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对头他偷偷修改了人设》 第267章 逢生(2) “不凡想见你一面——在去世之前。”白鹿哽咽了一下,“鹿先生,请满足他的心愿。” 鹿青崖抿紧了唇,片刻后开口,“是他的意思,还是你的?” “我的。” “他都没说,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他哪怕不说,我就猜不到了?” “那你还挺大度的。”鹿青崖轻飘飘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这话是赞美,还是挖苦。 白鹿短促一笑,伸出手将领口拉低了。他的胸口蔓延着一条恐怖的疤痕,看起来有些吓人。他看着鹿青崖,语气有些挑衅,“鹿先生,我想你应该知道这道疤是怎么来的。” 作为国内业界最优秀的外科医生之一,鹿青崖跟着他的导师做过太多次肺部和肝脏的移植手术。 他自然知道,这样的伤疤是做了开胸手术留下来的痕迹。 鉴于他曾听说过卓不凡做了肝移植手术,至于谁给他捐的肝脏,眼下已经呼之欲出了。 他挑了挑眉毛,眼神有几分佩服,“白先生,勇气可嘉。” “当然,鹿医生。我也承认自己是一个为爱而奋不顾身的人。所以不管不凡想要什么,我都会竭尽所能满足他的心愿。”白鹿放下手,“虽然,以前你是不凡的白月光。但经过了我给不凡捐肝一事,我觉得自己的地位与你相比,也不差什么了。” 这话有些无礼,换做他人,估计脸上都要挂不住了。但鹿青崖却没有,他笑了笑,说真的,他不是很了解白鹿。 以前只是听一个还在燕京的同学说过他身边找了一个替身,那个替身和自己特别像。 他一直没见过。 后来无意中看到了一部古装剧,叫做《且放白鹿青崖间》,正是白鹿主演。 当时他就猜到了,白鹿应该就是卓不凡找的替身了。 没见正主之前,他其实是将他看低三分的,好好的正经恋爱不谈,非去低三下四,当谁的替身。 这样一个轻贱自己的人,真的得不到他的尊重。 现在他见到了真人,听了他的话,他终于意识到,他当替身,是为了有朝一日再也不当替身,他是抱着把那个前者拉下马的目的的。 这样一个人,有一股狠劲儿,虽然众人看不到。 不过鹿青崖看出来了。 他想要自己前去看卓不凡,那是为了一较高低,那是为了让自己一朝跌落神坛,在卓不凡心里成为白饭粒。 这样的心态虽然有些可笑,可恶。 但鹿青崖还是忍不住升起几分欣赏之意。 不过他的请求还是有些强人所难。鹿青崖还没想好怎么回答。 好巧不巧,这个时候他的手机响了,是值班护士的,她说,“鹿医生,午饭吃好了吗?我这里来了一个很棘手的病人。” 鹿青崖说,“好,我立刻回去。” 说完,抬眼对白鹿说,“你也看到了,白先生。我忙得很,分给活人的时间尚且不多,更别说一个将死之人了。” 说完,也不待对方答话,冲他点头示意,转身大步流星离去。 白鹿盯着他急促但不失潇洒的步伐,清瘦挺拔的背影有些恍惚,直到鹿子初轻声开口,他才回神。 “卓总真的已经这么不好了吗?” 白鹿的双眸瞬间黯然失色,缓缓点了点头。 鹿子初又问,“还有多久?” “医生说,最多两三天。”白鹿说着,突然绷不住了,眼泪簌簌落下,他一把抱住了鹿子初,“子初,你让我好好哭一会儿吧。在不凡面前,我不敢掉眼泪。可是——我、我忍不住了……真的忍不住了……” 鹿子初心里也难过得厉害。 卓不凡是费明泽的多年好兄弟,白鹿也是他新结交的朋友。 眼下他即将离世,他心里也不好受。 而且由卓不凡的病,由白鹿的痛,总是能够折射出几分自己和费明泽的影子。 鹿子初不敢想象,若是有一天自己和卓不凡一样也走了,费明泽该怎么办? 不知道多久以后,白鹿终于收拾好了狼狈的自己,收住了声。 他将口罩戴好,看了一眼鹿子初,目光落在了他的病号服上,心里一跳,又问了一句,“你真的没大问题吗,子初?” 鹿子初脸色一僵,复又干巴巴一笑,“没,我怎么可能有事呢?我平日里又不抽烟。真的只是一个结节。” 白鹿这才信了,于是与他告辞。 鹿子初心不在焉回了病房。他想了想,还是给费明泽打了一个电话。 那里他很快就接了,只是不约而同的,两个人都没说话。 沉默了半天,鹿子初问,“卓不凡的事,你已经知道了?” “嗯。” 费明泽的鼻音很严重。鹿子初能猜到他得知了卓不凡的不幸,会是什么心情。 最近他特别能够感同身受。 “那你……回来吗?”鹿子初很希望他回来的,不仅看一看卓不凡,也顺便见一见自己。 费明泽哽咽了一下,“我不回了,子初。” 鹿子初心里有些失望,但也有这样的心里准备,“那便不回吧,我替你送他一程。” “好。” 费明泽说完,鹿子初以为他要挂电话的,但他没有。 两个人就互相听着彼此的呼吸。 片刻后,费明泽又说,“我真没脸回去见他。” 鹿子初觉得,费明泽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意志消沉。他都有些担心了。 “你——” “子初,我真的没脸回去参加不凡的葬礼。” 鹿子初从来没见过费明泽这样,颓废、意志消沉,自暴自弃。他心里生疼,“明泽,我明白的。” 明白他不回来不是冷血无情,而是离开之前,卓不凡看似打趣的一句话,却深深刻在了费明泽心里。 他当真是没脸回来参加卓不凡的葬礼,毕竟对他还没有一个交代。 鹿子初安慰他,“国内的事你都不要担心,我会料理好的。你在那里也不要太拼命,自己的身体最重要,知道吗?” 费明泽应了一声,“嗯。” “那我挂了。” “子初?”在鹿子初将要挂电话之际,费明泽突然叫住了他。 “怎么了?” “你没有话和我说吗?”费明泽说,“我觉得你最近有心事。” 第268章 逢生(3) 鹿子初脸色僵了一下,一阵酸涩涌上心头,他有很多话想要和费明泽说,非常想。 可是,能说出口的,都说过了。 不能说出来的,那是一辈子都要藏在心里的。他轻易张不开口。 半天后,他终于能够把那种酸涩压了下去,“没……” 费明泽心思敏感,他自然已经感觉到了鹿子初的反常,但他试探了两次,鹿子初也不放下戒备,和他坦露心声。他只能作罢,微微叹气,“那好,若是真有什么事,你一定要告诉我好吗?” 费明泽在自己难过的时候,还记挂着自己,鹿子初差点儿哭了出来,他连连点头,都忘了千里之外的费明泽压根看不到。 天很快黑了,鹿子初不知道在黑暗里坐了多久。他也想不起来开灯。 他心里空白一片,什么都不敢想。 不知道多久以后,房间里的灯亮了,他终于惊觉回神,下意识看过去,却看到鹿青崖一手插兜,站在门口。 他看着鹿子初一脸关切,“怎么了,有心事?” 鹿子初礼貌一笑,“我在头疼,怎么向你请假。” 鹿青崖哭笑不得,“你是决定要去了?” “肯定的。”鹿子初如实说,“明泽回不来。我只能替他去看一看卓先生。” 鹿青崖神色暗淡一下。 鹿子初小心翼翼问,“那鹿医生,你想好要去了吗?” 鹿青崖没继续这个话题,也不知道是他在回避,还是自己有些矛盾,尚且没有下决定,十分生硬转移了话题,“是这样的,家父挺喜欢你的,非说要你有时间了来家里做客。子初,今天晚上有空吗?” 鹿子初其实是准备请假回家的,但他那个家,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富丽堂皇的别墅。是他和费明泽的爱巢。 萧玉书不在龙城,一直陪着费景文四处游历。 他真是回去了,那也是一个人,十分凄凉。 眼下鹿青崖邀请,他觉得十分荣幸。毕竟他为人不错,他很有好感。而且他父亲鹿正平和鹿子初的亲生父亲长得一模一样。 见第一眼的时候,鹿子初心里难受。可是当真见了,也能短暂给他一种鹿正义还在世,自己父亲还在身边的错觉。他求之不得。 “有空, 一直都很有空。只是太打扰了。而且我也没准备礼物。” 鹿青崖看他诚惶诚恐,有些好笑,“没关系的,就是吃一个便饭。” 既然鹿子初已经同意了,鹿青崖就带着他办理外出的手续。 等到二十分钟以后,两个人并肩下到了医院的地下停车场。 鹿青崖的车是一辆黑色的迈巴赫。 车牌号都和上一世鹿正义的坐骑一模一样。 鹿子初看到以后,愣的半天回不过神。 鹿青崖打开车门,看到他没动,于是出声提醒,“怎么了,子初?” 鹿子初不好意思一笑,“没……就是觉得你的车不错。” “这车平日里我不怎么开。”鹿青崖系好安全带,“主要是那俩车今天去4s店保养了。” 鹿子初正襟危坐上了车,然后车从地下车库开了出来, 越开,路越熟悉。 直到最后车在明珠公府1号停了下来。 鹿子初都没想到,他竟然和自己都是一个小区的。 其实这也难怪。龙城有权有势的大多在这里安家置业。 鹿正平这样的房地产大亨,在这里安家,那也稀疏平常。 而且鹿子初似乎还记得,杜青峰曾说过,明珠公府和十里香溪都是一个老板。 而十里香溪的老板既然是鹿正平,那么这个明珠公府也是他的开发商了。 他觉得这个鹿青崖的人设背景,和自己在上一个世界里,也太雷同了。跟复制粘贴一样。 让他有一种很严重的恍惚感。 鹿青崖引着他走进了家门。 家里佣人很多,看到人进门一个又一个打招呼。 他们忙而不乱,十分有条理。 鹿子初看到一楼的餐厅里,桌子上已经摆满了珍馐美味。 鹿正平从二楼的旋转楼梯上走了下来,看到鹿子初就忍不住哈哈大笑,打趣他,“这就是子初吧,我可还记得上一次见面,你拉着我哭个不停。” 鹿子初眼眶湿润了,当真跟见到他的亲生父亲一样不能自持,“主要是伯父跟家父实在太像了,他又过世多年。我见了您,就跟看到他老人家一样总是控制不住。” “哦——”鹿正平立刻不笑了,不动声色看了鹿青崖一眼,把话题岔了开去。 晚餐十分丰盛,宾客尽欢,推杯换盏。 鹿子初的心情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轻快了,于是贪杯,喝了半醉。 最后自己走路都一摇三晃,还是被鹿青崖扶上去的。 他住了客房。 鹿青崖在他来之前已经吩咐佣人收拾出来了。 鹿子初一走进来,就一屁股坐在了卧室阳台的懒人沙发上。 手边还有一个茶几,上面放了果盘、干果、红酒,还有鲜花。 鹿子初懒洋洋看了一眼鹿青崖,“我觉得,要不我们义结金兰吧?” “主要是不是一家人,外人也不信,还要多费口舌和他们解释。” 鹿子初呵呵一笑,“话说回来,伯母呢?” 鹿青崖坐下来的动作一滞。 那里鹿子初又说,“我看到家里挂的照片墙上,只有你和鹿伯父两个人。怎么没见过伯母?” 若是鹿子初清醒,他便会想到,每一件反常的事情背后,都有一段不为言说的往事。 既然被小心掩饰,那便不适合提起。但他醉了,也便没有想到这里。 不过对于鹿青崖来说,他想要一吐为快,也鉴于这个对象是鹿子初,他在自己这里有特权,这才没有引爆雷区。 他倒了一杯红酒,放在高脚杯里摇晃着,“……她死了。” 鹿子初清醒了五分,像是求证一样问了一句,“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鹿青崖点头,“对。你不是好奇我怎么会认识卓不凡吗?” 鹿子初的确很好奇这鹿青崖怎么会认识卓不凡。 这两个人看起来八竿子打不着。 鹿青崖起身出门,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相框。 第269章 逢生(4) 那是一家三口的合影。 拍摄在二十年前。 那个时候,鹿青崖大约五六岁,他被一个美丽动人的女子抱在怀里,身边站着一个意气风发的男人。 从他们的五官里,能够明显看出来现在的鹿青崖的影子,但还是女人的五官里能看出来的东西更多。 不过鹿子初总觉得女人有些许的熟悉之感。 鹿青崖说,“她叫陆容华,是我的生母。” “陆容华?”鹿子初心念一动,“是拍过那个《胭脂泪》的陆华容吗?” “你年纪不大,也看过她的电视剧?” 鹿子初心里清楚,这算是默认了。 “拍的挺好的啊。以前我妈喜欢看,我就跟着看了一些。”鹿子初说到这里终于理清楚了陆容华与鹿青崖之间的关系,“你长得像她。” 鹿青崖短促一笑,把相框反过来盖在了地面上。他说,“其实很多人都说过这话。” 鹿子初品味出来了,他和自己生母关系不好,也不亲近。 但他尚且不明白为什么原来好端端说起来卓不凡的,怎么又说起来鹿青崖的生母。 不过鹿青崖很快就给他答疑解惑了。 “年轻的时候,她是戏剧团的台柱子,模样万里挑一,追求者很多。后来嫁给我爸,是因为双方老人有交情,且两个年轻人青梅竹马的。” 鹿子初是个很好的聊天对象,他附和着,“青梅竹马,这也常见。能够喜结良缘,也是老人喜闻乐见的。” “是啊。开始的时候,他们的确过了几天好妻子。不过她是个心气儿高的人,又自恃美丽,不甘平庸,也不愿继续过苦日子。可当时我爸给人当包工头,老实本分,却平平无奇。这样的男人一抓一大把。若是身边的女人也普通,倒也能平平淡淡一生。” “可她觉得自己是明珠,不愿蒙尘。” “我还是更喜欢说她,心比天高。” “后半句,太过不祥。”鹿子初皱眉,觉得这话被鹿青崖说出来,形容自己的生母,也太过刻薄。 “但也应验了。”鹿青崖一脸苦涩,“终于上天给了她一个机会,她们团里要招待燕京前来龙城投资的富商。其中有一个富商对她一见钟情。所以在一个夜里,她跟着他私奔了。”鹿青崖说,“那是我最后一次见我母亲。” “后来她被那个人力捧,这才进入了娱乐圈?”