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港》
1. 漂泊
比起西北,南方更多是无尽黏腻的潮湿。
回这边的第二天,随遇第五次见到了他——那个在后来,说要陪她脱胎换骨的人。
晚秋时分,忽然下起了一场暴雨,鼻腔周围萦绕着一股潮湿的泥土气息。
几行雨水沿着玻璃快节奏下落,划破那层灰蓝的雨雾后,靠窗那忙碌的朦胧人影才渐渐变得清晰。
随遇将阳台上挂着的衣服收进卧室,刚走到房间门口,只听身后传来咔哒的开门声。
听到动静,她回头瞥了眼迷迷糊糊倚在门框上打哈欠的徐思雨,好看的五官俨然是疑惑的表情:“你起这么早干嘛呢,你今天不是休息吗?”
两人的房间门对门,中间间隔着一米宽的过道。
“去加班啊。”冗长的哈欠没有打完,她这话说得含糊不清。
“呼,不想上班,”徐思雨丧丧地仰头,带着气泡音啊了一声,那尾音的起伏简直就是世界上最悲伤的曲子。
大脑宕机了好一会她才反应过来,昏沉着头看向已经走进对面房间的随遇,“诶对了你起这么早干嘛啊?”
“准备去签工作合同。”
随遇将小臂上悬挂的外套扯下来扔到床上,仿佛在跟时间争抢什么那般,拉开床头旁边梳妆台的椅子,坐下去后单手撩开黑色化妆箱的同时抽出一支粉底液。
动作行云流水,整个过程不过几秒。
闻言,徐思雨恍若大梦初醒,大脑停顿了几秒后,她拾起已经拖到地面的粉色小毛毯捏在手上,直直地踱步到她侧后方。
“你不是昨天刚回南里吗?这么快就又找到工作了?都不准备休息几天吗?”
一连串的问题同时丢了出来。
像接连按下几个键后,卡顿的手机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然后迅速发出连续的声响。
徐思雨的表情有些诧异,她这个室友就是个工作狂魔。
上周她跟一直合作的那家公司不欢而散,解约回南里的消息一出,有家公司迅速来联系了她,而她也是一点没想过要休息,无缝衔接到下一份工作当中,徐思雨总觉得她对休息两个字过敏。
“不想休息。”
随遇浅笑着从镜子里看了她一眼,头也不转地指了下她身后横在路中间的白色懒人椅,“帮我拿一下手机。”
“天哪我亲爱的随遇,你这说的是人话吗,我是想休息没办法休息,一天天的996,你倒好,能休息都要工作,天选打工人啊你是!”
徐思雨大学学的是新闻专业,学校秋招的时候被一家杂志社给录用了,从此踏上娱乐记者这条不归路,工作时间从来没固定过。
“你这是又要和哪家公司签约啊,”徐思雨抓起手机递了过去,“还是摄影吗?”
随遇接过手机订了个闹钟,手上拿着粉扑不方便,她只好用小拇指划拉着手机页面,精力被分散后,不经意地放缓了嘴上说话的语速。
“一家叫平行线的公司,我想着大公司的发展前景不错就答应去聊聊,喏,就是这家。”
她对着镜子拍着脸上的化妆品,另一只手反手将手机屏幕伸到徐思雨眼前。
徐思雨划拉着公司简介,没睡醒整个人都是懵的,看着一大段密密麻麻的文字直接晕头转向,赶紧晃着头将手机推开,“我大学听说过这家公司,据说工资还可以,那你这种签约摄影师的价格应该会更高吧。”
“等下去聊了才知道我在他们心里值多少价啊,低了不签就是了。”随遇收回手,手机被随意扔到梳妆台上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那请问大摄影师,你觉得多少价格你才愿意签嘞?”徐思雨笑着揶揄到。
随遇抬眉开玩笑道:“那必定是天价啊。”
“嚯~我们随遇现在这么有自信了啊!换作是以前的话,你肯定话都不——”
戛然而止。
徐思雨明白自己说错话了,立马收了笑容,她懊悔地连着打了三下自己的嘴,在心里不停地骂自己说话不过脑子。
听到这番话,随遇刚涂完口红的手悬停在了半空,那含着水波的眼眸忽闪了下,她惆怅地沉了一口气下去,像是在压住某种沉闷的情绪。
安静之余,刺耳的铃声混着窗外急促又沉闷的风声,轻易地劈散了两人的注意力。
是随遇定的闹钟发出的响动。
徐思雨知道她要准备出门了,起身紧了紧自己的粉色毯子,冲她哀嚎道:“姐妹你努力工作啊,我等着你一夜暴富来包.养我,反正我是快被累死了。”
闻言,随遇回头对她无奈一笑。
出门前她将长发散下来,黑发末端有些卷曲,倒不觉得乱,配上驼色大衣后反而出了一种闲散的气息。
南里是典型的南方城市,一到这时候,绵长的阴雨便一场接一场,随遇把伞落在了出租车上,到公司楼下时,上一场雨迹还没干,雾灰色的天空中又开始飘起了粉末状的细雨,让整座城市持续被笼罩在雨水的湿润气息之中。
一栋高耸入云的建筑底下,随遇穿过眼前的旋转门,向前台报了自己和邀约人的名字,好一会后,一个穿着干练的棕色短发女生笑着从前台对面的单号电梯里走了出来。
这个女人看起来三十几岁的年纪,高跟鞋踩在光滑的冷色地面上发出连续的“哒哒”声,在距离随遇还有十几步的时候她就笑意盈盈地伸出了手。
“随老师,久等了。”
随遇浅笑着上前握住她的手,“你好,请问是梁曼梁女士是吧?”
她确认了一下。
“对没错是我,”梁曼侧过身对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来之前对我们公司有过了解吗?”
“这是自然,我知道贵公司善于挖掘有实力的新人演员和模特,听说一直都在培养自己的团队,我知道很多知名编剧和获奖无数的摄影大师都是从贵司出来的。”
梁曼满意地点点头。
“我们公司不止培养新人演员,也会给有能力的摄影师一个机会,因为很多成熟的摄影师风格太过个人化,所以我们现在有意向培养一些实力出众的新人。
我记得你现在是拍风景比较多一些,我看过你的作品,画面很有灵气,但是你知道真正让我们想签你的原因是什么吗?”
“不好意思,劳烦梁女士告知。”
随遇跟着她进了一楼的接待室,整个空间以蓝白色为主。
“我们了解到你十五岁时拍了一个叫‘岁月’的黑白人像系列,我记得你这个系列还获得了国内的多项大奖,所以我在知道你和尚宇解约以后,第一时间就来联系你了。”
闻言,随遇心下了然,心里算是没有什么顾虑了,“我明白你们想要的是哪种风格了。”
很聪明的一个姑娘,梁曼赞赏地看向她,这才起身去接了杯热水过来,和这杯热水一起被推过来的,还有一份装在透明文件袋里的合同。
“对了,我想问一下,你是在南里长住的是吗?”
随遇犹豫了下,“嗯,长住。”
“好,麻烦过目一下合同,这是一份一年的合作合同,如果合作愉快并且双方都愿意的话,我们也可以进行长期合作,我有事出去一下,你看完了合同如果觉得没问题就给我发消息,我们再聊别的。”
“好的谢谢。”随遇目送她离开接待室以后才打开合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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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真查看了各项条款,随遇最关心的并非薪资待遇那些,而是对于个人参赛的一些禁止条款,以及最重要的,个人作品的版权问题。
一些无良公司给出的合同极其霸道,连摄影师的个人作品的版权也独属于公司,因此随遇尤其注意这一点。
这些都确认无误了以后,随遇给她发了消息过去。
刚放下手机没几分钟,梁曼就转回了接待室,随遇对她的印象还不错,做事很干练的一个人,眉眼之间尽是自信与沉着。
“我额外有一点要提醒你的是,”坐下后,梁曼的神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和我们公司合作,禁止抄袭和搬运他人的作品,这条注意事项是明令禁止并且写在合同里的,一经发现,就是十倍赔款。”
随遇听出她话里有话,不卑不亢地转身正对着她,“您放心,我从来不会抄袭别人的作品,除非有人故意栽赃我。”
“你别激动,和张越的官司你虽然输了,但我相信你没偷他的作品,他是什么人我合作过我知道,栽赃别人也有过前科,可是大众舆论你也是知道的,别人对你一旦心生怀疑,那不管做没做过这件事你都是罪人。”
“梁女士,我走之前还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一下你,”随遇看着她的眼底忽然带上了几分打量,“贵公司就不怕我给你们带来风险吗?”
“因为了解张越的为人,所以我们愿意给你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你知道的,不会再有比平行线更好更适合你的平台。
当然,也是你比较幸运,初出茅庐,没有到被大众认识的程度,还有从头来过的机会,只要你一年内本本分分恪尽职责,不涉及原则问题的话,公司都可以帮你出面解决,我能保证不会再有人栽赃陷害你。”
随遇看着她,眼底渐渐没了热情,她强行用理性去压制感性,提笔在合同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见到她落款,梁曼正欲说什么,可像是看到了谁那般,严肃的神情忽然缓和下来,她移开了放在随遇身上的眼神,从旁边绕开她,笑着迎了上去。
随遇转过身,循着她的步伐看过去,在看清是谁以后呼吸凝固了一秒。
那个对她而言陌生又熟悉的人。
一年没见过面也没联系过,随遇似乎都快忘了还有这个人的存在。
他好像没怎么变。
轮廓硬朗,眉宇之间却有一股慵懒的气息,身姿挺拔,五官深邃,带给人一种莫名的张力,而周身淡漠的气质又像给他蒙上了一层淡蓝色的雾,放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平淡地收回视线,收好合同后,她没有上前去打扰他们的交谈,随遇面上像个过路人那样转身离开,整个动作安静自然得像无风吹过的湖面。
出了旋转门,一阵冷风拂过,不知何时雨已经停了,随遇走到马路边准备叫一辆网约车,想到刚才那一幕,她的心情才逐渐烦躁起来,他怎么在这儿。
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流从她面前呼啸而过,嘈杂的声音里,忽然混进了一段纯音乐声。
那是她大衣口袋里的手机发出的声响。
在看清来电人是谁以后,随遇的眼眸忽闪了下。
她疑惑地按下接听键。
“渝先生,请问有什么事吗?”
“在哪儿?”
沉着冷静的声音从听筒传来,随遇下意识磕了下眼皮,熟悉又陌生。
随遇转身看了眼不远处的高楼,“在这附近。”
“上车。”
听筒里的声音逐渐与现实重叠到一起,随遇诧异地回头,一辆线条流畅的保时捷停在她的面前,她内心毫无波澜地抿了下唇,下意识想拒绝,却感到他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2. 漂泊
车门关上后,外面的冷气被隔绝开来,明明车内温暖如春,可她却觉得比外面还冷。
随遇瞥了眼坐在身旁的男人,狭小的昏暗空间内,灰蒙蒙的日光透过车窗玻璃,像一片羽毛绕在他脸上,立体的五官投下的阴影将他侧过去的半张脸笼罩,仿佛是与生俱来的矜贵气质,和游离于世俗之外的冷漠。
这好像是她第五次见到渝辞安,细细想来,两人之间虽说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可实际在双方眼里,对方就是一个陌生人。
“请问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随遇坐直了身子,在密闭的空间里她不由得有些紧张,略微侧过头,只敢用余光去看他。
听到她说话,渝辞安的眼神才暂时离开平板上的报表,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刚才那一眼带着打量的意味,让随遇心里很是不舒服。
“随小姐,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对方一米八几的个子,在如此近的距离面前,他不自觉地带给了随遇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听到质问的话语,她放在大衣兜里的手紧握着,面上平静,“是梁曼邀请我来签约的。”
闻言,渝辞安抬眸,不知在想什么,骨节分明的手指有节奏地落在腿上,仿佛是在权衡利弊,静默着许久,思索那般开口:
“是吗,我记得你盗取过他人作品。”
平淡如水的一句话,却像一把刀子直戳进随遇的心里,可她却挺直脊背转头直视他,不卑不亢道:
“我想解释一下,我参赛的作品被有心人替换了!因为我的商业价值比不过张越,所以尚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认了他的污蔑行为,我是被栽赃的,不是我做的事我是不会认的。”
很荒唐的现实。
渝辞安缓缓蹙了下眉,思索着什么稍稍偏头,深邃的黑眸此刻满是复杂的探究,“你和他的官司,是你输了。”
“渝先生,你觉得这个世界是完全黑白分明的是吗?”随遇成拳的手此刻因为生气有些颤抖,昏暗的车厢内,那些黑暗像一股浓厚的疲惫感将她完全笼罩。
像是在强制压下内心汹涌的情绪,她顿了一下,“不好意思渝先生,我或许会冒犯到你,可我就是感觉你对我有很大的偏见。”
“随小姐,因为你在我这有过前科。”渝辞安骨节分明的手有节奏地落在平板上。
话只说了一半,可随遇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因为李旭在场,所以他选择给她留有一些体面。
随遇却不屑地嗤笑一声,“你不就想说我曾经是一个骗子么,我不仅是骗子,我还进别人家偷过东西,不仅如此,你能想到的恶劣行为我以前都干过。”
口吻极其平淡,轻得仿佛说的只是窗外那无关紧要的雨。
没料到她会这样说,渝辞安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上下打量她一眼后又很快恢复往常的冷静。
李旭很有眼力见地没去看他们任何一个人,可不自觉地,对于这位随小姐,他心里忽然间止不住地生出厌恶的情绪。
“我不喜欢兜圈子,如果你不信任我的话,可以解约。”不看随遇强行压下心底那股怒气,取而代之的是挂在脸上得体的笑。
车忽然停了下来。
对面上方,红色的倒计时忽明忽暗,那抹刺眼的红光直直地透过挡风玻璃落在他脸上,精致的五官投下的阴影将他侧过去的半张脸完全笼罩。
默了好一会,渝辞安才淡淡地移开眼神,“不用,既然你和我是法律意义上的夫妻,那我倒也不会落井下石,希望你好自为之。”
随遇明白自己此刻是众矢之的,也从没对这个名义上的老公抱有过任何希望,她以一副不想计较什么的表情将视线收回,懒得再多解释一个字。
知道渝辞安找她不可能只是为了说这件事,没有任何犹豫,随遇直言到:“我知道你找我不是为了说这个。”
此刻渝辞安正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他微仰着头,流畅的下颚线条此刻一览无余,幽暗的车厢内,那喉咙处凸起的喉结,此刻在车窗光线的勾勒下看起来格外性感,又随着他缓缓道来的话语上下起伏。
“你明天有空吗?”
冷冽沉稳的声音,像询问工作那般,没有任何别的情绪,淡得像一滴雨水落在了白纸上。
“有事吗?”
随遇反问他,没有立刻回答,准备听完了是什么事以后,再决定自己到底是有空还是没空。
听出了随遇的心思,渝辞安轻哼一声,“你应该还记得一年前的那份协议。”
话听至此处,随遇顿时语塞,咬咬牙,声音忽然间就沉了下去,“记得。”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后,对方用公事公办的语气嗯了一声,随后不疾不徐地向她阐述现状:
“奶奶听说你回来了,明天要来我家。”
这句话像枚重磅炸弹投了下来,随遇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有些突然,此刻她脑子里全是零碎不堪的语言片段,整合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看来就算今天没碰到他,自己今晚也会收到他的电话。
许久她才试探地问出一句:
“意思是,我明天要去你家?”
“还需要住一晚。”
随遇偏过头去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高楼建筑,此刻她心里有些烦躁。
“随小姐,考虑好了?”
随遇眼神涣散,窗外的风景变换成了朦胧一片,“我想想。”
“今晚能给我答案?”
“……嗯。”
两个人的声音都很轻,仿佛已经陌生到了连声音的大小也需要点到即止的地步,事情说完以后,渝辞安和她都很有默契地谁也没有再说话,都这样静默着,他们的重逢用不着任何寒暄。
她皱着眉,眼神缥缈,视线的焦点逐渐从外面一排排飞速闪过的光秃秃的银杏树干,变换到从暗色玻璃去看渝辞安闭目养神的倒影。
她的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奇怪的陌生感,一年来似乎这是她第一次清晰地去感知这份陌生。
不是遇到街边路人那种由于没有接触而产生了距离和认识上的陌生,而是像两种互不相容的化学液体,被装进同一个玻璃器皿,在时间的催化下也仍然能保持完美的界线分明。
来不及细想下去,她的心思就散了。
车内的安静逐渐被窗外的雨声覆盖,声音由小渐大。
随遇现在没工夫去想他说的那些话,她的伞早上落在了出租车上。
此刻天不如人愿。
这场秋雨不仅没停,还越下越大,大到城市的排水系统已经来不及反应,路面上湍急的积水一波又一波。
车停后,她犹豫了一下才侧过身看着他,略带艰难地开口,“请问你车上有多余的伞吗?”
渝辞安掀起眼皮瞥了她一眼,“李旭。”
“可是渝总——”
“拿给她。”渝辞安轻声打断他的话。
接过李旭递过来的雨伞,关门时她似乎听见李旭说那是唯一一把伞。
随遇愕然,可没空细想,她顶着这场大雨跑回了家,虽然有这把伞,可到家的时候身上除了上半身以外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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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湿透了。
浅色系的牛仔裤和大衣被淋湿成了深色,甚至能拧出水来,脚上这双鞋随遇甚至都不想要了。
她洗了个热水澡让自己褪去一身冷气,将湿漉漉的头发用毛巾包裹起来,趁毛巾吸水的空档期,她从梳妆台最底下的抽屉里抽出一个白色的礼盒,里面装着一张红色的本本,上面写着三个大字,结婚证。
在红色下面,是不薄不厚的一沓用透明文件夹装裱好的A4纸,最后一张纸的末尾处签着两个名字,一个娟秀一个飘逸。落款日期是去年秋季的某一天。
这两样放在一起显得矛盾至极的东西,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她,却也给了她自由。
想到了什么,随遇眼眸忽沉,契约精神驱使她拿出手机,从通讯录中找出一个备注为“Y”的号码,然后编辑了一行短信发送了过去。
【请问我明天什么时候过去?】
对方很快回复了过来:
【早上九点,我让李旭来接你。】
之后又补充了一句:
【不用带东西。】
【好。】
客厅传来嘭的沉闷关门声,是徐思雨回来了,还带回了一身怨气和巨大的抱怨声。
随遇把东西收好后出房间看她,“怎么了?你出门也没带伞?”
“是啊,难得放一天假,说出门和小姐妹聚一聚,结果逛街逛着逛着就下大暴雨了,一辆跑车又从我面前飞过去,水花溅了老娘一身!倒霉透了!”徐思雨一个劲儿地骂天气,一边骂一边去房间拿睡衣准备洗澡。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都洗完澡了啊。”进房间前她经过随遇,随口问了句。
“也是刚洗完。”
“诶对了,你那合同怎么样?准备去吗?”
随遇走到卫生间吹着头发,在吹风机强大风声的压迫下,对着她的房间大声道:“我有点不想去,虽然签了合同了,但是我想直接违约。”
“啊?!”徐思雨抱着睡衣路过她身后,看向随遇的眼底有些不解,“为什么不去啊?”
说起这个,随遇闷哼了一声,“老板人不太好。”
刚才洗完澡后她拿出手机搜了一下,发现平行线在上个月被晟睿集团给收购了,她只能感叹一句冤家路窄。
关浴室的门之前,徐思雨连啧了三声。
“姐妹,犹豫什么呢,如果我是你的话我就去了啊,你自己想想,其他小公司根本不敢得罪尚宇去签你,只有平行线这种大公司才有扛压的资本,况且我今天听我朋友说平行线的背后还是晟睿这么大一个集团。
而且你本来就没做错什么啊,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如果解约的话,人家说不定还以为是你心虚才走人的呢。”
关门后,徐思雨的声音像被蒙上了一层雾,热水器响了一声后,她的声音直接混着淋水声一起传来。
“更何况你和张越的差距只是名气而已,以平行线的资源和你的实力,你觉得打出名气超过他张越很难吗?你有名气了你觉得平行线是保你还是他?”
随遇吹头发的动作逐渐放缓,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也是啊。”
“宝贝儿,咱们有一身傲骨是好事,但是有时候卧薪尝胆也不是不行啊对吧。”
“再说了,你想想现在进大厂多难啊,你这好不容易有一个跳板,干嘛因为那么一个人就跟自己过不去呢?老板又怎样,他天天来公司吗?”
认真考量着她的话,随遇觉得确实是这么个理,渝辞安可不像有时间天天围着这么个小地方转的人,“我觉得你说得对。”
3. 漂泊
吹完头发后,随遇正想给梁曼发消息,一点开微信就收到她发过来的通知。
【随老师,在这一年里,我是你的负责人,你可以叫我曼姐,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随时来问我,如果大后天,也就是周一,如果你有时间的话,麻烦来公司办理一下手续,我也好给你安排工作时间表,以后如果你临时有事没办法工作的话,记得提前告诉我一声。】
【好的,谢谢。】
随遇想了想,还是在后面加上了谢谢两个字。
交接好以后,梁曼将她拉进了一个小群和一个大群,小群里面的人是她负责的几个摄影师,大群是平行线的工作通知群。
她随便翻了翻大群,在成员列表中看见了渝辞安的名字。
“……”
赶紧退出。
而小群的名字叫“梁曼的小可爱们”,加上她和梁曼一共有五个人。
看这群名,看来她平时和这些人都相处得不错。
【柳琳琳:欢迎欢迎!我们组终于进来了个姐妹「狗头」】
【邵阳:欢迎美女入群】
【邵阳:@LLL你什么意思?「无语」】
【章丘:欢迎新人,别理他们,随意一点就好。】
【梁曼:进群改备注】
【随遇:好的「Ok」谢谢大家的欢迎~】
欢迎之后,小群里开始聊起了各种八卦,偶尔也交流一下摄影技巧,随遇时不时地加入他们聊几句,几轮下来也算是融入进去了。
【邵阳:对了随遇,你的生日是几号啊,我留个档,曼姐说了,这是我们小组的传统艺能,组员生日必须一起庆祝】
还有这种传统?随遇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了几分,感觉到了一丝温暖。
【随遇:我的生日是1.1元旦那天】
【柳琳琳:哇塞,看看别人的生日,再看看我的生日,我爹妈把我生在了情人节那天,那天谁都去过节了,只有支付宝记得我生日「哭泣」】
【邵阳:OKOK记下了,过生日咱们会互送礼物的,虽然不是什么正经贵重的礼物就是了哈哈哈】
【邵阳:@LLL别矫情了,说起这个,你上次还没送我礼物呢,你以为修图是白给你修的啊?别逼我闹你】
【柳琳琳:「我是嫩爹.jpg」别逼我捶你】
【邵阳:你来啊你来啊】
随遇笑着放下了手机,觉得心情轻松了不少。
她向后倒了下去,手臂伸直向上一抬挡住天花板的光,不经意漏出了一截雪白的纤细腰肢,几道暖白色的光线穿过指缝落在她的脸上,留下一个手掌形状的阴影,一张精致的脸此刻也带了些许暖意。
起身的一刹那,随遇扫见挂在房间阳台上的雨伞。
不由得让她联想到了渝辞安,虽然很讨厌他,但是一码归一码,他借了伞给她,该还的人情还是得还,欠着一个陌生人的人情她心里实在不舒服。
明天去他家,还是趁机把这个人情给还了吧,想着想着她就点开了手机超市,选了半天,不是超出预算的就是拿不出手的。
还人情真难啊。
随遇嘟着嘴,将一缕头发放在上面,含糊不清地嘟囔着:“送什么好呢……”
想着想着,她蹭起身来,走到浴室门口敲了敲门,“徐思雨,我问你啊。”
“你问吧,我在洗头。”
“就是,”随遇措了下辞,“今天公司的一个同事借了我一把伞。”
“嗯哼。”徐思雨应和着。
“我不想欠别人的人情,换做是你你也不愿意欠一个陌生人的人情对吧。”
“说句谢谢不就行了吗?”
“不行,我不想欠别人人情,我就想着给他送个礼物过去,可是问题就在这儿了,我不知道送什么。”
“男的女的啊?”徐思雨打开浴室门,刚才还朦胧的声音,此刻变得实在了下来。
随遇嗯了老半天,“一个男的。”
“男的就男的呗,你嗯什么,”徐思雨笑着揶揄到,一边抹护肤品一边指了指浴室,“诶你帮我拿一下那个白色梳子,在置物架上。”
“这个不重要,你帮我想想我应该送他点什么。”随遇拿着梳子走到她身后,给徐思雨打理刚洗完的头发,“我刚才都在超市小程序上看过了,不知道送什么,太贵的我又舍不得。”
“实在不知道送什么就送手工做的东西呗,还便宜。”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随遇的思路,“我知道可以送什么了。”
随遇回到房间,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白色的盒子,里面放着一套装扮精美的明信片,上面被她用水彩颜料画上了各样风景。
但是想到他今天那怀疑的眼神,随遇还是直接翻了个大白眼。
管他呢,反正协议还有一年就结束了,到时候就彻底见不到这些烦心事了。
准备好了以后,随遇这才彻底安下心来放空自己。
还记得大学的时候为了不欠别人人情,毕业搬宿舍的时候,三个满满当当的二十四寸大行李箱,她硬生生拒绝了所有人的帮助。
老小区没有电梯,她这个掰手腕赢不了任何人的人,提着它们爬上了八楼的出租房,搬家结束后,随遇的手臂酸了不止一个星期。
*
翌日清晨。
随遇起得比徐思雨这个打工人都还早。
大码的灰色连帽卫衣配上紧身牛仔裤,加上卫衣前面的潮牌logo,俨然一副大学生的靓丽模样,乌黑的头发被随意扎成高丸子头,额前的碎发散开,青春的装扮却因为这双黑色马丁靴和银色耳钉多了几分成熟的气息。
整理好了以后,她拿着自己的伞和礼物,又带上那把黑色的伞下了楼。
去渝辞安家的路上,随遇思索着怎么跟他开口,以及晚上不回家找什么借口来敷衍徐思雨。
柏油马路上车来车往,她的指尖不停地匀速揉搓着卫衣的帽绳。
正值思考之时,卫衣的前兜内,手机铃声不停作怪。
她拿出手机看了眼来电人的名字,密长的睫毛微垂,遮挡了眼底的真实思绪。
“喂,沈叔叔。”听不出是喜是忧。
“岁岁啊,你回南里了啊,叔叔还是听到你同事说才知道的呢。”
随遇没有回应,因为知道这不是他真的想说的话,沉默着。
果不其然,对方笑了几下后,才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最近怎么样?”
“有事吗?”
“能有什么事,”他突然愉悦笑道,“你回来了,那你和渝辞安什么时候有空出来,咱们一起聚一聚吃个饭嘛。”
果然。
她从来不重要,重要的一直是那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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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空,”随遇直言道,“他也不会出来。”
“这,”对方突然紧张起来,“你们关系不好?”
“这很重要吗?”
她的声音很轻,却和窗外的天气一样冷。
“叔叔是在关心你,你呀这都不懂,既然回来了就好好和人家相处听到没,跟叔叔说说,你们感情进展怎么样了?”
“你关心的是你的生意,不是关心我。”
“傻孩子这说的是什么话!这就是家长心里有你才第一时间打电话来问的啊!”
随遇一句话戳穿了沈国梁的真实目的,他面上有些挂不住,控制不住地提高了说话的音量,想以此来掩盖自己的心虚。
“沈叔叔,如果你和阿姨是真的关心我的话,当时就不会一直劝我代替沈郁婕去联姻了。”
“岁岁这你就误会了,我和你阿姨是因为——”
话至一半,被随遇直接打断。
“好好好都行都可以,那我退一万步说,如果真的心里有我,那你们的第一时间为什么不是问我为什么解约回来,为什么问的是目前来看最无关紧要的感情问题?”
打蛇打到七寸,沈国梁顿时语塞。
随遇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接着道:
“沈叔叔,我没有要怪你们的意思,相反,我很谢谢你们在我最难的时候愿意收养我,你们的三年养育恩情我也还完了,希望我和你们可以做到互不干扰。”
语毕,她果断地摁了挂断键,不知从说到哪句话开始,眼眶开始变得发热模糊,随遇打开窗户透了透气,赌气那样硬是没让眼泪在李旭面前落下来。
一股无力感漫上眼眸,如同一汪春水之上结了层薄薄的霜,万千情绪涌了上来,分明千言万语凝在心头,可最后到嘴边却只化为了一声疲惫至极的叹息。
她不敢去听沈国梁的理由,因为知道那是谎言,可她太矛盾,又怕沈国梁他们连谎言都不愿在她面前讲了。
或许那三年从一开始就只是骗局,随遇心下了然,只是因为她当初非常看重沈郁婕,太过在乎,于是意外入了这场闹剧。
又其实。
她和渝辞安,这一切荒唐的开端,还可以追溯到更远以前……
她没想下去,这太过杂乱。
飘进来的雨打湿了她的衣帽,灰色变深了一些,可她全然不觉。
这个秋天太冷,雨季又太漫长……
一路上,李旭很有眼力见地没有看她那边,下了车后告诉她渝总马上到小区门口,让她在门口等几分钟,之后再没过问任何。
等他开车走了以后,随遇才撑着伞,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脚尖,任由积蓄已久的热泪被重力随意拉扯。
直到头顶斜上方的雨声变得模糊沉闷,她才下意识抬起头来。
一仰头,渝辞安就这样,在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撑着伞映入了她的眼底。
或许是因为刚刚在工作的原因,他戴着一副银边眼镜,一手拿着伞,另一只手自然揣在黑色夹克外套里,慵懒随意,倒是比昨天多了几分少年气。
随遇的眼尾有些泛红,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渝辞安就来了,她下意识低下头想掩盖眼角的什么痕迹,可目光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落脚点,越想假装无事就越适得其反。
“哭了?”
他还是注意到了。
4. 漂泊
“李旭惹你了?”他蹙眉到。
偷偷眨巴了几下眼睛过后,随遇抬起头,她尽量让自己语气平静,“没有,我没事。”
听到她否认,渝辞安稍微侧了下头,没拆穿她,只是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包纸递给了她。
“……谢谢。”
随遇接过他递过来的纸,这小声的道谢很快被四周的雨声掩盖过去。
一路上,随遇跟在他身后处理着自己的情绪。
到他家以后才能够平静下来。
随遇以前了解过墨山别苑,知道是富人区,一套公寓几千万的价格,可进了门以后还是在心里感慨了一句,果然是贫穷限制了她的想象。
装修以冷调为主,过了玄关,最左侧一整面都是落地窗,直接连通了上下两层楼,挑高的客厅斜上方悬着通往二楼的楼梯转折平台,客厅旁是开放式厨房,旁边是中央岛台,侧面的墙放着一整面玻璃柜,上面全是渝辞安收藏的各种酒,而岛台上方还有一个投影仪,看角度正好可以投射内容到后面那堵墙上。
随遇进门的第一件事,就是还东西。
“渝先生,这是你昨天借给我的那把伞,请问放在哪儿?”
她抬起手,手里握着那把伞。
渝辞安随意指了下沙发,之后去厨房接了两杯热水。
在一个让她感觉奇奇怪怪的陌生人家里,随遇怎么感觉怎么不自在,坐在沙发上想着怎么把礼物送给他。
一路上没看手机,如今为了避开尴尬随遇才把手机拿出来,这才发现徐思雨给她发了一堆消息。
【一大早起来你人呢?】
【姐妹你怎么了,怎么不回我消息啊】
等等等等诸如此类的消息。
随遇编了个借口:
【我去我亲戚家了,他们知道我回南里以后让我过去住两天,昨天忘记告诉你了,不好意思啊「祈祷」】
【没事没事,你吓我一跳】
【我还以为你不要我,然后一个人去外面找别的女人了呢「狗头叼花.jpg」】
看着徐思雨发了个表情包过来,她刚想回复,右上侧传来了渝辞安接电话的声音。
“我不去,今天有重要的事。”
他坐到L型沙发的转角处,将其中一杯水推给了她。
随遇低头扫了一眼,他的手很好看,骨节匀称,手指修长干净,手背上微微凸起的青筋倒是给他添了几分欲,手骨后方是一块黑色的腕表,表盘在日光下发出些微反光。
“渝——”她叫了一声。
渝辞安向她抬手示意等一下,手机听筒里传来一个惊讶的男声,“渝辞安你小子,我听到了!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你还给我玩儿金屋藏娇这一套啊!我说你今晚怎么不出来了!”
闻言,他抬手准备喝水的动作悬停在了半空,“关你什么事。”
“喂!你不地道啊,有女朋友都不告诉兄弟一声。”
“……说什么呢。”
“怎么?不是女朋友?”
“哦~我知道了,你养的一个小情人是吧,行行行,都是男人我懂的,放心,我周远齐肯定站你这边和大众道德对着干!”
“你以为我是你?”渝辞安喝了一口水才淡定地回复他:“我结婚了。”
没再仔细听周远齐的混话,渝辞安将手机拿远,指尖微曲后在随遇附近叩响台面,微扬下巴示意她接着说。
瞥了眼他的手机,随遇没开口,摆摆手表示等下再说。
可这个动作忽然让渝辞安想起一件事来,他起身一边往一楼的书房走,一边对着手机说话,声音由大到小,越来越远。
直到他从房间里拿了什么东西走过来,随遇才慢慢地听清他在说什么。
渝辞安将一个盒子推到她面前。
一个深蓝色丝绒盒子,看起来价格不菲,可如此贵重的物品最后却是以异常平淡的形式递了过去。
随遇疑惑地偏了下头,动作带起来的风将额前的碎发轻微吹起,最后随意散落在了她秀气的眉毛上,落地窗外的柔光轻抚上她的侧脸,而看向他那明亮的杏眼,此刻带着打量的意味。
渝辞安听着电话扫了她一眼,没有多说,只是对她举了举自己的左手,随遇见到他无名指上的戒指后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了。
拿起盒子后,对着随遇那一面有一个银色的圆形环扣,她轻轻一按,丝绒盒以一个舒缓的速度打开,黑色的底座上,夹放着的是一枚做工讲究的银色钻戒,莫比乌斯环的戒身,在翻转的那个转折点上镶嵌着一颗不大不小的钻石。
随遇没什么感觉,无非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戒指戴在无名指上,她转了转手,冰冰凉凉的有点不舒服。
“晚上你不能来。”他果断地拒绝。
“哟哟哟,老婆在家就不要我了是吧,”一听这话,周远齐来劲儿了,不怀好意的声音响起,“你晚上有什么事我不能来啊?是未成年不可以听的事吗?”
距离有些近,渝辞安下意识扫了眼随遇,见她没听到以后紧接着收回视线,皱了下眉,“你想死?”
感受到他的眼神后,随遇疑惑地眨了眨眼,电话内容还和她有关系吗?
听着听着她就收回了视线,随遇不太好意思在别人家里随意走动,又不知道干什么,只好百无聊赖地给徐思雨发消息,等他打完电话。
“行了我错了我错了,那你明天总有空出来参与我们的聚会了吧,我可是有重要情报的,反正不来我就不说。”
“嗯,明天可以,就这样,挂了。”
听到他挂了电话,随遇抬起头来看着他。
“你刚才准备说什么?”渝辞安一边按下挂断键一边问她。
随遇从卫衣兜里掏出那盒明信片放在他面前后,转头认真地看向渝辞安,“那个,你昨天借了伞给我,这是我送你的小礼物,自己画的,不值什么钱,你别介意。”
就因为借了她一把伞?渝辞安不解地蹙了下眉。
“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我知道你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我个人不喜欢欠别人一点人情,如果你不喜欢的话可以扔了,我没关系的。”
当然,最好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扔,她在心里补充了句。
看了眼她推过来的东西,渝辞安又懒懒地将目光落到她身上,“不用,留着吧。”
语毕,他站起身点了一根烟,指尖散开一缕青烟,嗓音低沉,似乎还带了一丝倦意,渝辞安不疾不徐道:“随小姐,今天下午四点左右奶奶会过来,明天下午会有人接她离开。”
“渝先生,那我今晚住哪儿?”
“二楼最里面那间。”
说完他又补充道:
“奶奶住在一楼,你不必担心。”
闻言,随遇才稍微放松了一些。
“你今天上午需要熟悉这里的环境,以及……”渝辞安抬眉,“学着自然一点。”
这话像一份考题摆在随遇面前,像班上的倒数第一见到了一份高数考卷,却被老师要求要考到年级第一那般艰难。
才见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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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就让她和他去自然相处,面对一个几乎可以算得上是陌生的人,她一个社交废物能做到不避开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随遇一边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使劲儿给自己洗脑说把这当成工作来对待,一边又眼底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望着渝辞安,让他提前有心理准备:
“我只能尽量自然,因为我……”
“你什么?”渝辞安侧了下身好正对着她。
“……我害怕私底下和陌生人单独相处,我也不知道怎么和长辈聊天,而且我和你们又都不熟,所以我丑话说在前面啊,你可别对我抱太大的期望,如果到时候因为我演技不好被怀疑了的话,你可别骂我。”
话到此处,随遇的眼神开始有些闪烁,不似刚才那般冷静,可仍然在故作镇定地看向他。
卫衣的衣袖直接被她纠在手里拧成了一团,她突然好想回去,对徐思雨的思念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渝辞安偏过头,缓缓吐出一缕烟,隔着轻薄的雾气打量着她,今天的她和昨天的气势很不一样,虽然强装平静,可还是看得出来是真的害怕跟他单独待在一起。
他发现随遇虽然长相打扮都偏温和,可身上总是带着一种有冷意的距离感,仿佛给自己树立了一道屏障,让谁站在她身边都显得格格不入,与外表无关,那像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倔强和对世俗的不安,于是拒绝所有人,本能地想和所有人划清界限。
不过这都与他无关,渝辞安没去细想任何,他不在乎她的过去和性格如何,更不在乎她究竟有没有在防备、害怕自己。
眼下,渝辞安只在乎今明两天到底该怎么应付过去,才能不出任何纰漏。
没有接过她的话,渝辞安看到了她的肩膀,“你最好先整理一下你的衣服。”
随遇侧低下头,瞧见肩膀处之前因为开了车窗,于是浅灰色变成了深灰色。她看了眼渝辞安,根据他的指示找到了卫生间的位置。
进了卫生间开灯后,随遇看见洗漱台旁边的架子上满满当当的都是拆封过的女性护肤品,她眼底浮出诧异的情绪,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当时渝辞安给她发的那句“不用带东西”是什么意思,原来他都叫人准备好了。
虽说是静音吹风机,可周围太安静,还是会听到些细微的声响,随遇凝视着镜子里的自己,思考着怎么才能自然一些。
随遇散开皮筋,顺带吹干头发,她侧着身子让头发垂下来,想着想着就出了神,手上的动作也不由得放缓的一些,连渝辞安是什么时候走过来的都不知道。
“我帮你。”
他站在随遇身后,隔着礼貌的距离,随后将手伸到随遇侧面,用眼神示意她把吹风机递给他。
随遇下意识抬眸,从镜子里与他对视了片刻,浓密的睫毛微颤。
在自己身侧,他的冷白手骨处,他的腕表玻璃反映的室内光,恰好落在他的锁骨窝与喉结交界的地方,让上面那颗黑色的痣变得很是性感,莫名为他增加了些性张力。
凝滞了一瞬眼神她便垂眸移开目光,忽然有种个人距离被人强行入侵的不适感,何况渝辞安比她高了一个头还要多,随遇心里立马起了戒备。
“不用了谢谢,我自己可以。”
镜子反映着她身后的画面,渝辞安缓缓偏着头靠在身后的墙上,双臂交叉放在胸前,眼底满是质疑,“后背你也可以?”
随遇背过手摸了下,感觉到了些许潮湿,他就是看到了这个才过来的吗。
“……”
好吧,这个她不太可以。
5. 漂泊
“麻烦了。”虽然不太情愿,但随遇又觉得不可能在别人家把卫衣直接给脱下来烘干吧,想了想还是将吹风机递了过去。
渝辞安接过吹风机,轻微抬了下眼皮看着镜子里的她,慢悠悠道:“或许你可以试着改一下称呼。”
“头发挡住了。”他补充了一句。
说着话,他抬起手臂将衣袖轻微地向下一扯,露出一半线条分明的小臂,右面镜片的反光遮挡住了部分他眼底的情绪,随遇有一种在被老板面试的错觉。
“那我应该叫什么?”随遇对着镜子熟练地将头发挽成了一个低丸子头,比先前看起来温柔了不少。
她并非不知道渝辞安的意思,只是在自己更换称呼之前她想先听听对方的意见,以便好拿捏边界和分寸感。
“你可以尝试叫我的名字,或者在奶奶面前直接叫我老公。”他面不改色,仿佛说的只是工作上的小事。
直呼另一半的名字或者是后者那个称呼,对随遇而言没有任何的特殊含义,无非只是一个代号而已,她像完成任务那样淡然开口:“渝辞安,老公,这样?”
衣帽下方的那片衣服,被渝辞安提了一角起来,随遇即刻感觉那股潮湿远离了自己的背部,分离之际她感受到从腰处的脊背传来了一抹转瞬即逝的酥痒感,像轻柔的羽毛不经意地扫过了她腰部最敏感的地方,随遇即刻绷直了身子。
“嗯,不过姓氏可以去掉,到时候还可以带点感情。”
随遇表面顺着他答应下来,而心里在默默地吐槽他要求真多。
酝酿好情绪后,她温柔地唤了一声:“辞安。”
话音刚落,就又变回了之前波澜不惊的平静声线,“这样呢?”
