这支部队的指挥官。 也许你很难将爱丽丝与指挥官这两个词语联系在一块,但这回天才玩家确实是舍我其谁,除了她以外再无任何人适合担任这支机动部队的指挥官了,因为她是天界号的驾驶员,而这支机动部队全员都是由新式机兵组成的——萝乐娜最终没有采纳爱丽丝的意见,而是将自己制造出来的魔导装甲命名为新式机兵,一个很朴素也很直白的名字,尽管爱丽丝私下腹诽,认为这与魔女结社的构装机兵雷同了,但大部份人很快就接受了这个名字,甚至对它表现出来的相似性感到高兴,认为既然名字都如此相似,那么机体性能上应该也差不多吧? 虽然深深痛恨于轴心国的侵略行径,但大部分有理智的东大陆人都承认了西大陆在制度和魔导科技上的领先,否则,雅拉斯联合帝国也不会在内部搞什么魔导改革了。在这个年代,轴心国的魔导科技就代表着战争的最前沿技术,因此,相似在士兵们的眼中不是模仿与抄袭,反而会带来更加强烈的安全感。 与圣战军方面确认了接下来的突袭计划后,萝乐娜几乎是昼夜不休地劳作,除了一日三餐外基本没有离开过自己的炼金工房,总算在计划开始前制造出了勉强足以武装一支机动部队的新式机兵。而爱丽丝作为唯一一名有驾驶经验的老兵(自称),也是赶鸭子上架,以教官的身份参与了这支部队的编制,好在谢莉尔从圣战军各支部队中抽调出来担任驾驶员的士兵都是精锐,学习能力很强,即便在爱丽丝生搬硬套的教学下,依旧很快掌握了新式机兵的驾驶技巧。 此刻,一百二十台新式机兵已在黑火要塞的训练场上整装待发,在一遍遍的目光洗礼中,被赋予了憧憬和期待的沉重情感。半个小时后它们将会拉开战争的序幕,而作为使命的执行者,那些士兵心中的情感又是什么样的呢?有人正闭目养神,有人在低声祈祷,还有人一遍一遍地擦拭着机兵光洁无暇的表面,仿佛还能从那冰冷而坚硬的机体表面,感受到来自费瑟大矿井下的呼唤——为了打造这些机兵,大矿井多年来的稀有矿物储备几乎被消耗一空,那些对圣战军来说最熟悉的矿石和金属,此时都已融入这台机体之中,让他们感觉自己其实并不是要远行,而是依然在自己的家乡战斗。 这种心理上的归属感,或许能稍微减轻一下临战前的负担吧? “他们都是最勇敢的战士。”谢莉尔凝视着广场上的士兵们,这其中的许多人她都能叫出姓名,知道他们的来历,为何要加入圣战军。也因此,她对他们的情感经常不是一个合格的领袖应该具备的冷漠和坚决,唯有愧疚和自责:“请让他们得偿夙愿吧,爱丽丝,我相信,如果能追随您这样勇敢的人战斗,他们一定也会十分高兴的。” 得偿夙愿……对战士来说,得偿夙愿代表着什么呢? 荣光凯旋吗?还是说……战死沙场? 爱丽丝抿了抿嘴唇:“我会尽力的。” 其实她并不知道自己能否当好这个指挥官,毕竟她从来没有这方面的经验,现实中的战争与游戏也截然不同,她不可能用上帝视角总览全局,然后框一下作战单位就让他们令行禁止。迟疑,畏惧,犹豫,退怯,这些都是随时可能发生的事情,但爱丽丝没有拒绝谢莉尔的邀请,因为她不想辜负那个年轻人和大家的期待。 比起自己,她更担心远在暗云巨渊的同伴,尤其是,谢莉尔刚才那句似有所指的话,让她格外在意。 “林格他们,不会有事吧……”她担忧地看了一眼地平线。 “放心。”谢莉尔微微一笑:“我比任何人都相信他们能平安归来,何况,哪怕是传说中的邪龙尼德霍格复活了,也还有我手中的妖精宝剑西德拉丝呢。” “说得也是。” 不管谢莉尔这句话是真心也好,安慰也罢,至少爱丽丝确实安心了一些。她轻轻吐出一口气,觉得自己不能继续胡思乱想下去了,还是找些事情分散精力比较好,便挥手向谢莉尔道别,转身走下城墙,去找自己的伙伴们了。今日的突袭计划,依耶塔和梅蒂恩她们也会参加,不过她们不会像爱丽丝那样深入,前者主要负责驾驶云鲸空岛,压制敌军的空中力量;而后者也是在空岛上提供战时的医疗救助,相对来说,比较安全。 沉默地目送着她的背影远去,谢莉尔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她的手一直按在妖精宝剑西德拉丝的剑柄上,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内心颇为纠结,但始终没能下定决心。 直到一个平静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还在犹豫吗,谢莉尔小姐?” “不,希诺小姐。”谢莉尔没有回头便知道来人的身份,自言自语般呢喃道:“从我下定这个决心的时候开始就没有犹豫过,我只是有些……担心而已。” “担心什么?” “一股不安的预兆,蠢蠢欲动。” “是为了尼伯龙根吗?” 谢莉尔闻言苦笑:“如果是就好了。” 希诺便不再开口了,只是沉默地眺望着暗云巨渊的方向,在那里,昏沉的暮色中,游弋着一个残破而强大的灵魂,它为何归来,何时离去?目前来说,谁都不清楚,而且,也与眼下的战事无关。 只能寄希望于他了。 又或许是……她呢?不知怎的,希诺想起了众人在暗云巨渊分头行动之前,忽然提出要留下来的奥薇拉,那时她脸上的平静与坚决,似乎直到现在都让人印象深刻。对于一个人来说,有没有可能在朝夕之间发生如此剧烈的转变呢?一般来说是不可能的,但凡人的理论对少女王权并不适用,她们的灵魂宿世轮转,总会在某个时刻突然苏醒,或者觉悟。 歌丝塔芙家族的骑士静默地伫立在城墙之上,背影如雕像般单薄。 半个小时后,钢铁机兵从黑火要塞的城门下鱼贯而出,纷纷如结队的飞鸟掠过深沉如墨的黄昏色,向着目标前进。他们将跨越费瑟大矿井边界的荒芜地带,抵达黑刃军团临时驻扎的黑铁镇时,时间恰好是入夜,一天中最适合偷袭的时刻。 …… 与此同时,在暗云巨渊。 抬起翅膀,天空便开始咆哮,肉眼可见的狂风席卷而过,自上而下地吞噬了整个人间。烟尘遮天蔽日,庞大的巨龙在阴霾之中显得比四周的群山更加高耸。那对只剩下骨架的惨白色的龙翼,彻底展开时只能看到一片空洞的阴影如潮水般漫过山河大地,甚至让人怀疑它是否能环绕整个巨渊。 死而复生的巨龙向前踏出一步,地面便发出震耳欲聋的鸣响,恐怖的地震撕开了裂缝,所有尘土与矿物都被黑暗吞噬,景象一下子变得空白,让人很难相信这是一次踏足所制造出来的动静。作为一切的始作俑者,尼德霍格却不管不顾,空洞地凝视着白金山的方向,下一刻,身后的骨翼猛然一振,霎时间好像两道山脉从天外而来,激烈地拍打着虚空,挤压所剩不多的空间,令其扭曲破碎,发出吱嘎吱嘎不堪重负的呻吟。 龙翼掀起的风暴呼啸刮过,在峡谷和巨渊之间激荡起猛烈的回声,肉眼所见的每一座山峰都在动摇、每一道裂谷都在撕张、乃至每一片荒原都将被吞噬。这灾难般的景象不仅摧毁了暗云巨渊漫长时光中积蓄下来的诡异的平静,也令尼伯龙根内部的旅者感到一阵压迫,仿若再次遭受了邪龙记忆的侵袭。然而与记忆相比,现实中邪龙骨骸的压迫感尤胜一筹,没有人能在它无声的咆哮与狂怒的嘶吼中保持平静,而实力最为弱小的塞莱娜已脸色惨白,嘴唇与鼻腔中都开始溢出鲜血。 “这家伙——”小蝙蝠死死地捂着耳朵,仿佛这样就能抵御那些直接在脑海中回响的声音,咬牙坚持:“到底想干嘛?” “复仇吗?”奈薇儿的第一反应基于传说,这也是最合理的推测了:“它的前身死于妖精宝剑西德拉丝的主人手中,既然是邪龙,那么复生后最渴望的,无非就是复仇了?” 而西德拉丝的原主人虽已死去,继承人却还在世上呢。 若邪龙的目标果真是费瑟大矿井和谢莉尔,对于本就同时承受着帝国军和轴心国两方压力的圣战军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 “不对。” 林格却开口道,奇怪的是,他分明只是个普通人,或者说体质比普通人好不到哪里去的序列9魔法师,表现却比狼人少女塞莱娜乃至小蝙蝠蕾蒂西亚都要沉稳,仅仅是脸色有些苍白而已,似乎并未在邪龙的愤怒发泄中受到什么影响:“他不是往费瑟大矿井前进的,这是相反的方向。” “相反?那他究竟要去哪里、想干什么?”女伯爵丝毫没有往白金山联想,毕竟她是西大陆人,对东大陆的地理坐标仅停留在知道有这么个地方,却未必知道它在何处。况且,在邪龙尼德霍格、妖精宝剑西德拉丝与尼伯龙根的传说中,龙族与其栖居的白金山仿佛是隐形的,从未出现过,更没有对这段历史表达出任何态度。甚至早有传闻尼德霍格已被龙族除名,否则,骄傲自大的巨龙又怎能容许同族被凡人审判呢?哪怕他犯下了滔天之罪,也唯有龙族的守护者、万千巨龙之王、无限龙神巴哈姆特,有资格对他降下傑罚。 “不管他要去哪里,想干什么,我们现在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阻止他,至少拖延他的脚步,直到奥薇拉醒来、取得尼伯龙根的控制权为止。”林格从没有怀疑过贝芒公主能否在与邪龙意志的斗争中取得胜利,仿佛这是已经确定好的事情。但如果放任邪龙的骨骸继续肆意妄为下去,说不定在奥薇拉苏醒之前,尼伯龙根的力量就会挥霍一空了,甚至他们这些身处尼伯龙根内部的人也会有危险,所以必须阻止这条巨龙。 “阻止他?谈何容易。林格,你有什么办法吗……” 女伯爵说到一半,却发现年轻人正默默地盯着她看,不止他,连乖孙女蕾蒂西亚和狼人少女塞莱娜都是同样的反应,她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你们该不会是指望我吧?” 我打尼德霍格?真的假的? 蕾蒂西亚很认真地说道:“奶奶,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而在场能力最大的人,自然就是拥有半神实力的女伯爵了……(本章完) 1456.第1440章 感受到了威胁吗? 尼德霍格的一次振翼,对于天空来说便是一个严峻的考验。它就如同一个小小的透明玻璃球,必须承受邪龙骨骸在振翼时所掀起的所有风暴。那些有形的狂风纷纷席卷而来,汇聚在尼德霍格的两翼之下,被一股巨大的压力扭曲为支离破碎的模样。它们无可阻挡地从空洞的骨架之间穿过去,与苍白的龙骨交相共鸣,使巨渊和狭谷之间,都涌起了呼啸的声响,好像有人站在天外,往这透明的玻璃球内吹了一口气,吹散了雾与尘埃,还有漫天破碎的伤痕。 尼德霍格的体型是如此庞大,以至于必须用龙翼掀起的风暴抵消一部分重量,脚下的大地才得以承受他的步伐而不至于坍塌。这样说来,他似乎天生就比其他巨龙少了一样能力,那就是在绝高的苍穹上自由翱翔、无拘无束的能力,因为纵然飞起,他的体型也注定这条与众不同的巨龙无法拥有灵动和敏捷的姿态,更无法驾御狂风如同驾驭自己的身心般流畅。对于视天空如同自己的领土、高高在上俯瞰尘寰的巨龙来说,这是一项致命的缺陷,也是尼德霍格曾被族人嘲笑的根由之一。 但无所谓,他并不在乎这些,而且也有很简单的办法去弥补:如果飞在天上会让世人看见自己的弱点,那么只要行走在大地就好了。抬起脚步,天空为之动摇;落下脚步,大地颤抖哀鸣,这是他才拥有的特权,是力量和霸道的象征,寻常巨龙难以抵达的境界。在过去,龙王的选拔战上,尼德霍格最喜欢做的,便是伫立在地面上,以毫不动摇的姿态和无可匹敌的体型,正面承受敌人的所有攻势,依然毫发未损,唯有他的敌人脸上露出绝望和不甘的神色,仿佛面对着一座永远也不可能跨越的山峰,即便拥有龙翼,飞得再高,这座山峰也永远比他们更高,永远笼罩在他们的头顶,因为他也会成长,并且,成长得比所有人都快。 尼德霍格不止击败自己的敌人,也在享受他们的自大与狂妄被逐渐击垮的过程,只有少数敌人能得到他的重视,让他飞上天空,摆出最强大的姿态应战。幼年时代他不知天高地厚,偷偷潜下白金山,在苍茫雪原中挑战过的那头强大魔兽是其中之一;后来倒行逆施,引发众怒,被妖精们寄托了全部的希望与力量,受命前来讨伐他的英雄也是其中之一。 但所有敌人中,似乎只有赫拉斯瓦尔格,令他念念不忘,或者说……执迷不悟。 刚从长久沉眠中苏醒的龙骸动作迟钝,狰狞的龙爪从抬起到落下,整个过程需要将近一分钟的时间,显得他的前进是如此沉重,又是如此缓慢。但也是相对于庞大的体型而言,当整个巨渊都处在他的影子遮蔽之下时,你也就无从感受时间的流逝与去向了。 每次拍打龙翼,在那无羽的翼骨边沿总会刻下鲜明的伤痕,一路蔓延,呈现出笔直的一条线,仿佛他的目标是如此坚定,从不曾有丝毫动摇。 苍天被撕裂,虚无被切割,一条困囿于数千年前的巨龙正在走向自己的终末。 执念深重的骸骨巨龙可以感受到,自己的眼眶中熊熊燃烧的无色之火,名为愤怒和怨念的力量,正在催促自己去破坏、去毁灭、去向那些曾抛弃了他背叛了他诅咒了他的人复仇,但尼德霍格对于所谓复仇没有丝毫兴趣,他从一片空虚中挣扎回到人间,不是为了这种无聊的事情,而是为了取回自己失去的东西。 瞬息之间,跨越遥远的距离,尼德霍格的前进带来了恐怖的阴影与寒冷的风暴。此刻的他眼中只有自己的龙王之位,甚至不曾对心脏中窃窃私语的渺小爬虫投以分毫注目,遑论地面上那些渺小卑微的事物。于是,在他所经过的大地上,垂落身下的龙爪无意识间横扫过高耸的山峰,将燃烧的山崖摧断,巨大的岩石轰隆坠落,在荒原上砸出凹陷的坑洞;寒冷的风暴吹息天地万物,掠夺这片大地上本就不多的生机,使沿途的野兽纷纷逃窜,发出惶恐悲哀的鸣叫声。 远远望去,几乎与尼德霍格处在同一个高度的天空,其尽头已经被深邃的乌云占据,凝聚成沉重而森然的漩涡,给人一种窒息的压迫感。天地之间没有丝毫光亮,是因为提前入夜了吗?还是说,正有一股比黑暗更为恐怖的力量,逐渐取代了现实世界的法则呢? “看样子……”女伯爵见自己只是短暂犹豫,局势便逐渐走向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便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不出手也不行了啊。” 尼德霍格固然是肆虐亚托利加大地、令乐园乡亚述的妖灵们无可奈何、唯有请英雄出手才能将其斩杀的魔龙,但她奈薇儿又何尝没有显赫的来历呢?银眼的女伯爵、血牙氏族瓦伦希尔德的始祖、圣君尼奥最信任的伙伴与最可靠的战友、少女王权的奶奶……恩,最后这个身份可以不算。 以半神血族的力量。想要战胜尼德霍格,确实有些困难,但只是略微阻拦的话……应当会有胜算吧? 下定决心,女伯爵回头道:“蕾蒂西亚,你和塞莱娜留在这里,保护好林格和奥薇拉,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了。记住,不论遇到什么样的情况,都不许擅自出来帮忙,明白吗?” 担忧孙女可能因为自己陷入险境而失去理智,她还刻意叮嘱了一句。如果是以前,蕾蒂西亚肯定会不服气地反驳,或者表面答应心中却擅作主张,但现在她不会做那么幼稚的事情了,因为已经有许多人:林格、梅蒂恩、萝乐娜,还有奥薇拉,告诉她该怎样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大人,值得同伴的信任与期待。 “放心吧,奶奶。”她一脸严肃地说道:“我会看好他们的!” “很好。”奈薇儿满意地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展开一对漆黑的蝠翼,纵身向尼伯龙根外飞去,身形掠过那些如苍白树丛般孳生的龙骨,很快消失在了舰内人的视野之中。直到彻底看不见女伯爵的背影了,狼人少女才收回视线,用奇怪的目光看了一眼身旁的小蝙蝠。 “蕾蒂西亚……” “怎么了?” “总感觉……你变了好多啊。” “因为我已经长大了。” “看上去还是个小孩子嘛。” “我是说心理上的!” 略显幼稚的对话稍微驱散了控制室内的阴郁气氛,但年轻人自始至终没有开口,视线默默地定格在怀中的少女的脸庞上,看着她昏迷却如同坠入一个永恒的梦境之中,安详而宁静。 幻觉,幻境,幻梦,构成记忆的一切。 都是虚幻。 …… 直到与尼德霍格面对面,女伯爵才能深刻地体会到那种凡人面对无底的深渊、无尽的山脉或无垠的地平线的绝望感。邪龙骨骸每一次踏足地面,都仿佛在她胸腔内激起了血液的沸腾,骨骼与灵魂一同嗡鸣。她渺小如尘埃,却必须阻挡这片移动的山脉。 “啧,真是令人不快的差距。”奈薇儿轻啐一声,眼神却锐利如刀。一旦下定决心,她便不会犹豫,纤长的手指在空中虚划,操控着弥漫在空气中的魔力,渐渐染上了妖艳的色彩。犹如漫天箭雨般,数百道凝练如实质的猩红血刃瞬间成型,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射向尼德霍格的眼眶与颈骨连接处等看似脆弱的位置。 然而,足以贯穿钢铁的箭雨撞击在苍白的骨架上,却只迸发出几点微不足道的火星,连一丝划痕都未能留下。龙骸依旧迈着沉重而坚定的步伐,向着白金山的方向前进,对奈薇儿的攻击置若罔闻,仿佛那只是拂过山石的微风。 奈薇儿眼神一凛,右手并指如刀,毫不犹豫地划过自己的左腕。鲜血霎时间如同拥有生命般喷涌而出,在空中迅速凝聚、变形,化作一只巨大无比、纹理清晰的暗红血爪。随后女伯爵抬起左手,血爪也仿佛呼应着她的动作,带着撕裂大地的威势,猛地抓向尼德霍格的前肢关节,试图以纯粹的力量强行阻滞其步伐。 “轰——!” 血爪与龙骨猛烈碰撞,爆发出沉闷的巨响。强大的冲击波向四周扩散,吹散了地面的碎石尘土。血爪成功抓住了关节,施加了巨大的压力,让尼德霍格抬起的前肢出现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凝滞,但也仅此而已。下一刻,龙骸只是随意地向前迈步,那凝聚了女伯爵魔力与鲜血的巨爪便如同脆弱的琉璃般轰然破碎,化为漫天血雾消散。 连续两次试探性的进攻被轻易化解,奈薇儿彻底明白,寻常手段在这具承载着古老怨念与力量的骸骨面前毫无意义。若说它的实力已经强大到足以无视一位半神血族的进攻,那绝对是夸大其词,只是,奈薇儿目前表现出来的力量,尚没有强大到令它觉得“必须回应”的地步。 “被彻底小看了啊。” 奈薇儿深吸一口气,知道若不使用最强大的血魔法,或许连转移这条傲慢巨龙的注意力都做不到吧。她高悬于空,背后巨大的漆黑蝠翼完全展开,翼膜在昏暗的天光下流动着幽暗的光泽,翼末的尖端精准地触碰在一起,在空中勾勒出一个完美的圆形。 蝠翼之上,圆环之中,一轮皎洁、清冷、散发着威严气息的银色满月,缓缓升起。 没有人能说清楚,为何血魔法的精髓与奥义会与月亮联系在一起,就像没有人知道为何血族总是自诩为受月而生的贵族一样,明明这个种族的诞生渊源与异类毫无关系,倒是与他们始终敌视的狼人有共同的先祖。唯有迈过了半神之阶、触碰过古老记忆的血族才知道,月亮引动着人间的潮汐,那不仅是地理意义上的,同时也是神秘学上的,而对于血族来说,魔力寄托于他们的血液之中,每当月相变化、魔力的大潮涌动之时,也是他们体内的魔力最为活跃的时刻。 在完美的月相中,血族甚至能爆发出超越自身魔力上限数十倍的力量。 其呈现出来的最直观的效果便是,当银月完全成型的刹那,整个暗云巨渊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呼啸的风暴、巨龙的踏步声、乃至空间的哀鸣,都在这一刻沉寂下去。唯有那轮银月静静悬浮,向下方广袤而死寂的大地投下冰冷如水的光华。 一直无视所有干扰,固执前行的尼德霍格,那空洞的眼眶微微偏转了一丝角度,正对上了空中那轮不该存在于世的银月。 它前进的步伐,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停滞。 昂然的龙首甚至微微后仰了一个几乎不可察的幅度,那是一种源自本能,或者说源自古老记忆深处的警惕与审视。毕竟在各族争霸的年代,血族也是巨龙的敌人之一,或者说,一切会飞的、欲与巨龙争夺苍穹权柄的种族都是敌人,包括血族、羽精灵乃至妖精。 奈薇儿脸色苍白,维持这轮银月显然消耗巨大,但她的嘴角却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弧度。 “看来你也感受到了威胁啊……” 话音未落,女伯爵的双臂猛然向前一挥,仿佛推动着整个世界的重量。那轮悬浮于翼尖圆环之中的银色月亮,带着湮灭一切的寂静,飘然坠落。它似乎是虚幻的,坠落时没有风声、没有气流、甚至没有对外界产生任何影响;又似乎是真实的,月光所过之处,原本弥漫在暗云巨渊的毒雾、尘埃,乃至声音和光线,都被彻底净化、归于虚无。 