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女尊:美男追着我不放》 第三百零三章 第三百零三章 纳兰镜闻脸色阴沉,很是难看,不再多看一眼,转身大步朝阿年走去。 “殿下!大夫呢?!去找大夫!!” 萧从钰抱着阿年,声嘶力竭。 纳兰镜闻走至她身边蹲下身,探上阿年的脉搏,脸色愈发凝重,伤口还在不断渗着血,很快就将整个腹部的布料染成暗红色。 可她不敢点他的止血穴,他筋脉太细了,如此做只会加速他的死亡。 “怎么办啊小姐,殿下会不会有事?” 萧从钰此刻已经六神无主,只能将全部的希望寄予在纳兰镜闻身上,阿年体质特殊,她们甚至不敢贸然给他用药。 纳兰镜闻没说话,只是沉着脸看着气血虚弱的阿年,最后将人抱起,快速朝马车走去。 “去找大夫,若是找不到,提头来见。” 她声音冷冽,不带一丝感情。 “是。” 一瞬间,在场所有侍从瞬间从地上消失,不见一丝踪影。 阿蛮看着纳兰镜闻的背影,若有所思,思忖片刻,也跟了上去。 刚走过去,便听纳兰镜闻道:“派人去前面查探有没有落脚的客栈,速度要快。” 萧从钰连忙点头,下去吩咐。 阿蛮看了眼神色焦急的萧从钰,又将视线落到纳兰镜闻怀中的阿年身上。 气氛凝重紧张,沉闷至极,几乎令人喘不过气。 看得出那少年应该是极其重要的。 纳兰镜闻正在为阿年包扎伤口,其实伤口不深,也并不致命,只是阿年体质实在太过特殊,仅仅这一小小的伤口,就足以要了他的命。 纳兰镜闻早就察觉到她过来了,只是没工夫和她说话,阿蛮靠在马车旁,冷眼看着,突然开口,“他要死了,别白费力气了,救不活的。” 刚走过来的萧从钰听到这话,立即气血上涌,冲过去抓住她的领子,怒不可遏。 “你这个混蛋!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阿蛮只是看着愤怒的萧从钰,眼中没有半点情绪起伏,也没有将自己的领子从她手中救出来,“我不过实话实说,那么生气做什么?” “他就算不受伤,今晚也该死了。” 哗啦—— 瓷瓶粉碎的声音在黑夜中格外清脆突兀,阿蛮寻着声源望去,便见纳兰镜闻有白色的粉末不断从指缝中漏出,周身泄露低沉的气息,她微微挑眉。 仿佛没有察觉到纳兰镜闻难看的脸色,她继续开口,“且不说他这具身体本来就活不长,但你们没发现他中毒了吗?” 话落,萧从钰露出错愕的神情,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向阿年。 “他本就脉搏微弱,你刚刚没查出来是正常的,只以为是普通的受伤,可普通的受伤怎么会那么快陷入昏迷呢?” “他中毒了,看样子有些时辰了,不信的话,可以看看他胸口,是不是有像藤蔓一样红黑色的线,再晚一点,那就要遍布全身,必死无疑。” 纳兰镜闻此刻也顾不上什么男女有别了,直接扒开了他的衣服,露出他的身体。 而那苍白瘦弱的胸口,此时却布满大片如同藤蔓一样延伸出来的黑红色的线,狰狞恐怖,仿佛在不断吸取身体主人的生机。 萧从钰明显也看到了,脸色瞬间白了,“怎么可能?!” 阿蛮理了理有些褶皱的领子,平静道:“这毒可不简单啊,不但稀有,更是无解,那人为了杀他竟然这般舍得。” 她“啧啧”两声,像是感叹。 刚刚长生和纳兰镜闻的对话她在场,自然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萧从钰望着纳兰镜闻,急切道:“不可能,殿下身边除了我和小姐,没有人能近身!就算要下毒,也根本没机会!” 阿蛮瞥了她一眼,“今天你们给他吃了什么?” “只喝了一碗药,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了!” 阿年这两天根本吃不下东西,入口的食物屈指可数。 萧从钰的声音戛然而止,双目瞪大,像是意识到什么。 “那问题,就出在那药上。” 阿蛮悠悠说着,仿佛没看见萧从钰苍白难看的脸色。 萧从钰想反驳,可偏偏又无从反驳。 阿年从头到尾,确实只喝了一碗药。 并且那碗药,是她吩咐那名小二熬的…… 纳兰镜闻整理好阿年的衣服,抬眸看着她,眼神凌厉,仿佛一把利剑,要将她穿透似的。 “可,明明喝完后,殿下还好好的……” “这就是这毒的玄妙之处了,它名为释孚,无色无味,金贵且极为难得,普通吃下去的话,对人体并未有什么伤害,也不过让人觉得冷些,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作用。” “可若是被催化,那就是剧毒,疯狂吸食中毒之人所有的生机,此毒天底下无人能解。” 阿蛮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突然道:“你们没有闻到这个香气吗?” 萧从钰一愣,喃喃道:“什么……” “这就是催化释孚的东西!” 纳兰镜闻脸色一凝,眸底暗色汹涌,手紧紧攥着拳头,手背青筋毕露。 这香气,是伴随着长生出现而出现的,她每次出场都鲜花美人相伴,根本不足为奇,所以从头到尾,纳兰镜闻根本没怀疑过这香有什么问题。 可偏偏,没有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 阿蛮又回头看了眼不远处躺在地上的小二,紧接着道:“那小二是有内力的,可她的内力被封住了,所以看不出来,跟普通人无异,若需要解开,就需要解药,那么你们猜,解药是什么?” 她语气轻松,仿佛在看戏一般,还有心情提问。 “是香。” 冷沉的声音响起,纳兰镜闻垂眸,看着怀中生命在不断流逝的人。 “猜对了!” 一切都明了了。 这就是为什么那小二明明没有内力,却能在侍从的压制下逃脱,从而刺伤阿年。 而长生带来的那香,就是她内力解封的解药。 那小二也确实是文人,可谁说文人不会武功?她的武器,正是她手中的笔。 这也是为什么,她手上厚茧的位置同普通会功夫的人手上的不一样了。 而那爆炸也是她弄的,目的为的就是逼他们出客栈。 夜里风大,空气流通,长生带来的香,才能扩散得更快,不仅解封了内力,还催化了阿年体内的释孚。 甚至长生说的那些话,也不过为了拖延时间,让释孚催化得更加彻底,她甚至算到纳兰镜闻会追她,所以才让小二刺杀阿年,让纳兰镜闻不得不因担心阿年而赶回去,从而放弃对她的追捕。 更是算准了他们会在这里落脚。 攻于心计,布置缜密,当真是好大一盘棋,谁看了不道一句好计谋? 她竟为了杀阿年,做到如此地步。 怪不得她说的如此有把握。 原来如此啊。 第三百零四章 第三百零四章 夜风哭号,霜月悬天。 