思索片刻后,渝辞安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可以。”
随遇不想问他为什么不改一下对她的称呼,那是他自己的事,自己只需要配合,如果到时候出了什么岔子可怪不到她头上,想到这儿,她无所谓地眨了眨眼。
温热的轻风透过衣服,闷闷地拂过她的后背,她看着镜子里他低头帮自己处理衣服的画面,他的镜框折射着头顶的光,散开后的微光擦去了些许他眼周的阴影,镜片之下,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透露着认真。
不一会的功夫,细微响动戛然而止。
刚吹干的衣服,碰到身上暖乎乎的,随遇整理着衣服,抬头诚恳地对他道了声谢。
他将手上的东西放回原位,“我在书房处理工作,你熟悉一下家里,有事叫我。”
带着这句话渝辞安往外面走,到后面的声音逐渐小了几分。
走出门以后他忽然顿住了脚步,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回过头看着她,“哦对了,你是为了来帮我才被淋湿的,所以刚才的事你不用放在心上。”
听到他宽慰自己的话,随遇的眼底不经意地染了几分意料之外那般的情绪,这句话像在她心里树立了一堵墙,可以让她躲在下面暂时避开因为麻烦别人而泛滥的愧疚感。
她应了一声,随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才走到客厅。
渝辞安不在旁边以后,随遇感觉自己呼吸都变轻松了许多。
一上午就这么过去了,中午的时候渝辞安也没有走出书房,他好像总是有处理不完的事情,而随遇根本顾不上自己饿不饿,能做到没动作她就尽量不任意走动,为了避免麻烦一顿不吃又怎样。
每次这个时候她都恨自己是个究极社恐,或者在想,渝辞安为什么不是个女的,如果是和一个陌生女人相处她倒不会这般拘谨。
比如昨天加了工作小群以后,随遇第一反应就是看里面有几个女生。
还记得和徐思雨熟悉起来后,徐思雨对她的评价是:我记得刚认识你的那段时间里,一直以为你是个文静很好欺负的人呢。
【你在干嘛呢?】
随遇百无聊赖地给她发消息。
【别提了,傻.逼杂志社快点给我倒闭!】
【我现在在去机场的出租车上】
【大冷天的派我去东北出差,老娘负责的是娱乐八卦好不好,现在居然让我去采访今年冰雪节的筹备情况,说什么得提前抓住时事热点,这么早去,怎么的他们准备拍纪录片呢??等冰雪节办起来了再采访会死啊!】
【别气别气,抱抱】
【等我回来再跟你吐槽算了,其实就是那煞笔主编看不惯我,各种挑我刺,说我挖掘的娱乐八卦没有头条的潜质巴拉巴拉的,放狗屁,其实就是为了给她侄子开后门,为了把她侄子安排进我们组来,特地想把我挤兑走】
徐思雨虽然是八卦新闻记者,但不想做昧良心的事,例如不报道假新闻、不写证据不足的事是她的底线,可她这个板块还包含了网络媒体的成分,网络新闻最忌讳的就是不会“合理”扭曲真相,因此徐思雨经常不受主编待见,可碍于劳务合同,杂志社又不好直接开除她,只能各种排挤针对。
随遇叹口气,她知道被针对和被pua的感觉,现在回想起过去一年在尚宇的经历她都感觉可怕。
她一直陪着徐思雨,直到她上了飞机,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不知不觉间跑得飞快。
下午两点左右,渝辞安才揉着眉心走出书房,看起来很疲惫,眼镜不知什么时候被他取了下来。
随遇用手背遮住嘴打了个哈欠,眼角被挤出两滴泪水,困意正浓时,从大门方向传来门铃声,这空灵的声音划破室内的安静,让她清醒了大半。
渝辞安和门口那人交涉了几句后,提着一堆食材进来。
墨山别苑因为里面住了很多明星和大人物,因此禁止外人随意入内,但会收集好住户的东西,然后派专人送过去。
他居然会做饭。随遇看了眼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平底锅,堪称摆设的厨房,又转过头睁着一只眼闭着一只眼那样看向他,这大少爷怎么看她怎么觉得不靠谱。
“他下厨,我今晚不会食物中毒吧……”她极其不放心地嘀咕了一句。
随遇的视线跟着他过来,等渝辞安路过她旁边的时候,随遇用倍感疑惑的眼神上下打量他,“你……会做饭?”
渝辞安听出了她话中的怀疑,理不直气也壮地肯定道:“不会。”
“那你买这么多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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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
“道具而已。”他提着东西,一件件地放进嵌入式冰箱里。
为了让他家那位老人相信他很会照顾自己,渝辞安还真是煞费苦心。随遇啧啧嘴。
听到她无语的声音后,渝辞安转过身,双手撑在厨房的大理石台面上,抬了下眉反问她:
“随小姐,你会?”
这问的是什么意思,随遇蹙眉想了想,说会的话是不是今晚得让她去做饭了?
这可不行,她又不是免费劳动力,陪他演戏就算了,还想让她照顾他们的饮食起居吗难道,太亏本了。
随遇不擅长拒绝别人,这次为了不给自己找麻烦,于是她果断开口:“我也不会啊。”
看穿了随遇的小心思,渝辞安指尖僵硬地颤了下。
没过几秒,门铃声又起,这次是一堆厨房用具。
随遇诧异得深呼吸一口气,她真的好想和徐思雨一起来吐槽他,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房子是今天才装修好的呢。
突然在脑海里生出一个疑问:渝辞安这些年到底是怎么生活的啊,从来不在家里吃饭的吗,他看起来还能这么健康真是奇迹。
看着在厨房里鼓捣东西的那个人,她心里居然生出一种凄凉的感觉,脑海里很合事宜地响起了二泉映月。
可转头看到他酒柜上的那堆东西后她得出结论:有钱真好,可以出去随便浪,不管喝多少酒竟然都还能保持健康。
想到这儿,随遇一下子就笑不出来了。
“随小姐,你有忌口吗?”渝辞安忽然转过头问她。
一句话将随遇的思绪切断,开放式厨房连着客厅,随遇坐的位置一抬头就能看到他的身影。
“我对海鲜过敏,别的都没有问题。”
有次徐思雨给她喝的汤里有小虾米,随遇当时没注意,之后脖子和手臂上冒出来的红点一个星期了才消下去,怕同事看见后谁都要过来关心她一句,于是随遇穿了一星期的高领毛衣,毛衣弄得她脖子更痒了,又不敢去挠,难受得要命。
“好。”说完他就从外套兜里掏出了手机。
他不会是要点外卖吧,随遇撇嘴,不过渝辞安不点外卖的话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想到这儿,她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随遇朝他那边望了一眼就收回视线,没有对渝辞安在干什么有过多的好奇,她手上的这枚戒指有些偏大,将无名指上的戒指缓缓取下来后又慢慢地戴到另一根手指上,直到大拇指戴不进去,她才改变路线把戒指戴回无名指,又重新开始,不停地感受着发热的金属轻轻地擦过她皮肤的感觉,当作一个玩具那般,反复多次来借此消磨时间。
就这样过了好一会,随遇一直在想徐思雨下飞机了没有,她想找她聊天,不然心里会有一种在这里孤立无援的感觉。
前面传出一段铃声,随遇不紧不慢地抬头,距离她几步之遥的地方,是渝辞安,不知他什么时候从那边走过来的,他接起电话后应和了几声后匆忙挂断。
只见他回过头,扫到了随遇手上的小动作后顿了下,两秒后才看向她:“奶奶到了,我去接她。”
6. 漂泊
随遇不重不轻地嗯了一声,点点头。
等渝辞安离开后,她再度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
快到冬天,这才五点外面的天色就暗了下来,窗外的风一阵又一阵,随遇站起身来走到落地窗前,这里是四楼,可从这个位置看过去,能眺望到远方那被蒙在深蓝色幕布下的高楼大厦。
她环抱着双臂,望着窗外的灯火通明,随遇的神色恍惚间有些落寞。
正出神,门铃声从左侧传来。
开门后,那人见到来人不是渝辞安时,先是一诧,扫到随遇戴着的戒指后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渝太太?”
“……?”
随遇差点没反应过来。
“……是。”
“噢好的,这是渝先生点的东西,麻烦您签个字。”
关门以后,她拿出手机,尴尬到脚趾抓地,于是给徐思雨发了一大篇省略号过去才稍微缓解了一些。
【?你疯了?「微笑」】
【不小心摁到了,美女原谅我「祈祷」】
过了好一会后,徐思雨发了一张表情包过来。
【「打死你.jpg」】
随遇看到这张表情包就笑出了声,这是她当时偷拍的徐思雨朝她扑过来的图片,然后做成了表情包,结果被徐思雨给收藏至今。
渝辞安一进门就看到这一幕,她将东西都已经装盘端到桌上,坐在餐桌前等着他回来,不知在手机里看到了什么,笑得无比灿烂,恍惚间渝辞安仿佛见到了当年在呼尔沁草原上第一次见到她的场景。
一场临时兴起的马术比赛,少女的眼底带着坚定的自信,胜利的笑声如银铃般牵人心魄,在马背上的绰约风姿恍惚间让人觉得她就应该是这片无垠草原上不落的荣耀。
饭厅的暖光将这一幕衬托得很是温馨,他敛了眼眸,密长的睫毛遮挡了他眼底的思绪。
开关门都是静音,于是在听到脚步声过来的时候,随遇才收敛了表情,刚才和徐思雨聊得太过投入,以至于她一时忘了自己还在别人家里。
一天天的真崩溃。
随遇心虚地看向渝辞安,不经意间对上了他的视线,只此一秒,渝辞安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吓得她的心砰砰直跳。
在渝辞安身旁,是一个慈祥和蔼的老人,一双饱经沧桑的眼睛依旧神采奕奕,身上还带着一股浓厚的书卷气,一年前和渝辞安领证那天随遇见过她。
一见到她,随遇立马站起了身,脸上带着一抹温柔的笑意,她不太自然地走到陈书华身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自然,虽然此刻她浑身僵硬,“奶奶好!”
陈书华摸着她挽着自己的那只手,笑着看向她,“好孩子,等奶奶很久了吧。”
“没有,奶奶快去坐下休息。”
趁陈书华转身往饭厅走的时间里,随遇深呼吸,然后屏了一口气,太突然了。
渝辞安回头低声道:“随小姐,你刚才演得太假了。”
“……”
看了眼陈书华的方向,随遇略带心虚地揉了下鼻尖,小声回复他:
“不好意思啊,我说了我不太会演戏的嘛。”
蹙眉看着她,渝辞安偏头道:“随小姐,你可以放松一些,或者直接把我当成朋友。”
随遇仿佛回到了大学的时候,高数课的教授在上面讲着各种深奥的例题,随遇坐在第一排,想逃课却逃不了的那种感觉。
似乎长辈都很喜欢问问题,随遇刚坐下,陈书华就笑着问她:“随遇,你这次回来了还会走吗?”
渝辞安就坐在她旁边,随遇怎么也放松不下来,老实地回复了一句:“应该还会去别的地方。”
闻言,渝辞安瞥了她一眼,随遇立马明白回答错了。
她暗自深呼吸一口气,像下定了什么决心那样,不管了,当工作来完成。
“听说你和平行线签约了?”
“对,”随遇忽然温柔地望向渝辞安,可还是不敢和他对视,视线从他挺拔的鼻梁一直向下流转至喉结处,最后落到他的肩膀又飞快转回去看向奶奶,“因为这样辞安就能和我一起回家了啊。”
陈书华笑着点点头,“你在北江工作的时候,辞安有经常去看过你吗?”
下意识看了他一眼后,随遇想起他刚才的那句话,忽然有了灵感,她笑道:
“有啊,虽然他工作很忙,但是会经常偷偷到我家楼下等我,给我惊喜,平时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会陪我走在夜晚的江边,坐在我们经常待的长椅上陪我一起吹冷风,讲一讲过去的事儿然后点一杯咖啡再一起通宵聊聊电影,那些我和别人聊不起劲的晦涩话题,他不仅能带给我共鸣,还总是能带给我不一样的思考角度,但那时候大家都忙各自的事业,交谈的时间还是太少。”
话到最后,随遇眼底带了一层浅浅的名为怀念的惆怅情绪。
渝辞安目光深邃地看着她,两秒后语气温柔地接过她的话,“没关系老婆,现在你回来了,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交谈不是吗?”
可他这句话不知是打开了随遇哪扇回忆的大门,她稍稍抬起头,笑着对上渝辞安的目光后又迅速将视线聚焦到别的地方,可不知这番话是想对谁说的,也像是一句玩笑,“真的?这一次能遵守承诺吗?”
“当然。”
听罢,随遇笑着转回头去。
陈书华见他们看起来感情不错,像是放下心那般深沉地看了眼渝辞安,笑着招呼他们:
“行了你们小两口腻腻歪歪的,吃饭吧。”
一顿饭下来,之后几乎是渝辞安在说话,随遇偶尔附和他几句,虽然还是很紧张,不过她倒是已经找到平衡点了,就试着把自己放在旁观者的角度来和他们相处。
过程中她不止一次在心里祈祷这一夜可以快点过去。
可这位老人家跟没有困意一样,吃完饭后拉着随遇在客厅不停地聊天,聊到后面她已经没有朋友的经历可以用了,只能用眼神向渝辞安求救。
“奶奶,”渝辞安坐到她身边,“十点了,回房间休息吧。”
终于快见到曙光了,随遇感觉自己肩上的担子送了一些。
陈书华洒脱地摆摆手,“好好好,我这就去睡觉去。”
说罢,她分别牵住两人的手,在随遇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将两只手紧握在一起,“反正今天见到你们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刹那间,她和渝辞安抬头对视了一眼,这突如其来的怪异默契让两个人止不住地蹙了下眉。
手背是从他手心传来的温热触感,略显粗糙的指腹紧紧地贴在她细嫩的皮肤上,随遇突然就心头一紧,她感受到渝辞安的手也有些僵硬。
陈书华自顾自地娓娓道来往事。
而随遇偷偷地用眼神示意他让奶奶把手拿开。
可对方只是眼神略带无语地瞥了她一眼,仿佛再说:我也不愿意,可是没办法。
最终,陈书华在两人的连哄带骗下,终于打算洗漱睡觉,老人家的手一松开,两人如触电般收回各自的手,先前暧昧和谐的氛围瞬间冷冻结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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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务完成,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决定定个九点的闹钟,明天一大早就回去,借口她都想好了,就说有工作要处理。
看到渝辞安把奶奶送进房间以后,随遇整张脸瞬间垮下来,眼底重新带上平静的距离感,整个空间也归于安静。
渝辞安转回客厅后,随遇看向他,小声道:“我可以上去了吗?”
他正看着手机处理工作上的消息,听到她说话后,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轻声嗯了一下。
解放了,想到这儿,随遇走到楼梯处以后就止不住地嘴角上扬,终于可以待在一个只有自己一个人的空间里了,这是她身为一个社恐的最高理想。
关门后,随遇直接呈大字型瘫到床上,凝视着天花板发呆,她有一种下班了的感觉。
给手机充上电后,随遇观察着房间,客房没有配备衣帽间,却也足够宽敞,衣柜里装满了女性服饰,她随便扫了一眼,没准备从里面拿睡衣来换,打算今晚将就一下自己身上的衣服。
刚重新坐到床沿,房门就被人敲响。
随遇放下手机转过头去,轻声走过去后,谨慎地打开一道门缝,“请问还有什么事吗?”
开门后渝辞安往后退了一步才问道:“随小姐,你早餐习惯吃什么?”
她愣了一秒随即反应过来,“谢谢,不过不好意思渝先生,我从来都不吃早饭的。”
没再多问什么,渝辞安点了点头后,让她早点休息就转身走进了隔壁房间。
随遇关门后听到隔壁传来关门的声响。
她最开始不吃早饭是因为起不来,后面因为懒和总是忘记提前买牛奶面包,久而久之也就摆烂了,可是渐渐地,随遇的胃开始有了毛病,不过她倒也不是很在乎,整个一疼了就吃药,止不住疼就去医院,治不了或者没钱治就拉倒的随缘心态。
刚才渝辞安来问她的时候,随遇倒也不是真不吃,主要是不想麻烦别人,她想明天天一亮就冲回家煮面煮鸡蛋,饿啊饿啊,一整天待在别人这儿,随遇根本不好意思吃东西。
一夜未眠。
一大早她订的闹钟就响了,九点准时起床。
到卫生间简单地洗漱了一下之后随遇就下了楼。
以为自己已经够早了,结果渝辞安比她起得更早,随遇的眉毛轻微一挑,一大早就起来喝酒也是够牛的。
她走到岛台最左端,隔着距离看向他道:“渝先生,我现在可以回家吗?”
闻言,渝辞安看了眼手表,随后懒散地开口:“嗯,我送你回去。”
“呃不用了,我可以自己打车回去。”随遇摆手拒绝。
“随小姐,”渝辞安手肘撑在台面上,一手提着玻璃杯,侧过脸,正视着她,“是我接你过来的,理应送你回去,你觉得呢?”
“……”
“……好,麻烦了。”
随遇内心一万个不乐意,但不知道怎么拒绝别人,索性今天过后她和渝辞安就可以再也没有交集了。
大清早,外面起了大雾,冷得她耳朵疼,随遇将卫衣里面的高领毛衣向上提了提,然后将卫衣帽戴上遮住耳朵,这才温暖了一些。
回去的时候,她将头侧靠在车窗玻璃上,一直看着手机里面徐思雨发过来的雪景照片。
从昨晚到今早,她不知发了多少张照片过来,随遇伸出手指向上滑动页面的时候,顿了顿,转过眼,发现自己右手无名指上还有戒指没还。
她抬头瞄了眼正在开车的渝辞安,打算下车的时候就还给他。
7. 漂泊
下车后,随遇绕过了车身后猛一拍头,才想起要还东西,她走到驾驶位方向,敲了敲车窗。
渝辞安将窗户放下去,抬了下眼皮看向她,“有事?”
“那个”她把戒指拿到他眼前,“这个还给你。”
闻言,渝辞安若有所思地将视线移到那枚戒指上,之后瞥了眼随遇,“不用了。”
可随遇执意要还给他,“这是你的东西,我不会要。”
停顿片刻,她眼神坚定地补充道:
“一年前你把协议给我,问我有什么想补充的,我希望你也还记得。”
听罢,渝辞安将视线挪到了她的脸上,最后那句话是前天在公司的时候他说给她的,如今不过只隔了两天,她就将这句话还了回来。
当时随遇仔细看了协议,只说了句:我希望我和你之间不会再有任何利益纠葛。
“随你。”渝辞安没心思争什么,从她手中接过戒指后就随手放在了一边,这才驱车离开。
随遇如释重负那般飞奔回家,到家后她猛地扑到沙发上,怎么瘫怎么觉得自在。
然后选了一部以前看过的电影投屏到电视上。
惬意的时光过得飞快。
渝辞安没有回家,直接开车去了一家名叫Linx的酒吧。
高消费再加上是上午,酒吧内没什么人。
他一进门,吧台边上,周远齐和另外一男一女纷纷看了过来,他们几个用眼神纷纷交换着什么信息。
见他一个人,周远齐探出头朝他身后望了望。
渝辞安知道他在找谁,坐到吧台椅上淡淡地开口:“别找了,我一个人。”
“真行,你是真不打算让我们见见你老婆吗?”周远齐啧啧嘴。
话音刚落,渝辞安就瞟了他一眼,协议这事他暂时不打算跟任何人声张,毕竟那不止是他一个人的事,还涉及随遇的隐私,他抬眉不语。
“哇,看来我们在你心里是真不重要咯。”周远齐摇着头,顺便倒了一杯酒递给他。
闻言,渝辞安身边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唏嘘了声,晃着玻璃杯开玩笑道:“周远齐你有没有自知之明,人家心里肯定是老婆重要啊。”
渝辞安看着手机没理会他们。
“你别以为你是我姐我就不生你气。”周远齐没出息地横了她一眼。
周清影点燃一根烟,像拿捏住他把柄那样开口,“哟,生我气啊,那我这一个月在你这酒吧里赊的酒钱我也不付了,然后还回去告诉爸妈你偷偷从国外溜回来的事。”
像被按了静音键,周远齐瞬间不说话了,不服气地看着她。
没理会他们的拌嘴,渝辞安只是不紧不慢地开口:“你们今晚什么安排?”
“姜淮这哑巴的事,”周清影笑着指了指渝辞安对面一直没开口说话的那个人,随后看向渝辞安笑道,“他要移民去国外了,说今晚请客吃饭。”
看到他们把目光投过来,姜淮只是耸了耸肩,“不爱说话就是哑巴吗。”
“诶你算了算了,”周远齐推开姜淮,不关心这个,他八卦地盯着渝辞安,“我还是想知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你结婚的事。”
其余二人也关心这个问题,不由得将目光转到他身上。
把手肘搭在吧台上,身体微微倾斜了几分,渝辞安抬起眼皮缓缓扫视了一圈,没有回答。
以为是他们吵架了,周远齐一边啧啧嘴,一边自顾自地给自己倒酒,“渝辞安不是我说你,你有时候脾气真得改改,你这样冷冰冰的人家早晚得甩了你。”
其余二人交换眼神后,异口同声道:“没错。”
没理会他们,渝辞安不着痕迹地切了话题,他看向周远齐,“行了,你不是有事要告诉我吗。”
话题一转,周远齐突然笑意盈盈,也不去管手上刚倒好的酒,带着一脸准备看戏的吊儿郎当表情。
“哎呀呀,说起这个啊那就有意思咯,”他特地不怀好意地和另外两人对视了一眼,“你猜猜前天谁来我这儿喝酒来了?”
渝辞安将腕表取下来重新戴好,理着表带没把他的话当回事,语气敷衍地应付着他:“谁。”
“还能有谁,章可徽呗。”
说完,周远齐还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补刀:
“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倒是很想看看她当年说的要报复你到底是怎么个报复法。”
听到这个名字,渝辞安手上的动作停了片刻,眼底忽然多了一丝烦躁。
“好了你,少转移话题。”周远齐将八卦重心又饶了回来,“诶你真不打算带我们见见她啊,这么神秘?”
渝辞安缓缓摇头,语气散漫,“快离婚了,没必要。”
此话一出,三人面面相觑,见他不愿多说什么也没追问下去。
*
刚过晌午,阳光乍破云层,深陷雨季的城市难得地出了一回太阳。
阳光经过窗户被切成一片边缘模糊的方框,落在随遇身旁靠近门的墙壁上,暖色反光轻拂上她的侧脸。
随遇在卧室放着音乐看手机,背靠在床头,双腿交叠,两只脚跟着舒缓的音乐节奏轻微晃动着,好不自在。
刚点开一个视频,手机页面就切换成了来电显示,一接通,对方还没说话,随遇倒是先开口。
“徐—思—雨——!我想死你了!这辈子从来没这么想过你!”随遇用力感叹到。
“什么鬼?”徐思雨的声音混杂着呼啸而过的风声一起传了过来。
随遇对着手机拖着长音哼唧了半天,一副有苦说不出的样子,“你快回来吧,后天晚上几点到啊?”
“十点的样子到家吧,嗐,你别哼哼了,我这也一肚子苦水没处吐呢,来这破地方居然能碰见我那傻逼前男友我也是服,现在还快被冷死了。”
“你前男友?”随遇有些诧异。
“不提这个了,你干嘛呢?”
“我在家躺着呢。”
“太好了你到家了就好,”徐思雨激动地继续说道,“我跟你说啊,我表姐生孩子了,有小孩子以后家里的猫不方便接着养,是一只布偶猫,她说送给我,可你知道我不太会养这些毛茸茸的动物,所以来问问你,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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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你喜欢的话你可以领养它。”
“好啊!叫糯米球可以吗?”随遇高兴地一口答应。
“……你动作还真快啊,名字都改好了,那行,我把他们家地址发给你,你明天不是要去上班了吗,我跟我表姐夫说一声,你今天下午就可以把它带回来。”
说着说着徐思雨声音变小声了些,像是捂住了听筒在和别人说话。
“随遇我先挂了啊,我要去和我同事对采访词。”
“OK没问题。”
没几分钟,徐思雨把地址发了过来,这个小区离这儿不是很远,随遇止不住地嘴角上扬,先前吃完饭以后她就洗了个澡,现在穿着睡衣睡裤。
随遇换了一身休闲装,心情愉悦地出了小区,打算坐地铁过去,再打车回来。
日色斜斜,还没到下班高峰期,她半小时就到了指定地点。
接到猫以后,原主人交代了下喂养需知和这只布偶猫的生活习惯就没再啰嗦什么。
这只小奶猫的眼睛湛蓝,像两块清透的天空,黑白相间的毛发很是柔软。
回来的傍晚,马路前方出了车祸,随遇上车没多久就被堵在了高架上。
车流像被人用强力胶黏住了那样一动不动。
不过她倒是不着急,坐在副驾驶上看着猫笼里的小猫咪,心情仍然很好。
直到一辆黑色迈巴赫缓缓驶了过来,最后在这纹丝不动的车流之中,被迫停在她一臂之遥的右手方。
随遇没注意,她笑着给猫拍照,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刚发了一张图片给徐思雨,她就打了视频电话过来。
“喂,找姐姐什么事?”随遇接着电话,自然而然地就将手肘搭在了窗框上。
怀中小猫奶声奶气地喵喵叫唤,随遇低头看去,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我这边忙完了,摄像头调过去,给我看看这傻猫。”
摄像头翻转之后,徐思雨看着前方的车流,惊讶地嚯了一声,“高架堵车啊。”
“是啊,堵半天了都,听说是前面出了车祸,鬼知道什么时候能通,给你看看现在的路况。”
高架上一动不动,与下面马路上自由穿梭的车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转动着手腕,将手机一点一点地扫完整块挡风玻璃的前景。
“那你回去不得晚上了啊都。”
随遇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惆怅地长叹了一口气,“估计是了。”
话音未落,随遇忽然闭了嘴。
手机取景框内,一个熟悉的侧脸入画,渝辞安将手肘搭在打开的车窗上,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落在方向盘上,看神情有些烦躁。
刹那间,像一滴冰冷的水滴在了她的心尖,她假装没看到渝辞安那样故作平静地收回手机,默默地将视频变成语音通话,想借打电话的动作来遮挡谁的视线。
高架上待的时间有点长,车内很闷,窗户被司机完全打开来透气,随遇怕自己关窗的动作太过刻意被他注意到,于是不敢有大动作。
真是冤家路窄。
太尴尬了,简直是太尴尬了。
8. 漂泊
“我靠!随遇你看到了没!”听筒里传来徐思雨激动的尖叫。
“……看到什么啊?不就是堵车吗。”
徐思雨恨铁不成钢地啧了一声,“诶帅哥啊,你右手边,你突然关视频通话干什么。”
随遇都快无语死了,她不理解地晃了下头,低声呵斥她:“不是,姐!我服了你了,他有什么好看的啊,你又不是没见过长得好看的男的!”
“好看的男的我见过一堆,但是你看到他手腕那块表了没,上千万的表,这么好看还有钱的人姐姐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活的!”
徐思雨越说越激动,“我刚截了图但是不太清晰,你赶紧的赶紧的,给我偷拍一张,我发个朋友圈!”
“我不拍,被发现了我会很尴尬的姐姐!”
这次就算打死她也不会干这事。
“你快——”
徐思雨突然冷静下来。
“诶等等等等,”她看着截图感慨地连啧了几声,“这不渝辞安吗?世界真小,居然在这儿碰见。”
听到这话,随遇好奇地眨了眨眼,抬眸看着前面拥挤的道路,“你怎么知道?”
徐思雨无语地啊一声,“姐姐诶,我好歹是八卦记者,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啊,我们杂志社最近还有关于他的新闻呢。”
“什么新闻?”随遇有些好奇地问了句。
她刻意压低了嗓音:“发出报道之前我可不能告诉你,被周围人听到了我会被开除的。”
随遇转动眼眸,略带八卦地瞥了他一眼。
她这一眼的视线被渝辞安感受到,可对方没有作出什么回应。
倒是周远齐打着哈欠百无聊赖地转头,不经意间,余光瞥见了转过头的随遇,他突然来了兴趣,坐起来拍了下渝辞安的肩。
“诶,我旁边有个素颜美女诶,虽然不是我姐那种美艳型的一眼美女吧,但你别说还挺可爱诶,你不觉得吗?”
渝辞安不着痕迹地从后视镜斜睨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回答了一句:“不觉得。”
“喂你好歹看看再回答啊,太敷衍了吧!”
刚数落完渝辞安,周远齐就降下车窗,马上变换了一副表情,他痞笑着探出半个头,“诶美女!”
右方传来一个声音,好像是在叫她,随遇疑惑地放下手机,扭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她狐疑地看了眼周远齐,又瞄了眼前面的渝辞安。
随即了然一笑。
噢,一伙的啊。
渝辞安的朋友,她在脑子里直接给周远齐分了类,看起来还是不怎么好的一类,随遇没打算理他。
刚想移开视线,周远齐就叫住了她。
他笑意盈盈地开口,柔和的语气盖住了几分五官的张扬,“打扰一下,你知道前面发生什么了吗?”
“我不知道。”她淡漠转头。
周远齐意料之内地哦了一声,他扫了眼她车上那个看起来人到中年的司机,“这样啊,你约完会没让男朋友送你回家吗?”
也许是因为那层关系的存在,渝辞安不自觉地流转视线,从左侧后视镜里缓缓瞥了她一眼。
可随遇懒得理他,也算是找到了借口来把车窗按上去,有了暗色玻璃的遮挡以后,她才稍微放松了些。
见自己被拒绝了,周远齐兴致缺缺地坐了回去。
副驾驶上,周清影直啧嘴,冷嘲热讽道:“哟,碰一鼻子灰了啊,人家没回答那就是已经有男朋友了知道不。”
周远齐不服气地哼了声,“万一只是不好意思回答呢,这最多只能叫萍水相逢有缘无分。”
“切,得了吧,”周清影翻了个白眼,“就算你下车去敲人家车门别人也不会理你。”
“喂周清影,我在你眼里这么没魅力啊,”他嘴硬着怼回去,“我告诉你,这也就是在高架上不方便,如果是在别的地方碰见她,我不一定追不到手。”
闻言,渝辞安从后视镜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你觉得你还能见她第二次吗?”周清影不屑哼了一声,“再说了,谁跟你见第二面那都得叫做孽缘。”
懒得理她,周远齐直接向后一倒,不服气地闭眼假寐。
夕阳还未下到高架之下,远方是一线天的橘红,落日之下是两行密密麻麻的缓缓移动的点,这些小点拼凑出一条有起伏的线,这些小点从远到近逐渐被放大,一直延伸到他们面前。
闻言,渝辞安不以为然地收回视线,重新盯着前方的车流。
在一众催促的鸣笛声里,这条长龙这才逐渐有了移动的迹象。
见到前方的车辆松了以后,随遇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司机在自己的路怒症发作以前赶紧踩油门离开。
这个周末过得比想象中快。
星期一一大早随遇就去公司报道,梁曼带着她熟悉了一下环境,录入个人信息,最后将她带到六楼,整个摄影组都在这一层。
“随遇,你的工位在这里,你旁边是柳琳琳,不过那家伙还没来。”
梁曼将她带到一个角落的位置,靠近窗户,随遇还挺喜欢这个位置。
听到柳琳琳到了上班时间还没来,随遇不禁有些诧异,“曼姐,那这不是迟到了吗?”
梁曼笑了笑,“我们公司的签约摄影师工作时间不固定,只要在规定时间内提交成图来给我审核就好,一般是由公司来统一安排工作表,当天的拍摄任务完成以后你就可以离开,毕竟我们也会让摄影师有时间去完成自己的作品拍摄,比如参赛那些也需要时间对吧,不过……”
顿了一下后,梁曼继续说道:“不过如果前三个月出现三次成图质量不过关,或者说拍摄迟到早退超过合同规定次数的话,我们会按解约来处理,这些我相信你在合同里也看到了的。”
“当然,如果有的摄影题材你觉得自己把握不准或者说需要时间去参加比赛的话,可以提前告诉我,我会安排给别的人,听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谢谢曼姐。”随遇笑着点了下头。
梁曼走了一步后又退回来看着她,“哦对了,合同上写着,每个月内必须产出多少有质量的成图,还望你理解,这也是怕一些架子大的摄影师不服管理,签了约就当甩手掌柜。”
说完她还耸了耸肩表示无奈。
“不过你不用担心,一般月中的时候我都会在组群里提醒你们还差多少。”
随遇点点头表示理解,“曼姐,那请问我今天的工作是什么呢?”
“你今天暂时没有工作,等我晚上把安排表发给你吧,你现在可以熟悉一下环境,或者说可以直接回家休息。”
“好的,谢谢曼姐。”
随遇坐在电脑面前试了下里面的软件,这是她以前在尚宇从未有过的流畅感,之前尚宇给她配备的那台电脑,动不动就死机,一开机要么是文件丢失或者源文件损坏。
她感慨地摇摇头,都不知道当时自己是怎么坚持不解约的。
办公室明亮整洁,大概二十几个位置,可来的人也就那么几个,于是周围除了键盘声和鼠标按键声以外没有什么别的声音。
过了会,她正准备关电脑走人的时候,右侧的转椅被人拉开,随后一个扎着拳击辫的小姑娘直接瘫坐在上面,看起来二十五六的模样,嚼着口香糖,唇钉随着她的节奏起伏着,戴着黑框眼镜,明明是萝莉长相,却偏偏让人觉得生人勿近。
刚才曼姐说的,这应该就是柳琳琳了吧。
“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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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遇面向她,试探性地喊了一声,因为有在群里聊天的经验,此刻见到她,尽管觉得对方和自己脑补出来的形象有些不符,但心里也觉得没什么疏离感。
听到有人在跟自己说话,柳琳琳侧过脸,她嚼口香糖的动作放缓了些,表情仿佛是在拼命什么,片刻后,一张娃娃露出脸豁然开朗的神情。
这是刚入群的那个新人吧,刚还因为工作皱成一团的脸此刻瞬间舒展开来,“你就是新来的同事吗?”
随遇笑着点点头,“对,我们在群里聊过天的。”
她套着近乎。
柳琳琳恍然大悟地食指指天然后哦了一声,又转过椅子正对着她,“我想起来了,叫……随遇是吧。”
“对啊,诶对了,你就是柳琳琳吧,曼姐说我旁边坐的是你。”
“没错没错,是我是我,”她又站起身,踮起脚来笑着指了指两人对面的两个位置,“这两个位置就是群里另外两个家伙的了,不过他们这几天被外派去了沿海,暂时回不来,我正在想没人陪我聊八卦呢,你就来了。”
随遇打趣地笑着,拿出手机,点开群聊加了她的好友,“咱俩加个微信吧。”
“好啊,诶对了,”一边说着柳琳琳一边通过好友申请,“你今天有工作吗,我等下处理完图片发给曼姐就可以走了,你不着急的话等我一会?”
“我今天没事,但是我可以等你。”
这番话带了些讨好的意味在里面,她不自觉地,仿佛是出于本能,像坠入无边汪洋的浮萍,渴望在平行线这片陌生浪潮里找到一根可以让自己暂时依靠的浮木。
柳琳琳处理完事情之后,带着随遇在公司里到处转了转,一路上不停地讲着各个部门的八卦。
随遇应和着,心里倒是觉得她或许能和徐思雨那家伙成为好朋友,这俩人太有共同话题了,想到这儿,她无奈摇头。
进电梯后,那些明星的花边新闻随遇实在听困了,她不经意地转了话题,“你的小道消息可真灵通啊。”
“那当然了,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顺风耳的名号可不是别人送的,”柳琳琳非常帅气骄傲地啧了一声,金属球形眉钉在电梯顶光下发出吸人眼球的高光,“在这圈子里别的没有,就人脉广,什么事我都能第一时间知道。”
“哦对了,说起这个,”柳琳琳是实干派,说着说着就把随遇拉进了一个群,“这里面没有任何领导,以后有什么想吐槽的或者是有什么想八卦的,你尽管在里面畅所欲言。”
这个群名倒是简单直接:
摸鱼小分队
大概是怕谁发错消息,于是群名称的两边特地加了红色感叹号以示提醒。
一共十来个人,可她加入群聊才几分钟的时间,群消息就不计其数。
“果然都在摸鱼啊。”她笑到。
“毕竟带薪摸鱼的钱才是自己赚的钱嘛,更何况周一上班谁还不是一身怨气。”柳琳琳打趣着。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随遇边走边看着群里接连不断的消息,一条接一条,像深海里面,一群鱼忽然涌了出来,应接不暇。
就在这一众充满怨气的表情包和文字里,忽然有人甩了一条微博链接进来。
整个群这才陷入了片刻的沉默,随遇还没点开去看。
身旁,柳琳琳异常激动地拍着她的肩,动作连续如捣蒜,“喂喂喂随遇,你看到了没。”
“看什么?”她心不在焉地回复着,对八卦不是很感兴趣。
“群里那条链接啊,你看到了没?”
随遇点点头,打了个哈欠,“看到了啊,但是没点开,又是什么明星的花边新闻吗?”
“什么啊,你自己看热搜,渝总结婚了。”
9. 漂泊
听到“热搜”两个字,随遇瞬间敛了困意,心止不住地紧了起来,悬在半空,晃着怎么也安静不下来,她尽量平静地接下去话题,“什么?”
“群里还在发呢,你自己看。”
瞥了眼柳琳琳,随遇眼底带了些慌乱,她拿出手机,这才发现手心居然出了层薄汗。
实时热搜里,排名第三的就是渝辞安,再刷新一下直接到了第一,这篇爆料帖带的照片是渝辞安送她到小区门口的时候拍的,其中一张是随遇摘戒指还给他的动图,万幸她没人能看到她的脸。
没心思去看营销号的长篇大论,随遇直接滑到底下的评论区:
「?」
「我知道他的时候还在上学,他结婚了我还在上学」
「不懂,这两人之间真的有感情吗,大家认真看图三的动图,那个女生好像在摘无名指的戒指诶」
「这一届营销号不行啊,照片里的女主是谁都没挖出来」
「这种公子哥就是玩玩而已,真情实感的只有在座的各位」
「不是说结了婚吗,怎么没住在一起?只是女朋友吧。」
这层楼的底下有好几百条回复,无外乎就是用两人手上戴的戒指和随遇取戒指的模糊截图来进行一个所谓的实锤。
不过刷了两分钟,随遇的头上就已经被安了无数条“罪名”。
有人猜测他们因为利益纠纷闹了矛盾,女方不满意渝辞安提出的价格于是在闹分手,或者说要取消订婚。
更有甚者直接造谣,不带任何证据地开始肯定叙述,提出两人没住一起是因为女方是小三,理由是嘉兴小区是个老小区,猜测这是普通人为了上位愿意出卖自己的身体的观点。
紧接着就是各种性别对立的言论。
这里面的谣言五花八门的,随遇看得头疼,不过没有人知道图片中的女生是她,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柳琳琳才发觉随遇的神情不对,脸色有些发白,“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随遇回过神来,“噢没什么,我就是在想啊,凭几张图哪儿能看出什么情况啊,这种东西看看就得了,不过都是些不负责任的推测罢了。”
“吃瓜嘛,还是公司老大的瓜,开心就好啦,谁在乎真的假的。”
柳琳琳咬了一口苹果,出公司大门后,她看着手机群聊的消息含糊不清继续说道:
“我靠,我看到有营销号说那是渝辞安找的小三诶。
不过我觉得,像渝辞安这种人,现在能被爆出有小三,俗话说一只蟑螂出现的时候全屋都有蟑螂了,所以我觉得这个女生只是他其中一个女朋友吧。”
“我再去微博看看。”她补充到。
再进去的时候,最开始那篇帖子已经不见了,柳琳琳回到微博主页,刷新了一下热搜,所有与之相关的词条,不过一会的功夫全都消失不见。
“诶?帖子不见了。”她咬着苹果,含糊不清地哼了一声,有些不满。
随遇这才松了一口气,看来渝辞安的动作还挺快。
“全都没了,我服了,这才几分钟啊,我好多都还没看呢,他这不就是心虚了嘛,如果那个女生真的是他女朋友或者老婆,干嘛不直接官宣呢,还躲躲闪闪的。”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嘛。”随遇的反驳毫无力度,她紧张地咽了下口水。
呼,心跳这才缓了下来。
她们的影子被秋季这冰冷的阳光拉长,像十二点五十分的两根指针拖在身后。
随遇谨慎地瞄了她一眼,又抬眸,胸口挎包的金属细绳被她紧紧攥在手里。
看着群里接连不断的消息,柳琳琳来劲儿了,
“你信不信,按我吃瓜多年的经验来看,过段时间绝对就会有什么模特啊、演员大V啊出来说自己是渝辞安的女朋友或者前女友,然后带一堆爆料来实锤渝辞安是个死渣男。”
“啊?”随遇语气中带着不解,虽在走路,可她的注意力却全在柳琳琳身上,“会吗?”
紧接着用手指了指地铁三号线入口的方向,想转移她的话题,“我坐三号线,你呢?”
“我也是啊,一起吧。”
好吧……
忽然间,柳琳琳眼神里有些鄙夷,继续着刚才的话题:
“怎么不会了啊,瞧你说的,虽然渝辞安是我老大,可你相信他这种身价的人会不去乱搞吗?平时投怀送抱的女人就一大堆了吧,身材稍微好点的女人一勾引,男人准按捺不住,更别指望他这种人洁身自好了。”
随遇一时间只觉得有些无奈,她张了张嘴,觉得怎么组织语言都太轻太没有分量,无力感蔓延了上来,像一张网困住了她,能看见外面却怎么挣脱不来,又转念一想,干嘛要去为他辩解什么,“不关我事。”
“我去买瓶水。”随遇想借此来平复自己的心情。
进了地铁站旁边的便利店以后,她的注意力瞬间涣散,伸出手指,指着货架上的那些价格标签,却一个数字也看不进去,最后只是随手选了一瓶矿泉水。
刚出来,就听到柳琳琳在继续输出自己的想法:“要我说那个女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谁知道是不是真的知三当三啊。”
这句话像一颗手榴弹投在了随遇身上,一大口水刹那间就呛到了呼吸道内,溺水的感觉让她难受到不停地咳嗽,扶着入口处楼梯中间的铁栅栏,咳得弯下了腰,那一瞬间眼底就蓄满了泪水,一张秀气的脸皱在了一起,此刻被憋得通红。
柳琳琳睁大了一瞬眼睛,被她吓了一跳,连忙拍着随遇的背,“你没事儿吧?慢点喝嘛,地铁又不急。”
过了好一会她才咳嗽完,能够艰难地说出一句完整的话,眼底带了些怒气,不过很快被她压制下去,回过头一脸疑惑道:“确定吗?”
“网上都是这么说的啊,总不会空穴来风吧,群里还有截图呢。”
“什么截图我看看?”随遇拿出纸巾擦着嘴巴凑了过去,还有些微咳,脸颊的红晕此刻仍未消退。
柳琳琳疯狂向上翻着聊天记录,最后,点开了一张评论区的截图,“喏。”
「这女的我认识,名字我就不说了,免得有xxn说我随意暴露女方隐私,她是我高中同学,市二中的,具体不想细说,反正不是什么好人,别杠,杠你对」
下方还有人在回复:
「看样子有故事啊,细说」
「脸都看不清你怎么知道你认不认识?」
「啊对对对,你爹妈把脸挡住你就不认识了。」
「她是你亲妈?怎么现在社会对女性的恶意这么大呢」
「男方没被骂?这一拳山崩地裂啊」
…
下方的评论截图没截上,随遇也不想知道后续,咳嗽着,疲惫地推开手机,像控制脾气那样叹着气,她愤怒地皱着眉,在心里骂了一句恶心,将刚买的那瓶水用力扔进一旁的垃圾桶,带着极大的怨念与嫌弃,仿佛那瓶水承载的是世界上最大的灾难。
柳琳琳一头雾水,没理解她的怒意从何而来,眨巴了几下眼睛,“随遇,你怎么了啊?”