一根弦在大脑中突然紧绷,不断发出刺耳的声音,似乎在警告着什么。浑浑噩噩的龙骸预感到了危险的降临,竟硬生生地止住了前进的趋势,只剩下空洞骨架的苍白双翼收拢在身前,摆出防御的姿态。 下一刻,银月无声无息地撞上了尼德霍格的龙翼。(本章完) 1457.第1441章 习惯了失去吗? 邪龙骨骸感到一股震撼的伟力从龙翼上传来,巨大的冲击力不断推动着它的身体向后退去,似乎要凿穿它的骨架,击沉它的骄傲。它从这种直来直去毫不掩饰的攻势中闻到了熟悉的味道,浑沌的脑海中仿佛浮现出新的记忆碎片。本能向它发出警告,要求它避开这一击,但刻在骨子里的执拗却让它不愿后退,仿佛这样做了它将会丢失某种重要的东西。 尽管它并不知道丢失的将会是什么,但这具骨骸的前身是白金山上最骄傲的灵魂,也是一条不能容忍失去的巨龙,所以它选择正面对抗,以惊人的毅力遏制了后退的趋势,龙爪仿佛生出了无形的支点,扎根在大地之上,绝不向后退让半步。猛然间仰起龙首,空洞的眼眶中仿佛有无形的火焰正炽烈燃烧,冥冥之中一声缄默的咆哮震撼着天地,只剩下骨架的双翼在承受了巨大的力量冲击后,如拉伸到极致的弓弦终于迎来反弹,竟一下子将坠落人间的银月弹开,向着相反的方向激射而去。 女伯爵奈薇儿面无表情地避开了飞回的月亮,没有被自己的力量所伤,银色的月光飘飘渺渺地飞向了遥远的天边,渐渐隐没在黑暗尽头,宛如从未出现过。 一击未能建功,她并不感觉意外,尼德霍格怎么说也是三千年前以一己之力压制乐园乡亚述的妖灵们、与传说英雄分庭抗礼的灾难之龙,不是如今龟缩在龙语高墙后的那些巨龙可以相比的。虽然厚古薄今已是人之常情,但你不得不承认,那时候的巨龙无论多么高傲、自大、骨子有一股抹不去的目中无人的气质,但他们的力量从不逊色于任何人,甚至需要整个大陆无数种族联手才能抗衡。 早在战斗开始之前,女伯爵就已做好了恶战的觉悟。 如今,这场战斗不过是刚刚开始而已。 奈薇儿做好了充分的准备,等待迎接尼德霍格的反击,那铭刻在巨龙骨骸中的执念已让她明白,眼前这具死而复生的龙骸绝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道路。 然而,奇怪的是,邪龙骨骸在用龙翼弹飞了女伯爵的攻势后,竟突兀地怔在原地,看着阻挡在前方的道路上,渺小如尘埃的血族半神,陷入一种诡异的死寂中去。它心中强烈的执念仍疯狂地跳动,催促它去破坏、去杀戮、去复仇……但尼德霍格坚持自己的态度,在无声的沉默中追寻过往镜像的一块碎片。 当他展开龙翼的时候,眼前所见的,不再是渺小如尘埃的血族,而是一条伟大如世界的巨龙,他正用平静的眼眸盯着尼德霍格看,眼中倒映出苍天巨龙孤僻冷漠的表情。四周的景象变换,不再是陌生得找不到任何共鸣的荒原,而是一座很熟悉的城池,宏伟、巨大、广袤、森严……壮观得不似人间造物。 他和这条巨龙,正面对面站在城市最高处的竞技场上,聆听着来自四周,观众们既兴奋又激动的助威声。 但他们没有一条龙呼喊尼德霍格的名字,严重的狂热也并非为他而生。 啊。 尼德霍格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一场迟来的决斗。 他又一次站在了命运的转折点上。 …… 白金山上,属于巨龙们的城市,古老之城:阿德拉斯。 尼德霍格最终还是站在了城市最中央的竞技场上,与自己宿命中的对手隔着整座城市的距离遥遥对视。这里是白金山的最高处,无时不刻都有猛烈的风呼啸而过,正适合巨龙展现自己的力量。 他听到周围山呼海啸的呐喊声,呼唤的都是同一个名字,但与他无关。 这一届龙王的选拔仪式,原本龙王之位应是毫无悬念的,因为有赫拉斯瓦尔格在,其他巨龙无论多么优秀,都难以与他抗衡。是刚刚成年热血沸腾的青年龙也好,是经验老练正处于生命鼎盛时刻的壮年龙也罢,在这早已注定好结果的选拔仪式中,无疑只会成为赫拉斯瓦尔格的背景,衬托他的光芒如此耀眼。 本应如此,但尼德霍格的横插一脚让事情出现了诸多变数。他几乎是以最为强横的姿态,一路碾压其他竞争对手登上了决战的舞台,头一次获得了其他龙对他的顶礼注目,尽管那依然不是友好的。当他横空出世时整个白金山都在沸腾,许多龙在互相询问尼德霍格的来头,似乎突然间冒出一位强而有力的竞争者让他们感到十分惊讶。而幼龙时期曾与尼德霍格一同在大书库中接受老师的教导,如今都已成为各自族群中坚力量的那一批同窗,则依然用嫌恶冷漠的目光看着决斗场上的尼德霍格。过去那么多年,他们似乎没能学会什么,甚至连隐藏自己的情绪都不会,让尼德霍格轻而易举地感受到了四面八方而来的、毫不掩饰的恶意。 在这一瞬间,尼德霍格站在白金山的最高处,俯瞰下方的芸芸众生,忽然间明白了,为何他们始终对自己抱有深沉的恶意,乃至刻意忽略,视若无睹——绝不只是因为他那孤僻而冷漠的性格,因为龙族中行事作风类似尼德霍格的龙绝不在少数,但没有一位曾得到这样的待遇。 那是一种比嫉妒更深邃、比恐惧更炽烈的情感。 赫拉斯瓦尔格是一直在得到的龙,包括血统、天赋与赞誉;而尼德霍格是一直在失去的龙,未出生时便失去了父母,出生之后又失去了情感,因性格而失去了他人的友谊与称赞……一直在得到的赫拉斯瓦尔格理应如此优秀,理应走在他们的前头,成为所有人追逐仰望的目标。但是,一直在失去的尼德霍格又凭什么呢?他失去了那么多,为何也可以变得如此优秀,乃至于让拱卫着太阳的繁星相形见绌?他越是优秀,不就证明自己越是无能吗? 于是,基于这种复杂的心态,他们默契地排练了一出盲目的戏剧,就当自己的眼中从未出现过名为“尼德霍格”的同族。 真是可笑。 只有平庸的人,才会嫉妒他们。 那些龙毫无疑问是平庸的,因为他们总是在得到的同时失去,在失去的同时得到,因得到而感觉喜悦,因失去而体会悲愤,一生都在这两种情绪的操纵下反复挣扎。他们是庸人,困在这个循环的圈里,宛如在镜面与现世之间走一条互相映照的道路,路的尽头唯有空虚。 只有那些始终在得到或始终在失去的人,才算是尘世间非同寻常之辈,譬如赫拉斯瓦尔格,譬如尼德霍格。 而尼德霍格会在这场选拔仪式的最终决战里,让赫拉斯瓦尔格失去些什么东西,坠入尘埃,变得平庸。 谁也说不清,这到底是他的执着,还是一种觉悟。 当他站在白金山的最高处时,隔着一段遥远距离,被誉为“天地”的巨龙与他对视。他的姿态是如此的骄傲而又自信,继承自无限龙神巴哈姆特的白金色鳞片正在日光下熠熠生辉,目光清澈且纯粹,对于整个王城都在呼喊自己的姓名并未有情绪的变化,只是平静地看着尼德霍格,在主持仪式的巨龙宣布最终决战开始前,他忽然开口道:“我早就与你说过,我们之间终有一战,但我没想到会是在这里、在这个时候。” 这一刻四周的喧嚣似乎尽数消失不见,一切都化为扭曲的镜像远去,尼德霍格眼中只有自己一直以来的竞争对手,此刻他正用一种熟稔的语气与自己交谈,好像他们之间有很深的关系一样。但实际上,在这场决斗之前,尼德霍格与赫拉斯瓦尔格的交集只有一次,并且还是短暂的几句话,双方远不到可称熟悉的地步。 所以尼德霍格用冷漠的注视作为回应,不打算与赫拉斯瓦尔格交流。 好似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反应,赫拉斯瓦尔格无奈地摇了摇头,又道:“其实我很高兴最后站在我面前的对手是你,如果是其他龙的话,我不会用‘对手’来称呼,他们是挑战者,挑战我;而你是对手,对抗我。” “你到底想说什么?” 尼德霍格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冷淡:“我没有兴趣听你的废话。” “这不是废话,是我真心的想法,上次就该对你说了,但你好像不感兴趣的样子。”赫拉斯瓦尔格笑了笑:“我想说,我认可你,并且,认同你。” “你想提醒我为此感到荣幸吗?” “我没有让谁感到荣幸的权力,因为在通过这场仪式之前,我只是白金山上无数巨龙中普普通通的一位。”轻描淡写地说着足以让其他巨龙羞愤自杀的话语,却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这装模作样的姿态也是尼德霍格极为厌恶的,但赫拉斯瓦尔格好似没有觉得哪里说得很过分,又针对这一说法发表了一些无关痛痒的观点,这一过程中主持仪式的巨龙始终没有宣布决战开始的意思,似乎还在等待最佳的时刻,于是尼德霍格不得不听完了这些长篇大论,为之不屑,嗤之以鼻。直到最后,赫拉斯瓦尔格才真挚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所以,其实我的意思是,我们应当会成为很好的对手……与朋友。” 对此,尼德霍格的回答是:“我没有和庸人一起为你陪衬的爱好。” “庸人吗?真是辛辣的评价啊,却也恰如其分。”赫拉斯瓦尔格笑道:“他们的确很平庸,所以最后出现在这里的人是你,而不是其他任何一条龙。虽然可能是我自大的话语,但还是允许我将你视为唯一的对手吧,尼德霍格。当然,龙王的位置,我是不会让给你的,想要证明自己的话,就从我的手中将它夺走吧。” 他的语气自信得仿佛王位已是他的囊中之物。 尼德霍格冷冷道:“我不是为那种无聊的事情而来。” 龙王之位也好,证明自己也罢,都不是他真正的目的。 “我知道。”赫拉斯瓦尔格却发出随意的笑声:“所以,我才不能让你赢得胜利。” 他的表情又一肃,正色道:“龙王应当是引导这个伟大的种族前进、为所有巨龙表率的至高无上的领袖,充满荣誉、正义和使命感。无论你是出于什么理由站在这里,都必须怀有对它的敬畏,而后才有追逐它的资格。但我从你的眼中没有看到那样的敬畏,尼德霍格,你并不是出于引导者或表率者的责任感才参与仪式的,在我看来,这是一种亵渎。” “所以,你要阻止我吗?” “不,我要纠正你。” 他张开背后的龙翼,表面覆盖着白金色的鳞片,一刹那间遮蔽了所有的视线,让绵延无际的山脉陷入了无光的黑暗之中。呼啸的风再也不能席卷过来,都被这庞大的龙翼阻挡在外,一对闪耀的龙角从眉骨两侧延伸而出,勾勒出半月的弧度,给人以高洁神圣的感觉,不愧是被誉为“天地巨龙”的赫拉斯瓦尔格。 他说要纠正自己? 只有错误,才需要纠正。 也就是说,他认为自己的想法是错误的。 他凭什么这么认为呢? 因为他一直在得到,从未失去,而自己一直在失去,从未得到? 得到的,就一定优越于失去的? 存在的,就一定俯瞰着虚无的? 没有这样的道理。 尼德霍格在无声的沉默中同样张开龙翼,与赫拉斯瓦尔格不同,他的龙翼千疮百孔,布满伤痕,表面覆盖的漆黑鳞片更是黯淡无光,那是在许多年来不断的战斗与厮杀中留下的痕迹。这是无法回避的事情,像赫拉斯瓦尔格那样经历了许多战斗却还毫发无损的才是异类。 所以,他完整得令人恶心。 我会让你失去些什么。 尼德霍格在心中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誓言,也是他参与选拔仪式的最初目的,而后看到赫拉斯瓦尔格依然没有动作,是在把主动进攻的权力交到了他的手里,如此自信。他冷笑一声,并在主持仪式的巨龙宣布最终的决斗开始的那一瞬间,庞大的身躯猛地掠过黑暗的世界,拉伸出一道残象的流光,倏忽而至。没有用龙息试探,也不需要那样软弱的态度,黑龙的爪子撕裂了虚空,口中低喝,伴随着周围的同族呼唤天地巨龙的声音:“赫拉斯瓦尔格、我要让你——” “失去骄傲!!!” …… 错位的时空逆转,无数的镜像重演,尼德霍格再一次经历那场令他难以忘怀的决斗,看到昔日的对手经由岁月长河的洗礼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于是浑浑噩噩的残魂忽然间意识到命运的转折点再度到来,他低沉地咆哮一声,探出龙爪,朝着在他眼中变成赫拉斯瓦尔格模样的女伯爵袭去。 这一招,与数千年前他在最终决战中使用的第一招,一模一样。 多年过去,他没有什么改变,尽管失去了自我。 或许是因为他已习惯了失去。(本章完) 1458.第1442章 一定要失去吗? 第1442章 一定要失去吗? 尼德霍格的龙爪向着女伯爵袭去,缓慢却坚定。四周的阴影仿佛在向内逼迫,带来一种沉重的压迫感。冥晦的死气从腐朽惨白的骨架之间汹涌漫延,带着属于死亡的枯寂气息要将眼前渺小的血族彻底吞噬。但后者并不避让,因为深知一切怯懦的念头永远不可能凌驾于巨龙的威权之上,唯有战斗可以得到他的认可。 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想要得到一条死去之龙的认可呢?何况还是一条无比残暴、无比邪恶且又无比危险的魔龙。奈薇儿对这种心理感到迷惑,预感到它或许来自于历史中不为人知的一段记忆,却无从追溯。 本能则告诉她,专注于眼下的战斗。 如果你不想死的话。 邪龙的压迫感让人窒息,最强大的血魔法也难以撼动这具骸骨的龙躯分毫,女伯爵恨恨地咬紧了牙关,她知道自己其实还有最后的手段,那就是……不要管什么血魔法了。 直接将魔力作为武器释放出去,以半神血族的魔力储备量,或许有可能撼动尼德霍格的步伐,这也是迫不得已的方法,就像面对一个疯疯癫癫的对手,还想着使用自己以前学习的战斗技巧是没有用的,唯有最残忍血腥的肉搏战,可以决定最后的胜负。 想到什么就做什么,这是女伯爵的优点,所以下定决心后的她毫不犹豫,双手在半空中交相掠过,锋锐的指甲撕开了手臂与腕部,纤薄的肌肤被割裂,紧合的血肉被咬开,更为磅礴的鲜血刹那间犹如泄闸的洪水般狂涌而出,形成了一股浩浩荡荡的潮汐,那妖艳的红浸染了黑暗,看起来就像时间逆流,反倒从黑夜回到了黄昏一样。 一大片血色的黄昏沿着黑夜的反方向释放,掀起了虚空的震颤与哀鸣。这些汹涌的黄昏的潮水如千军万马般,不可阻挡地朝着复生的巨龙扑去,在它们所前进的路径上,一切多余的事物都被吞噬,无论是狂乱飞舞着的腐败雾气,还是尼德霍格体内逸散出的死亡气息,甚至是虚空中无法用肉眼观察的最细小的尘埃,都纷纷融入了这片黄昏之中,成为了它的一部分。 潮汐的色彩逐渐变得低沉下来,那是一种深沉、幽邃、昏暗的颜色,散发出迟暮的破坏的气息,仿佛整个世界都将在黄昏的洗礼下走向消亡,没有避免的可能。尼德霍格从这片黄昏中听到了痛苦愤怒的咆哮,那是昔日被女伯爵击败乃至杀死的对手,灵魂中的怨念仍停留在她的魔力之中,并由此感到一股强烈的威胁正在迫近。但血族半神的攻势来得如此凌厉而又迅速,让他没有时间去思索对策,而内心的骄傲更不允许他在这种时刻退让躲避。 毕竟,此刻的女伯爵在他眼中,正是那位宿命对手的模样。 要他向赫拉斯瓦尔格低头,暴露自己的懦弱与畏惧吗? 绝无可能! 于是他毫无犹豫,迎头撞向那片黄昏,也撞向了那条流淌着高贵血脉的巨龙,惨白色的腐朽龙爪探出,往他的要害袭去,试图在决斗开始的时刻便取得优势。但幻境中所见到的赫拉斯瓦尔格脸上浮现出自信的笑容,对于这样的攻击视若无睹。下一刻,黄昏之潮吞没了尼德霍格的上半身,让他犹如坠入一片深海,产生一种空洞虚无的失重感。探出的龙爪则陷在没有尽头的泥沼中,寸步难行。 这就好像用肉体的力量去对抗崩腾的海浪一样,无法起到半点作用,反倒是尼德霍格的身躯遭到了黄昏的撼动,僵滞了一瞬间。那片庞大得足以覆盖整个巨渊、给无数生命带来了恐惧与慌乱的阴影就像是嵌入了画布的背景,静止在那里,而血色的潮汐随着女伯爵的魔力涌流,席卷而过,淹没了天地的色彩,只留下一片深沉的暮色。 赫拉斯瓦尔格—— 身陷黄昏的潮汐,混沌的灵魂浮现出一段似是而非的记忆,似乎跨越了数千年的时光而来,颠倒了现实与幻境的区分。他挣扎着从潮汐中拔出自己的身躯,沉默地屹立于荒原之上,在裸露出来的黑色大地上留下无法磨灭的痕迹。枯朽的龙翼为他维持了平衡,这直入云外不可仰望全貌的骸骨巨龙用自己的阴影压迫着地面上的芸芸众生,正如他一直以来所做的那样。 女伯爵在龙骸的气息压迫之下,必须竭尽全力才能维持魔力的输出,她不知道尼德霍格到底看到了什么,才会忽然间停下了迈进的步伐,留下来与自己一决胜负。但他既然想要战斗,那么女伯爵便会回应他一场战斗。 呼——!!! 尼德霍格听到风在呼啸。 但是,在凝固的黄昏潮汐之中,何来的风呢? 所以,这一阵风并非来自现在,而是来自数千年前。 来自同一个宿命的对手。 …… “赫拉斯瓦尔格!!!” 怒吼声中,龙爪撕裂了虚空,却被天地的巨龙轻易避开,他并不觉得主动躲避对手的进攻是一件屈辱的事情,因此连后退的动作都显得如此随性自若,不曾有丝毫的犹疑。他振起白金色的龙翼,闪烁的鳞片卷动呼啸的狂风,从白金山的最高处倾泻落下,一直吹到了最低的山脚处。整座山脉都被笼罩在天地巨龙的吐息之中,因而他可以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仍然停留于地面的尼德霍格,开口呼出一道凌厉的龙息,被分割为无数细小利刃的狂风变成肉眼可见的模样,宛如从天而降的瀑布,将尼德霍格从头到尾洗礼了一遍,在那本就伤痕累累的躯体上留下更多细密的伤口。连绵的痛楚自体内的神经传递到大脑,又被灵魂所接收,尼德霍格怒视正在尝试拉远距离的赫拉斯瓦尔格,汹涌的怒火在眼中炽烈燃烧。 “不要逃避、赫拉斯瓦尔格!” 他同样振翼飞起,向着那条天地的巨龙追去,顶着他的龙息不断拉近距离,口中怒喝:“直面我、与我战斗!” “这可有点强人所难啊,尼德霍格。” 面对他的挑衅无动于衷,赫拉斯瓦尔格依然平静,拍打着龙翼,不断卷起狂风干涉尼德霍格的动作,同时向后退去,将距离再度拉远。这一幕叫底下围观的群龙为之惊愕,难以置信。虽然在最后的选拔仪式中,整座山脉都将是决斗的地点,因此,无论赫拉斯瓦尔格是否飞出了竞技场,都不算失去资格。但是……他为什么要逃?为什么要将进攻的权力交给尼德霍格?为什么不在最开始就用最强大的攻势将尼德霍格压制乃至击败? 所有龙都觉得赫拉斯瓦尔格有那样的能力,只是故意不去做,为此不解。唯独身处战场的天地巨龙明白,这些都不过是他们给予的不切实际的期待。因为他们忽视尼德霍格太久,从来没想过这条冷漠孤僻的黑暗巨龙有怎样的能力,哪怕他凭借自己的力量站在决斗的舞台上也一样,都认为他不过是运气使然。而赫拉斯瓦尔格却一直在关注尼德霍格,甚至早在他们的第一次对话之前,他就开始关注了,所以他大概可以算是白金山上最了解尼德霍格的龙了——除了他们共同的老师以外。 尼德霍格毫无疑问是强大的,或者说强悍,这体现在他的肉体上。赫拉斯瓦尔格的体型超越了自己的同族,但并没有超出太多,而且因为力量已经抵达巅峰的缘故,体型也不会再增长。而尼德霍格却不同,他的力量无时不刻都在成长,体型也无时不刻都在变得更加庞大,他的肉体中蕴含着的恐怖蛮力甚至可以和巨人中最古老的族群媲美。赫拉斯瓦尔格不认为自己能够在肉体的对抗中战胜尼德霍格,所以他选择先消耗对手的锐气,这才是最合适的策略。 要是按照尼德霍格和其他观众想的那样去战斗,恐怕很快就会败下阵来。 当然,这也是因为尼德霍格的力量没有达到巅峰的缘故,如果他的状态和自己一样,恐怕这种策略是起不到作用的。 所以,为什么呢? 赫拉斯瓦尔格深深地凝视着那条穷追不舍的巨龙,感到疑惑。 赫拉斯瓦尔格不解的是,为什么尼德霍格要选择在这个时候与他战斗。 如果他真的很想击败自己的话,继续等待实力的成长才是最稳妥的做法。因为他的体型尚没有固定下来,力量也没有抵达最巅峰的时刻,以这种状态与他战斗,获得胜利的几率不过十之一二。等到完全成长起来的时候,不说稳操胜券,起码胜算会大不少。还是说他有什么不得不战斗的理由呢? 赫拉斯瓦尔格忽然想到这场决斗代表的意义,但又很快摇头,否定了自己的猜想。因为尼德霍格亲口说过,他参与这次的选拔仪式,本就不是为了龙王之位而来的,赫拉斯瓦尔格知道这些话并非虚假,因为尼德霍格是一条骄傲得连半句违心之话都不愿说的龙。 那么,就是冲自己而来的? 他又何德何能呢? 天地巨龙的嘴唇勾勒出一丝苦涩的笑容,不知道想起什么,稍微分神了一刹那。就是这一刹那间的失神,被始终紧盯着他不放的尼德霍格看在眼中,顿时燃起了更加炽烈的怒火。他是如此骄傲的一条龙,怎能容许对手在战斗中表现出如此明显的蔑视呢? “不要忽视我、你这家伙!!!” 震耳欲聋的咆哮声中,尼德霍格的龙翼撕扯着虚空,发出哧啦哧啦的声音,犹如撕破了脆弱的纸张。