周遭的空气几近凝滞,萧从钰更是惨白着一张脸,双唇嗫嚅,半晌发不出一个字来。 阿蛮只是平静的看着,眼底却如深潭般幽深冰冷。 “放弃吧,他没救了。” 话落,纳兰镜闻怀中的人,口中突然呕出一口黑血,刚换好的衣服上沾上来星星点点的血迹,格外触目惊心。 而阿年神情痛苦,漂亮秀气的眉头紧紧皱着,脸色惨白一片,毫无血色,额上冷汗涔涔,仿佛正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般,口中断断续续地溢出极轻的嘤咛。 纳兰镜闻用帕子擦着他唇边的血迹,忽地抬眸看向靠在马车边的阿蛮,她背对着凄然苍白的月色,面庞隐没在阴影之下,看不清神情。 “这毒天底下无人能解,可你能。” “对吗?” 她嗓音并无波澜,却听得出那话语中的笃定。 阿蛮没有说话,同她对视,良久不语。 诡异的气氛自空气中蔓延开来,只听风声吹动林稍而发出的簌簌声。 突然,阿蛮轻笑一声,“没错,可我为什么要帮你救他?” “他于我来说,仅仅是一个再陌生不过的人,救他于我来说,有什么好处?” 萧从钰突然朝她跪下,恳求道:“刚刚是我多有得罪,还请您救救我家殿下,您要什么我都可以答应您。” 阿蛮退开一步,“你这可不道德,赶鸭子上架啊。” “我并无这个意思!” 萧从钰急忙解释。 阿蛮举起一根指头,轻轻晃了晃,“我什么都不缺,所以别想我救他了,你们趁早给人准备后事吧。” “若是需要,我可以免费帮你们送他一程,也好过让他如此痛苦。” 萧从钰没想到对方如此油盐不进,不禁后悔刚才的莽撞。 纳兰镜闻只是听着她们的对话,忽地开口,“三壶。” “什么?” 阿蛮一愣。 纳兰镜闻望着她,一双黑眸在黑夜中闪着异样的光,深邃又坚定。 “三壶白玉酿,如何?” 萧从钰也是一愣,下意识地看向阿蛮的反应,却发现她明显犹豫了,眼中骤然迸发出惊喜的光芒。 阿蛮半晌没有说话,纳兰镜闻再次加码,“四壶。” “哪有你这样一壶一壶的往上加的?” 阿蛮不由得出声替自己鸣不平。 “你我都知晓白玉酿的珍贵,四壶,不少了。” 其实纳兰镜闻也不知阿蛮会不会答应,她只能赌一把,没时间了。 萧从钰屏息凝神,等待着对方的答案,时间一点点过去,阿年口中不断溢出痛苦破碎的低吟,整个人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刚刚换上的衣服,几乎湿透了。 “姐姐……” 纳兰镜闻明显一顿,小心将他冰冷的手拢在掌心之中,声音不再如刚刚那般冷沉,反而轻缓了许多。 “我在。” 怀中的身体因疼痛而不停地痉挛着,漆黑的长睫颤着,如同蝴蝶折断的翅膀,痛到极致时,却还在唤着她。 纳兰镜闻不再犹豫,也不再等阿蛮的回答,而是立即道:“启程,走!” 她总能找到办法救他的,不能再拖下去了。 见纳兰镜闻是真的要走,阿蛮原本想要加码的主意落空,可又不忍错失这次机会,连忙叫住她。 “别走啊!我答应你!” “停。” 马车停在了原地,车内传来纳兰镜闻不容置疑的声音。 “上车。” …… “好了,照着这个去抓药吧。” 阿蛮吹了吹纸上还未干的墨水,将它递给了萧从钰,叮嘱道:“这张是内服的,这张是外用的,切记不可弄错。” 萧从钰接过,下意识地看向纳兰镜闻,后者点头,她这才拿着药方离开。 纳兰镜闻看着床上昏睡得极其不安稳的人,他的手被自己牢牢攥在掌心,而刚刚阿蛮不知给他喂了什么,他腹部的伤口已经停止了流血,甚至有逐渐愈合的趋势,这不免让纳兰镜闻内心微微讶异。 “需要我做什么?” “你?” “自然有你要做的事。” 她不知从哪掏出一本书来,边缘泛黄,破破烂烂的,倒是和她这一身极其相衬,看样子像是本古籍。 她打开书,随意在里面翻找着,不一会儿,“找到了!” 她将那古籍拿到纳兰镜闻面前,“看清楚没,就长这样子,去把它带回来。” 说罢,迅速将书合拢,揣进怀中。 那副样子,实在不靠谱。 纳兰镜闻已经有些后悔,让她医治阿年了。 “在哪?” 阿蛮抠了抠脑袋,像是在思考,随即一拍手,突然的声音让纳兰镜闻微微蹙眉,见阿年没有苏醒的趋势,这才没有多说什么。 “长清河,灵泉底。” 她说的云里雾里的,又极其模糊,纳兰镜闻已经在怀疑她在耍自己玩。 阿蛮自然看到了纳兰镜闻有些难看的脸色,她道:“长清河,从这里出发一路往南走,会到达一个峡谷,而峡谷中间那条河,便是长清河,至于灵泉底,要进入长清河才能看到,这就要看你造化了。” “普通人从这里赶过去需要五个时辰,而你必须在三个时辰之内赶回来。” 意思就是,普通人一趟来回是十个时辰,而纳兰镜闻却要在三个时辰之内,若放在其他人身上,是几乎不可能的事。 可纳兰镜闻没有表现出任何异议,点头答应了。 “好。” 阿蛮看着纳兰镜闻,眼底的随意戏谑逐渐被幽深代替,突然正色道:“入了长清河,就没有生还的可能,你可确定了?” 纳兰镜闻小心替阿年盖好被子,随后抬眸与她对视。 “河底有什么吗?” “不知道,我只知道,没有人从那河里出来过,估计那河底的白骨都堆成山了。” 纳兰镜闻站起身,朝门口走去。 “那第一个成功出来的,应该是我了。” 好大的口气! 阿蛮并没有反驳,看着她的背影,语气意外的严肃,神情讳莫如深。 “三个时辰。” “我只替你保住他的性命三个时辰,若是三个时辰之内你还没回来,他是死是活,便再与我无关。” 纳兰镜闻没有丝毫的停留,房门被关上,阿蛮却在最后一刻,听到她的声音。 “好。” 第三百零五章 第三百零五章 三个时辰,光是听着,便知这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完成的事。 可纳兰镜闻还是答应了,她一刻也不敢停,用玄力将速度提到极致,风如同锋利的刀刃般从脸颊划过,割得人生疼,周围景象迅速朝身后掠去,快得根本看不清,只余一道残影,倏地划过,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如果问她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其实阿年的死活,说大一点,关乎两国的合作,理应多尽心一些,可说得难听些,就算两国的合作搞砸了,纳兰凤行也不会怪她,更何况,阿年死了,白及彻底崩盘无主,朝堂陷入无休止的内乱争斗之中,此时入侵是再合适不过的,纳兰凤行也不是没有野心之人,纳兰镜闻也没必要为一个他国的皇子做到如此地步。 那到底是为什么呢? 是因为责任吗? 又或者是因为其他? 