鹿子初寻着蛛丝马迹,开始勾勒陆容华这个传奇女子的一生。 “是啊,你说好不好笑,我想看自己的生母一眼,只能通过电视剧。”鹿青崖在说起来那个狠心的生母的时候,唇角总是带着一抹凉薄的笑,语气也是嘲讽更多。他的眼眸里,一片黯然无光。 犹如他的童年。 不管是鹿青崖的,还是自己的。 “那个年代,很流行苦情剧。她拍了一部又一部,逐渐成了国民度最高的女明星,直到——” 鹿青崖哽咽一声,没有说下去。 直到她和那个富商一起外出,在高速路上出了意外。 这件娱乐圈的新闻,举世皆惊。 她成了一代传奇,成了红颜薄命的典型。 却无人知晓,她以前嫁过人,有过一个儿子。她为了锦衣玉食和锦绣前程,毅然决然抛弃了他们,也与曾经的自己决裂。然后给一个男人当了外室。 “她死以后,男方家寻来了,赔了五百万。我爸用这笔钱当做最原始的资本,进入了房地产行业。他吃了时代的红利,逐渐成了商业神话。”鹿青崖嘲讽一笑,“你说这世事真是无常得厉害。她因为贫穷离开了一个男人,这个男人用她的命换来的钱,完成了自己的财富积累。而她却享受不到了。” 鹿子初问,“那你和卓不凡,又是怎么认识的?” “怎么认识的——”鹿青崖似乎很费劲想了想,看着鹿子初说,“你猜,我妈傍的大款,姓什么?” 鹿子初下意识就想说,我怎么知道。 下一刻,一道闪电划过大脑,他凌乱的思路瞬间被照亮了。他满满都是惊愕。 “他姓卓,叫卓行简。卓行简有一个独生子,叫卓不凡。” 鹿子初都不敢想,竟然几个人之间是这样圈圈绕绕的关系。 他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鹿青崖说卓不凡的时候,会突然又提起来自己的生母。 而既然卓不凡的父亲与鹿青崖的生母之间有不清不楚的关系。那鹿青崖与卓不凡相识,必然不那么单纯。 果然,鹿青崖又说,“认识卓不凡,是我处心积虑的。” 鹿子初问,“那你好奇的又是什么?” 鹿青崖摇头,“我不好奇。我只是恨她,恨她不要我,不要我爸,不要我们这个家,反而去给别人的孩子当后妈,我恨她,以及卓家的人。我想要报复他们,想让她后悔。” “所以,你选择了卓不凡?” “是啊。我选择了卓不凡。”鹿青崖露出一个虚浮的笑,“你不知道,她得知了我和卓不凡在一起以后的表情,我终身难忘。” “她一定很生气。” “岂止是很生气。不过她都气疯了,还是不能反对,也不能和他们说,我是她的儿子。她才丢不起这个人。”鹿青崖的笑有些残忍,“开始的时候,我很享受这种报复的快感,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开始怕了。” “怕什么?” “卓不凡当真了。”鹿青崖叹气,“我本来只是游戏人间的。他只是我利用的工具。他不当真,我也从不入戏,这才是最好的相处方式。直到他说,要出国结婚,我怕了。” 鹿青崖说到这里,久久不语。 似乎还没有从那段陈年旧事里,抽身而退。由此可见,这是他的心结。 鹿子初问,“后来呢?” “我跑路了,跑之前还坑了卓不凡一大笔钱。让任何人都觉得,我是一个玩弄感情,又无情无义的骗子。不仅骗色,还骗钱。” 鹿青崖离开卓不凡半个月之后,陆容华与卓行简又突然出了意外,两个人双双离世。 站在卓不凡的角度,他深爱之人坑了他那么一把,让他痛不欲生,又怀疑人生。然后又没了生父,家逢巨变。 只一想,鹿子初都无比同情他。 而现在的鹿青崖,这个十年以后的成熟男人,想必也后悔曾经的无心之过,而让一个无辜的人,痛彻心扉,承担其错吧? 鹿子初以为,甚至于所有人都以为,鹿青崖无情无义,眼下要他前去看卓不凡一眼,那是天大的恩赐。 但他先要学会如何面对卓不凡。 鹿子初说,“你其实也想去见一见他的吧?” 第270章 逢生(5) 鹿青崖没有吭声。 鹿子初心下了然,“我想,他也不会怪你的。” 鹿青崖摇头,“我不怕面对他。” 鹿子初奇怪,“那你怕什么?” “我怕的是,面对自己。”鹿青崖看向窗外的夜空,语气幽幽的,“面对那个幼稚的、心里阴暗的、扭曲的、卑劣的、并不光彩的自己。” 面对别人容易,但是面对自己,尤其是一个并不光彩的、有过恶劣行径的自己,难于上青天。 鹿子初心里叹气。 *** 再次醒来,天光大亮。 他揉了揉太阳穴,还有些宿醉未醒的昏沉,叫醒他的是定好的闹钟,他已经买好了今天前去燕京的飞机票。 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才看到不远处的沙发上鹿青崖也醒了。 他脸色仍旧不怎么好。 鹿子初心里觉得,昨天鹿青崖对自己浅交言深,说了心结,但他始终回避着一个话题。 那就是他对卓不凡到底有没有当真。 他是一直当做一场游戏的,他不过是一个过客?还是本来准备当做一个游戏的,最后自己也假戏真做了? 他就不得而知了。 鹿青崖顺了顺抓乱的头发,发了一会儿神才问,“你几点的飞机?” “八点四十。”鹿子初边起身边问,“你去吗?” 鹿青崖犹豫片刻,“去吧。” 两个人于是起床晨洗。 半个小时以后,已经坐上了鹿家安排好的前去机场的车。 两个人没再说话。昨天都喝了酒,也就想要一吐为快。 但过了那个时间点,其实无论是关系还是感情,都不适合再说起来那些话。 三个小时以后,两个人下了飞机。 机场打了车,前去卓家老宅。 卓家老宅在燕京东郊,是山间的别墅。占地面积广,又富丽堂皇。 家里佣人多,有主事的管家站在门口迎来送往,安排内宅事务。十分有场面。 管家应该是宅子里的老人儿,认识鹿青崖,看到他来十分诚惶诚恐,立刻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相迎,“鹿少爷~” “夏管家。” 夏管家寒暄,“好久不见,鹿少爷。” 鹿青崖说,“我陪子初来的,顺便看一看卓先生。” 三人于是结伴往里面走去。 路上的时候,已经能看出来不同,宅子里佣人虽然多,但都是步伐仓促,神情哀伤。 到处都是这种沉重的气氛。 来到三楼的时候,白鹿正好推门而出,他不是一个人,身边还有一个八九岁的孩子。 看起来和卓不凡也有几分相似。 白鹿也看到了两人,于是给夏管家交代,让他带孩子先下去。 那个孩子不乐意,白鹿安抚好大一会儿,他才抽抽搭搭走了。 白鹿这才正式与他们打招呼,“鹿先生,子初。” 鹿子初点头,复又问,“那个孩子是谁?” 白鹿勉强一笑,“不凡和他前妻的。” 鹿子初还不知道这回事。他以前没怎么问过费明泽有关卓不凡的事。 “孩子多大了?” “八岁了。” “和卓总很像。” “只是长得像,性子一点儿都不同。”白鹿疲惫的神色下终于露出点儿光彩,从他说起来这个孩子的时候,能感觉出来他对他的喜欢和在乎,“小燃太文静了,也内向,怕生,还敏感。不凡这个时候可是野得很。” 鹿子初附和道,“能看出来,卓总从小就不是一个让人省心的孩子。” 白鹿强颜欢笑,复又对鹿青崖说,“鹿先生,不凡等你多时了。” 鹿青崖点头,推开了他身后的房门。 白鹿引着鹿子初离开了此处,路上说,“刚才不凡叫来了律所的人,立了遗嘱。” 鹿子初言为心声,“比起来他,我还是更担心你。” 白鹿看他这么担心自己,宽慰一笑,反过来安慰他,“子初,你放心。我会好好活着的。” 鹿子初有些不太信服。 “卓家人丁凋零,没剩下几个亲近的人。一个月以前,我们去国外领证了,我和他之间的配偶关系已经合法。卓家老宅留给了小燃,财产三分给我,七分给他,同时还指定了我为小燃的法定监护人。 “本来卓家的东西,我什么都不想要的,三七分也是不凡退让的结果。”白鹿长舒一口气,“而且,这么多年来,在娱乐圈里我也挣了不少,足够我衣食无忧了。” 鹿子初这才信了,卓不凡这么安排是有一定用意的。本来小燃可以完全给他生母来抚养的。这对他的成长也好,而他生母想必也乐意。 可是他却定了白鹿为他的监护人。 一来,孩子亲近他。 二来,也是给了白鹿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否则,鹿子初毫不怀疑,白鹿的余生便是行尸走肉,生无可恋。很快便会追随卓不凡而去。 这个孩子的存在,对他来说才是一盏明灯,一个希望,能够让他的余生有那么点儿温情,与些许留恋。 鹿子初这才安心下来。 这一日,鹿子初与鹿青崖都没走。 留宿在了卓家老宅。 白鹿一直都没有去卓不凡那里,自从鹿青崖一来,他就把人和空间都留给了两个人。 晚上他和鹿子初,小燃住在了一个房间。小燃似乎还没意识到卓不凡的不幸,并没有被死亡的阴影笼罩。 家里的其他人也不忍心告诉他,只是心照不宣守护着他难得的平静的时光。 鹿子初陪他下五子棋,给他讲故事,一起看绘本。 直到十一点,才把人哄去睡觉。 白鹿与鹿子初彻夜未眠。两个人坐在客厅里,昏暗的灯光下,偶尔说上几句。 虽然两个人认识的时间不长,相见的次数不多,但都很欣赏彼此的性格与为人。于是也像是多年的至交好友。有的时候,哪怕不开口,便也明白对方的心事,或是想要说的话。 若不是在眼下这样一个沉重的气氛里,倒也让人深觉快慰。 天光大亮的时候,有人敲响了门。 鹿子初看到白鹿原本就不好的面孔,瞬间失了血色。 鹿子初也这里咯噔一声,从沙发里起身,前去应门。 夏管家眼睛通红,一脸哀痛,看着鹿子初无力开口,“少爷他去了……” 第271章 逢生(6) 鹿子初心里狠狠抽搐了一下,下意识去看白鹿。 白鹿他也听到了,整个人虽然已经做好了这个准备,但乍听之下,还是犹如晴天霹雳,半天反应不过来。 他直直往外面去。 鹿子初只能跟过去。 一路上已经听到了压抑的哭声,人也多了起来。 去到卓不凡房间的时候,鹿青崖正好出来。 白鹿发疯一样跑了进去。 鹿子初实在不想直面死亡,只能跟着鹿青崖往外走。 他出了卓家老宅的大门,站在门口说,“我这就回去了,你呢?” “这么仓促?” 鹿子初还以为他会多待几天的。 “已经见过了,那些事也说开了。眼下再待下去,于礼不合,而且真是见了卓家的人或是卓不凡的死党,肯定还要出乱子。” 鹿子初这才反应过来,有白鹿这位正主在,鹿青崖多待的确不合适。而且真是见到了曲林深、费明哲他们,说不定还会闹起来。 毕竟他们这几个好哥们对鹿青崖同仇敌忾,恨不得把他剥皮抽筋。 但鹿子初还不能走。只能和鹿青崖交代几句,送他上了车。 接下来的时间,他都有些魂不守舍,却又不能不忙碌起来。 卓家老宅里迎来送往。 前来吊唁的宾客一波又一波。 白鹿已经自顾不暇,还要照顾小燃。 鹿子初只能身体力行,忙前忙后。后来宁薇也代表顾家前来吊唁,她刚照顾顾寒竹出了月子。自己也还有两个月就要临盆了。即便如此,也帮了好一阵子忙。 鹿子初感激不尽,得了空闲问她,“寒竹最近去哪儿了?” 宁薇说,“在瑞士,和图南一起。” “那挺好的。” 宁薇却不这么想,“寒竹不见图南。一直都是他热脸贴了冷屁股。” “那也是江律自找的。”鹿子初又问,“寒竹生了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宁薇说,“子初,这个孩子不健康。” 鹿子初心里一沉,莫不是真被费明泽说中了?!一半的概率还是没有赌赢? “怎么个不健康?” “做了基因检测。有智力障碍、自闭症、地贫、哮喘,和心脏病。” “这么严重?”鹿子初都反应不过来。这些病他在别人身上也听说过,但所有buff叠加至此,他还是第一次见识。 宁薇于心不忍点头,“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么严重。” “那寒竹呢?她还好不好?” “孩子这样,她怎么可能好?”宁薇拢了拢头发,也是十分心烦意乱,“她的精神状况非常糟糕。有的时候会无故摔东西,不能见图南,一见就吵架,还自残。” 鹿子初也没想到,卓家不安定,顾家也是一团乱麻。 本来以为顾湘泉去世,顾培风出了意外,已经足够了。不曾想,那只是一个开始。 两个人忙了一阵子。后来费明哲和曲林深来以后,才把宁薇替换下来,让她回去休息了。 葬礼很隆重,比顾湘泉的还要有场面。卓不凡虽然盛年而夭,但卓家整体在富人圈子里的风评不错,所以前来吊唁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比不得顾湘泉那个时候,老了还为老不尊,闹了那么一出,让人看了笑话,不愿捧场。 鹿子初和曲林深、费明泽跑前跑后,忙了好几天。 等到卓不凡的骨灰盒安葬在墓园的那一刻,鹿子初突然有一种万里长征终于到头的错觉。 夜里,卓家为了答谢前来帮忙的亲朋好友,准备了晚宴。 曲林深、费明哲、鹿子初被奉为上宾。白鹿亲自陪客,直到深夜。 鹿子初夜里睡在了客房,与白鹿的主卧,一墙之隔。 迷迷糊糊中,他听到了哭声。 自从卓不凡离世,他就没掉过一滴泪,看起来坚强又漠然。 殊不知对于这种大悲,开始面对的时候反而最平静。等到这件事情过去了,或者是夜深人静处,看到了离世之人的旧物,或是听到了他的名字,瞬间就破防了。 鹿子初听着白鹿压抑又绝望的哭声,心里苦涩又无奈。 次日,他记挂着顾寒竹与江图南,不敢多待,于是也想要去一趟瑞士,亲眼看看两个人是否还好。 不曾想刚来到机场,江图南的电话先来了。 