这句话让随遇缓过神来,她不太自然地变换了神情,侧头看着她,噢了一声,“没什么,只是不喜欢性别对立。”
“嗐,这在网上多正常,反正什么事都能扯到这上面去,习惯就好了。”
随遇将双臂环抱在胸前,听到这话后皱了皱眉,不置可否。
头顶叮的一声响起,还拖着空灵的尾音,地铁进站的提示音中断了柳琳琳想继续聊下去的举动,“好吧,你的地铁进站了,拜拜。”
她和柳琳琳是反方向,过了高峰期,地铁上的人已经不是很多,道了别以后随遇觉得放松了些,不用全身心警戒起来去应付谁。
坐在玻璃格挡边,她望着对面窗户上的地铁线路图出神,各色线条同她此刻的思绪一般杂乱交错,一个接一个的站点,又像是她脑子里衍生出的无尽课题,一层扣一层。
渐渐地,她的思绪早已不知飘向了何方。
忽然间。
手心里传来振动感,随遇缓缓回过神,低头,看了眼来电人。
是渝辞安来的电话。
她指尖在即将触碰到接听键的时候顿住了,指尖弯曲,又缓缓伸直,大拇指摩挲了几下食指指腹后,最终还是犹豫不决地接了起来。
“喂。”
渝先生三个字正欲出口,却被她临时省去,随遇的秀眉微微皱起,小心谨慎地打量着斜对面的陌生人。
心里缓缓升起一阵担忧,她忽然感觉自己是镭射灯下的猎物,而对面坐着的那些陌生人,谁都有可能是藏在屏幕背后的猎人。
听到报站声,渝辞安想问的话转了个弯,“你在外面?”
“嗯,在地铁上。”随遇靠在旁边的玻璃挡板上,恹恹地回了一句,没什么精气神。
“还好吗?那些人我已经处理好了,你放心,以后也不会有人监视。”
她无声叹了口气,“没事,谢谢。”
对方沉默了一会,“如果你想公开我不介意。”
“不用!”
随遇的语气忽然激动了一些,拒绝的话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动作,脱口而出。
想着网上的那些言论,她忽然疲惫地松懈下来,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成为满足他人偷窥欲和好奇心的工具。
恶意揣测他人似乎成为了那些人追求快感的来源,打着正义的旗号,嘴上却干着杀人的勾当,随遇眼底带了些讽刺。
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激动,平复下来后又解释了一句,“我不想节外生枝,这样就可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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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想了想,渝辞安还是安慰了她一句:
“不必在意网上那些人的言辞。”
随遇无声叹气,“那些话我没放在心上,我只是——”
突然之间她就和渝辞安成了同一条船上的人,共同利益这东西真的很有意思,内心即使万般厌恶他,可眼下她唯一可以倾诉的人居然也是他。
“我只是害怕。”想了好久,她还是决定说出自己的顾虑。
害怕屏幕背后那无数双盯着她的眼睛,不怕那些言论,怕的是发出这句话背后的心理动机,她怕的是:人心向来难测,却又总是成群。
“嗯,我知道,”渝辞安顿了一下,像是准备说一个郑重的承诺,“放心,以后不会再有人影响你的生活。”
随遇无神的双眼忽闪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觉得自己是不是也应该象征性地安慰一下他,可唇齿开合之间,也始终只是张了张嘴,对他似乎用不着这些搭不上边的客套话,她矛盾地闭上了眼。
冗长的沉默,渝辞安似乎感受到了,“你有事想告诉我?”
“……没有,就这样吧。”随遇轻声否认到。
挂断电话后,她感觉秩序好像被彻底打乱了,生活这潭死水不鸣则已,一鸣则为滔天巨浪,她被卷进浪里,喘不出气。
随遇将群设置为免打扰,回家抱着糯米球郁闷地内耗了一下午。
晚上徐思雨提着行李箱回来,一进门就开始说这件事,她进了房间,将箱子打开铺到地上,摇着头感慨,“这就是我那天想跟你说的那件事。”
随遇正在刷牙,她将口中的泡沫吐掉后,诧异地回过头看向她,“什么啊?”
“晟睿的公子哥隐婚那热搜啊,今天我们杂志社还被渝辞安那边给警告了,我虽然是个八卦记者吧,但我也觉得这没什么好看的,都没什么证据,明摆着就是博眼球的,看看帅哥就得了呗,背后的事谁知道发生了什么。”
随遇试探问道:“你不信网上那些人说那个女生是小三吗?”
像是听到了笑话,徐思雨起身将大衣一抖,哼笑了几声后挂在衣架上,“没证据的事我干嘛要信啊,姐姐我只是爱看帅哥,但不是没脑子好吧。”
将漱口杯放好后从旁边抽了一张纸擦嘴,她漫不经心地嗯了声。
“你怎么了啊,心情不好?”徐思雨听出她有心事。
“倒也不是,”随遇双手撑在洗手台两端,凝视着镜中的自己,认真组织了下语言,“我只是在想,现实社会和网络社会会不会是两个单独的领域,很大程度是不互通的。
你看现实生活中,思想的萌发与整合绕不开战争,例如春秋战国时期,因为有需求,于是出现了百家争鸣,然后有秦国思想大一统,再到汉朝独尊儒术。
或者说西方的文艺复兴,因为有反抗神性的需求,于是有了‘以人为本’的观点,而此刻的现实社会正是建立在这些之上,而那些思想对世人的影响远不仅限于道德准则。
可反观网络社会,如今正处于最原始的状态,给我的感觉就像是秦国建立之前,因为不会出现一场独属于虚拟社会的思想革.命,没有人提出一套专属于网络社会的价值观与道德标准,现实社会是因为有凝视的存在,所以大部分人才遵守规则,比如法律、执法者以及普世道德,而这些在网上的作用或者说给群体的凝聚力太过微弱。
我当然肯定网络应该‘以人为本’,可是该通过怎样的手段去‘以人为本’,是无尽的口诛笔伐,还是大多数人的沉默?那么又衍生出了另一个课题,在这个‘原始’社会的‘战争’中,沉默算是大家默认的最高道德,还是另一种层面上的冷暴力?那所谓网暴,是不是,就是语言暴力加冷暴力的总和,所以对人的伤害才会如此巨大。”
徐思雨一噎,“随遇,你在想些什么呢,这件事用不着想那么深入吧。”
“我有想得很深入吗?”随遇回过神来。
“何止,我感觉你都快和自己打起来了。”
闻言,她烦躁地晃了晃头,“我只是感觉自己有点走不出某个逻辑怪圈。”
所以想把事事都想明白,想找到这件事背后的底层逻辑,但好像很多事越是深入去想,就越来越模糊不清,真假难辨,最后像掉入了一圈套一圈的旋转楼梯,怎么走也走不上最顶层。
徐思雨将行李箱合上后放进衣柜顶层,“我感觉你很容易内耗啊,去看会电影放松放松呗,别被这些事给扰了心情。”
随遇蹙眉摇着头,魂不附体地回了房间,一夜未眠,第二天一大早收到渝辞安发来的短信。
[始作俑者我已经找人给开除了,和你有关的一切消息也已经清理干净,不必担心会被人查出来]
缺少睡眠,她现在头昏沉沉如千斤重。
[谢谢。]
10. 漂泊
收到随遇的消息后,渝辞安将手机反扣在桌面上,没有再回复过去。
“谁的消息?”陈书华目光如炬地盯着他。
渝辞安坐在她正对面,正伸手拿过她面前的杯子,听见质问后他随口答道:“随遇的。”
“你老实交代,你们两个到底是不是像网上说的那样?”
渝辞安将倒好的牛奶推到她面前,语气果断肯定,“不是。”
一听这话,餐桌上突然传来嘲讽的轻哼声,章可徽蔑笑一声,“我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结了婚,那些记者比我这个妹妹都还先知道。”
“和你有什么关系。”渝辞安向右转了下视线,冷眼看她。
章可徽对上他冷冽的视线,在陈书华的凝视下不敢怼回去,哑言片刻,她不满地将刀叉重重放下,“奶奶,我吃饱了,我先去看看我妈妈。”
“去吧。”陈书华蹙眉点头,随后看向坐在对面的渝辞安,“那你呢,难得回来一趟,不去看看爸妈?”
闻言,渝辞安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拿起手机起身,“我有事,先走了。”
刚转身欲走,陈书华直接叫住他,“站住,脾气都大啊一个个的,你还没回答我,你和随遇,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回事?果真在闹离婚?还是你在外面真的有别的女人?”
不知听到什么,渝辞安顿住脚步,他眉头一皱,随口道:“都不是,只是那天吵了架,她正好跟我发脾气。”
她严肃地抻直了脊背,气定神闲却透露着不容违背,“你老实告诉我,我不会怪你,你是不是还在受那些事的影响?”
“没有。”
陈书华嗯了一声,听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她笑道:“我过段时间去看看你们。”
“过段时间?”渝辞安蹙眉,“哪天?”
她沉了面色,“我去看你还需要提前跟你报备吗。”
沉默片刻,渝辞安答道:“不用,奶奶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晚秋之际,又一场阴雨连绵,薄雾盈盈。
随遇听着窗外的细细雨声,难得地有了困意,瞌睡虫正爬上心头,可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了又响。
是短信提示音。
啧。
她继续感受那股困意。
不一会。
沉默不到两分钟。
一段纯音乐又起,还伴随着嘈杂的振动声。
随遇瞬间没了任何睡意,大脑瞬间清醒得不像话,她胡乱摸过手机,见到来电人是谁后默声叹息才接通,“有事吗?”
没任何精气神的声音。
对方开门见山道:“随小姐,有件事或许要麻烦你帮忙。”
“嗯?”
随遇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回应着。
渝辞安还会有找她帮忙的那一天,真稀奇,她睡眼惺忪地撇嘴。
听筒里,低哑的声音缓缓传来,“想请你搬来我家住一段时间。”
随遇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地皱起了眉,眼神清澈了过来,她一下子坐起身。
字字分明地又问了一遍:“不好意思,请问你刚才的意思是说,让我搬过去……跟你同居?”
卧室的阳台周围,静得只有雨打玻璃的淅淅声和糯米球偶然传来的两三声奶音,冷光透过青色的玻璃,被染了颜色落到瓷砖地面。
她若有所思地缓缓下了床,走到卧室与阳台的分界线上,听着雨声陷入了沉思,那青色昏光擦亮了她线条柔和的侧脸。
半明半暗之际,随遇的杏眼忽闪了几下,这种时候让她搬去跟他住在一起,她觉得渝辞安肯定是疯了。
她怎么可能会同意跟一个陌生男人同居呢,这太莫名其妙了,真不知道他是怎么说得出口的。
“没错。”
渝辞安几不可闻地沉下了气息。
除了愈下愈大的雨声外,两边都静得令人不安。
万籁俱静中,随遇听到从听筒里传来滋滋的细微声响,那声音很像是打火机点燃香烟发出的声音。
刚这样想着,下一秒她就听到渝辞安呼气的沉闷气音,仿佛是一声喑哑的叹息,他的尾音绵长得像一缕缓缓散去的烟。
似乎同样抵触这件事。
随遇感觉自己隔着电话都能够闻到那股讨厌的烟草味。
冷风拂过阳台,晚秋的风带来了清冷的触感,经过裸露的皮肤表层时让人感觉像触碰到了冬天的湖面,和她耳畔的声音一样。
阳台对面的远方是被雨雾遮挡的灰蓝色高楼大厦,而楼底的马路上偶尔传来汽车飞驰而过时由先小渐大的颗粒声响,夹杂着水花溅起的声音呼啸而过。
随遇权衡利弊之后才缓缓开口,“为什么?”
“被奶奶怀疑了,她随时会来我家。”他言简意赅到。
随遇转了一步去关上阳台的窗户,室内又安静了几分,耳畔的呼啸声像被遮罩了一层不透光的布,变得沉闷。
听到这句话后,随遇有些焦虑地走进房间,她蹲下身,将趴在白色懒人椅上的糯米球抱在怀里,随后松懈掉所有力气那般向后面的床一瘫。
“给我时间想一想。”
“后天之前给我答复?”
“……好。”
好焦虑,随遇将垂在额前的碎发吹起,泄气似的把手机扔到一旁,对于这件事,自己有的选吗?
她只是想给自己时间来缓冲一下,好好思考一下如果自己脱离徐思雨,去到那个陌生的环境里该怎么给自己更多的安全感。
不奢望渝辞安能为她考虑半分,他这个资本家肯定只从自己的利益出发。
想到这个可能性以后,随遇重重啧了一声,带着强烈的反抗与不满。
这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是,她该怎么告诉徐思雨自己要搬出去一段时间。
她说不太出口,怕徐思雨会刨根问底。
她后知后觉,这好不容易维持下来的平静竟是如此脆弱。
像一副笨拙描绘的单色糖画,一不小心被人触碰到就能摔到地上支离破碎,她又再次需要费尽心力地将它们重新拼起。
然后重新给自己适应新环境的安全感。
焦虑不安的感觉彻底将她包围,像一堵牢不可破的墙,隔绝了她与平稳,心里有太多的顾虑,对于渝辞安又有太多的不信任和不了解。
“烦死了……”
感慨完这一句后,随遇揉着头发烦躁地在狭小的房间内来回踱步。
糯米球望着她走来走去,光影不停在它身上变换,犯困地张了张嘴。
不知过了多久。
随遇突然停下脚步,她闭上眼睛,脑子乱得不行。
她的内在不停地拉扯着,像是要分裂成两个。
最终。
她一伸手将手机抓了过来。
干净白皙的手指在屏幕上犹豫地摩挲着,点开通话记录后,又犹豫再三,最终很没出息地点开了信息编辑。
能用文字说清楚的事就坚决不用打电话的形式,这是社交废物的一贯原则,而且打字能让她有胆量放狠话。
随.虽然怂,但是怂得不彻底.遇。
【我想好了,我可以搬过去,但前提是双方必须提前离婚,如果过程中被迫出了什么事我可以直接离开。】
几分钟后,对方回复了过来:
【当然可以,我承诺你四个月后,协议可以提前结束,到时候你我可以彻底没有联系,你还有别的顾虑吗】
为什么是四个月,随遇想了想,没有问他,这和自己没多大关系,百利而无一害的事多问什么。
又想到了什么,她组织了下语言,犹豫着,还是把这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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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发送了过去。
【我一向是丑话说在前头的人,如果期间我跟你被迫发生了什么的话,我一定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发送完这段话以后,随遇将手机背扣在床上,她一方面觉得放狠话是很有必要的,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是不是说得太过了一些。
啧。
讨厌死和人交流了,为什么人偏偏是群居动物,离不开社交,人和人之间真的有必要建立这些所谓的联系吗。
她的想法逐渐走偏,那股焦虑感又蔓延了上来。
在深入思考下去之前,短信提示音切断了她的思路。
【我不介意你把家里所有的刀具都放你房间。】
“……”
随遇没再打算要回复过去,却也像吃了一颗定心丸,她放松地呼出一口气。
垂眸时像是看到了什么,她又问了句:
【我有最后一个问题。】
【我想问一下,你家里可以养猫吗?】
片刻后,渝辞安回复过来:
【不可以】
随遇没再问什么,看着这三个字陷入了沉思。
半晌后,她只无奈地吐出了这一个字,“靠。”
像是感应到了随遇的不愉快,怀中的猫抬起头对她喵喵地叫了两声。
它打了个哈欠,之后蜷缩着身子在随遇怀里睡了过去,随遇把手放在它温热的背上,感受着那规律的起伏。
还没来得及感叹,房门被人敲响发出有些沉闷的咚咚声。
随遇循着声音来源看过去,抱着猫起身开了门,“怎么了?”
“诶,”徐思雨懒懒地倚靠在门框上,“你今天不上班吗?”
“下午去,干嘛?”
她哦了一声,“没事,房东在群里说今天下午有个男的要来看房,问我们介不介意。”
徐思雨指了指旁边那间次卧,“你隔壁那间不是一直没租出去吗,我想的是我不介意男女混住,来问问你,如果不想的话可以跟房东说一声,免得人家也白跑一趟。”
“他是长租还是短租啊?”随遇心不在焉地问了一声。
“嗯……”她翻着群里的聊天记录,“我看群里说的是他就租半年,好像只是过渡一下。”
随遇噢了声,不太上心,“那半年我无所谓啊。”
声音里那沉沉的忧虑被徐思雨捕捉到,她疑惑,“你怎么了?”
“没什么,”随遇组织了下语言,“就是,我可能得出去住一段时间。”
“哈?”她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啊?”
随遇不想提那堆破事,她编了一个理由,“就是,我有一个朋友,她来这边工作,租了个套二。”
“嗯。”
“但是还没找到合适的室友,一个人住呢胆子又有点小。”
徐思雨灵光乍现地欸了声,“你可以让她搬来我们这儿住啊,正好三个人。”
随遇摇头,“不太合适,主要是通勤距离不合适。”
“是哦,”徐思雨想了想,明白了,“那一段时间是多久?”
“不会很久的,”她补充了句,“你就放心吧,我很快就回来。”
徐思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行。”
“噢对了,我不在的时候你帮我看一下猫。”
一听到自己要帮随遇养猫,徐思雨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拒绝俩字,“为什么你不直接带过去?”
“不行,她猫毛过敏。”她随口一说。
“好吧好吧,大姐我服了你了,诶我说你干脆把这只猫送给别人呗。”徐思雨皱着一张脸。
“喂喂喂,”随遇使劲摇头,“我们第三位室友这么可爱,你舍得到处送人吗。”
“非常舍得。”徐思雨没有一点犹豫。
“?”
11. 搁浅
翌日下午,随遇结束工作之后正好收到渝辞辞发来的信息。
她回家收拾了一些常穿的衣服鞋子出来,加上包包和电脑刚好塞满一个行李箱,李旭把她送过去以后,随遇站在门前愣了下神,才按下密码拖着行李箱走了进去。
第二次来这里,谈不上是怎么样的心情,奇怪的是,意料之中的焦虑感并没有到来,与之相反的,是内心如死水一般的寂静。
和第一次来这里的感觉截然相反,或许是因为对这里稍有了解,明白该如何拿捏分寸,不由得有了些许把握感,心比第一次实在了些。
把行李箱放到房间以后,随遇就躺呈大字型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她放空着思绪,眼神逐渐涣散开来,眼前有一堆待办事项,但她一点不想动,整个人像被胶水黏住了一样纹丝不动。
肚子突然不争气地响了一声,声音不大,可在这静得让人犯困的室内格外刺耳。
饿了。
可渝辞安的家里能有什么吃的?
酒吗?
随遇第一反应就是这个,她皱起了眉,带着无语的感觉。
上次来这儿的场景还历历在目,现在她对于下楼能翻到什么吃的这件事完全不抱什么希望。
实在不行点外卖得了,算了,万一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胃又难受。
“啧。”
挣扎了一小下,随遇翻身下楼。
下午出了会太阳,此刻从远方的天际线而来的橘色日光透过落地窗铺了进来,给正在经过此处的人影浸染了一层暖调,柔软的光晕擦去了几分她身上疏离的冷意。
打开冰箱后,果然,除了清一色的罐装啤酒外,什么都没有。
毫不意外呢。随遇意料之内地没有任何诧异的情绪。
转身往回走时,玄关处就传来了些许动静,随遇下意识抬头看向声音来源处,不想渝辞安忽然看了过来,他五官深邃,眉宇之间尽是淡漠疏离的冷意。
目光碰撞之际,她差点就下意识想躲开自己的视线。
而他只是淡然收回视线朝楼梯走去,随口问了句,“什么时候到的?”
“半小时前吧。”好像是。她不太确定时间。
“嗯。”
随遇收回视线,客厅又恢复了最初的安静。
可不过一会。
渝辞安的声音就从后面传了过来,“等下。”
随遇顿住脚步,一丝疑虑爬上心头,“怎么了?”
“茶几上,有空签了吧,你哪天有时间告诉我,去民政局一趟。”渝辞安随手指了下她面前的那叠白色文件,没有任何停留就上了楼。
她愕然,随后反应过来,点点头,“好。”
随遇看着那两份正好处于明暗交接位置的协议,她走过去拿起来认真查看着。
才发现除了离婚协议书以外,最底下还有夫妻财产协议书,协议清晰明确地划分了婚后财产及婚前财产的归属权以及其他各项权益等相关事宜,一式两份,都是离婚需要的材料。
他已经提前把字签好了,随遇悬着的心这才落了下来,稍微有了些安全感。
黑色哑光石面茶几上,左上方斜放着一支黑色签字笔,应该是渝辞安用完后直接放在一旁的。
随遇蹲在茶几面前,拿起那支笔,同一年前那场秋天时一样,毫不犹豫地落下了自己的名字。
字如其人,都带着某种决绝。
南里在翌日清晨用一场悄无声息的初雪让秋季的一切暂落帷幕,在所有人都没做好准备的情况下,自顾自地将冬天拉得更加漫长。
冬雪很快融化,带来湿气刺骨的冷意。
连续两周,随遇忙得不成样子,每天晚上八点出门,晚上七点离开公司。
可如今已接近年底,晚上加班到十点也是常有的事,虽说没要求打卡和硬性规定工作时间,可每周的任务却堆积成山。
雪上加霜的是。
自从第一次去渝辞安家里说了那句“从来没有吃早餐的习惯”之后,如今她一失足成千古恨,每天只能当着渝辞安的面,硬着头皮出门,一直到公司楼下才随便吃点什么。
随遇感觉自己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没有一开始那么多的顾虑。
渝辞安也同样早出晚归,一回来就待在书房,有时一星期也说不上几句话,这让她这个社恐倒是觉得挺自在。
刚在公司电脑上登录微信,右下角的图标就不停地闪烁着,像在不停催促她去处理事情。
她现在深刻地理解了为什么之前柳琳琳怨气这么大,简直是牛马不如的生活。
随遇用手撑着下巴,打着哈欠点开群聊。
摸鱼群那些人的八卦重点转移到了别的事情上,没人再提起之前热搜的事。
这段时间因为工作太忙,那堆消息一眼刷下去,没有八卦,满满当当的全是能溢出屏幕的怨气。
她随便看了下就退了出去,正准备清理别的消息,置顶聊天里,梁曼的头像旁突然出现红色圆点。
[随遇,今天一直到晚上你可能会有点忙,你现在在公司吗?]
[我在,怎么了曼姐]
[行,我这边有个摄影师临时有事,她今天的工作你能接替一下吗?]
随遇倒也没拒绝,毕竟梁曼能来找她,就已经说明她知道自己今天有空,推脱的话反倒不好。
[好,没问题]
[那行,那十点半的时候你来八楼的摄影棚。]
看了眼时间,还有差不多半小时,随遇起身去接了一杯热水。
这半个月来作息饮食各种不规律,此刻胃部隐隐约约传来刺痛感,她有些担忧地皱起了眉,茶水间就在她身后十几米,走着走着,随遇的脚步逐渐变缓,手抚上胃部,试图抑制什么感觉。
回到位置放下水杯时,她打开包翻找着什么东西。
充电线,口红,随身镜。
就是没找到想要的东西。
她的神情逐渐变得凝重,心忽然悬了起来,随遇眼眸流转,思索着什么,不会是忘记带了吧。
她不死心地又找了一遍,依旧没见到那盒药的身影,随遇急切地吐出一口气,还带着些许无助。
回去拿吗,来不及了吧。
忽然想到了什么,她的睫毛不确定地微颤了下,皱紧的眉头带着侥幸心理舒展了些。
她捏着呢子大衣的衣袖,指尖缓缓地摩挲着手腕处的纽扣。
伸出去的手在快碰到手机时停了下来,犹豫着弯曲了指尖,又向后收了些。
算了。
干脆地拿起手机,随遇沉思片刻,点开了通讯录。
她拨通了一个号码往外面的过道走去,走到楼道拐角处时,对方刚好接通电话。
“喂。”
“你还在家吗?”她先试探性地问了一句,第一次找渝辞安帮忙,总觉得哪儿都不习惯。
沉吟片刻后,渝辞安反问她,“什么事?”
随遇先是短促地呃了一声,之后一鼓作气,“你如果在的话,能帮我把茶几上的药拿到公司来吗,我早上忘带了,我也不想麻烦你,可处方药不太好临时买,所以……”
没继续说下去,随遇闭紧了眼睛,底气不足让她临时改了决定,“没关系,你如果没时间的话就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最后一个音节还没说完,就被渝辞安清冷的嗓音打断,“药名发我。”
她抿了下唇,“谢谢,麻烦了。”
挂断电话后。
随遇点开短信,发送过去后,她发现和渝辞安的上一次消息居然一直停留在半个月前。
看着那天发给他的威胁消息,随遇愕然片刻,再发消息却是找他帮忙,好像显得有点不对劲。
她想着什么,拧着眉按熄了屏幕,扭头看了眼窗外的车水马龙,随遇别扭地收回视线,垂眸整理着情绪,几秒后再抬眼时,已是平静一片。
算着时间去了摄影棚,胃部那股刺痛感逐渐混合了一些绞痛,隐隐作痛。
像被人穿着细高跟对准某个点使劲践踏,又如钝刀割肉,寸寸煎熬。
窸窸窣窣的昏暗影棚内,只有暖调打光灯照亮着复古场景中心的模特。
随遇举着笨重的相机,从未觉得时间如此难熬过,恍若过去了大半辈子也没等来自己想听的消息。
余光之间,梁曼绕开随遇右上侧那个举着反光板的实习生,侧着身朝她招了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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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遇望了过去,点了点头,紧接着收回视线让模特休息一会,这才放了相机走了过去。
“曼姐,怎么了?”
梁曼面色有些紧张,她拉着随遇去了外面,“随遇,渝总说找你有事,他在总裁办公室等你。”
听到这话,随遇才算是看到了希望,本来还想着要不要问问他到哪儿了呢。
“好,我过去一下。”
刚迈出一步,肩膀就被梁曼按住,“诶随遇,他以前从来不会在月底来这边的,我好心提醒你一句,说话小心点,我看渝总的脸色不是很好。”
闻言,随遇直接面上一惊。
不会吧,不就让他帮忙拿个药吗,他脾气这么大的吗……
她怔怔地嗯了一声,“好,谢谢曼姐。”
进了电梯以后,她深呼吸着,脑海里不停盘旋着梁曼的话。
不由得紧张起来。
等下还是好好解释一下吧,怎么说也确实是耽误了他的时间。
电梯门打开后,她咽了下口水,轻声走过去,这层楼静得让人心慌。
随遇在磨砂玻璃门前站定,一张脸拧成了一团,渝辞安不会说话来讽刺她吧……
想好一切他有可能说的话过后,随遇才沉下心,舒缓了神情去扣了扣门。
“进来。”
推开门,见渝辞安面色有些凝重,随遇走过去,他似乎在处理着电脑里的什么文件,抬眸扫了她一眼,又随手指了指办公桌上的东西。
“那个……”随遇收起那盒抑制胃酸的药,“今天谢谢你了。”
“没事。”渝辞安漫不经心地回复了句。
随遇噎语,“今天是我不好意思,对不起,耽误了你的时间,你的人情我已经记下了。”
对不……
听到她道歉,渝辞安不解蹙眉,停下手上的动作看向她,疑惑道:“什么?”
“就是……”随遇不打算继续解释什么,感觉有些说不清,默默记在心里,找机会还人情就好,她摇摇头,“没什么,就是想谢谢你,我先去工作了。”
“嗯。”渝辞安倒也没心思追问,收回视线后,高挺鼻梁上,两端的镜片又重新反映上了屏幕的亮光。
随遇直接跳了视线,转身离开这儿。
出门之后,她连忙拍了拍胸口安抚自己。
在心里默默给自己下了个死规定,以后再忘记带药那自己就是狗。
傍晚时分,天空下起了雨夹雪,柳琳琳下午的时候来了公司,此刻两人仍在工位。
她瘫在黑色椅子上,双臂放在扶手上方,摆烂地将一双腿伸直搭在工位下方的柜子上,“随遇,我快累死了,我好想一夜暴富,不想努力了。”
随遇盯着电脑屏幕处理着图片,不认可地摇摇头,“你那只能叫半死不活,我早就死得连尸僵都开始缓和了。”
柳琳琳抬头瞥了她一眼,又任由重力将自己的头拽下去,“你今天我记得没安排啊。”
“本来是,可曼姐临时让我替一个摄影师,我这不现在还在处理图片呢嘛。”
“替摄影师……”柳琳琳仔细回想了下,像是知道了什么,她豁然开朗地噢了声,“想都不用想,肯定是杨珊。”
听到这个名字,随遇的眼眸凝重了些,“杨珊?”
她停下手上的动作,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是啊,但也没办法,珊姐她最近是挺忙的,听说要参加一个国际性的摄影比赛,全国各地到处取景呢,你对面那俩家伙也是,邵阳和章丘他们俩最近也在忙这个事,不过我对人文摄影倒是没什么兴趣。”
随遇侧过身对着她,在意之情溢于言表,“比赛?什么比赛?”
“你应该知道的啊,SightandTheWorld,简称SW,中文被译作眼界,很有含金量的一个人文摄影比赛呢,”柳琳琳有些遗憾道,“但今年的初赛都已经结束了,现在是复赛阶段,你想去的话可以等明年。”
随遇知道这个比赛,只是没想到再次听到这场比赛居然是因为同一个人,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可明年自己……
“明年再看吧。”她轻声到,更像不在乎。
12. 搁浅
昨晚加班到十点,今天难得休息,随遇的生物钟却让她七点半准时醒了过来。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想睡个回笼觉,可怎么也睡不着,在床上玩手机,随便划拉了几个App,又觉得没什么意思。
看了眼时间,她把手机放在枕头边,揪起藕粉色的被子蒙过头,想再睡一会。
刚有睡意,消息的振动感从头顶传来,她迷迷糊糊一看,瞬间清醒得坐起了身子。
外面是冷森森的冬季,无垠城市在灰涩的天空下铺展延伸,起起伏伏,像被冰冻住的海浪,而在这片灰蓝的尽头。
一线橘光乍破厚重的云层和远处冰冷高楼的轮廓,温度却始终穿不透冬季里那浓浓的黏湿冷雾。
室内有地暖加持,随遇穿着件黑色高领打底衫,将厚重大衣搭在手臂上,胡乱理着长发下楼。
一抬头就见到在正前方,渝辞安一大早又在喝酒。
半个月来似乎每天都是这样,对于这样的画面她已经习以为常,不带任何情绪地收回视线,下了旋转阶梯正想直接出门。
前方不远处传来一声诶,却让她顿住了脚步。
“怎么了?”她转身对着渝辞安的方向,眼带疑惑。
渝辞安放下玻璃杯,“我上午没事,你今天有空吗?”
今天随遇本来打算约徐思雨出来,去给他买东西还人情的,结果那家伙今天上班没空。
她就约了柳琳琳,结果谁能想到柳琳琳刚给她发消息说到了,还竟然提前这么久,随遇这才急急忙忙地下了楼。
可渝辞安叫住她干什么。
随遇不置可否,狐疑地问道:“有什么事吗?”
“去离婚,”他淡淡开口,“答应你的。”
听到这三个字,她如大梦初醒。
最近忙得魂不附体,再加上和渝辞安本就没多少交集。
井水不犯河水之际,随遇早就将这档子事给抛之脑后了。
这半个月来,要么是她没时间,要么是渝辞安出差不在,周六周天民政局又休息,一来二去的,居然拖到了今天。
随遇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今天难得有空。
可是柳琳琳都已经到了,现在说取消会不会不太礼貌,她想了想,“能改天吗,我现在有事要出去。”
“随时都可以。”他收回了视线。
“好。”
出门时,正逢太阳破云,冷感日光像雾蒙在所有人身上。
透过眼前贴着Logo的玻璃,随遇见到正在麦当劳里面坐着玩手机的柳琳琳,她走过去,浅笑着敲了敲玻璃。
进了购物商场后,挑了半天随遇都没挑到合适的。
商场走道上,柳琳琳叼着棒棒糖,揣着手倒退着走,“你到底让我来陪你买什么啊。”
随遇为难地啊了半天,“给人买礼物。”
“男朋友?”柳琳琳挑眉,眼神带了些八卦,她正了身子,站到她身边去,“是在提前准备圣诞礼物吗?”
“提前?那这也太提前了,还有大半个月呢,”随遇打趣她,“而且不是男朋友,就是那天有个人帮了我一个很大的忙,主要是人家好像还生气了,我就准备买个好点的东西还个人情。”
“买衣服呗。”
随遇不认可地嗯了一声,对他的身材数据一概不知,况且送衣服也太暧昧了一些,绝对不行。
上扶手电梯时,柳琳琳往上站了一阶,“那这样,你把那个人的习惯、性格、爱好什么的告诉我,我准给你挑一个满意的礼物。”
这些问题一问,随遇内心才发觉自己对他的了解可谓是少之又少,“我都不知道。”
“哈?”柳琳琳诧异了一会,“姐,你和那个人到底多不熟啊?”
随遇认真想了想,“喜欢喝酒?这算爱好吗?”
“酒还是算了吧,好点的都贵死人了。”柳琳琳否定到,随后又有了点子,“你有他微信或者其他联系方式吗,从朋友圈啊头像什么的也可以推测出对方喜欢什么。”
没有两个字正欲出口,随遇脑子里灵光一闪,上次在总群里好像见到过渝辞安的微信。
下电梯之后,她从大群里翻出渝辞安的微信,点开头像一看,白底黑字,斜着一串手写英文,随遇偏过头细看,她喃喃自语,“playinglove……”
随遇知道这个,这是《海上钢琴师》的插曲,当时电影里的情节是,男主在弹奏这首钢琴曲时对窗外女生一见钟情,整部电影最浪漫的一个情节点。
看来渝辞安应该很喜欢这部电影,又或者是喜欢这位作曲家。
陪柳琳琳进服装店看衣服,随遇坐在沙发上,假装思索道:“我想起来了,我那个朋友好像喜欢音乐,你觉得该怎么送礼物呢?”
“这还不好办,喜欢谁?直接送那个歌手的专辑呗。”
随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脑子里有了主意。
“谢了,我知道该送什么了。”
日色西沉,天边那缕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云层遮挡。
快九点的时候,两人才分道扬镳,随遇回去时,已将近十点半。
进客厅后,她的哈欠还没打完,被坐在沙发上的人影给吓了回去。
听到响动,那人回过头朝玄关处望过来,神色凝重。
随遇不由得紧张起来,“奶奶,您怎么来了?”
言语之间是藏不住的意料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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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书华放下水杯站起身,在看见随遇是一个人回来的时候严肃了起来,脸上的褶皱给她添了沉淀的强大气场,“随遇,他人呢?”
一开口就是质问。
随遇感觉不太妙地走了过去,步履缓慢,她在思索对策。
“他、他在公司。”吧。
随遇猜测着。
被陈书华的突然来访杀了个措手不及。
静默一秒,随遇紧张地咽了下口水,见她不说话,心虚感油然而生。
谎言让陈书华心底的怀疑越扩越大。
她目光犀利地盯着随遇,“我让人打电话问过李旭了,他下午七点就到家了,他居然没告诉你自己去哪儿了。”
“……”随遇愕然,打工人的关注点显然与别人不太一样。
恶臭资本家下班就是快啊。
回过神后,她赶紧转移话题,笑着迎上前去,绕进L型沙发去挽住陈书华的手臂坐下。
“奶奶,怎么您来也不事先通知我们一声啊。”
陈书华冷哼一声,“我就是要来看看,他到底是在家陪老婆,还是在外面陪别的女人。”
一听这话,随遇愣了一瞬,她偏过头去,表情像吃了柠檬一样拧成一团。
看来那个热搜的劲头还没彻底过去。
她转过头时,脸上带着轻松的笑,“奶奶,他怎么可能有别的女人呢,您想多了,我们感情没问题。”
“这样,您先坐着,我刚从外面回来,先去上个厕所。”她临时补充到。
得给渝辞安打个电话过去,她起身,暗自呼出一口气。
可刚迈出一步就被陈书华冷声叫住,“回来。”
她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有种在面对教导主任的感觉。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遇屏住呼吸转过身去,“怎么了?”
“我要你给他打个电话过去,直接问问他,十一点了还不回家,现在在哪儿?”
随遇咽了下口水,鬼知道渝辞安在哪儿啊。
万一真的是在陪别的女人,那她岂不是多管闲事之余,还要帮他收拾这堆烂摊子。
“好吧,”她不得不答应到,“我问问他。”
随遇拿出手机,准备退远一些。
“随遇过来,当着我的面,把免提打开,只许问我刚才提的那个问题。”她厉声到,言语之间是掩盖不住的怒气。
随遇犹豫不决地走了过去,这可怎么办,她面上勾着一抹笑,当着她的面缓慢按下了通话键。
见到她给渝辞安的备注,陈书华质问道:“Y是什么意思?”
呃,随遇一噎,心虚地瞥了眼她,怎么这个也要问啊,敷衍道:“爱称,爱称而已。”
13. 搁浅
与酌里面,今夜热闹非凡,人声鼎沸。
周远齐这两天看上了这里的一位驻唱歌手,他准备把人挖到自家酒吧去,这几天聚会结束就往这边跑。
昏暗的角落里,周清影放下酒杯,她翘着二郎腿,弯着腰拿起手机,“喂,快十一点半了,还不打算回去吗?”
“急什么,那姑娘还没上场呢。”周远齐盯着舞台那边。
“你算了算了,”她转头看向渝辞安,“你呢,还不回去?不怕你老婆生气啊。”
渝辞安目视前方,无所谓地耸肩,“我怕什么。”
“真有意思,”她翻了个白眼,“我反正要走了,你找的这什么破地方,吵死了,酒也难喝得要命,明天如果再来这儿的话我可就不来了。”
周清影说着就往外面走去,带着声音一起,越来越远,很快就被周遭的喧闹声掩盖了过去。
“诶姐!”周远齐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停顿了下,“还真走了啊。”
渝辞安看了眼时间,“诶,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快了快了,我都打听过了,那女生叫沈郁婕,下一个就是她,”周远齐目光紧盯着台上,自言自语,“怎么还不上场。”
刚起身,手机就传来一阵铃声,渝辞安看了眼来电显示,随遇。
接起电话时,身旁传来一声靓丽的“帅哥”,渝辞安手一顿,错过了随遇叫的那一声“老公”。
“帅哥,交个朋友吗?”女生笑说着,准备调开自己的微信。
渝辞安蹙眉,没作理会,直接往外面走去。
将手机放到耳旁,他穿过幽暗的走廊,到了外面才听清她的声音。
听筒里,随遇平稳的声音传来,“你什么时候回来?”
问完这句话后,她心虚地瞥了眼面色凝重的陈书华。
刚才那一句帅哥,她听得心都快软化了,就是不知道陈书华怎么看她那个好孙子。
担心之余随遇也不得不感叹,原来之前那个热搜底下的评论说的都是真的啊,有钱人玩儿得就是花。
茶几上方,手机听筒里,缓缓传来他淡淡的回复,“过会。”
“你现在在哪儿呢?”随遇硬着头皮问了第二个问题。
那端停顿了下,“有事吗?”
这什么态度,不至于吧,随遇蹙眉。
他没听到吗刚才那句暗示性的老公,她打算再暗示一下,可刚准备开口,陈书华抢先一步道:“渝辞安,现在就给我回来!”
随遇疲惫地揉着眉心,这下完了。
吼完这句话以后,陈书华就气愤愤地挂断了电话,全然不想听他狡辩的话语。
陈书华把手机递给她,声音更冷了几分,“随遇,他平时也是这么晚才回来吗?”
“不是啊,”怕陈书华更加怀疑,随遇无声呼出一口气,耐心道,“奶奶,您别多想,我们真没事,您看我,我今晚也回来得晚啊。”
她这才将注意力放到随遇身上,上下打量着她,最终,实现落到她放在腿上的手。
“随遇,你的戒指呢。”
“戒……”随遇被这个问题问得哑言片刻。
没想过这一茬。
早就把婚戒给抛之脑后了,谁知道渝辞安放在哪儿了啊。
脑子里灵光一闪,想到了什么,她眼眸一亮,“昨天我工作的时候戴着不方便,就暂时取下来拿给辞安给我保管了啊,不信等下他回来您亲自问他。”
“真的?”
“是啊,他昨天给我送药的时候我给他的。”
见她如此肯定,陈书华暂时收了放在她身上的心思,没再问话。
随遇暂时松了一口气,她悄悄地瞥了眼坐在自己身边的这位长辈,怎么都觉得不习惯,像是突然面对一个从未经历过的课题。
这一刻,在这无声无息之间,她竟才开始真正地紧张起来。
大腿上,手机的黑色屏幕倒映着她有些失神的面庞,随遇反复捏着指尖,又瞄了她一眼,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眼下这股无形的怪异氛围堵住了嘴。
紧张感让她对时间的感知力放缓。
不知过了多久,玄关处传来动静,随遇回头看去,这才松了一口气。
陈书华起身,低声道:“随遇,你上去。”
这句话一出,随遇又看了眼往这边而来的渝辞安,当他走近后,她闻到一股很重的酒精味,垂眸。
她暗道:你完蛋了我先撤了。
面上没说什么,随遇只是点了点头。
走到楼梯中间时,她刻意慢下了脚步,低头看下去,听不清他们在聊什么,只能感觉到陈书华似乎很生气。
随遇收回视线,快步回了房间。
关门后,她抵在白色门背上,脑子里一片空白,刚才的紧张感还萦绕在她周边,还未消散完全。
直到片刻过后,她眨了眨眼,释放压力那样吐出一口气,这才缓过来了些。
随遇不自觉地在脑子里复盘今晚上的事。
应该没问题吧她回答的那些话……
房间一片静默。
窗外下起了毛毛小雨,声响很轻,听在耳朵里却格外清晰。
默了好一会。
正准备躺上床,手机铃声就划破了这层寂静的幕布。
见到来电人时,随遇疑惑蹙眉。
接起来还没开口,听筒就传来渝辞安略带急切的声音,“去我房间。”
“什……”她还没说完对方就挂了电话。
虽说倍感疑惑,但随遇还是一头雾水地出门去了隔壁。
她刚进去,还没其余任何动作,门外就传来敲门声,没给她反应的时间,门就被人推开。
陈书华站在门口,打量了一下里面的环境,随后将视线落在随遇身上,“随遇,他说你们被偷拍那天是因为你们吵架了,我问你,因为什么吵的架?”