原本替他找大夫医治,一路照顾护送,已经算是为两国的合作做到极致,可如今跨越千山万水,甚至有可能付出性命,去寻一株救命的草药,又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说实话,纳兰镜闻自己也说不出原因来,若要她一定给个答案,她一定会说:想做便做了。 哪有什么原因,随心而为罢了。 其实这一路上,不算坎坷,至少她并没有费太大的力气,就找到了阿蛮所说的那个峡谷,穿过迷雾荆棘,准确地找到了长清河。 但长清河并不是她想象中的小,而是几乎覆盖了整个山谷中心,一眼望不见尽头,河水呈深色,黑洞洞的,其深度可见一斑,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只一眼,便令人心生恐惧。 河中也看不见任何生物,仿若一潭死水,没有半点波澜。 河周围是长势茂盛的野草和各种植物,生机勃勃,仿佛吸满了养分似的,不要命地往上长,快有纳兰镜闻那么高,生命力旺盛地实在恐怖。 仅仅是这,便已经猜到这河底到底埋葬了多少白骨,才能让河周围的草木长得如此茂盛。 都说人对未知的事物都有着天然的恐惧,可纳兰镜闻没有半点犹豫,脱下自己碍事的外套,随意丢在岸上,紧接着便纵身跃入河中,水花飞溅,平静的死水终于泛起半点涟漪,一圈圈荡漾开来,可不消片刻,又缓缓归于平静。 河中的世界如纳兰镜闻所想的那般,能见度极低,黑乎乎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压抑至极,耳边什么也听不到,只剩阵阵嗡鸣声。 若是普通人,再往更深的地方游些,便会迷失方向,从而再也出不去,溺毙而亡,埋骨此地。 纳兰镜闻找了许久,也未寻到阿蛮所说的灵泉,眼前的景色几乎没有变过,没有一丝光亮,如同无头苍蝇一般,找不到方向。 可如此下去不行,她本就时间少,若再这样和无头苍蝇般乱窜,哪怕她最后得到那草药,三个时辰也早就过了。 纳兰镜闻停下来,闭上眼逐渐扩大神识的范围,屏息凝神,仔细扫过每分每寸,不敢放过丝毫。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她的玄力也在缓慢流失,这条河太大,在水中又实在局限,所以找得极其艰难。 也不知过了多久,纳兰镜闻突然睁眼,仿佛锁定了一个方向,迅速坚定地朝着那个方向游去。 她查探到了一丝灵力的气息,很微弱,在这死水中却格外突兀。 可她越靠近那就越觉得不对,身体愈发沉重,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将她朝最深处拖,甚至逐渐侵蚀她的意志,妄图让她放弃抵抗。 纳兰镜闻只能更加谨慎,浑身都紧绷着,以防自己的意志被侵袭。 突然,她瞧见前方有什么东西在迅速靠近自己,眨眼间,便到了她跟前,白花花的,像是一团白色的雾气,明知危险,她却无法后退,只能迎面撞上那团白色的雾气。 瞬间,周遭的一切开始扭曲变化,如同时空逆转般。 眼前的画面终于停止变幻,纳兰镜闻只觉得脚下踩到了实地,她蹙着眉朝周遭看去,立即认出了这是哪。 神域。 她的宫殿。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阿蛮说,入了这长清河,便没有生还的可能。 幻境。 进入长清河的人,要么迷失在这河中,再也出不去,要么被侵蚀意志,被拉入这幻境之中,永远也醒不过来,最终长眠于此。 纳兰镜闻站着没动,平静地看着那高位上坐着的女子,熟悉的眉眼,熟悉的动作,一切都如此地熟悉。 不是之前的她又是谁? 只是那时候的她看起来实在冷淡,似乎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很少能有激起她情绪的东西。 其实她是有七情六欲的,只是格外地淡,而现如今的她在人间待久了,七情六欲被放大,也就让她在意了许多人或事。 但其实,没什么不好的。 女人似乎是在处理公务,宫殿内很安静,只有她翻动册子的声音。 只是很快,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响起,伴随着一阵芳香,很熟悉的气息。 纳兰镜闻回头望去,便见一道红色张扬的身影跑进殿中,风风火火的,大红的衣摆在身后飘扬,划出一道漂亮的弧度。 她这殿中,也就只有一人能不通报就进来了。 赤尘衣飞快地跑到女子身边,语气带着些埋怨,“阿闻,你已经忙了许久了,该休息休息了。” 女子这才抬头望向他,只是视线却落在他赤着的脚上。 “又不穿鞋。” 平淡的语气,仿佛只是在叙述事实,可赤尘衣却隐秘地弯起唇角,“反正神域那么干净,穿不穿又有什么关系?” 女子没说话,不知何时手中却变出一双鞋递给他,“穿上。” 赤尘衣抗拒,“不要。” 其实他最初不穿鞋是因为不喜欢被束缚的感觉,可后来发现她会因此关注自己,所以总是把鞋穿了又脱,赤着个脚在她面前走来走去,以此让她关心自己。 女子并未因他的拒绝而生气,只是平静地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赤尘衣见达到目的,便乖乖坐下,把自己白皙的脚递过去。 女子仿佛已经习惯,把他的脚攥在掌心,替他将鞋子穿上。 赤尘衣看着女子垂着眸认真的模样,哪怕已经重复了无数次这个动作,他心中还是会泛起欢喜。 他讨厌被束缚,喜欢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可若是她。 那他心甘情愿。 画地为牢。 第三百零六章 第三百零六章 女人一抬眸,便对上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眸,隐秘的欢喜在眼底闪烁。 一见赤尘衣如此盯着自己,她习惯性地抬手,仿佛已经重复过千百次一般,轻轻在他的脑袋上揉了揉,赤尘衣眯着眸,蹭着她的掌心,神情餍足,彰显得他心情极好。 都说狐族善蛊惑人心,他一颦一笑都在无意识地勾人,眼尾微微上扬着,点点朱唇开若桃花,眉眼间荡漾风情万种,白皙细腻的长腿在红色的轻纱间晃荡着,春光若隐若现,光泽动人。 那时的赤尘衣妖艳明媚,张扬热情,姿态间尽显灵动,浑然不见如今的沧桑疲惫,如同行尸走肉般,痛苦不堪。 以前赤尘衣望着她的眼睛总是亮晶晶的,每当她看向他,他眼中的光芒则会更甚,冲她扬起娇俏明艳的笑。 而现在,他不会再看着她笑了,他的眼中只有灰败死寂,甚至倒映不出她的身影。 更不再如当初那般鲜妍动人。 “我喜欢阿闻。” 