鹿子初立刻接了,“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江图南一口回绝,“不用,我已经回国了。” “你在龙城?” 江图南应了一声,“你在哪儿?不是住院了吗?我怎么没看到人?” 鹿子初说,“你现在在哪儿,我去找你。” “我在鹿医生的办公室。” 鹿子初只能打消飞往国外的念头,买了最早的航班回了龙城。 医院里,他的Vip病房。 江图南本来躺在外面的沙发上正在休息,一听到开门声,立刻起身。 鹿子初看到他虽然西装革履,一副社会精英的模样,但神色疲惫,面孔沉郁。再也没有以前的意气风发。 自己呢?想必也比他好不到哪里去。 他哽咽了一声,“图南……” 江图南一语不发,把鹿子初揽进怀里,然后拍了拍他的后背。 一切尽在不言中。 片刻以后,两人重新落座。 鹿子初不想刚见面就说起来孩子的事,但他的确又很担心。 “孩子……他,真的情况不好?” 江图南瞳孔骤然一紧,整个人显而易见显得烦躁、绝望,又无能为力,揉了揉头发,将头深深埋在了双臂之间。 鹿子初听到他木然的声音说,“不好,特别不好。不管是精神、心理,还是身体,现在的评估都是高危。” 说到这里他骂了一声,“当初,我就不该任由寒竹胡闹,说什么都要留下这个孩子。” “可是,这个孩子是无辜的。”鹿子初觉得江图南这个想法有些可怕。一时之间都觉得自己快不认识他了。 “子初,他不是一个健全的孩子,你以为若是他有选择,会愿意被人生下来吗?优胜劣汰,这是最基本的自然法则。” “可是,我们是人啊。”鹿子初完全不认可他的说法,与他据理力争,“总要站在孩子的角度看待问题。他若是知道不被自己的父母期待,那也很难过吧。” “我宁可一辈子不要孩子,也不会要一个那样子的耻辱——” “图南!”鹿子初听得心惊肉跳,他担心江图南再说下去,也要失了口德,说出来刻薄入骨之语。 江图南伸出手反而制止他说下去,义正辞严开口,“子初,有的时候,我们必须理性看待问题。优生优育,这是社会现象。优胜劣汰,这是自然发则。我和寒竹现在的痛苦原因就是当初抱着与天赌博的心态,十分武断认为自己会创造奇迹。眼下的事实已经说明了当初的这种心态是多么愚蠢。” 这一次,鹿子初哑口无言。 江图南看着他,语气缓和了一些,神色也温软起来,“对不起子初,我不是针对你。我只是最近这段时间遇见的事太多了,有些招架不住——” 鹿子初看着他颓废的面容,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半天后,他动了动木然的嘴唇说,“不说这个了,这一次你回来是有事吧?” 第272章 逢生(7) 江图南摇头,“寒竹那里我不想待了。再待下去我会疯的。” 一个得了产后抑郁的爱人,一个残次品的孩子,别说两者加在一起,就是只有一个,都让人绝望、压抑,又无能为力。 只是鹿子初觉得,在这样一个时间点回来,把顾寒竹和孩子丢在国外,也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但江图南是一个固执的人,听不进去好赖话,他再说下去也是无济于事,只能闭口不提。 “律所没了寒竹,也没了我,已经江河日下,不复当初。寒竹她可以任性,我不可以。说到底,这个律所是她的事业,也是我的梦想。眼下她做了逃兵,我不能再不管不顾。”江图南开始整理自己的公文包,“我这次看到你好转,就不再挂心了。” “我本来就挺好的,你不用担心。”鹿子初说,“寒竹的地址,你回头发给我吧,我想去看一看她。” “别了,你身体也吃不消,别再来回折腾了。” 鹿子初不服气,“我觉得自己现在挺好的。出国换个环境,也许会更好呢。” “那你可以去看看明泽,寒竹那里有顾大小姐在。” “我就不能两个人都去看?” 江图南整理东西的手停下来了。今天阳光很好,上午明朗的光线落在他的脸上,看起来有几分柔和,但他的神色却是生硬的,又清冷,“子初,你非要我说明白吗?寒竹她不想见你。” 鹿子初的脑子里仿佛一根弦突然断掉了,他被江图南这句毫不留情的话弄得有些头蒙,手足无措半天,语无伦次开口,“那我更要去了,我、我去给她道歉,我们以前关系多好啊,她怎么会真生我的气——” 江图南把一叠文件狠狠丢在公文包里,“你去道什么歉?你什么都没做错。” 鹿子初心里五味杂陈。他担心顾寒竹,心疼江图南,他想要看到他们两个情深义重,白头到老。却不知道怎么会让三个人之间的情谊,到了如此的地步,颇有些反目成仇的意思,这太让人难过了。 而江图南这么一说,也无疑是向鹿子初默认了,顾寒竹对鹿子初有敌意,而这个敌意,来源于他对他的情,并不那么单纯。 鹿子初不敢继续追问。 他和江图南现在的状态已经变成了,江图南心里有他,他也知道。而江图南心里也清楚鹿子初明白自己的心意。 他们都心知肚明,却都不想要出言挑破,改变这种藏着掖着的现状。 两个人心里无比清楚,真是说开了,那多尴尬,这也就算了。以后,恐怕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他们都珍惜现在的关系,也不能硬生生改变。 江图南提着公文包,准备离开。错过鹿子初的时候,还是没忍住,将他往自己怀里揽了揽。 鹿子初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响在自己耳边,他听到他说,“子初,照顾好自己,别让我担心。” 鹿子初没看他,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江图南于是头也不回走了。 接下来的生活,按部就班。 鹿子初已经接受了第一期的化疗。 结果很理想。 他办理了出院手续。回到了燕京上班。 时间已经到了下半年。 这一年显而易见的,白鹿的事业再次攀上了高峰,他主演的电影和电视剧接二连三上映。 就是《谁主沉浮》都在中秋节发布了预告片。准备寒假档上映。 鹿子初自从回到燕京,已经重新忙碌了起来。 他现在忙的和以前不同。 以前都是亲力亲为,而现在在逐渐放权。他在暗地里培养肖凯因、马克、杜青峰成为公司里的中流砥柱。 除了他们以外,宁薇也经常过来。 她已经彻底息影、退圈。但并没有在家里当富家太太,相夫教子。 而是接手了顾家的产业,一步一步走在成为女强人的道路上。 鹿子初回到燕京以后,再见到宁薇的时候,她已经出了月子,生下了顾家的继承人。 因为家里月嫂和阿姨的全程照顾,她气色很好,但神色疲惫。 一来是顾培风一事,总是没什么进展。二来是顾寒竹和孩子的情况,逐渐恶化。 宁薇给鹿子初说起来这话的时候,她也是语气沉重,但好在江图南把律师事务所撑了下来,那里也算是顾家的产业。 而宁薇在生活里有他可以商量,工作上有鹿子初可以给自己开外挂。顾家的偌大家业,她也管理的有模有样。 鹿子初送她出门以后回来,米兰迪也对她充满欣赏,“这顾家虽然有中道崩殂之相,但好在还有一个儿媳和一个女婿可以力挽狂澜,倒也是幸事一件。” “是这话不错。” “这顾培风还躺在医院里,还不知道能不能醒过来,顾寒竹也精神错乱,自顾不暇。若是宁薇和江图南居心不良,两个人联手,真会让顾家成为了一个空壳。” 鹿子初当然知道米兰迪不是危言耸听。如果宁薇和江图南心思不正,目的就是以婚姻为桥梁图谋顾家的家产。 那顾家可就荡然无存了。 这个话题,在一些聚会上,鹿子初已经听过了好几次。 豪门之间对顾家的动向和下场,一直都保持着居高不下的好奇心。而有一些对家在等着看顾家的好戏,趁机落井下石。 但让他们失望的是,一年过去了,也没有大厦将倾。 鹿子初由着这回事突然想起来什么,看着米兰迪问,“最近我觉得有件事很反常。” “什么?” “白鹿的剧,接二连三都被抬了上来。你不觉得反常吗?” 米兰迪脸色有些凝重,“这也不是没过先例。” “什么先例?” 米兰迪口上如此说,心里却有了猜测的方向,“不好说。还是捕风捉影的事。我先回去找圈子里的人问一问。” “《谁主沉浮》是公司里的重中之重,容不得半点差池。” “是。” “还有,剩下的《铁马冰河》与《射天狼》你和叶总亲自把控,逐步推进。” “好。” 鹿子初说完了公事又问,“眼下已经元旦了,今年春节有什么计划?” “不出去了。”米兰迪言辞闪烁,“就在国内待着。” “怎么?不趁着这个机会,出去度个假?带薪休假,不用白不用嘛。” 米兰迪露出一个无奈却又幸福的笑,“我怀孕了,估计再有几个月,就该休产假了。” 第273章 逢生(8) 鹿子初也体会到了久违的开心,“几个月了?” “三个月了。”米兰迪说,“所以今年过年就在燕京好好待着了。” “都怀孕了,还这么拼?” “眼下手里都是公司里的大项目。我要是回家安胎,鹿总您交给其他人也放心?我可是你的得力干将,自然要为你排忧解难,否则这工资拿的,我可于心不安。” 鹿子初被米兰迪奉承得心里十分舒坦,“那看来,我要给你涨工资了。” “那大可不必。什么时候去吃满月酒,包个大红包才是正道。”米兰迪说,“话说回来,我看过了年,你可要接二连三大出血了。” “这话怎么说?” “我觉得这唐念和杜总也是好事将近啊。” “是么?”鹿子初呵呵一笑,“他们俩真是成了,我必须得讨一杯谢媒酒来喝。” 鹿子初与米兰迪又闲话一会儿家常,这才将她送上了车。 眼下天黑得早,他的作息也变得十分规律。 家里请了两个钟点工用来照顾生活起居。 一个负责一日三餐,一个整理房间、打扫卫生。 偶尔江图南会来蹭饭。但他忙起来的时间更多,比鹿子初还要忙。 当江图南来蹭第三次饭的时候,鹿子初终于惊觉,再有一个星期,就要过年了。 今年费明泽仍然回不来,费景文于是将团圆饭放在了国外。家里人都飞过去看他。 鹿子初也一早就买好了机票。 吃晚饭的时候,他问江图南,“今年你去哪儿过?” “哪儿都不去,就在燕京待着。” “自己?” 江图南头也不抬,“自己。” “那不冷清?” “我习惯了。”江图南满不在乎,“我爸有刘婶,有我姐,有外孙女。我亲爸妈有彼此,有兄弟,有家人。 大家都有人陪。” “那你呢?你有谁?” “我有自己,有事业。”江图南耸肩,“对男人来说,事业就是他的情人。” “你真的不去看一眼寒竹?” 江图南脸色微变,“你要是不想我继续来蹭饭,就直接开口。别整这些暗示。” “图南,我真的是很认真在和你说这回事。” 江图南短促一笑,复又问,“子初,你重情重义,我冷漠无情,不行么?你选择了一种生活态度,就非要我与你保持一致吗?” “大过年的,我不想和你吵架。” “还没过年,想吵就吵吧。反正我已经和身边的人吵了一圈了。” “你应该说,你最擅长这个。” “那是,毕竟靠这个混饭吃。” 鹿子初不喜欢江图南这种玩世不恭,又水火不进的态度,带了点儿恨铁不成钢的恼火,“你看看你现在,得过且过,不求上进。” “怎么不求上进?你去问一问,我还是圈子里的金字招牌。”江图南身体后仰,拿出烟盒准备抽上一支,可是刚取出来突然想到鹿子初得了病一事,立刻把烟盒往桌子上一丢,“你什么时候走?” “后天。” “那行,我送你。” 江图南当真不是客套,等到了那一天,果然开车将鹿子初送到了机场。 值机的时候,他问,“病了的事,你还是没有给明泽说?” “没。”鹿子初半开玩笑半说,“也许,以后我就彻底痊愈了呢?说了干嘛?” 江图南点头,“嗯,我看你现在气色很好,和其他人一样。” “是吧?”鹿子初打了个哈哈。他没有说的是,他其实是用了美do秀秀。在后台将自己p成了健康的模样。不管是身材,脸色,还是眸光,都是修饰过了的。 这种美化只能欺骗对方的眼睛,真是与人接触,一下子就露馅了。因为对方的触感做不得假。 “不说了,我提前去了。” “这么心急做什么?你提前上去了,飞机也不提前开。” 鹿子初倒不是可惜这几分钟,而是在江图南面前,总要口是心非。他觉得心累,也觉得不自在。 江图南只是口上为难人,倒也真没有强人所难。还是放了鹿子初一马,“行,你去吧。提前祝你新年快乐。” 鹿子初扯出一个笑,“你也是,新年快乐。” 然后提着行李箱,上了飞机。 再次下飞机的时候,正是黄昏。 今天天气不错,但昨日下了雪。以至于雪地都被落日的余晖洒满了。 鹿子初跟着人潮下意识往外面走去,边走边准备给费明泽打电话,刚从外套里掏出来手机,突然听到一声清脆的口哨声。语调里颇有一些调戏人的意味。 鹿子初循声望去,然后就看到不远处一辆停着的黑色越野车上,靠着的费明泽。 他一身卡其色的风衣,黑色的衬衫。没有打领带,但围了咖啡色的围巾。 只是那围巾也不好好围起来,领口大开,围巾只是从脖子上垂下来,只具备了装饰作用,丝毫不保暖。 鹿子初看到了他,心情大好,立刻提着箱子,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然后跳进了费明泽的怀里,双腿夹住了他的腰身。 费明泽也迎过来,一手接过了行李箱,一手把他托了起来。 鹿子初想他想得很,比起来费明泽,他更加难以自持。再加上之前生了一场大病一事,眼下再次见面,就给人一种生离死别的错觉。他控制不住,眼泪就滴了下来。于是紧紧抱着费明泽的脖子,大大亲了一口。 费明泽十分受用,忍不住打趣他,“怎么了,才一年不见,就想我想得泪如雨下?” 鹿子初变亲为咬,在他耳垂上咬了一口,口是心非道,“哪有。” “那我怎么觉得脖子里凉凉的?” “是风吹起来的雪花灌进去了。” “行。