听到她质问细节的话语,随遇才突然反应过来,这是分开拷问的意思啊。
可鬼知道渝辞安是怎么回答的,怎么一堆破事啊今天。
她故作深思状,后浅笑道:“奶奶,都过了大半个月了,我都不记得当时是为什么生他的气了,后来他把我哄回去以后我就没放心上了。”
话音刚落,门口传来渝辞安的声音,他温柔道:“随遇,今晚吃药了吗?”
吃药……
随遇立马明白他的意思,她摇摇头,亲昵配合道:“老公我忘了。”
“先下去把药吃了,”渝辞安无奈叹气,之后朝她伸出手,温柔道,“不然晚上你的胃又疼,到时候怎么办?”
听到这话,陈书华暂时放下了准备问的问题,担忧地看向随遇,“胃病很严重吗?”
“不吃药的话就很容易疼。”实话实说,随遇朝渝辞安走去,挣扎了一秒后才动作僵硬地牵过他的手,掌心的粗糙温热感让她有些不适应,她抬眸瞥了眼渝辞安。
这表情,演得跟真的一样……
“奶奶,我先带随遇下楼吃药,她身体对我来说比较重要。”
渝辞安牵着她朝楼梯那边走去。
身后传来陈书华的声音,“随遇,吃药还要人陪?”
“药太苦了嘛,他不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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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我一个人不行的。”她转头笑着回复了一句。
下楼梯后,渝辞安回头看了眼,松了口气,之后放开了她的手,边朝开放式厨房那边走,他边低声问道:“什么时候来的?”
随遇无语,那是你奶奶你问我,不满地小声回复他,“我哪儿知道,十点多我回来的时候人就已经在客厅坐着了。”
想到了什么,她侧抬头瞥了渝辞安一眼,“诶,你以后在外面那什么的时候也小心点啊,人家美女叫你加微信那句话都被她听进去了。”
渝辞安不悦蹙眉,什么叫那什么的时候,把他当什么人了,“你什么意思?以为我在外面有别的女人?”
“诶我可没管你的意思啊,”随遇赶紧撇清关系,“协议上写着,你说不干涉私事的,我只是提醒你别被奶奶发现了而已,不然事情就变复杂了。”
听到这番话,他懒得再解释一遍,不过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他也提醒一遍,省得日后麻烦,“你也一样,你喜不喜欢谁我都不会干涉,只要别带家来,别露馅了就行。”
随遇偷偷翻了个白眼,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啊,“诶,她问了你什么啊?”
他眉眼之间略带烦躁,“问我今晚和谁在一起干了什么,当时为什么跟你吵架之类的。”
走过厨房转角时,渝辞安扫见正在下楼的陈书华,他倒了杯热水递给随遇,“药在哪儿,我去给你拿。”
她表情突然有些不自然,握着那杯水,不太乐意地垂眸扭捏道:“真的要吃药啊……”
“你今晚已经吃了?”
“没有是没有,但是……”随遇嫌弃地皱紧了眉。
渝辞安蹙了下眉,“但是什么?”
“……真的很苦,我一般只有胃疼的时候吃。”随遇侧过头看向客厅的方向。
眼底浮起一丝诧异,渝辞安双臂环抱着,微挑了下眉,原来刚才那句不是假话。
“奶奶下来了,我先拿过来,吃不吃随你。”
“好吧。”随遇妥协了,“沙发上,在我包里。”
他把药拿过来以后,陈书华看了他们一眼,进了一楼的房间,不知是信了还是仍在怀疑。
见她进去了,随遇紧握着杯子的手这才松了下来,她从渝辞安手里接过自己的药,看了眼斜对面紧闭的房门,呼出一口气,随手将药扔在台面上。
渝辞安垂眸思索着什么,片刻后,在她即将离开时,微扬下颌低声道:“诶,你今晚……住我那边。”
这句话说得很轻,仿佛只是在说外面的雨怎么还没停。
随遇生出一万个疑问,可话至嘴边却只成了一句只有疑惑的:“啊?”
“你小点声,”他凝眸,认真解释道,“我不能保证她今晚住下来后面会发生什么事。”
随遇拒绝地偏了下头,又回头看他,“喂,你开什么玩笑?”
“没开玩笑,你难道想在最后关头出什么意外吗,”他顿了一下,“我房间,你睡床上,我睡沙发。”
“你不觉得这个要求很冒昧吗?”随遇只觉得离谱。
渝辞安沉下心思解释,“要是今晚出了问题,你可能要在这边多住好几个月,你自己选。”
咬咬牙,随遇从刀架上抽了一把水果刀出来,看向他的眼底带着戒备,“丑话说在前头,发生了什么的话我会让你断子绝孙。”
渝辞安轻哼一声,“直接杀了我都可以。”
“不用,”她补充道,”我觉得还是彻底断子绝孙对你们男人来说比较痛苦一些。”
“随你。”他淡然地切了视线,绕出台面朝楼上走去。
14. 搁浅
上楼以后,随遇在自己房间洗漱完才去了隔壁。
打量了下他的房间,灰色调,房间很大,连着衣帽间和健身房。
渝辞安关上门,发出细微声响,随遇坐在床边,止不住地抖了一下。
经过床边时,他扫了眼随遇。
刚洗完澡,她的脸还带了些红,可能是最近都没怎么睡好,眼底有轻微的乌青,及腰的长发末端微微卷曲,未施粉黛,五官也比不上那些明星,可那出尘的气质就是让人想再看她一眼。
他收回视线,“现在关灯?”
随遇没去看他,愣愣地点了点头,灯灭后她无声叹气,这才躺了下去。
这个夜有些漫长,像被按了慢放。
快两点了,随遇仍然睡不着,她不敢任意翻来覆去,怕吵到渝辞安。
黑夜里,她睁着眼,眼前不远处,隐隐约约有一个暗色的起伏轮廓。
今夜的雨越下越大,急促的雨声无意间起到了安神催眠的作用。
她的神经逐渐放松,随遇感觉自己的眼皮越发沉重,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渐渐地。
感觉自己身处一片虚无之中,被浓厚的绝望笼罩。
忽然,前方似乎有了一抹微光,她试探性地走了过去,慢慢看清了那人的面容,随遇刹那间屏住了呼吸。
她颤抖着手,伸出去想抱住他,可在快接触到的一瞬间,那个人又突然变得好远好远。
远到在她眼里只剩下一粒光影。
可来自远方的声音又离得好近,分明空灵飘忽,却像在耳旁诉说着什么。
“岁岁,我要走了。”他回头,落了一身光尘,温柔地看她。
听到这话,她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不要走!这次能不能不要走!”
“不要难过,你要好好的听到没?”
随遇逐渐看不清他的一点身影,死命跑过去,她这次想留下些什么。
她红着眼嘶吼着,“别走!别离开我!我害怕,我害怕一个人!”
…
“不要走……不要走……”
渝辞安站在床边,听她说着梦话,转过身一脸烦躁地揉了把头发又转过来。
她这次又是梦到了什么?
从两点半开始,到现在大半个小时了已经。
随遇就不停地说着梦话,似乎还不止一个梦,一幕一幕地上演脱口秀,声音高亢起伏,渝辞安的睡眠一向很浅,这阵仗直接把他给吵醒了过来。
“别走……”
看来一时半会是停不下来了。
渝辞安沉了一口气,没好气地转身,准备去阳台那边抽烟。
“害怕一个人,别离开我……”
还没迈出一步,在黑暗中,垂在身侧的左手就被她一把握住。
随着他前倾的动作,她温暖的掌心下滑,从手腕一路抚到指尖,最后紧紧抓牢他的食指。
暖意一寸一寸地传到他的身上,黑暗之中,触觉被无限放大,又仿佛是错觉,只觉得,好像哪里被触动了下。
“这次……能不能不要走……”她说得含糊不清,不知不觉间带了委屈的哭意。
渝辞安仰头啧了一声,到底什么时候能停下来。
尝试抽离自己的手,无果。
他缓缓低头,借着微光看着她,这才发现她脸上竟然湿润一片,敷衍地引诱道:“行,不走,你放手。”
片刻后,仍然纹丝不动。
他回过身,直接将她那只手扯了下去,走到阳台外面点了一根烟,彻底没了困意。
夜风拂过他裸露的锁骨,他呼吸着,性感的喉结滚动了下,带着喉结旁的那颗痣做着起伏。
雨早已停了,外面死一般的寂静。
楼下不远处是一片泛着些微波光的湖面,渝辞安站在那里不知多久。
直到里面没有再传出任何动静,他才转身回去。
一夜未眠。
今早冰冷的阳光之上,悬挂着昨晚的夜。
翌日清晨,随遇生物钟让她准时醒过来,她睡眼惺忪地坐起来,房间内,渝辞安早已不见了身影。
她打着哈欠起身,回自己房间像往常一样洗漱下楼,但是这次不同于以往的是,直前方的酒柜边居然没有渝辞安喝酒的身影。
下了楼梯后,随遇提着包转身,高马尾在空中划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却不想差点撞上渝辞安,他身上那股清冷的檀木气息直冲鼻腔,她吓得赶忙止住脚步后退。
“不好意思啊,我没看到你。”
打量了下渝辞安,平日里向来冷冽的眼眸此时多了几分疲惫。
随遇疑惑皱眉,他今天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渝辞安将手缓慢放进外套兜里,开门见山道,“你知道自己有说梦话的习惯吗?”
随遇眨了眨眼,他这是什么意思,“我……昨晚说梦话了吗?”
“说了一晚上。”他强调每一个字。
闻言,随遇不由得有些心虚地垂下了眼眸。
她大学住校时好像是听室友说过自己会说梦话,但是不至于说一晚上吧……
“那我都说了什么?”她的语气除了愧疚外,竟然还有一丝好奇。
渝辞安不屑地冷哼一声,她到底在问些什么,皱眉反问道:“我为什么要记这些没用的东西?”
“抱歉啊,我换了新环境好像就会这样……”她忽然反应过来什么,内疚地看着渝辞安,“你一晚上没睡啊?对不起啊,可你应该直接叫醒我的……”
“那也得叫得醒才行。”他不满地丢下这句话后转身就走。
随遇伸长脖子望了他一眼,然后拍着自己胸口舒了一口气。
然后趁奶奶她老人家还没醒的时候赶紧去上班。
经过昨晚这么一遭,这些天渝辞安倒是比平时回来得早了些。
可除此之外随遇也没觉得哪儿有什么别的变化,她依旧早出晚归,过着牛马人生,和渝辞安也始终保持着泾渭分明的状态。
随遇戳着碗里的煎蛋,这些天闲下来以后,她发现渝辞安似乎从来没有在家吃一日三餐的习惯,也难怪一开始他家的厨房里什么都没有。
室内开着地暖有点热,她穿着件奶白色毛衣,将厚重的外套放在一旁的椅子上,喝着牛奶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
指尖漫无目的地向下滑动着页面,这时,手机顶端忽然弹出一条消息框,随遇的指尖停在了半空,页面过了一秒才缓缓停止滑动。
是徐思雨发来的消息。
[我这儿有两盆文心兰,一粉一黄,你喜欢吗,喜欢的话搬一盆过去。]
随遇这才来了点精神,她点开照片,那光照充足的阳台上放着两盆颜色鲜明透彻的花卉,花型独特,如展翅蝴蝶,繁茂的模样像炸开的璀璨烟花。
还挺好看,拿一盆放在房间阳台上正好,渝辞安不让养猫,养一些花花草草来打发时间总是可以的吧,想着想着,她就拿起手机回复了消息过去。
[行,我等下过去拿一盆]
发完这句消息后,随遇三下五除二地将碗里的东西给解决完毕,拿起外套就出了门。
天色阴沉,外面冷得不像话,风过脸庞,如锋利的白纸划破指尖。
一栋破旧老楼里,其中一个房间忽然亮了起来,风过阳台,水泥围栏上,几盆绿萝随风晃荡。
到出租屋的时候随遇直接抱着猫仰倒在自己的床上,看着白色天花板,“还是自己家里舒服。”
徐思雨斜倚在墙边打趣看着她,“行了行了,你选吧,要哪盆。”
想都没想,随遇开口道:“我要粉色的。”
“这都快一个月了,你到底什么时候搬回来啊。”徐思雨伸出脚踢她的腿。
“快了快了,”随遇含糊其辞,“哦对了,新室友怎么样,我看他已经加租房群了诶。”
闻言,徐思雨肯定地点点头,“人不错,好脾气大四学生一枚,我跟他说过你,改天咱们仨可以一起吃饭,认识认识呗。”
“行啊,那我改天加个他的微信,要是聊得来呢,咱们仨就弄一个小群,如果聊不来就算了。”
徐思雨坐到她旁边去,“你工作怎么样了,看你发朋友圈,得累成狗了吧。”
“别提了,”随遇拍着胸口的猫,恶狠狠道,“黑心公司,我都快被压榨死了,老板倒是整天在外面花天酒地,恶臭资本家果然都是一样的。”
“我这儿的情况也差不多啦,”徐思雨笑着看她,“诶,你们公司有没有什么八卦啊,有的话记得分享给我,我正愁没业绩呢。”
“到时候看吧,有合适的我发给你啊,”突然想到了什么,随遇好奇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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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起了身,两眼放光,“对了,新室友长什么样子啊,有照片吗给我看看。”
徐思雨挠了下头,调开他的朋友圈,翻了几下,然后点开了一张合照,“喏,最中间那个就是他。”
“长得不赖啊,”随遇由衷夸赞到,接过她的手机又翻了翻,“还是985的诶,这小伙子可以啊。”
“喜欢?近水楼台啊姐妹,”徐思雨打趣她,搂住她肩膀给她洗脑,“弟弟好啊弟弟,现在可多小姑娘吃这一类的了,你俩年龄也差不多,他二十一,你二十五,喂我说真的,可以试试诶。”
随遇嗯了一长声,连忙摆摆手,“算了算了,我就不去耽误别人了。”
“切,你就是怂。”徐思雨推开她。
听到自己被吐槽,随遇又反驳不了,最终,不服地哑言。
难得聚一次,两人在外面吃了午饭,下午,随遇将她送到杂志社上班才分别开来。
南方的冬季是一片尖锐刺骨的湿冷,空气像一根根冰刺。
随遇缩着脖子,直到进了门,被暖意包裹后才放松了下来,她甩了甩被刺得麻木的手,取下白色围巾,抱着那盆已经没过她头顶的花,她仰头呼出一口气。
耳根与鼻尖被冻得泛红,刚打开灯,身后大门被人打开。
“你抱着什么?”
冷不丁的一声,随遇被吓得下意识转身去看,刹那间,瀑布般的花枝瞬间甩到渝辞安脸上。
“喂!”闻到一股浓郁的香气,他呵斥着退后半步。
“呃,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你在我后面。”随遇赶紧道歉。
渝辞安扶额,晃了下头。
见他神情好像有些不对劲,随遇心中有不好的预感,他不会因为这个生气吧,“你……没事儿吧?”
他烦闷地沉下一口气,像在压制脾气,有点头晕,边说边朝里走,看神情有些紧张,“家里不准养花。”
为什么啊,随遇不理解地眨了眨眼,不就一盆花吗,她放自己房间不行吗。
“你之前又没跟我说过。”她将花放在地上,心虚地跟了上去,谨慎打量着他,随遇轻声道,“你没事吧?”
见他缓缓坐到沙发上,她狐疑地走到他面前,不过一会的时间,他脖子上竟然就已经冒出些许红点,眼眶泛红。
“你……不会是对花粉过敏吧?”她顿悟到。
渝辞安皱着眉,他扶额,没好气地收回视线。
随遇纠着手指愧疚道:“不好意思啊我真的不知道,你的药在哪儿啊,要不我帮你找吧。”
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指了指茶几底下,“药箱里。”
“好,我给你找。”
意外,只是一场意外,不关自己的事。随遇安慰自己。
蹲下身,她将银白色的药箱提了出来,拨开锁扣,在最上面找到一支白色的药膏,还有一包药片,随遇确认之后,她看着手上的药起身,准备递给渝辞安。
“找到了。”
尾音还未落地,她抬眸,突然诧异地停促了半个音节。
看着他眼圈周围尽数红肿起来,距离刚才用带着怒意的眼神看她不过半分钟的时间他就双目紧闭,那些红点不知何时蔓延到了他的下颌线,睫毛微颤,突然间就没了平日里的冷冽气场,似乎多了紧张和慌乱。
看起来有点……
好笑。
随遇咬紧牙关转过身去,深呼吸一口气,总算控制住了那股笑意,“对不起,我没想到你过敏这么严重。”
片刻后,她吐出一口气,好不容易恢复了先前的内疚神情后又回过身来,可没想到一眼扫过去,渝辞安的脸好像又肿了几分。
“我、噗……”她颤抖着身子又转了过去,抬起手低头捂住嘴,止不住地无声大笑。
“喂。”渝辞安喊了一声,似乎有些不耐烦。
她咬住下唇强忍笑意,笑意被压制成了眼角的泪水,压根不敢回头,可大脑不停地回放刚才的画面,她极力控制,但笑声仍然从齿缝溜了出来,“这、这两天你在家好好休息,我会照顾好你的,对不起哈哈……”
“……你在笑是吗。”肯定句而非疑问句。
她不敢想象如果拍照发给柳琳琳他们的话,群里面会有多么热闹。
“没有没有。”随遇语气带笑地摆手否认。
“喂!”
15. 搁浅
随遇赶紧把这辈子的伤心事都过了一遍。
做好心理准备以后才敢转过身来,在渝辞安彻底点破之前,她赶紧转移话题,“好了好了,我去给你倒水,你先把药吃了。”
走过去的这段路程里,随遇捂住嘴无声大笑,一两分钟能搞定的事,她愣是因此拖了五分钟。
顺便给自己接了杯冷水,喝完水后随遇激动的心情这才彻底冷静下来。
她坐到渝辞安旁边,将水和药递到他手上,“是两片对吧。”
又确认了一次。
“嗯。”
得到肯定回复后她才宽了心。
渝辞安放下水杯,她赶紧接过放到茶几上,又把药膏挤到棉签上,抬眸,有些不太自然地瞥了他一眼,“诶,那个,你把脸侧过来一点。”
他偏过脸,叹了口气后轻声道:“这次的事你不用放在心上,是我的问题,我没提前告诉你。”
这番话让随遇略感诧异,但想起来,好像自从第一次还他人情以后,渝辞安就经常这样开导她。
窗外飘起了无声的小雪,似乎是怕打扰到什么,清冷的深灰幕布下此处是一方暖调。
原来没有生气,随遇一噎,小声自言自语道:“我还以为……”
却不想被他听了过去。
冰凉的白色药膏轻触皮肤,渝辞安密长的睫毛微颤了下。
他轻缓开口,戳破她的心思,“以为什么?以为我是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人,还是说在你心里我是那种从来不讲道理的人?”
“喂,我可没有这样想过啊。”她嘴硬着。
“那送药那次你为什么道歉?”
随遇动作一顿,眼神飘忽,“有吗?”
“没有吗?”渝辞安反问她。
这人有完没完,随遇眼底忽然多了丝狡黠,偷偷地,下手的力道重了些。
“嘶,轻点!”他蹙眉偏过头去。
随遇扬眉,得意洋洋地放缓了手上的力道,她侧过头,靠了些过去,用棉签将眼尾处的药推开,“哎呀不好意思,刚才没分寸了。”
做作的道歉。
怎么这么幼稚,渝辞安无奈叹气。
“怎么了?”随遇不服气地反问他,“说得跟我在你心里的印象就很好一样。”
说完后,没好气地用棉签戳了戳他的脸,“那个,转过来一下。”
渝辞安正对着她,微掀眼帘,隐隐约约能看见眼前那个模糊不清的白皙脸庞,他指尖颤了下。
听到她那番话后,慵懒着低沉腔调啊了一声,拖着长长的尾音,同这个冬季一样漫长,“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切,”她不在乎地回怼,笑着再次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你的看法对我来说不重要。”
“喂,轻点。”
“忍着,不然你自己来。”
渝辞安吃痛地偏开脸,“喂,我说你怎么这么暴力啊。”
闻言,随遇不满地拧起一张脸,“喂渝辞安,懂不懂人情世故,要不是我在家就没人管你了,是你自己要求这么多,还说我暴力。”
“喂,要不是你在家我都不会过敏。”
“你!”随遇忽然顿住声音,转了话题,“那你不让养猫,是不是对猫毛也过敏啊?”
他不以为然道:“是宠物太脏了。”
太……
不会有洁癖吧,随遇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我跟你是不是有仇啊,喜欢什么你都排斥。”
上完药后,她把棉签折断扔进垃圾桶,仔细看了他一眼,“你这上完了药,什么时候能看见啊?”
“明天。”
随遇点头嗯了一声,“那你明天应该能照常去上班了。”
“不去。”他烦躁地偏过头。
此话一出,随遇一愣,随后眼底逐渐浮出玩味的笑意,她上下打量渝辞安,看着他抵触的表情,“你不会还有偶像包袱吧。”
他不耐烦地喂了一声。
随遇呵呵地笑了起来,“不会吧渝老板,我还以为你是帅而不自知的那类人呢。”
渝辞安皱着眉懒得理她。
笑着笑着,她忽然计上心头。
随遇清了清嗓子,偷偷地拿出手机,不经意地坐远了一些,她侧过身对着渝辞安,抿紧了唇又后仰着调出相机,确认手机是静音后,按下快门连拍了三四张照片。
得到自己想要的照片后,随遇满意地将手机放回兜里,嘴角带着计谋得逞的得意笑容,她拍了拍渝辞安,“诶,你别生气了,站起来,我送你回房间去。”
随遇起身,走到他身旁,他身上那缕冷冽檀香萦绕在她鼻尖,隔着外套衣袖扶着他的手臂,个人距离忽然之间就被压缩殆尽,仿佛是出于本能反应,她不自觉地,变得紧张起来,呼吸有些沉重。
视觉被遮掩,感知变得异常灵敏,渝辞安闭着眼偏向她的方向,“你紧张什么?”
“我……”她噎语细想,这算是害怕吗,随遇忽然生出浓浓的惆怅感,扶着他往前走,她哼出一口气,故作轻松道,“没什么,习惯了。”
习惯这两个字眼太过沉重,背后是日积月累,是漫长时间,是一粒不起眼的沙落到秒针上方,然后跟随着它,就这样不经意地掠过了往后的每一寸岁月。
渝辞安他指尖微动,无意间触碰到她的皮肤,她的手冰冷得不像在暖意朦胧的室内。
指尖那丝凉意穿透皮肤表层传递到手腕处又消失不见,他蹙眉,轻声问她,“你的手怎么这么冷?”
“很冷吗,我觉得还好啊,可能我们这种体寒人士是这样的。”她无所谓到。
渝辞安嗯了声,没再过问其他。
上楼梯时,随遇给他数着台阶。
“你能不能慢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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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无奈抗议到。
随遇无语地闭了下眼,“渝大爷,你再啰嗦我就不管你了。”
“渝……”比起后者的那句不管你,渝辞安显然更在意前者的称谓,“大爷?”
“走得这么慢不像老大爷像什么?”随遇小声打趣他。
渝辞安气急反笑,没想过随遇还有这样的一面。
笑什么?随遇在心里吐槽他。
之后愣了一瞬,又带着一肚子坏水瞥了他一眼,偷偷松开手,玩笑道:“不管你了。”
“喂!”
巨大的不安感让他下意识伸出手想牢牢抓住什么。
像被人按下了慢放键,那冰凉的触感疯狂掠夺着他掌心的温度,渝辞安不由得呼吸一凝,怎么这么冷,不受控地,他紧了紧手上的力度。
手部传来温暖的感觉沿着手臂蔓延到她心里,随遇惊讶到嘴唇微张,她紧绷着身体,眼神有些许不自然,那是意料之外的紧张。
她下意识低头看过去,那是一只很好看的手,干净修长,此刻那白净皮肤底下的淡青色正微微凸起,随遇大脑一片空白,她忘了移开视线
渝辞安也没有说话。
两个人各自感受着不同的温度。
时间和他们一起,愣在了原地。
片刻后,随遇的大脑恢复了运转,她才想起要别开脸去,耳根红了几分,“你、渝辞安你快放开我,我不整你就是了。”
闻言,他默了两秒,松开她的手,轻声叹气,有些无奈道:“别闹了。”
随遇咽了下口水,听话地嗯了一声,没再恶作剧了。
一路上,默不作声。
窗外渐渐飘起了鹅毛大雪,夜幕悄至,无声无息,这个冬天似乎不同于往常。
把他扶到床边后,随遇像卸掉一个大包袱那样松了口气,“行了,我走了,你睡觉吧。”
“走了?”
她拍手摊掌,“不然呢?”
渝辞安语气里透露着理直气壮,“留我一个人?”
随遇叉腰不解道:“你自己躺下等天亮就好了啊,难不成还要我在这儿陪你啊。”
“喂,是你把我弄成这样的。”
“我……”
这是什么,道德绑架吗?随遇气得转过身去,资本家是不是都喜欢搞这么一套啊。
她回过身,没了所有脾气,“我明天还要上班呢,你以为我是你啊,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渝辞安微微掀开眼皮,模糊之际也能看出她的不满,他闭上眼,不疾不徐地点头,“你走吧。”
这什么大赦天下的口吻,随遇嫌弃蹙眉,“你好好休息,明天就没事了。”
出门后,她抵在墙壁上,过道一片暖色白光。
随遇脸上烦闷的表情忽然烟消云散,她拿出手机,看着渝辞安的黑历史,嘴角扬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16. 搁浅
昨夜下了一整晚的雪,此刻太阳破云,给窗外那一片素白渲染了一层粉金暖调。
随遇醒后躺在床上玩手机,翻来覆去到十点才慢悠悠起床,最近没什么事,她今天难得一次没被生物钟影响。
抱着羽绒服下楼时,她习惯性抬头朝岛台那边望一眼,居然不在。
像是想起什么,她微怔,随后忍不住窃笑,调出他那张照片,笑意放肆了些。
太煎熬了,找不到人分享自己的快乐。
可忽然间,想到渝辞安她又皱了皱眉。
他的眼睛不会还没好吧,那今天他怎么办?
思索再三,随遇眼波流转,她搭在扶手上的指尖有节奏地缓缓落下。
片刻后,她叹气转身。
算了。
还是去看看他吧,怎么说也是她老板。
刚上一阶,她就撞见准备下楼的渝辞安,除了脖子和下颌线上下还有红点没消以外,别的和平时并无二别。
好得居然这么快?
随遇指着他惊讶道:“你这就好了?”
他穿着外套,闻言,动作一顿。
蹙眉上下打量她,高马尾,金属耳环,黑色打底衫衬托出她姣好的身材曲线。
渝辞安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下楼,“嗯。”
一句谢谢都没有。
随遇嫌弃转身。
她摇曳的高马尾惊扰了透过玻璃的丁达尔日光,渝辞安轻扬嘴角,知道她在想什么,“昨天谢了。”
随遇回头打量他一眼,像是在说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又回头。
可忽然间,他扫见随遇手机屏幕上的什么东西,顿时敛了笑意,“随遇。”
随遇下了最后一个台阶,听到他叫自己,疑惑转身,大抵是今天心情不错,她的眼底带了若有若无的愉悦。
“怎么啦?”
他没有立即回答,下楼梯后,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自然而然地伸手要去夺她手机。
这个动作让随遇即刻反应过来,她心虚地瞄了眼手机,迅速摁熄了屏幕,向后一退,明知故问道:“喂你干嘛?”
“是什么?”他紧盯着随遇。
随遇心虚扭头,“没什么。”
“没什么那你躲什么?”
她转移话题,“你早上不用再吃一次药吗?”
闻言,渝辞安也不打算回答,“删了。”
“删什么啊,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摇着头装傻充愣,不停地往后退着,打算找个时机就溜出去。
加了这么多天的班,本来就一肚子怨气,好不容易抓到老板的黑历史,哪儿能说删就删。
可渝辞安步步紧逼,他不怒反笑,眼尾微弯,“真的不知道吗?”
“我真的不知道啊。”她眼底狡黠的笑意根本藏不住。
背部忽然被坚硬的台面抵住,随遇迅速回头看了眼,心底一惊,不好。
她又快而疾地瞄了眼大门的方向,在渝辞安距离自己几步之遥的时候,她算准时机,拔腿就想跑。
不料一只干净修长的手快她一步,撑在台面上挡住了她的去路。
随遇两眼睁大,这下完了,不由得敛了些许眼底的笑意,权衡利弊后她瞬间认怂。
“我错了。”
“了”字的音节还没说完,随遇扭头,谁想竟直接撞上渝辞安深沉的目光,她瞬间屏住了呼吸。
目光交汇处,情愫与晨曦交织。
朦胧光晕模糊了她的侧脸,渝辞安眼神忽沉,率先移开了视线。
距离不知什么时候被拉得如此之近,近到他可以感受出她身上散发的温热气息,夹杂着浅浅的薄荷味,勾着他的心神。
见他不说话,随遇扫了他一眼,渝辞安是那种看起来就不会老实的浓颜长相,难怪网上都说他是花花公子。
“再给你一次机会,删了。”他不去看她,平静到。
听到他的声音后,随遇才收回了心思,生出坏心眼,“好吧,我删了。”
这么配合?
他蹙眉,事出反常必有妖,渝辞安轻扬下颌,狐疑地观察她的动作。
“我删了已经,回收站也清空了。”随遇老实地将屏幕对着他,拿给他看,“你现在可以让开了吗,我要去上班了。”
可话音刚落,渝辞安手机响起短信提示音,看她表情,他甚至不用拿出手机,就知道是谁发过来的,无奈道:“随遇。”
“你不看看吗?”她忍不住地偏过头笑出声来。
几乎是同一时间,快门声在她耳畔响起。
这一声,她立马料到了什么,心头一紧。
随遇瞬间止住笑意,愕然回头时,渝辞安已经退了过去,那双好看的丹凤眼正不怀好意地看着她,他微抬手臂,对她晃了晃手机。
“……给我看看。”她缓缓上前,伸手就要去抢,“肯定很丑!”
渝辞安没理她,转身避开她去厨房倒水,懒洋洋道:“你还不去上班吗?”
“你删了我就去!”身高压制之下,随遇抢不到他举过头顶的手机,她不服气地皱眉盯着它,像在寻找时机争夺过来。
“合同上写着旷工该怎么处罚,你不知道吗?”他摁熄屏幕,自然绕开她伸过来的手将手机揣到口袋里。
随遇没跟他绕到厨房里面,她站在横台外面,听到工作,语气尽是不满:“喂!你讲不讲道理啊,你自己都不去。”
闻言,他一副“那你能拿我怎么样”的讨打表情。
“真是恶臭资本家!”她把这一个月内加班的所有怨气都放在了这句话里,“只会压榨员工!”
反正拿他没办法,丢下这句话后,随遇也懒得去管那张照片,切了一声转身就走。
走了几步后。
“生气了?”
身后传来渝辞安的声音,听不出是看热闹还是什么别的意思。
“我哪儿敢生您的气啊。”她头也不转,边穿外套边阴阳怪气。
他又问道:“随遇,你今晚什么时候回来?”
随遇在玄关处换鞋,继续阴阳怪气,“谢谢渝总关心,我离家出走,不回来了。”
看着她气冲冲远去的背影,渝辞安不自觉地轻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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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嘴角,淡淡的笑意漫延至眼底,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不见才缓过神来。
只感觉自己心底沉寂许久的什么东西,此刻好像又重新转动了起来。
出门后不久,她的手机就响了一下,随遇兴致缺缺地拿出手机,一条消息是渝辞安拍的她。
晨光熹微处,她笑意热烈。
她愣了一下,居然拍得还挺好看。
不过还是嘴硬地回复他:
[不好看,你也删了。]
到公司后,柳琳琳比她先到十几分钟,“随遇中午好,等会一起去吃烤肉吧,那俩家伙要回来了,我让他们请客。”
“好啊好啊,”她笑着将包放下,“都一个月了,光是在群里聊,我都还没见过他俩呢。”
“他们两个人很不错的,你别担心。”
“看得出,他们人都挺好的。”正说着,手机振动了一声,随遇边应着柳琳琳,边拿出手机。
[?]
渝辞安发来的短信。
随遇也回复:[?]
[图片]
随遇笑容凝固,完蛋,出门的时候又忘记拿药了。
对方又发来一句:[不打算要了吗?]
[你帮我把药带过来可以吗?]
可以吗三个字,让渝辞安皱了下眉。
忽然间,好像不是很喜欢她给自己发这类客气的字眼。
[我中午有空。]
想了想,随遇申请了他的微信好友,方便把中午吃饭的地址定位发过去。
渝辞安通过后,她没立刻回复过去,突然想起什么,随遇赶紧点开好友权限,将“仅聊天”的键按亮。
太危险了。
也不知道渝辞安看没看她朋友圈。
全是吐槽傻逼公司和傻逼领导的话,删都删不完。
要是被渝辞安看到了,那就别想活了,她后怕地舒了一口气。
[中午我要和同事出去吃饭,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公司,我到时候直接发地址给你可以吗?]
渝辞安微眯着眼看她发过来的消息,屏蔽了他还想让他帮忙。
[再看吧。]
看到这条信息,随遇眉头一皱,他什么意思。
[?]
柳琳琳见她表情变化如此丰富,好奇地凑了过去,“你看什么呢?”
这个举动把随遇吓了一大跳,她赶紧退出微信,“没什么啊。”
“好吧。”柳琳琳一头雾水地退了回去。
等她转过头去后,随遇悄悄瞥了她一眼。
觉得这样不行。
她点开微信,把“渝辞安”三个字改成了鱼的emoji符号。
松了一口气,这样就没人知道是谁了。
准备返回到聊天页面时,看到朋友圈三个字,随遇眼眸一转,渝辞安的朋友圈,她来了兴趣。
点进去后,什么也没有。
她失望地撇了撇嘴。
返回后,刚准备把他移除聊天列表,渝辞安就回了消息过来:
[行,给你送过去]
[谢了]
17. 搁浅
正午时分,随遇早早收工去跟柳琳琳汇合。
附近的商场里新开了一家韩式烤肉店,群里,邵阳将订好位置的二维码发了出来。
[你们谁先到就帮我多拿一些生蚝/狗头]
柳琳琳笑了两声,跟随遇笑话他:“这家伙还不知道你对海鲜过敏这事,还在那儿做梦呢。”
“没事,我不碰就好了。”她笑了笑。
进商场五楼后,随遇突然想起来,还没给渝辞安发定位过去。
她瞄了眼正在找位置的柳琳琳,点开微信把定位发了过去。
[你到商场门口了告诉我就好,我下来找你。]
[麻烦了]
最近胃不经常疼,随遇也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可又转念一想,万一真出了什么事到时候再吃药也来不及止疼了。
“诶找到了,那边!”柳琳琳拉着她的手往另一边走去。
到的时候,已经有人来了,他长发及肩,光看穿着打扮和气质看起来倒是更像个艺术家。
随遇首先排除了邵阳这个话痨,“诶,那是章丘吧。”
柳琳琳晃晃手指,“那是邵阳。”
“什么?”
“别惊讶,所有人见他都是你这个反应,”柳琳琳觉得好笑地看她,“别被他的忧郁气质给骗了。相处久了你会发现他是个搞笑男。”
随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进去以后,柳琳琳笑道:“邵阳,你小子让我们给你准备吃的,结果自己先到了。”
跟着她坐到同一端的沙发上,随遇笑着伸手,“终于见面了啊。”
他豪爽地笑了声,轻握了下她的手就很有礼貌地松开。
“你就是随遇?你名字可太特别了,我当时一下就记住你了,还想着到底是什么样的美女呢,今天见到了才发现这哪儿是美女啊,简直是天仙下凡。“
“你可别夸我了,再夸我可就要当真了。”随遇揶揄。
他笑道:“哪儿有哪儿有,我邵阳向来只说真心话,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说,大家都是一个组的,别客气。”
“啧啧啧,最近去哪儿进修了啊,讨女生欢心的话术技巧略有长进啊。”柳琳琳开着玩笑,将其中一盒纸巾放到随遇那边去。
随遇接过来,“行了,你别打趣我们了。”
“柳琳琳你死不死,我一回来就嘲笑我。”邵阳吐槽她。
“你们聊什么呢,说得这么起劲儿?”
身后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随遇转身,那人弯着一双狐狸眼,笑着对她点了点头,“你就是随遇吧。”
“对,你就是章丘了吧。”
他笑着点点头,坐到邵阳旁边。
柳琳琳起身时,顺便给她介绍了下,“这位大哥可是咱们组里面唯一一位脱单了的。”
“分了已经,”章丘看向她,“而且你这话就不对了吧,人家随遇你不问问吗?”
“随遇天天跟我待在一起,有没有男朋友我还不知道吗?”
“分了?”邵阳嘲笑他,“肯定是因为你太闷了,人家女生才会甩了你,要是你像我一样有趣的话,肯定不会分手的。”
“三观不合,和平分的手,现在还是朋友,什么甩不甩的。”他倒也没放心上。
柳琳琳噫了一声,“在一起开心就好了呗,三观是可以磨合的嘛。”
邵阳赞同地点点头,“我柳姐说得对,如果三观完全合得来那多没意思,看对方就跟看自己一样,找个和自己三观不一样的人,去碰撞出新的价值观这样不是更有意思吗?”
“就是,还得是我邵哥懂我,走一个!”
她举杯和邵阳干了一杯。
“噢,是吗?”章丘语气带笑,又看向在一旁落单的随遇,将她带了进来,“随遇,你觉得呢?”
本来觉得第一次见面就议论别人分手这事不太好,不过当事人自己都没放心上,那随遇也就不再推辞。
“起码底色得一致吧,我觉得好的爱情是建立在双方愿意了解彼此价值观的基础上,不一定完全合拍、赞同对方的想法,但是起码能做到不会一味否定,一味地以自己的思想为中心,然后强行将对方变成自己想要的理想伴侣。”
章丘认可地嗯了一声,“是,我的上一段恋情就是这样分的手,她总是想把我变成另外一个人,想让我按照她的轨迹来进行下一步,我明白她对我的掌控欲来自于没有安全感,而我又总是希望她可以理解我,我经常在想,她没有安全感是因为不了解我还是因为太害怕人性,我们两个彻夜长谈以后觉得彼此还是更适合做朋友,就退了一步,从爱人变成了……密友吧可能算。”
柳琳琳和邵阳对视一眼,“哇,两个文化人啊。”
邵阳:“我们两个土狗拿吃的去。”
“嗯,走。”
正说着,随遇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下,她起身让柳琳琳出去,顺便回消息。
[下来吧,在C出口等你。]
[好/OK,你等我几分钟。]
她坐回去,“章丘,我出去一趟,马上回来,你跟他们两个说一声。”
“好,没问题。”
出商场后,门口人来人往,随遇一眼就看到在人群中的渝辞安。
她看到渝辞安就想起那些照片,不自觉就扬了唇角,她带着几分笑意走过去,“今天又麻烦你了。”
憋笑的举动让她这句感谢听起来不是很诚恳。
听罢,渝辞安似笑非笑,“你这是在发自真心感谢我吗?”
“那我今晚请你吃饭行了吧。”她诚恳了几分。
话音刚落,微信来电的英文歌从手机里传了出来。
邵阳打来的电话。
她接起电话,“喂。”
“喂随遇,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马上就来。”
“快来啊,等着你呢。”
挂断电话后,她抬眸看向渝辞安,又问了一遍,“行吗?”
他点点头,“先欠着,我这几天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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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差。”
意思是说,他这几天都不在家了啊,随遇的眼神有些窃喜的意味在里面,“嗯行。”
渝辞安将那盒药递到她面前。
“谢谢!”
随遇从他手心把药拿过来,她的手在室外温度的加持下又冷了几分,指尖轻触掌心,渝辞安张了张口,什么也没说。
突然想到什么,她又回过头,“诶对了,你下午几点走?”
他回过头,“怎么了?”
“你早上说你今天没事,可以的话你走之前我们去领离婚证,这事都拖一个月了啊。”
渝辞安愣了一下,眼底的诧异又瞬间被平静掩盖,“我下午走,改天吧。”
“好吧。”随遇也没强求,过几天就过几天。
广场上人来人往,交错之际,渝辞安挺拔的背影很快被人群遮挡大半。
随遇平静地收回视线,转过身,绕开错乱的行人进了商场。
回烤肉店后,被追着拷问。
“随遇你去哪儿了去这么久。”
柳琳琳开了这个头。
“是啊,我们还以为你不来了呢,生蚝都好了,给我馋坏了。”
邵阳附和。
章丘解围道:“他已经吃了好几个了,你别管他。”
“我早上没拿胃药来,我就让人帮忙送过来了,我刚下楼取药去了。”
“哇,”柳琳琳突然想到什么,“朋友还是男朋友啊?你不会才是我们组唯一一个脱单的吧,我跟你们说哦,上次随遇让我陪她去选礼物,看的东西都是男士用品哦。”
随遇笑着推了她一下,“行了,你们别听她瞎说,就……普通室友关系而已。”
“室友?”邵阳整合了全部信息,得出结论,“你租的男女混住的房子啊,现在坏人可多了,小姑娘还是保护好自己先,前段时间不还有新闻吗,一个男的靠卖惨和诱骗取得异性室友的好感,然后趁人家放松戒备,进房间把那个女的给那啥了。”
这段话,随遇忽然想起徐思雨来,不由得脸色一白,得让她别掉以轻心才是。
“你别信他,他张口就来的,”柳琳琳看随遇被吓得不轻,安慰道,“你那个室友人怎么样啊?”
不想节外生枝让他们继续追问下去,随遇蹙眉,觉得还是说徐思雨比较靠谱一些。
“你们想多了吧,我室友是个女生,我们认识一年多了都,她是一个记者,人特别好,”她看向柳琳琳,“我觉得你俩应该能成为朋友,因为我那个室友是个八卦记者。”
提起八卦俩字,柳琳琳来劲儿了,“哦对了,说起这个,你们还记得一个月前渝总那事吧。”
邵阳啃着鸡腿附和,说话含糊不清,“怎么了,这事还有后续啊?”