熟悉撒娇的嗓音将纳兰镜闻的思绪从回忆中拉回,她再次望向上面的两人,赤尘衣直白地诉说完自己的情意后,又似乎不满意,干脆变回了原形,身姿灵巧地朝女人怀里扑,在她怀中寻了个舒服的位置,露出自己的肚皮,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全部展现出来,任她随意玩弄。 赤尘衣总是会说,喜欢,爱,之类的字眼,可他从来没有得到过回应,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他倾诉情意的一种方式,至于能不能得到回应,早就无所谓了。 他们相伴上千年,只要能够永远如这般相守,那么回应与否又重要吗? 女子看着怀中乖巧的狐狸,倒是没说什么,如他所愿地抚摸着他肚皮上柔软的皮毛,再一次投入繁忙的公务中。 岁月静好。 可再无昨日。 仅仅百年,却一切都回不去了。 纳兰镜闻有些恍惚,她好像…… 已经丢下赤尘衣许久了…… …… 赤尘衣不是活泼好动的性子,他大部分时间,会安静地待在女人身边,女人处理公务时,他便窝在女人怀里睡觉,女人闭关修炼之时,便会蜷缩在她腿边,守着她,如同她的所有信徒,不知疲倦,虔诚地注视着她。 他是唯一一个,被允许一直待在身边之人。 赤尘衣除了喜欢待在她身边,便是喜欢到人间去游玩,遇到好玩新奇的东西,总是会带上来,跟献宝似的,献给女人。 这日他再一次从人间回来,询问了守卫女人在哪,便飞快朝着女人的位置奔去,纳兰镜闻就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 星宿话说到一半,便听到一阵脚步声,想也不想便知道是谁,脸色直接垮了下来,赤尘衣知道星宿不喜欢自己,因为这千年来,她身边只有自己,星宿一直想让她多宠幸些男子,多娶些夫侍,可她从来没听进去过,所以星宿便认为是自己妒心太强,不愿意让她将宠爱分给别人。 因此,星宿对自己一直没有好脸色,也从来不拿正眼看自己。 赤尘衣不生气,他不在意其他人,从始至终,他在意的也仅一人罢了。 他绕过星宿,跪坐在女人腿边,将下巴轻轻抵在女人的腿上,仰着漂亮的小脸,模样乖顺得紧。 女人垂眸看了他一眼,顺势摸着他的脑袋,轻抬下巴示意星宿接着说。 星宿看不惯赤尘衣这副狐媚子的作派,直言道:“大人,您不该如此纵容他,不过一只九尾狐,实在上不得台面。” 妖就是妖,哪怕是妖王,也无法和神相提并论。 两者之间,始终隔着天堑。 “就算您如此喜爱他,也不该专宠他一人,身边理应有其他人侍奉。” 女人神情平静,并未因星宿的话生气,只是淡淡道:“星宿,慎言。” 赤尘衣则偏过头,蹭着女人的掌心,闷着不说话。 纳兰镜闻站在一旁,却能清晰的看见,赤尘衣垂下微颤的长睫,遮挡住了眼底的难过,指尖紧紧攥着女人的衣摆,妄图以此得到些许安慰,抹消心中那难过的情绪。 星宿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便被女人一个眼神,将话堵在了喉间。 “你知我性子,人太多,太吵。” “此话以后不必再说,若是无事禀报,便下去吧。” 星宿到底是没再提这事,将刚刚还未说完接着禀报,又过了许久,殿中才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人。 “阿闻不必因为我……” 赤尘衣望着她,话说一半便停了,后面的话,他无论如何都无法说出口。 他怎么会没有私心呢?若是可以,他希望这天底下只剩下他们两人才好,他们便是彼此的唯一。 女人岂会听不明白他的意思,抚摸着他柔顺的发,平淡道:“与你无关。” 所以不必在意又或者是内疚。 赤尘衣的情绪不明显,可女人却能轻易地看出他不开心,她如同摸他原形那般,轻揉着他的下巴,询问道:“生气了?” 赤尘衣摇头,不愿承认。 “星宿说的话,别往心里去。” “我知道的。” 赤尘衣不愿让她为难,很快又勾着她的手,扬起一抹笑,“我今日又去了人间一趟。” 女人点头,耐心听着。 “又买了什么?” 赤尘衣摇头,趴在她腿上,偏着脑袋看她,“没有买。” “这次下去,恰巧碰上他们过年,好热闹啊。” “他们说,这是家人团圆的日子,应该和最爱的人在一起,我就想着,要快些回来见你。” 她就是他的家人,是他最爱之人。 “那现在见到了,开心吗?” 赤尘衣顺着她的手,往她怀里钻,“你明知道答案。” 他哼哼两声,又道:“他们还说,这种节日,应该送最珍贵的礼物给彼此最重要之人,我想了好久,都想不到有什么珍贵的,所以我把自己送给你,好不好?” 他的一切都是她的,人,还有心,只要她想要,那他便双手奉上。 女人还没说话,赤尘衣便又急着道:“我都送你礼物了,阿闻是不是也该送我?” 原来是这个目的。 女人失笑,“你想要什么?” 第三百零七章 第三百零七章 赤尘衣漆黑的眼珠子轻转了一圈,模样狡黠,显然是早有想法。 “他们都说,最大的愿望,除了能同最爱之人相守,便是希望爱人能够平安,所以会赠对方以红绳编织的手环,祈愿爱人平安。” “我也想要红绳编织的手环。” “阿闻送我好不好?” 女子抚摸他脑袋的手一顿,没想到他想要的礼物竟如此简单。 赤尘衣仰头凝望着她,眼底隐隐藏着汹涌的爱意,心脏正不规律地跳动着,极力抑制着因紧张而略微颤抖的指尖。 其实他还有没说的是,相赠红绳编织的手环,在人间还有另一种含义,便是在情定之时送与对方,代表着两情相悦,常相知长相守,死生不弃。 赤尘衣极少找她要什么东西,况且这也并不是什么难事,便点头答应了。 赤尘衣眼中跃动着光芒,满是欢喜,笑靥如花,又变回原形,朝女子怀里钻,亲昵地蹭着她的掌心。 纳兰镜闻静静站在一旁,凝望着一人一狐,神情平静,也不知在想什么。 赤尘衣向她讨要红绳,她便亲自编了一条送给他,但编的却不是手环,而是脚环。 那时的她有自己的思量,手环实在暧昧,她又如何不懂赤尘衣的那些小心思?更何况,若是他得了那手环,必定会戴着到处炫耀,特别是在星宿面前。 星宿本就不喜他,如此一来,估计又要来她这说什么不要专宠一人云云的话,她喜欢清静,不想在一件事上浪费如此多的时间。 此外,赠与脚环,还有束缚警告之意,希望他能一直乖顺听话地待在她的身边,切莫生出别的妄想。 脚环做起来其实并不难,耗费的时间也并不长,但因从未自己动手做过东西,做出的第一个,却实在有些惨不忍睹,原本想扔掉再做一个,谁料想被赤尘衣看到了,说什么也要那一个。 他就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一般,动作十分小心,轻轻地抚摸,眼底的开心惊喜是藏都藏不住的。 女子见他这副模样,不禁道:“这个失败了,扔了吧。” 