被那庞大龙翼的边缘划过的天空出现了一道道巨大的裂缝,黑色风暴从裂缝中涌出,席卷着漫延了整个天穹,附着在尼德霍格的躯体和龙鳞上,将他衬托得如同驾驭黑暗而来的恐怖灾兽。这样震撼的威势、这样坚决的进攻,在赫拉斯瓦尔格过去所经历的无数次战斗中绝无仅有,因为他甚至不是在为生存战斗,而是为了心中的某个执念。 这些黑色的风暴有种深邃黯淡的气息在里头,充斥着令人心悸的毁灭与破坏,从来没有一条巨龙能够驾驭这样恐怖的风暴,连赫拉斯瓦尔格也不行。所以当他看到一面黑色的城墙从古老山脉的陡峭山体中抬升,以惊人的速度将四周封锁,甚至将天空也遮蔽,形成了一个封锁的囚牢时,那双清澈纯粹的苍色眼瞳中浮现出了一丝惊愕。 轰隆而来的漆黑的风暴势不可挡,吞噬了所有的光线,让底下见证决斗的群龙眼中一片黑暗,甚至怀疑黑夜提前到来。赫拉斯瓦尔格的反应很快,他拍打龙翼向旁退避,同时口中的龙息变换了进攻的目标,朝着横亘在四周的高耸的城墙袭去,试图将困住他的囚牢打破。但作为进攻的发起者,尼德霍格的速度显然比他更快,几乎是在他做出反应的同一时刻,便已从漆黑的风暴中冲出,如同地面升起的流星,毫不犹豫地向着赫拉斯瓦尔格撞去。 拥有“天地”之名号的巨龙这一回没来得及躲避,被尼德霍格一头撞在胸口,犹如两座山脉的碰撞,发出了震撼的轰鸣。赫拉斯瓦尔格感到一股强大的冲击力直接作用在自己的身体上,哪怕隔着一层厚厚的鳞片也如此强烈,震撼着他体内的五脏六腑,令他一时间头晕目眩,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难以反击。作为冲击力的施加者,尼德霍格受到的反震绝不会弱于自己的对手,但他却凭借坚韧的意志硬生生扛了下来,一声不吭,两只龙爪伸出,死死地抓住赫拉斯瓦尔格肩胛处的翼骨,遏制了他的一对龙翼,同时还在不断借助风暴的力量,将对手庞大的躯体带着向前推动,最终狠狠地撞在了那面黑色的城墙上。 轰——!!! 明明是风,是虚无缥缈的事物,凝聚在一起时却比真正的城墙更加稳固,乃至于接近冰冷的钢铁。当赫拉斯瓦尔格的躯体被尼德霍格推动着撞在了风暴构筑出来的高墙上时,两条巨龙的体重毫无保留地施加在了它的身上,却没能令这面墙撼动半分,反倒是下方的山脉剧烈地摇晃,发出声声哀鸣,古老的树木摧折,巨大的石块坠落,烟尘扬起,漫灭不息,遮挡了整个视线。 无形的风因强大的推动力,变成了人世间最锋利的刀剑,撕开了巨龙的鳞片,留下狰狞的伤口。一阵剧烈的钻心的疼痛从后背处传来,赫拉斯瓦尔格不清楚自己到底折断了多少根骨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留下了多少血液,只晓得自己在过去的岁月中,自己从没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刻。 正视了对手的肉身蛮力,却忽略了他的速度,以至于决斗开始时便遭受如此重创,这是自己不成熟的地方啊。 天地的巨龙在心中苦笑着自嘲了一句,但没有太纠结于此,张开巨口,灼热的吐息化为飓风从狰狞的獠牙间吐出,一瞬间将压制着自己的尼德霍格卷入其中。后者不要命似的贴身肉搏让自己付出了代价,在近乎零距离零死角的位置上,他没有任何躲避的余地,将这一发龙息的威力全部吃下,赫拉斯瓦尔格所操纵的龙息沿着划出来的伤痕,渗透入他的血管乃至骨髓,让他一阵吃痛,下意识间放松了对对手的压制,于是赫拉斯瓦尔格猛地一挣,摆脱了他的束缚,同时龙尾横扫而过,将来不及做出反应的尼德霍格扫飞,为自己赢得了喘息的机会,连忙向后飞去,再度拉开了距离。 和这家伙拼肉搏果然是不理智的,被折断骨头后贴着身体耷拉的一对龙翼已经证明了这一点,直到现在依然有刺骨的痛楚不间断地传来。对于龙族来说,龙翼恐怕是他们最为在意的身体部位了,也是与他们的力量息息相关的部位,赋予了他们天生翱翔于苍穹的能力,同时也是作为巨龙凌驾于其他凡人种族的独特象征。所以,无论是龙翼遭到损伤,还是说彻底失去了龙翼,对于巨龙而言都是一种耻辱。 赫拉斯瓦尔格的一时松懈让自己在有生之年头一次体会到了这种耻辱,而始作俑者的尼德霍格在被他用龙尾甩飞后,并未追来纠缠,只是默默地甩去头顶的鲜血,那道因撞击对手而留下的伤痕是如此刺眼。 他拍打如秋叶般凋零的龙翼,对赫拉斯瓦尔格说道:“现在,我们是同等的了。” 早在许久以前,尼德霍格与某只魔兽血战,磨砺自己的意志与技巧的时候,便因其反击而使自己的龙翼受到了十分严重的伤势,几乎相当于连根撕下。如今伤口都已经愈合,只留下狰狞的疤痕,尼德霍格也早就习惯了背负这对残破的龙翼去战斗,无论动作还是姿态都流畅自然,如果不仔细观察的话,说不定会觉得他的龙翼天生就是如此。这样的龙在龙族的历史上不是没有,只是名号不大好听,一般被认为是……畸形的异类。 异类不异类,尼德霍格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这场决斗中,谁在得到,谁在失去。 所以,他已失去的,会让赫拉斯瓦尔格也失去。 给点喵 (本章完) 1459.第1443章 过去与过去的故事吗? 第1443章 过去与过去的故事吗? 下方传来群龙的惊叹,哗然之声犹如浪潮般席卷而过,一时间竟淹没了白金山上呼啸的风声。每一条见证着仪式的龙都为之愕然,因为从未想过被寄予厚望的天地巨龙赫拉斯瓦尔格居然会落入劣势。 他们的言论对于尼德霍格来说是一种干扰,犹如苍蝇正嗡嗡直叫,令人不胜其烦。他忽然低头,往下方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不息的龙吼化为肉眼可见的狂风掠过,撼动了古老巍峨的城市,犹如风暴之中的一叶孤舟,摇摇欲坠。 似乎尼德霍格的举动是出人意料的,在他的咆哮之中,纷扰不休的讨论声骤然一滞,就像演奏中的乐章突然被掐断,戛然而止的感觉像整座城市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待反应过来后他们才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被短暂压制的情绪迎来更激烈的爆发,或怒骂,或斥责,皆是针对胆大妄为的尼德霍格而去的。 赫拉斯瓦尔格也被尼德霍格的举动震撼到了,怔了一会儿后才开口,语气复杂:“你还真是……总出人意料啊,尼德霍格。” 尼德霍格没有理会其他龙对他的怒骂与斥责,收回视线,重新落在自己的对手身上,平淡道:“我只是觉得他们很烦。” “哈哈哈。” 赫拉斯瓦尔格竟是笑了,微微颔首,言语之中不乏赞同:“说得对,其实,我也是这么觉得的,不过像你这样直接用行动表现出来,却从来没有,或许你是选拔仪式上头一条敢这么做的龙。难道你不知道,冕下也在见证这场决斗吗?” 他指的是自然是龙王巴哈姆特了,虽然即将退位,但在选拔仪式结束之前,他终究是统御着这个古老族群的王者,尼德霍格的举动,已经可以算是冒犯了。 “不知道,不在乎。” 尼德霍格目光冷漠:“我只做我想做的。” “随心所欲啊,真好。” 赫拉斯瓦尔格问道:“你想做的,也包括在这里击败我,取得龙王的资格吗?” 听到他的问题,尼德霍格面色不变,冷冷道:“我说过,我不是为那种无聊的事情来到这里的。” “那么是……” “我会让你失去自己的骄傲。” 尼德霍格的目光锐利得像是一根永远不会停下的箭矢:“那些恶心的、毫无意义的骄傲。” “啊,原来你是认真的吗。” 赫拉斯瓦尔格感到惊讶,他先前就听到了这句话,还以为是尼德霍格的无心之言,觉得他踏上决斗舞台的目的就算不是为了证明自己或夺得龙王之位,也不会那么简单直接,没想到现在看来,他居然是认真的。 “这听上去很像个玩笑么?” “不,没有这样的意思,不过……你可能要失望了。” 赫拉斯瓦尔格随意地笑了笑:“因为,我并没有什么所谓的骄傲可以失去。” “……” 尼德霍格死死地盯着竞争对手的脸庞,试图从其表情或目光中看出丝毫的犹疑和心虚,但并没有,赫拉斯瓦尔格的表情仍然是那么平静,目光也依旧保持着原来的清澈与纯粹,仿佛一面镜子,一眼就可以看到尽头。 这就是说,他也是认真的。 作为龙族中最高贵的血脉、最优秀的天才、最万众瞩目的太阳,赫拉斯瓦尔格却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事物。所以,尼德霍格的说法从一开始就不成立。 毕竟,你没有办法从一个人身上夺走他不存在的东西。 但是,这样的话说出口,难道尼德霍格就会相信吗? “别开玩笑了!” 他低吼一声,拍打龙翼,席卷狂舞的黑色风暴,突兀地向着赫拉斯瓦尔格袭去。他的速度快到简直不能用飞翔来形容,应该说是穿梭才对,在风暴与风暴、空间与空间之间穿梭,上一秒还在千米之外,下一刻已逼迫至身前,张开巨口,龙牙向着赫拉斯瓦尔格噬咬而去,与此同时龙爪探出,龙尾自下而上地一扫,凌厉的攻势瞬间封锁了赫拉斯瓦尔格向四周躲避的所有退路。 但赫拉斯瓦尔格并不惊慌,自鳞片的缝隙间吐息着狂啸的飓风,瞬间席卷在身侧,形成了一面坚固的盾牌,牢牢地护住了来自前方的攻势。尼德霍格的爪牙落在这面盾牌上,将其撼动,剧烈地摇晃,却不能破开它的防御,伤到躲藏在后面的赫拉斯瓦尔格。 借着这个机会,天地的巨龙已迅速向后退去,重复之前的战斗方式,拉开距离,同时受创的双翼卷起风暴,朝着尼德霍格袭去,用狂风的力量将其纠缠在原地,无法继续追击。 有形的狂风化为无数把锐利的刀剑,朝着尼德霍格身躯的每一个角落袭去,撕扯着无数道细密的伤痕,鲜血迸溅,如浴熔浆,尼德霍格犹如陷入一片泥泞的沼泽,不断挣扎着试图摆脱风暴的束缚,同时对自己的竞争对手怒目而视,难以熄灭眼中的怒火:“你就只会逃避吗、赫拉斯瓦尔格!” “我只是在选择最理智的方式战斗,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是这么做的。”赫拉斯瓦尔格的喘息有些急促,显然尼德霍格疾风骤雨般的攻势让他感到十分难受,那些耀眼的白金色鳞片这会儿沾染了太多的鲜血,已经失去了原本的光泽:“我早就和你说过了,我并没有什么骄傲可言。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我一直都在做自己该做的事情,用自己觉得正确的方式行事,不在乎是否公平或正义,同时也不把它们视为一种挑战或荣誉。只是因为总在成功,所以旁人才会将我的认真看成是骄傲。” “那你之前的话又算什么!?” 尼德霍格怒吼着,从山脉中拔地而起的高耸城墙顿时瓦解坍塌,坠落的黑色巨石在一双无形的巨手操控下纷纷掠过,犹如一片漆黑压抑的流星雨,吐息恐怖汹涌的风暴,与赫拉斯瓦尔格吹息的飓风抗衡,并一点一点地向前推进,逐步蚕食着敌人的力量。 他将自己拔出了沼泽,以一种坚定不移的态度朝赫拉斯瓦尔格逼近,投下的阴影逐渐扩大,似乎将要笼罩整个山脉。 “不算什么。” 赫拉斯瓦尔格的语气平常得像是在说吃饭喝水之类的小事:“我没有骄傲可言,但龙王之位却有。我好歹流淌着龙王的血脉,如果有人要为了荣耀或责任以外的理由踏上竞争这个位置的舞台,那么,继承着先祖期待的我,不是有很正当的理由纠正他吗?” “你想说你追逐这个位置,也是为了先祖的期待吗!?你心中的骄傲,竟比不上他人的言语和态度吗!?” “啊,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尼德霍格。” 天地的巨龙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我没有什么骄傲可言……” “你有!” 尼德霍格用龙翼撕开了风暴,驾驭着凌乱的气息降临在赫拉斯瓦尔格的面前,却没有立刻发起反击,而是深深地凝视着他,目光中透出一片平静到极致的愤怒、低沉到深邃的执着:“如果没有,那你第一次见面时对我说的那些话、又算什么!!?” 第一次见面……赫拉斯瓦尔格微微怔住,脑海中浮现出某些过去的记忆,他没想到这段记忆会从尼德霍格的口中说出,因为对方好似很憎恶自己的存在,又怎么会主动提起这一件事呢? 他还未能想通其中的因果干系或复杂缘由,尼德霍格已借着他失神的时机,一把抓住他的肩胛,将浑身的力量倾注,在黑色风暴的带动下猛地一甩,犹如掷出一颗陨石般将赫拉斯瓦尔格庞大的躯体甩飞,凄厉的呼啸声撕破了耳膜,也轰鸣着虚空,导致后者飞过的路径上呈现出一片片爆破的波纹。于见证仪式的群龙依稀模糊的呼喊声中,赫拉斯瓦尔格感到自己的身躯正在失去重量,宛如身处海底,不受控制地向着最黑暗的海渊坠落,但下一刻,尼德霍格的面容出现在眼中,愤怒的、倔强的、不甘的、挣扎的……多么复杂,让天地的巨龙在这一瞬间明白,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位孤僻的同族。 “我看到了!” 他咬牙切齿的模样宛如面对不死不休的仇敌,尽管赫拉斯瓦尔格从未与他有过怨隙:“所以——” “我会将它夺走!!!” …… 又是一个无星无月的夜晚,大书库在群云的阴影中巍峨矗立,巨大的石砖表面遍布斑驳的伤痕,正如幼龙此刻的身体与心灵。 尼德霍格默默地靠着冰冷的石壁,抬头仰望夜空,不是为了看见隐藏在云层背后的皎洁月光,只是用这个动作表达自己现在的空虚与迷茫而已。就在刚刚,他又一次击败了那些说不出是因为嫉妒还是因为其他无聊的理由而挑衅他的同伴——说是同伴也未免有点亲近,他们不过是恰好在同一位老师的教导下学习罢了,在这层关系以外的,都是些不甚友善的接触,如同刚才一般。 不过他们也太过自信了些,居然觉得靠人数上的优势便能战胜自己,实际上不过是暴露了自己的怯懦,连被自己正眼相看的资格都没有。赢了这些软弱的家伙,留下的伤痕与其说是战胜的勋章,不如说是耻辱的印记。 这么想着,尼德霍格轻轻拭去前爪上还在渗透的血迹,感到轻微的痛楚,不禁皱了下眉头。这时,他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沉着地踏在覆盖积雪的地面上,发出了低沉的闷响。他并没有要掩饰自己的意思,显得光明正大。 是那些家伙不甘心而请来的帮手吗? 有什么用,借助他人的力量为自己复仇,得到的除了粉饰过的光荣外还有什么?就连这样的“光荣”本身都一无是处,只有最懦弱的家伙才会认为这种东西不可缺少。 当然,被他们请来帮忙的这一位倒是很有勇气,没有想要人多势众的意思。还是说他很有自信,觉得光靠自己也能获得胜利呢? 如果是后者的话,尼德霍格会告诉他这是多么天真荒谬的想法。 他身上的伤痕,可不全是在这样的小打小闹中留下来的,栖息在这片山脉中,凡有名有姓的魔兽,无一例外被他挑战了许多次,从最开始的落荒而逃到现在的不分胜负,有一些魔兽甚至已经记住了他的气息,把他认为是需要警惕的敌人,而非一条还未成长起来的幼龙。 这是尼德霍格对自己的磨砺,或者说是一种发泄,除他以外,没有任何一条同龄龙敢于用这样危险的方法来磨砺自己,因为那样的战斗不是相互之间友爱的切磋,而是真的会危及性命的生死之战。 从心态上说,尼德霍格已经遥遥领先。再加上死斗之中磨练出来的战斗技巧,令他横扫其他幼龙,从未遇到抗衡的对手。当然,也让他更加不受那些幼龙的欢迎,被他们孤立,显得更加孤僻。 尼德霍格并不在乎那些懦弱之龙的看法,被孤立反倒是一件好事,如果要叫他与那些愚蠢的家伙沟通交流乃至结下友谊,带给他的折磨甚至远胜于和那些凶恶魔兽的殊死搏斗。 他只要胜利就够了,无论以前,还是现在;无论面对同族,还是面对他人。 尼德霍格如此坚信,并知道这一次战斗也不例外。他还没等来人靠近便已做好战斗的准备,尽管遍布伤痕的身体正向他发出警告,将痛楚传递到灵魂,但这反而让他更加深刻地意识到自己正存在于此,于是体内的血液也开始沸腾,仿佛要燃烧起来,蒸发地面的积雪,带来一场令血液为之沸腾的激昂战斗。 然而,就在他蠢蠢欲动的时候,不速之客却用一句话便打消了他的斗志:“抱歉,请冷静一下。” “我并不是来与你战斗的。” 于是刚刚沸腾起来的血液一下子冷却下去,和一个无欲无求的人战斗是人世间最无趣的一件事,不管是自己还是对方,都无法从中收获想要的东西,比起战斗,更像是一场滑稽的闹剧。 尼德霍格清楚这个道理,在听到这句话后便对这位来客失去了兴趣,已经酝酿好的气势无声消散,他没有回头看对方一眼,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只以冷漠表达自己的态度:既然你不是为战斗而来,那么便可以走了。 来客从他的背影中读出了这样的含义,有些尴尬地笑了:“看来我让你失望了,尼德霍格。” 尼德霍格的眉头皱得更深,他不记得自己的名字有被人如此熟稔地称呼的时候,这样的做法和语气是为了说明什么,他和自己很熟悉吗?并不,尼德霍格对这个声音的感觉只有陌生。 “不要喊我的名字。” 他冷冷道:“如果没事的话,你可以走了。” 这种性格,和传闻中提到的一样难以接触啊。 来客依然维持着自己的笑容,并不因尼德霍格的态度而动怒,很有涵养:“我是来为艾霍拉他们所做的事道歉的。” “艾霍拉?” 尼德霍格对他还有些印象,似乎就是刚才挑衅自己的幼龙中,被自己打得最狼狈的那个家伙,这场纠纷也是由他主动挑起的,所以尼德霍格在战斗中格外关注了他,给他留下了一个深刻的教训,确保他以后再见到自己时只敢怨恨地盯着而不敢靠近。 他冷笑一声:“为他们的无能又弱小、不能打败我而道歉吗?” 纠正一下,比传闻中提到的更加难以接触。 来客的笑容逐渐变得无奈:“不,是为他们的肆意妄为、挑衅同窗、擅起事端并且不知悔改而道歉。” “哦。” 尼德霍格不屑一顾:“所以应该道歉的是他们,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替他们向你道歉。” “你的意思是你有资格代表他们的意见?” “我不太喜欢妄自菲薄,不过姑且来说,是这样的。” 这委婉而又张扬的自信让尼德霍格有些意外,没想到自己身边还有这种人,该说他太过骄傲还是自以为是呢,居然认为自己可以代表他人的意见?难道他不知道每一个人的想法与观念都是独特且矛盾的吗,就连那些一直挑衅自己的同族,他们对自己的厌恶与孤立也是基于各种各样的理由,不尽相同,有时还彼此冲突。这种情况下,他怎么觉得自己一个人的态度就能代表所有人呢? 难道说是个异想天开的疯子? 出于好奇,尼德霍格回头看了一眼,想看一下这家伙到底长着几个脑袋,能代表那么多不同的意见。当他回头的时候,天上遮蔽的乌云恰好被一阵无形的风吹走,露出了皎洁的明月。 月光下,对方的模样倒映在尼德霍格的眼中,既熟悉又陌生。很巧的是,这两种感觉,都来自于同样的记忆。 是和他差不多大的幼龙,但外表更加华丽,身体的每一片龙鳞都打磨得光亮无比,没有一丝丝的瑕疵或伤痕;头上的龙角弧度是最完美的半月形,末端互相触碰便勾勒出一轮圆月;眼瞳是和苍穹一模一样的苍青色,清澈且纯粹,比起身体器官来说,更像是精致的宝石,让倒映在其眼中的,身体伤痕累累而眼眸浑浊黯淡的另一条幼龙显得狼狈又落魄。 更令人在意的是他的气质,从容镇定的同时不失昂扬的活力,谦逊温和的内里深埋坚定的自信,屹立在那里,竟给人一种渊越深邃、无法看透的感觉。如果不是体型还未达标,没有人会把他当成是一条年龄不过三百岁的幼龙。 尼德霍格竟怔住,脑海中第一时刻浮现出来的,不是眼前的这条幼龙率领着其他同龄幼龙、在他们的簇拥下表现得像个天生领袖时的场景,而是某一个时刻,教导了他最重要的知识与技巧的老师曾提到的一件事:你的天赋很优秀,在我所见过的幼龙中可以排在第二。 但第一名比你优秀更多,他的名字叫…… “赫拉斯瓦尔格?” 给点喵 1460.第1444章 爱与恨都不存在吗? 第1444章 爱与恨都不存在吗? “赫拉斯瓦尔格?” 他下意识喊出了老师提到过的名字。 面前已有领袖风范的幼龙便轻笑一声:“很高兴你知道我的名字,正如同我也知道你的名字一样,尼德霍格。” 