我就知道你是个脸皮薄的人。”费明泽把鹿子初放下来,又放开行李箱,好好看了看他。 鹿子初有些心虚,立刻去牵他的手,“走吧,这里怪冷的。” “想吻你。” “等回家。” 费明泽一笑,“等回家可就不只一个吻了。” “去你的。”鹿子初嗔怒。 费明泽见好就收,于是与他十指紧扣,出了机场,坐上车前去公寓。 还是以前那个公寓。 还是以前的房间。 鹿子初安顿好以后问,“你这一次能休息几天?总不至于和上一年一样忙吧?” “那你可说错了。”费明泽把鹿子初随身的几件衣服放在衣柜里,“比去年这个时候还要忙。” 第274章 逢生(9) 鹿子初有些泄气,“我真是疯了,好好的非要你来读博干嘛。” “我也想读。”费明泽看他在柔软的床上躺成了一个“大”字,“你先睡一觉吧,倒一倒时差。” “你还要回研究院?” “嗯。还要盯几个数据。” 鹿子初抄起枕头朝他丢了过去,“去你的!谁说的回来可就不只一个吻了。合着你只是口嗨?” 费明泽看了看腕表,“只剩下三十分钟,除了路上的二十五分钟,还有五分钟。亲爱的,一年不见,我可不想给你留下心理阴影。” 鹿子初嘴角抽了抽,“你赶紧滚吧。” 费明泽却没有从善如流,欺身而上,给了他一个热吻。 放开人的时候,似乎觉察到了什么,把他的腰身捏了又捏,眼神也变得奇怪起来,“我看着你也不瘦啊,怎么身上一点儿肉都没有。” 鹿子初有些心虚,语气一顿,复又强词夺理道,“你都不给我做爱心餐,我自然都被饿瘦了。” 费明泽哭笑不得,“我发现了,你现在什么坏事都要怨在我身上。” “我找了阿姨的。就是怎么吃都不胖,这体质,别人都羡慕不来。”鹿子初真真假假说完,立刻催他,“你要是有事,赶紧回吧,让一堆人等你一个不好。” “你自己可以吗?” “我多么通情达理啊,你放心吧。” “是吗?” “合着在你心里,我还是那么小性儿?” “爸妈明天就来了,你陪着他们好好玩一玩。”费明泽起身,整理一下着装,顺便还拢了一把头发,“我最近真是分身乏术。不过好在还有半年,我们都在坚持一下,行么?” 鹿子初一脸乖顺,点了点头。 费明泽离开以后,鹿子初睡了一觉。 起来的时候,萧如意果然已经到了,在外面的厨房里准备午饭。 鹿子初好久不见她了,骤然见面,心里五味杂陈。 开心,激动是有的,但更多的是后怕和庆幸。 “妈~”鹿子初的话有些哽咽。 萧如意回头看他,“你这孩子,发癔症呢?” 鹿子初走了过来,一下子抱住了萧如意的腰,带了点儿撒娇,求安慰的意思。他问,“你什么到的?” “早上那会儿,明泽才走。打了个照面。” “他回来了?” “啊。” “你说他何必呢?一来一回得四五十分钟。好好在学校里的研究室里住着得了。” “明泽这也是给你一个态度。”萧如意一笑,指使鹿子初把盘子拿过来,“这也是他心里有你。” “我看他这是为了堵我的口。反正是大老远他回来了,并没有夜不归宿。”鹿子初老大不乐意,说起来费明泽整天忙得分身乏术,他虽然能够理解,但很多的时候,还是有一些怨气。 萧如意说,“好啦,他又不在,你撒娇给谁看?” “他不在,你在啊。你是我妈,我就不能对你撒娇?” 鹿子初把盘子放在客厅里,又给萧如意解开围裙,然后把人按在了椅子上。 吃饭的时候,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家常。 于是,年前的这几天,一直是两个人在一起,不是窝在家里追剧,就是外出看一看风景。 其实,爱情也罢,亲情也罢,总能互相弥补。 眼下费明泽不在,萧如意在也是好的。 费明泽仍然早出晚归。鹿子初来了快一周也没有见过他几面,说上的话更是屈指可数。每一天只有身上属于他的木质冷香才能告诉鹿子初,他回来过。 这种聚少离多的日子直到除夕夜。 这一年的除夕夜,费明泽的妈妈和她的小男友也来了。 这一边是费景文和萧如意。 中间是费明泽与鹿子初。 三个世界的人,因了鹿子初与费明泽的交集,而坐在了一张桌子上,有了联系,有了交集。 看起来也其乐融融。只是费明泽还是忙,都七点了还没回来。 高文君都抱怨了两句。 费景文给鹿子初使了一个眼色,让他好好陪同客人。鹿子初领会到了。 费景文拿着手杖出了门。 他顺着巷子走了片刻,拐角处正好看到了迎面而来的费明泽。 他的车停在了巷口,人走了过来。身上满是风雪。 “你怎么在这儿?” 费景文说,“专门等你的。” “哦,有事要问。” 费景文也不与他客套,“你最近忙得很啊。比我还忙。” “最近的项目已经从理论上转到实际应用上了。” “有了突破?” “嗯。”费明泽一手插兜,垂眸点头,“明年年中会进行第一批的志愿者实验。” “这么快?”费景文虽然相信自己的儿子是创造奇迹的人,但当真奇迹来临的时刻,他又觉得恍如梦境,迟迟不敢相信了。 “快?”费明泽想到了卓不凡,心里满满都是苦涩,“我一直恨自己的进度这么慢。慢到连我最想救的人都留不住。” 费景文的神色闪过一丝茫然,片刻后他似乎忖出来了,“你是说那个卓家的小子?” 费明泽淡淡应了一声。卓不凡已然离世半年,但他的死带来影响深远。 他不仅是费明泽的至交,更是他的意难平。 这个意难平,无关风月。只是高山流水,知音远去。 费景文提起来此事,也是有感而发,卓行简还在的时候,与费家交好,两个人也是朋友。也是有了这么一层家长的情分,两家后辈才多有往来。 不过,费明泽与卓不凡之间的感情比两个大人还要深。这也是他们没想到的。 费景文乍闻卓不凡去世一事,也是犹如惊天噩耗,久久难以释怀。 而他难以释怀,是基于对老友的惋惜,可怜他的独子年纪轻轻便撒手人寰。 “人世无常。你行简伯父没的时候,比不凡还大一些。”费景文说完心里也很是沉重,“不过好的一点儿是他走的早,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他总算没品尝到。” 费明泽心里也是沉甸甸的。 “哎,人老了总是喜欢说以前的事儿。”费景文不动声色转移了话题,“话说回来,你们那个研究,和子初有关是不是?” 第275章 变故(1) 费明泽抿紧了唇,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费景文自然明白他儿子这样的反应意味着什么。他又问,“他是圣子,不仅福泽我们费氏,更是整个人类的福音,对吗?” “爸——”费明泽无奈,“你别再问了,也不要胡思乱想。” “我只问你这一句。” “你再问,我便要违反纪律了。” 费景文冷哼一声,“到时候子初来问,有胆子你也这么说!” 费明泽立刻不吭声了。 费景文看他这么讳莫如深,只能不再追问,打住了话题,拍了拍他,“行了,赶紧回去吧。家里人都等了好半天了。” 两个人并肩回家。 是鹿子初开的门,一看到费明泽,也没一个好脸色,半个身体挡住了门,“我还以为费博士准备在实验室过年呢。” 费明泽揉了揉他的脸,勉强露出来一个笑,“看你说的。我怎么是那种人?” 鹿子初把他的手拍下来,“别在我这里暖手。” 费明泽一把抱着他,将人放在了餐厅的椅子上,鹿子初刚想说什么,那里他的手机响了。 他拿起来看了一眼,是米兰迪。 费明泽看到了,“给你拜年的?” “不至于吧?” “那不是私事,还是工作?” 鹿子初刚看到“米兰迪”三个字,心里咯噔一声,开始的时候他不觉得是私事,拜个年而已,发个短信都成。 至于说公事,米兰迪虽然是个工作狂。但这个阖家欢乐的时候,她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还加班,毕竟她加班也就罢了,还强迫自己的老板一起加班,那也说不过去。 可到底是什么,他也说不上来,他只是觉得这个电话来的太不是时候了,能够让他忖出来不同于之处。 于是猜测万分之下,他接听了跨国长途。 “喂?” 米兰迪说,“国内情况有变,我觉得最好还是让鹿总有个准备。” 鹿子初心念一动,“是白鹿那里?” 米兰迪,“是。我听圈子里的一个朋友说,徐在行又拍到了白鹿的大料,准备看准时机放出来。” “徐在行这是和白鹿死磕上了?不过这是为什么啊?一个人气小生。一个知名狗仔,他们会有什么过节?这徐在行非要让他身败名裂?” 鹿子初满腹牢骚。发泄完才又问,“你托人打听一下,问问徐在行要多少封口费?明天《谁主沉浮》都要开播了,不能让他整幺蛾子。” 米兰迪说,“鹿总,我觉得您应该先和白鹿谈一谈。” “这个时候,徐在行不重要?” “我看白鹿对徐在行想要拉自己下马一事心知肚明。” 鹿子初被米兰迪一提醒,终于反应过来了,从这几乎一年的时间里,他的反应就不同寻常。 他似乎一早就知道有人要对付自己。所以他的电视剧和电影都一个接一个上映、播出。 最初的时候,鹿子初还没有多想,这个时候终于忖出来味儿了。 “白鹿的三个高奢代言已经和平解约了。其中两个续签的都是不凡影视的艺人,还有一个拿了人情,给了苏可染。我也是才知道这回事。” *** 费明泽回来的时候,刚好七点。就这还是费景文催了又催。 房间里,鹿子初与萧如意陪着远道而来的费明泽的高文君与她的男朋友,几人谈笑风生,十分融洽。 刚才费景文走进来的时候,高文君只是抬了抬眼皮,微不可闻哼了一声,大约还是因为上一次为了费明泽一事,难得不欢而散而记仇。 费景文不是一个小肚鸡肠的人,何况又是过年,他打了个哈哈,“哎,你这人……还是这么小心眼儿。” 高文君扭过头,“和你?犯不着。” 费明泽拉开鹿子初身侧的椅子,坐了下来。 鹿子初朝着他歪了歪头,多日的冷落让他再说起来这回事还是怨气满满,“费博士,真难得今天还回家。” 费明泽没好气说,“大过年的,我不回来过,还在研究室过?” “我还以为,事业是你的配偶呢。” “放心,你永远都是正宫。” “去你的。”鹿子初对他怒目而视。 费明泽点到即止,双手投降,“好啦,我已经回来了,不祝福我新年快乐吗?” 鹿子初眼睛眨了眨,“那新年礼物呢?” “你这人——”费明泽一脸宠溺,“那你想要什么?” 鹿子初被费明泽一问,下意识一愣,他想要什么?他没想明白。 但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他想要他,想要他的一生一世。可是这一切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他还有命去承受。 但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有这个机会。 于是,整个人就失去了精气神,沉郁了下来。 费明泽也没想到一句话竟然把鹿子初整沉默了。 他觉得他这样的反应不太正常。不,严格来说,他这两年以来,总是变得沉默寡言,又莫名其妙。眼睛里多了太多的沉郁之气,很多时候上一句还好好的,下一句就仿佛触景生情,落落寡欢。 费明泽想问一问的,但鹿子初这个堡垒太过坚固,他攻略不出一道口子。 费明泽最初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己敏感了,或者是觉得鹿子初又有些神经质了,想要用这种异常来抗议自己对他的冷落和忽视。 费明泽想着,等到他学业结束以后,他一定找他问一个清楚明白。他一定好好补偿他。 可是,半年后他没有等来两个人的开诚布公,反而在毕业典礼的当天等来了鹿子初的留言。 “费明泽,我去找赵小棠了。我骗不了自己,没有爱过你。从始至终都没有。我爱的人,始终都是她。还有,别来找我了。” 费明泽看到这句话的时候,他已经为毕业典礼做好了一切的准备,只等鹿子初前来,参加他的毕业典礼。 可是,派过去接人的关山月回来的时候,一脸严峻。 看着费明泽摇了摇头,“少爷,我没看到人。” 费明泽当时心里一跳,隐约有了不祥的预感,但他还不知道自己的这场悲剧,会波澜壮阔到何种地步。 片刻后,他的手机响了,他拿出来打开微信,就看到了这句话。 关山月看到费明泽的脸色一瞬间黑了,片刻后,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看到费明泽摔了手机。 第276章 变故(2) 今天的学校人山人海,很多都是整个家庭都来了。一片欢声笑语,犹如天堂。只有一个角落里,像是地狱。 关山月没有劝,主要是他也一知半解,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只能从鹿子初放了费明泽鸽子一事,管中窥豹,得知了他们的感情生变,遭遇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危机。 关山月当初想的很单纯,他猜测是江图南挖了费明泽的墙角,拐跑了鹿子初。 当天,费明泽在学校的角落里坐了整整一天。 最后他才被关山月连拖带拽,回了市中心的公寓。 平日里,费明泽那么一个工作狂,国外研究室和龙城研究院的电话,费明泽没有漏接一个的。 这一次,龙城研究院的电话已经打到了关山月这里。 他把电话给了费明泽,有些于心不忍开口,“少爷,龙城研究院,副院长的电话。” 费明泽本来席地而坐,蜷缩在角落里,闻听此言,突然来了精神,一把夺过来电话,对着电话,中气十足吼了一声,“滚!” 然后把手机扔进了关山月的怀里。 