赤尘衣摇着脑袋,捧着那根红绳藏在怀中。 “不扔,阿闻没有失败,这红绳很漂亮,我很喜欢!“ 漂亮? 女子不免又多看了一眼那实在是有些’惨不忍睹’的红绳,有些怀疑,如果这也能称得上漂亮的话…… 赤尘衣见她不信,又再一次重复,眼神坚定。 “我很喜欢!” 只要是她送的,他都喜欢。 女子缓缓勾起一抹淡笑。 “喜欢便好。” 赤尘衣贪恋地摩挲着红绳,上面仿佛还残余着她的温度,心脏像是被水泡得胀鼓鼓的,有什么东西仿佛在此刻生根发芽。 真好啊。 若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女子见他欢喜的模样,拉住他的手,让他坐在自己身边,“将它给我吧。” 赤尘衣眼中浮现疑惑,试探性的将红绳递给她,女子接过后,将他的腿,放置在自己腿上,脱下他的鞋子,将红绳系在那白皙光洁的脚踝上。 红色和白色格外相配,倒是让原本惨不忍睹的红绳,越看越顺眼。 “很配你。” 赤尘衣明显有些错愕,他愣愣地看着脚踝上鲜艳的红绳,不知为何,心尖忽地颤了一下。 若是此绳为她对他的束缚,成为他们之间永远无法斩断的羁绊,那他应该是最欢喜的那人才对。 从来都不是她在束缚他,而是他心甘情愿。 就算不是红绳,就算是万年玄铁铸成的铁链,无需她说,他也心甘情愿给自己戴上镣铐。 只要能在她身边就好。 无论以何种方式,何种身份都好。 没关系的。 “哭什么?” 一双温热的手抚上他的脸颊,轻轻拭去他眼角的泪水,赤尘衣抬眸,才恍然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看不清她的面容。 他倏然绽开一个明媚的笑,抬手覆上她的手背,用脸颊轻蹭着她的掌心。 “阿闻也是在意我的,对吗?” 否则便不会以红绳为缚,迫使他待在她的身边。 女子只是看着他,没有说话。 当年她将赤尘衣带回神域,除了觉得他同自己有缘,其实更多的是随心而为。 不过这千年的相处,她也已习惯他在自己身边,是旁人无法代替的存在。 所以…… 没什么不好的,就这样待在她身边吧。 与她同享这无边岁月。 赤尘衣从不奢求得到她的回答,这次也依然是。 只是这次,他没有再变回原形,而是直接扑进女子怀中,双臂紧紧环住她的腰,颤抖着,轻声呢喃:“我爱你。” 我爱你。 所以你给予的一切,于我来说,都是恩赐。 …… 纳兰镜闻坐在殿外,心绪久久未能平静,赤尘衣的爱从来都是炽热的,又大胆奔放的,他从不掩饰自己的心意,将自己赤裸地,毫无保留的,展现在她面前。 可后来等待他意识到,自己被毫不留情地丢下了,那无比炽热的爱意,最先灼烧到的,是他自己。 所以他才如此痛苦,如此恨她,恨她如此决绝,不肯看自己一眼,也恨自己,执念越积越深,到最后,连他也分不清,自己对她到底是爱,还是恨。 可是有爱才会有恨。 爱才会让人疯魔。 爱才会让人如此折磨。 他只是爱她爱得太痛苦了。 纳兰镜闻捂上心脏,那里闷闷地钝痛,以前她直面赤尘衣的爱时,从未有过这般感觉,或许是她那时生性冷淡的缘故,情欲淡薄。 而如今,她的七情六欲被放大,这才看到了许多之前自己未曾察觉的,才发现赤尘衣的爱竟如此汹涌热烈。 她站起身,呼出一口气,看着远处,神色不明。 …… 其实最初之时,赤尘衣对凡人并无那么大的恶意,从他常去人间便能看出。 只是后来,人们不知从哪听说,狐妖的肉吃了能长生,更有甚者还说,吃了那种道行深的狐妖,便可一举得道成仙,传的多了,便越传越玄乎,吸引了无数人。 没人没不想要长生,也没人不想成仙。 如今有现成的方法摆在眼前,不论真假,总要试一试。 第三百零八章 第三百零八章 后来接二连三的,赤尘衣族类被残杀,剥皮剔骨,生食血肉,手段残忍,许多刚出生的狐狸崽,是最容易抓捕的,又天真活泼,不谙世事,轻易便被引诱了去。 最初人们还收敛着,狐族又生性自由,喜四处游荡,所以许久未被发现,到后来族中的狐狸们数量骤减,已经到肉眼便能轻易看出,这才发觉事情的严重性。 纳兰镜闻极少插手人间事,只要三界还保持着应有的平衡,她都不会轻易出面。 这事她原本是不知道的,可那段时间,赤尘衣常常下界去,每次回来,都能明显看出他心情不佳,浓艳的毛色失去了原本的光泽,变得黯淡无光,哪怕他总是在她面前露出笑脸,也抵挡不住他眼底的疲惫与倦色,更何况那笑容实在逞强。 赤尘衣极爱蜷缩在她腿边,将脑袋轻轻抵在她的腿上,安静地守在她身边,看着她处理公务,但那段时间他虽跪坐在她腿边,却时常走神,有时唤他好几声,他都没有听见,眼神直直地望着前方,毫无焦距。 察觉到自己的下巴被温热的指尖抬起,他微微怔愣,望着面前的女子。 “有心事?” 赤尘衣抿了抿唇,伸手勾住她的指尖,随后扯出一个笑,轻轻摇头。 “没有,是我打扰到阿闻了吗?” 他不知道,他的笑容真的很苍白无力。 女子摩挲着他的下巴,垂眼看着他,嗓音沉静,“你近日总是走神,脸色难看。” 赤尘衣下意识抚上自己的脸颊,眼中闪过慌乱,“我变丑了吗?” “没有,只是脸色差,遇到什么事了?” 赤尘衣垂下眼,长睫微颤,遮掩住眼底的情绪。 “只是一件极小的事,没什么。” 他顿了顿,又抬头露出一抹笑,“我可以处理好的。” 赤尘衣骄傲,固执,在外人面前,美艳绝伦的外表和与之相衬的强大气场,总让人觉得不易接近,只有在她面前,他才会卸下所有防备,露出自己最柔软脆弱的地方,因为他知道,自己可以无条件地依赖她。 可这次的事情不同,他不愿因自己的事让她为难,他想自己解决。 女子点头,不再询问。 “若是处理不好,可以来寻我。” 赤尘衣抿唇,眼眶有些发热,眷恋地用脸颊蹭着她的掌心,眼尾有些红,模样可怜见的。 女子将人拉起来,赤尘衣顺势投入她怀中,将脑袋埋在她脖颈间,汲取着她身上清冽好闻的气息,企图以此来赶走心中的难受与沉闷。 后来她果真没有再询问他,只是让星宿去查了查具体发生了什么,在听到狐族被凡人残杀时,便明白了为何赤尘衣会那个模样。 纳兰镜闻恍惚记得,那是自己第一次见到赤尘衣如此狼狈的模样。 在听到星宿急忙来报,赤尘衣在人间大开杀戒时,她第一次生出了荒谬的想法。 她不相信,赤尘衣会如此做。 于是她同星宿一起下界,在凤栖山脚看到了满身狼狈的赤尘衣。 他一袭红衣背对着她,黑色的长发同衣袂随风翻飞,红黑相间,妖冶又诡异,手上沾满了鲜红的血,裸露在外的腿上也出现了大小不一的伤口,正潺潺流着血。 而他的脚边,躺了一地生死不明的人。 还有赤尘衣的族人,也在其间。 “赤尘衣,你在做什么?!” 身边的星宿率先出声,愤怒地看着这一幕。 许是听到声音,那道红色的身影缓缓转身,他苍白的脸上也溅上了点点鲜血,为他艳丽的面庞增添几抹妖冶。 