说起这个,随遇拿纸巾时,神情带了些烦躁,怎么这事还没过去。
“看你们一个个的,一天到晚都在瞎忙什么呢,这都不知道,”柳琳琳得意道,“还得靠我跟进度。”
“怎么了?”随遇心不在焉地问了句。
18. 搁浅
见柳琳琳不说话,邵阳啧了声,“不是你快点说啊,说话说一半急死人了。”
章丘也看了过来,“是有点。”
“哇,老章也对这个感兴趣吗?”
“公司老总的八卦谁不想听几句?”他笑着解释。
“那行吧,既然你们都想听,那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们,”柳琳琳喝了口果汁,“渝总没结婚,舆论反转了,那天那事是一个小糊星炒作,我就说那个热搜太假了,就几张图片能说明什么嘛。”
随遇笑话她,“可我记得,你当时在我面前根据那几张照片可是推理出了一大堆啊。”
“什么?”邵阳笑得前仰后合,长发乱得不成样子,“她说什么了,我听听?”
“她说渝辞安是个死渣男,说人家私生活不检点,”随遇抬眸,玩笑道,“还说那个女生知三当三,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喂随遇,你记得也太清楚了吧,真当面打脸啊。”柳琳琳无奈一笑。
“哇柳琳琳,你敢在背后这么说渝总,要是传到他耳朵里你就要被请喝茶了。”
章丘摇摇头,补充道:“听说渝总的脾气可不太好哦。”
闻言,随遇拿着杯子的手悬停在了半空,想了想,还好吧,“说来听听。”
邵阳接过话茬,“具体也不太清楚,就是因为他做事雷厉风行,丝毫不留情面,公司刚被收购的时候从头到尾全改革了一遍,得罪了不少人。
后来也不知道是有人出于报复造谣还是真的有这事,反正有小道消息说渝总有暴力倾向,后来又有人说渝总一直是单身主义什么的。”
暴力倾向?渝辞安?随遇不以为然地耸肩,稍微帮他说了一句话,“有这么玄乎吗,都是道听途说而已吧。”
难怪之前渝辞安找她的时候梁曼那么紧张。
“随遇你递给我一下,”邵阳指了指她面前的那盘水果,“我觉得吧,管他是真是假,反正跟我们关系不大,平时一个月他也来不了这边几次,不过我倒是突然对他到底有没有结婚来了兴趣嘿嘿。”
说到最后,他倒是有些激动。
柳琳琳翻了个白眼,“他没结婚你想怎样,你要追他啊。”
“不是,你死不死,我单纯好奇不行啊,只允许你八卦是吧。”
章丘看着手机,不参与他们的斗嘴纷争。
“我懒得跟你争,”她转了对象,“随遇,你怎么看?”
“我?”随遇指着自己,不明白怎么又把自己给扯进去了,她一笑,“这、别人的事我怎么知道。”
柳琳琳失望地切了一声。
谈笑间时光飞速流逝。
下午时,阳光正好。
随遇到家的时候渝辞安已经走了。
为了以防万一,随遇想了下,给渝辞安发了消息过去:
[你什么时候回来?]
一分钟后,对方回复了过来:
[怎么了?]
[没事儿,我打算回我朋友家住几天,反正你不在家奶奶也不会过来]
[我后天回来]
[行,我算着时间回这边]
几分钟后,他回复道:
[记得带药]
[嗯,谢谢]
放下手机后,她换了身衣服,带着洗漱用品回了和徐思雨的出租房。
下午徐思雨下班回来,随遇激动地抱住她,“这辈子没这么想过你。”
“你怎么了?”
“想你了,就回来住两晚。”随遇拉着她进了房间,一进门就抱着猫坐在床边使劲揉。
徐思雨关门,戳破她,“我看你是想这只蠢猫了才对。”
“才怪呢吧,”随遇压低了声音,“我是来提醒你的。”
她把邵阳说的新闻讲了出来,徐思雨惊诧地啊了一声,随后想起房子不隔音,又走了过去,小声道:“不会吧,我觉得他人还不错啊。”
“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是不是坏人,现在未成年人犯罪的都一抓一大把,何况正当年少的大学生,”随遇戳她的头,“你给我小心点就是了,你又不了解他,自己想想吧,你一个女生,而且平时都在上班你能见他几次面。”
“也是哦,”徐思雨认真思索她的话,“我还是小心一点吧。”
“喵~”
她怀里的糯米球叫了两声。
“看吧,猫都觉得我说得对。”随遇一脸“你还不信我”的表情。
正说着,隔壁传来开门的声音,脚步声渐近,最后在随遇卧室门口停下。
两人对视了一眼。
紧接着传来敲门声。
随遇用口型问徐思雨:不会我们说话被他听见了吧?
徐思雨也用同样的方式回答着:我哪儿知道啊?
走过去开门之后,看着眼前这个笑得阳光的男生,随遇后退了一步,“请问有事吗?”
对方愣了一下,又很快明白她是谁,“噢,我听思雨姐说起过你,你是随遇是吗,我叫张岳涵,也没别的事,就是我给那只猫买了几个玩具,我准备拿过来,我不知道它的主人今天回来,还以为是思雨姐在里面呢。”
这番话听起来,有理有据,逻辑正确,随遇一时找不出什么可以反驳的点,她看着他手上的几个小玩意儿,侧过身,“那、你进来吧。”
“没关系,”他笑着把东西递给随遇,“你们在我就不进去了,不太方便,我先回房间了。”
“那谢谢你了。”随遇接过东西,看着他回了房间才关上房门。
她回头,冲徐思雨疑惑挑眉,“啊?”
“看吧,我就说他人真的还可以。”徐思雨耸耸肩。
随遇一时判断不出来,她哑言了一下,又晃了晃食指,走过去,“总之你还是防备着点吧,虽然他是短租,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个社会坏人太多了。”
“你瞧你,自己都混乱了,”徐思雨笑着坐床边去,“不说这个了,你呢,到底、什么、时候、能搬回来!”
一段一段地,越说越重。
随遇愣在了原地,“快了。”
“你少来,每次都来这两个字,”徐思雨用表情告诉她自己不吃这一套,“诶我问你,你那个室友什么时候有空,咱们仨去吃顿饭,反正你一时半会都回不来,好歹认识认识多个朋友呗。”
此话一出,随遇撸猫的动作放缓了些,她屏住了呼吸,思考着该怎么糊弄过去,“这也太麻烦了吧,我最近还忙得要死,到时候再看吧,我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时间。”
“行吧行吧,我的大摄影师,”徐思雨撇嘴,“在外面有别的女人了,不要我了,我懂我懂。”
随遇抬头,觉得好笑地看她,“你这是干嘛呢,你别乱想,在我心里没人比你更重要,你放心吧。”
“真的?”徐思雨傲娇地哼了声,“我告诉你,友情也是会吃醋的!”
“当然是真的啦,你还不信我啊。”
两人聊了一整夜,随遇忽然觉得突然回到了搬家前的状态。
想到搬出去这件事时,她念头一转,似乎在渝辞安家里住的时候也还行,没有当初自己想象中那么难熬。
她回想着这段时间,似乎渝辞安没有自己原先想的那么不近人情。
随遇睁开眼,视线从暗沉的天花板落到透光的窗边,渝辞安此刻不像陌生人,也不像朋友,那像什么?
好像,经过奶奶的突然来访后,和他从同一个屋檐下的互不干扰,变成了若即若离的室友,临时起意的同伴,以及掺满了各种杂质的搭档。
她细细想着,这听起来似乎并无二别,可后几个词汇却多多少少包含了交集与关联。
像是,我“跟”他,有些变成了我“和”他的意思。
这时她才想明白,其实只是少了冰冷的隔阂,可以像正常陌生人那样进行流于表面的交谈而已。
夜色欲沉。
回去那晚,随遇到的时候已经十点,回房间躺了一会,睡意渐浓时顿觉饿意冲头。
深邃的空腹感席卷全身,她穿着睡衣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挣扎片刻,终究是饥饿感冲散了瞌睡。
客厅昏暗,只有玄关顶端的灯散到客厅,随遇下楼后晃到左边书房透出光亮,也不知道渝辞安是什么时候回来的,随遇收回视线直直往厨房走。
从冰箱里拿出一袋速冻馄饨放在台面,她若有所思地抬头望了眼书房的方向。
随遇下移视线,转身走了过去。
敲了两下门,听到声音后随遇将门打开一道不大不小的缝,而后探头过去,“渝辞安,你饿了吗?”
他取下鼻梁上的眼镜看向随遇,“怎么了?”
“我煮馄饨,你要吃吗?”
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后渝辞安起身,“嗯。”
闻言,随遇将门推开,见他准备走过来她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眼只穿着睡衣的自己,这样和他待在一起好像不太合适,“我上楼拿件衣服。”
正欲转身,渝辞安略带倦意地诶了一声,随遇回过头时,他正拿着一件黑色外套朝她而来,“我的,将就一下。”
随遇本想拒绝,可想着吃顿夜宵也就那么点时间,她伸手接过衣服,“好,谢谢。”
走过去的时间里,她把那件羽绒服套在白色真丝睡衣外面,即刻,鼻尖就萦绕了渝辞安身上那好闻的檀木香气,一圈一圈地划过下颌,经久不散。
他的衣服对她而言相对太大,到厨房后,隔着台面,渝辞安回头看她,眼眸凝了一瞬。
昏暗处,她的眼睛像泛着月光的,波光粼粼的夜色湖面,此刻,这双好看的眼睛正带着等候望向他。
夜深人静,这个时间仿佛自带朦胧的暧昧气息。
宽大的外套遮挡了她大部分上半身,只剩白皙颈项处,锁骨窝之间,一颗黑色的痣做着平缓起伏,散落的长发又指引着他的视线一路向下,到不知名深处……
渝辞安喉结微动,淡淡地切了视线,“我来吧。”
“不用,我来。”随遇立马拒绝了他,眼底带着浅浅的不怀好意的笑,“你坐着等我就好。”
不知道她这个眼神又是打的什么坏心思。
渝辞安扫了她一眼,忽然发觉随遇似乎总是有很多小腹黑的时刻。
他转身将掌心扣在沿上,缓缓俯下身去,蹙眉似笑非笑地猜测道:“这次想干什么?”
不知不觉间,周围的空气混入了她身上的薄荷味道,似乎夹杂着淡淡的柑橘味,渝辞安无意识地往回退了些角度。
随遇倒也没否认,只是清了清嗓子,做出谈判的架势,“合作一下。”
指了指自己,“我下厨,”又指了指他,“你洗碗,”眼含期待,“怎么样?”
客厅开了盏昏暗的灯,映得他刚毅的面部线条柔和了几分,五官深邃立体,一双带着倦意的丹凤眼少了几分疏离,此刻浅浅地晕染了些许温度。
听到这分工明确的合作话语,他瞬间明了,找他的目的在这儿呢,渝辞安眉眼之间忽然带了玩味的笑意,“我觉得反过来会更好。”
期待落空。
随遇又想了想,最后抬起手,一本正经,“那划拳,输的洗,这样公平吧。”
看着她这幼稚的举动,渝辞安有些无言以对地闭了闭眼。
懒得再去逗她什么。
他懒散地站直身子,随后转身绕出厨房,“算了,我来洗。”
接了杯水后,渝辞安走到厨房正对着的客厅坐下等她,他的手指随意托着杯底,仰头喝了一口水,透过不停折射光线的玻璃杯,瞥见茶几上方有本夹着金属书签的书。
那不是自己的东西。
他扫了眼站在厨房等水开的随遇,放下杯子时指尖流转,顺带将那本书拿了起来。
暖调英伦风格的书封,封面右侧的白色方框内写着书名和作者名。
简奥斯汀,《傲慢与偏见》。
第一页用黑色墨迹笔写着随遇的名字,以及买书的日期和地点。
这是她的一个习惯,等看完整本书以后,又会在最后一页落上看完当天的日期地点。
渝辞安百无聊赖地随手翻开夹着书签的那页,扫了眼上面的文字,一眼落到那金属的树叶书签,最尖端处指着的一段话上:
——“我也说不准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看见你的什么神情,听见你的什么言语,便开始爱上了你,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我是到了不能自拔的时候,才发现爱上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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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他长腿交叠着,靠在沙发上又任意往前翻了几页。
最后淡然地将书合上。
合书那一刻。
窗外无声的雪悄然而至。
黑色天幕底下的暗光处,是等待与岁月人间。
“渝辞安,好了。”随遇温和的声音从后方饭厅处传来。
渝辞安放下那本书,起身走了过去。
随遇将饭厅的灯打开,暖白色的光顷刻间笼罩了下来,光晕柔和的边缘逐渐渐变消散,渝辞安抽出白色椅子坐到她对面。
看着眼前的热气腾腾。
“看起来还不错。”他评价了句。
“那当然,我厨艺可好了。”
随遇骄傲地自夸到。
渝辞安张了张嘴,无奈地配合着点了点头,他抬眸瞥了眼边吃边看手机的随遇,漫不经心道:“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这样的性格。”
听到他聊自己,随遇抬眸看了他一眼,又把视线落到手机上。
“我性格就是这样的,别人跟我熟了以后都说过你这句话,我朋友还说第一次见我的时候以为我是文静斯文那类人呢。”
听到这个形容,渝辞安不由得想到她第一次来这儿的时候,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好像确实是。
“那你呢,”他散漫地对她轻扬下颌,“第一眼觉得我是什么人?”
随遇放下筷子,抬起手肘搭在桌边,“说真话假话?”
“真话。”
她仔细回忆道:“真话就是……冷冰块一个,不好接近,脾气肯定很怪的人。”
听到这些形容词,渝辞安轻微抬眉,揶揄她,“所以你第一次来这儿的时候那么怕我?”
随遇神色忽然别扭起来,想了想措辞,她皱着眉噎言片刻。
最后带着思量缓缓道:“倒也不全是这个原因吧,我只是本来就很害怕和异性相处。”
她顿了一下,垂眸补充道:“而且你也看得出来,我不太喜欢和人打交道,会浑身不自在。”
那看来那次让她陪着演戏倒真的是太过难为她了,渝辞安不由得有些好奇,他密长的睫毛微颤,蹙眉认真道:“随遇,为什么只是害怕和异性相处?”
这个问题让她呼吸一屏,随遇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不想回答。
她下意识别开脸,不去看他那能够洞悉一切的眼眸,刻意地含糊其辞,“早就不记得了,可能是没怎么和异性相处过,不太习惯吧。”
这两个字让渝辞安忽然想起之前过敏当晚,她那时说的“习惯”二字,当时以为她只是在怕他,此刻他才明白这两个字背后所指代的到底是什么。
她是习惯了担惊受怕,习惯去拒人千里,习惯把自己隔绝在人群之外,又习惯性地,总是觉得自己亏欠别人太多。
渝辞安缓慢垂下眼眸,此时感觉自己有些心疼她。
但他很清楚,那是从旁观者的角度出发所引起的置身事外的怜悯,是因为人非草木,他又并非铁石心肠。
随遇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吃饱喝足以后产生的惯性睡意此刻涌上心头,眼角被挤出名为困倦的眼泪。
“渝辞安,我太困了,我要去睡觉了,不陪你聊天了。”她又打了一个哈欠,说得含糊不清。
渝辞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沉吟片刻后才轻声开口,“去吧。”
走过饭厅了随遇才想起,衣服还没还给他呢,她垂眸看了眼自己身上的外套。
随遇把衣服脱下来抱在怀里,折回饭厅,“渝辞安,你的衣服还给你,谢谢。”
声音离他越来越近,最后一个字说出来时恰好站到渝辞安旁边,将衣服搭在他旁边的椅子上,“我去睡觉了。”
“嗯。”他轻声应了一句。
脚步声逐渐消失在楼梯口的黑暗中,渝辞安这才想起什么,他稍稍偏过头,那件外套上沾染了她的气息,似乎还混合着那本就属于他的味道。
温热的室内,这两种气息也随之升温,落在他那双好看的眼里,一缕一缕地交缠出了乱人心神的涟漪。
这初冬,夜色渐浓,疯狂的静。
……
翌日清晨,随遇不用早起,难以拒绝脑内泛滥的睡意,直接一觉睡到了十点。
朦朦胧胧之际,阳光交错,一缕光线缓缓爬到她的脸上。
随遇皱着眉嘤咛了声,直接翻了个身抱着被子,错开那缕光,睡相极不规矩。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
恍惚间,她感觉自己的小腹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绞痛,那感觉时轻时重,随遇不自觉地抓紧了枕头,想强忍住痛感。
直到那钻心的痛感蔓延开,她才迟钝地意识到了什么。
不会是……
随遇瞬间睁开了眼,神情凝重地翻身起来,一个箭步冲下床又疾步走进厕所。
那抹暗红提醒着她什么。
后知后觉。
自己上个月是不是没来过例假?
她的身体总是这样,一切都不规律,以前在尚宇高强度工作落下的毛病。
有时忙起来自己也注意不到自己的变化,每次例假间隔一个月再来,都会带来一次令她生不如死的疼痛,最严重的一次直接去医院打止痛针才得以平复。
想到这儿,随遇不禁脸色苍白起来。
尝试过调理,可中药太苦,比那盒抑制胃酸的药都还都苦。
随遇潜意识就极度反感这些会让她痛苦的东西,例如喝了药又原封不动地吐出来也是常有的事,这样不仅没用还伤胃,权衡利弊后她也就不再去管。
用十几分钟收拾好一切后,随遇感到那股绞痛有了些许缓和的迹象,可很快,腹部那突如其来的强烈收缩又在不停地提醒着她应该做点什么。
下楼后她立马拿出药箱开始翻找止痛药。
吃了药以后,随遇蜷缩在沙发上紧皱着眉,缓了好久才缓过神来。
直至背部那股冷意退却,被抽空的力气才渐渐地回到她的身上。
额头渗出冷汗,她不止一次幻想过什么时候来场意外降临到自己头上,这样就可以终结这分明糜烂殆尽却因动物求生本能而苟延残喘的空壳生命。
痛苦退却后,留给身体的是无尽的麻木,如同置身虚无。
19. 暗涌
正准备给梁曼发消息请假,就收到群里的工作进度通知。
公司新签约了一个平面模特,梁曼前几天把这个外景项目交给了随遇和柳琳琳,临时改了时间,今天内就得定好摄影风格。
既然是合作,随遇就不太好丢给柳琳琳一个人,在心里问候那些人问候了一百遍后她才强撑起身来,浑浑噩噩之际,这个动作似乎花完了她刚才积蓄下来的所有力气。
柳琳琳见到消息直接打了电话过来,一开口就是国骂,随遇无心理会,愣愣地听着她骂,挂断电话后好一会她才缓缓站起身来。
*
下午一到公司,随遇就拿热水瓶捂着肚子趴在工位上,在这温暖如春的室内,她的额头又开始渗出冷汗。
“随遇,你没事吧?”柳琳琳一转身就看到她这副憔悴模样。
听到柳琳琳关心的话语,她强打起精神摇了摇头。
柳琳琳无暇顾及她,撑着头,在里面待久了后,只觉得公司的暖空调闷得不像话。
像不停被充入气体的气球,现在膨胀到了最终的时刻。
柳琳琳用力捶了下桌面,“烦死了!都快十一点了!怎么还要改!”
这一动作把随遇吓了一大跳,她心底的怒气随着柳琳琳的吐槽逐步上升。
“什么傻叉公司,”柳琳琳气愤地皱着眉拿过手机,“再不发泄一下的话我得憋死。”
她点开摸鱼小分队的群聊:
[真服了某些人,自己想要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就一直让老子改改改/中指]
这一炮,炸出来了一堆附和的声音,原本死气沉沉的群聊,突然之间死而复生,活跃得消息不停歇,一条接一条。
总是这样,方案定好以后,临近拍摄时需要改,有时又是弄了好几个版本的方案,最后又敲定了第一版。
叮咚的消息提示音不绝于耳,像是催促,催促随遇快点作出决定,她极为厌烦地啧了一声,将手机反扣到桌上,冷言道:“就这样吧,爱要不要,这么晚了,反正我不管了。”
“我也回去了。”柳琳琳一把抓起外套就朝外面走。
进电梯时,她打着哈欠看向随遇,“你打车了吗,你打车了的话我跟你一起吧,大晚上的我一个人怪害怕的。”
柳琳琳闷哼一声,“都怪邵阳那个狗屎,那天吃烤肉的时候非得说女生被那啥的事,我当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深夜了居然有些害怕。”
“我都还不知道怎么办呢。”随遇的怒气无的放矢,语气不由得冲了些。
“年底了嘛,最后半个月,熬过去就好啦。”
随遇不屑地哼了两声,“你自我pua就行了,可别带我一起,我已经在考虑解约的事了。”
“啊?”柳琳琳诧异看她,支支吾吾半天,有些郁闷,“我也想,可我没钱出违约金啊。”
看了她一眼,随遇拧着眉没有说话,俨然一副冷到谷底的神情。
出公司后,冷风呼啸,随遇止不住地打了个寒颤。
外面漆黑一片,前方不远处,几盏孤零零的路灯立在马路两侧,正在想怎么办的时候,微信消息让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随遇没什么精气神地点开:
[太晚了,我来接你]
是渝辞安发来的消息。
[不太方便,我和同事在一起。]
刚发出去消息,一辆白色法拉利就开了过来,停在她们面前。
渝辞安降下车窗,看了眼孤零零的两人,漫不经心道:“还不回去?”
柳琳琳诧异地和随遇对视了一眼,她诚实道:“渝总,我们刚下班,还没打到车。”
瞥了眼渝辞安,随遇顺着他的话接下去,加班这么久,此刻碰上他,这番话不由得有些赌气的意味,“渝总,很晚了,送我们两个回去可以吗?”
闻言,柳琳琳在她后面保持着礼貌的笑,又不动唇形地低语道:“随遇你疯了。”
说完后,柳琳琳又赶紧摆手解释,“不用不用,渝总您走您的,我们两个自己想办法,就不麻烦了。”
渝辞安瞥了她一眼,又将视线落到随遇身上,她脸色好像不太对,“可以。”
“那就麻烦了。”随遇拉着她一块上了车,进车门前她耳语道,“你不上他车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啊,给他打工到半夜,让他送送我们怎么了。”
“好像是这个道理哦。”柳琳琳赞同地点了点头。
关上车门后,柳琳琳浑身不自在,全然没了先前的嚣张气焰。
她拿出手机给随遇发消息:
[在他面前我怎么有种还没下班的错觉呢]
“你住哪儿?”渝辞安从后视镜看她。
柳琳琳抬头,指了指自己,“我吗?我住长原路的蓝苑花园,麻烦了,太不好意思了。”
语毕,她戳了戳随遇。
随遇捂着肚子没什么精神地噢了一声,“把我送到嘉兴小区就好,谢谢啦。”
她腾出精力,回复着柳琳琳的消息:
[这是他应该做的,无良老板压榨员工,送我们回去怎么了]
柳琳琳回复道:
[私密吗喽.jpg]
[我觉得我对渝总的看法改变了,邵阳他们简直是乱讲,他不是我想象中的那种暴君/祈祷/祈祷]
[人间还是有真情的]
[汗流浃背.jpg]
随遇瞥了眼左上方开车的渝辞安,没想到竟然还扭转了他在员工眼中的形象。
[你也太容易感动了吧]
柳琳琳:
[才没有,我是看到他也加班到深夜,我心理平衡了好吧]
[你说得我好像很没出息似的]
[私密吗喽.jpg]
[行吧。]随遇不想管了。
柳琳琳:
[我要拍个照发朋友圈]
[随遇,你那个角度比较好,你拍一张发给我]
见到这条消息,随遇欲言又止,前有徐思雨找她开视频通话,现又来了个柳琳琳让她偷拍,她感觉自己就是个没有感情的摄像头。
本想拒绝,可柳琳琳不停地央求她,随遇有些无奈。
[行。]
她肚子疼的要命,一窝火的气无处发泄,窝在角落点开手机相机,对着渝辞安的斜侧脸重重地按下了快门。
咔嚓。
在幽暗寂静的室内清脆悦耳。
“…………”
全场鸦雀无声,随遇感觉连呼吸声都停止了,身上的疼痛也来不及感受。
柳琳琳比她先反应过来,倒吸一口凉气,默默转过头去看车窗上自己的倒影。
见队友背叛了自己,随遇假装什么也没发生那样心虚地放下手机,直接闭眼假寐。
渝辞安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明知故问道:“干什么?”
随遇偷偷地,赶紧给柳琳琳发消息:
[你快回答他啊!!!我在干什么!!!!]
[你别装没看到!!!!]
“随遇是吧。”渝辞安又问了一句。
柳琳琳回复她:
[渝总点你名,你别看我,我尴尬死了啊啊啊!我都想跳车了]
脚趾抓地表情包×10
[姐妹明天重金请你吃饭谢罪/祈祷/祈祷/落泪]
随遇不太自然地嗯了一声,生无可恋地目视前方,“是我。”
“你这次在拍什么?”
这次……
显然意有所指。
“就、随手记录下生活。”她胡乱答到。
渝辞安慵懒地噢了一声,“记录生活,拍的什么?”
“不好意思,我这就删了。”随遇不想废话,点开相册就要删。
[姐妹手下留情!!!!你发给我了再删吧]
[求你了!]
随遇抓住机会:
[那你快帮我说话]
柳琳琳:
[我不知道和他聊什么啊姐姐!!]
[你不如直接鲨了我]
随遇:
[我!不!管!]
[总之你随便说两句转移他的注意力]
柳琳琳不太自然地开口,“呃,渝总,这、你送完我们再回去得很晚了吧。”
“还好。”他收回视线随口一答,又问道,“你们经常这样加班吗?”
随遇痛得不行,她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感觉肚子有些刺痛,又好像是胃,她又侧了侧身,不由得厌倦地皱起了眉,疼死算了。
这一幕落到后视镜,渝辞安瞥了一眼,放缓了些车速。
“自愿的自愿的,工作没完成,应该的应该的。”
柳吗喽的自觉。
渝辞安没再说话,车厢内又静了下来。
最放松的莫过于柳琳琳,偷拍乌龙总算告一段落。
到蓝苑花园,柳琳琳下车后,渝辞安侧过头,用余光看她,“她走了,我们去医院?”
沉默着。
片刻后,随遇才有气无力地开口。
“回去,不用去医院,”随遇疼痛难忍地闭着眼,头抵在车窗边,病恹恹地开口,“来例假,肚子痛。”
“家里有止疼药吗?”
“嗯。”她用气声应了句。
一路上,平缓的速度意外起到了安眠的作用。
今天忙上忙下,头昏沉如千斤重,她将头抵在车门上,细微的震动感从头侧传来。
大抵是碰到了红绿灯,车缓缓地停了下来,随遇强撑起眼皮,却承受不住疲惫感的下坠。
渐渐地,渐渐地,她没有了任何感觉……
……
停车后,沉寂的车厢内,渝辞安正欲开口,忽一抬眸,借着外面昏暗的路灯从后视镜打量她。
随遇蜷缩在大衣里,紧靠在车门边,她的眉宇之间尽是纠结的煎熬,长发凌乱地落在脖颈之间,唇有些泛白,看起来感觉,如若声音稍大一些,她就会如烟飘散,了无生气。
渝辞安凝眸移开视线,靠在车窗上那只手缓缓握拳上抬,最后抵在唇边。
而被半包围在他掌心的大拇指,正细细摩挲着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指腹的薄茧一遍又一遍匀速临摹过光滑的戒身,微眯着眼睛像在思索什么。
他回头看了随遇一眼,沉了下眸。
最终,下车打开后车门,将她拦腰抱了起来,“抱歉。”
随遇感觉自己听到了什么,她任由着渝辞安将自己横抱着,没有任何力气去推三阻四,让自己的头靠在他肩膀下方,清冷的檀木香再度将她包围,右耳处,那规律有力的心跳声传来,让她的困意再次漫上了心尖。
一个成年人的重量竟如此之轻,抱着她,像羽毛落在石头上,渝辞安眼底浮起诧异和惊讶,若有所思地蹙眉。
平日里一肚子坏水的人,此刻被疼痛折磨得不发一言,在他怀里嘤咛了声,“我能自己走。”
“话都说不清了,还逞什么强。”
言语之间无意识带了连他自己都未曾发觉的心疼。
随遇没精力再争辩,她仔细感受痛感来源,此刻又好像是小腹和胃同时在痛,整个腹部一片灼热。
见她不说话,渝辞安低头看了她一眼,“胃药吃了吗?”
迷迷糊糊之际,随遇艰难地摇摇头,发泄脾气那般含糊回答道:“太苦了不想吃,死了算了,药比我的命还苦……”
这番话让渝辞安不解地蹙了下眉,倒也没多想,兴许只是她的一时感叹。
进门后,暖意迅速将随遇围绕,她皱紧的眉此刻才有了些许放松。
渝辞安犹豫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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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打开了一盏亮度不算太刺眼的灯。
他把随遇放在沙发上。
落地感让她稍微清醒了一些,一张秀气的脸此刻一片惨白,随遇勉强睁开眼,坐在沙发上弓着腰抱住自己。
渝辞安给她倒了一杯热水过来,“你的药在哪儿?”
“止痛药在药箱里。”
“胃药呢?”他耐着性子又问了一句。
“好像在包里……”
好像……
渝辞安皱着眉坐到她旁边,声音冷了几分,“到底在哪儿?”
她吸了下鼻子,肯定道:“包里。”
闻言,他正准备拿她的包,一晃眼,却在茶几上见到,渝辞安不着痕迹地瞥了她一眼,伸出去的手顿了下,凝眸沉思片刻,他才伸手将它拿起。
把那两种药找出来后,渝辞安轻拍她的肩,“起来,先把药吃了。”
“你放那儿吧,别管我了,我不想麻烦你……”她没什么力气地开口。
渝辞安无奈地闭了闭眼,“随遇,现在吃,吃了上楼休息。”
闻言,随遇艰难地嗯了一长声,之后挣扎地坐直了身子,看向他的眼眸里写满了抗拒,见到渝辞安,想到这两个月不停地加班,她不由得心生厌烦,在疼痛的加持下,她的语气不由得冲了些。
“我说不想吃,我要去睡觉。”
她一站起身,胃部那股灼热开始扩散,她倒吸一口凉气,“嘶……”
渝辞安起身,想扶她,却被她伸手拒绝。
“没事,别管我。”她咬牙强忍下去那股贯穿每根神经的刺痛感,如硫酸滴落到皮肤。
渝辞安凝神看着她,“你胃病严重到什么程度了?”
疑惑了一路的问题,此刻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不知道,没管过。”刺痛感和疲惫感让她没什么耐心地胡乱回答这个问题。
随遇强行控制身体往前挪着步子。
“随遇。”他叫住了她。
渝辞安的声音这次放得很轻很轻,像一片雪花悄无声息地融化。
他沉吟片刻,像是在思考要不要说出自己的想法,怕不礼貌,亦或是觉得自己听起来是不是太多管闲事。
“我觉得你还是把药吃了再上去比较好。”
不知哪两个字彻底掀翻了她的脾气,随遇苦笑地叹了口气,一股怨气直冲天际,她回过头,呼吸有些急促。
“我都说了不要管我,我自己都不管了已经。”
语气不像指责,倒像是临近崩溃的慌乱。
“让我自生自灭又有什么不好,”随遇被痛苦折磨得有些失去了自控力,声音有些发颤,“我他.妈早已经是个废人了,哪天死了我也不会觉得可惜,我求求你能不能别浪费时间来管我了!”
她眼底那不是怒气,更像是无助。
独自立于悬崖边,却又疯狂渴望某种认同。
是渴望有人来否定她否定了的自己,还是渴望有人再推自己一把,然后彻底绝望不再痛苦。
随遇自己也已混乱不堪。
她只感觉自己在强行挣扎,贯穿首尾的绞痛感不停地将她拉扯,像被拖拽到了阎罗殿入口,却仍在拼死拽住最后那一根名为宣泄的稻草。
渝辞安眼底带了愕然,但很快又平静如初。
有些手足无措地错开视线,像个做了错事等着被批判的孩子,有些懊悔地闭上了眼,“对不起。”
渝辞安没有多说什么,在她那番如此沉重的话语面前好像说什么都太肤浅。
冷静下来后,她又急于开口想为自己刚才的行为辩解。
“我不是在埋怨你,我只是——”
随遇说话间停促了下,忽然放轻了声音。
“只是不喜欢自己,我也不喜欢热爱生活。”
她睁开眼精力涣散地看着地面,面色平淡地解释,像在说今夜的风很大。
他深深地看了她好久好久,每一个字,她说的每一个字,即使不知道她到底经历了什么,但渝辞安清醒地知道,自己能感受到其中深沉的痛苦。
她其实不需要道歉,他其实都能体谅。
没有说没关系,是因为那并不需要谁来原谅。
默了良久。
昏暗中,渝辞安强行压下心底那股强烈到可笑的拯救欲,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吃了药我就接受你的道歉,”他音色冷淡,伸出手指倒计时,“三、二……”
随遇垂头丧气地吸了吸鼻子,“我吃。”
打断了他的倒计时。
一鼓作气地拿起药片,她眉眼之间那股对抗今劲儿快要直冲云霄,随遇在心里挣扎了片刻,最后一股脑全扔嘴里。
看她吃完药后,一张苍白的脸瞬间拧成了一团,疯狂喝着水去稀释嘴里的苦味,渝辞安没来由得心里像被针刺了一下。
口腔内那股冲人的苦味过去之后,随遇才舒缓了表情,她咬着牙不敢用舌头去接触口腔内壁,好一会后,等唾液将最后的苦味冲淡,她才艰难地扭头看向他,“对不起。”
他没理会她的道歉,而是朝她伸出手,挑眉轻声道:“拿来。”
“什么啊?”随遇一脸疑惑。
“我看看你今晚拍的照片。”渝辞安似笑非笑道,“看看你那坏心眼能给我拍成什么样。”
她沉了一口气,没理由拒绝,直接把照片从回收站调开以后放到他手上。
车厢内,前方汽车的红色尾灯映照在他脸庞,衬托出那流畅的下颌线和高挺的鼻梁,微侧着脸,那密长的睫毛下是深邃的眼眸。
渝辞安按下恢复键后将手机还给了她,“行了,快去休息吧。”
随遇默认地点了下头,“嗯。”
走了几步后她回过头,别扭地带着歉意地看了他一眼,“那你也早点休息。”
20. 暗涌
“嗯,”他轻扬下颌,“去吧。”
上楼前,随遇犹豫了下,再度诚恳地看向他,脸色苍白得仿佛下一秒就能直接倒地不起,“今晚上不好意思。”
她走后,渝辞安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摩挲着指腹,冷白手背上隐约可见那微微凸起的青色血管。
无声叹息。
回过神时手机已经响了好一阵了。
他接起电话,还没开口,周远齐那家伙的声音就穿透了听筒,“喂渝辞安,你最近怎么回事,不是早退就是直接不来了,怎么,变妻管严了?”
“想多了,”渝辞安疲惫地揉着眉心,“忙着应付家里而已。”
周远齐不屑地切了一声,“那明天晚上,来不来?”
“在哪儿?”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你就说晚上九点你有没有时间出来。”
想了想明天的安排,“十点可以。”
“行,十点就十点,”周远齐清了清嗓子,仍然没有放弃那个念头,“不带你老婆出来聚一聚?”
坐到沙发上,听到他这番话后,渝辞安想到随遇见陌生人局促不安的样子,有些无奈地摇了下头,“再说吧,她不喜欢见到陌生人,会不自在。”
听他这话,周远齐心领神会地悟了更深一层的事情。
“哟,这是和好了的意思?上次不说要离了吗,那这和好了你还出来瞎晃悠?不打算巩固巩固感情?”
渝辞安没有直接回答,心不在焉道:“和你有什么关系。”
“行行行,算我这个外人多嘴问这一句行了吧,”他抱怨着,“那以后你老婆来我这儿喝酒的话,看你面子上不收她钱这总可以了吧。”
闻言,渝辞安冷哼一声,淡淡开口,“免了,她胃不好,还死活不肯吃药。”
周远齐听出他话里的无奈,打趣地嚯了一声,“那渝总您这不得好好哄哄她?女生都是吃软不吃硬的懂不懂?”
“行了行了,”他疲惫地敷衍着,“不用你管,我自己有分寸。”
“我懒得理你,明晚十点,我冲你家里去把你揪出来。”
像是想到了什么,渝辞安眼底浮出一丝抵触,他胡乱揉着头发的手一顿,蹙起了眉,“你不可以。”
听到只对自己下禁止令,周远齐惊诧万分地啊了声,不可置信的感觉仿佛快要冲出听筒,“不是,凭什么只有我不能来,咱俩怎么说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啊。”
“少废话,这我家还是你家?”渝辞安敷衍着回应着,快速挂了电话。
他仰头用掌心挡住光线,无名指的戒指反射着顶端的光线,那一点高光很是明显,脖颈处,性感的喉结此刻格外惹人注目,渝辞安垂下另一只手将手机扔到一旁。
渝辞安的喉结滚动了两下,带动着锁骨处的皮肤做着起伏。
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将手放下,立体的五官投下的阴影遮盖了他眼底的大半思绪。
随后,偏头拿起手机,神情带了些许严肃,渝辞安拨通了一个号码,很快,对方接了起来,语气可谓是毕恭毕敬,“喂渝总,这么晚了请问是还有什么事吗?”
“去要一份平行线所有艺人和负责人的资料以及考核成绩,明天下午前发我邮箱。”
“啊?那也太多了吧……”
渝辞安闭眼蹙眉,“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没有。”
随遇上去后,他恍然发觉客厅静得令人窒息。
几个月前怎么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挂断电话后,渝辞安若有所思地朝楼梯那边看了一眼。
上去时发现随遇的房间灯居然还亮着,瞥了眼他就收回视线回了卧室。
过道安静片刻。
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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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被人从里打开,他沉眸凝视隔壁好一会,视线缓缓流转至地面,带着某种权衡。
最终,沉了一口气,略带粗糙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光滑的门把手,默了良久,他抬头走了过去,冷峻的五官带了几分考量。
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声没什么精气神的声音。
“来了。”
开门后,随遇踮着光脚望着他。
药效发作后,疼痛缓解些许,她那张清秀的脸稍微恢复了一点血色,只是嘴唇依旧泛白,看起来病恹恹的,只是那双杏眼依旧动人,像个容易破碎的瓷娃娃。
“怎么了?”刚在他面前发了脾气,这会见到他,随遇多少有些过意不去,视线有些躲闪。
渝辞安上下扫视她,最终焦点落在她那双脚上,他皱起眉,想说的话到嘴边一转,语气稍有些冷意,“怎么回事?”
这突如其来的质问让随遇一时摸不着头脑,她有些紧张地捏着自己的手,“地上不冷我就没穿啊,是有什么事找我吗?”
他抬眸,将视线落在她脸上,看她紧张兮兮的模样心里头一软,硬话说不太出口,被堵到喉间。
渝辞安偏开头,放轻了声线,“把鞋穿上我再说。”
“啊?哦……”随遇愣愣地点了点头。
她转过身,渝辞安看着她瘦弱的背影,情绪复杂,在所有不定因素中,唯一确定的是,这些让人难过心烦的情绪都来源于眼前这个总是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的人。
渝辞安凝视着她的一切动作,不禁想到她今晚的那些话,拧着的眉愈发紧了些。
“我好了,你说吧。”随遇回来,有些犯怯地望着他。
他即刻敛了眼底思绪,“怎么还不睡?”
“在车上睡太久了,现在我有些睡不着,”随遇诚实道,“怎么了吗?”
“喜欢看电影吗?”
21. 暗涌
就为说这事儿?
随遇有些不明就里地点点头,“你怎么突然问我这个?”
渝辞安一只手稍微抬过头顶搭在门框上,“不是心情不好吗?”
随遇摆摆手,笑得有些虚弱,“不用,我刚才乱说的。”
她赶紧解释,没想过自己随口说的话渝辞安居然往心里去了,此刻心底不由得有些懊恼。
“明天白天我可以陪你,”渝辞安轻扬下颌,眼底如往常慵懒,“想做什么?”
他的声音很淡,同往常没有区别。
可一句句关心的话语犹如千斤巨石压在她心头,像是在面临从未遇到过的课题,她不知该如何应对别人的关心。
手足无措的神情顷刻间溢出眼底,明天还未到来,却已开始思索该怎么偿还渝辞安对她的同情。
她并不排斥别人同情自己,相反,她渴望得到别人的怜悯,似乎这样能够表明自己心底的难过没有被人忽略。
也能够证明自己在别人眼里是存在的,
可与之矛盾的是,她同时又希望不要有人看见自己,希望某个角落里只有自己。
像深海里的鱼,只需要氧气,又本能地拒绝光明。
似乎是出于第一反应,刹那间,她脑海里唯一有的念头是拒绝。
可她忽然想尝试一下:
试图不去害怕热闹。
不要害怕别人靠近。
“想好了吗?”渝辞安又问了一句。
随遇垂眸沉默片刻后,抬头,“明天就待在家可以吗?”
“当然可以,”他想了下,又轻声补充了句,“我发现你总是喜欢待在家里。”
“我不爱社交,”她扫了眼渝辞安,眼底漫上疲惫的笑,耸了下肩,“可我发现你总是喜欢待在外面,而且我好像很多习惯都跟你是相反的状态。”
渝辞安认同地点了点头。
蓦然间。
随遇想到他最开始提的那个问题,迟缓地回答道:“你今晚有空吗?”
“怎么了?”
“看《怦然心动》怎么样,我心情不好就看这个。”
渝辞安仔细观察着她,“肚子和胃不疼了?”
“不疼了吧,”随遇又细细感受了下,看着他重新回答道,“嗯……还有一点吧,但还好。”
“可以,”他放心地收回视线,“下楼?”
“我不想下去了,”随遇商量道,“在我房间直接用平板放行吗?”
闻言,渝辞安侧过身往隔壁走,用眼神示意她跟上来,“过来。”
随遇好奇中带着疑惑,她探出头晃了一眼,又出门跟上他,“什么啊?”