关山月虽然面无表情。但是他心里清楚,天塌了。 他出了公寓,回避着费明泽给国内的杜若飞打电话,“若飞,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不管是上天入地,都要把三少找出来。” “江律?”杜若飞奇怪,“怎么了?” “你不要问。反正,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给你戴绿帽子了?” “滚蛋!不是我,是少爷。” “不至于吧。”杜若飞看热闹不嫌事大,“我听说他飞去了瑞士。” “瑞士?他自己一个人?” “应该是吧——等一等。我来了一个电话——” 杜若飞没有挂电话。 关山月就安静等着。 片刻后,他听到杜若飞沉重的声音从大洋彼岸传来,“山月,出事了。” “我这里才是出事了——” 杜若飞打断他,“顾小姐疯了。” “疯了?谁?顾小姐?!” “还有——”杜若飞大大吞了一口口水,“她把孩子掐死了。” “什么?!”关山月大惊失色,他还以为,自己这边发生的事情已经足够严重了,不曾想,对面的事情,更加让人震惊,久久难以回神。 “……喂,我说,刚才我说的话你都听明白了吗?” 关山月终于冷静下来,“你再说一遍。” “老爷让我去一趟瑞士。” “那里没人?” “三少在。” “他在瑞士?” “是啊,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不在那儿,还能在哪儿?” 不对,这非常不对。 既然江图南在瑞士,在顾寒竹的身边,那么鹿子初又在哪儿? 难道不是江图南把他给拐跑了?难道不是两个人一起私奔了? 关山月整个人都不好了。 关键是能给他们家少爷戴绿帽子的人,那也不是寻常之辈。 再加上以前江图南对鹿子初的感情完全不加以掩饰,他才这么推测的。 难不成是拐鹿子初私奔的另有其人? 关山月忍不住胡思乱想。 可是,也实在找不出来任何可疑的对象啊。 他们家少爷,要什么没有,不管是出身、家世、颜值、学历、财富、名气,那都是无一不有。 真是能让鹿子初三心二意的,那至少也得样样比得上费明泽吧?否则这也说不过去啊。 但这样一个人,关山月迄今为止,还没见过。 关山月这就觉得这事很魔幻啊。 心里复杂极了,回了公寓里,费明泽的卧室。 他不能离开费明泽太久,虽然他知道以他的性格,不至于做傻事,但扛不住他的状态,让人担心。 关山月本来还以为费明泽还跟刚才一样,只是一脸阴沉,一语不发。 可是他回去以后,看到了费明泽把这里收藏的酒,都翻出来了,林林总总堆了一地。 他已经开了一瓶,对瓶饮了起来。 关山月心里清楚,他该劝一劝的,但也实在明白鹿子初对费明泽来说,意味着什么,他更明白他的分量在他心里有多重。最后,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坐下来和他一起酒入愁肠。 …… 迷迷糊糊中,关山月醒了,他似乎听到了什么,于是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他这才发现天已经大亮,费明泽也不知道是一夜没睡,还是比自己提前醒了。 他在收拾行李。 关山月想着,他是准备回国。 果然,关山月听到他说,“找人把这里彻底清理一下。回头还租出去。” “哎。”关山月是有些担心的,面对费明泽的时候也诚惶诚恐。主要是他现在的状态,一切都是收敛着、压抑着。 他的脸色还算平静,但更多的是麻木。眼睛通红,整个人给人一种颓废,自暴自弃的错觉。看的人心惊肉跳。 他故意与他闲谈,“你是应该尽快回国。” 费明泽说,“不回国,去布拉格。” “哦……”关山月淡淡应了一声,然后打电话找了两个钟点工上门服务。 他看着他们干活。费明泽就坐在客厅的沙发里,只是看着人,却双眸涣散,不知道透过眼前的景致,看到了哪里。 关山月来到浴室的时候,他正好看到钟点工从柜子下面扫出来一件东西。 那东西被扫帚扒拉了出来。一直滚到了关山月的脚下。 他好奇,下意识捡了起来。 是一个受潮发霉的药片。 本来还以为是费明泽抗抑郁的药。可是仔细一看,模样让人眼生。 这里是鹿子初与费明泽的爱巢,既然不是费明泽的,那肯定就是鹿子初的了。 关山月觉得这回事反常他不敢大意,只能把那个白色的药片给费明泽看。 “少爷,你看这个东西是你的吗?” 费明泽回头,关山月把一个东西递了过来。 那是一粒白色的药片,因了受潮,有些融化。但并不影响外观。 费明泽看了片刻,好半天失神的双眸才聚了焦,有了点滴光彩。 他把那东西翻来覆去看了一个来回,下意识问,“这是什么?” 关山月摇头,“这我哪儿知道?不过我猜着是不是少夫人的?我记得他有一次不是感冒了,带了药过来的——可这药看起来挺吓人的模样,也不像平日里常见的感冒药。” 费明泽紧紧盯着手里的药片看了半天,他的心里风起云涌。 坦白说,鹿子初说的那些话,他一个字都不信。 什么叫做他爱的人是赵小棠?那样一个在烂泥里生长出来的庸脂俗粉,那样一个没有礼义廉耻,没有三观的女人,鹿子初不知道便也罢了。真是知道了,他还义无反顾,那不是爱的执着,而是蠢得不可救药。 真是鹿子初变心了,那也得是宁薇这样冰雪聪明、独立自主的女子,或者是顾寒竹那样知性优雅的金枝玉叶。 真是选择了赵小棠那样的女人,费明泽败在这样的人手里,他不仅颜面尽失,更加不甘心。 费明泽决定了,他要回去,他要去找鹿子初。哪怕翻遍了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他也要把人找回来。 他若是爱自己,只是一时半刻鬼迷心窍了,便也罢了。他把沙子揉碎在眼睛里,也原谅他这一次。 可若是如他所言,对自己没有半分真心,那么,他也休想摆脱自己。 费景文说的对,他还可以强取豪夺! 费明泽打定主意,把那个药片放在了一个瓶子里,然后吩咐关山月,“给我订最快的航班,回国。” 第277章 变故(3) 最近,肖凯因和马克已经走马上任,分别任职于一个鹿氏集团旗下的分公司的执行总裁。 但有件事情,肖凯因还拿不定主意,准备打电话问一问鹿子初的。不曾想打了过去,那里一直关机。 当时他还不以为意。准备第二天继续打。 可是当他打了好几个都打不通的时候,心里泛起了嘀咕。 正好这个时候,马克来了。 “你来的正好,你最近能联系上boss吗?他说要去国外参加费先生的毕业典礼,把公司里一大堆的事就扔给了我们,可也不能一直不接电话啊。我这里有一个方案拿不定主意。” 马克一脸复杂,“凯因,我觉得这事很不对劲。” “哪里?” “前两天,费先生的助理关山月也打电话给我,说是boss没去见费先生,问我知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有这事?” “我还听说,boss离开国内以前,曾经被送进医院里过。他该不会是去国外养病去了吧?” “病了?什么病?该不会是——”肖凯因说到最后突然咬住了舌头,欲言又止。 马克无奈叹气,“你整天都在想些什么啊。” “除了这个,我还真不知道他生了什么病需要掩人耳目,讳莫如深。更重要的是,还放了费大少爷的鸽子。” 马克想了又想,“这样吧,我们去问一问青峰。boss出国以前一直燕京的总部。说不定他知道一些什么。” “我只希望是我多心了。” 晚上下班以后,马克与肖凯因买了当天夜里从沪上飞往燕京的机票。 当他们次日一早来到公司总部楼下的时候,看到了一辆黑色的库里南缓缓开进了地下停车场。 从车牌号来看,知道是费明泽。 马克与肖凯因面面相觑。 本来,鹿子初的说辞是,费明泽该博士毕业了,他要去国外参加他的毕业典礼,然后一起去国外度假。 两个人,甚至于公司上下的人都深信不疑。 直到接到关山月的电话,才意识到什么。这个时候一看到费明泽的车,两个人心里想的不是他们一起回来了,而是费明泽自己回来的。 两个人都说不上来是什么原因。 上了电梯,费明泽和关山月果然已经在了。 “费先生~”马克点头示意。 费明泽冷冷瞟了他一眼,“鹿子初呢?” 听了这个连名带姓的称呼,马克心里“咯噔”一声。他觉得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毕竟语气和神色都不对。 肖凯因佯装惊讶,“boss不是和您在一起吗?” 马克不动声色看了肖凯因一眼。肖凯因也意识到了,立刻改口,“我的意思是——他真不见了?” 马克扶额,这两句话,一句比一句杀伤力大。 肖凯因最应该闭嘴。 三个人一起上了楼,来到了现在的总裁办,也就是以前鹿子初的办公室。 现在这里的掌门人是杜青峰。 他看到三个人一起,也十分意外,立刻起身来接,“费先生,马克,凯因,今天是吹的什么风,竟然把你们都吹来了。” 费明泽在沙发上坐下。 鉴于他的身份与今天阴沉的脸色,剩下的三个人非常识时务。 杜青峰吩咐他的助理上了咖啡,就一脸忐忑问,“费先生今日前来,是身有要事吧?” 费明泽看了一眼咖啡杯,“鹿子初去哪儿了?” 杜青峰一愣,他觉得费明泽这个话题有些奇怪,“鹿总不是应该与您在一起的吗?” 杜青峰是个实诚人,学不会拐弯抹角,他说的多半不是假的。他的反应也不是装出来的。 费明泽又问肖凯因,“你呢?是什么说辞?” 肖凯因忙不迭说,“我们可没有串供啊。” “我要是怀疑你们三个人串供,会一起审问么?”费明泽说,“我刚回国,还在倒时差。时间有限,精力有限。我希望三位都可以开诚布公,节省时间。” 肖凯因松了一口气,“这我们也不知道啊。现在boss跟失踪了一样,别说您找不到人,我们也都联系不上。” “不如你们猜一猜,鹿子初可能去哪儿了。或者是,他为什么失踪了。” 马克一脸为难,“这我们怎么可能知道?” 肖凯因说,“要不,还是不猜了吧?” 费明泽一口回绝,“不行。从你开始吧。” “别,还是从……从马克开始吧。” 马克,“……” 不过迎着费明泽犹如刀锋的目光,马克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我猜,他可能是觉得前一段时间太过忙碌,所以犒赏自己一下,去哪里度假了吧。” 肖凯因,“对对对,这也是我想说的。” “换一个。” “啊——”肖凯因只能说,“大概……也许……可能……是被冷落太久,离家出走,闹脾气呢。” 费明泽微不可闻叹气,他承认,肖凯因说的也不完全都是借口。也是五分的事实。 他看着杜青峰问,“该你了。” “我、我能不说吗?”杜青峰瑟缩了一下。他其实是心里犯怵的。 他比不得马克,他心理素质强悍,异于常人。 也比不得肖凯因,他爸爸都是费氏企业的管理层,与费明泽也是一个地方的人,多少有情分在。 鹿子初不只一次说他,心眼儿太实,容易吃亏。这一次他倒不是害怕吃亏,他是担心一句话说的不好,把费明泽给得罪了。 费明泽皱眉,“这很难吗?你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 杜青峰听费明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只能如实开口,“我虽然不知道鹿总到底去了哪里,不过他也不至于跟人跑了。” 听他这么一说,肖凯因踢了他一脚,提醒他言多必失。 费明泽来了兴致,“你为什么这么说?” “鹿总这人,真是不要费先生了,也不会不要钱啊。他这么一个爱财如命的人,一分钱没拿就消失不见了,这不科学。” 费明泽都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了。这个杜青峰说的话虽然唐突,但话糙理不糙。十分有道理。 鹿子初真是要去找赵小棠那个爱慕虚荣的女人,肯定会把一切能够带走的变现,这样才能给她挥霍。 他这突然走了,还偌大的公司不要了,萧如意也不要了。这不是鹿子初能够做出来的事。 他哪怕不要自己了。也不会不要钱,不要他妈。 所以,从眼下的一切情况来看。根本不是他说的那个模样。 一想到这里,费明泽心里的气愤就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担忧与心急。 “鹿子初离开以前,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反常的事情?” 杜青峰想了想说,“哦,倒也有一件。” 三个人一起看着他。 第278章 一号样本 “大概一个月前,鹿总晕倒了。是被救护车拉走的。后来,一个星期以后再回来,他说自己当时是中暑了。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逐渐放权给我们三个人。” 费明泽听过以后,心里突然跳了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席卷而来。 他焦急追问,“是哪个医院?” “燕京医科大学附属医院。距离这里最近的一家。” “好,我知道了。”费明泽看着马克说,“还有,我需要看一下鹿氏的股权构成。” “是。” 几人把费明泽送到了电梯口。 费明泽是准备亲自去一趟燕京医科大学第一附属医院的,但刚出了电梯,他的手机响了。 