话虽这么说,但他的语气中没有半点喜悦,仿佛其他龙知道他的名字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这种无意之间透露出来的优越感让尼德霍格很是不爽,他漠然道:“然后呢?” “然后呢……”赫拉斯瓦尔格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说道:“然后,我应该有资格代表他们的意见,来向你道歉了吧,尼德霍格?” “我说过,不要喊我的名字。” 尼德霍格的视线格外冰冷:“我击败了那些家伙,所以无所谓他们的态度,你也不必代替他们来道歉,我既没有听你说明理由的必要,更没有非得接受道歉的义务。” “确实是这样的道理。” 赫拉斯瓦尔格颇为赞许地点了点头:“是我考虑不周了,尼德霍格……” 咻——!!! 一颗石子从他的脑袋边擦过,在鳞片上留下了浅浅的痕迹。 赫拉斯瓦尔格轻轻伸出龙爪,擦拭着额边留下的浅浅伤痕,面对着怒目相视、眼中杀意溢出的尼德霍格,仿佛没有激怒了一头野兽的自觉,只是轻声问道:“对你来说,直呼姓名就算是一种挑衅吗,尼德霍格·黑曜·捷思维特?” 他不仅再次喊出了尼德霍格的名字,甚至是连名带姓的,好似往火上泼了一桶油,非要将对方彻底激怒不可。 但是到了这时候,尼德霍格反而保持住了冷静——这么说好像不太准确,因为他胸中依然有怒火在汹涌地燃烧,随时有可能爆发,但他凭借惊人的意志将其压制,使自己在接下来的对话中不至于失去理智。他冷冷地看着赫拉斯瓦尔格:“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已确信眼前的这条同族之龙绝不是为道歉而来的,或者说,不止是为道歉而来的。 “……” 赫拉斯瓦尔格沉默稍许,忽然间轻笑一声:“想说什么?我想说的话还挺多的,而且,很早以前就该对你说了。” 他忽然迈步走近,尼德霍格下意识发出威慑的低吼,迫使他停下脚步,彼此之间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 “倒也不必这么警惕,我可以证明我没有恶意,当然,你也许不会相信就是了。”这么说着,赫拉斯瓦尔格也不再试图靠近,走到崖边,和尼德霍格处于同一条水平线上,静静地看着悬崖外深沉如墨的夜色,说道:“你很讨厌别人直呼自己的姓名,把这当成一种挑衅,是因为你看不起他们,觉得他们没有资格,但我想,我多少算是拥有资格的那一类吧?” 虽然是问句,但听语气,并没有半点征询意见的意思,好似已经确定了这样的事实。 这种笃定的语气正是尼德霍格极为厌恶的,他的毫不掩饰的低吼声在喉咙间滚动:“不要拿我和你相提并论!” 赫拉斯瓦尔格扭头看了他一眼:“这让你感到不快了?” “毋庸置疑。” 尼德霍格丢下这么一句话后,一甩龙尾,转身便要离去,不打算与这个莫名其妙的家伙多做纠缠,但下一秒赫拉斯瓦尔格的一句话让他停下了脚步:“我说的资格,大概和你想的不一样吧。不是因为我的天赋有多么优秀,性格有多么稳重,其他同学有多么信任我……” 这些都是事实,因而他说出来的语气也是理所当然。但是,他要表达的意思与这无关。 “是因为‘尼德霍格’对我来说很重要。” 被喊到名字的龙怔了一下,一会儿后才反应过来,赫拉斯瓦尔格并不是在喊他,只是单纯地陈述这个名字。 不待他开口,赫拉斯瓦尔格又道:“你难道从来没有好奇过,是谁给了你‘尼德霍格’这个名字吗?” 他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奇怪到近乎没有意义。 除了自己那未曾谋面的父母以外,还有谁会给自己取名? 自有意识以来,其他龙对尼德霍格的称呼一直都是这样,他也很自然地将其接受,视为已故父母留给自己的最后的遗物。到了如今,大部分同族对他畏惧厌恶,疏远孤立,而他的性格又过于孤僻乖戾,将他人呼喊自己的名字也视为挑衅,久而久之,除了老师以外,已没有人会用“尼德霍格”这个名字作为对他的称呼了,大部分时候以“那家伙”作为代替,偶尔也会骂他“怪物”或“异类”——因为他的龙角天生就异于其他同族,不是优美的半月形,而是笔直犹如他的性情。 对于这样愚蠢的问题,尼德霍格不屑于回答,甚至不屑于给出反应,让四周一下子陷入了寂静,连雪花被风吹起而又轻轻飘落的声音都清晰入耳。 “你觉得理所当然的事情,对他人来说可就未必了。” 赫拉斯瓦尔格轻声说道:“所以我应该告诉你,给了你‘尼德霍格’这个名字的,不是你的父母,而是……巴哈姆特冕下。” 尼德霍格猛地扭过头,一双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赫拉斯瓦尔格,试图从他脸上看到半点的心虚或伪饰,但是没有,依然是那样清澈纯粹的眼眸,即便是在深沉的夜色中也不减光亮,让人分外厌恶。 “你、说、什、么?” 尼德霍格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 “没有骗你的必要。” 赫拉斯瓦尔格收回视线,刻意不与他对视:“这件事,我是听父亲提到的。” 赫拉斯瓦尔格的父亲,便是当代龙王,无限龙神巴哈姆特冕下——然而,他提到的那位冕下应当不是自己的父亲,而是父亲的父亲才对,也是最初的无限龙神巴哈姆特。他为龙族创造了历史,带来了文明,并征服了其他种族,使他们纵然有再多不甘,亦不得不咬牙承认龙族便是大陆上最强大的种族。因此,巨龙们无不遵奉其命,俯首称臣。 后来,那场百族争霸的战争落下帷幕,黑暗的时代走向平静,巴哈姆特冕下也因战争中留下的伤势而辞别人世,逝世前令群龙竞逐,选出最强者为继承人。而他的儿子亦是赫拉斯瓦尔格的父亲,在选拔仪式中力拔头筹,让龙王的名号依然在这条血脉中流传。为了铭记自己的父亲,也为了稳定人心,他在继任龙王时同时宣布自己也继承了无限龙神以及巴哈姆特之名,若不意外的话,下一任龙王应当也是如此,这在龙族内部已经成为了不成文的规矩,或者说公开的秘密。 公开是因为群龙都知道,秘密则是因为没有任何一条龙会向外界泄露这个消息,因此在其他种族的眼中,龙王巴哈姆特一直都是原来那位巴哈姆特,跨越数万年的漫长岁月,始终守护着龙族,纵然垂垂老矣,但只要他还镇守在白金山上,便没有人敢挑衅龙族的威严。 没落的龙族需要巴哈姆特的权威,那么,所有的龙王都理应抛弃名姓,成为巴哈姆特,无限龙神之名,由此无限地传承下去了。 从这个角度来看,赫拉斯瓦尔格的身世确实显赫,两代巴哈姆特冕下都是赫拉斯瓦尔格的血亲,一位在冥冥之中俯瞰自己毕生热爱的种族,一位在白金山顶默默守护这个种族最后的荣光,一切高贵的血统尚没有被岁月消磨,直接继承的意志仍然在滚烫的血管里沸腾,宛如冕下的目光依然在注视人间。如此一来就不难理解,为何赫拉斯瓦尔格会说自己拥有资格了。 与伟大的无限龙神冕下相比,尼德霍格就像地面上的尘埃,这中间的距离用天渊之别来形容并不过分,谁能想到他们竟会发生联系呢? “据父亲所说,你的父母曾是巴哈姆特冕下最为信任的臣属,多次委以重任,与他并肩作战,面对强大的威胁。后来为阻隔敌军攻势,陨落于龙语高墙之外,这是冕下没有想到,感到十分愧疚,始终未能释怀。冕下离世前,恰好是你出生的时刻,听闻这一消息后,正感召死亡的呼唤,于生死边缘徘徊的冕下大为欣慰,认为这是命运的安排,于是亲自为你取名,也就是……尼德霍格。” 赫拉斯瓦尔格抬起头,凝视着夜空,不知为何,这时候看到他的背影,尼德霍格竟觉得有几分孤寂与落寞:“你也跟随老师学习,应当知道尼德霍格在古代龙语中是什么意思——吞噬天地的巨龙。对于我们来说,还有什么名字比它更加合适呢?这也是冕下对你的期待,希望你能成长为一条伟大的巨龙,不辜负父母的赫赫名声。” 这时候尼德霍格已经从最开始的惊愕中回过神来,听到这一句话后眉头紧皱,冷漠地回了一句:“我没有必要非得回应他的期待。” 哪怕他是人人尊敬的无限龙神巴哈姆特冕下。 出于对父母的愧疚,便从作为后代的自己这里弥补,可终究只是一厢情愿罢了。未曾见过那位冕下、也未曾见过自己的父母,从未得到半句关于人生或命运的箴言指引的尼德霍格,认定这是和自己没有关系的事情,不屑一顾。 这般大逆不道的言论若是被其他族人听到,一定会斥责他胆大包天,竟敢污蔑冕下的荣光。但奇怪的是,作为冕下的直系后代,赫拉斯瓦尔格反而不觉得生气,只是有些失望:“这就是你一直堕落的理由吗?” “堕落?” “你的成绩很好,实力很强,但总是独来独往,不与任何族人交流,导致他们对你多少有些误解;加上先天的性格与后天的习惯,便常常与他们爆发冲突,如同先前的那一架。你不觉得这种事情,在大人们看来是一种胡闹吗?不过是凭着幼龙的身份肆意妄为罢了,没有承担起半点责任。” 赫拉斯瓦尔格说这句话的时候,选择性地忽略了自己也是一条幼龙的事实,大概他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所以强迫自己成熟起来,显得更为稳重,不与其他幼龙一样。 “所以呢?”尼德霍格对他的说法嗤之以鼻:“我该承担什么责任吗?” “当然!” 赫拉斯瓦尔格毫不犹豫地说道,眼睛在夜色中发光,逐渐明亮起来:“你是被爷爷……被巴哈姆特冕下授予‘尼德霍格’之名的龙,是我们之中最被他期待的一位,本应如他期待的那样,拥有吞噬天地的力量,成长为像他一样伟大的巨龙,引领龙族崛起,重新凌驾于万族之上,荣耀加身,才不算让他失望……不是吗?” “但是,”话锋一转:“我从你的身上,完全没有看到这种可能性。你孤僻、执拗、乖张,极度不合群,而且暴躁,易怒,总是与其他同伴争斗,若不是有老师在,我真不知道谁能压制住你的脾性。再这么下去,你会让爷爷、让很多人失望的。” “包括你么?” “……” 沉默着,不作回答,尼德霍格却感到无聊了,说实话,他真的没想到自己的名字有这种渊源,也没想到赫拉斯瓦尔格找到自己的理由会是这么无趣,于是意兴阑珊地起身,转身离去,临走前对他说:“还是原来那句话:我没有必要非得回应他人的期待。何况,用一个名字就能决定我应该做什么事、应该承担什么命运,未免太可笑了。即使他的身份是伟大的龙王,而我只是一条在你们看来自甘堕落的幼龙,我也照样觉得可笑。当然了,赫拉斯瓦尔格,你也很可笑,你和老师说的,完全不一样。” 老师对尼德霍格说了什么?赫拉斯瓦尔格不知道,他看着对方的背影,忽然从心底涌现出一股冲动,对着他离去的背影说道:“我们之间,终有一战,尼德霍格。我会让你承认的,所有关于自己的情感!那些你一直在寻找却始终没有得到的——” 爱。 可是将爱说出口,只会让这条桀骜不驯的黑龙感到耻辱,于是最后一个字卡在喉咙里,未能说出口。 尼德霍格头也不回地走了。 从那天开始,三千年漫长的时光中,他再也没有听到其他人对自己说出同样的话。 因为对他来说,爱与恨,都是不存在的。 给点喵 1461.第1445章 是一场决斗吗? 第1445章 是一场决斗吗? 漫长的时光流转,曾深邃的夜色容纳了尼德霍格所有的孤独与执着,曾皎洁的月光照耀着赫拉斯瓦尔格清澈纯粹的眼瞳,那些简单直接的话语最终都沉淀在灵魂的最深处,不为人知。数千年后,已经失却了大部分关于过去的记忆的古老巨龙,在恍惚的刹那间再度看到那一晚的对峙,他为着什么样的理由坚持自己所认为的正确,又为什么样的理由决定在尘世间挣扎,不愿离去呢? 被历史掩埋的真相往往充斥着许多悲伤的情感,当知道自己的名字来自于那位伟大的龙王冕下,而赫拉斯瓦尔格正是他的血脉后代时,尚且没有成长到遮天蔽日的尼德霍格,他的心情是否真的如表面看起来那么冷漠和平淡呢? 至少从那时候开始,尼德霍格对知识的学习、对战斗的磨砺,不再仅限于发泄自己的天性,又或是和那些看不起他的同龄龙争凶斗狠。他头一次产生了如此明确而强烈的念头,想要击败某人,想要告诉他,不是只有你说的话才算正确。 于是,选拔仪式上的决斗如约到来,并一直延续到现在。 这场战斗没有尽头,即便战斗的双方一位已渐年迈,在白金山的风雪中逐渐老去;另一位则身披白骨,不甘地抗拒着死亡的呼唤。受天地赐福的巨龙赫拉斯瓦尔格与吞噬天地的巨龙尼德霍格之间的恩怨情仇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东西可以被时光消磨,它存在于此,如同藤蔓的根茎攀附命运,伴随着那不可预测的古老树木一同生长,抵达遥远的未来——尽管熟知历史的人,都已经得到了最后的答案。 尼德霍格并不在乎其他人怎么看怎么想,他是尘世间最特殊的亡魂,不是用执念支撑着意志,获得苟延于世的力量,而是来自于多年前的某一段记忆,尽管那段记忆放到如今早已支离破碎,扭曲得不成模样,以至于他会将眼前的瞄下血族错认为那位逃离时光许久的老对手,并不顾一切地停留在此,尝试击败他。 无色的火焰燃烧,汹涌的记忆如潮水般溢出眼眶,全都不成模样。曾有归来的亡魂尝试在这些支离破碎的记忆中拼凑完整的过去,但尼德霍格只要最关键的一段记忆还在就足够了,那是他存在于此的证明,是他一生追求的夙愿。 被黄昏之潮淹没了躯体,牢牢地束缚在凝固的大地上,庞然巨大的苍白龙骸忽然开口,从没有血肉的咽喉间吐出沙哑而低沉的声音,与其说是咆哮,不如说是自言自语,只是风将它撕裂,在那没有血肉的咽喉中,谁都无法理解一条已死之龙的情感。 他缓缓垂下头,失去焦距的目光跨越时光,落在自己宿命的对手身上,浑厚苍茫的风暴掠过巨渊大地,卷起漫天的尘埃,纷纷扬扬,在被阴影遮蔽的黑暗世界里跳跃着轻灵的舞蹈。而后,尼德霍格抬起龙爪,如同握住有形之物般握住了那些无形的潮汐,只是轻微用力,便将它轻易粉碎,咔嚓咔嚓,那不仅是缠绕在身上的枷锁破碎的声音,同时也是理想与信念怦然坠地的声音。 女伯爵受到魔力的反噬,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了一丝血迹。 尼德霍格挣脱黄昏的束缚后,并未趁势追击,而是拍打着身后空洞的骨翼,庞然笨重的身躯在凛然的风暴中逐渐向上飞起。他的胸前,尼伯龙根犹如漆黑的心脏般跳动着,冥冥之中吻合了死者的呼吸。高耸的群山在龙翼掀起的风暴之中摇晃,大地被有形的刀剑掠过,一瞬间绽开了密密麻麻的伤痕。 类似的伤痕,他在三千年前曾经见过。 尼德霍格,将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这和原本的命运没什么差别,一切都不过是把已经编写好的剧情重复上演。为此悲伤或高兴都是不值得的,唯有奋起反抗,才能证明自己的勇气。 他已经飞到了最高处,用满溢黑色火焰却依然空洞无物的眼眸注视着脚下的大地,面无表情。分明是死而复生的亡魂,在这一刻竟给人一种肃穆庄重的感觉。在无数生命的注视下,战胜了死亡而归来的巨龙缓缓地将自己背后的骸骨龙翼张开到极致,于是阴影一下子吞噬了整个世界,带来恐怖的压迫感。尼德霍格的龙翼仿佛已经成为一种概念化的事物,随着自己的思想与信念无穷延伸,其最边缘甚至漫延到了遥远的地平线,仿佛凭空升起高大的围墙,将肉眼所见的天地分割为两个不同的区域。 血族女伯爵被分割在尼德霍格的面前,而她的同伴则被困在漆黑的心脏囚笼之中,双方同时抬起头,惊愕地看到漆黑的风忽然从空洞的骨架间吹起,没有任何前兆,仿佛来自幽冥海底的呼唤,亘古苍茫的呼嚎声穿透耳膜,回荡在灵魂的深处。 于古老龙骸默然无声的注视下,那些漆黑的风汇聚在他的身侧,占据了每一寸空间,然后,旋转、扭曲、收缩、坍塌、吞噬、粉碎……凝聚为一个个巨大深邃的黑洞,沉重缓慢地旋转着,碾压四周的空间,撕扯出一道又一道镜面破碎般的裂纹,将庞然狰狞的骨龙衬托得犹如宇宙的主宰,威严、肃穆、不可直视。 女伯爵的呼吸几乎要凝固了,再次体验到无数年前死而复生时的震撼感,从某种意义上她与尼德霍格或许是相同的,区别在于她是依靠永恒王权的力量才得以逃脱死亡的审判,而尼德霍格被自己的执念驱使着,纵然死去多年依然顽强地保留着一段记忆。他看似浑噩,不可沟通,实际上意志远比任何人都坚定,像这样一颗野蛮、冰冷却又桀骜不驯的心,应该如何去战胜呢? 许多庞然巨大的影子忽然浮现在黑暗中,犹如海底的鱼群被巨鲸翻身时的动静惊扰,纷纷浮出水面。 其中,有浑身覆盖着晶蓝色结晶、外形看上去犹如犀牛的昂然巨兽,正不安地践踏着地面,从矿洞般幽深的鼻孔中喷出热气,那是角晶兽;有羽翅如鬼火般燃烧、笼罩在一股阴森气息中、令人不寒而栗的鸟头狮身的恶兽,那是冥火狮鹫;亦有以自己的身长环绕整个峡谷、丈量巨渊长度的古老蛇类,它的鳞片宛若以刀剑铸造而成,摩擦时发出令人不安的铿锵声,迸溅着黯淡的火花,其名为贝格大蛇…… 这些都是女伯爵之前见到巨龙头骨时揣测的对象,除此之外,有翼结晶兽,噩斯卡尔、格兰巨蝎……暗云巨渊的原住民似乎终于无法忍受外来者在自己的地盘上横行霸道了,决心出面维护自己的权威。虽然它们将要面对的是一条巨龙。 一条死去的巨龙,它毕竟已经死了。 强大魔兽的气息将尼德霍格包围,四面八方,各个方向,为女伯爵分担了一些压力,也让她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总算,自己不是孤军奋战。虽然这些魔兽的实力良莠不齐,强大的堪与女伯爵抗衡,弱小的甚至未曾触及半神之阶,但俗话说蚁多咬死象,尼德霍格再怎么自大,也不能无视整个暗云巨渊的怒火吧? 然而尼德霍格的确什么都没有做,他依然静静地屹立在高天之上,居高临下地俯瞰渺小的血族,龙翼下的黑洞缓慢地重复着旋转、吞噬与粉碎的动作,将有形无形的事物统统卷入,转化为物质之外的残渣。他似乎并不急着进攻,反而在等待女伯爵主动发起进攻。至于其他敌人,不被他放在眼中。如果非要说为什么的话,大概是因为,三千年前的那场决斗,他同样是无视了见证仪式的所有巨龙,眼中只有自己的对手赫拉斯瓦尔格。如今这一幕,不过是对过去的重演罢了。 但尼德霍格不知道,他分不清楚时间的流逝与区别,仍以为自己停留在白金山的上空,现在便是击败宿命中的对手、迎来光荣胜利的时刻。 女伯爵也不知道,她为尼德霍格的沉默感到不安,隐约意识到这背后存在一个很复杂的缘由,才足以令为执念而重生的巨龙表现出如此反常的态度,却无从寻觅;她也能隐约感受到暗云巨渊的原住民正在暗中观察自己的举动,只有她主动发起进攻,那些魔兽才会紧随其后,这是它们的小聪明,或者说不输给凡人的智慧。此前女伯爵孤身阻拦龙骸的举动已被它们看在眼中,正是觉得双方势均力敌,这些原本任由敌人在领地中肆虐的家伙才会出面,但它们仍需要一个表率、一面旗帜、或者干脆说……一个强大得能够吸引巨龙怒火的家伙。 一群见风使舵的家伙! 女伯爵暗骂一声,但很快就打定了主意——事到如今,自己还有退缩的余地吗? 血牙瓦伦希尔德的名声虽然从没有传到遥远的东大陆,但自己也不能令它蒙羞啊。 魔力开始涌动,积蓄为澎湃的浪潮。 这算是开战的信号吗?于是暗云巨渊的原住民也纷纷摆出战斗的架势,决心用自己的态度叫这条胆大妄为的巨龙知道,如今已不是龙的时代了,已经死了就老老实实躺在自己的坟墓里,最好一万年都不要出来。尼德霍格对此无动于衷,他居高临下,沉默地俯瞰,眼中只有女伯爵,或是……只有自己宿命中的对手。 就在这时。 …… 年轻人看见怀中少女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仿佛她在睡梦中依然轻声地呢喃着,想要向现世传递某种重要的讯息。他便低头,将耳朵轻轻附在少女的唇边,既感受到了来自她呼吸之间的温暖气息,同时也接收到了少女从幻境中拼命传递过来的讯息。 很简单,只有两个字而已。 虽然说得断断续续,模模糊糊,但年轻人还是听清了,或许是因为他一直都很擅于聆听他人的心声,哪怕是来自梦中的呓语。 有时他也会这么做,梦境并不是陌生的领域。 听到那两个字后,林格的情绪依然很平稳,只是将正围在舷窗边,紧张地观摩着战场的蕾蒂西亚和塞莱娜叫了过来,还未等两人发出疑问,便将怀中的少女递给她们。因为太过突然的缘故,塞莱娜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慌慌张张地抱住了奥薇拉的上半身,而蕾蒂西亚则扶住了少女的双腿,同时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面前的年轻人:“你要做什么?” “帮我照顾一下奥薇拉。” 