“你既然不想下楼,就来我房间将就一下。”
声音渐远,又跟随他转进了卧室。
跟着他进了隔壁以后,看到渝辞安按下开关旁边的按钮,下放投影仪,画面投射到床正对着的那面宽大的白墙上,随遇随着那束光看过去,画面呈现出裸眼3D的效果。
她愣神地眨了眨眼,这画质也叫将就啊。
随遇晃了眼房间,坐地上仰着头太累,那只有坐到床边上,她皱着眉想了想,他好像有洁癖,随遇抬眸看他,“渝辞安,我能把脚放你床上吗?”
他打量地看向她,想到随遇刚刚光脚踩地,思索着,最后点了点头,“去洗干净了就可以。”
“好。”
进他房间的浴室以后,随遇路过镜子时习惯性地扫了一眼,只此一眼,她表情立马凝固,站定脚步,退了半步又转身朝镜子走去。
她像是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眼神充满了不可置信,伸手摸着自己的额头,什么时候长了这么多痘痘。
这些天加班太累,再加上来例假,作息又极度不规律,太阳穴、额头以及侧脸,分布着数量大小不一的红色。
我!靠!
她暗骂了声。
今晚就是顶着这样一张脸在和渝辞安说话的吗,她想起之前嘲笑他有偶像包袱,随遇一时无语,好像自己的偶像包袱也小不到哪儿去。
她没办法在同性异性,特别是好看的同性异性面前坦然露出自己这样的一面,总觉得丢人和没面子。
像是一种奇怪的自尊心作祟加容貌对比焦虑,随遇总感觉这样有损自己在别人眼里的外貌形象。
他今晚肯定都看到了吧……
完了。
黑历史居然被渝辞安看到了,好几年不长一回,竟然被他给看到了这么狼狈的一次。
随遇难堪地皱起一张脸。
出浴室的第一件事,随遇淡定地走过去先把房间的灯给关了。
渝辞安靠在床背上,不解的视线跟随着她到床的另一边缘,“怎么了?”
黑暗中,感受到他打量的视线,随遇窘迫地偏过头不让他看,“没什么。”
“真的没什么?”他不相信地反问到。
随遇犹豫了下,侧过头,用余光迅速瞄了他一眼,有些为难地开口试探道:“你今晚有没有注意到什么啊?”
“嗯?”渝辞安没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看着她的侧影,沉眸思索着,注意到她躲避的动作,猜测道,“注意你?”
“……嗯。”随遇小声承认,仿佛这是一件很拿不上台面的事。
似乎又看到了她和平时不一样的一面,渝辞安双臂环抱,忽然起了逗她的心思,眼底染上一层不怀好意,悠哉地啊一声,“你觉得我应该注意你哪些方面?”
“你、你就说你觉得我有没有哪些变化就行了,没有就说没有。”
“有。”想也没想,他立马肯定到。
随遇哑言片刻,试探性地轻声问道:“什么啊?”
“不打算告诉你。”
他嘴角带了玩味的弧度,边回答她边调开那部电影。
“你!”随遇回过头,泄气地梳了下头发,用长发挡住自己,赌气似的皱眉嘟囔道,“不说就不说。”
他愉悦地低笑了声,“行了,别纠结了,看电影。”
随遇也不再追问什么,听到电影开场音后抬头看过去。
电影缓缓开场。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眼底的难堪渐渐退散,又似乎逐渐涣散开了视线。
一刻钟后,听到轻快的配乐声她才回过神来,故事已经进行了好一会,随遇抬眸,映入眼帘的是一行字幕。
——我真希望朱莉.贝克别缠着我。
幽暗处,渝辞安凝神。
而随遇津津有味地看着那已经能反复背诵的故事情节,影片落在她双眸,像落满了灰尘。
“为什么喜欢这部电影?”他不移视线地侧头问到。
默了片刻,随遇才缓缓答道:“以前几个朋友带我看的。”
顿了一下,她又补充了句:“我觉得双视角切换还挺有意思。”
“小说里他们好像没有在一起。”他漫不经心地开口。
随遇笑道:“小说我记得是开放式结局吧,万一女主思考过后,觉得男主已经放下对她的偏见,正在为她改变自己,或许朱莉会尝试和他在一起。”
想了想,随遇问道:“你印象最深的台词是哪句?”
渝辞安微眯着眼睛回忆了下剧情,“整体大于部分之和。”
“我还以为你会说那句最经典的台词呢。”随遇揶揄到。
“你呢?”
“我最喜欢的一段是,外公告诉布莱斯,‘你不能因为莫须有的罪名去责怪你的父亲,那样对他不公平’。”
渝辞安偏头看她,“为什么是这一段。”
随遇像是在整合语句那样长长地啊了一声,忽然觉得或许说出来,渝辞安就能够理解先前她在客厅说的那番话,也或许是为了从侧面向他解释
“我爸是个警察,在我很小的时候他和我妈离了婚,我被判给了我爸,可他有天突然消失了,然后我到了我爷爷家。”
她顿了一下,像在回忆。
“可我堂哥不喜欢我,我爷爷看他脸色,我每天也是各种看他们脸色,小学的时候有次我哥整我,害我在树林里迷路了,那里面全是坟,晚上又冷,我当时害怕得要死,哭都不敢哭。”
忽然间,她嗤笑一声。
“我其实不怕你笑话,这么多年,我觉得我还在那片树林里走不出来呢。”
惆怅叹息着,她仿佛是在压制情绪。
“后来发现他们压根就没来找过我,”随遇自嘲地笑了笑,“高考后我就彻底和他们断了关系,我当时把我后来一切的不幸都归结到我爸头上,直到有一次。”
她想了一下,“我记得是赛马那天,也就是见到你那天晚上,我爸以前局里的局长见到我后什么也没告诉我,但我也猜到了个大概吧。”
缓了缓,认真在脑海里思索一番,“可我已经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了,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牺牲了,你可能会觉得我很冷漠,但是我真的觉得现在说起这些——”
突然顿促了一下,随遇若有所思地接着说,“像是在说别人家的事。”
话至此处。
随遇忽然犹豫了起来,她心里一直有话呼之欲出,垂下的眼眸带了厚厚的纠结和难堪。
“渝辞安,”她轻声道,“我其实有话跟你说。”
“嗯,你说。”他漫不经心到。
“其实……”
她停了下来。
那是一段已经蒙了尘的旧事。
是应该给渝辞安道歉的,这是早就应该做的事。
是自己一直胆子太小,才将那三个字藏在心里藏了好多年。
两个月前,再见他那天又自卑作祟,企图靠故意贬低自己来让他的怀疑显得不值一提。
此刻。
一切都是恰好。
不会再有比这更好的时机。
随遇有些自私地想,也许他知道过去的她,现在就能够理解当时的她。
要是渝辞安不原谅,那她再想别的道歉方法。
“其实……”随遇耳根红了几分,言语之间比刚才多了厚重的愧疚,“其实我早就该跟你说句对不起的。”
渝辞安没打断她。
“那件事好……好像都快十年了。”她哑言了一下。
十年前,她十四岁,他十九岁,渝辞安大一的暑假和朋友去新疆旅游,在街上,恰好撞见了失魂落魄的她。
随遇当时抬头看他,只一眼就迅速低下了头。
他的气质太过出众,矜贵的气息扑面而来,那双好看的眼睛又太过清冷。
当时她还没懂,那其实叫做自卑。
很早很早以前,那颗种子就开始在她心里生根发芽,用十几二十年的时间直至参天,又枯萎,成了无底深渊吞噬她面对一切的勇气。
包括面对死亡的勇气。
“我、我当时不是故意骗你手表去卖的,我当时只感觉你身上的东西值钱,可实在不知道那块手表那么贵……”
后来她才知道,那块手表好几百万,足够把她送进牢里。
“我那天被我哥他们关家里饿了好久了已经,我没钱买吃的,实在没力气去打零工了……”
渝辞安眼眸忽沉,此刻不敢细想,以她这样的性格,当时得饿到什么程度才有胆子去行骗。
他的注意力早已不在眼前的影片画面上。
指尖微动几分,张开手后,顿了一下又紧握成拳,他咬了咬牙,极力克制着心底蔓延出的那抹异样的心疼情绪。
再见那天,他竟然还用过这件事去怀疑她,想到此处,渝辞安呼吸越发沉重。
他尽量语气轻松,不想让她难堪,言语之间是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温柔,不自觉地,竟带了哄的意味。
“是吗,那卖了多少呢?”
随遇嗯了半天,脸红了个彻底,越想她的头就越低,一会后才有些扭捏地开口,“……就卖了二十块,吃了两碗面,对不起,我不知道那块表把我卖了也赔不起……”
“随遇,”渝辞安扭头笑了声,玩笑道,“只卖了这么点钱不是你的错,是买家太狡猾了。”
他凝眸转回头,难怪当初在协议上死活都要加一句不能和他再有金钱上的来往。
最终,一次深呼吸将这些感觉全都归为平淡。
“没关系,以后会好的。”他轻声开口。
“谢谢你渝辞安。”随遇真心实意地道谢。
这句话包含了太多太多,谢谢你不计前嫌,谢谢你愿意陪我,愿意听我说那些掺满杂质的过去。
你说我以后会好的,这是我最感谢的。
她在心里补充了好多好多,有好多感谢想告诉他。
却不敢开口,怕显得矫情。
而画面的颜色映照在房间内,不停变换。
此刻,窗外雪还在下,悄无声息,整座城市无可奈何地被无声浸润。
雪花落地,像是毫无重量,毫无声响的叹息,又一寸一寸地融化,在不知不觉间早已让世界天翻地覆,变换一副模样。
可沉睡中的人还未清醒,被冬雪围绕彻底,却自认明日天色如常……
“你刚才说你爸爸的事,然后呢?”他转了话题。
随遇窘迫着脸抬头。
沉吟片刻,才有些不理解自己地问他,“你说,现在想到自己家人或许已经死了,但是我没有一点难过的情绪,这是不是有些奇怪?”
渝辞安没有直接安慰,想了想,缓缓开口道:“苏轼给自己妻子的祭文他也没有记录别的,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她可以提前去地下孝顺母亲,而自己不可以,可这并不影响他最后写下十年生死两茫茫。”
随遇摇头,“不理解。”
“是因为,”渝辞安顿了一下,转过头去,“有的人离开,或许大哭一场一切都可以过去,但有的人离开,留给你内心的是无尽的潮湿,你不会即刻难过,那需要等积蓄一定的岁月,心才会开始想念。你觉得呢?”
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很轻,和以往都不一样,随遇忽然想起回这边第一次见他时,渝辞安冷着一张脸,带着怀疑的眼神打量自己。
时间忽然成了软化剂,将自己和他中间那道无形屏障的硬度缓解,若换做是两个月前,她一定不敢想象自己居然可以跟他平心静气地讨论这些。
那若是再过两个月,是不是可以成为朋友?
想到此处,随遇无奈地勾了下嘴角,不知是在回答哪个问题:“也许吧。”
打量了他一下,渝辞安没有生气。
随遇这才放松了下来去接过他的话。
“可我觉得苏轼对王弗用情最深的不是《江城子》,是《翻香令》。”
“为什么?”
“那首词里,他说,自己背着别人,偷偷地把沉香木加进香炉中,加了沉香木以后香料就可以燃烧得更彻底,因为民间传说里,香没烧完,就表明两个人不会有下一世。”
渝辞安想了想,好像明白了她是什么意思,“所以你是觉得那首词的感情表达更纯粹?”
“是啊,”随遇点头,娓娓道来,“《江城子》与其说是他在怀念亡妻,不如说更是在怀念过去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怀念王弗对他的时刻警醒随时提点,而她也只是恰好陪他经历了人生最得意的一段时光,所以苏东坡会觉得难忘。
可《翻香令》不一样,那只是因为纯粹很想她,舍不得她离开,所以哪怕自己觉得那个传说很俗,他也会去尝试。
我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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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这首词的时候一下子就被打动了,可是后来了解更多以后发现,好像所谓纯粹的爱情不过是片刻的刻骨铭心。”
“你觉得这样的爱情不存在?”
“我当然觉得存在,可太少,我也从没期待过,”随遇思索道,“那些纠缠不休的人,他们到底是理智权衡弊端后又舍不下利,还是爱得不够却愿赌不服输,明明是在纠结着沉没成本却自以为深情?
他们总是爱用礼物的商业价格去衡量自己在对方心里有多重要。
那到底是出于没有安全感,还是说在乎的从来不是爱人本身?
只是当作一场价值交换,如果索取不到自己想要的价值那么就结束这场利益游戏,换下一个。
又或许纯粹的爱本身就是一个伪命题,需要用利益去证明它还存在的时候,就已经不纯粹了,可如果光靠感知,那谁又真的在乎谁。”
“所以你是赞同‘我们将爱从具体对象剥离,爱本身就够了’的观点?”
“是。”她肯定到。
“可你有没有想过,你刚才说的两种情况,只是喜欢,而不是爱。”
“那你觉得爱是什么?”
渝辞安没有一点犹豫,似乎是思考了很久的问题,他轻声道:
“爱是看见,然后不计成本地在乎。”
随遇没有继续下去这个话题,她不明白他口中的“看见”是什么意思,像个懵懂孩童一般,她不曾细想过“爱”这个概念,看见什么?又去在乎什么,似乎这两个概念是虚无的,总得依附于什么。
“重要的东西眼睛是看不见的。”随遇故意反驳他。
渝辞安笑到,没有明说:“你这句话我记得还有后半段啊。”
重要的东西眼睛是看不见的,得用心去感受。
她看着电影,已经不关心这个话题了,语气轻松地打趣道:“那你爱一个人的具体表现会是什么呢?”
渝辞安思量片刻,试图想象自己爱一个人的样子,可最后只有一个模糊的大概。
“如果我会爱上一个人,她愿意接受的话,我想给她谋划一个将来。”
顿了下,想到什么,他补充道:“一个就算没有我,她也可以怀揣希望继续下去的将来。”
随遇笑道:“看来你很有感情经验啊,但公司里的人都说你是单身主义哦。”
“非要说经验的话,”他看向随遇,难得的不着调道,“你算吗?”
“当然不算,”她注意力已经不在这上头了,盯着故事字幕不以为然道:“算合作伙伴吧,况且再过两个月我就什么也不是了。”
时间分秒流逝,台词与独白交替更换,将故事推到终点。
——当她走出那扇门,我回想起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怎么会有人想要躲着朱莉.贝克呢?我们站在那里,我忽然意识到,这么多年我们从未真正交谈过。
渝辞安若有所思,眼底思绪被黑暗遮挡完全。
夜色愈浓,不知不觉已近凌晨三点。
电影结束出字幕时,渝辞安转头看她,随遇歪歪斜斜地靠在床头,睡得正沉,发出规律平稳的呼吸声。
她的脸偏向他这一方,碎发散落在额前,黑暗中,借着字幕的些许微光,渝辞安这才注意到她先前到底在躲什么。
他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又不由得轻笑了声,伸长手臂动作轻柔地将她额前的碎发撩开。
长发抚过她的鼻尖,绕过侧脸,落到颈窝处。
兴许是在睡梦中感觉到脖颈处有一股痒意,随遇嘤咛了一声,翻了个身直接躺了下来,渝辞安心头一紧,手悬停在半空,见她没有动静,两秒后才缓缓收回。
感到脖子放平以后,没有了抵触感,她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微张着嘴,像在说什么。
渝辞安蹙了下眉,又要说梦话吗。
随遇念叨着什么,含糊不清,仿佛是做了个噩梦,不经意间,她猛地侧过身来,一伸手就搂住了他的腰,个人距离瞬间被压缩到所剩无几。
像是感受到了温暖,随遇又往他身边挪了挪,得寸进尺地一伸腿,整个人直接缠绕在了他身上。
在室内,她只穿着一件紧身鱼尾裙,此刻的柔和的曲线将他的手紧紧压住,隔着单薄的布料,她身上的热气疯狂传递到他的手背,感受着她呼吸的起伏。
黑暗中,感知力被骤然放大,渝辞安身体不由得紧绷起来,靠在床头,仰起头时喉结滚动了下,像在压制什么那般呼吸不由得有些沉重。
鼻尖萦绕着独属于她身上好闻的薄荷气息,他皱着眉沉下一股气息,不自觉地闷哼了声,片刻后,被压住的那只手用力将她推开。
他起身后,巨大的落差感让她忍不住抖了一下,随遇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投影仪的模糊光影,上眼皮不受控地落了下来,又被强行撑开。
她坐起身,感觉记忆有一截空白期,怎么看着看着就睡着了,打着浓浓的哈欠环顾四周,渝辞安怎么也不见了。
“……”
想到这三个字,她这才迟钝地惊醒过来,怎么在人家房间里睡着了。
随遇大梦初醒般清醒过来,那她是睡了多久啊,想到这,困意瞬间少了大半,她没有任何犹豫地下床,动作放得很轻,悄摸声离开算了,明天他问起再解释。
快走到门口时,她听到浴室门被打开的咔哒声音。
“站住。”
冷不丁的一声。
随遇瞬间绷紧,她背影侧对着渝辞安,故作镇定道:“太晚了,我过去睡觉了,你早点休息,晚安。”
声音像被突然放了气的气球,说到后面越来越急促。
“我有话问你。”
听不出是喜是怒。
她面露窘色地皱起一张脸,收回了准备开门的手,“什么啊?”
渝辞安走过去,离她仅有一步之遥的地方伸手把灯打开,又顺势缓缓地倚在墙边,“你知道自己睡觉很不老实吗?”
刺眼的亮光袭来,她顷刻间闭了眼,缓了好一会,意识到他刚才说了什么,随遇睁开眼,心下一惊,他这句话什么意思,也顾不上别的,她下意识看向他的方向,有些紧张。
“我刚才做了什么吗?”
他意有所指地缓缓道:“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这句话让她提心吊胆起来。
“什么不是第一次?”随遇头脑风暴着,他到底在说什么。
“你抱着我,上次还牵我手不让我走,”渝辞安蹙眉打量她,“我觉得我也不是很安全。”
抱他……
抱他?!还牵手不让人家走!还有上次?!
“第一次是什么时候啊!”随遇担忧地开口,“不会是奶奶来的那次吧……”
“不然呢?”他理所应当地蹙眉。
这几个信息点像两枚原子弹投了下来,随遇瞬间震惊地啊了一声,带着毫不掩饰的疑惑。
“你开什么玩笑,我为什么要抱你啊。”可话到末端,她越来越没底气,心虚得像背对站在悬崖边上。
渝辞安冷哼了声,“你问我?”
“我睡觉一般固定姿势后就不会动了,”随遇红着一张脸为自己胡乱辩解道,“肯定是过程中发生了什么我才会乱动……”
想到了什么,他的眼眸忽闪了下,又很快恢复往常的漫不经心,随后将视线落到她的脸上。
随遇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赶紧撇开脸。
他侧头,呵了声,略带笑意轻声道:“躲什么,早就看到了。”
听到这话,随遇烦躁地低声啧了一声,“我去睡觉了。”
她难堪地看了他一眼,垂眸开门,离开前又补充了句,“对不起,不会有下一次了。”
22. 暗涌
回房间后,随遇直接把自己蒙在被子里,直到透不过气,她才探出头大口呼吸。
脑子里全是渝辞安的那几句话。
自己不会真的对他做了什么吧。
别啊……
那也太尴尬了,随遇拧起了眉。
可当时睡着了,脑袋里实在没有那段记忆,根本无从考证他那番话的真实性和严重程度。
脑袋里两个声音在吵架。
一方用逃避的方式为自己开脱:不用想太多,就算是那又怎样,都过去了,况且他是男人,又不吃亏。
另一方又让她直面现实:别人又不愿意,你那个想法纯粹是自作多情,今天道了歉,以后注意一点,提高警惕别让这种事再发生就行了。
在这二者之间,随遇选择了第三者:
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先睡觉再说。
可刚才在隔壁还有十足的困意,此刻她竟被渝辞安那两句话给扰得心神不定,一石激起千层浪,震荡不停,平静得缓慢。
夜太静了,让人心慌。
她睫毛微颤,黑暗中缓缓睁开眼,如果他刚才说的是真的,那就是自己先逾矩,本来想着防备渝辞安,结果自己才是那个危险分子。
“……”
今夜她本想试着接近别人,可被那两句话给吓回了原地,是不是自己只要想做出什么改变,就会影响到别人,或者说眼前就会突然出现另一套新的难题,打得她措手不及。
可若是一味地想还清一切,忙着平衡天秤两边,你来我往之际,那到底是在擦出明确的界限,还是更加模糊了边界。
忽然被这个问题给绊住了手脚。
她向来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那些线太过繁杂冗长,在她手里只会被缠绕在一起,交错出各种各样的百思不得其解。
冬季的冷光乍破地平线,她才缓缓进入了梦乡。
迷迷糊糊地,眼看就要睡着了。
突然,一阵有规律的敲门声直接断了她试图连接的睡意。
随遇强忍起床气,在心里默念三声倒计时,蓄满了力气才蹭了起来。
可一坐起身,刚积蓄完毕的力气尽数消散,又是一阵翻涌睡意,眼皮是沉了又沉。
直到敲门声又起,随遇才下床,梦游似的过去开了门。
开门后,同样是晚睡,渝辞安倒是精神十足。
她将头抵在门上,语气是快溢出来的困倦,打着哈欠含糊不清道:“干什么,这才九点……”
“起床,吃早饭。”
渝辞安语言精练地提出要点。
“不吃,我要睡觉。”
正打算关门转身,继续钻回被窝赖床,渝辞安隔着她的睡衣,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带着她往外走。
他边走边懒着声音开口:“随遇,吃饭还是吃药,自己选。”
随遇被握住的手僵硬着,她被迫挪着步伐跟上他,拧着脸,每一寸表情都在用力表达自己的困倦,“哎呀我都不想吃,渝辞安我好困啊。”
“昨天说陪你,那你就按我的作息安排来。”
“哪儿有这样的啊,渝辞安你这是不讲道理。”她埋怨着。
可他也不打算反驳,甚至还点了点头肯定地嗯了一声,“说对了,我从来不讲道理。”
随遇下着楼梯,闷哼一声看他背影,起床气一上来,她不服气道:“那我早上也是跟你一块喝酒吗?”
“想得美,自己做饭。”
下楼以后,渝辞安放开她,“行了,去洗脸。”
“好吧。”随遇困得睁不开眼,勉强妥协,忽然想起什么来,她艰难地掀开眼皮,“你什么时候起床的?”
他轻微抬眉,“八点。”
又补充了句:“让你多睡了一个小时。”
大慈大悲的语气。
随遇懵懵懂懂的还没清醒过来,她收回视线又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抬起手臂挡住口鼻,热气哈在手背上,她更是困倦,只得快速摇了摇头。
“好吧,”她闭着眼睛回答他,“我先去洗个脸。”
“去吧。”
闭着眼睛转身,随遇昏昏沉沉地朝卫生间走去,渝辞安在她身后看她东倒西歪的模样,不禁偏头失笑。
*
随遇用凉水扑脸,瞌睡被惊醒大半,直至腹部那股剧烈的绞痛感再起时,她才彻底恢复了思考能力。
手撑在洗手台上,没有开灯,借着窗户透过来的日光,随遇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她左右转了转脸,没有睡好,脸上的痘痘又红了几分。
烦躁地啧了一声,这张脸到底什么时候能好。
不过昨晚渝辞安看都看见了,那就随便吧。
她目光忽然缓和了下来,渐渐地带了思量。
擦干净手之后,随遇朝外走,肚子有点饿,脑袋里开始思索吃什么。
打开冰箱看了看,她一脸嫌弃地看着凄凉至极的冰箱。
之前自己忙碌工作经常不在家,渝辞安又从来没有在家吃饭的习惯。
都在这儿住了快两个月了,随遇还是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
这儿还真是一点家的感觉都没有。
她理着头发拿了牛奶出来,关上冰箱门转身,瞥见渝辞安抱着她的羽绒服下楼。
“嗯?”她疑惑到。
只见渝辞安走过来,将衣服扔给她,“先把衣服穿上。”
“啊?”随遇抱着外套,没太明白在家又不冷干嘛要穿外套,“为什么啊?”
他想说什么的表情,但眼底明显更多的还是恨铁不成钢那般的无奈。
渝辞安上下打量她,“你打算就穿睡衣在我面前晃?”
后知后觉,随遇迅速低头看了眼自己,抬脚就想上楼换衣服,却被他诶的一声叫住。
“不用,吃了饭你上楼继续睡觉。”
愣了一下,随遇眼底的疑惑忽然变成幡然醒悟。
她侧过身正对着他,视线流转到他脸上。
恍然大悟道:“你在关心我,是不是?”
她似乎已经恢复了往常的模样,就好像昨晚她说的一切都不过是与她无关的短暂插曲,又或是只是为了宣泄什么情绪。
渝辞安偏开视线,呵了一声,“还算聪明。”
“诶渝辞安,”随遇抱着衣服好奇地打量他,“为什么你关心人也是一副拒人千里的表情啊。”
“我有吗?”他不明觉厉地偏了下头。
随遇肯定点头:“你有啊,不过昨晚还是谢谢你陪我。”
说完后她嘴边的话一哽,忽然眼神有些躲闪,语气带着歉意地低头,“那个,我有话要跟你说。”
“什么?”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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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安点了一根烟,语气有些心不在焉。
烟味被阳台吹来的风带了进来,随遇瞬间屏住了呼吸,咽下口水,小口小口地缓着气息。
那股冲鼻子的劲儿过去之后她才平静开口:“那个,就是,我昨晚对你说了些过分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啊。”
她恍惚地看着他挽起衣袖后露出的半截劲瘦小臂,看着他摩挲指腹时,大拇指与手腕交界处的凹陷做着缓慢的起伏。
头顶传来他清冷的声音,“过分吗?”
“嗯……”随遇知错地点点头。
可渝辞安只是淡淡地笑了声,陈述事实,却意外否定了她否定的自己。
“可你没有对我说过分的话,你当然可以先在乎自己的感受。”
随遇惊诧地抬起头,神情复杂,可渝辞安眼底只是理所应当的平静。
他为什么不怪她把他昨晚的善意提醒贬低得一文不值。
为什么不指责她总是传递负能量。
为什么没有质问她为什么非得这么悲观。
他甚至可以说一句那是你自己的事,但是此刻说的是……
当然……
可以先在乎……
自己的感受?
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到心里变得分外沉重,并非压力,而是一种强烈的震撼回响。
她第一次听到有人对自己说这句话,头皮发麻,头一次发觉自己也许可以考虑把“自己”放在“别人”这个词前面。
热泪迅速模糊了眼前他的模样,随遇强忍下心底的浪潮翻涌,转身朝厨房走,倔强地将眼泪退了回去,强行保持语气镇静,“嗯,谢谢你。”
见她故作坚强,渝辞安心里没来由地生出异样情绪,那似乎并不是心疼,反应到这一点后,又很快被他刻意压制下去。
不禁若有所思地蹙了下眉。
正当他准备深入思考下去时,随遇忽然回过身来,开口扰乱了他的思路。
“我中午请你吃饭吧。”
“怎么了?”他微挑眉到。
“上次你帮我送药,我说过要请你的啊。”
渝辞安思索着嗯了声,也没打算拒绝什么。
“可以,你先上楼换衣服,然后出门。”
一听要出去,随遇浑身写满了拒绝。
有些别扭地赶紧补充:“能不能不出去啊,我在家做给你吃怎么样?”
“为什么?”
“我怕被熟人看见。”随遇有些含糊其辞。
渝辞安似笑非笑道:“随遇,有人说过你胆子很小吗?”
“我自己知道,”她极不愿意地承认了,语气无奈,“徐思雨就说过我很怂。”
说着她就拿出手机,点开小程序。
“你吃什么。”
刚准备把东西加入购物车,渝辞安不知何时走到自己眼前的,他一伸手,把手机从她手心给抽离了出来。
随遇有些诧异,一双手仍保持着拿手机的姿势,她不明白地抬头看向渝辞安,眼底写满了问号。
“怕什么,被看见了就大大方方告诉他们我们结婚已经一年了,”渝辞安嘴角染了层淡淡的笑,“这是事实。”
她觉得有些矛盾,不觉间黛眉微皱,“可一年前你还不断嘱咐我,说一定不能跟其他人说这件事啊。”
“……”
23. 暗涌
渝辞安思索着垂眸。
仔细打量着他的表情,随遇可以确定,他就是忘了。
不过她倒也没打算追究什么。
想到他昨晚的安慰陪伴,随遇没接下去这个话题,拍了下他的手臂,顺便拿回自己的手机。
“算了没事,我就随口一提,你忘了就忘了吧,”她看回手机,划着屏幕安慰他,“本来就是假的他们不知道就不知道呗,就连徐思雨我都没打算告诉她呢。”
“就连”这个字眼一出,渝辞安抬眸看向她。
这两个字包含的意思,是原本那个特殊的例外都要暂时被迫与其他事物划为一个阵营。
兴许是方才抽烟的缘故,此刻他的嗓音有些喑哑的倦意,渝辞安忽然生出询问的心思,“徐思雨这个人对你来说好像很重要。”
“当然了。”随遇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她退出微信收起手机。
那带着笑意的口吻淡然得像在说无关紧要的事,“在尚宇那一年要是没有她的话,我肯定早就想不开了,不然哪儿还能站在这儿跟你说话。”
渝辞安闻言不由得呼吸一屏,内心五味杂陈。
指尖那缕青烟之下,烟嘴处的拇指无意识地缓缓用了力,留下一个尤为明显的月牙印记。
随遇眉眼之间带着疲惫的愉悦,她没留意到这些目不能及的细节,而是说着话退后一步转了身,没几步就折进了厨房,俯身拿出玻璃杯给自己接上一杯热水。
才来例假的第二天,腹部那股暴躁的收缩感依旧很强,不过好歹算是习惯了,随遇的表情不会有昨天那么狰狞万分。
倒入水后,玻璃杯底部那米白色的台面被水折射,水至半处,随遇忽然动作一止,她抬头看向侧上方,“渝辞安,你要喝水吗?”
他动幅很小地摆首,神情有些低沉的复杂。
随遇若有所思地撇起了嘴,他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啊。
玻璃杯传导而来的温度一点一点地笼进她的掌心,提醒她收回注意力,随遇思索着缓缓垂眸。
她正欲抬手,杯口即将触碰下唇时,忽然传来叮咚一声,这份空灵惊扰了她的动作。
下意识抬眸看向门口,又游了视线看向渝辞安。
渝辞安用眼神询问到:你买的东西到了?
随遇眼底生出的疑惑回答了他的提问,还没开始配送呢。
指尖掐灭烟头,渝辞安这才站直了倚靠在沙发边的身子,步履悠闲地走过去开门。
随遇慢悠悠喝着水打量他的背影,身姿挺括,他今天穿着假两件宽松外套,灰色的衣帽垂在身后,让他周身那股清冷的散漫劲儿多了丝阳光少年意。
片刻后,他抱着一个偌大的礼盒进来,那礼盒用复古字母纸包装起来,角落上挂着一张白色的贺卡。
东西有些分量,随遇看到渝辞安指尖因为用力有些泛白。
恍惚间,一丝灵光从她脑中一闪而过,随遇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立马放下水杯迎了过去,“渝辞安我想起来我买的什么了!”
他面不改色地偏头扫了眼随遇,顺势将盒子放在茶几上,“你买的什么?”
随遇走过去蹲在那盒子面前,随手将那张感谢的贺卡捏在手里翻转着瞧了瞧,兴许是圣诞将近,店家还附赠了几句圣诞祝福。
“这是我送你的礼物啊。”
“你送我的礼物?”渝辞安轻勾了下唇角,眼底带了些好奇的打量,这个时间段,不会是……
他有些期待地追问了句,“圣诞礼物?”
“不是。”
被当事人一句否决。
“那是什么礼物?”渝辞安慢悠悠地坐到她侧方的沙发上。
随遇将那张卡片扯下来事不关己地扔到一边后,一边认真解释着一边仰过头看他,“第一次麻烦你给我送药那天,我去你办公室找你,我看你好像生气了,想着占用了你时间我就打算买东西送给你。”
“随遇,”渝辞安俯下身打断她,低沉的语气透露着不容置疑的肯定,“我那天没有因为你生气。”
“我后来给你上药那天知道你当时没生我气,可怎么说你也是帮了我大忙嘛,如果你不送过来的话我当时可能会疼死,”她忽然皱了皱眉,“但是我又不知道送什么合适。”
“然后我第二天准备去商场给你选礼物来着,”她认真回忆了下时间段,“这都隔了多久了啊我想想。”
在脑海里捋了一遍时间线后,随遇后知后觉地噢了一声。
打了个响指继续望着他,“我想起来了,那天早上你当时让我跟你去离婚,我当时说有事忙着出去那天你还记得吗?”
随遇挠了下头,略带歉意,“不好意思啊我当时太忙了,本来都忘了还要跟你领离婚证的事儿了,幸好你提醒了我,明明是我自己跟你要求的,结果自己还忘了,让这事拖了这么久,这是我的错我认了。”
事到如今,她暂时认为没有提前离婚的必要,当时是为了防备渝辞安,随遇现在回想起来好像渝辞安更需要防着她,一个多月以后好聚好散似乎也一样。
渝辞安微眯着眼眸回想着什么,随后闭眼蹙起了眉。
又抬眸偏过头摸索着指尖夹着的那银白色的打火机,神色复杂地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随遇将垂在地上的羽绒服提起来夹在怀里,接着道:“然后我当时看到你微信头像是《海上钢琴师》的插曲名字,这才想到送你这个。”
“嗯。”
听到他突然冷淡的语气,随遇愕然。
“你不想知道是什么吗?”
“什么?”
她赶紧补充了句,有些期待落空的感觉,“我其实还是用了心思的,你都不打算亲自看看吗?”
听到她有些失望的语气,渝辞安回过神来,闻言垂眸,两步之外,随遇那身长款羽绒服很好地将她包裹了起来,此刻正蹲在那儿眼巴巴地看着他会是什么反应。
“行。”有些惆怅的一声。
他懒散地挑了下眉,“我看看你给我准备了什么。”
拆开包装纸以后,他看了眼一旁的随遇,这东西和她上半身差不多大,“买的什么东西这么大。”
打开浅色木头盒之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台棕色的复古唱片机,圆盘上方,正压放着一张被人为损坏又拼接好的黑胶。
那张唱片的所有裂痕显然是被人用心设计过的。
不然……
渝辞安凝视着它,随后了然一笑。
不然怎么会和电影里那张一模一样呢。
就连唱片机的款式都是一致的。
“这张唱片是可以放出音乐的,像电影里那样。”随遇提醒他。
“playinglove?”渝辞安盯着这张唱片,轻声问她。
“是啊。”
他喉结滚了下,白净的指尖缓慢摩挲着那张黑胶,若有所思。
随遇用手托腮,释然地呼出一口气,“既然东西你喜欢那我就没顾虑了。”
听到她如放下负担那般的语气,渝辞安黑眸忽沉,他惊觉什么,视线流转离开唱片,落到她略带笑意的脸上。
她好像总是喜欢和别人分清界限。不知怎的,渝辞安忽然不是很想认清这一点。
“诶这是什么。”她看到了什么之后,惊喜地伸出手,从木盒里将那几样东西拿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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渝辞安循着她的动作看去。
那是附赠的一盒掌心大小的白卡,和一袋拇指大的黑胶状冰箱贴。
随遇看清是什么之后,不免有些失望,还以为是什么呢。
“这没什么用啊,扔了吧要不。”
“谁说没用。”
渝辞安将东西从她手心拿过,抽出一张白色方卡后又拿过茶几上的笔,在上面落了几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没等随遇看清他就起了身朝厨房那边走去。
“诶渝辞安,给我看看你写了什么啊。”
随遇好奇地起身跟了过去。
跟上之时,渝辞安正将那张白卡用磁吸贴附在内嵌式冰箱上。
随遇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又伸头去看,那上面写了六个大字:
随遇记得吃药
“让它提醒你吃药。”渝辞安看着她补充了句。
她看着那张卡片,难得开朗地笑出了声,“谢谢,那我也要写一个你的。”
话音未落,随遇浅笑着转身,快步到茶几那边将东西全都拿了过来。
渝辞安视线跟随着她,嘴角不自觉带了些许笑意。
她站在他对面,在横台边弓着腰,按下笔头前她抬头上下打量了下渝辞安,仿佛是准备量身为他定制一句话。
“渝辞安,我能提醒什么呢?”她蹙眉思索道,“难道提醒你戒酒?”
“不可能。”他语气平淡,不假思索地否决到。
随遇啧了啧嘴,“那好吧,我再想想。”
如果不写戒酒,那又能写什么呢?
也不知道他想要什么,他也不缺钱,如果除开物质,那剩下的只有心理世界。
他不苟言笑,却又总是面面俱到,似乎总能够注意到别人表现出来的一些微弱细节。
又不是很爱表达,好像什么事都喜欢憋在心里。
想到这里,随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心底大概有了一个想法。
她收回放在他身上的视线。
提笔认真地将一个一个娟秀的字体落在白底上头,笔画渐行,她缓缓张嘴,又一字一字念了出来:
“渝、辞、安,平、安、喜、乐,一、生、顺、心。”
最后一个音落地以后,头顶先是一阵沉默,随后传来他听不出心绪的声音,“为什么是这句话?”
随遇抬头看着他,渝辞安将手放在外套兜里,眉宇之间似乎是动容和向往。
“你昨晚不计前嫌地安慰我,我今天就把我认为最好的几个字送给你,生活平静,周围安宁,满心欢喜,永远快乐。”
“不仅祝你顺利,”她顿了一下,“更得顺心。”
平安喜乐,一生顺心。
这是她能够想出来生活最美好的样子,是在她的世界里,能送出的最好的祝愿。
一辈子几十年太冗长了,繁杂的琐事占满了时间,人来人往又拥挤了空间,生活就在那落满了灰尘的夹缝中,却又总是能在缝隙中开出花来。
渝辞安垂眸,眼底带了笑意,他抬起头时又恢复了一贯的闲散劲儿。
“这句话不错,但得再加两个字。”
“哪两个字啊?”随遇顺势将笔递给他。
他往前一步,接过那支笔,上面还残留着她的温度,渝辞安认真地,在自己名字之前又加了两个字:
随遇。
在他对立面,随遇微微转了下角度,看清了他写的是自己的名字后不由得心头一暖。
“我送给你的,你加我名字干嘛。”她抬头笑问。
“你比我需要这句话。”
所以把你放在我前面。
24. 暗涌
闻言,随遇倒也没否认,看着他笑了声,“那谢了啊。”
渝辞安偏头看她,轻呵一声往酒柜边走去,“这有什么好谢的。”
看着他过去的方向,随遇了然,眼带好奇地跟上他的步伐,“喂渝辞安,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什么?”
“为什么你每天早上都要喝酒啊?”
他拿酒杯的动作顿了下,抬头看她,“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随遇手肘撑在台面上打量他,她随手拨弄了一缕长发缠绕在指尖上,思索道:“没什么啊,就是早上空腹喝酒挺伤身体的,我在关心你。”
说出来之后她又觉得似乎有点宽得太宽的意思。
根据这段时间的相处来看,渝辞安好像不喜欢别人管他,而且自己说的那句话好像听起来有点……越界了。
反应过来后,随遇快速瞄了他一眼后垂眸,别扭地蹙了下眉,有些慌乱地赶紧补充道:
“我不是想管你的意思。”
她顿了一下,“……”
怎么觉得越描越黑了。
随遇放下手,坦然看向渝辞安,言辞义正地给自己下了定义,“别想多了,只是礼尚往来的那种关心。”
静默两秒,渝辞安微眯着眼睛上下打量她。
“随遇。”
“……叫我干嘛?”
随遇被他打量的眼神弄得有些莫名心虚,自己只是不想让渝辞安觉得她爱多管闲事,又恰好他昨晚安慰了自己而已。
不会让他误会什么了吧,那要再解释解释吗……
沉吟片刻,渝辞安才摸索着杯身缓缓开口,“好像有人给你打电话。”
这句话将她的思绪融断,随遇回过神,感受到了口袋里手机的振动。
她掏出电话一看,是徐思雨打来的电话。
一接通,随遇还没来得及开口,对面焦急又疼痛难忍的声音急忙从听筒钻了出来。
“随遇,你现在有时间来帮我一下吗,我今早上被同事送市医院了,我快被痛死了……”
随遇神情忽然凝重起来,担忧地拧起了眉,“你怎么了?做了检查了吗?”
渝辞安循声看去。
“做了,结果还没出,”徐思雨哀嚎道,“我今早上到杂志社,突然反胃呕吐,浑身还有些发热,肚子里根本不知道是哪儿在痛,根本支撑不住直接就倒了……”
“好好好,你别着急,我这就过去。”
匆忙挂断电话后,她转身就要上楼换衣服。
“随遇。”
刚迈出一步,渝辞安忽然叫住她。
先前距离离得近,徐思雨的话全数从听筒里传了出来。
随遇闻声回头。
“我送你过去。”渝辞安微扬下颌。
她也没心思去推脱什么,点着头应了下来,
天空阴沉沉的,远方地平线处乌云压城。
副驾驶上,随遇盯着前上方的红灯倒计时,神情有些恍惚。
徐思雨还不知道是个什么状况,这份未知让她的心里异常不安,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你别担心,”渝辞安不动声色地偏头看她,“她在医院,不会出什么事。”
在这一瞬间,听着渝辞安沉着冷静的声音,随遇忽然感觉心落了一些回来,她揉着眉心,有些心烦意乱地点了点头。
时间被感知力放缓了此刻的感受。
红灯忽闪,跳换成了绿灯,渝辞安收回视线,发动车子入了前方的车流。
**
到医院后,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急诊科楼下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随遇在护士台问了徐思雨的病房位置后,到住院部上了八楼。
出电梯时,门口一个一米七左右的姑娘,在慌着去电梯的行人推搡之下被迫往前站了两步,她神情极为不悦,一脚踩在了随遇的白鞋上。
“不好意思。”毫无诚意的道歉,似乎对一切都不太上心的样子。
“没关系。”电梯门口,随遇下意识看了她一眼。
原本打算收回视线离开,可这一眼让随遇有些愕然。
显然是没料到再见她竟然会是在眼下这般场景。
更没料到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明媚大小姐如今竟变得这般阴郁。
“安……”沈郁婕忽然收住快脱口而出的名字,赶紧改换称呼,“随遇?”
她如死水一般的表情,看到随遇后,才起了些波澜,“你怎么会在这儿?”