是陆少康。 龙城研究院的副院长。 他开门见山说,“费院长,恐怕您需要亲自回国一趟。” “怎么了?” “是有关一号样本的。”他点到即止。 “我已经回国了。晚上见。” 一号样本,正是鹿子初的。 费明泽的不安加重了。 他把前去医院的事情交给了关山月,自己买了最早的一趟航班,回到了龙城。 研究院内的会议室。 陆少康把一叠文件放在了费明泽的面前。 “这是有关一号样本的最新研究成果。” 费明泽看也不看,“你给我说结论吧。” 陆少康拂了拂镜框,他本来准备事无巨细,将最近的成果都悉数回禀的,但一想到其中一项十分不乐观的结论,他就只能长话短说,“一号样本的血液里虽然可以提取出来消灭癌细胞的血清。但这种东西对于宿主的存在,也是一种潜在的威胁。” 费明泽眼皮跳了跳,“什么叫做潜在的威胁?” 陆少康语气一顿,“具体的样本数据还要后续追踪。但据目前来看,这种细胞虽然是癌症细胞的克星。但它本身也是一种不良细胞。这种不良细胞会——” 费明泽一脸不耐烦打断他的长篇大论,“说你的最终结果!” 陆少康有些心里犯怵,他实在不明白这项巨大的进展怎么会让费明泽怒不可遏。他以为,他会为这项成果而由衷感到激动和快慰。 “就是说,一号样本的宿主罹患癌症的概率非常高。” 费明泽眼前一黑,他一直都是在攻克这个难题,平日里对这个字眼儿已经司空见惯了,他第一次意识到这个词语,有一天会这么伤人。 半天后,他终于颤抖着声音,用尽了全部的力气问,“概率……是多少?” “百分之百。” “你他妈的这是什么概率?!这不是……” 必然的?! 费明泽一想到这里,眼泪瞬间划过眼眶,砸在了桌面。 他现在终于明白了,鹿子初这段时间的反常,他的欲言又止,他的患得患失,他的欺骗,他的离开。 费明泽情难自已,久久无法平静。 陆少康有些难以置信。要知道费明泽平日里是多么冷静、稳重,不苟言笑、严格、又惜字如金的人。 他怎么会失态? 大概是因为一号样本虽然有逆天的效果,但它本身也存在一个巨大的bug吧,这样一来,它的研究价值便大打折扣了。这对任何一个人来说,都不是喜闻乐见的。 何况费明泽这个在这项研究上付出了巨大的心血与精力,更有无限的期待。 他可是一个只差临门一脚,就能改变人类进程,成就写进整个蓝星历史上的伟人。 任谁都接受不了这样巨大的落差。 陆少康汇报了工作进展以后,便悄无声息离开了。 费明泽坐在会议室,坐了半天,直到暮色四合之时,他拨通了一个电话。 电话通了,费明泽却哭得不能自已,说不出话来。 文延年立刻追问,“明泽,怎么了?是研究所那里又出了什么纰漏,还是新药的临床反应不是很好?” 费明泽好半天才控制住了情绪,带着哭声说,“老文,子初丢了。” 文延年还没来得及开口,那里费明泽又说,“帮我找到他的下落,立刻。” “这是怎么了?” “我怕……再晚就来不及了。” …… 晚上的时候,费明泽回到了明珠公府111号,他和鹿子初的爱巢。 平日里他们在龙城都在那里。 费明泽虽然担心睹物思人,但也真的没地方去了。 他用指纹解了锁,进了客厅。每个房间都找了一遍。他觉得,鹿子初会给自己留下只言片语的。 毕竟他的说辞会让自己恨他到死。这不是他喜闻乐见的。所以会不会在哪里他会留下一封信,写了自己的苦衷,以希望等……等他不在的时候,被自己无意中发现? 可惜,费明泽一无所获,他有些颓然。从酒柜上拿了一瓶酒,他席地而坐,喝了半瓶。 平日里,他最喜欢品酒,但这个时候,想要的只有酒精,而非酒的年份与品牌。 毕竟,除了用酒精麻痹自己,费明泽也实在想不到该用什么办法才能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让他暂时不这么崩溃了。 迷迷糊糊中,他似乎听到了门铃声。 开始的时候,他只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也便置之不理。 可是,当他仔细听的时候,那个铃声还是没有消失,反而更加清晰。 费明泽终于反应过来,的确是家里的门铃声, 会不会是鹿子初回来了? 会不会是他良心发现了,觉得一个人太孤单了,所以又回来了。 费明泽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满怀希望前去应门。 “子初?” 门外那个人可不是往日里熟悉的模样? 费明泽刚想一把将人抱住,那里对方也惊讶了,“费先生?好久不见。” 费明泽定睛一看,原来不是鹿子初,而是鹿青崖。 不管他们如何相似,还是并非一个人。而这也是让他产生错觉的原因所在。 费明泽的心,不亚于从天堂里砸到了地狱。 鹿青崖解释着自己深夜前来的目的,“是这样的,费先生,我想问一问子初的情况。老实说,他的身体状况并不良好,我十分担心。” 费明泽闪身,把人请了进来。 第279章 下落 鹿青崖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费明泽倒了一杯红酒,放在了他面前,作为招待。 鹿青崖能看出来,费明泽已经喝醉了,也就没多在意用红酒,而非清茶来招待客人的失礼之处。 费明泽把放下就被,就懒洋洋靠在了沙发上,他一脸倦容,又添颓废,“鹿医生来找子初的吧?他不在。” 鹿青崖看了一眼费明泽,小心翼翼问,“他病了,你知道吗?” 费明泽哽咽了一声,“……已经知道了。” “哦——”鹿青崖想了想,费明泽这样的反应也在情理之中。而鹿子初隐瞒病情,也符合对伴侣的爱之深的态度。 他说起来这回事,自然十分不好受。毕竟不管病人是谁,作为一个医生,眼睁睁看着他朝着死神而去,那是一件令人难过又无能为力的事。 在面临的每一秒,都让他有一种自己毫无用武之地的无能。 鹿青崖只要一想到这里就心里一阵凉气,慢慢升腾到了头顶。他从西装口袋里拿出来一根香烟,刚要抽的时候看到了费明泽,于是也递给了他一根。 在袅袅的烟雾里,鹿青崖看到费明泽只是愣愣拿着那一根香烟,有些无所适从。他将一根香烟抽完,把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将自己的情绪收敛起来,低声问,“你那个研究有进展吗?还能不能赶上?” 费明泽扯了一下嘴角,一脸麻木,“只是理论研究取得了突破,还未曾作用于临床。” “如果真的别无选择的话,是不是可以让子初为你试药?” 费明泽动了动唇,没有出声。 “你对自己的研究,这么不自信?” 费明泽把香烟放在鼻子下面嗅着,这种气味让他多少平静了下来,“试药的前提是,找到他的人。” 鹿青崖惊讶,“子初失踪了?” 费明泽把那一根香烟放在桌子上,长舒一口气,“我会找到他的,不管付出任何代价。” *** 太平洋某个不知名的岛屿。 这里终年夏天,不知寒冷为何物。 江图南在别墅前面的花园里修剪绣球花的枝叶。虽然每一簇都枝繁叶茂。却一个花苞都没有。 “怎么还不开花?”鹿子初坐在不远处一处秋千上,十分慵懒看着江图南,“我都来这里一个月了,还是没看到花。” 江图南把工具放下,来到鹿子初面前摸了摸他的额头,他担心他发烧。没有感觉到异常他才松了一口气,手滑下来,把他的衣领整理好,“主要是我们来的不是时候,花才刚败。想看得等来年了。” 鹿子初无精打采偏过了头,双腿一荡一荡,“可惜,我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江图南脸上的笑瞬间褪去,“以后别再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鹿子初轻轻叹气,觉得江图南不过是自欺欺人。就好像口上不说,就能给自己积累生命值一样。不管说不说,到时候了,他还是得离开。 江图南半蹲在鹿子初面前,他看着鹿子初,神色复杂。然后才起身,重新回到了花丛里,不继续修剪枝叶了,反而开始将绣球花拔起来。 鹿子初看到了,立刻跑过来阻止他,“你干什么啊?好好的又发什么疯!” 江图南恶狠狠把一棵拔下来的绣球花丢在地上,“不就是想看花吗?明天我给你种立刻能开花的。栀子、茉莉、向日葵。哪一种夏天开花,我就给你种哪一种。” 鹿子初摇头,双手挖坑,准备把他拔掉的花重新种进去,他语气急促,且带了几分埋怨,“我不要。我就想看这里的花开。就像人一样,难道我死了,你重新换一个,就可以了?” 江图南破防了,他把手里的那棵绣球花朝着鹿子初丢了过去,“你能不能不说这个?!” 话没说完,已经泪如雨下。连一点儿过渡的时间都没有。他有些狼狈,侧过了身。声音很低,且断断续续,“子初,孩子没了……你也没了的话……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跟着你而去。” 鹿子初手里的动作凝滞了。他心里最清楚,江图南对自己的心意。自从生病以来,都是他在四处奔波,求医问诊。同时也是他在照顾自己,开导自己。 如果只有自己便也罢了,还不消说,还有顾寒竹,以及那个得了病的孩子。 有的时候,病人的痛苦和心理折磨,并非只有自己才有。旁观的亲人,也不会少。 单单只是学会接受最爱的人离开,这就是世上最困难的事。 鹿子初问,“孩子……怎么没的?” 江图南说,“寒竹疯了,她发病的时候把孩子……掐死了。” 鹿子初心里一阵绞痛。他根本无法想象,那个曾经美丽动人,又大胆勇敢的顾家千金,竟然会得了精神病,而且还掐死了自己最爱的孩子。 这其中的落差,让人无法接受。 他的眼泪,一瞬间就落下来了。 “子初,给我一个活下去的理由好不好?”江图南眼眸低垂,看着鹿子初的目光温柔又哀伤。 他说完,鹿子初扯出一丝笑意,几乎有些讨好了,对他仰起脸说,“哎呀,我逗你的。我肯定会好好活着的。谁会想死啊?” 江图南只是怔怔看着他,然后慢慢凑过来,在他唇边留下一个浅浅的吻,犹如蜻蜓点水。 鹿子初没有躲。仿佛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 江图南挨着他,并排坐下。眼神不再看他,而是看着天际,声音很低,“要我给他打电话吗?” 鹿子初有些迟疑,看着江图南的侧脸,几乎有些出神。毕竟和费明泽太像了,“还是……再等等吧。” 江图南问,“你准备等到什么时候?” 鹿子初没说。 他其实已经下了决定的。等到自己即将走的那一天再给费明泽打电话。 当他死在他怀里的时候,他前来这个世界的使命就结束了。 …… 鹿子初最近做梦越来越多了,主要是他越来越嗜睡了。 其实,他没有告诉江图南,很多时候,他是体力不支,昏了过去。 鉴于他的身体状况恶化,已经没有了任何的生机,所以从国内离开之前,鹿青崖给他开了很多的止痛药。 也不管能不能上瘾了。这个时候的病人已经管不了那么许多了。减轻痛苦,才是首要目标。 鹿子初有的时候还没睡着,就觉得自己就陷入了梦魇里。 梦里的场景又多又乱,有的是另外一个世界里发生过的,而剩下的则是这里的经历。 但每一次梦总会定格在费明泽吃了一瓶安眠药以后,倒在桌子上的那一幕。 每次醒来的时候,都是满脸泪痕。鹿子初不知道这是不是某种强烈的预兆,是不是自己即将都要离开,离开地那么突然。 他漫步在林荫道路上,心里此起彼伏。 每一天黄昏,他都会出门,沿着小路走到海边,看一看不远处那个白色的灯塔。 今天,还是这样。 可是,当他来到海边,想找一块礁石坐下来的时候,突然看到白色的灯塔上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 “赵小棠?” 鹿子初十分奇怪。 她怎么会在这里?! 还是说,自己眼花了? 鹿子初按捺不住好奇心,顺着崎岖不平的海边小路,一鼓作气跑了过去,登上了灯塔。 可是,这里空无一人。 鹿子初四处张望,也没有半个人影。 难道是自己看花了眼? 他满腹狐疑,就要下了灯塔。 当他拐过墙角的时候,突然一个棒球棍伸了出来,然后一下子敲在了他的后脖颈上。 瞬间,鹿子初就失去了知觉。 而在失去知觉之前,鹿子初看到了楚兰西的脸,一闪而过。 *** 文延年那边,一直到一个月以后才有了突破,查到了鹿子初的下落。 他立刻把这个进展告诉给了费明泽。 “明泽,有消息了。” 费明泽本来窝蜷在了客厅的沙发上,闻听此言,抬了抬眼皮,“子初的?” 文延年点头,“对,子初的。” 费明泽立刻来了精神,一骨碌从沙发上爬起来,“在哪儿。” “太平洋上的一座岛屿上。我们查了半个月,终于得到了他的行踪。” “他自己?” 文延年语气一顿,“不是。” “和谁?”费明泽神色不悦,试探着追问,“和赵小棠?” “是江图南。” 费明泽啐了一口,“草!我就知道这个兔崽子瞒着我呢。” 文延年干巴巴笑了笑,不动声色转移话题,“那你看,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费明泽起身,“事不宜迟,就现在。” 文延年不敢耽搁,立刻申请航线,安排了军机。 一个小时后,费明泽坐上了飞机。 他没有睡觉,虽然身体很疲倦,但精神亢奋。他在想,自己真是见到了鹿子初的时候,该说些什么。 肯定是将他骂一个狗血淋头。 这家伙多大的人了,还玩失踪这一出。他都不知道自己没了他的下落,会发疯么? 