林格简单地叮嘱了一句,然后转身向控制室外走去,来到那道因龙骸复生时的猛烈晃动而撕扯得愈发明显的裂缝前,从这里可以隐约窥见这具巨大骨骸的全貌,还有幽暗的天空、荒芜的大地、坍塌的峡谷、流离的雾气、被摧残和破坏的一切,当然,还有女伯爵的身影,黑暗中影影绰绰的魔兽们。 年轻人站在尼伯龙根的边缘,平静地看着这一幕,毫不顾忌高处的狂风猛烈如海啸,随时都可能将自己推入下方那深不见底的海洋中。他只是轻声开口,说了一句话,是说给女伯爵听的,但他也不过是个传话人,真正带来这个讯息的,是仍在幻境中沉眠的奥薇拉。 说实话,隔着一堵横亘天地的巨墙,想要将声音传递过去是非常困难的事情,连风都不可能将年轻人的话带过去,在此之前就会被凛冽而狂暴的气流撕碎。但不可思议的是,女伯爵还是听到了那句话,仿佛它不是通过声带与喉咙的震颤来发声,而是心与灵的沟通,万千距离,世界内外,都如此清晰。 对峙与爆发的边缘之中,她听见了林格的声音。 “奈薇儿小姐,奥薇拉刚才说了——” “这不是战斗。” “而是一场决斗。” 下一刻,蓄势已久的魔力轰然爆发,席卷了整个天地。 给点喵 1462.第1446章 没有所谓骄傲可言吗? 第1446章 没有所谓骄傲可言吗? 轰然爆发的魔力再次形成鲜血之潮,如黄昏般浩浩荡荡地淹没了整个天地,但这股力量却不是冲着尼德霍格去的,而是沿着被撕裂的峡谷与被摧折的群山奔腾而过,不尽的涌流如同屏障,将群兽隔绝在外;与此同时苍白的龙骸亦缓慢地扭过头,将目光定格在那些不请自来的客人上,枯朽的白骨与消融的血肉在这时仿佛又神奇地构筑出他的声音,令人能想象出那种低沉、愤怒而又桀骜不驯的态度,一如许多年前的黑龙正向决斗场外议论不休的观众发出咆哮,将他们喝止在这场决斗之外。 没错,这是一场决斗。 所以,只要决斗的双方站在这个舞台上就够了。 无关者便老老实实沦为看客,胜利与失败和你们都没有关系,胜者不是因为你们的欢呼而赢的,败者也不会因你们的唾弃便失掉信念。 只有女伯爵在最后一刻,因年轻人的传话和贝芒公主的提醒读懂了尼德霍格的潜台词,尽管她心中仍有疑虑,譬如在这种情况下仍然坚持决斗的守则有何必要?又或是一条死而复生浑浑噩噩的巨龙真的还对所谓决斗抱有什么执念吗?但基于对同伴的信任,她在最后一刻下定了决心,没有选择与暗云巨渊的原住民们一同对抗龙骸,而是将之阻隔在外,舞台随之变成了两个人的决斗场。 令人感到意外的是,尼德霍格竟然也做出了相同的举动,他对决斗的执念有多么深刻?未曾亲眼见证三千年前那场龙王争夺战的血族女伯爵自然不知,但也从这种态度中窥见了一丝端倪。唯独感到不快的是群集而来的魔兽,但它们的个体实力都不足以和女伯爵媲美,更别说尼德霍格了,纯粹是靠着数量优势才胆敢拦在这具恐怖的骨骸之前。 沉默稍许后,群兽终究不敢直面巨龙的权威,即便那是一条死去的巨龙,但他毕竟还是巨龙。于是,状似犀牛的角晶兽毫不犹豫转身就走,伴随轰隆轰隆的声响消失在夜色中;冥火狮鹫悲愤地长啸一声,声音如婴儿的啼哭声,振翅飞入了群山的阴影;贝格大蛇如刀剑般的躯体在大地与峡谷之间游动,铿锵有力的摩擦声伴随着迸簇的火花,隐没了那双冰冷的竖瞳……但女伯爵清楚地感知到,它们仍未走远,正暗中蛰伏,等待时机。 野兽不会放过撕咬敌人的机会,从这点就可以看出它们与尼德霍格之间的区别了。它们是魔兽,纵然拥有不弱于人的智慧,骨子里的兽性仍是主宰;而尼德霍格在任何时候都表现得比野兽还要凶蛮,可他是巨龙,是曾经这片大陆上最强大的种族,接受过知识的教导与文明的传承,所以,纵然死去,浑浑噩噩,依旧有某些比生存本能更重要的东西铭刻在了记忆之中,譬如……荣誉和执念。 有些倔强的灵魂,是即便死亡再度降临,也一定要分出胜负不可的。 龙骸收回视线,重新落在女伯爵身上,意义不言自明:来继续这场决斗吧,然后,结束这场决斗吧。 女伯爵不由得苦笑,决斗的前提是双方势均力敌啊。不过,既然奥薇拉刻意提醒自己这一点,想必一定有她的道理吧?或许,不一定需要胜利才能结束这场决斗,只要通过决斗消解尼德霍格的执念就行了。唯一的问题是,除了身处幻境的奥薇拉以外,没有人知道这条龙的执念究竟是什么,他看着自己的目光如此空洞,更像是看着千万年前的另一个人。莫非当时,也有人像自己一样,在决斗场上直面这条骄傲不逊的巨龙吗? 是片翼的英雄伊塔洛思,还是…… 女伯爵没有等到答案,因为决斗已经开始了。 尼德霍格缓缓低头,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引起了天地的颤抖、时空的哀鸣。在天地时空与短暂的记忆交错的那一刹那,他的龙翼微微向下,卷起呼啸的飓风,其边缘撕裂了虚空,扎根于大地,犹如将一把利剑,刺入了人的心脏。于是,原本正在收缩旋转、不断吞噬有形无形之物的黑洞陡然间停滞下来,陷入一种无法言喻的僵硬之中,宛如被剥夺了时间,凝固在寂静的虚无之中,显得如此诡异。 “……” 谁都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听见了,但那平淡的叹息声来自古老的时代,又好似来自冰冷的世界,充斥着死寂、阴暗、冰冷的气息,光是言语的力量就令人近乎窒息。下一刻,原本凝固住的黑洞重新陷入时空的漩涡之中,以惊人的速度向着原先相反的方向旋转,咔嚓咔嚓的刺耳声响之中,虚空如镜面般破碎,龙翼下的黑洞犹如匍匐的恶兽,张开巨口,将刚才吞噬进去的一切有形无形之物所转化成的残渣统统倾泻而出,那是比黑夜更加深邃、比冰霜更加寒冷的漆黑之风,因一股无形的意志扭曲,化为恶意、怨恨、怒火、骄傲、孤独与自命不凡的洪流,汹涌落下。 被牵制的、被束缚的、被规定的、被划分的……统统都湮灭消散,禁忌的力量拖曳着沉重的黑洞降临,即将带来整个世界的终末。 那是尼德霍格在受困于无垠的黑暗、忍受着无穷的孤独、酝酿出无限的愤怒之后获得的禁忌之力,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摧毁某种事物而存在,因而破坏力绝无仅有。据说,亲眼目睹这招的无限龙神巴哈姆特一度想要中止仪式,因为觉得这已经超过了竞争的本意,但一股突如其来的预感让他克制了自己的冲动,选择让决斗继续下去,直至分出胜负的时刻。 此时此刻,奈薇儿多少能体会到当时龙王的心情了,尽管她并不知道有这么一件往事,更一点都不想和他共情。 “这一战后,”她自言自语般说道,“至少要躺三个月啊。” 话音未落,银色的月亮再度冉冉升起,洒下流离的光华,女伯爵的身影也随之化为一道流光,沿着洪流席卷的轨迹,逆行而上,坚定地冲破其束缚。那场面看上去如此震撼,就像是在一张永无止境延伸的幕布上,一道黑色的线与一道银色的线正互相追逐,发誓要抹去对方的存在,让这个世界上除自己以外再无其他任何颜色可以存在。 对峙、战斗、然后分出胜负。 这正是尼德霍格想要的,所以,当他面对一种足以与自己抗衡的力量时,并没有产生任何情绪的波动,只是微微抬起头,空洞的眼眶中,无色的火焰逐渐溢出,挂在眼角,仿佛一滴不会坠落的眼泪。许久未曾经历的痛楚涌上心头,将记忆冲刷粉碎,他看到那些镜子般的碎片从自己身侧掠过,坠入一条长河中无声无息,试图在其中追寻未曾遗落的过去,却发现它们早已重叠,没有任何区别。对过去的追溯也是对现在的延伸,对未来的渴望则是对过去的重演,遗憾的是他已没有未来,因此只能在支离破碎的痕迹中投下目光,看到一模一样的景象重复上演。 时光逡巡,将他困在一个永恒的时刻。 那是…… …… 山体崩溃,树木摧折,古老的山脉一片狼藉,群龙死寂无声,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景象。 流淌着无限龙神巴哈姆特冕下的血脉、被他们认为是无可争议的下一代龙王的赫拉斯瓦尔格,竟被尼德霍格死死地压制着,落入了绝对的劣势。他们之间的战斗有时升上高空、有时坠入大地,激起狂风的鼓荡与大地的哀鸣。当漆黑之风压制了白金之风,赫拉斯瓦尔格不知道第几次被尼德霍格从天上击坠,落入熄灭的群山与融化的土石之中,被漫天的烟尘遮蔽时,整个阿德拉斯城都失去了声响,落针可闻。 尼德霍格没有时间在乎其他龙的想法,迅速地拍打着龙翼,在天空中掠过一道笔直的轨迹,毫不犹豫地撞入烟尘之中,凌厉之势仿佛要将这片山峰一并撞碎。 “咔——” 沉重的、令人牙酸的咬合声响起,他感觉自己好像在和钢铁对峙,无法寸进。 烟尘散去后,赫拉斯瓦尔格狼狈的姿态出现在眼中,他伤痕累累,嘴角溢着鲜血,鳞片覆盖尘埃,失去了原来的平淡与从容。用肩膀死死地架住尼德霍格的龙爪,同时龙尾横扫而来。但尼德霍格在这一瞬间做出了同样的动作,于是他们的龙尾在空中经历了一次激烈的碰撞,金红色的火花飞溅出去,落在地面上,很快被尘土掩埋熄灭。 “终于敢和我正面交战了吗、赫拉斯瓦尔格!” 隔着近在咫尺的距离,尼德霍格怒目而视,从牙缝间挤出话来:“一味逃避、不过是懦弱之举!” “我说过,我只做正确的,不做正义的,所以……只要胜利,就无所谓懦弱或勇敢!” 赫拉斯瓦尔格同样咬紧牙关,在肉身力量上,他无法敌得过那么多次生死之战中磨砺出来的尼德霍格,所以,只能靠意志力支撑。尼德霍格的攻势虽然强悍,但他对于胜利的渴望,何尝逊色于他:“不要把我、想得和你一样!” 他猛然发力,竟在这一瞬间短暂地压制了尼德霍格,将他庞大的躯体推开,然后趁势张开巨口,吐出一口近距离的龙息,万千锋刃瞬间涌出。巨龙的吐息因天赋而生,却受其后天的成长而产生不同的变化,也呼应着龙鳞的颜色:红龙之鳞为愤怒的火焰,因此龙息汹涌狂暴;白龙之鳞圣洁无暇、因此龙息纯粹独一;苍龙之鳞若羽毛般轻灵,因此龙息也迅疾如风……而继承了与龙神巴哈姆特冕下同样颜色的鳞片、时人称为白金之龙的赫拉斯瓦尔格,他的龙息却不像巴哈姆特冕下那般,至大且神圣,只是单纯的锋利,哪怕被蹭到一下,都会瞬间绽开割裂的伤痕。 一开口,便像吐出了一百万柄灼热的刀剑,又像同时有一千万把匕首在切割你的血肉,连黑曜之龙最坚固的鳞片,也无法抵抗这些锋锐无匹又凌厉无双的龙息。 “嘁!” 被推开的尼德霍格感受到了迎面而来的危险气息,他虽然喜欢大开大合的战斗,但并不是疯子,不甘地冷哼一声后,主动借着力道向后退去,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一道龙息。而此时,赫拉斯瓦尔格已经振翼翱翔,重新飞上了千米高的苍穹,正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却没有半点威风凛凛的感觉,只让人看到十足的狼狈。 “你还想逃避多久?” 尼德霍格看着那条巨龙,知道他是打定了主意要拖延时间、拖到自己的身体承受不住这种猛烈的攻势、力竭倒下的时候,便低声地说道,他相信赫拉斯瓦尔格能听到自己的话:“这样的逃避、这样的懦弱、还口口声声说是为了胜利。为了获得这个龙帝的位置你变得如此可笑,这就是你的骄傲吗,赫拉斯瓦尔格?” “如果你的骄傲只有这种程度,我实在没有夺走它的兴趣。” “我没有所谓的骄傲可言。” 面对尼德霍格的质疑,赫拉斯瓦尔格不知道第几次重复自己说过的话,因为强调了太多次而感到厌烦,以至于语气也显得漠然。或许是这种态度激怒了尼德霍格,他怒吼一声,拍打着龙翼卷起漆黑的狂风,犹如一颗毁灭的流星从地面飞起,在天空中掠过一道笔直的轨迹,一瞬间便降临在赫拉斯瓦尔格的面前,龙爪拍下,倾注了浑身的力量,撕扯呼啸的风暴。 赫拉斯瓦尔格对他的进攻早有防备,但肉眼却没来得及跟上他的速度,刚刚反应过来的时候,尼德霍格的龙爪已经落下,狠狠地撕开了他胸前的鳞片,猩红的血液喷涌而出,犹如一道瀑布,从天空降下妖艳的血雨。 他闷哼一声,剧烈的疼痛迅速传递至整个身躯,脸色霎时惨白,但咬牙硬撑,没有露出痛苦的表情,开口就要喷吐龙息。见他要故技重施,尼德霍格毫不犹豫地伸出另一只龙爪,以迅雷之势扼死他的咽喉,使那一口还未吐出来的龙息被死死地卡住,最终呼出口的只有微弱的呼吸与近乎静止的心跳。 “同样的伎俩你还想用几次,赫拉斯瓦尔格?” 在这个距离上,赫拉斯瓦尔格甚至一眼就能看到尼德霍格眼眸深处的阴郁与愤怒:“你说你没有所谓的骄傲……别开玩笑了!!!” 给点喵 1463.第1447章 证明给我看吗? 第1447章 证明给我看吗? 近在咫尺的巨龙的咆哮形成狂暴的气浪,呼啸而过,令赫拉斯瓦尔格的耳膜受到剧烈的冲击,短暂地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他听不见尼德霍格说了什么,只看到他面目狰狞,表情愤怒,好像自己刚刚说的话并非出于对自我的认知,而是对他的一种侮辱。 “有、咳……” 他挣扎着从牙缝间挤出话来:“有什么、咳……意义?” 龙翼猛烈地拍打虚空,掀起白金色的风暴,将两条巨龙的身影都包裹在其中,龙尾自下而上地扫过,打在尼德霍格的身上,坚固的鳞片表面顿时撕开了一道道的伤痕。但尼德霍格面对他的反击无动于衷,依然死死地盯着他看,声音低沉:“你问我有什么意义?夺走你的骄傲,这就是唯一的意义!” “我没有……” “少在这里开玩笑了!!!” 尼德霍格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竟用一只龙爪便将赫拉斯瓦尔格庞大的身躯抬起,猛地发力,狠狠地向着下方的山脉甩去。赫拉斯瓦尔格在一阵失重的感觉中发现自己的身体失去了控制,无力地坠落。视野天旋地转,一片模糊,唯独眼角的余光准确捕捉到一颗漆黑的流星掠过天际,朝着自己袭来。他暗暗咬牙,努力地撑开龙翼,试图维持身体的平衡,但没等他做出应对,那颗流星已经降临,落在他的头顶,裹挟无可阻挡的气势,往下一压。 “呃!” 胸口一沉,恐怖的冲击力挤压着体内的五脏六腑,赫拉斯瓦尔格感觉整个身体都在脱离灵魂的控制,那些剧烈的疼痛竟然一瞬间变得遥远,难以感受清楚。然后,下一刻,身侧又是一阵强烈的冲击,漆黑的风暴驱逐了痛感,将他包裹在内,化为无数细小的利刃撕扯切割着他的身躯,与此同时,尼德霍格也不断用龙爪、龙翼与龙尾对他发起进攻,每一次的攻势都好像陨石坠击大地,留下狰狞恐怖的伤口。 在疾风骤雨的攻势中,作为占据了上风的一方,尼德霍格却表现得像一只落入穷途的困兽,面色狰狞,好似对某种事情感到极端的愤怒:“你说你没有骄傲、那么那一晚你说的话又算什么!?” 那一晚? 赫拉斯瓦尔格眼神恍惚,似乎想起了什么。他到现在漫长的生命中经历了许多个夜晚,但不知为何,当听到尼德霍格的话时,脑海中第一时刻浮现出来的,果然还是那个遥远的时刻。无星无月,地上的积雪寒冷,吹过的寒风料峭,他在古老书库外最偏僻的一角找到了那条孤僻冷漠的幼龙,于是有了这漫长时光以来唯一一次的交流。 那是很久远的一件事,但记忆依然清晰,以至于赫拉斯瓦尔格仿佛还能看到如许深邃的夜色,鳞片的缝隙间吹袭着寒风的呼吸,耳畔传来了两个截然相反的声音,一个平淡从容,一个冷漠敌视,两条尚且不知何为命运的幼龙在言语上针锋相对,仿佛成就了宿命的对手。他们的性格、经历、情感……没有半点相似的地方,唯一共同之处或许在于他们都很坚持。 “我还记得!” 倒不如说,怎么可能忘记。 尼德霍格低沉咆哮,狂暴的攻势没有丝毫减弱:“是你口口声声说的、要我为这个名字付出什么代价、承担什么责任、继承什么荣光……为了他人微小的期待去做什么、为了出于愧疚的补偿去争取什么、你觉得这是对的、是正确的、同时也是正义的!你如此要求自己同时也把自己的要求强加给其他人、告诉我,这是你的执拗、还是你的骄傲!?” 赫拉斯瓦尔格听到自己的鳞片在碎裂,身体里的每一根骨头都在哀鸣,他默不作声,抓住尼德霍格情绪激动时露出的一个破绽,摆脱了他的束缚,却没有像之前一样拍打龙翼拉开距离,而是默默地挥出龙爪,头一次发起反击,虽然因力量消耗太大的缘故显得软绵无力,被尼德霍格轻易地抵挡下来,但他的目光在这一时刻恢复了最初的清澈与纯粹:“所以……你是为了我说的那些话才决定站在这里的吗,尼德霍格?你决定回应冕下的期待、不辱没自己的姓名了吗,尼德霍格?” “没有那种必要!!!” 尼德霍格怒吼,龙翼的边缘犹如锋锐的神剑,切割虚空朝着赫拉斯瓦尔格刺去,却被后者同样用龙翼抵挡下来。如果说尼德霍格的两翼是剑,那么赫拉斯瓦尔格的两翼便是盾,剑与盾的交错碰撞,在早已支离破碎伤痕累累的天穹上迸溅出耀眼的火花。 “我不是为那种无聊的事情站在这里!” 剑盾之后,两人的视线相接,在这个短暂的距离中,他无处退避,只要赫拉斯瓦尔格吐出龙息,必然遭受巨大的创伤,但尼德霍格却没有半点防备,只是死死地盯着自己宿命的对手,狰狞的龙牙间吞吐灼热的呼吸:“冕下的期待、龙王的位置、姓名的责任……这些全都无所谓、全都是不值一提的东西!我是为击败你而站在这里的、赫拉斯瓦尔格!除此之外,其他一切、没有必要、也不存在!!!” “你的意思是、”赫拉斯瓦尔格毫不退让地与他对视,视线灼灼:“你对我的痛恨、尤甚于对其他事物的执拗与坚持吗?” “我没有坚持过什么东西、但我看到了你的骄傲!!!” 尼德霍格突然加大了力道,爆发出来的力量毫无保留地倾泻,剑的锋芒于是压制了盾的防守,尼德霍格的力量也压制了赫拉斯瓦尔格的力量,两人的位置发生了变化,尼德霍格逐渐向天穹升起,而赫拉斯瓦尔格逐渐向地面坠落,似乎预示着最终的结局。 “那样无聊、可笑、悲哀的东西,竟会是你唯一的依靠!”以剑之锋凌驾于盾之姿,尼德霍格居高临下,俯瞰着赫拉斯瓦尔格的内心世界:“何其不幸、赫拉斯瓦尔格!!!” “你想说、是我的不幸吗!?” “是命运的不幸!!!” 尼德霍格一声咆哮,锋锐的神剑洞穿了盾牌的防御,犹如狂风横扫大地,席卷赫拉斯瓦尔格的肉体,让他像是陷入一个沉重的漩涡,不由自主地坠向地面,被刺穿的两片龙翼颓然无力地耷拉下来,鲜血肆无忌惮地涌出。他的身躯如此庞大,坠落的时候却轻飘飘的,犹如一片羽毛。羽毛是随风浮沉的,没有自己的方向,失去了龙翼后,赫拉斯瓦尔格连翱翔的资格都不再拥有,注定只是人世间的尘埃。 “呼、呼——!” 尼德霍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目光淡漠地注视着坠落的天地巨龙,并不在乎身上密布的伤痕与不断传来的痛楚。他在脑海中回想那一晚彼此的对话,忽然间意识到一切事情都是宿命的注定,无论是拥有这个名字,还是登上这个舞台。 赫拉斯瓦尔格一直在得到,尼德霍格一直在失去,所以尼德霍格对命运的不公感到愤怒,决定在龙王的选拔仪式上夺走赫拉斯瓦尔格的骄傲,让他头一次体会到失去的痛苦。但很多时候,生命的情感并非如此简单,所以,赫拉斯瓦尔格无意间的一句话,却刺痛了尼德霍格内心最脆弱的角落。 无人知晓,孤僻冷漠的幼龙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并非一直在失去,偶尔也会得到什么东西,虽然微不足道,但也足够珍惜。比如,他的父母留给他的名字,他唯一的可以骄傲的东西,以“吞噬天地的巨龙”之名赋予的期待……他拥有着,视为最后的支撑。而赫拉斯瓦尔格却揭破了那样可笑的真相,告诉他,就连你唯一得到的名字,也是他人的馈赠,是龙王巴哈姆特冕下出于对父母的愧疚而做出的补偿。 多么讽刺。 原来命运注定了你失去的人生,就不会让你得到任何东西,一切都不过是自我的慰藉、虚伪的表象。 与他的痛苦相比,赫拉斯瓦尔格的话语,像是小孩子的无理取闹一样可笑。 明明是拥有着的东西,为何要否定? 因为得到的太多,所以不在乎吗? “那么——” “就让我,来让你失去些什么吧,赫拉斯瓦尔格。” 尼德霍格张开龙翼,用自己的意志、自己的固执与自己的倔强为它赋予了崭新的意义,当它不再作为身体的某一部位存在,而是变化为一种无形的概念与意象时,便获得了无尽延伸的权力。于是,阿德拉斯城的巨龙们头一次回忆起“尼德霍格”这个名字的含义——无穷、无垠与无限的力量。 他们看到,覆盖着黯淡鳞片的龙翼在自己眼前延展开来,向着这座古老山脉的边际扩张,其末端深深地植入地面,沿着陡峭险峻的山体起伏,它的无休止膨胀的体型如同凭空升起了一堵高耸的城墙,遮蔽了所有的光线。就连作为主人的尼德霍格,与自己的龙翼相比也显得过于渺小,以至于给人一种错觉,仿佛他并不是在飞翔,而是站在一座高山的顶峰,俯瞰着尘世间所有渺小的生灵。 