他见到她,随后缓缓迈开步伐,有些脚步踉跄地朝她走来,长风吹过,无法支撑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女子就站在原地看着他,越走越近,直到他走到她面前,朝她露出一抹苍白的笑,有些凌乱的发丝贴在他的脸颊,语不成调,却仍极力撑着。 “我没杀他们……” “我很听话的……” 他很听话的,他永远不会做让她为难的事的。 所以…… 请不要讨厌他好吗? 女子只是看着他,没有说话,眼底神色不明。 赤尘衣似乎是想证明什么,便也执拗地望着她,可那藏在衣袍之下颤抖的身子,却能看出他在害怕。 害怕什么呢? 害怕被讨厌,害怕被丢弃。 终于,女人朝他伸出手,“过来。” 赤尘衣终于像是撑不住了,浑身力气尽失,跌倒般扑进她怀中,浓郁的血腥气夹杂着他身上浅淡的气息扑鼻而来。 他穿的是红衣,身上的血几乎看不出来。 疲惫哽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们带着人上山,杀了我的族人,还想杀我,所以我才反抗的,可我没有杀他们……” 女人环着他的身体,平静道:“我知道。” 她知道的,他连净尘都未拿出,所以她知道他没有杀人。 “对不起。” 赤尘衣语调颤抖着道歉。 他还是给她惹事了。 女子没有回答,只是道:“睡吧。” 下一刻,怀中人便变回了原形,小小的一团窝在她的怀中。 她看向身旁的星宿,“处理好这些人,再抹去他们的记忆,至于狐族……” 她顿了顿,似乎是在思索。 她当初带赤尘衣回神域时,曾与狐族签订契约,守护狐族世代子民,如今发生此事,她也无法坐视不管。 “送一颗神石作为补偿。” 星宿瞪大双眼,“大人……” 神石千年才形成一颗,如今神域也仅仅只有七颗,这一送就送一颗出去,是不是有点…… 女人知晓她想说什么,给了她一个略带警告的眼神,她这才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镇守狐族的人回神域领罚,换一批新的人来接管。” “是。” 吩咐完后,她又替凤栖山布了层结界,最初的结界是防止山中的妖到人界去害人,而这次的结界,是阻止人类进入凤栖山,再发生此类事故。 做完这些后,她才带着赤尘衣回了神域。 其实按照赤尘衣的法力,那些人根本伤不了他的。 而他受伤是因为害怕自己真失手杀了他们,所以只守不攻,这也让他们有了可乘之机,以至于赤尘衣受了那么多伤。 第三百零九章 第三百零九章 纳兰镜闻记得,自那次后,赤尘衣便极少到人间去玩,厌恶凡人,认为他们只是一群贪得无厌,不择手段的丑恶之人。 可即使他已经如此厌恶了,却从没有纳兰镜闻面前表现出来过,直到后来。 渊的出现。 那真的是个很棘手的家伙,蛰伏了千年,实力与她匹敌,可信念却与她不同。 渊嗜血又嗜杀,主张暴力与战争,妄图推翻三界现有的平衡,将所有人变为奴隶,供她使用调遣,变为她一个人的游乐场,唯我独尊。 所以渊出来后,首先选择攻打的便是神域,坐上主神之位,当年她们每次对战,几乎都打成了平手,那时因为她们的争斗,导致三界震荡,民不聊生,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而她为了战胜渊,不断地提高实力,甚至使用了禁术,在短期内飞速提升,而后果则是,就算她赢了,也会因消耗太大而神魂受损,陷入沉睡,时间无法预估,可能是百年,也可能是永远。 纳兰镜闻站在殿外,看向天边黑压压的云层,雷声滚滚,惊雷阵阵,几乎布满了整个天际,令人窒息。 又是一次恶战。 而殿中空荡荡的,有些许凌乱,微风拂过,吹起如月光般撒下的银纱,她走了进去,绕过屏风,朝云瑶台而去。 那是她闭关修炼的地方。 再次穿过层层珠帘,她看到了熟悉的人。 赤尘衣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上,衣袍凌乱,痴痴地看着前方,眼神空洞,泪水却如同决堤般从眼尾滚落,没入红色的衣袍间,消失不见。 而地上是散乱的卷轴,与无风纷飞翻动的纸张。 纳兰镜闻认得,那都是她寻到的禁术之法。 原来赤尘衣那么早就知道了。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空气中都泛起了波动与震荡,赤尘衣像是终于回神,慌乱地擦去脸颊上的泪水,有些踉跄起身,丢掉手中的卷轴,提起裙摆,赤着脚朝外奔去。 纳兰镜闻便跟在他身后,看到他跑出殿外,毫不犹豫地,如飞蛾扑火般,扑向刚打完一战的女人怀中。 女人脸上出现一道伤痕,身上的盔甲也被划出了裂痕,衣角破裂,有些狼狈。 看到她脸上的伤痕的一瞬间,赤尘衣几乎是立即落下泪来,连呼吸都凝滞了,指尖颤抖着想要抚上她脸上的伤,却又不敢触碰。 身后的将士们见状,识相地一瘸一拐地离开了,只有星宿多看了一眼,想要说什么,却被身边人拉走了。 女人的视线落在他赤着的脚上,随即单手将人打横抱起,语气平静,却带了些责怪。 “为何又不穿鞋?” 赤尘衣这才发现,她另一只手正不断地往下淌着血,红色的心血落到地上,炸开一朵朵艳丽妖冶的血花。 他眼泪流得更厉害了,哽咽着抚上她的脸颊,道:“是不是很疼?” 女人面不改色,大步走进殿中,将怀中人放到榻上,用干净的那只手拭去他眼角滚烫的泪水。 “不疼的,别哭。” 这些外伤的确不是很疼,疼的是内里的伤,但于她来说,其实都能忍受。 一旁的纳兰镜闻寻了个位置坐下,看着赤尘衣流着泪,却又小心翼翼地替女人上药,眼底布满了心疼。 其实这些伤不用上药的,稍稍打坐便能痊愈,但赤尘衣非要如此,女人便也就由着他去了。 上完药,女人顺势搂住他纤瘦的腰肢,将人抱坐在自己腿上,下巴抵在他的肩上,轻声道:“有些累,陪我睡会儿吧。” 赤尘衣害怕压到她伤口,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在听到她的话时,心脏蓦地软了下来,轻轻环住她的脖颈。 “好。” 女人单手托着他的屁股将人抱起,赤尘衣下意识用一双长腿环住她的腰,两人朝床榻走去,一同和衣而眠。 两人互相面对着,赤尘衣靠近她,双手捧着她的脸,小心翼翼,又呼吸颤抖着在她唇上轻轻落下一吻,而又虔诚地同她额头相抵。 帷帐落下的那一瞬,纳兰镜闻听到他极轻极轻,像是发誓的呢喃: “我会永远陪着你。” “赤尘衣会永远陪着阿闻。” “我永远是你的。” “……” 在得知她修炼禁术的那一刻,他便已经决定了,他会永远陪着她,哪怕她在此后陷入沉睡,不论是百年,千年,万年,甚至是永远不再苏醒。 