电梯门关闭,她没来得及进梯厢,沈郁婕没注意到这一点。
“我朋友住院,”随遇不带任何感情地开口,看了她一眼便收回视线,大步离开,“我先走了。”
“诶——当年的事!”沈郁婕有些慌张地叫住她,她怕错过今天,也许就很难会有下一次见面。
快转角时,随遇闻言顿住脚步,神色有些落寞。
只听身后,在这带有回音的楼道口,沈郁婕站在她身后两米远的地方。
电梯门再度打开,她站在进出交换的人群间。
轻声开口。
“对不起了。”
人流攒动,沈郁婕被挤着进了电梯。
叮的一声,银色的电梯门关闭。
随遇没有回头,两秒后她缓缓迈出一步。
想起还有更重要的事,她瞬间敛了心思大踏步离开。
8001病房在八楼的护士台正对面,只隔着一个走廊的距离。
病房是三人间,进去以后,她一眼就见到,在靠窗那张床上躺着输液的徐思雨。
“我来了,你没事吧,检查报告出来了吗?”随遇说着走了过去。
徐思雨勉强睁开眼,低声哀嚎着,想借此来表达自己身上的难受,她抬起空闲的那只手,指了指床头柜上的医用口袋。
随遇拿出来一看,这才松了口气。
急性胰腺炎,幸好被送来得及时。
“随遇,我明早要动手术,”徐思雨一脸拒绝的表情,“我害怕,你晚上在这儿陪我吧……”
“叔叔阿姨知道你住院了吗?”随遇坐到旁边靠墙的陪床椅上,把乳白色的包随手放到一边。
徐思雨无力地摇了摇头,“没呢,不想让他们担心,护士刚给我打完止痛针,已经没刚才那么痛了,你帮我把病床摇起来一些吧。”
徐思雨大学毕业后没有像寝室同学那样回老家找工作,直接留在了南里。
看起来大大咧咧的性格,可随遇明白她其实心思尤为细腻。
在这边工作两年的时间里,徐思雨和其他漂泊在外的打工人一样。
在大城市里辗转数个地方,搬了无数次家,辞了好几次职,风风雨雨,牙碎了自己往肚子里咽,总是对家里报喜不报忧。
“你真是的,”随遇戳了戳她的手,起身走过去将病床抬高了些,“平时叫你注意身体注意身体,这下好了,非得遭了罪才知道痛。”
“喂,”徐思雨躺在床上病恹恹地反驳她,“我们两个人到底谁更不注意身体啊。”
随遇蹲起身的动作顿了一下,坐了回去,有些心虚地强行反驳她,“我们的情况……那能一样嘛。”
“我懒得理你,”徐思雨皱着眉哼了声,“诶我问你,你这段时间胃病复发了没?”
“……没有啊。”
“你少骗我,别以为我不了解你,你每次说假话前都会习惯性地犹豫一下,”徐思雨侧了侧身,好正对她,“老实告诉我,你搬出去到底是干嘛的?”
随遇感觉这次的询问有些不同往常,但仍然固执地继续着之前的谎言,“都说了多少次了,陪朋友嘛。”
“少来这套说辞,”徐思雨这次也不跟她打太极了,直言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是在蒙我,上次我试探你让你把朋友带出来的时候就已经不信你这句话了,再说了,陪什么朋友要陪两个多月啊。”
“真——”的。
两个字还没说完,徐思雨直接打断她,“你那个朋友叫什么名字,哪个学校毕业的,学的什么专业,在哪儿工作?”
“……”
随遇有些为难地垂下了头。
“随遇,”徐思雨缓和了声线,“我不是在逼你告诉我什么真相,我上次不是说过了嘛,友情也是会吃醋的,我徐思雨性子直接,我就直说了,我只是怕万一你是讨厌跟我一起住了然后才找借口搬出去的呢对吧。”
听到这番话后随遇连忙抬起头来,赶紧反驳她,“我怎么可能讨厌你呢,你在想什么呢。”
听到这番无力的辩白,徐思雨非但没完全安下心来,甚至内心的担心愈来愈浓。
“你不会是在外面碰到什么事了吧,喂随遇,你有事可别瞒着我,我能帮就帮,认识这么久,难道我们之间有什么事是不能直说的吗?”
能一见如故的人能有几个。
随遇反复权衡思量着利弊关系,这到底是出于自己对徐思雨信任不够,还是自己本身太过胆小,又或者,是因为渝辞安这个人本身就太具有话题性。
忽然想起昨晚跟渝辞安说的,那些在爱情里不停权衡的人,此刻不由得有些许讽刺,随遇恍然觉得这番话竟然同样适用于友情。
“行了,”随遇舒缓了神色,“诶对了,我记得你跟我说过,渝辞安警告了你们杂志社,然后呢?”
想到这里,徐思雨一声惆怅叹息,“还要什么然后啊,报道这事儿的人被开除了,以后能不能继续在这一行混下去都是个未知数,现在不止我们,同行都不敢盯着他那边的新闻,他还挺狠的,不就一个八卦嘛,哪个名人还没点花边新闻了。”
“不过,”转念一想,徐思雨啧了啧嘴,“如果那个新闻里的姑娘真是他女朋友或者老婆的话,那我倒是能理解他为什么这么做。”
随遇无奈道:“也确实算对别人产生不好的猜测和影响了嘛。”
“也是,”徐思雨认同地点了点头。
想了想,她又继续道:
“反正在这个心浮气躁的时代,就比如他那个热搜,那个女生到底是谁、和他结没结婚对他们来说重要吗,我看不见得,就算她露了脸那又怎样,无非被评价一下外貌长相。
讨论度最高的还是她的家世,现在看来,她和渝辞安我觉得更像是两个符号,与其说是娱乐事件,不如说这件事是性别对立、阶级对立的‘代理人’,而网上那群人都是这场网络战争的话事人,话事人一堆,可话语权就那么点。”
随遇给她削着苹果,可注意力显然不在苹果本身,“资本分了一部分话语权给营销号,营销号又将这部分话语权拆分成几部分下放给网友。
而网友为了服务自己所在的立场,就需要抢夺这为数不多的话语权,即所谓的流量,所以很多营销号为了这个,就会有人把话题朝性别对立方向来引,所以给当事人造成了很多不必要的困扰。”
“我看到了,”徐思雨感叹了声,“无证据就说那姑娘是小三、攀高枝,好像恶意全集中在她一个人身上,真是世道不公。”
听到自己想听的一类话之后,随遇浅笑了下,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放下水果刀接着道:
“也是因为她是这场事件里最神秘的一方啊,再加上大家对于渝辞安这种阶级的默认印象就是花花公子哥,私生活不检点。
所以就算他不是,都不用营销号刻意引导,大家自然而然会往这方面去想。
于是这就让他们潜意识里以为自己了解渝辞安了解得足够多,默认他身上没什么可挖掘的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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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这个事件本身唯一有价值的就只有那个女生咯。”
想到自己成为他们宣泄情绪的工具人,随遇说话的语速不自觉放缓了些。
“可我有时候在想,社会真正的根本问题是否被性别对立这几个字给遮盖起来了,因为真的问题没摆到明面上,所以就算把男女问题吵上了天也吵不出一个结果。”
“嗯哼?”徐思雨挑眉。
“黑白对立、多元性别对立、男女对立亦或者还有地域歧视,这不是在进行内部拆分吗?
最根本的难道不是资源分配不平衡或者说是阶级分化吗,我一向觉得,只要能恨具体的人就别陷入虚无主义或是群体精致主义。”
“这个概念倒是稀奇,”徐思雨饶有兴致地正侧了身体,“说来听听。”
“不止是对立与统一,还有傲慢和各种偏见,而对立的本质是想整合自身所在的群体。
用娱乐圈的话来说就是提纯。
于是一个群体里出现了和大众不同的声音那么立马被同类围攻绞杀,比如当有人只想依附男人或是女人的时候会被无数同类怜悯加谴责甚至衍生成驱逐或语言暴力。
亦或是一个人想一辈子不结婚不生孩子,结果被老一辈的人用语言羞辱或者是其他,因为依附别人、不结婚都不符合某个群体默认的规则。
当别人的这个决定不会影响到任何人的利益需求时,我觉得没必要把可以独立衍生成必须独立,把别人的多选强行化为必选。
在就是一种群体精致主义,是一种超出一定范围的控制欲,俗称管得太宽,而精致这个词的背后又是数不尽的枷锁,于是恶性循环。
看到不符合自己心意的事在背后吐槽这没问题,可是语言暴力真的不觉得很可怕吗?”
“所以你觉得就算渝辞安送回去的那个女生就算是真的趋炎附势,或者说渝辞安真就是个喜欢在外面乱搞的人也是可以的吗?”
“还是那句话,与我无关的事我都懒得管,况且是与不是我都没有证据。
就算有,那我保证自己不是这样的人就行了,难道不是吗?即使我不认同,但我尊重每一个人在不影响别人的前提下去选择自己想要并且能承担责任后果的生活。”
徐思雨耸肩,“你综上所述,我觉得有些以偏概全,部分观点我持保留意见可以吗?我还是觉得很多事发声会比独自修身养性要好一些。
虽然是会有副作用,比如误伤了那个女生,说起来或许不近人情,但是当插足小三或者是完全依附在别人身上这两件事,我觉得一有苗头就拿出来批判一下没什么问题,不敏感才是真有问题了。”
“也许你是对的,”随遇顿了一下,“可我觉得只把自己顾好,把和自己不相干的人排除在外有什么不好吗。”
她第一次在徐思雨面前展现自己冷漠事不关己的一面,可又像是一场微风过境的试探。
“可是随遇,那个事件里面的女生或许下一次就变成我,那些人在网上为她发言就是因为代入了自己被人造谣。
我不是说你当个纯粹的旁观者不好,我只是觉得社会有时候需要一些积极的感性和模糊的界限来中和一下理性的沉默。
沉默的人想等真相水落石出那一天再发言不是不可以,可是有一个名词也叫做‘冷暴力’不是吗。
还有啊,你还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吗,我跟别人介绍说你是我‘朋友’,过了几天我又说你是我‘室友’,你当时问我,为什么这次说是你的‘室友’而不是‘朋友’。
我当时就愣了,我不知道你这么在乎称呼上的变化,我说我觉得这没区别啊,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感觉你一直很不安。
随遇,你有时候把什么关系的含义或者说人与人之间都界定得太明确了。”
这番话像是为她凿开了某道口子,随遇不禁凝神沉思。
和人与人之间的界定太明确了?自己吗?
可那只是个人距离,难道不是吗,心理距离也算距离啊。
“我只是觉得关系一旦定性了就很难发生改变,你不觉得吗?
我不是指友情变爱情那种大概念上的转变,而是像同事、室友、朋友这种相近的概念,如果你一开始把我放在很明确的‘室友’的概念上的话,我们之间一定会有无形的距离感。
甚至冷战吵架的时候,解决方式都不会是普通朋友间的那种,各自只会愈发保持好心理上的礼貌距离,直到最后变成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
徐思雨愕然片刻,却仍是点了点头,不是赞同,只是出于观念不和的尊重。
随遇明白,此刻回想,似乎她们之间从来无需多言。
既然徐思雨对热搜里那个女生没有任何歧视可言,那自己又有什么好顾虑的呢。
“我去给你倒杯水,你等我一下。”随遇眼含笑意地看向她。
出门后,在昏暗的楼道里,随遇靠在墙上,拨通了渝辞安的电话。
对方很快就接通了电话。
“有事吗随遇?”
随遇垂眸思索片刻,抬头时眼底多了份坚定,“我可以把我们的事告诉徐思雨吗?”
或许是觉得不公平,她顿了下,又补充道:“公平起见,你也可以跟你的朋友说。”
听筒处传来渝辞安的低笑,他的声音向来好听,却很少会笑,此刻,静谧的楼道让耳畔的声音变得尤为清晰,随遇感觉心里有些发痒。
“随遇,”他顿了一下,“我不会勉强你任何事。”
原以为渝辞安会回答可以或是不可以,随遇有些诧异,他这句话似乎包含了一切东西,像是在告诉自己,我不会勉强你不去告诉徐思雨,也不会勉强你非得同意我告诉别人。
随遇眼底是一片意料之外,“谢谢。”
25. 暗涌
她想了想,接着道:“不过我还是觉得你跟他们说了比较公平。”
见他没再推脱后,随遇才挂断了电话。
开始犹豫着怎么告诉徐思雨。
一阵没来由的胆小漫上心头,昏暗空旷的楼梯间,手机屏幕发出微弱的光,身后的墙隔绝了走廊上细微的脚步声。
她若有所思地垂眸,指甲轻轻地点着手机屏幕。
思考着该从何说起。
最终。
在脑海里编辑好一大段前因后果之后,随遇点开微信,编辑了文字过去。
在这楼道间,等待的一分一秒都被拉长。
想象中的紧张与害怕并未到来,相反的,她内心忽然生出一种释怀感。
不知过了多久。
她只看到顶部反复出现“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语,可意料之中的惊诧回复并没有到来。
有的只是沉默。
以及备注上的“徐思雨”三个字和那串提示语的反复切换。
大抵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后,对方只是发了一个拥抱的表情包过来。
随遇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心底忽然感到纠结,徐思雨会不会觉得自己不够真诚,将这件事对她隐瞒了这么久。
巨大的愧疚感涌上来之前,她的手心感到一次振动,
是徐思雨发来的一句语音。
随遇有些犹豫地按了下去。
听筒内,先是传来了一声冗长又带着考量的啊。
“我的心里话是,我在乎的不是对方是谁,你和他之间具体是怎么个事,你刚才因为没有提前告诉我而道歉完全没必要,我还是那句话,我在乎的是你到底有没有幸福,有没有为自己考虑。”
徐思雨停顿了下,声音又轻了几分。
“至少得比过去开心一点吧,你也别急着刻意跟我证明你现在很好、过得很快乐,你只是看起来很好。
我希望的是,你别把别人给你的好当成是负担,别把所有人都推开,也别把自己隔绝起来,这世界是有纯粹的善意的,总之不管怎样,你得相信自己值得,而且,在我面前你其实不用内耗那么多。”
徐思雨呼出一口气,又成了平日里没心没肺的口吻:“行了,回来吧,我还想着你去哪儿了呢。”
在这之后,是不计其数的沉默。
随遇没有回复,也没有任何其余的表情。
只是反反复复,不厌其烦地,将这段语音听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它能成为种子,在自己心底里生了根。
像在枯冷灰烬中找到一处余温尚存的角落,不受控制地,心中生出暴烈的对温度的渴望。
幽暗中,手机光亮的屏幕被滴落的某样酸涩放大了细节,那顶端黑色的名字处顿时显现出红绿蓝三种原色。
随遇仰头,压制住内心翻涌的某样情绪那般,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眼圈周围有些许发热,她连续眨了眨眼,眼前的模糊才缓缓清晰起来。
她转身走出这片幽寂。
此刻,过道尽头的窗户边,笔直的走廊被迟到的日出渐变渲染了一层柔和的光雾。
随遇走过去的途中,抬手胡乱擦去脸上的泪痕。
再抬头时,正逢晨曦落地。
进去后,她一眼见到徐思雨想坐起身来。
“喂干嘛呢?”随遇平静地走了过去。
徐思雨朝输液袋努了努嘴,“快没了,得让输液瓶的液体流下来,看你还没回来,我准备自己打开来着。”
“你躺好,我帮你弄,”随遇绕到她面前,抬手将玻璃瓶下方的滑轮拨开,“你明天几点手术?”
“医生把我排在明天上午十点半,”徐思雨上下观察她,八卦记者的本能在她眼底一览无余,她压低了声,“诶随遇,我问你个问题啊。”
弄好以后,随遇坐回了陪床椅上,有些无奈,“大姐,只要你躺好了,那我随便你拷问,行吗?”
“行啊,”她的回答比行动还爽快,徐思雨侧躺着,朝她那边挪了一下,“我想问一下,就是,根据你对他的了解来看的话,他本人和网上的传言有几分相似啊?”
随遇疑惑地啊了声,“你想问的就这个啊?”
“别废话,你快说啊。”徐思雨催促她。
这个问题,不由得让随遇去细想这段时间发生的种种,渝辞安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还是第一次去认真想这个问题。
往先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可此刻,随着记忆的一遍遍巩固,似乎对他的感受在脑海里变得清晰了起来。
她思索着嗯了声,尝试着概括什么,“他人挺好的其实,没他们说的那么难以相处。”
“嗯?”徐思雨的语气显然有几分诧异,“我一直以为他是脾气很差很古怪的那种刻板男,竟然不是。”
随遇失笑,“你别这么说他。”
徐思雨在听到这句话后,愣了一下神。
眼底的诧异渐渐退散,取而代之的是略带猜测的八卦。
不是、你认为错了、我感觉他不是这样……
等等等等答案。
可在这众多能否定她的答案里,随遇竟脱口而出一句偏袒性如此明显的话语。
两个月,单身男女,还是同居。
这不由得让她思绪纷飞,产生无数联想。
“诶,”徐思雨眼底忽然渡了层暧昧,“这两个月……你们相处得怎么样了?”
她极为刻意地把重心落在了“相处”两个字上,意有所指的味道顷刻间溢出字眼。
纵然再迟钝,随遇也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不由得心生无语。
“你一天天都在想些什么呢,我跟他什么也没有,就萍水相逢的临时伙伴,”随遇皱着眉补充道,“我替他说话,是因为人家之前花费时间来安慰过我而已。”
“什么?只是这样啊……”
Linx酒吧内,周远齐听完全部真相后只发出了这么一句感慨,诧异地放缓了手上转笔的速度。
送随遇去医院后,渝辞安没回家,直接驱车去了酒吧。
弧形吧台边,他倒酒时抬眸瞥了周远齐一眼,“不然你以为怎样?”
“我以为?哼,”周远齐放下笔,两手撑在吧台边,略显认真道,“我还以为您老人家突然转性了。”
“想多了,”他音色平淡,“我怎么可能真的结婚呢。”
“为什么不可能?”周远齐语气带了玩笑意味。
渝辞安放下深色酒瓶后不知该说什么地看向他,“你哪儿来那么多为什么。”
这句话似乎不止停留于表面,可周远齐心领神会。
与其说“哪儿来那么多为什么”,不如说这句话的意思是“其实你知道为什么”。
周远齐忽然收敛了那副平日里那股觉得什么都无所吊谓的模样。
他正经了神情,眼底划过一抹欲言又止,又像是思索后的犹豫,“喂渝辞安,你不会还被那些事给影响着吧,不至于吧,这都过了多少年了啊。”
“什么?”渝辞安眼眸忽沉,他顿了一下,之后觉得有些好笑道,“你想多了吧。”
周远齐忽而愕然忽而不解。
安静的氛围上头,飘着轻缓的纯音乐。
此刻周远齐听到这些整日循环播放的曲子莫名觉得有些烦闷。
“这都是些什么啊。”他胡乱吐槽了句。
又偏过头看向吧台另一侧,放大了些许音量,“诶张杨,你今天敢不敢放首不一样的啊。”
“行啊远哥,”他在电脑上随意搜索了一个歌手的名字,扭头道,“那陶喆的《蝴蝶》怎么样?”
周远齐眉头一挑,愣了下,显然没听过这首歌,“管他什么蝶,是个不一样的就行了。”
坐在吧台不远处的两个长相清纯的女生听到那边的动静后,下意识将目光投了过去。
门可罗雀的酒吧内,她们一眼就看到了吧台边上的渝辞安,两人默契地对视了下,又笑着互相耳语了几句。
耳畔催眠的纯音乐的声音逐渐变小,缓缓地,余音被一股有节奏感的RandB替代。
周远齐仔细听了听,
旋律还不错,他认可地点了下头,这才转回头重新看回渝辞安,觉得身心舒畅了些。
可渝辞安全然没理会他这没头没尾的举动,头顶的暖色柔光洒在褐色玻璃杯的透明液体表面,杯中波光忽明,像起了波澜的思绪。
“诶我说,”周远齐又恢复了平日里的神情,说着话坐到吧台椅上,“你……”
话没说完,左上方传来的温柔声音切断了他想问的问题。
“帅哥,经常一个人来这儿喝酒吗?”长发女生眼含秋波,眉眼弯弯地看着渝辞安。
渝辞安微蹙了下眉,一言未发,只是举起酒杯喝酒的同时抬起左手。
光照底下,无名指的戒指很是显眼。
气氛显然变得有些尴尬,女生回头望了眼同伴,用眼神责备对方没打探好就让自己过来。
可对方显然不准备接收她的尴尬讯息。
“美女,”周远齐俯下身看向她,笑着解围,“他已婚,可我单着,你们今天的消费算我的。”
“那谢谢咯。”女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再过多停留,果断转身离开这儿。
看着姑娘带着朋友偷偷换了个位置坐,周远齐收回视线故意打趣他,“诶,你不怕你老婆知道有女生找你搭讪然后吃醋啊。”
渝辞安以一副“知道是假的还开这玩意有意思吗”的表情看他,语气带笑,“有什么好怕的,我又不在乎她。”
“我说你真没意思,”周远齐坐了回去,重新拿起最开始那支笔夹在指尖摇摆转动,“在一起住两个月至少都能成为朋友了吧。”
“朋友?”
渝辞安眉头微蹙,仔细回想着这段时间,算朋友吗,似乎有些模糊,跟着他对随遇的印象一起变模糊的,似乎还有“朋友”这个概念。
只是同情,算朋友吗。
似乎跟她的确过了某些原本默认好的界限,可至于到目前为止止在了哪儿,越过了多少,他此刻有些分辨不出来。
只是恍然发觉自己竟然从没思考过这个问题。
是觉得这段本就明明白白地处于灰色地带的关系不需要外作任何说明,还是被有她这样的生活以润物细无声的方式给暗自影响成了自然而然。
渝辞安忽然分不清了。
复杂的心绪没来由地在心底横冲直撞,他将指尖犹豫着抚上杯身,权衡着内心的直觉与理性,最终,像是取了个平衡点。
“不算朋友,”他眼含思量地垂眸,顿了一下,“只是有些同情她的过去而已。”
周远齐笑着嚯了声,“你这是太容易心软还是淋过雨所以想给别人撑伞?”
“不知道,”渝辞安有些心烦意乱地随手提着杯口转过身去,手肘任意搭在台面上,背对着他,像是随口一提,“只是纯粹心疼吧。”
不过片刻,他就用了两个近义词来形容自己的心情,又或者是自认为的总结。
同情、心疼。
周远齐替他分析着这两个词背后的含金量,仿佛是意识到了什么,他停下了转笔的动作,眼底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渝辞安,你对她,到底是同情,还是心疼?”
“不一样吗?”他不以为然。
“当然不一样,同情是你站在局外人的角度贡献着自己的同理心。”
同情是人与生俱来的天赋,是恻隐之心在作怪,后怕也是一样。
所以听到别人的苦难之后,大多数人在事后都只会有两个念头,一个是“她好可怜”,另一个是“幸好经历这些的不是我”。
安慰、离开,这整个过程就像是,他们不经意间把自己身上的光尘留到阴影里,然后转身轻易地就投入了太阳的怀抱。
“而如果是心疼,那表明你心甘情愿对她所经历的痛苦感同身受。”周远齐忽然延长了尾音。
表明即使身处光明也愿意为你留在暗夜,承受你所承受的,甘愿尽力去感受你的感受。
周远齐从侧后方去细细观察他的神情。
渝辞安淡然的表情与平时并无二别,只是摩挲杯身的指尖明显放缓了速度。
观察着他,过了片刻。
周远齐缓缓开口接着道:
“表明你心里有她。”
渝辞安动作顿住,忽然心尖一颤。
“你说什么?”
徐思雨盯了她半天,吐出这四个字。
又补充道:“你怎么了他要来安慰你?”
这个问题让随遇哑言,没想过她话题转得这么快。
她避重就轻道:“来例假,我疼得半死,他就随便说了几句。”
“随便说了几句你就感动了?”徐思雨不理解,她不会这么容易就倒戈相向了吧。
徐思雨咽了下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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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辞义正地劝诫,“随遇,我知道有时候人会因为不好的过去然后轻易爱上一个人,我也能够理解,可你得给我理智啊姐妹。”
“?”反应了半天,随遇只是缓缓吐出一个深带疑惑的字:“哈?”
“我不是说你不好的意思啊,”徐思雨赶紧解释,“我只是提醒你,这世道渣男很多的,尤其是他这样的人,小姑娘很容易被他金玉其外的表面给勾引的,我警告你可得给我小心。”
她可太担心自己这看起来就容易上当受骗的朋友某天回来,抱着她哭诉说自己被狗男人甩了。
那也太可怕了。
“什么鬼,我老是你想太多了,”随遇眉眼微弯,倒是理解她的担心,“我不会喜欢他的,我可从没想过要去喜欢一个人。”
“你这也要切割自己啊,”徐思雨想了下,是不是她理解错了自己的意思啊,“呃,其实我也不是说一定不让你们在一起的意思,你如果碰到自己喜欢的人,那我肯定双手双脚地支持你。”
随遇看了眼输液袋,确认无误之后放心地收回视线,“不是,我只是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人。”
嗯了半晌,她又补充解释了句,秀眉微拧,似乎是在整合语句,“也不是……”
“就是我以前其实试过去喜欢别人,别人追我的时候我也在尝试靠近,可我在那些人身上找不到存在感,”她抬眸,“不是说他们忽略我的意思,只是觉得心里面空落落的。”
随遇一噎,“可能我不适合谈恋爱吧。”
“不过无所谓,”她不以为意,“我也不是很把爱情当回事,没有倒还清净。”
徐思雨不知道她所说的“空”指的是哪种层面。
是那些人她都看不上的意思。
还是说,其实她有自己的标准,只是因为从没碰到过于是误以为这种人从不存在,然后对某种感情就彻底关闭了心扉,于是即使对对方有好感也难以发展下一步。
“那你有没有想过,”徐思雨蹭起来了一些,“在感情里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想要的。
最想得到的。
以前不是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她之前只是觉得说出来会不会显得自己矫情事儿多,于是从没打算要跟别人提起。
可徐思雨不是别人。
“我想要的,”她叹了口气,一字一顿,像在教堂里面诉说誓言那般诚恳:
“我只能确定,我厌恶那些要死要活的爱情,恶心一切盲目至死的情感。”
言语之间,随遇眼底忽然生出朦胧的思绪,像走不出某种迷宫那样的迷茫,声音也越来越轻。
仿佛自己渴望的东西是一片云烟,声音稍微大点都能让它轻易消散。
“我永远渴望灵魂之间以尊重为前提的碰撞,渴望有一个人能带给我强大的震撼,让我明白此刻的虚无不过是临时的浑浑噩噩。
让我能爱对方的思想胜过对他肉.体上的欲望,不再有负担地虚度年华。”
她爱幻想童话,可没人刚好是乌托邦居民。
一段段坚定的话语似乎包含了她对于理想爱情的全部憧憬。
徐思雨深知这种爱情并不存在。
那太难了,人生遇一知己已是难事,更何况还要在这人间百态中找到一个能让自己全身心投入去爱的另一半。
在如今这快餐时代,让两个人花费精力去了解彼此已是不易。
沉吟片刻,徐思雨只是笑着道:“其实你一直都想过要变好吧。”
变好,随遇愣了下,放在她身上莫名有些需要破茧成蝶的意味。
想过吗,想过,不止一次想过,想摆脱不停困扰自己的过去,想身心皆独立,想独自和以前的那些人一一告别。
随遇忽然想起渝辞安对她说的那句,以后会变好的,她点了点头,
至于在确认谁说的话,这次她没打算要分得太清。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陶喆的那首《蝴蝶》兜兜转转,不知是第多少次绕到了前奏部分。
周远齐倒是很想骂张杨为什么真就老老实实地只放这一首歌,可又不自觉被这首歌洗了脑。
脑子里全是这首歌的旋律和他原先毫不在意的歌词。
到副歌部分时,他嘴里不自觉地跟着哼唱了句。
——每次一见到你,心里好平静,就像一只蝴蝶飞过废墟。
渝辞安动作轻缓地偏了下角度,视线流转不知落到了哪儿。
“不是喜欢,”他轻声到,又仰头,将杯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我只是觉得这段时间里,家这个地方好像没那么难回去了。”
比如……
每次她先到家时,好像玄幻处永远会为他预留出来一盏灯。
经常半夜总会以各种理由让他去清理厨房后续。
每天早晨她总是习惯性地看向他这一边。
有时候她又有些突如其来的腹黑心计,倒也不觉得烦。
反而觉得自己心底最深处沉寂许久的东西,是不是在逐渐脱离麻木的状态。
现在回想起来,真正认识不过两个月,熟悉起来更是眨眼间。
可为什么会觉得时间过了好久好久。
错觉到那晚看电影时,听到那句“我突然意识到,这么多年我们从未真正交谈过”,才后知后觉其实跟她是那么的有共同话题。
——“怎么会有人想要躲着朱莉贝克呢?”
怎么当初会想要躲着她呢。
思绪到此为止,渝辞安忽然不敢再细想下去,他垂眸,密长的睫毛遮盖着眼底的复杂心绪,可心底某样感觉却越来越清晰,像坚冰消融,包裹在里面的东西逐渐显露。
周远齐知道他那句话的分量有多重,一个从不爱待在家里的人,那不过是两个月,竟能轻易讲出这句话来。
“是,你那不是喜欢。”他肯定了渝辞安的说法后,又忽然转折,“那算不算……”
“她对你产生了意义。”
我这个人开始对你产生意义了吗?
一句举世皆知的哲理名言。
意义两个字比喜欢的分量重了太多太多,后者更多是加入对方生活的意思。
而前者,其实更像是表明某个事物,亦或是某个人,或许已经悄然成了自己生活的一部分。
而此刻作用在自己身上,渝辞安不由得有些排斥,他回过身,意味不明地看向周远齐,“你今天话怎么这么多。”
26. 暗涌
周远齐闻言语重心长地啧了声,“我这不是在帮你分析现状嘛。”
见渝辞安默不作声地看着自己,过了两秒,他补充道:“好吧我承认,确实带了点八卦的心思在里头。”
“收起你那点心思,我不可能会去喜欢谁。”他这才敛了放在周远齐身上的视线。
周远齐不解:“为什么?我还以为你喜欢她呢。”
他思索片刻,坦言道,“她跟我提离婚的时候我的确会有舍不得的感觉,有时候确实也会后悔怎么没早点认识她,但现在我想清楚了,那只是因为生活发生改变,新鲜感没消退完全而已。”
顿了下,渝辞安回过身将玻璃杯放下,“至于你口中的意义,即使换成另外一个人可能也同样担得起这两个字。”
周远齐不认同地摇头,“哪儿有你想得那么复杂,如果我是你,和对方在一起我感到快乐,那我就去追她,合不来分了算了,至少双方爱过了,我不会有遗憾。”
这番话让渝辞安厌恶地皱起了眉,现在的人似乎在开始一段感情之前似乎只会权衡对方能给到自己几分好处,全然不将对方的需求看在眼里。
他忽然想到那晚随遇说的那句“权衡弊端却舍不下利”。
渝辞安重新将视线落到他脸上,带着某种周远齐并不理解的认真。
“我常听人感叹说世界上没有真正的爱情,可两个人在一起之前,有几个会去想对方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女的想着怎么把男的变成自己理想中的爱人形象,大多是只爱那层皮囊,然后想在里头注入自己对于爱情的精致幻想,不管是对于金钱物质还是其他,于是不停地要求对方进步或者要求别人改变自己的目标方向。
一些时候或许真的是为了对方好,可她们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恋爱是负责筛选,不是负责改造。
爱情是一个主体,双方是包含在里面的两个完整的个体,谁都是被时间雕刻打磨十几二十年的产物,可大多时候总是自以为是,总认为自己有调控别人人生方向的水平。
而男的打量女人的身体,绝大多数又只盘算着怎么哄骗别人接吻上床去满足自己的性.欲望,希望女人温顺听话,善解他意,他们不是为了让这段感情顺利维持下去,只是不想让自己浪费时间去哄人解释。
任由着对方逐步丧失安全感、耗空精力思绪也不管不问,一经质问,首先想到的是美化自己,于是美其名曰自己太忙、压力也很大。
他们拼命计较着沉没成本拖着不放,是懒得花费精力去让自己脱离恋爱状态回归单身,还是只是觉得自己碰不到更好的,觉得眼前这个也不是不能将就下去?
然后把现任当成备用选项,还觉得自己不轻易提分手就是深情负责。
分明耐心已尽,却混淆了‘忍耐’与‘包容’的含义。
这类人在一起,如果出现感情问题,只要有一方愿意低头认错他们就当是解决了问题本身。
可他们只是把问题都埋在了妥协之后,当表层幻境被戳破,该有的问题依旧会如影随形。
把幼稚不负责称为历练潇洒。
这两类人组合在一起被你称为爱过?那只不过是精致利己主义和控制欲作怪。”
周远齐有些愣住了,显然没想过渝辞安对待感情这个话题会如此严肃,他又不禁开始反思自身。
可转念一想,两个并未产生关系的人,谁不应该只为自己?
他疑惑蹙眉:“不是,你想太多了吧,两个人在一起是需要磨合的啊,怎么可能一开始就完全适配,在一起久了对彼此更了解了也许就能彻底敞开心扉去爱,去为对方考虑了呢?”
很多分明是在两个人在一起之前就应该想清楚的事,可在大多人眼里,那是在一起过后才需要考虑的事。
渝辞安沉下一口气,不喜欢说教,只是用最初的话题来回答他的问题:
“倘若真如你所说,我喜欢随遇,那我去追求她之前更应该先认清自己。
我到底是出于自私只喜欢她陪着我的感觉,还是喜欢她整个人。
无论她起床气有多严重,还是闹起脾气来有多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我是不是每次都能全盘接受,接受以后又是否能拿出解决问题的办法,让她可以不再自我折磨。
我更得认清自己到底能不能给出她想要的安全感,如果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但我拿不出,与其我让她随时随地提心吊胆,不如一开始就只是陪着她,陪到她想离开,或者说有喜欢的人那天。”
随遇太缺安全感,渝辞安思索着垂眸,那家伙又总是太爱追求纯粹,那自己想给她的,到底能不能达到她想要的完美。
思绪在忽然之间,自顾自地拐了弯,这是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转折。
似乎是很自然而然的一件事,自然而然地默认了,事关感情的话题后面,接的就应该是她的名字。
“我要想得透彻,然后清清楚楚地去爱她。”
这些并不是多么值得赞叹的事,只是成年人打算做一个会影响到别人的决定时应该考虑的前提。
可如今一切都太快了,上午定情下午分手的恋情比比皆是。
当一个决定的含金量逐步下降,这更要求一个人在做决定前得慎之又慎。
渝辞安心里明白,随遇不是那种容易信任别人的人。
如果自己是真的喜欢,如果,真的喜欢上了她,就更不能轻易浪费她的信任。
对双方负责,感情中最基本的原则,如今大多时候却肤浅到只停留在出不出轨、舍不舍得花钱这一层面。
似乎一段感情只要是由最原始的两个人从一而终了,那分手无非都是对方的问题最大,自己最多落一个不成熟的老好人罪名。
谁都能轻易标榜自己是正人君子,轻易谈上一句好聚好散。
可大多数只是糊里糊涂地聚,匆匆忙忙地散。
周远齐忽然想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在感情开始前自己似乎从没想过对方需要的是怎样的爱情。
可若是一段感情开始前,只有自己为对方思考过,那信息不对等的前提下开始的爱情,又是不是具有滞后性。
周远齐眼带诧异地看他,倒是第一次听他这么长篇大论,“你还真是潇洒啊渝圣人,要换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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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肯定舍不得让自己喜欢的人离开。”
他揪着这个话题不放,渝辞安不悦地啧了声,蹙起眉扫视他一眼。
“我没说过她是我喜欢的人。”
想不明白,周远齐索性转了话题,神情带着些许烦躁地揉了下头发,“行行行,你们一个个的都是成熟稳重的人,就我不正经行了吧,追女生前竟然连别人喜欢的是男的女的都没分清。”
前段时间,沈郁婕来这儿驻唱的时候,一个男的上去搭讪,她直接上前吻了一个自称是她女朋友的人,最后点了一根烟,冷着脸让那些来搭讪的人滚。
正说着,他余光瞥见沈郁婕推门而入,走近后,周远齐瞥见她眼尾些许发红,像是刚哭过。
可感受到他的视线后,她顿时不着痕迹地敛了眼底的一切情绪,仿佛刚才只是别人的错觉。
渝辞安隐约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哪儿见过她,可没深入去细想脑海里那层模糊的影子。
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他看回周远齐,“她?”
等她进了休息室,周远齐才无奈地摇着头收回视线,懊丧着一张脸,“是啊,好不容易又有个我顺眼的,结果不喜欢男的,ok我接受,这次算我倒霉。”
听到某个字眼,渝辞安心不在焉地抬了下眉,“又?”
周远齐忽然改换一副神情,又成了吊儿郎当的模样,“是啊,诶你记得之前在高架上我说长得很可爱的那个素颜美女吗?我当时还跟我姐放狠话来着,说再见到她肯定会去追她。”
闻言,渝辞安凝眸抬眼,“什么意思?”
“我觉得我跟她还挺有缘分的,”周远齐托腮回想着,“那天我开车路过一小区的时候,碰上红灯,远远地看到她抱着只猫出来。”
“然后呢?”
“然后?”周远齐失望地哎了声,“然后有个男的出来,她就把那只猫抱给他了,还有说有笑的。”
渝辞安握着玻璃杯的指尖不自觉泛了白。
周远齐像是想到了什么,浑然不觉地啧了啧嘴,“上次我姐说她拒绝我是因为有男朋友了我还不信,这回我信了,不过可能也只是追求者吧。”
“没有追求者,”他嘴角的笑意逐渐不达眼底,“她结婚了。”
云淡风轻的四个字,周远齐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他不以为然地语气带笑,“当时在高架上我让你看她你都没看,一面都没见过你怎么可能知道人家结婚了,万一只是互相喜欢——”
“她老公是我。”渝辞安打断他,握着杯子的手又紧了几分。
周远齐怔在了原地,他有点消化不了这么大的信息量。
酒吧暖雾色的暗沉光晕笼着这里,耳畔不知何时换了一曲暗流涌动的旋律。
静默对视着。
周远齐惊诧得一言不发。
思绪早已不知延伸到了何方,自己是不是当着渝辞安的面调戏过他老婆来着……
而此时,一道微信提示音悄然划破了这层怪异的静。
渝辞安垂眸,见到“随遇”名字时,松了握着杯子的手。
[我这几天暂时不回来了。]
27. 暗涌
见到这条消息,渝辞安几不可见地蹙了下眉,忽感心烦意乱。
随意搭在台面的指尖微动,那轻抬的冷白在半空顿了一下,片刻,又缓缓收了回去,摩挲着食指指腹,他却没作回复。
眼眸忽沉,可默了几秒,最终只是将手机反扣了过去。
这漫长的沉默终究是延伸到了随遇那端。
她看着静止不动的聊天页面,疑惑地偏了下头,倒也没放心上,或许只是他在忙,暂时没看到消息而已。
不过说好的还人情又得继续欠下去,随遇已经有些算不清自己已经亏欠了他多少。
似乎每次想撇清关系,最后都会越来越乱,成为乱七八糟的线团。
她只是想理清,却总是牵扯出了更多的纠葛,再经自我道德束缚缠绕,成为了此刻的纠缠不清。
那晚的疑问至今无果,这时候再次浮出脑海,她不禁再问自己,忙着平衡天秤两端,到底是在擦出明确的界限,还是在你来我往之际让这道分界线变得更加模糊了。
这个问题直到现在,她仍然没能想明白。
病房内,安静扩散,随遇将注意力向内收了几分,尝试凝视自己。
同情、亏欠,仿佛是两个无底洞,与他之间不停地将这两样东西互相作用到对方身上,让各自带了对方由心理活动产生的情绪价值。
若是试图靠现实物质偿还,是不是只会给这层关联增添不必要的厚重筹码。
她顿觉无力地摁熄手机屏幕,又随手放到床头柜上。
“给谁发消息呢?”徐思雨打着哈欠问她。
听到前方她的声音后,随遇回神抬眸,无奈摇了摇头,“这几天我要在这儿照顾你不回去,不得跟我那合作伙伴请个假啊。”
“你这结个婚怎么跟上班一样,还得二十四小时待命啊。”
随遇烦闷地唉了声,“谁说不是呢。”
话音一落,她脑海中一个念头忽闪,“诶对了,你手术完住院起码得大半个月吧,那猫是不是没人帮我养了啊。”
徐思雨无语垂眸,“大姐,我都这样了,你还关心你那猫啊。”
“说什么呢,我是在你平安无事以后才临时想到的好不好,”随遇叹了口气,像在回想什么,“万一它生病离开了怎么办。”
“放心吧,那死猫活蹦乱跳的,比我健康,”徐思雨虚弱地笑了笑,“再说了,哪儿有你这么悲观的,直接就想到死了。”
随遇回忆着嗯了声,“倒也不是悲观。”
她顿了一下,看了眼徐思雨,见她等自己说下去,“我以前大学的时候参加过一个摄影社团,那个社团连我一共有五个人,大家关系特别好,后来毕业,又一起成立了工作室。
有次下午,有个人带了一只布偶猫来,当时有个朋友说,要不叫它糯米球得了,后来因为一些原因我跟有个人起了矛盾闹翻天,没多久工作室就解散了,大家各奔东西,他们把那只猫留给了我,可那只猫后来生病去世了。”
听完后,徐思雨了然地噢了一声,“难怪当时一听要养猫,你一下子就把名字给取好了。”
她还贱兮兮地补充了句,“这算莞莞类卿吗?”