龙翼之下,空间因无形的压力破碎,但显露出来的不是虚无,而是一个个深邃沉重的黑洞,它们犹如匍匐的恶兽,潜伏在龙翼的阴影之中,不断重复着收缩、扩张、旋转、坍塌、吞噬与粉碎的过程,将一切有形无形之物尽数卷入其中,无论是尘埃砂砾,还是气息温度,统统荡然无存。毁灭与破坏的气息充盈,甚至影响到了位于下方的阿德拉斯,让建筑颤抖哀鸣,似乎就要崩溃。 见证仪式的群龙为尼德霍格展现出来的力量感到惊愕惶恐,窃窃私语,但他们的声音还未抵达便已被黑洞卷入湮灭,因而尼德霍格不曾听到,也不想理会。他死死地盯着渺小的大地,在被撞破的山体后烟尘覆盖,一个庞大的影子倒在那里,正是被他击落的赫拉斯瓦尔格。 “站起来。” 尼德霍格的声音隔着遥远的距离,出乎意料地平静,因为他不是为了战斗,而是为了迎接一个命中注定的结局:“赫拉斯瓦尔格,站起来,继续这场战斗。” “不用、咳咳!” 烟尘中传来虚弱的回应,那个庞大的影子挣扎着站起来,一边咳嗽一边说道:“不用你说我也会的、咳!” 渐渐的烟尘散去,露出赫拉斯瓦尔格狼狈不堪的身影,龙翼近乎完全折断,颓废地贴在躯体上,被猩红色的鲜血浸染,犹如戴上了红色的披风。身体上也全都是尼德霍格猛攻之下造成的伤痕,最狰狞的一道甚至差点将他的脖颈撕开。在过去的龙王选拔中,如此残酷的竞争也是极少见的,大多是适度的较量。毕竟,彼此是对手,又不是仇敌,并没有非要分出个生死的必要。 然而,这一点在尼德霍格与赫拉斯瓦尔格的身上完全不成立。 主持仪式的巨龙见到两人打得难分难舍、几乎到了以死相博的地步,曾想过中断仪式,给他们冷静的时间,但还未来得及做出决定便得到了新的指示:不必理会,让决斗正常进行下去。 给出指示的,是正在白金山最高处观摩这场决斗的无限龙神,亦是现任龙王巴哈姆特冕下。 似乎他比正在决斗的两条巨龙,更加期待最后的结果。 究竟龙王怀着怎样的心情做出了这种决定,主持仪式的巨龙不敢多问,尼德霍格和赫拉斯瓦尔格更是没有机会知晓,他们还在对峙当中——说是对峙有些不够准确,因为尼德霍格已经将自己毁灭天地破坏一切的威势展现出来,而赫拉斯瓦尔格却黯淡得像是失去了光芒的流星,只要这一击落下,从明面上看,后者绝对没有半点反击的余力。 但是,尼德霍格却没有这么做,静静地与地面上的赫拉斯瓦尔格对视,双方的视线隔着遥远的距离交汇,沉重的黑洞在旋转中挤压着虚空,撕扯出镜面破碎般的裂纹,看起来,整个天地都像是尼德霍格龙翼下的一颗玻璃球,轻而易举便可碾压粉碎。 放着大好的时机不去进攻似乎是很愚蠢的做法,但尼德霍格却固执地坚持自己原来的念头,因为他不是为了龙王之位站在这里,而是为了夺走某一条巨龙的骄傲,让他头一次体会失去的痛苦,更要让他明白,那一晚自己的话语究竟有多么可笑:不是因为自己总在得到,可以毫不在乎,就能以同样的标准要求他人,那不过是一种无理取闹罢了。 赫拉斯瓦尔格会明白这个道理吗,还是说已经明白了呢? 在一切问题得到回答之前,首先要让这场残酷的决斗落下帷幕。 “证明给我看。” 尼德霍格如是说道。 给点喵 1464.第1448章 是个可怜的家伙吗? 第1448章 是个可怜的家伙吗? 尼德霍格没有动作,他将反击的权力交到了对手的手中,似乎早已把输赢置之度外。 赫拉斯瓦尔格毫不意外,因为他早就知道,尼德霍格是个骄傲的家伙,骄傲得近乎固执、又固执得近乎决绝,最后,决绝得令人害怕。 但是,没有到最后的时刻,怎么可以认输呢? 虽然自己现在看起来很狼狈、没有半点反击的余力,但……只要还未倒下,就还有机会赢得胜利。 地面上的天地巨龙忽然深吸一口气,下一刻,凛然的狂风在山脉的每一处缝隙间汇聚,它们在草叶的匍匐间鼓动、在岩石的夹缝间穿行、在古树的枝干上徘徊……为这些沉溺于黑洞之暗的事物赋予了崭新的活力。当沉重的黑洞吞噬一切有形无形之物以获得毁灭的时候,风悄然带来新的生机,它令枯萎的草叶重新嫩绿、让裂开的岩石逐渐弥合、让灰败的古树伸展枝干,甚至一直深入大地最底层,激荡着深埋地层深处的古老魔力。 于是,宛如一座死寂的火山得到复苏,一股彭拜激昂的力量猛然间爆发,化为肉眼可见的飓风席卷而过,脚下的山脉隆起,大地抬升,赫拉斯瓦尔格的身躯停在原地,却不断地向更高处飞翔,用那双明亮清澈的眼眸告诉尼德霍格:就算失去了龙翼,自己依然是拥有“天地”之名的巨龙,是龙族中最高贵最悠久的血脉,是继承了无限龙神巴哈姆特冕下所有荣光的后人……同时,也是他独一无二的骄傲。 狂风让大地与山脉都升上天空,这就是赫拉斯瓦尔格真正的实力吗? 尼德霍格从一开始就没有轻视自己的对手,因此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缓缓开口,声音中同时夹杂着血的猩热与风的嘶吼:“很强的力量,赫拉斯瓦尔格。” “你也不差,尼德霍格。”他时隔多年又一次直呼尼德霍格的姓名。 但这一次,后者不再觉得这是一种冒犯,淡淡道:“那就来看看,谁会取得最后的胜利吧。” 话音落下,原本旋转的黑洞被时间抽离,突兀地凝固,数千数万的黑洞缀在尼德霍格张开的龙翼下,宛如无数颗黯淡的陨石,正尝试挑战太阳的威严。空间的坍塌与粉碎被停滞在无形的呼吸中,周围的一切都陷入死寂,只有尼德霍格的声音仍然清晰地听闻:“此乃无穷、无垠与无限的禁忌之理,是容纳无垠黑暗者、忍受无穷孤独者与掌控无限愤怒者方能使用的禁忌的力量。” “原来如此。”正随着大地山脉往上抬升,逐渐要与尼德霍格站在同一高度的赫拉斯瓦尔格笑了笑:“很遗憾,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我这一招并没有特别的名字,也没有不得了的来历,只是我倾注了所有的力量、精神与意志后得到的……奇迹。” 虽然嘴上谦虚,但他却将自己使用的力量称为“奇迹”,显然很有自信。 “我觉得,”他目光明亮:“奇迹应当是能够战胜毁灭的。” “那么,就来试试看吧!” 尼德霍格的话音落下,赫拉斯瓦尔格脚下的大地与山脉已经抬升到了与他同样的高度,吞噬了另一半的光线,使阿德拉斯王城内的群龙什么都看不到,只能通过声音去猜测战局的情况。几乎是同一时刻,尼德霍格身侧凝固的黑洞忽然将重新坠入时间的漩涡,开始朝相反的方向旋转,由原本的吞噬变为吐息,那些有形无形之物粉碎之后转化得到的毁灭的力量由恶兽的咆哮坠向人间,如钢铁般扭曲凝聚为一根根漆黑的箭矢,以纯粹破坏的欲望摧毁了前进道路上的一切事物。它们的末尾拖曳着沉重的黑洞,宛如陷入泥沼般挣扎前行,在赫拉斯瓦尔格的眼中却有着超越逻辑的速度,几乎是转瞬之间便来到了面前,直对箭矢的锋芒,距离近到几乎能够感受到黑洞中的冰冷与虚无。赫拉斯瓦尔格却没有半点畏惧,反而有种莫名的激动,体内燃烧的血液催促他做出了最勇敢的举动,号令凛冽的风暴席卷而过,抬升的大地与山脉将天空连接起来,翻涌的土层与黝黑的岩石宛如潮水,被风暴裹挟,浩浩荡荡地向着漆黑的箭矢涌去。 刹那之间,时间静止,空间凝固,头顶的太阳失去了光亮,仿佛陷入亘古的黑暗之中。随着一阵开天辟地的剧烈的轰鸣声,尼德霍格和赫拉斯瓦尔格的身影如两颗漆黑的流星掠过,在所有龙都看不到的黑暗中交错了一刹那,转瞬即分。 随之而来的,是无止境的爆炸与轰鸣,虚无的空间破碎,有形的大地开裂,山川摇晃着将要倒塌,阿德拉斯王城几乎崩溃,群龙惶恐不已,山顶上的龙王却安然自若。 “胜负已定。” 巴哈姆特轻声道。 那是岁月注定好的结局,不会有丝毫的改变,否则,便不足以迎来之后的宿命。 …… 另一场战斗也落下帷幕。 女伯爵的身影如一道银白色的流光,穿过无穷无尽的黑暗海洋,也穿过了尼德霍格的龙骸,出现在他的身后,一切毁灭与破坏的力量都粉碎殆尽,犹如火焰烧尽后的残渣纷纷飘落,天空中下起了一场灰色的雨。然而雨中的巨龙巍然不动,而血族半神则在最初的沉默后陡然踉跄了一下,随后嘴角溢出刺眼的血丝。 她的气势迅速衰弱下去,给人的感觉就像一颗流星在极度的闪耀后归于黯淡,为了对抗尼德霍格的禁忌之力,女伯爵已然耗尽了体内所有的魔力,眼下的力量绝不比一个刚刚踏入超凡世界的新手强上多少,甚至更加弱小。若非天生的蝠翼仍在遵循本能,倔强地托起她伤痕累累的躯体不肯坠落,恐怕她连维持最后的体面都很困难了。 “不愧是……传说中的邪龙啊……” 奈薇儿并不知晓尼德霍格这条赫赫有名的邪龙不仅与妖精宝剑的主人伊塔洛思有过一番恶战,更曾经在龙王的选拔仪式上与另一条强大的巨龙打得难解难分,整个白金山都笼罩在那两条龙的阴影之下。如果她知道这段内幕或许会颇感欣慰,至少血牙氏族的始祖并不是输给了一个无名之辈,但她既然对此一无所知,那么脑海中也就唯有一个念头了:终究还是输掉了这场决斗。 她已精疲力竭,挤不出一丝余力,而龙骸仍气势不减,游刃有余。 那么,自己终究还是赢得了这场决斗吗? 在蒙昧得仿若一片混沌的脑海中,唯有这段思绪如此清晰,仿佛它并没有伴随一个灵魂的消逝而沉没,总铭刻在这具苍白的骨骸中,是生命与血肉的本能,即便死去依然会蠕动蚕食的细小菌落。他莫名地感到一阵瘙痒,就像那些肉眼看不见的渺茫虫豸正在自己的骨头上攀爬,它们密集得不可胜数的千对触足温柔而又残忍地扫过锈蚀的骨骼表面,如同隔靴搔痒般让人不可抑制。 很多时候,尼德霍格都会有这种感觉,譬如他独自眺望白金山上的雪花,想象着何年何月这场雪会停下来的时候;譬如他拖着伤痕累累的躯体回到巢穴,默默地舔舐伤口的时候;还有……每当他感到孤独的时候,就会有这种感觉。 但孤独对尼德霍格来说既不是一种心情,也不是一种状态,更近似于有形的敌人,他用尖牙、用利爪、用这具身体中生命所积累下来的所有重量与它搏斗,一度将它驱逐,却无法阻止它在某一个时刻突然回归,再次证明与自己为敌的下场不过是自取其辱。 年月有限,而孤独无穷。 在群兽的无声注视与众生万物的缄默之中,昂然的龙骸缓缓转身,动作迟缓僵硬得犹如推动着一座老旧的磨坊,磨盘早已将他的骄傲与愤怒碾为残渣,一律平等地燃尽。时空就在这一次转身中天翻地覆,他发现自己仍站在阿德拉斯的竞技场上,白金山的天空狼藉得犹如风暴肆虐,古老的山脉处处摧折,苍茫的树海已被潮汐淹没,而眼前的他是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 赫拉斯瓦尔格跪倒在面前,伤痕累累,血流成河。他的表情看起来像是认输了,承认自己已经失去了战斗的力量,此生或许不可能再战胜宿命中的敌人,捍卫自己的尊严。这一幕曾是尼德霍格渴望见到的,也是他踏上决斗场的唯一目的,可不知为何,真正看到这一幕时,他忽然意兴阑珊。 他不是赫拉斯瓦尔格。 赫拉斯瓦尔格可以被打败,但他绝不可能跪下,更不可能向自己俯首认输。 因为他的骄傲不可被篡夺。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已死之龙仿佛短暂恢复了神知,不再是由圣杯和怨念所操控的傀儡,确切地说只要他不同意,没有人可以让这条骄傲的巨龙沦为傀儡。于是时空再度颠倒,眼前的景象数度变幻,尼德霍格看到赫拉斯瓦尔格的影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不知名的血族半神,她伤痕累累,血流成河,仍用警惕和慎重的目光看着自己,眉宇间不乏忧虑。 原来……如此。 尼德霍格在恍惚之中醒悟过来,自己确实没有战胜赫拉斯瓦尔格,仅仅是战胜了眼前的血族半神,或者说战胜了从往昔一直苟延至今的一个影子,那段在记忆之中执迷不悟的幻景罢了。沉湎于记忆,逆乱了时空,颠倒了认知,摧残了精神,像这样的事情究竟有多么可笑呢?生命中的一切都是虚假的,但意识到这一点后,空虚感反而消失了,来自过去的龙骸屹立于荒芜的原野之上,谓然发出一声长叹,那足以倾吐人间所有悲伤、容纳尘世万千孤独的叹息声,却让人感到无比的满足。 因为他最终还是没有战胜赫拉斯瓦尔格,或者说,不再需要战胜他了。 “你真是个可怜的家伙,尼德霍格。” 一个陌生的少女声在龙的灵魂中响起,随即她停顿了一下,又若有所思地说道:“但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爱吧?” 尘世间最不可能去爱的、最不知何为爱的、最没有爱的能力的,却也是最渴望爱的。 话音落下,古老的龙骸失去了力量,不受圣杯的污染,也不再具有隔绝于时空之外的独特力量。它注定重新踏入这条河中,经受河水的洗礼,冲走旧日的孤独和高傲。于是,死而复生的苍天巨龙犹如被一团火焰从内而外地焚烧,逐渐将每一根骨头都烧成了熊熊的烈火。那是纯粹的苍白的火焰,让人感受不到半点温暖,从龙尾末端逐渐向着身躯蔓延,到龙爪、龙躯、龙翼、龙首……附着在这具骨骸上的每一寸怨念皆被焚烧,化为漫天斑驳的碎屑,卷入呼啸的风暴中,与霜雾同形,与尘埃共舞。 横亘在面前、分割了天地的高耸围墙逐渐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的空洞,宛如被万千把利剑穿过,戳了个千疮百孔。透过这些空洞望去,亚托利加的荒原无休止地向前奔跑,追逐着名为“白金山”的山峰,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那里曾有苍天巨龙幼时的记忆,不算美好的故事是否得到当初那些人的铭记,始终困囿的心结又是否得到消解?在生命即将走到终点的时刻,已然苍老的第三任龙王巴哈姆特是否驻足于那座雪山的最高处,用悲哀的目光俯瞰逡巡,寻找昔日对手留下的痕迹?他们是敌人吧,但也是朋友吗?亦或者,只是两个被命运捉弄的不幸的家伙同病相怜,互相取暖呢? 一切如雨飘零,纷纷扬扬;又如雪淹没,浑浑噩噩。覆盖着广大巨渊的阴影不知不觉间散去了,众人抬起头,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已是天晴的时分,金色灿烂的阳光宛如给荒原披上了辉煌的外衣,华丽而耀眼。 给点喵 1465.第1449章 同样可怜的家伙吗? 第1449章 同样可怜的家伙吗? 又是一个无星无月的夜晚,让尼德霍格容易回想起自己在霍加斯度过的不算美好的童年。其他记忆都已模糊,伴随时光的流逝远去,唯独某一时刻所见到的景象、所经历的事情、所听闻的话语,依然清晰地回响,让他忽然有种时间从未改变的错觉。 面对漆黑如墨的夜色,年轻的苍天巨龙可以感慨尘世的命运是一种多么愚蠢的东西,带来所有无意义之事的重复上演。当他多年以后在残缺混沌的灵魂中执着地追寻这时的记忆时,才会发现原来命运的意义不是由世人赋予,而是从产生的时刻便开始注定。但如今他并没有想到如此复杂的地方,只是单纯的感慨,不抱有任何期待。 从山顶的阿德拉斯城中传来热闹的庆祝声,群龙长啸,气氛热烈,为新龙王的诞生献上庆贺,而这一切都与尼德霍格没有关系。 他仰起头,凝视着深邃的夜空,忽然,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你要离开吗,尼德霍格。” 他回头,看到老师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神情与眼神都与多年前一样平静,但岁月带走了肉体的活力与灵魂的充实,如今他已是迟暮之年,不知何时便会埋骨龙墓,魂归幽冥。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尼德霍格觉得自己应当会回来送他最后一程,毕竟他是自己的老师,或许也是世界上唯一能够理解自己的人。 他开口,沙哑的声音中还残留着激战后的伤痕:“这里已经没有停留的必要了。” 老师走到他身后不远的地方停下,没有看他,同样凝视夜色,平淡道:“他们都会觉得你是不甘失败的屈辱,落荒而逃。” 尼德霍格闻言冷笑:“我没有必要在乎一群蠢货的看法。” “冕下希望你留下来,我是说,那位冕下。” 老师为尼德霍格带来了一个令人惊讶的消息:“他看完了你和赫拉斯瓦尔格的决斗,认为你很有培养的价值,留在阿德拉斯,他会给你最高的优待,让你获得更强的力量。而且,拥有‘尼德霍格’之名的巨龙,不应该远离族群,独自流浪。” 尼德霍格不为所动:“事到如今来说这些,除了表现他的迟钝和迂腐外,还有任何用处吗?” 老师缓缓颔首,同意了这个说法,因为他也是这么觉得的。如果说其他同龄龙刻意忽视了尼德霍格的天赋与成长,是因为他们怀有嫉妒,但高高在上的龙王也这样做,就令人感到不解了。提拔族群中有天赋的年轻后辈,原本就是龙王应有的职责,而他完全没能做到,直到如今才向对方伸出橄榄枝,显得像是一种补偿,以尼德霍格如此骄傲的性格,怎么可能接受呢? 他知道尼德霍格是一条多么倔强的巨龙,一旦下定决心的事情,谁都无法令他改变主意。无论是过去的龙王还是现在的龙王,都没有这样的资格。孤独的尼德霍格,只相信自己。 他换了个话题:“你本有机会赢得胜利。” 放在决斗结束后才说这样的话,未免有些马后炮的意思,但尼德霍格默不作声,似乎默认了这一说法。在刚刚过去的那场决斗中,他的确有不止一次获得胜利的机会,但每一次,他都故意给赫拉斯瓦尔格留下了喘息的余地,所以最后,才会被他的“奇迹”击败。 关于这一点,尼德霍格有自己的想法。 “我不是为了龙王之位站在那里的。”他说道:“我说过,我会夺走赫拉斯瓦尔格的骄傲,让他明白失去是种怎样的感觉。” “所以,必须在他全力以赴的情况下击败他,才算是夺走他的骄傲吗?” 尼德霍格缓缓点头。 不是这样的话就没有意义,连赫拉斯瓦尔格自己都不会承认,又怎么能让尼德霍格满足呢? “既然如此,也有其他的选择。”老师说道:“击败赫拉斯瓦尔格,夺走他势在必得的龙王之位,又何尝不是让他失去了一直坚持的骄傲呢?” 作为无限龙神巴哈姆特冕下的血脉,被整个龙族看好的天才,赫拉斯瓦尔格对自己的实力和未来有充分的自信,没有任何一条龙像他一样笃定自己能够成为龙王,假如最后的结果恰好相反,对他来说不也是一种沉重的打击吗? “并非如此。” 尼德霍格却说道:“你也和其他肤浅的龙一样,觉得他很在乎所谓的龙王之位吗,老师?” 即使对方是自己的老师,尼德霍格的话语中也没有半点顾忌。 但是老师熟知他的性格,并不动怒,若有所思道:“你的意思是……” “在决斗中,那家伙曾对我说过,他只做正确的事,不做正义的事。”尼德霍格凝视漆黑的夜幕:“对他来说,成为龙王这件事,也不过是所谓的正确,而不是正义,更不是他自身想做的事情,所以,没有半点骄傲可言。” 背负太多的期待总会让人感到厌恶,从这方面看,成功加冕龙王之位的赫拉斯瓦尔格,反倒没有功亏一篑的尼德霍格来得自由。 起码后者不会被任何人的期待束缚手脚,总是停留在原地,无法离去。 “我会回来的,老师。” 他又说道:“我和赫拉斯瓦尔格之间的战斗,远没有结束。” 老师道:“但那时他已经是龙王了。” “这和身份没有关系。” 他张开双翼,边缘锋锐的龙翼如剑,向着夜空刺去:“我会击败他的,这是唯一的理由。” 说罢,不待老师回答,他便拍打着虚空,卷起呼啸的风暴,驾驭着无边无际的黑暗,逐渐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老师没有挽留,也没有说一句道别的话语,因为他知道,尼德霍格要说的话,要做的事,从没有人能够阻止。 既然他说要回来,就一定会回来。 新生的白金龙王赫拉斯瓦尔格,遇到了宿命中最强大的对手。 他忽然间产生了一种似是而非的预感,就好像这两个同样孤独的灵魂,永远不会停息战斗,即便其中一方死亡,另一方也会跨越时间和空间的界限,再次重演决斗,将应有的命运无休止地重演。 许多年后,他的预感变为现实,该说是一语成谶,还是命中注定? …… 尼德霍格已经想好自己该去哪里:沿着大雪山一路北上,前往雅赫帝国,那里有最强大的敌人等待他去击败,磨砺身心。他也会通过一切方法、不择手段地变强,而为此牺牲他人、颠覆文明又有何顾忌呢?毕竟,尼德霍格是一条孤独且孤傲的龙,只为了达成自己的目标而存在。 他逐渐远离了白金山,在无人知晓的夜晚独自远行,但是,忽然间,前方的一座山峰上,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尼德霍格,似乎已经等待了一段时间,如今终于等到他的到来。 