但一想到鹿子初的身体已经那么不好了,费明泽的气立刻就消了,并且变得忧心忡忡。 就在费明泽出神的时候,文延年突然说,“明泽,你手机响了。” 费明泽回神,的确是他的手机铃声,因为是文延年给他新换的卫星手机,所以他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他掏出手机,发现是微信上的语音请求。 来自鹿子初。 费明泽刚要接听,那边却立刻挂断。下一刻,一张照片传送了过来。 费明泽只看了一眼,就神色大变。 第280章 灯塔(1) 那的确是鹿子初。 不过他被人绑在了椅子上,黑布蒙着双眼。人还昏迷着,脑袋垂了下来。而他的腰间,绑着定时火乍弓单。 上面红色的倒计时,清晰可见。 文延年看费明泽脸色巨变,立刻追问,“怎么了,是子初那里有情况?” 费明泽还没来得及回答,下一刻,一个微信上的语音电话打来了。 还是鹿子初的号。 费明泽接了,他目眦欲裂,咬牙切齿开口,“楚兰西,我知道是你!” 那边轻笑,“挺聪明的啊,费明泽。” “你想要什么?” “都玩这么久无间道了,你怎么会不明白我苦心孤诣,求的什么呢?” “你以为研究成果是属于我一个人的?” 楚兰西轻嗤,“别我和提这些没用的。你就说鹿子初这个人质好不好用吧?” 费明泽被戳到了软肋,握紧了手机,指节泛白。 “不过,鹿子初这个病秧子哪怕是回去,也活不了几天了。用来换取CMP的研究资料,多少是有些得不偿失。所以,我们还找了一位人质。” 楚兰西说完,那边传来了一个人的闷哼。 楚兰西似乎是对着其他人说的,“让那个老家伙安静点儿!” 从里面传来一阵骂骂咧咧和人的哀叫声。 费明泽脸色更难看了,从牙齿缝里挤出来一句,“……伊万教授?!” 楚兰西笑了,“费明泽,在我从那个老不死的嘴里逼问出来研究资料以前,鹿子初还有那么一点儿作用。 “可要是那个老不死说了以后,我可不敢保证,鹿子初还有活下来的必要。” 楚兰西说完,毫不犹豫挂了电话。 与此同时,费明泽丢了手机,然后大步流星来到了驾驶舱里,冷脸对着驾驶员开口,“让开!” 驾驶员立刻拒绝,“不行。” 文延年说,“听费先生的。” 驾驶员心道,我就是想,前提也得对方能开啊。你们当这是路上跑的车吗?这是军机。 可是文延年是首长,他只能服从命令起身。 费明泽坐下,接管了这架军机,并且加了速。 他手法熟练,姿态从容不迫。一看就不是生手。就连原驾驶员都眼睛看直了。 原本十小时的行程,硬生生压缩到了七个半小时。 越来越接近了。 下面的岛屿已经入目可见。 这个时候,费明泽的手机又响了。 一条信息适时而来。 “费明泽,只允许你一个人登岛,否则我就撕票。” 费明泽咬了咬牙,看来,要背水一战了。他起身离开驾驶室,把军机的掌控权还给了机长,开始为落地做准备。 文延年神色凝重,将一把手枪交给他,“明泽,你该知道自己面对的楚兰西和赵小棠都是什么人。” “他们是国家的叛徒和民族的败类。”费明泽接过来,塞进了后腰里面。 “如果无可避免,组织上赋予你开枪击毙歹人的权力。”文延年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这里也有狙击手。无论如何,你也要保证自己的安全。” 费明泽轻笑,“老文,还记得我给你说的那一句话吗?” “你说了太多话,我可不会全记得。” “我说过,如果我和子初之间只能二选其一,请一定选择他。” 文延年自然记得,他只是故意装不明白。眼下费明泽旧事重提,他不得不多心,“为什么?爱情的魔力就这么重要?” 费明泽摇头,深吸一口气说,“不仅如此。” “那是什么?” 费明泽说,“我是药方,子初是药。眼下,这个药方的使命已经到头,毫无作用了。可是他这个药却是关乎人类命运的唯一存在。” “什么?”文延年震惊到了,下意识站了起来,“他是药?!” “对。” “可是他不是自己都得了癌症?” “严格来说,子初身上的并不是癌细胞,只是一种特殊、人类中第一次发现的细胞,我们给它定义为沅细胞。 “这种沅细胞在初始状态的时候,可以修复、愈合个体里受损的各类细胞,包括抑癌细胞。 “但当沅细胞吸取宿主的养分,壮大自身,进入成熟状态以后,它们便会无差别攻击宿主身体内正常的细胞,从而激活原癌基因细胞,诱发各种癌症,直到宿主死亡。而且,这种沅细胞只是寄生在某一特定的人体内。” 文延年听得头皮发麻,“这种沅细胞这么恐怖?” “是药三分毒。只要把控得当,未必不是良药,可以济世救人。” 文延年点头,“要说也是。” “研究院已经进行了第一批的血清试剂的临床试验,我已经看过了数据,还不错。” 文延年终于露出了笑意,“那真是太好了。” 费明泽也勾起一个浅浅的笑,军机上已经做好了速降的准备工作。他看了一眼文延年,“老文,一定记得我刚才的话——无论如何,选择子初。” 说完,他顺着绳索,一跃而下。最后在海滩上稳当当落下。 费明泽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白色灯塔,伸手拢了拢风衣的领子。然后迈开脚,走进了腥咸潮湿的海风里。 他心里默念:子初,等我带你回家。 *** 鹿子初一个激灵,突然转醒。他睁开沉重的眼皮,反应了好大一会儿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他被人五花大绑起来。而且耳边还有嘀嗒嘀嗒的声音。他有几分迷茫,下意识看去,终于看到了绑在自己腰间的冷冰冰的东西。 他吓了一跳,然而很快又自嘲一笑。觉得有这东西似乎也挺好。至少早早去了,便不再承受病痛的折磨了。 可是,下一刻他就改变主意了。因为他看到了自己的脚边还躺着江图南。 他还昏迷着。估计是见自己久久不回,出门寻找。然后被人用同样的招式绑了过来。 鹿子初想要把人叫醒,可是他的口被缠绕了好多圈胶带。他费力想要说些什么,却也只是发出了含糊不清的音节。 就在此时,有人出声了,“鹿子初,你终于醒了。” 鹿子初抬头看去,是楚兰西。他大马金刀坐在角落里,背后有几个黑衣人。 他应该是过得不好,眼神憔悴,脸色焦灼,总有一种亡命之徒为了赢,把一切都赌上的疯批感。 楚兰西一摆手,他的手下走过来把鹿子初口上的胶带撕了下来。 楚兰西假惺惺问,“看到自己如此的状况,你就不想说些什么?” 鹿子初冷冷开口,“我和你一个败类无话可说。” “你——”楚兰西气极,欺身上前,对着鹿子初的脸上打了一拳。 鹿子初连人带椅子倒在了地上。发出了不小的声响。 不知道是声响的缘故,还是时间正好到了,终于让江图南醒了过来。他反应了好大一会儿,才把断了的片儿给续上。然后才看到自己被五花大绑起来,而鹿子初也是。 他正倒在自己身边,脸上还带了血。看起来让人心惊肉跳。他想问鹿子初怎么样了,可是也同样说不出话来,只能一脸关切看着他。 鹿子初也看到他醒了,心里放松了几分,对他说,“我没事。” 江图南的担心却有增无减,却无能为力,只能一脸愤恨,看着楚兰西,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 楚兰西根本不把江图南当回事,他冷哼,“你们两个挺郎情妾意的,就是不知道待会儿费明泽来了,他看到了这一幕,会作何感想。” 鹿子初下意识看了过去。他还以为楚兰西绑架自己和江图南,只是顺手,或者是想要不一口气。 再不济也是想要自己的命。这里不是国内,楚兰西这个人穷凶极恶,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不曾想,自己只是一个饵,用来钓费明泽! 不管是想要他的命,亦或者是他的研究资料。 哪一个都很不乐观。 鹿子初能够接受自己病死,但无法接受费明泽会因为自己而发生意外。 真是费明泽来了,楚兰西用自己的命要挟他交出所有的研究资料。 那费明泽多年的辛苦,将会毁于一旦。 鹿子初不愿意费明泽为了自己,失去一切。也不愿意看到费明泽前来,以身犯险。 这个时候,鹿子初还庆幸自己走之前告诉了他,自己从来没有爱过他,自己爱的人是赵小棠。而自己离开也是和她私奔了。 这样,他心里有气,肯定都恨死自己了,断然不会被楚兰西威胁,再前来救他。 只是,可惜了江图南。他多半要给自己陪葬了。 想到这里,鹿子初看着江图南,一脸愧疚。他喉咙堵得厉害,说不出任何话。但江图南懂了,他凑了过来,把头蹭了蹭他的肩膀,用眼神告诉他。自己不怕,也不怪他。 但这种心态,让鹿子初更自责了。 片刻后,他终于情绪平复下来,看了楚兰西一眼,一脸森严开口,“他不会来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楚兰西轻嗤,“是么?” “——当然不是。” 这个时候,有人踹开门,大步流星而来。 是费明泽。 鹿子初心里像是一只氢气球,刚飞起来片刻,就又被一只巨大的手重重按了下去。在自己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这个熟悉的声音,久违了。 第281章 灯塔(2) 只一瞬间,鹿子初便泪流满面。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会这般想一个人,想的入骨。 只是费明泽看也不看他,当他完全不存在。对着楚兰西说,“你想要我来,现在我已经来了。” 楚兰西看了鹿子初一眼,十分装腔作势开口,“比我预计的早了半个小时。不得不说,鹿子初还是对你挺重要的。” 费明泽唇角勾起一个冷漠的笑,“你搞错了,楚兰西。我来救伊万教授。” 此话一出,不仅楚兰西脸色一变,就连鹿子初的心也一紧,高高悬了起来。 只听费明泽又说,“鹿子初卷了我一大笔钱,和赵小棠跑了。这么无情无义的人,我值得以身犯险?” 费明泽的话一字一句,像是鞭子一样抽在了鹿子初的脸上,让他愧不作声。可是很快,他就又升起了几分怨气。既怨自己,也怨费明泽。 不远处的伊万教授朝着这里,磕磕绊绊走了过来。 他花白的头发微乱。眼镜框已经歪了。唇角高高肿起,额头有一处淤青。整个人犹如惊弓之鸟,看起来明显经历过一场毒打。 费明泽看他走过来,下意识也要走过来。不曾想楚兰西出声制止了他,并且用黑漆漆的枪口指住了他,“别动。” 费明泽立刻不敢再动了。 说完,楚兰西又吩咐身后的保镖,“搜他的身。” 两个保镖欺身而上,他们的动作野蛮又直接,立刻从费明泽的后腰上把他的武器给搜了出来,一个人拿着交给了楚兰西,另一个将费明泽的胳膊一扭,送到了他的面前。 楚兰西看着那把枪,一脸戾气,“呵,还是有备而来。” 话没说完,他立刻变脸,如同翻书一样,抬腿朝着费明泽小腹踢来,毫不留情。 费明泽可以躲过,但眼前的情况告诉他,识时务者为俊杰,他硬生生挨了他这么一脚。 苦痛侵袭,费明泽闷哼一声,倒在了地上,整个人疼得冷汗直流,蜷缩成了一团。 他缓和了好大一会儿,才可以说出来话,“楚、兰西,你不要以为自己今天可以——可以逃出生天。” 鹿子初看到费明泽被楚兰西折磨,心里担心又难过,恨不得自己可以代他受过。 刚才的怨气立刻荡然无存。他看着楚兰西,目眦欲裂,“楚兰西,你和明泽还是亲戚,你也下得了手?!” “亲戚?”楚兰西啐了一口,抬起脚踩在了费明泽的脸上,将他的另一半脸压在了尘土里。他一副让人厌恶的目空一切,“我何德何能,可以和费大少爷沾亲带故?” 费明泽心里清楚,楚兰西从来不服气自己,用一句广为流传的话来说便是,“既生瑜,何生亮”。 他楚兰西狂妄自大,觉得自己从外表、出身、才智、能力、地位、财富……没有一处是短板。 他生就是天之骄子。 可惜他的身边还有自己的存在,自己处处压他一头,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都让他相形见绌。 他想要比得上自己,并且将赢过自己当成他毕生的奋斗目标。 后来,他因为有东洋的血统,所以被境外势力策反,想要拿到自己的研究成果。 这不仅是他的目的。更是让他可以通过此事,而达到一较高下的目的。 楚兰西这个下马威有了费明泽的配合,心情大好,不再羞辱他,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坐好,居高临下问费明泽,“说吧,费大少爷,三个人质你选谁?” 费明泽一手撑地,缓缓坐了起来,临危不惧,声音四平八稳,“当然是所有人都要。” “你做梦。”楚兰西冷冷睨了他一眼,“我只是闲来无事,和你聊聊天,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个盖世英雄,可以救出来所有人。别说是他们三个,就是你自己也插翅难逃。” 费明泽笑了,“楚兰西,你不会以为我单枪匹马,就敢进来和你讨价还价吧?实话告诉你,一旦你有什么轻举妄动,外面的狙击手就会闻风而起。” “我当然知道,十一处的人也不是吃素的,不会眼睁睁看着多年的研究,毁于一旦。”楚兰西处变不惊,“不过,你们似乎忘了,还有这东西的存在。” 楚兰西说着,朝地上的鹿子初腰间歪了歪头,那里是一个黑色的闪烁着红色倒计时的火乍弓单,只看一眼,就让人头皮发麻,因为上面的倒计时只剩下了十分钟。 