随遇抽离回忆后强扯出一个笑来,“你说算那就算咯。”
“诶。”徐思雨打量她的神情。
“那几个朋友对你而言,应该很重要吧。”
听到这句话后,随遇倒也否认不起来,其实要说他们是无可替代的家人也不为过。
她不由得想到渝辞安说的那句“有的人离开只会给你内心留下无尽的潮湿”。
此刻心开始想念,是不是就是这样惆怅无力的感觉,像是,眼看身后的美好成一页残卷,而自己被时间裹挟,只能拼命往前,以至于在当时甚至来不及整理怀念。
见气氛沉了下来,徐思雨自觉地切了话题,“行了别想了,我给老张发个消息,让他帮你照顾一段时间得了,自从上次你带猫出去溜达回来,养猫这事就一直是他在帮我忙。”
这段时间和徐思雨发消息,她尝尝提及张岳涵这个人,这么长一段时间过去,随遇倒也放下了对他的偏见。
她宽心地点点头,“也行,你就说我改天请他吃饭当做感谢。”
“没问题。”
随遇又向梁曼请了几天假,下午的时候陪徐思雨下楼做了各项术前检查。
临近傍晚,天色快速成了深蓝色,远处高楼灯光渐起,很快地,淡黄光晕连了天。
正回着工作消息时,随遇听到头顶传来一个由远及近的熟悉声音。
“思雨姐,你没事了吧。”
是张岳涵。
他带着礼貌的笑看向随遇,顺带把果篮递给她,“随遇姐。”
“不用叫我姐,你直接叫我随遇就可以了。”
把东西放好之后,随遇上下扫了他一眼,很干净的长相,穿着蓝灰色羽绒服,身上还有从外面带来的冷空气。
他绕到徐思雨那端,“我刚下班,你说你住院了,我就顺路过来看看你。”
徐思雨浅笑着摆了摆手,“问题不大,明天早上做了手术就没事了。”
“你坐下休息会吧要不。”随遇起身看向他。
却被张岳涵轻声拒绝,“噢不用了,我还有事,马上就得走了。”
“那好吧,”随遇顿了一下,感激地看向他,“养猫的事就拜托你了,太感谢了。”
“没事,不用跟我客气,都是小问题。”
“方便加你一个微信吗,有事可以随时联系我,”随遇调开微信,笑着抬头看了他一眼,“也方便我忙完了请你吃饭。”
张岳涵倒也没推辞什么,笑着应和了几句后加了随遇的微信。
倒是徐思雨眼带笑意地望着她,开玩笑道:“诶随老板,还有我呢我呢,不请我吃饭吗。”
随遇垂眸笑看她,“你出院了再说吧。”
又聊了几句后,张岳涵就离开了病房。
他一走,徐思雨抬眸揶揄她,“诶,我说得没错吧,他人是真的还可以。”
认真想了想,随遇若有所思地点头,“斯斯文文的,还可以。”
“斯文?”听到这个词后,徐思雨轻哼了声,“人家业余爱好玩赛车,还是跆拳道黑带,你可别被他那温和外表给骗了。”
闻言,随遇打量着她坐下去,“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你连这都知道。”
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徐思雨无奈地哎呀了声,“想什么呢,我徐思雨虽说换男友换得勤,但也不是见一个爱一个好吧,我不喜欢弟弟的。”
徐思雨也算是混迹情场的老手,男朋友换了又换,随遇从来没见过谁跟她在一起是超过了两个月的。
那天她在电话里说去东北出差遇到前男友时,随遇当时甚至一时半会想不到她遇到的是哪个前男友。
“诶,我问你,”随遇翘着二郎腿,手肘撑在腿上托腮看她,“你就从没想要认真谈一个时间长点的?”
像是听到什么笑话,徐思雨呵呵笑了几声,“这样有什么不好吗,时间越长变数越多,我从来不觉得他们跟我在一起是为了爱,成年人各取所需而已,说是男女朋友不如说我们互为炮友。”
她顿了一下后感叹道:“现在是快餐社会,谁还愿意沉下心去了解一个人啊。
反正我是算了,那太浪费时间,而且就算当时了解透彻,可人是善变的,这谁能预料清楚不切实际的将来?万一我花了时间去了解一个人,最后得不到一个好的结果,那我不是太不值了?
与其这样,不如实实在在地把心思收一收,想想自己要什么。
在我这儿就是性排在爱的前面,你不觉得作用于性的恋情听起来比作用于爱的恋情少了很多麻烦吗?”
这个问题一下将随遇难住了,这个课题第二次铺陈在她面前。
到底什么是爱。
似乎这是一个极度“空”的概念,无限大却也微不可见。
她看着徐思雨,像是在翻阅教材后面留下来的课后习题。
“我不知道,”她老实回答道,又转念一想,“算了算了,你能保证自己身体健康不染病就行。”
闻言,徐思雨语气带了笑意,“喂,我找的可都是正经人,又不是什么不正经场所的工作人员,你别担心我这个。”
想不明白,随遇放弃思考地摇头。
陪着徐思雨输液,晚上的部分一直到十一点都过了才完全结束。
随遇困得不行,拿起手机调开前置相机照了照自己的脸,那些讨人厌的痘痘还没消红,她又愤愤然地退出相机,太丑了太丑了。
正准备熄灭屏幕时,悬浮窗弹出一条微信消息来。
在她都忘了自己还给渝辞安发过消息的时候,他才回复了过来。
[嗯]
随遇看着这简简单单的一个字,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回复。
不回复显得已读不回不礼貌,可回复的话,这她能说些什么。
难不成尬聊吗?
“……”
沉默。
维持人际关系简直太可怕了。
她穷尽毕生所学去想了想措辞,之后在输入框打出一句问候:
[很晚了,你到家了吗?]
正准备点发送的时候,随遇转念一想,她这句话听起来是不是管得太宽了点。
嗯……
好像是有点。她立马在心里反驳了自己。
随即将这句话给快速删除掉,替换成了:
[好]
渝辞安熄灭了屏幕,没再多说什么。
幽暗的车厢内,只有指尖夹着猩红点点。
不知过了多久,等那红色的星子点点也消散完全过后,渝辞安才下了车。
出电梯开门后,眼前是一片冰冷的漆黑,他愣了一瞬,玄关处没有往日里那盏暖黄,一时间有些不太适应这曾经习以为常的沉寂。
心底那股没来由的烦躁忽然扩大了几分。
关上门后,渝辞安随手开了一盏暗光后往里走去。
客厅还保持着早晨离开前的模样。
看到茶几上她送的东西时,他脚步一顿,恍然发觉好像才过了一天。
可感知力却悄然作用于时间,在谁不知情的情况下,将这天拖得无比漫长。
往常从没有过的感受。
随遇那家伙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渝辞安被自己这下意识冒出来的荒唐念头给吓了一跳。
怎么会突然开始想她。
令人感到不安的静掺杂着别的什么一起蔓延开来。
渝辞安忽然有些分不清,他一时分不清心底那空落落的感觉的来源,到底是出于暂时的不习惯,还是说是真的,只是单纯因为某个人的不在。
他心烦意乱地蹙起了眉,胡乱揉了下头发后转身上了楼。
翌日清晨,同往常一样下楼,在倒酒时他自然而然地望向楼梯的方向,可那早就谙熟于心的脚步声并未到来。
反之替代的是一阵手机铃声,渝辞安垂眸,在看清来电人的名字后莫名感到一阵失落。
周远齐。
“什么事?”他直接问到。
听到这心不在焉的声音,周远齐显然一愣,“一大早你就心情不好啊?”
“没事我挂了。”
“诶别别别,谁说我没事了,”周远齐赶紧制止他,“过些天不是你生日吗,正好也是今年最后一天,说吧,今年有没有什么想法?”
渝辞安抬起腕表看了眼日期,十二月二十一,还有十天的时间,每年这个时候周远齐都会来提醒他。
可他的答案永远都是同一个。
“不喜欢那些东西。”
他口吻极轻,每年一遍的话,不厌其烦,是回答,却又像是在自我麻痹或是自我提醒。
周远齐吊儿郎当地揶揄道:“喂,不是吧大哥,每年都是这句话,你不腻我都听腻了,行了行了,今年带你老婆来跟我们一起庆祝庆祝,怎么说也是跨年,怎么样?”
很平常的一句话,可落在渝辞安耳朵里却带了另一层意思,他动作果断地放下玻璃杯,“你为什么总是想见她?”
“……”周远齐无语凝噎,他赶紧撇清关系,“不是,我、之前在高架上搭讪只是意外啊,我不知道那是咱嫂子,你当时毫不在意的样子我以为你俩不认识呢。”
渝辞安一时哑言。
“不是,大哥,你不会怀疑我对她有非分之想吧,喂,我们认识这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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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虽然我换女友是勤了些,但是不代表我不知道朋友妻不可欺的道理啊,诶你可不能怀疑我这个啊!”
他听着耳畔周远齐的解释,不自觉回忆着那天的种种细节,莫名觉得有些心烦,敛了脾性后轻声道:“……先挂了。”
连着两天,心底那股寂寥感只增不减。
在车上时,连李旭向他汇报行程都没听进去一个字。
“渝总?”
渝辞安回过神来,看了眼时间,“先去市医院。”
虽然不理解为什么突然改变今天的安排,但李旭秉持着能不多嘴就不多嘴的原则,什么也没问。
凝眸沉思片刻,渝辞安在微信与通讯录之间犹豫了下,最终拨出去了一个号码。
铃声响起时。
护士刚来病房,准备把上午的输液瓶给徐思雨挂上,随遇看了眼来电显示,扫了眼旁人后接起电话,走到窗台边眺望远方的江河。
“喂,”渝辞安三个字差点脱口而出,随遇心下一惊,看了眼身后的人,慌乱地临时改了口,“有什么事吗?”
这带着浓厚疲惫感的声音传来,渝辞安顿了下,“这两天照顾她很累吗?”
随遇打着哈欠迷迷糊糊地摇了摇头,随后反应过来这是在打电话,不由失笑,“还好,她就做完手术这两天想让人陪,后面就请护工了。”
他闻言默了片刻,“意思是明天你就不用待在医院了?”
“是啊,怎么了?”
“没事,随便问一下,有时间下来吗,我有东西给你。”
这句话让随遇有些意外,“你来这儿了?”
“嗯,到了。”
回头看了眼玩儿手机的徐思雨,她应了声,“那好,我下去找你。”
一出医院大门,随遇一眼看到渝辞安那辆迈巴赫,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小跑着过了马路,生怕被人看到,然后重演当初的热搜事件。
透过降下来的车窗,她看到驾驶位上的李旭,赶紧偏过脸去,上车后,随遇将头侧到另一段,始终过不去容貌焦虑这道坎。
“我来了,你要给我什么。”她开门见山到。
渝辞安看了她一眼,背对着他的样子,他不由得想到她回来时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好像当时她也是这样。
嘴角不由得带了浅笑,他从后视镜瞥了眼李旭,用眼神示意他先下去。
李旭眼带不解地下了车,印象中他们好像是水火不容来着。
从左上角传来开关门声,随遇转了下头,一双灵动的杏眼带着试探。
“行了,转过来吧,我又不是没见过。”渝辞安语气带笑。
随遇闻言不满地拱了下鼻子,纠结了下后心如死灰地转头面对他,“好了,我的黑历史全被你看过去了,现在最丑的样子你也见识到了。”
几天不见,随遇看起来憔悴了很多,渝辞安这才发现自己是第一次细细看她。
刚从冷风中而来,白皙脸庞上,两颊还泛着淡淡的红,眉眼之间有着某种温雅的书香古韵,像一本永远也读不尽的书。
他忽然想起当时堵车那天周远齐说她很可爱,此时想来,倒是自己当时太过傲慢不识抬举,当时分明离得那么近,分明感受到了她看自己的视线,怎么就能舍得不去看她,还任由周远齐去打扰她。
“谁说你丑,”渝辞安轻声笑道,“我老婆分明人美心善。”
随遇听出他的玩笑意味,她不打算接这茬并且翻了个白眼,“才几天不见你怎么学会耍贫嘴了还。”
隔着十公分左右的距离,渝辞安感受到她带进来的那股还未消散完全的寒气。
昏暗中,借着挡风玻璃透进来的光,看清了她眼底的两团乌青。
渝辞安轻声道:“这两天没睡好?”
“我是怕自己说梦话吵到别人,就没怎么睡。”
说到与睡觉相关的话题,像是某种心理暗示,随遇一下子就困意漫上心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不由得挤出了两滴泪来。
“随遇,”他无声叹息,有些心疼,“明天什么时候回来,我可以来接你。”
随遇垂眸想了想,掰着手指数着明天的安排,“明天上午照顾完徐思雨,下午我要回嘉兴小区看一看我的猫,还得感谢别人帮我照顾。”
算了下时间,她若有所思道:“估计得傍晚,你不用来接我,我自己可以回去。”
“帮你养猫?”渝辞安余光看向她,云淡风轻道,“你朋友?”
“还不算朋友,”随遇摇摇头,“就是新来的合租室友。”
渝辞安若有所思地嗯了声。
“哦对了,”她打了个哈欠,含糊不清地问道,“你到底要给我什么啊?我还得上去呢。”
听到她催促,渝辞安反倒更是不疾不徐,“你急什么。”
随遇有些无奈地跟他对视着,“渝大爷,人家还在输液呢。”
“行吧。”他率先切断对视,很快就妥协了,从一旁的西装外套里拿出一支药膏递给她,“抹脸上,三次就能好。”
“消痘痘那些的?”随遇有些喜出望外,“你怎么知道这个很有用的。”
渝辞安思索地嗯了声,“你送了我礼物,我得礼尚往来吧,特地问了我朋友。”
“你朋友?”随遇有些好奇,“女的?”
听到这句话,他愣了一下,又意味不明地转过脸看着她,“嗯,女的,怎么了?”
“太好了,替我谢谢她!”
沉吟片刻,渝辞安蹙了下眉,“你想说的就这个?”
不然该说什么,随遇思索了下,好像是不太对,她恍然大悟地噢了声。
又笑着补充道:“当然了,最重要的当然是还得谢谢你。”
听到这话,渝辞安才稍显勉强地点了点头。
随遇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顺便回复徐思雨的消息,“渝辞安谢谢你,我得先回去了。”
注意力被分散时,她总是会无意识地放软说话的声音,渝辞安如今回想起来,才发现她有这个小习惯,他喉结滚动了下。
“现在?”
屏幕的光映照在她脸上,黑眸清澈有神,“嗯。”
渝辞安缓慢摩挲着指尖,之后抬眸看她,“随遇,我有话想跟你说。”
28. 暗涌
随遇闻言疑惑地将视线移到他身上,“你要和我说什么啊?”
他缓缓垂眸,随后语调散漫地开口,“没什么,就是有点好奇……”
顿了下,渝辞安轻声道:“一个月后如果我们结束了,你后面是怎么打算的?”
后面是怎么打算的。
这个问题让随遇感到有些意外,没想到他会突然好奇这个,不过仍然没有敷衍他的提问。
眼波从他深邃的五官流转至后方的车窗,随遇认真思索一番后,有些不确定地蹙了下眉,“不知道啊。”
她沉吟片刻,视线又重新聚焦到渝辞安脸上,答案含糊不清,“可能……等和公司的合约到期了我也许会离开南里。”
“当然也可能会中途临时解约吧,我也不知道,”她无所谓地耸了下肩,语气带笑,“那点违约金我还是付得起的。”
渝辞安凝眸,“离开?打算回家?”
回家,随遇知道他说的是哪个家,她一时间对远在新疆的那个所谓的家产生不了任何情绪波动。
是没感情了,还是麻木让她感受不到那其实一直都在她体内的难过,随遇此刻有些分不清。
有时候她会觉得可笑,上帝用十几二十年的时间来给她打了一剂全麻,却让她好好感受这个世界。
她肯定地摇头否认,不是否认他说“回家”这件事情本身,而是否认“家”这个字。
“我就想到处走走,去的下一个地方,可能会是大理,也可能是国外,我不太确定。”
随遇试图总结自己心底的答案,她拖着腔调嗯了许久,之后的口吻是满不在乎,“反正我是个只有去处没有归处的人,去哪儿都无所谓我其实。”
渝辞安眼神复杂,语气却平静,“既然去哪儿都无所谓,为什么不留下来?”
“不了,”她想也没想就拒绝,“在一座城市待久了人会产生厌恶心理。”
特别是还在这儿上过班当过牛马,那就更讨厌了,只会带来一身班味的城市谁会喜欢。随遇在心里补充到。
“难得遇到徐思雨这么一个朋友,我还不想讨厌这儿。”
她又想了想,似乎挖掘到了一丝草蛇灰线,“如果真要回答的话,我想沿着当年苏东坡的轨迹去旅游。”
“你好像真的很喜欢他。”渝辞安眼底铺了层笑意。
随遇半开玩笑那般回答,“应该很难有人会不喜欢苏轼吧。”
恣意豁达,用一句“一蓑烟雨任平生”去接受了命运给他开的所有玩笑。
真正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人,看清一切后依旧选择以君子之爱去拥抱这个世界。
她曾被那首《定风波》击中过心脏,那是来自千年前的,历经世态炎凉后的释然,在那一刻她感受到内心深深的轰鸣,随遇细细感知,后觉那其实叫做“存在”。
这是第一次,她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自己内心的存在,像是在乱世之中找到一条可行的道路。
那是经古人的手凿开的口,从那透出一道光,何其有幸她也被照耀过,带着余留下来的光尘穿过后面的茫茫黑夜,支撑着她一直走到今天。
随遇后来试图寻找当初那份感觉,尝试着时刻保持思考,不停地向内寻求力量,因为那一刻让她相信了什么,又或者说,她有了想逃离虚无的念头。
“渝辞安。”随遇盯着他,忽然开口。
他微挑眉,“怎么了?”
“你问了我问题,我可不能吃亏,”她看向渝辞安的眼底一下子充满了奇怪的胜负欲,“用问题换问题,这才公平。”
渝辞安似笑非笑地移开视线直视前方,浅哼了声,“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回答你的问题。”
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出,随遇不怀好意地举起手机在他面前晃了晃,这一动作吸引了他的视线。
“什么?”他不解偏头。
“你的黑历史还在我手机里呢,”随遇略带遗憾地啧了一声,“我那天早上,是把你过敏的照片发给你后才删的相册和回收站哦。”
渝辞安不悦的神情溢于言表,意识到了什么过后,转过脸看她。
她看着他逐渐冷下来的神情,不仅不怕,甚至语气还有些讨打地补充后续:
“对不起啊,我后面不小心从短信界面又保存回来啦。”
好一个不小心。
“……”渝辞安咬咬牙,妥协道,“一个问题。”
“不,两个。”她逐渐得寸进尺。
“一个。”
“不,三个。”
“?”
随遇吓唬他,眼底是隐藏不住的狡黠,“不然我发给徐思雨看,反正她已经知道我跟你的事儿了。”
话音刚落,渝辞安瞥了她一眼,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将她放在面前的手机抽了出来握在手里。
随遇没太反应过来那般握了握空落落的手,眼神一恍惚才回过神来,嘴角的笑容可以说是瞬间消失。
“喂!你干什么?”
“现在说说,”渝辞安轻点下颌,“你要问几个?”
快速看了眼他靠近车门的那只手,目测着自己与它的距离,随遇眼眸一转,心生一计。
“反正没有密码你解不开锁。”
话到后面她的语速渐快,试图分散渝辞安的注意力然后半个身子扑了过去,车厢内的暖风含着她身上淡淡的香味轻抚过他的喉结。
可对方显然早有防备,在随遇扑过来的一瞬间,他同上次一样移开手臂,让她这一系列动作落了空。
几番推搡之下,距离无意识被压缩得所剩无几。
渝辞安轻笑了声,低沉的嗓音从她耳畔传来,“找人解锁一个手机很难吗?”
闻言,随遇有些不服地沉下一口气来,缓缓坐直了身子,抬眸打量了下渝辞安带着玩弄的神情,又在心里默念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大不了我不要了。”
“真的?”
“……”
她暗自剜了渝辞安一眼。
心里算盘打得叮当响,随遇笑道:“真的,我不骗人。”
每次她有什么坏主意的时候脸上都是这个笑容,渝辞安狐疑地上下打量她,手臂不自觉缓缓放了下来,“信你一次。”
随遇见有机会,迅速朝他伸出手,嘴角扬起了接近胜利的笑。
可在她快触碰到之时,渝辞安忽然上抬手臂。
“喂!”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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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间,目标转移,她伸过去的手没有着陆地,在没任何征兆之下,一个重心不稳,随遇低呼一声,下意识想抓住什么,她有些乱地快速扶住了他的肩膀。
体温透过薄薄的衬衣传到她温热的手心。
隐约听见从头顶传来渝辞安的低笑声。
随遇没好气地用舌头抵了下后槽牙,之后猛地一抬头,“你——”
幽暗处,随遇直直地对上他的眼眸,说话的声音与呼吸声戛然而止。
距离不知何时被拉到如此之近,抬头的瞬间,竟与他鼻尖相抵,她下意识向后稍稍仰了下头,而此刻与她对视的那双眼,慵懒的背后是隐晦不明的复杂情绪。
呼吸缠绕,她溺在了那双好看的眼睛里,随遇搭在他肩上的手不自觉轻颤了下,很奇怪,自己居然不排斥与他近距离接触。
渝辞安另一只随意落在一旁的空手像是带了犹豫,缓慢抬起时顿了一下。
落到她身后时又悬停在半空渐渐地弯曲了指尖,刹那间又紧握成拳,指尖泛了白,皮肤底下的青色血管微微凸起,片刻后才即刻松开落回原地。
“随遇。”他淡然开口打破沉默。
渝辞安眼底是波澜不惊,“你朋友还在等你。”
她这才回过神来,从思绪抽离,耳尖烫得发紧,随遇一鼓作气地将手机拿回,胡乱应了声,“知道了我先走了,拜拜。”
之后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开门逃离案发现场。
车厢内,只剩下谁的心跳如鼓。
*
一路上,随遇不停地扇着风给自己红透了的脸降温,她不停地在心里安慰自己,没事的没事的,只是意外,意外而已。
可大脑此刻不受任何控制地,不停地给她回放着刚才的种种细节,甚至脑海里的时间线被拉回了一个月前的意外牵手。
出电梯后,医院走廊里,随遇心烦意乱地仰头呼出一大口气,强迫自己别再去回想当时的情景。
可越是这样,她脑海里的画面就越是清晰,甚至能清楚记起当时渝辞安手心传递过来的温热,那个时候自己分明是完全抗拒的,可刚才怎么……
“……”
病房外,随遇靠在墙壁上,一双手仍然在不停地给自己扇风降温,她懊丧地捧住自己的脸,让手心接替脸颊的温度。
所以到底怎么回事啊。
胸腔内的狂跳仍未静下来,随遇做着深呼吸迫使自己分散注意力。
好像已经很久没去注意过自己与渝辞安的界限到底在哪儿了,之前只朦胧地感知到那道分界线有些模糊不清。
是被什么东西虚化了还是什么,她心乱如麻,走廊上人来人往,随遇静不下心去深入地想任何事情。
隐隐约约感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发生改变,可自己抓不住那一闪而过的线索。
平复完心情后,随遇垂头丧气地回到病房。
徐思雨正在追剧打发时间,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后抬头扫了她一眼,“外面有那么冷吗,脸被冻得这么红。”
这番话让随遇的脸更是又红了几分,她撇过脸,赶紧转移话题,“你找的那个护工明天什么时候到啊。”
“明天上午十点吧可能。”
29. 暗涌
正说着,安静的病房内,随遇放在柜子上的手机发出连续振动的声音。
屏幕亮了几秒又缓缓变暗,如此反复两三次。
她这才断了所有思绪扭头看过去。
拿过手机解锁后,悬浮窗又跳出消息提示,似乎有什么要紧的事。
随遇点开微信,一大堆群消息等着她去清理,置顶联系人中,梁曼头像框旁的红色数字忽然又新增了一个数。
她戴上蓝牙耳机听着那几条二十几秒的语音消息。
大概总结了一下其中有用的信息。
一个人文摄影比赛开始报名了,梁曼的意思大抵是想让她去参加。
刚想问是什么比赛,对方就又甩了一条官网链接过来。
里面写着比赛的宣传信息,赛制公平透明,所有参赛选手的比赛作品和投稿时间将全部公开。
很多业内顶尖人士参赛,她心里倒也清楚,“视野中国”这个比赛在圈内的影响力和含金量大,如果进了决赛,很可能事业和知名度就会直接上一个台阶。
可随遇忽感有心无力,她的感知力像是被什么东西束缚住那般,再没有当初的灵气与精力。
像是生了锈的齿轮,艰难转动间,只剩下被岁月蹉跎后的尖锐声响。
她有些犹豫地下滑屏幕,若有所思地点开参赛选手的作品。
一张一张地掠过,眼底有不甘,可身为一个摄影师,心却没办法去感受这个世界,有心无力的矛盾感顿时将她吞没完全。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把自己活成了行尸走肉。
就这样将就地活着,敷衍着生活,时不时地跟朋友吐槽抱怨几句,把心变得越来越疲惫浑浊。
更算不清是出于哪些原因,她从只是讨厌自己,变成了一个浑身负能量的,哪怕世界毁灭都不会放在心上的怨妇。
生活的压力太大了,在无尽的失望之中却又恰如其分地掺杂着希望,不停地勾着你往前走,在希望落空时又生出希望……
那些如灰尘般大小的希望更像是试管中沉淀下来的杂质,像异类,却在侥幸心理发作的情况下,又让人不可忽视它的存在。
像这场比赛。
要不试试吧。
她又这样想着。
万一有希望呢。
万一呢。
对吧……
正打算退出去回复梁曼时,随遇随手往下翻了翻,一个熟悉的名字映入眼帘。
像是出于肌肉记忆,她指尖抖了两下。
张越。
这个她永远都不会忘记的人,和另一个人一起,几乎快成了她的阴影。
心理不停被人打压蹂躏的过去历历在目,她能想到所有的侮辱打击他人的话语,张越和另外一个人不厌其烦地围绕在她身边,像是在醒不过来的噩梦里,让她听过无数次。
……要不算了。
“你甘心吗?”心里忽然出现另一个质问的声音,像是挣扎的对抗。
我不行的,我太差劲了,没有任何能力去应对这些事情。
“你有,可是想得太多做得太少。”
为什么非要去做那些耗费精力的事情,活着、应付人际关系就已经很累了,我现在只是想让自己尽量活得轻松点。
“这只是逃避的借口,你不敢面对过去,可总是被过去影响彻底,把生活过得潮湿黏腻,让过去和现在粘连在一起。”
我没有,我没有逃避,我可以轻而易举地对任何人说出我过往二十几年的所有经历,就算再不堪再艰难,因为我放下了,只有放下了才能这样坦然难道不对吗?
“那是因为你在疯狂乞求别人的怜悯,以最锋利的刃来切割还未结痂的伤口,哪怕内心鲜血直流也不在乎。
与他们掏心掏肺,不过是想以此来证明自己的存在、得到别人的在乎,因为痛苦算是你与世界的生硬联系,是融入人群的唯一筹码。
把过去平铺直叙在别人眼前,既显得你好像放下了那段时光,又显得你是那样的真心诚意。
比如你那晚告诉渝辞安,其实只是想趁机道歉,为的也不是其他,你知道他容易心软,而在那晚的氛围下他一定会原谅。
旧事重提,也是因为每天都在他的面前,所以你没办法说服自己逃避当年的事,你无非只是为了让自己心里的愧疚少一些,让自己不再受良心谴责的煎熬,我说得对吗?”
不对!我不是这样想的!
“你不用骗自己,不要以为改了名字就算是彻底摆脱了过去,其实你还是陈安岁,你还是当年那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
不是这样的!
只是我的生活太不如意了,我再也经受不起任何打击,我承认我在逃避,可那又怎样,我逃避难道就可耻吗……
“可你逃避也不知道具体在逃避什么,只是单纯地不想面对,你太迷茫了,不知道未来在哪儿,心还漂泊不定,只会白白浪费自己的天赋,又有太多顾虑。
总想着等一切都完美了再开始下一步,总是用今天的时间去填补过去的遗憾,又花费现在去舔舐过去的伤痕,比如你用拒绝参赛来试图让自己平复过去,可这只是拆东墙补西墙,你骗不了自己的。
而最可怕的是,你已经习惯了这满是豁口的人生,还无能为力对吗?”
或许你说的都是对的,可认清这点又有什么用,一开始就是错的,我爸一辈子救了那么多人,破了那么多悬案,又当了卧底警察,可最后他女儿却过成这副德行,讽刺吗。
也许我不该被生下来。
不,我不应该用“也许”两个字,他们生我下来那就是个错误。
我跟这世界处不来,也从来就不对付。
我不喜欢和人打交道,为什么非要去讨好同事领导,为什么非要有血缘这个东西,我也不喜欢别人问我现在正在做什么工作,有没有喜欢的人。
不喜欢什么狗屁人情世故,不喜欢他们问我任何问题!我难道不可以不高兴吗,直接拒绝他们、拒绝自己又有什么不可以。
人就是被迫群居的动物,社会阶级的上下压制,人际关系的左右为难,上下左右筑成的铜墙铁壁,把每个人都困在不一样的信息茧房里,可偏偏总想成群。
但我竟然离不开这些,被困死在了里面,这太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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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我不止一次设想过,如果我爸不是警察,如果他们没有离婚,我是不是能活得很幸福,可每次我只会想到这里就停下来,没感受过幸福我连想都想象不出来那会是怎样的感觉。
有可能我的命就这样吧,老天给了我一手烂牌,我只能认了。
“可你真的信命吗?”
……
两个声音的对话终结于这个问题。
她没有再想下去。
随遇缓缓闭了闭眼,没有给出自己的答案
最终只是输入几个字发送了过去:
[给我时间想想可以吗?]
梁曼很快回复了过来:
[可以。]
[还有半个月报名截止,自己注意时间。]
[好。]
她犹豫地退出聊天框,又清理了群消息,一堆文字总结起来不过一句话:要开年会了。
啧。
烦躁。
讨厌人多的地方,到时候以工作为借口不去参加得了。
“哦对了,你刚去哪儿了啊?”徐思雨看着剧,瞥她一眼后慢悠悠地来了一句。
随遇愕然片刻,还没想好理由,她不想说刚才的事,怕徐思雨误会什么然后追问,只好回答得含糊其辞,“也没去哪儿,随便走走。”
之后放下手机,无缝转移了话题,“你感觉怎么样了?刀口还疼吗?”
“今天还好还好,”徐思雨转头问道,“你给谁聊天呢,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的样子。”
随遇回过神,抬头看她,“噢,工作上的消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工作?那确实挺心累的。”
“是啊。”
“不过说起工作,我倒是想起个事,”徐思雨按下暂停键,把只戴了一边的耳机取下来,“我们杂志社前几天还想把我调去北京总部发展呢,你还别说,这倒真是个好机会。”
一听这话,随遇愣了下,试探问道:“你答应了?”
“还没,那边事情太多太麻烦了,”徐思雨摇头耸肩,“你知道我这个人从来不喜欢麻烦的事。”
想了想她又啧嘴补充道:“不过北京,首都大城市哦,如果我在那边工作稳定下来的话,我爸妈一定会为我高兴的,过年过节的在亲戚面前提起这事他们也肯定觉得很有面子。”
最后那一句倒是带了些许嘲讽的语气在里面。
看出她在犹豫要不要离开,随遇一时间无语凝噎,最后只是强扯了一个笑出来,没把话接下去。
*
翌日下午,随遇离开医院后就直接回了出租屋,到的时候恰好天空下起了毛毛细雨。
阴雨连绵,雾灰色的天气无意间让她的心情跟着一起变得湿闷起来。
一进门,恰逢张岳涵从房间出来,他的房间就在靠近门的位置,两人刚好打个照面。
“随遇姐好。”
随遇笑了笑,双臂环胸地走了进去,“不用叫姐,直接叫我随遇就好,我来看看猫,一会就走了。”
闻言张岳涵有些犹豫地跟了上去,“随遇,那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30. 暗涌
随遇一愣,之后转身看他,“什么事?”
“我就想问一下,”张岳涵有些不好意思地咳嗽了声,“就是,思雨姐她平时有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啊?”
这个问题让随遇有些诧异地轻挑黛眉,他怎么突然问这个,“怎么了?”
他一噎,自然道:“也没什么,就是她最近不是住院吗,她说你今天回去,那留她一个人在医院没人照顾好像不太好,我就打算明天再去看看她。”
随遇虽说在这方面没什么想法,却对别人的感情并不迟钝,她还是看得出这小男生心里的想法的,这句话显然是在试探徐思雨有没有男朋友,如果平时没交集还好,不过看徐思雨那豪爽的性子,两个人指不定已经进展到朋友的阶段。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那倒也不奇怪了,二十一二的腼腆男生,又是和异性同处一个屋檐下,难免产生感情。
可徐思雨不喜欢他,随遇想了想,有些笼统地笑道:“你不用再给她买东西去了,她不在意这个,人去看过了就行。”
“这样啊……”
听到他有些失落的语气,随遇没接过话,只是笑着嗯了声,转身进了自己房间。
关门后,随遇背靠在门上,想了又想,觉得还是跟徐思雨提一下比较靠谱,让她自己心里有个底,要是觉得行,那就带着心思去观察他一段时间,要是没有就找机会暗示拒绝人家。
这样想着,她从口袋拿出手机给徐思雨发消息。
[姐姐我有事要告诉你,就在刚才,三号室友向我打听你的喜好,还委婉地问我你有没有别人照顾]
徐思雨正在刷短视频,很快就回了消息过来:
[?什么鬼,他什么意思?问这个干什么?]
随遇:[你平时有感觉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徐思雨:[他好像是经常找我聊天,但这能说明什么?]
[我可只把他当酒肉兄弟,一起喝酒聊聊天可以,交朋友也可以,他要是对我有别的想法,那丑话说在前头,我可是一个绝情的人]
随遇:[你自己观察吧,说不定人家对你有那方面的意思。]
徐思雨:[得了得了,姐姐我一眼定生死,第一眼没感觉的人我后面都不会再有感觉了,他对我就一说得上话的朋友]
[再说了,都住一起这么久了,我男朋友都换了两个了,他长得又不差,我要真喜欢他,都不用他来追我,我这个lsp早就下手了]
[要他真对我有那心思,我过两天出院直接找个男朋友,断了他的念头不就行了]
随遇笑着打趣她:[随老师指导你一句,同一屋檐下,是容易日久生情的哦。]
徐思雨反笑她:
[是吗随老师]
[这是你的经验之谈?]
[你和渝辞安同一屋檐下也日久生情了吗?]
“……”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随遇一拍脑门吐槽自己。
[当然没有]
她快速在文字框内打下这几个字。
在点击发送的时候,指尖却不自觉地悬停在上方犹豫了下。
意识到这个停顿后,她眼眸凝了一瞬。
又默了片刻后,随遇才若有所思地点了发送。
发过去的那一瞬间,她心底居然生出一种昧良心的错觉。
随遇不解地眉头一皱,缓缓放下了手机。
奇怪,怎么突然会有这种感觉……
正准备深入回想那份感觉,只听前方不远处传来一声猫叫,扰散了她的全部思绪。
一抬头,随遇就瞧见玻璃窗上那如注的雨水。
这场冬雨不知何时能停,她收回视线,走过去蹲在猫笼前,将它抱出来,思索着什么那般坐到床边。
抚摸着它的毛发,糯米球在她怀里打了个哈欠,兴许是被关在猫笼里太久,它直接跳了下去,不停地抓着房门,那摩擦声让随遇感觉心里乱糟糟的,她啧了声,起身打开房门把它放了出去。
她不知道该怎么去描述这份感觉,似乎是一堆线缠绕在了一起,又或者是那个感觉隐藏在了那堆糟心事底下。
于是现在很难捉出先前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一溜烟就消失不见的情绪。
室内悄静,无意间放大了耳畔那急促的雨声,雨落房檐,不停打乱着她试图聚拢的思绪。
那到底是什么。
随遇迷茫地皱起了眉,那是以前从来没感受到过的东西,以至于此刻无法用任何言语去复述一遍。
像雨后起的云烟。
缥缈虚幻,又让人迷失探索方向,无法触碰也无法述之于口。
手机里,徐思雨的消息回复了过来,手里的振动彻底断绝了那层暧昧朦胧的感受。
她指纹解锁后正准备点开回复,界面忽闪,跳换成了来电显示。
看着那个熟悉的“Y”的备注,随遇愣了一瞬。
是渝辞安打来的电话。
指尖轻滑按键,她有些恍惚地开口,“喂。”
对面显然敏锐地感知到了她的情绪,默了下,“心情不好?”
随遇即刻收敛了情绪,不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语调放松了些,“没有啊,你打电话是有什么事找我吗?”
“你在哪儿?”
她一噎,“嘉兴小区。”
“雨下大了,我来接你。”
她指尖一颤,并非是他要来接自己,而是这阵雨不过刚落大两分钟,渝辞安就打了电话过来。
是刚好想到了她,还是因为天气变化想关心她。
独处时一个人对细节和某些东西的变化是如此敏感,随遇静下心来回想着这段时间里和他发生的种种事情。
她后知后觉已经好久没有思考过渝辞安于她而言到底算谁,时间催促着某道界限融化、淡化。
随遇这才恍然惊觉,与他相识不过才两个多月的时间。
可感知力对一个人的作用竟然是这般可怕,悄默声地,自顾自就将记忆拖得像夕阳下的影子那般漫长,让她误以为有些事、有些人,发生与遇见都像是在很久以前。
脑海里忽然不讲道理地冒出徐思雨的那个问题:她和渝辞安,日久生情了吗……
这四个字让她忽然又感受到了心底那份消失的感觉,是浅浅的悸动,和临时雀跃,可在这之后,却又是无尽的疑虑。
但在捋清楚这些之前,随遇想先问清渝辞安这个电话的意图。
她不由得故作轻松地试探性询问道:“你干嘛突然打电话来关心我啊。”
仿佛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渝辞安沉吟两秒,轻哼了声后反问她道:“顺路而已,不然你以为什么?”
闻言,随遇心底莫名划过了一丝失落,“噢,没什么……”
张开嘴还想说什么,卧室敞开的门被人敲响,随遇循声看过去,门口传来张岳涵的声音,“随遇,猫刚才想跳出去,幸好我们家的窗户有防护栏,我把它带过来了。”
随遇赶紧起身单手接过猫,“噢,麻烦你了。”
“没事,养猫我也有份嘛,况且这在家顺手的事而已。”见她在打电话,出门的时候,他顺手将门给随遇带上。
这点小细节落到随遇眼底,想到徐思雨,她若有所思地顺着猫毛,重新坐回床沿后自言自语道:“人确实还不错嘛。”
这些很轻的话穿过听筒,渝辞安心底某种异样的感觉蔓延开来,一向淡漠的眼底忽然漫上了一层别样的情绪。
他语气似乎不如往常散漫温和,不自觉地沉了几分,“我到了,你下来吧。”
没来得及回应,耳畔就只剩冰冷的挂断提示音,随遇抬眸眨了眨眼,拿开手机看了眼逐渐暗下去的屏幕,他今天好像心情不是很好。
把猫放回去的时候,随遇眼底有些舍不得。
倒并非因为这只猫本身,她似乎只是把它当成了某种意象,强行将自己与已经散了的那些人再度关联起来。
到底在放不下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学会告别总是太难。
雨落不停,雨声覆盖了太多思绪下去,以至于让人分心,才得以维持面上的平静。
下楼后,一股强劲的冷风扑面而来,随遇紧了紧身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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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绒服,一眼瞧见马路边的那辆熟悉的法拉利。
自从几个月前的热搜事件后,随遇每次白天上他的车都有心理阴影,莫名就会心虚起来,她把脸埋进高领毛衣里,垂眸走过去。
直到坐上副驾驶后,随遇朝外面看了看,发现没人,她才放松地呼出一口气,开始感受车内的温热。
天阴沉沉的,因为下雨,因为接近傍晚。
或者是因为别的什么……
渝辞安不悦地打量着她的小动作,收回视线后蹙了下眉,“怎么,怕谁看见?”
“当然是怕被记者看见,然后重演之前的悲剧啊。”要是再被网友胡乱猜测第二次,她肯定受不了。
这句话里有两个字眼格外刺耳,他不禁联想到之前周远齐的话,渝辞安感觉心底那股无名情绪越扩越大。
他一边发动车子离开,一边不受控地将说话的语气刻薄了几分,“让你离开他是挺委屈你的。”
没来由的一句话让随遇愣了下。
她?随遇随即反应过来,徐思雨吗。
不过也是,她释然,不是徐思雨还能是谁。
把将冰凉的手放在脖颈之间取暖,随遇的注意力被分散大半,没听出他言语之间的意有所指。
有些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她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只是我不太习惯,不过还好啊,也只剩一个多月我就搬回去了。”
看她没否认,渝辞安冷哼了声。
随遇忽然想起什么,她放下手,扭头看向他,平日里那张疏离却会带几分温和的脸此刻给人一种如坠冰窖的感觉。
见他心情不好,想说的话忽然又被咽了回去,她唇齿微张,最后只是默默地转回了头。
算了,他肯定不同意,还是等他心情好点再问吧。
渝辞安从后视镜瞥了她一眼,垂眸默了片刻后,又目视前方车流。
等了一会,可随遇还是不打算说。
他喉结一动,还是先开了口,“刚才想和我说什么?”
“嗯?”随遇懵了一会,没想到他会注意到自己的那些小动作。
此刻话都提到这份上了,随遇倒也不矫情,从后视镜里看他,有话就说了,无非是有些扭捏不自然。
“倒也没别的,我想把猫带回去自己养,你看……”
此话一出,渝辞安抬眸,从后视镜里对上了她的目光。
刹那间他就收回视线,可那一瞬间,随遇忽然心跳漏了一拍。
她没去细想这是因为没心理准备被吓到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只顾着赶紧补充说明。
“我知道你有洁癖,所以我向你保证它只会待在我房间里,我绝对不会让它跑出去的。”
又是猫,联想到什么,渝辞安向来很淡的声音不由得带了些冷意,“不可以。”
“为什么啊?”随遇转头看向他,下意识脱口而出一个问句。
“不喜欢。”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随遇也不喜欢勉强别人,只是有些无可奈何,“那好吧。”
冬季,黑夜渐渐吞没白昼。
一路上渝辞安一言不发,随遇感受到一股不明所以的低气压。
她不是擅长人际交往的主,平日里是把握住了他的性格然后偶尔开一些玩笑,但此刻随遇不由得大脑飞速旋转,是哪里惹到他了吗……
最后她得出结论,自己还是先不要说话算了,万一说错话,把这大少爷给彻底惹毛了,那可不妙,可如果她要是一句话都不关心是不是更不太好。
进门后,随遇侧头瞥了他一眼,故作自然而然道:“你好像心情有点不好。”
渝辞安闻言否认道:“没有。”
看他不想多说,随遇觉得自己也不应该多问,不然就太没眼力见了。
她点点头,不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于是现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生硬地结束话题,“那、没有就好,我先上楼了……”
简短的问候到此结束。
看她离开的背影,渝辞安张了张嘴,可此时一股闷气堵在心口,这次莫名不想先开这个口。
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