尼德霍格停下来,脸上罕见地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赫拉斯瓦尔格?” 在这里等待着他的,竟然是已经加冕龙王、本应在阿德拉斯城中参加宴会的赫拉斯瓦尔格。 “很惊讶吗?”赫拉斯瓦尔格见到他的反应,微微一笑:“不必那么惊讶,我只是知道你要离开后,来送你一程罢了。” “谁告诉你的?” 尼德霍格第一反应是老师,只有他才知道自己要离开的事情,但赫拉斯瓦尔格却摇了摇头:“没有任何人告诉我,是我猜到的。” 意料之外、但是情理之中的答案。 “好歹是最终决斗的对手,好意送你一程,你应当不会拒绝吧?” 他笑着说道。 尼德霍格没有回应,他不太明白赫拉斯瓦尔格出现在这里的意思。新王登基时居然不在阿德拉斯王城,若是被其它族人发现,恐怕会引起轩然大波,就算赫拉斯瓦尔格是巴哈姆特冕下的后代,也不免遭到质疑。 “哈哈。”见到他的反应,赫拉斯瓦尔格仿佛猜到了他的想法,出于某种心情,畅快地笑了两声,道:“不用担心,我已经与冕下……父亲说过这件事了,他十分赞同我的做法。” “为何?” 尼德霍格冷冷问道,这不是符合规则的事情,而龙王恰好是最需要遵守规则的巨龙,否则,龙王便不足以统治龙族,成为其他族人心目中至高无上的表率。 “因为他觉得很可惜。” 赫拉斯瓦尔格轻声道:“你拥有和龙王媲美的力量,而决斗仪式上的失败,归根结底是我占了便宜,那不算是你的屈辱。所以,你没有必要离开白金山,不会有族人因为这次失败嘲笑你。” 原来和老师一样,都是来挽留自己的。 尼德霍格表情更加冷漠:“这就是你要对我说的话?” “不。” 赫拉斯瓦尔格却摇头:“是要我转告给你的,但以我个人的观点来看,我觉得你应该离开。毕竟,无论是阿德拉斯还是白金山,都太过渺小了。”赫拉斯瓦尔格立于山峰之巅,平静地对尼德霍格说道:“我曾听老师说过,你拥有超越所有同族的天赋,即便是放到整个龙族的历史上看,都是绝无仅有的一类。一般来说,巨龙的体型会因为力量的停滞而固定,不再增长,但是,你的力量没有上限,因而你的体型总在扩张,侵略了大地,吞噬了山脉,遮蔽了光芒……你终有一天会成长为‘吞噬天地的巨龙’,所以,不应该被局限在这方寸之地碌碌无为。” 他的目光明亮,仿佛折射着皎洁的月光,但尼德霍格从中看到的不止是光芒,似乎还有一丝落寞与孤寂。 尼德霍格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道:“所以,你是为了说这些,才出现在我面前的?” “这只是其中一个目的。” 赫拉斯瓦尔格温和地笑了笑:“还有另一件事,虽然不是很必要,但我想和你说。” “什么事。” “尼德霍格……原本应该是我的名字。” 尚且年轻的苍天巨龙,瞳孔骤然间收缩:“你说什么!?” “你会这么吃惊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过我并没有欺骗你,也没有那样的必要。”赫拉斯瓦尔格的语气平常得好像自己说的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小事:“这也是父亲告诉我的:尼德霍格,原本是我的爷爷……最初的龙王巴哈姆特冕下打算为我取的名字,预示着他对我的期待与认可;但是,当你诞生后,爷爷便把这个名字给了你,而我,我是赫拉斯瓦尔格,你应当知道‘赫拉斯瓦尔格’是什么意思吧?” 尼德霍格沉重地点了点头。 赫拉斯瓦尔格,在龙语中,意味着“天地赐福的巨龙”,这也是他被其它族人称为“天地巨龙”的缘故。 “这个名字是母亲为我取的,很好,我一点都不讨厌,但是——”他停顿一下,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用一种前所未有的肃穆郑重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天地的赐福,又怎么能比得上无穷、无垠而无限的广袤宇宙呢?” 尼德霍格默然,面对他近乎逼迫的目光,不知如何回应。 他忽然间可以理解了,为何那一晚赫拉斯瓦尔格要对他说出那样的话语;但又有些难以理解,无法想象他在说那些话的时候,脑子里究竟是什么想法,有着怎样的心情。 自己一直以为,赫拉斯瓦尔格只有得到,未曾失去,没想到早在最开始的时候他就失去了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事物,而将其夺走的人,却是一直以为只有失去、未曾得到的自己。 这是命运在讽刺什么吗,还是单纯的巧合呢? 尼德霍格不知道,或许一辈子也不会知道了。 “所以啊,我才说,我没有什么骄傲可以被人夺走。”赫拉斯瓦尔格轻叹一声:“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 “我想说的,就是这件事了,你可以把它记住,当然,也可以不放在心上,只是要知道,在‘尼德霍格’这个名字中,曾有属于我的那一部分。”说着他拍打着龙翼,从山顶飞起,月光轻柔地抚摸他的鳞片,让他好像游过了一条银色的河,与尼德霍格擦肩而过:“去飞翔吧,尼德霍格,在那无穷无垠无限的宇宙中,成长为真正的苍天巨龙。到时,我们再来继续这场决斗。” 它还远没有结束。 他渐渐地飞远了,要回到阿德拉斯,加冕王位,迎接群龙的庆贺与长者的祝福。他是新的无限龙神巴哈姆特,白金山的第三任王者,尘世间最为荣耀的冠冕。 但是。 “赫拉斯瓦尔格,”尼德霍格没有回头去看自己的对手,忽然开口,轻声道:“你真是个可怜的家伙。” 近乎挑衅的一句话,却让赫拉斯瓦尔格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你是头一次发现吗,尼德霍格?” “……” 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尼德霍格在这一刻,不止一次地重复同样的问题。这是扪心自问的审视,也是置之事外的代入,他通过某种惊人的直感捕捉到了那些属于赫拉斯瓦尔格的情感,混杂在一起的悲伤、孤独、寂寞与阴郁令他恍惚间以为看到了尘世中的另一个自己。所经历的岁月都同样漫长吗?所得到的事物都同样微不足道吗?所失去的骄傲都同样固执且倔强吗? 这些问题注定得不到答案,就像一场决斗分明落下了帷幕,却注定无法分出胜负。 “不过我得说一句。” 赫拉斯瓦尔格的声音飘飘渺渺地穿过夜风,飞向遥远的星空:“你也是个可怜的家伙,尼德霍格。” …… 两条同样可怜的巨龙,就这样在命运的分岔点上背道而驰,越走越远。一位在遥远孤独的尘世之中,惯看无数次的风霜与冰雪,有消融时,有积攒时,还有无数或伟大或渺小的足迹来来去去,未曾驻足;另一位则站在古老庄严的王朝宫殿,用肃穆的眼神与坚定的意志引领着这个庞然大物前进的方向,但王朝的前进无法带动他个人的命运,因而始终停滞原地,没有半点改变。 直到某一天,渴望变强的苍天巨龙将觊觎的目光投向妖精们的乐园乡,宏伟而恐怖的灾难从命运的另一头降临于亚托利加大地,片翼的英雄挥剑斩龙,从此永远留下了一个关于邪龙之血的传说,唯独龙的灵魂仍被圣杯的力量束缚在灾难的最中心,成为永世的丰碑,等待再度履行誓约的时刻。而古老的阿德拉斯城中,骤然听闻这一消息的白金龙王只是怔了一下,很快笑着说道:“那家伙不会轻易死掉的。” 虽然英雄的剑下无人可逃,即便是身为龙王的自己,也很难全身而退。 但他却相信,那条巨龙一定不会死去。 “因为他是尼德霍格。” 无穷、无垠与无限的象征。 吞噬天地的巨龙。 尼德霍格。 给点喵 1466.第1450章 终于做到了吗? 第1450章 终于做到了吗? 三千年前与三千年后的两场决斗同时落下了帷幕,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渴求着爱的尼德霍格是否会回想起自己在白金山度过的不算美好的岁月,又是否曾后悔为了追求力量而误入歧途,不仅导致了许多牺牲,也令自己失去了与宿命中的对手一决胜负的机会。又或者这一切都不被他放在心上,最后的一声叹息也只不过是为了无由的命运和未竞的理想,毕竟本质上他是一条高傲孤僻的龙,身体中藏着一个残忍孤独的灵魂,高贵的血统下蛰伏疯狂,遥远的理想中酝酿绝望,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他是独一无二的、唾弃着爱的同时也追求着爱的凶恶野兽。 此后的漫长时光中,再没有人见过这样一种自相矛盾的生命了。 林格旁观了这场决斗的开始与结束,它开始的方式令人感到惊讶,结束的时候又有种预料之中的感觉。当一切都尘埃落定时,苍白色的火焰将龙骸洗净,一切理想、野望、阴谋、疯狂、残忍和悲伤都被燃烧,如雨纷扬,如雪散落。唯有尼伯龙根在火焰中脱去了苍老的外壳,弥合了旧日的伤痕,重现凛然而狰狞的姿态,宛若一座沉默的漆黑堡垒。 当年轻人发现龙骸已被燃烧殆尽,而尼伯龙根仍然安静地浮在天空之上时,便意识到了什么。他转身回到中枢控制室,一进去便看到本应沉睡的奥薇拉正站在控制室的中央,手持这艘方舟的密钥,杖顶的水晶正散发出沉郁的光芒,隐约呼应着脚下这头庞然巨兽的脉搏与呼吸。身旁,小蝙蝠蕾蒂西亚与狼人少女塞莱娜都怔怔地看着这一幕,一时半会儿还没有反应过来。 林格的脚步渐渐停了下来。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眼中所见都是幻象,那个少女分明站在这里却犹如隔绝在世界之外,是他的生命中从未存在过的记忆。他忽然涌现出一种冲动想要将她紧紧用在怀中,低声祈求她不要离开自己,却难以开口。导致这股冲动无疾而终的理由不仅在于他人生中二分之一的情感早已被另一位少女永远带走,更是因为他忽然想起,每次自己祈求某人留下来的时候,却从来没有成功过。 奥薇拉也回过头,将目光落在年轻人的身上,在这时那股疏离在尘世之外的气场无形中弥散了,她又回到了这个故事中,微微一怔后向他露出浅浅的笑容:“林格。” “你终于醒了,奥薇拉。”年轻人冷静下来,不动声色地呼出一口气,平复了内心躁动的情绪:“看样子是成功了。” “恩。”贝芒公主轻轻点头,眸中浮现出追忆的神色:“我在幻境中见到了老师,还有尼德霍格的过去,真是一段漫长的故事啊。” 她没有说自己在幻境中遭遇了什么,也无意将尼德霍格的故事转告给他人,那只是岁月长河中微不足道的涟漪罢了,关于尘世间最强大却也最孤独的野兽如何被名为“爱”的洪流冲刷得体无完肤,最后时刻他选择死在英雄的剑下而不是拖着残躯逃回白金山,或许也不是出于自尊和高傲,不愿被旧日宿敌看见自己如此狼狈的模样,而是基于一种更加深邃复杂的情感吧? 可怜的龙啊,直到最后仍然恐惧着爱的力量,恐惧在英雄的剑下所感受到的,那种被同伴信任的友爱和对尘世众生的大爱,他明白那是自己本有可能获得的事物,却因为缺失爱的能力而被迫丢弃,所以畏惧它尤甚于渴望它;可怜的龙啊,直到现在仍然在山顶的雪花中等待故人归来,等待他履行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约定,自幼年至成年再到暮年的每一个阶段,他的身边从未缺少伙伴,却远比自己的宿敌更加孤独,从一开始就注定无法得到那样事物,所以渴望它尤甚于畏惧它。 历史不曾记录如许故事,因此一切都会伴随着幻境的破碎而消亡。 “这么说来,你已经取得了尼伯龙根的权限吗?”林格又问道。 奥薇拉再度点头:“算是吧,尼伯龙根……也就是圣杯的力量虽然因时间流逝而有所损耗,但仍然是一件强大的圣遗物,不过,它的力量取决于使用者的欲念,越是具备强烈的心愿,就越是能扭曲虚幻、化为现实,就像是……” “就像是信仰之力的力量。”贝芒公主有些犹豫,而林格则代替她说出了那个答案。 奥薇拉惊讶于他竟会如此直白,实际上她正是因为顾虑林格的心情才不愿说出口的,毕竟,灰丘战役中年轻人正是以自己的信仰之力帮助圣夏莉雅恢复为完整的王权形态,才导致了最后的结局,对他而言,那应当不是一段美好的记忆吧?还是说,他已经释然了呢? 奥薇拉谨慎地观察着年轻人的表情,却什么都看不出来,仿佛他其实是一面镜子,从中只能倒映出自己的模样。没办法,如果林格不想叫人看穿自己的心情的话,那么任何人都不可能做到的,即便是身为奥秘王权的奥薇拉。 正如老师说的那样,她自以为无所不知,其实世界上仍然有许多她不了解的东西,譬如爱,譬如林格。 她便笑了笑:“差不多吧,所以,它也许不适合你来使用,林格。” 因为年轻人没有什么强烈的心愿,准确地说,甚至没有什么强烈的情感,对他来说,因所爱之人的离去而落下的那滴眼泪,或许就是生命中最激烈的情感表达了。他只适合成为信徒去相信他人,却永远都不知道该如何相信自己,也正是因为这个理由,圣夏莉雅才会选择由自己成为神明,而非林格。 到了此刻,奥薇拉终于可以理解那样的选择了。 越是理解了爱,就越是理解了他。 年轻人一言不发,似乎默认了奥薇拉的说法。 “我怎么感觉,”塞莱娜小声嘀咕:“这两人之间的气氛怪怪的。” “自己知道就好。”蕾蒂西亚警告般看了她一眼:“不要说出来。” 塞莱娜心领神会,伸手在嘴边做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表示我一定安安静静,绝不会打扰他们。 总感觉这家伙微妙地误解了什么,但小蝙蝠也懒得解释了,毕竟,不是云鲸空岛上的人,又怎么可能理解林格和少女王权之间那种奇妙而复杂的关系呢? “咳咳!” 十分刻意的咳嗽声打断了控制室内的气氛,众人循声望去,才发现是女伯爵正站在门口,一只手扶着门口而另一只手则捂着腹部的伤口,脸上一言难尽的表情:“我说……你们该不会是把我给忘了吧?” 奈薇儿一想到自己在外头和尼德霍格打得难解难分(准确地说是被单方面压制了),其他人却在尼伯龙根里坐享其成,甚至都没有为她这个最大的功臣送上一两句贴心的慰问,纵然她淡泊名利,亦不免有些失衡,用怀疑的目光一一扫视着在场众人,而被她注目的人则下意识地低头,回避了女伯爵的视线,不知道是心虚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只有蕾蒂西亚毫不尴尬,三两步跑到女伯爵身边,一脸关心地问道:“奶奶,你回来了,没有受伤吧?” 你看我像是没受伤的样子吗? 女伯爵嘴角一抽,但好歹是自己的乖孙女,而且也是第一个跑上来关心自己的,她便没有计较这家伙的小心思,故作淡定道:“还好,也就是魔力消耗过大,伤势有点严重,可能要在床上躺三个月而已。” 这算好吗?大家都有些无语,塞莱娜更是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尼、尼德霍格有这么强吗?”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狼人少女确实是众人中对女伯爵奈薇儿的实力最为盲信的人,甚至比小蝙蝠蕾蒂西亚更有信心,大抵是因为在她的心目中,半神就已经是站在云巅的强者了,真正意义上的超凡脱俗,可以俯瞰凡人犹如俯瞰着另一个弱小的物种。帝国正是因为有那么多半神乃至真神坐镇,才能在常年的内忧外患之中始终居于东大陆第一强国的位置,屹立不倒。而在圣战军中,也就只有手持妖精宝剑西德拉丝的谢莉尔,能够在费瑟大矿井的范围内发挥出半神级别的力量了。 “尼德霍格当然很强,甚至强到有些超乎规格了,若不是我全力以赴,最后的下场可就不只是受伤了,很有可能会死的。”提及那条已经彻底消散的邪龙,奈薇儿的语气中多出了几分凝重,以及不解:“不过让我感到奇怪的是,他本来可以更强的。在战斗中他本有无数次机会置我于死地,却始终将主动权交给我,给人的感觉就像……他不是为了胜负而战斗的,真是奇怪。” 如果不是为了胜负,他为何如此执迷不悟、即便已化身亡魂仍然要战斗呢?女伯爵难以想通。 “那是因为,”奥薇拉轻声解释道,“在尼德霍格的眼中,这不仅是一场战斗,更是一场神圣的决斗,既然是决斗,那么就一定要以最堂堂正正的手段,击败最强大的对手,才能够证明自己吧?” “这么说来,他还是一条拥有骑士精神的邪龙咯?”奈薇儿调侃道:“看来希诺比我更适合当他的对手。” 不,并不适合。 奥薇拉默默想着,因为希诺是不会输的,而她一旦胜利,尼德霍格的怨念只会更加沉重,一个灵魂将永远困在过去的记忆之中,难以释怀。从这个角度理解,女伯爵倒确实是最合适的对手,因为她很强,强到可以让尼德霍格误以为自己在重演过去的决斗,但又没有强到能复刻历史,赢下这场决斗。 当然她并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只是道:“因为这场决斗对尼德霍格来说是特别的吧?” 准确地说,是女伯爵所代表的那个“对手”,在尼德霍格的眼中是特别的,这尘世间的一万场胜利,都比不上和他的一次决斗。 “或许是。”奈薇儿知道奥薇拉已从幻境中看到了尼德霍格的过去,对这场决斗的内幕一清二楚,但既然贝芒公主没有详细说明,她也不会追问,随口感慨了一句:“要是那些巨龙都像尼德霍格这么执着且强大,龙族怎么可能还龟缩在白金山中,与世隔绝呢?” 也幸好,只有尼德霍格这条巨龙是特别的,否则,整个东帝凡特大陆又将笼罩在龙翼的阴影下了,如同数万年前那场由龙族掀起的黑暗龙潮。 “总而言之,在伤势痊愈之前,我是没办法战斗了,包括圣战军与帝国军以及轴心国之间的战争。”奈薇儿将视线落在奥薇拉手中的方舟密钥上:“不过,有了尼伯龙根之后,想必也就不需要我的力量了吧?” “对啊!”塞莱娜这才想起正事,连忙扭头,目光炯炯地盯着贝芒公主:“奥薇拉小姐,既然已经取得了尼伯龙根的操控权,我们现在可以返回费瑟大矿井了吗?” “嗯。”奥薇拉轻轻点头,又安慰了塞莱娜一句:“放心,现在一定还来得及的。” 狼人少女不知道她的语气为何如此笃定,与其说是安慰,不如说是陈述事实,但不管怎么说这确实令她感到了一丝安心,原本还有些急迫的心情也逐渐平复了下来。 也不知道离开费瑟大矿井的这些天,局势又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大概会很艰难吧,毕竟要同时面对两个方向、来自帝国军与轴心国的夹击,这对还未壮大的圣战军来说实在是个严峻的考验。 不过,没有关系,有尼伯龙根在,接下来的战斗一定会迎来转机的! 哪怕只是一点点、一点点微小的转机,只要相信,就能成为扭转局势的关键! 狼人少女如此坚信,因为,她总是如此乐观,仿佛生命中任何困难都是努力一下就可以解决的,而对某些人来说则不是如此,尤其是,知道得越多,就越是难以坚持信心。 贝芒公主凝视着舷窗外的黎明,眼神深邃如许。 给点喵 1467.第1451章 她会在这里吗? 第1451章 她会在这里吗? 拂晓时分,黑铁镇已亮如白昼,那是战争的火焰点燃了天空。 驻扎此地的黑刃军团大抵从未想过敌人居然敢主动出击,因此防备很是疏松,被圣战军的先头部队摸到了身边还未察觉,直到爆炸声惊醒了夜色,整个营地顿时如同烧开水般沸腾起来,随后便是喧哗声、怒骂声和哀嚎声,许多黑刃军团的士兵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便在睡梦中丢掉了自己的性命。 负责执行爆破任务的队伍有着敏锐的战场嗅觉,所选择的爆破位置几乎完全摧毁了敌人在外围布置的防御工事,这或许也是源自于多年磨砺后积累下来的经验吧。对于这样一支从矿工演变而来的队伍而言,火药与硝烟甚至已经成为了一种本能,用于炸石开矿的技术倘若用于杀人和战争,只会取得比武器更高的效率。 占据先机的圣战军向敌人发起了潮水般连绵不绝的攻势,他们深知己方兵力不足、武器落后、时间紧张等劣势,唯独能够倚仗的地方唯有高昂的战斗意志,因此绝不给敌人任何喘息的余地,悍不畏死的作战风格甚至令帝国士兵感到恐惧,恍惚间以为自己回到了百年前的开拓之战,在那场耳熟能详的战役中帝国人自以为能轻松攻下这片原始蛮荒的土地,却硬生生被亚托利加的野蛮人拖延了近半个世纪的时间,为此付出的代价远比想象中惨痛。 