他都会一直一直守在她身边。 直到天崩地裂,宇宙倾覆,化为灰烬。 …… 其实纳兰镜闻怎么都没想到,到最后那一刻,渊会拼尽全力毁掉应天石,即使陨落战败,也要拉整个三界一同陪葬。 这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明明马上就能赢了。 自应天石毁后,三界陷入混乱黑暗,整个神域都人心惶惶。 所有人都知道应天石毁坏后,后果会是如何,直到她宣布,会以身献祭,修补应天石,又再次惊起骇浪。 “我不同意!” 令所有人都没想到,赤尘衣会突然出现,他红着眼,在众目睽睽之下快步走了进来,死死地看着高位上的女人,再次一字一字地重复:“我不同意!” “放肆!这岂是你能来的地方!” 星宿说罢,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她在最后那一战中受了重伤,如今还是被人扶着来的。 赤尘衣无视身后众人的指点,未曾动弹半分。 女人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神情冷漠,没有一丝感情。 “回去。” “我不回去!” 女人这次却没有顺着他,吩咐人带他回去,赤尘衣不断挣扎着,“我不走!应天石毁了便毁了,那些不过一群自私自利的人,他们贪婪,恶心,丑陋,为什么要为了这样的苍生牺牲自己?” “他们明明不值得你这样做!” 女人不再看他,而是道:“带走。” 众人看着被带走的赤尘衣,忽然沉默了,这些话,她们是无论如何都不敢在她面前说,可谁又能说赤尘衣说的是错的呢? “大人,当真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她们抱着试探提问,可谁都知道,这就是唯一的办法。 女人看着下面,沉静威严的声音传遍整个大殿。 “我意已决。” 第三百一十章 第三百一十章 赤尘衣将自己关在了房中,身边贴身伺候的小侍也无法进去,一连许久,都能听到房内传来瓷器玉器破碎的声音。 纳兰镜闻记得,当时自己忙着处理应天石一事,许久没有去见他,时间实在是太紧迫,根本没时间想其他的,所以暂时将他遗忘了。 当时想的是,让他一个人冷静冷静也好,他一向能分清大是大非,说不定等冷静下来,就想通了。 直到修补应天石的前一日,她听到下人来报,说赤尘衣已经许久未出房门了,实在担心他的状况,迫不得才来禀报她。 她想着,到底是自己养了千年的小狐狸,离别前,总是要看看的。 可当她到达他的宫殿时,却看到满身狼狈的赤尘衣。 自赤尘衣当日被大殿上被带下去的那一刻起,纳兰镜闻便一直跟在他身边,看着他在自己房中如疯了一般查找古籍卷轴,书籍凌乱散落了一地,他却依旧不眠不休地翻找着,面容憔悴,眼神却十分坚定,可随着时间的流逝,眼中的光芒愈发暗淡。 没有。 没有。 都没有。 他甚至找不到半点有关于修补应天石的法子,这偌大个神域,甚至无一人有其他办法。 他愤怒地将所有触手可及的东西砸在地上,碎片飞溅,满地凌乱,碎片划过他的皮肤带出道道血痕,他就像是察觉不到似的,赤着脚踩在那锋利的碎片上,整个脚掌血肉模糊,鲜血淋漓。 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又或许是内心的疼痛早已超过了身体上的疼痛,仍如同疯魔一般寻找着解决之法,妄图拯救他的爱人。 纳兰镜闻第一次以这个视角看到他的痛苦,已经如此具象,丝丝缕缕的疼痛逐渐漫上心口,她站在他的身边,沉默地看着地上狼狈不堪的男子。 直到听到事已敲定,绝无更改的可能,赤尘衣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呆坐在地上许久,像是灵魂被抽空,神情空洞,只剩了一副躯壳,瞬间丧失了所有生机。 也不知过了多久,赤尘衣突然起身,坐在了窗边的榻上,他看着窗外,双手紧紧抱着自己的双腿,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神域的夜是看不到半点光亮的,无垠永恒的夜,没有一颗星星,漆黑一片,像是一个巨大的旋涡,神秘又深邃。 他就那么枯坐在窗边一整夜,一动也不动,了无生气,也不知在想什么。 明明他什么也没做,可纳兰镜闻分明看到他眼尾悄然滑落的泪光。 直到窗外逐渐升起光亮,赤尘衣才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子,垂眼的瞬间,视线却在脚踝上顿住。 他蜷了蜷指尖,缓慢地抚上脚踝上的红绳,熟悉的触感令他轻轻弯起苍白的唇。 这是她给他套上的枷锁。 所以…… 不论去哪,都请带上他吧。 随后,纳兰镜闻便看到他缓缓抬起手覆上心口,红色的光芒自掌心一圈圈泛开,光芒愈来愈盛,额角逐渐浮现细细密密的汗水,青筋暴起,疼痛难当,唇角却依旧挂着笑,眼中满是疯狂与决绝。 如果能同爱人一起死,那么又有何惧。 他们会生生世世都纠缠在一起,上至碧落下至黄泉,谁都不能将他们分开。 纳兰镜闻瞳孔微缩,瞬间明白了他想做什么。 她记起来了,她同赤尘衣争吵那日,便是撞见他自毁妖丹。 下一瞬,房间门被猛地打开,一道劲气扫过,赤尘衣被打断,掌心中的妖丹在一瞬间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体,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你在做什么?” 女人威严却带着些愤怒的嗓音传来,赤尘衣狼狈地双手撑在榻上,偏头看向她。 女人凌厉地扫了眼这满地的狼藉,最终将视线落到他身上。 “你想寻死?!” 赤尘衣并未因她的质问而感到恐惧,他只是痴痴地看着她笑,声音很轻很轻,像是一片羽毛一般,撞进了她心口。 他轻轻摇头。 “我不想死。” 赤尘衣僵硬地起身,踩着碎片缓步来到她面前,伸出手似乎想要拥抱她。 “可我想和你走……” 他不想死,可他想跟她走。 …… 荒谬! 女人一把将他挥开,赤尘衣瞬间像是丧失了所有力气般,跌坐在地上。 女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你还没有资格。” 赤尘衣仰着脸,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怔怔地望着她,“为什么!” “你不过我随手养的一只小妖,何来资格同我一起死?当真是我太过娇纵你,让你忘了自己的身份!” 