鹿子初再也控制不住了,立刻哑着嗓子朝着费明泽大吼,“费明泽,你快走。” 楚兰西得意洋洋看着费明泽,因为他看到了他在佯装镇定,“怎么,你是才想起来这个玩意?不过,给你们留下的时间不多了。” 在这个白色的海边灯塔里,周围空旷一片,且没有地理位置绝佳的伏击点。真是想要用狙击手将歹人击毙,那并不现实。 而且,楚兰西谨慎小心,也并不把自己暴露在窗口那里。想要干掉他,更是难上加难。 “来吧,重新选择一次。”楚兰西伸开双手,看起来一脸仁慈。他说,“选择了谁,他便可以离开这里。” 费明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伊万教授。” 楚兰西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看着鹿子初说,“你看,他选择了事业,辜负了你。” 鹿子初说不清心里的感觉。他的理智告诉自己,费明泽的选择并没有错。用自己这个将死之人换一个可以拯救全人类的伊万教授,这是最划算的事。 真是他舍弃了自己的恩师,而选择自己,他也不想他成为那样一个为了小情而不顾大义的人。 可是,心里的难过也是显而易见的。 鹿子初的喉咙堵的慌。心也沉甸甸的,像是呼吸不上来。 楚兰西一摆手,他的黑衣手下把伊万教授拖了过来,丢在了他们面前。他本来一脸斯文,带着金丝边眼镜。 可能是开始的时候不够配合,所以楚兰西用了一些手段,他脸上带了彩。 不管看到谁,都像一只惊弓之鸟,十分惊恐。 费明泽一脸担忧,“教授——” 楚兰西问他的手下,“他都写完了吗?” 手下点了点头。 楚兰西突然抬手,对着伊万教授开了一枪。 瞬间,伊万教授抱着自己的腿,哀叫不止。 众人震惊。 费明泽关心则乱,下意识就要扑过去,却被楚兰西踹了回来。 楚兰西用手枪对着伊万教授,一脸残忍,“我是说了,你可以带走一个人。但我没说,是活人,还是死人。” 这个时候,伊万教授终于缓过来神了,他疼的身体不受控制,不停抽搐。却和费明泽交换了一个眼神。 费明泽立刻明白了过来,变得不忍又安心起来。他问,“教授,你把一切都透露给了他们?” 伊万教授面有愧色,还是费力点了点头,“明泽,你、你要理解我。我、我抗不过的,只是给自己选择了一个最好走的一条路,你别、你别——” 说着,他将自己的手指放进了口中舔了舔。 做完这一切,这才松了一口气,颤颤巍巍把刚才没有说完的话说完,“——怪我。” 楚兰西又说,“所以你看,你穷其一生的研究,根本不值得一提。你的助理背叛了你,你的恩师也背叛了。费明泽,你当一个人,真够失败的!” 然而,楚兰西的话刚说完,伊万教授就不动了,整个人重重倒了下去。 楚兰西猝不及防,看着手下问,“怎么回事?” 一个黑衣手下踢了踢伊万教授,他纹丝不动。然后俯身看了看,最后才说,“是我们大意了。他的指甲里藏了氰化物。” “混蛋!”楚兰西骂了一句,“这个老不死的,临死还摆了我们一道。” 费明泽看着伊万教授扭曲的五官,眼圈通红,他硬生生扭过了头,把眼泪逼了回去,“不是一道,是两道。” 闻听此言,所有人都看向他。 “你以为伊万教授透露给你们的资料会是正确的?他随便改一项数据,你又看得出来么?” 楚兰西也终于想到了这里,突然暴跳如雷,立刻调转枪口,指住了费明泽,“费明泽,我得不到东西,你也活不了。” “我活不了无所谓,但你得不到东西,你背后的主子会放过你么?” 楚兰西不做声了,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无能为力。 “你放了子初和图南,我跟你走。你想要的研究资料,我可以给你。” “那你图什么呢?” “名利于我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得到与否,并不重要。” 这话,没由来让楚兰西更加愤恨不已,“我最讨厌你这样。明明是别人苦心孤诣也求不来的东西。对你来说却轻而易举,犹如探囊取物!” “这就是你处处看不惯我的原因所在吧?”费明泽拿出来风衣口袋里的香烟,用打火机点燃,抽了一口。 这个时候,除了这个,他也找不到任何放松紧绷的精神的办法了。 时间点滴流逝。 费明泽深深抽了一口,声音轻缓,却让人心底发慌,“楚兰西,真是再有任何一个人发生了意外,你今天走不出这里一步。” “威胁人,谁不会?”楚兰西嗤笑,“我也告诉你,今天你们三个都要死在这里了。” 费明泽一笑,笑容里是熟悉的稳操胜券的自负,“你的目的不是得到我的研究数据吧?” 楚兰西表情一僵。 费明泽接着说,“那不如,我来猜一猜?” 第282章 灯塔(3) 费明泽说,“鉴于我们之间的敌对关系,哪怕我告诉你说,若是放了子初和图南,我保证会把实验室的所有的资料都给你。楚兰西,你信么?” “我当然不信。伊万那个老不死的已经耍了我一次,你还能耍我第二次?如你所言,真是你偷偷修改了数据,我又怎么看得出来?” “所以,我们之间的信任度为零。” 鹿子初看了看费明泽,又看了看楚兰西,更疑惑了,“那他——” 费明泽摇头,弹了弹烟灰,潇洒的动作带了些许生疏,他语气里有几分悲悯,“子初,你还不明白么?他们的目的不在于得到我们实验室的研究材料,把这项可以拯救千万病人的成果,化成福音,推动世界的进程。 “而在于,想让这份关乎人类生死存亡的资料石沉大海,宛若从未出现。” 鹿子初震惊,但更疑惑了,“为什么?这是拯救整个人类的壮举。” “这个研究成果虽然足够称得上史无前例,但前期投资巨大。哪怕楚兰西背后的那个势力得到了,也是需要先投入巨大的资金,才会在多年以后看到收益。 “对那些资本家来说,他们才不是高风亮节、仁慈心善。不是一本万利的生意,他们才不屑于做。退一万步来说,真是这项研究成果得以推广,肯定会动了很多人的蛋糕。 “目前的抗癌药还怎么推广?那些制药的公司又如何营利?所以,对于他们来说,比起来投入一个新的风险很高的项目来说,还是把它消灭,不让其成为自己的威胁,继续扩大自己原有的生意,才是正道。 “以前,国外资本进军国内的时候,最常用的就是这么一招,把竞品高价收购、雪藏,然后自己便可以一家独大,把控市场。” 楚兰西心里是有几分震惊的,因为费明泽所言非虚。 他们一开始的时候,是打着剽窃的准备的。可惜,这个计划半道流产了,主要是如费明泽所言,前期投入太大。而且,他们也不好保证,得到的资料没有丁点儿的错误。 真是伊万或者费明泽留了后手。给了他们错误的数据。而他们被蒙在鼓里,且用错误的数据进行了投资。 那么,等到发现的那一天,他们不仅竹篮打水一场空,还付出了巨大的财力成本。 所以,他们的计划就变成了杀了伊万和费明泽,中断他们的研究。 但是,这个计划没有成功, 主要是那一次的车祸虽然得手,但最后,费明泽和鹿子初还是有惊无险。 所以,他们只能再次出击。 正是这一次。 以鹿子初为饵,继续来钓费明泽。 鹿子初经过了费明泽的解疑答惑,终于明白了过来。上一次自己和费明泽出的车祸,到底是因何而来。 而这一次,本来以为,楚兰西不过是谋财。 不曾想,原来是想要害命。 想要害费明泽和伊万教授的命! 鹿子初突然唇齿生寒、脊背发冷。 费明泽说,“不过,你还是失策了。” “失策?” 费明泽伸出两根手指把香烟捻灭,“我已经把CMP的资料在网络上公开了,全部的研究数据和所有的临床数据。楚兰西,你杀了伊万教授,杀了我,都没有用。” “不可能!你舍得吗?”楚兰西一脸震惊,难以置信。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 “自然是舍得的。我一早便说了,不为名,不求利。而这,是你永远也比不过我的地方。”费明泽看着楚兰西,“——现在,你甘拜下风么?” 鹿子初大大松了一口气。 这一刻,他觉得费明泽特别帅。 楚兰西的一个黑衣手下走了过来说,“头儿,他说的是真的。龙城研究院的官微上已经po出了部分的研究资料,同时还有网盘链接,里面的数据,大概有10个T。” 楚兰西怒不可遏,又恨得咬牙切齿,他一脚踹翻了不远处的椅子。然后在房间里一顿暴走。 那个黑衣属下立刻来拉他,“头儿,既然任务失败,我们便不能再在此处逗留了。赶紧撤吧。” 楚兰西抬起手,开了一枪。 那个黑衣属下立刻倒了下去。 其他的手下也出来一探究竟。 楚兰西一个都没有放过,一枪放倒一个,最后,看了看鹿子初腰间那个火乍弓单的倒计时还有一分钟,冷冷一笑,从后门仓皇逃窜。 费明泽不等楚兰西离去就去看鹿子初的情况。他有些手忙脚乱,第一时间去看了看那个固定黑色的定时火乍弓单。 那个东西是被一个钢铁环固定在他的腰间的,十分坚固。 想要拆下来,需要使用专业的工具,且耗时量多。 一分钟的时间,根本不够。 费明泽把鹿子初从凳子上解开,然后又尝试着,把那个东西弄下来。 不曾想,那个东西牢固得很,他努力了几次,仍旧纹丝不动。他的手都磨破了皮。 费明泽看着逐渐变小的倒计时,深深陷入了巨大的绝望,与深深的无力感。 鹿子初知道,他心里是有自己的。 这便足够了。 他语气急促开口,“费明泽,你别管我了,赶快走!” 费明泽额角的冷汗滴下来,落在了鹿子初的脸上。 “要走一起走。” “我走不了了。” “不就是得了癌症么,你老公能治。” 鹿子初的心口突然被狠狠撞了一下,他犹豫着问,“你、你相信我?” “我不信你,我只是信自己。那个赵小棠,哪里比得上我?你眼又不瞎。” 鹿子初哭了,泪流不止。若说自从得知了自己身患癌症以来。 在头三个月的时候,他满满都是求生欲。 可是后来已经认命了。 眼下,听费明泽这么一说,他又生起了强烈的想要好好活着的念头。 可惜,眼下没有这个机会了。 30秒—— 这是他生命的倒计时。 鹿子初带着哭声,大吼,“你既然爱我,那就赶紧离开这里啊。” “要死,咱俩也得死在一块儿。” 费明泽终于肯认命了,他到底是弄不开这个东西。本来若是用手枪的话,倒是会弄开这东西。 但鹿子初可能会受伤,而且也恐怕稍有偏差,也会引爆了火乍弓单。 25秒—— 他带着鹿子初起身,看着他伸开了双手,眼尾泛红的双眼里面是十分的深情,“抱紧我。” 鹿子初犹豫了一下。 费明泽看着他又说,“乖,听话。” 鹿子初终于颤颤巍巍走了过来,费明泽一把将他整个埋进了自己的怀里。然后把下颌放在了他的头顶。 一只手还亲昵得揉了揉他的头发,像是小时候那样。 鹿子初贪恋着他身上好闻的味道,带着哭音,哽咽着说,“对不起,费明泽。” 费明泽轻笑,“我爱你。” 鹿子初听了这话,便再也说不出来了。 20秒—— 费明泽又说,“希望下辈子见面,你还记得我。” 鹿子初抬头,看他问,“还有下辈子吗?” “我来这个世界的任务已经做完了。” 鹿子初下意识问,“你的任务是什么?” 费明泽不答,又说,“抱紧我。” 鹿子初紧紧抱紧了他。 他知道,这是永别了。 10秒—— 鹿子初只感觉浑身一轻。 然后下一刻,他便感觉到自己被费明泽抱了起来。最后,两个人从灯塔唯一的窗户里,跳了下来。 耳边是剧烈的风声—— 面前是滚烫的心跳,费明泽吻了他。 像是成婚那一日。 鹿子初的心狂跳不止。 若是可以,这样似乎也不错。 他本来非常愧疚,且自责。 他一直觉得,是自己连累的费明泽。 可是费明泽既然说了,自己来的事已经做完了。 那么,一起离开也不错。 失重感很快消失了。 鹿子初和费明泽从灯塔上跳下来,然后落进了大海里。 耳边呼呼的风声变成了汩汩的水流。 似乎听到了两声枪响。 鹿子初不是那么确定。 他的身体被滔天的浪卷入了海底。 他一直在往下沉。 他看到上面的海水里,费明泽的身体也漂浮着。 这一天的日光似乎格外艳丽。 是一场绚烂的红色,如同鲜血的颜色。 鹿子初觉得自己的肺像是要炸开—— 溺水的感觉那么熟悉,却又让人绝望。 下一刻,他便失去了意识。 *** 不远的军机上。 狙击手瞄准了灯塔上,那个突然出现的鬼鬼祟祟的身影,然后毫不犹豫,扣动了扳机。 但是,在枪声响的前一秒,他也找到了机会,对着落下去的两个身影,开出了致命的一枪。 “费明泽,去死吧!” 楚兰西去而复返。 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不杀了费明泽,一辈子就不能心安。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当他现出身影,欲将费明泽于死地之际,对面的狙击手也找到了他的破绽。 又是一声枪响。 正中楚兰西的眉心。他的身体重重倒了下去。脸上却挂着得偿所愿的微笑。 费明泽,我终究还是赢了你。 军机。 文延年一脸严肃看着战况,用对讲机吩咐,“1组前去救援费院长和鹿先生。2组清扫现场,若有反抗,就地处决。” “是——” *** 不知道过了多久,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鹿子初的意识回归了,他动了动无比沉重的身体,然后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刺眼的白。他这里刚动了动。那里就听到了一句,“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