这也是帝国始终不待见亚托利加行省的根本原因,在他们的心目中,每一个亚托利加人的身体里都流淌着不安分的血液,他们是这片土地最大的不稳定因素,在彻底清除这些危险分子之前,亚托利加行省尚不能完全认定为帝国的领土。而发生在两百年前的亚述圣战与发生在今夜的突袭之战,不过都是再次印证了这个观点而已。 敌军的指挥官已经反应过来,正试图重组阵型,营地的侧后方,背生双翼的巨大蛇类正如群鸦般纷纷升起,掀起的风暴竟一时遏制了因爆炸而产生的火势。那是隶属于黑刃军团破法者方阵的翼蛇部队,以迅速、高效和冷酷的作战风格著称,往往能够配合破法者方阵的其他机动部队,比如鳞影、暗夜或幽幕部队,实现潜入、绕后乃至空降等特殊作战任务,对敌人较为脆弱的后方部队进行切割和剿灭,就像是一把隐藏在暗中的匕首,随时都可能从任何一个方向出现。 在军纪散漫、军心涣散的黑刃军团中,唯有破法者、破阵者与破城者这三支方阵部队算是精英,而翼蛇部队又是三支方阵部队中唯一的空中部队,这正是凯洛指挥官首先将它选为突袭目标的原因。这位黑火要塞的最高长官不仅亲自参与了本次作战,更是殚精竭虑,在作战开始之前就制定了一份完整成熟的作战计划。 因为他深知,机会只有一次。 见敌军出动了最重要的翼蛇部队,正在高处俯瞰全局的凯洛指挥官面色不变,只是轻声对身旁的人说道:“该轮到您登场了,爱丽丝小姐,请带领您的部队,前去拦截敌人的空中单位吧,若战事顺利的话,或许很快就能落下帷幕了。” “交给我吧!” 爱丽丝信心满满,实际上她听见凯洛指挥官的那一句“您的部队”后就已经开始热血沸腾了,这对天才玩家来说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她感觉自己就像在玩一款即时战略游戏,而游戏的新手教程正在提醒她该怎么做。不过很快她就摇摇头,努力打消了这种感觉,并一再提醒自己不能再将这个世界视为游戏了,眼前的人不是虚拟数据,而是活生生的人类,无论是友军还是……敌人。 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了,爱丽丝! 她默默下定了决心,然后转身离去,消失在了凯洛指挥官的视野之中。没过多久,后者便看到一队新式机兵从己方阵营中飞起,犹如展翅翱翔的飞鸟,迎向了敌军的空中部队。很快双方便纠缠在一起,灵敏矫捷的翼蛇骑士与阵型严密的新式机兵,双方之间的对比尤其鲜明,就连作战方式都迥然相异:前者习惯中远距离的机动作战,而后者更长于近身搏斗。 但总体而言,依然是后者的优势,不仅是因为偷袭所带来的战术和心理加成,更是因为在机兵队伍中,有一名尤为突出的领袖,她身先士卒,奋勇作战的模样,甚至比圣战军的士兵还要坚定。可她分明是个外来者,究竟是基于什么样的理由、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而战斗的呢? 至于目光向上,更远方的天空,拂晓天光之中,则隐约可见一个庞然无匹的影子,犹如深海巨兽般潜伏在群云的最深处,居高临下,俯瞰人间的阵地。云鲸背上不时落下阵阵森然的箭雨,犹如天降利刃,洗礼万物。 那是破军者方阵的营地,考虑到这是一支强于战场机动和快速反应的部队,即便偷袭成功也未必能取得有效战果,为求稳定,凯洛指挥官还特意安排云鲸空岛从空中压制敌方的阵地,确保将破军者方阵的活动范围限制在战场区域之外,无法发挥其引以为傲的机动性,对战局产生额外的影响;至于最后的破城者方阵,失去了前两个方阵的掩护,又被剥夺了部队的攻坚属性后,它注定只能沦为看客,威胁性甚至远不如其他的杂牌部队,因此凯洛指挥官只安排了两只队伍对其进行钳制,确保主战场尘埃落定之前,它无法加入战斗就行了。 如此,在精密的战术部署之下,黑刃军团就像一台老旧而迟钝的机械,被拆解得支离破碎,甚至可以认为,这场早有预谋的突袭战,其实早在指挥官的战术地图上就已经分出了胜负,余下的不过是执行和收尾的阶段罢了。 但是,对圣战军而言,一场战斗的胜负,还远远不够,黑刃军团也不过是他们将要面对的敌人中最孱弱的一支部队而已,真正的挑战,将在之后迎来。 希望那时,我们已做好了准备。 凯洛指挥官缓缓收回视线,凝视着拂晓下的战场,心情依旧沉重。 …… 同一时刻,在遥远的天上,同样有人正凝望着这场战斗,并不对它的发生和结果感到任何意外。 看样子,帝国人终究没有将自己发出的警告放在心上,或者说,收到警告的人并没有及时将这个消息传达过去,当然,也有可能是故意的。早就听说帝国军队内部派系林立、站位复杂,军团之间的矛盾甚至比生死仇敌还要严重,如果收到警告的人是怀着打压黑刃军团的心思,刻意隐瞒了这份情报,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佩蕾刻放下手中的战术望远镜,默默地叹了一声,但叹息声淹没在呼啸的风中,很快就消失不见了,恍若从未发生过。 此刻,她的脚下是钢铁与合金铸成的神伟装甲,曾在米科尔森走廊战役中横空出世、令敌人胆颤而令友军敬畏的构装机甲,原型机神泰空号正保持着平稳的姿态,安静地悬浮在三千八百米高空的凛然风暴之中。它将左手抬起,手掌微微摊开,形成了一个稳定的平台,为主人提供了最良好的视野。 类人形的修长机体在云与群山的背景下昂然屹立,颇有一股神圣和伟岸的气质,从后方魔导炉喷涌而出的星蓝色魔力流在狂风凛冽中吹散为壮观的海洋,更是衬托得它有如呼应风暴的巨神,凛然不可直视。只有这具机体的操控者才知道它并不具备一切值得凡人顶礼膜拜的气质,而是破坏与杀戮的象征,终结了一场战争,又注定将带来一百场战争,除了死亡或倒下,否则永远不会有停止战斗的时刻。 包括即将迎来的那场战争,也不过是它迎来注定战死的结局前,微不足道的一步而已。 究竟是如何走到了这一步呢?在事情已成定局后,佩蕾刻开始思考这个问题,并将其聚焦在帝国军队的内部矛盾之上。 龙牙与狮心都是直属于帝国军方的嫡系军团,黑刃军团的幕后却是由几位背景深厚的大贵族支撑起来的;龙牙与狮心军团一直驻扎在帝国的核心行省,拱卫王侧,黑刃军团却被打发到荒凉萧条的亚托利加,看守矿区;龙牙与狮心的成员皆是人类,是王室一直仰赖的精锐部队,黑刃军团的成员却以异类为主,掺杂着狼人、巨人、尘精灵等在帝国也属于少数群体的种族,战斗力更是只能用杂牌军来形容…… 将以上这些要素一一列举出来后,也就不难理解帝国军队内部的对立关系了,无论是王室嫡系还是贵族领军、本土部队与外驻部队、人类精锐与异类杂牌……之间的矛盾,本质上仍是政治上的矛盾,与军事毫无关系。令人感到意外的地方在于,他们竟能毫不犹豫地将这种政治上的矛盾延续到军事上,似乎一点都不担心己方内斗会给敌人留下可乘之机。 或许在骄傲自大的帝国人眼中,即便葬送了一个黑刃军团,他们依然占尽优势吧。既然胜利已经是注定的,那么在迎接它的到来之前,稍微抓住机会打压一下自己的竞争对手,岂不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圣战军的意图其实不难揣测,同时受到帝国军与轴心国两路威胁、又不能断尾求生的他们,如果想要抓住仅有的一丝生机,就只能在这张包围网收拢之前,用尽一切手段去削弱敌人的有生力量了。既然如此,最先抵达战场而又孤立无援的黑刃军团注定会成为他们的第一个目标,像这样的事情,连初次踏上战场的疫病魔女佩蕾刻都能想通,何况那些经验丰富的军人呢? 考虑到双方在这场战争中姑且可以算是盟友关系,佩蕾刻在征询了两位军团长的意见后向龙牙与狮心军团分别发出了警告,可结果是,它依然发生了,就在所有人的眼皮底下,这或许说明战争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它有属于自己的一套运作机制,任何人想要操控战争为自己所用,都必须先理解它,然后……融入它。 自己不是一个能够理解战争的人,所以大概也很难融入它吧。 三千八百米高空的风凛冽刺骨,吹起少女孤独的衣角,唯有站在这个高度,才能越过亚托利加荒野的重重岩山,看到发生在一千五百公里外的那场战斗,并亲眼见证它的落幕时刻。虽然看起来还有一段时间才能结束,但结果已经注定,黑刃军团就算不会迎来覆灭的结局,至少也要彻底退出接下来的战争,成为一个旁观者,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竞争对手攫取战功,而那或许就是龙牙与狮心这两个军团的长官的用意吧?所以他们是不可能派兵支援的,何况也有充足的理由拒绝支援:距离太远、准备不足、担心敌军还有埋伏……随便一个理由都行。 甚至此前,这两个军团迟缓的行进速度也得到了合理的解释,佩蕾刻不是很想用恶意去揣测他人的心思,只是现实往往如此。而她也不得不面临一种抉择,思考一个更为大胆的策略:既然圣战军对黑刃军团发起了突袭,就说明此刻的费瑟大矿井应当是不设防的,至少防备没有那么森严。 那么,或许存在一种可能性,不需要等待帝国的两个军团完成包围,也能将圣战军逼入绝境,然后,去实现自己的目的…… 但是,在思考这种可能性并将其付诸实践之前,还有一个更为实际的问题需要解决,否则,一切都只是空中楼阁,无处下手。 名为希诺·琴·歌丝塔芙的骑士。 以胜利为名的少女王权。 此刻,她在何处? 在费瑟大矿井中以逸待劳吗?是参加了那场针对黑刃军团的突袭行动吗?还是说……就在自己的前方等待着呢? 给点喵 1468.第1452章 一直都是吗? 第1452章 一直都是吗? 控制室内只有奥薇拉和林格两个人。 女伯爵奈薇儿在隔壁房间休息,蕾蒂西亚和塞莱娜则约好一起去探险,转眼就没了踪影。尼伯龙根号虽然名为战舰,实际上更像是城塞,内部结构与设施一应俱全。况且,当初那名借用圣杯之力创造了这艘战舰的独裁者军阀,想必也是个骄奢淫逸之徒,竟将舰内的休息室修建得犹如宫殿般豪华,除此之外,还有图书室、娱乐室、澡堂等不必要的设施,虽时过境迁,屡受消磨,但从这些往昔的痕迹中,依然能窥见它的主人当时的心境,自大,傲慢,目空一切,尚未赢得胜利,便已开始幻想自己的统治了。 他甚至狂妄得想要独占一切胜利的果实,不允许有人分享自己的荣光,为此不曾带上一名士兵,导致这座空荡荡的城塞徒有其名,部署在甲板与舰桥上的武器落满灰尘却无人操控。不过,在成为尼伯龙根的新主人之后,奥薇拉却多少有些理解这种想法了,因为这艘战舰根本就不需要任何外力辅佐,它是活着的,如同拥有自己的生命般,追随着强者的意志。只需要一个念头,熄灭的引擎便会重新点燃,尘封的武器都将再度激发,而这座移动的天空城塞也将不可阻挡地向前迈进,辗轧一切阻拦在道路上的敌人,如同辗轧野草尘埃。 像这样强大、蛮横而又不讲道理的力量,确实容易令人沉迷,不可自拔。然而代价又是什么呢?奥薇拉凝视着手中的权杖,杖顶水晶正散发幽光,隐隐呼应着尼伯龙根的脉搏与呼吸。冥冥之中有一个声音正在呼唤她的回应,它就像国王脚下最卑微的奴隶,正拼命祈求她不要再压抑自己的欲望,尽情释放圣杯的力量,你就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心愿有多么强烈,力量就有多么强大,它甚至能帮助你获得整个世界! ——可是。 奥薇拉默默地想到:归根到底你并不是万能的,就像千年前你不能帮助那名独裁者军阀征服星空一样,现在你也给不了我想要的东西。 你想要什么?它甜美的声音如同苹果树上芬芳多汁的果实,充满了生命诞生以来种种不可思议的诱惑。 贝芒公主因此想起了自己在幻境中的遭遇,想起老师布满皱纹却又无比温柔的指尖,还有在时空交错中上演着永恒决斗的两条巨龙,他们在追求什么,同时又失去了什么,所追求的事物与所失去的事物想必都是同样的吧?却因情感的迷茫与分歧,产生了不同的形态,就像树上的枝、枝上的叶、还有叶上的脉,命运曲折,皆有分岔。 她冷淡地回道:我想要爱。 那个声音一下消失了,再没有出现过,因为这是它不可能做到的事情,纵然集结了妖精、邪神与魔龙的力量,它也不可能给予任何人哪怕是一个最卑微的乞丐一点最渺小的爱。 贝芒公主对它的反应早有预料,本质上圣杯的力量就是欺软怕硬的,意志越是强大,就越不容易受到它的影响。但换个角度思考,意志强大的人,又怎么可能会将实现愿望的力量都寄托在一件扭曲的圣遗物上呢?必然是不屑一顾,只专注于走自己的路吧?这或许就是为什么,历代圣杯的主人,以及将其视为神明般供奉的蘑菇力部落,最终都未能逃脱它的控制。 是因为他们原本就不够坚定,才会被圣杯蛊惑,而非反过来。 凡生灵皆有智慧,因有智慧而有所求,于是衍生出无数种欲望,圣杯擅于洞见人心,操控欲念,就像传说中引诱凡人打开魔盒的邪神一样。然而今日它却遇到了一个冷酷的对手,这名外表看似柔弱的少女拥有一副惊人的铁石心肠,无视了它的一切诱惑,仿佛内心从未有过丝毫动摇。 然而这是事实吗?确实有人无欲无求,以至于心上连一道裂痕都没有吗?如果认为生灵的欲望都来自于智慧,那么越是接近真理,就越是感受到内心的不安与躁动,那么名为奥薇拉的少女又如何呢?她不是象征奥秘的少女王权吗?知晓世间一切真理的她,究竟是因为知道得太多而刻意否定了自己的欲望,还是所求太过宏大因此任何人都无法满足呢? 人的爱与心,皆是无由的谜题。 “奥薇拉,”旁边传来年轻人关切的声音,“你没事吧?” 贝芒公主从飘飘渺渺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她甚至没有任何犹豫,譬如疑惑年轻人怎么会忽然问自己这样的问题,便扭头向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语气平静得连自己都信以为真:“没事,只是在想其他事情而已。” “什么事情?”林格一再追问。 “费瑟大矿井的情势。”奥薇拉面色自若道:“不知道还来得及吗?” 林格似乎相信了这番说辞,便安慰道:“放心吧,肯定来得及的。” 肯定……年轻人其实很少用如此笃定的说法,奥薇拉能听出来,他其实不完全是在安慰自己,也有一部分情感是发自真心。因为他信任着自己的同伴,信任爱丽丝和希诺,信任云鲸空岛上的每一个人,同时也信任着谢莉尔与她率领的圣战军,相信他们一定能够齐心协力,抵挡敌人的进攻。信任是人世间最宝贵的情感,尤其是来自于眼前的年轻人,谁能想象就在两年前,他还基于骨子里的冷淡与疏离,怀疑着世上的一切情节呢? 怀疑爱丽丝的来历、怀疑少女王权的真假、怀疑魔女结社的存在、怀疑自己是否能实现伟大的目标、怀疑和平与正义、怀疑天真与善良、怀疑那些说出口时太过轻松而实践起来又过分沉重的理想……他本性如此,后来却渐渐改变了。 是什么改变了他,让他褪去强硬后变得脆弱、褪去冷漠后变得柔软、褪去陌生后变得温暖呢?奥薇拉想,那一定就是爱的力量吧,正如自己在幻境中所见。 想到这里,奥薇拉的嘴角往上勾勒了一下,却微妙得看不出来,因此,连林格都没有发现她忽然笑了。 他劝道:“还没有到需要着急的时候,所以,奥薇拉,你也别太勉强自己了。” “放心吧,林格。”奥薇拉轻声道:“我看起来很像那种会勉强自己的人吗?” 如果不是就好了。 年轻人没再说话,只是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最终还是没能说服奥薇拉,正如他曾经也没能说服圣夏莉雅一样。为何这两人的身影在自己的脑海中渐渐重合在了一起呢?那或许预示着某种未来吧。林格觉得自己应该阻止她的,可正如奥薇拉想的那样,年轻人渐渐变得软弱了,现在他是一个孤独、迷茫和优柔寡断的人,不复最初踏上旅途时的冷静和果断,因此也失去了干预故事的能力。说到底,接下来的情节会往什么样的方向发展,似乎已不再受年轻人的控制了,或者说,从头到尾都不在他的控制之中。 曾经,从天之圣堂回来以后,少女王权们对林格提出了各种各样的期待:希诺希望他变得更坚强一点、白夜希望他变得更冷酷一点、圣夏莉雅希望他变得更温柔一点、萝乐娜希望他变得更强势一点、依耶塔希望他变得更自私一点……但归根到底,这些期待都是相同的,本质上,她们期待剥去年轻人身上那层非人的外壳,重新变成尘世间一个会哭泣和伤心的灵魂。如今,自己是否正在回应那些期待,那些将自己变得软弱的情感,又是否就是她们想要看到的改变呢? 年轻人已经逐渐分不清了。 回忆起来,在所有人对自己的期待中,似乎只有奥薇拉对自己的期待是……什么都不要改变。 这是最直白的、最深厚的、却也最难回应的一种期待啊…… “林格。” 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迷思,年轻人抬头望去,奥薇拉正好将一块吐司面包递到他面前,眉眼弯弯:“虽然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这么专注,但时间到了,也别忘了吃早餐哦。” 循着她的声音,明亮的天光透过舷窗洒落,在漫长的千年光阴中头一次照亮了控制室内古老的冷清,那些攀附在墙角与天花板上、习惯了地底阴暗环境的苔藓就像受惊的小虫子般蜷缩着触足,尽量缩小自己暴露在日光下的面积,却依然抵挡不住那股将要使自己燃烧和沸腾起来的伟大力量。但对于那些本就生活在地上的人而言,这道光芒却是他们重回人世的证明,温暖得让人忽然产生了想要伸懒腰打哈欠的冲动,如同每一个在妖精深眠旅馆的房间内睁眼醒来的平静清晨。 “要是小夏姐姐知道你没有好好吃早餐的话,一定会生气的吧?”奥薇拉又说道。 或许是她话语中提到的那个人名触动了年轻人的内心,又或许是他本来就有点饿了,于是便伸手接过奥薇拉递来的面包,轻轻咬了一口。由于是干粮,再加上也没有适合加工的环境,面包不仅冷了,口感还有些干硬。除此之外,奥薇拉还往里面加入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佐料:风干的菌块、植物根茎、还有一种类似苔藓的地底植物,是之前离开蘑菇力部落时,莫莫古长老让族人为他们准备的食物,有着很符合灰蕈人生存环境的鲜明特征:易于保存、营养丰富,且口感很糟糕。 大概灰蕈人也没有口感这种概念吧,但对于林格来说,这完全是一种酸、咸和略微的腥甜杂糅起来的味道,如果再将它们与面包本身的味道以及老板娘事先准备好的果酱混合在一起……至少人类的味蕾是难以适应的。因此刚入口的瞬间年轻人就紧紧地皱起了眉头,不过面对奥薇拉投来的期待视线,他终究不忍心表现出丝毫嫌弃,于是紧皱的眉头一下又舒展开来,面色自若地将口中层次复杂的食物嚼碎并咽下去后,他轻轻向奥薇拉点了点头:“味道不错。” 正在往面包上抹果酱的贝芒公主闻言露出高兴的笑容,但奇怪的是,她并没有在自己的面包中加入这些奇奇怪怪的佐料,这倒是让年轻人有种自己上当了的感觉,总觉得她是故意让自己吃下去的。不过,自己最近应该没有做什么事情惹恼了她,值得她特意打击报复吧?因此这个念头也只是在林格的脑海中停留了一瞬,很快就消失了。 公主殿下一边小口小口地咬着面包,一边对他说道:“吃完早饭后,林格你要休息一下吗?” 林格摇了摇头:“我还不困,况且现在都已经是早上了。” “和早晚没有关系,是你需要好好休息了。”奥薇拉抿了下嘴唇:“我听蕾蒂西亚说,在我陷入幻境的这段时间,林格一直都没有休息吧?这样下去是不行的,要是小夏姐姐知道你没有好好休息的话,一定会很生气的。” 好熟悉的话,今天已经是第二次听到了吧? 贝芒公主很喜欢用这个理由来压人呢,偏偏,年轻人是最吃这一招的。 脑海中浮现出牧羊少女的面孔,宛若她的笑容还在眼前,就在这灿烂的天光中,模糊且清晰着,一下子,纵然有千万个理由,林格也难以说出口了。 “我明白了。”他无奈地开口道:“等吃完饭后,我就休息一会儿吧。” 奥薇拉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又强调了一句:“不是一会儿,要睡够八个小时才行,人只有睡够八个小时才能满足一天的正常消耗哦。” 这又是从哪本书里看到的稀奇古怪的知识? 林格无言地叹了一口气,虽说是被强迫的,不过,他并不讨厌这种感觉,或许是因为他原本就是个很被动的人吧。 从以前到现在,从现在到不可预测的未来,一直都是。 给点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