女人的话毫不留情,像是一把利剑直直地插进她心口,赤尘衣神情痛苦,眼泪因疼痛控制不住地流下,苍白的指尖死死攥住女人的衣摆,声音沙哑凄厉,却蕴含着无尽的委屈。 “明明你我相知相伴上千年,你当真要如此狠心?要抛下一切,甚至抛下我?” “明明我们可以一直如此下去的,可为什么……” 他攥着女人的衣摆,苦苦哀求。 “求你……不要丢下我……” “求求你……” 女人不为所动,冷眼看着他,将那点布料一点点从他手中抽出,“一切都是你自己的臆想,我对你从始至终,都无半点想法。” “就算要同我一起死,也不轮不到你!” “我不信!!” “你若是不爱我,又何必让我留在你身边上千年?!你若是不爱我,这上千年来,为何身边只有我一人!” 他红着眼,倔强地看着她,企图逼迫她说出答案,可女人只是冷漠地看着他,沉默不语。 这无休止的沉默更显得他像一个疯子,像一个笑话。 而他在她冰冷的眼神中寸寸败下阵来,狼狈地垂下头,凌乱的发丝贴在脸上,他忽地笑出了声,声音凄凉哀婉,痛苦难当。 脚腕上的红绳此刻却让他格外讽刺。 赤尘衣踉跄着起身,通红的双眸注视着面前的女人。 “你当真没有爱过我?哪怕一分一毫?” “没有。” 回答得斩钉截铁,没有半分犹豫。 赤尘衣凝望着她,神情逐渐平静下来。 “是属下逾越,属下自请领罚,剔除神骨,抽去魂丝,还望大人成全……” “……” 第三百一十一章 第三百一十一章 纳兰镜闻站在原地,看着赤尘衣决绝离开的背影,第一次没有跟上去。 那时赤尘衣请求剔除神骨,抽去魂丝时,她在想什么呢? 她在想如此也好,回到凤栖山当他的妖王,也好过跟她去死要好,所以她没有阻拦。 时间会冲淡一切,不论爱与恨,他能去过属于他的日子。 纳兰镜闻回眸,看着站在原地的女人,女人一向威严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恍惚的神情。 纳兰镜闻没有办法去责怪当时的自己,那时的她身上背负了许多东西,没有办法让她再去考虑其他,所以那对于他们来说是最好的选择,无论对谁。不能因为对方愿意而轻易让对方一同赴死,她也会愧疚。 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幻,天旋地转,耳边传来雷声阵阵,以及众人的高呼声。 纳兰镜闻站定,便见女人站在那万丈深渊旁,身后是匍匐跪地的众人。 她下意识朝着一个方向看去,果不其然在远处看到那抹红色孤寂的身影,在女人毫不犹豫地跳下去后,所有人都在为她的牺牲所悲痛,而纳兰镜闻却看到赤尘衣僵硬地牵起唇角,似乎笑了一下,像是在嘲讽自己的自作多情,他转身离去,身影踉跄。 可那一瞬,一颗晶莹的泪却在他转身的瞬间从眼尾滑落,带着他的不舍与伤痛,全部融进了那一滴泪中,随风消散。 赤尘衣恨她。 恨她口是心非,又那般狠心。 恨她如此轻易地便决定了他的去留。 恨她丢下他,哪怕知道说那些话会让他难过,依旧没有半分犹豫地说出口。 更恨她独留他一人,不让他陪她一起死,让他生生忍受这百年的孤寂。 可明明,明明他们不该是这样的…… 红色的衣摆如同蝴蝶般翩跹,赤尘衣那纤瘦的身影如纸片一般薄,仿佛轻轻一吹便散了,他回到了殿中,跌倒在床上,那张他们共同躺过的床上。 明明他们曾经也同床共枕,明明他们也曾那么近过。 怎么就变成如今这样了呢? 他抱着双腿,将自己蜷缩起来,仿佛这样,就能远离那些伤痛,就好像回到了她还抱着自己的时候。 一声低泣控制不住地从喉间泻出,如同小兽般无助的呜咽,原本还压抑的哭声,到最后竟是放声大哭起来,浑身颤抖不止,铺天盖地的痛苦好似将他整个人席卷,无助又崩溃,直到声嘶力竭。 他被丢下了…… 再也没有人关心他了…… 没有人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叮嘱,又小心翼翼,替他穿上鞋了 更没有人总是将他抱在怀里,在所有人都不喜欢他时,坚定的护着他了。 既然不喜欢他,为什么要替他穿鞋,又为什么独独让他陪在她身边上千年?! 到底为什么啊…… 床上的人忍不住掩面痛哭,又死死地捂住唇,那眼泪仿佛永远没有尽头似的,顺着苍白的脸颊翻滚坠落,咸湿苦涩的味道蔓延整个口腔,让他忍不住干呕起来,浑身开始痉挛,胸口剧烈起伏,痛意在胸口撕扯,仿佛要将他灵魂都撕成两半。 纳兰镜闻站在门口,没有进去,却能听见他痛苦的呜咽,她仿佛脚下生了根似的,再也迈不出一步。 为什么不进去?是因为不敢,还是因为愧疚吗? 又或者是,两者皆有。 也不知站了多久,她蜷了蜷有些僵硬的指尖,深吸一口气,终于大步跨了进去。 刚一进去,窒息感扑面而来,她下意识转身想要离开,可床上的人不知何时已经起身,一双红肿的眸子朝她的方向看来,眼中浮现着彻骨的恨意。 “为什么要走?” 纳兰镜闻脚步一顿,回身望去。 赤尘衣死死地看着她,身上的衣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肩膀上,苍白艳丽的面庞上还有着泪痕,刚哭过声音中带着丝不易察觉的颤意。 “为什么要走?是因为不敢面对我吗?” “大人也会对我愧疚吗?” 纳兰镜闻凝望着他,沉默不语。 似乎是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床上的人情绪更加暴躁,他愤怒地站起身朝她走来,死死攥住她的手腕。 “为什么要走?!” “你还想丢下我第二次吗?!” “你难道对我不愧疚吗?!” 他神情痛苦,泪水再次决堤般落下,又像是自言自语般,“明明我都想好了,就算你沉睡百年,千年,万年,哪怕再也醒不过来,我都会永远陪着你,只要你还在我身边,那么我都无怨无悔,我只要你在我身边!!” 只要他们能永远在一起,无论生死,他只有这个一个要求! 可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可你为什么要丢下我?!我不怕死的,我什么都不怕,你明明知道的!!” 他不怕死,他只怕她不要他。 “是你负我!!” 他嘶吼着,所有的委屈在此刻尽数爆发出来,大滴大滴滚烫的泪水滚落,砸在她手背上。 纳兰镜闻垂眸,看了眼被他紧紧攥着的手腕,又抬头看着他崩溃痛哭的神情,抬手轻轻触碰他苍白的脸颊,随即用温热的指腹拭去那晶莹的泪水。 “别哭。” 赤尘衣满是恨意的眼中,一瞬间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紧握着她的手隐隐颤抖着,他张了张嘴,声音哽咽,“阿闻,我好疼……” “剔骨好疼,抽去魂丝也疼。” 失去她的这百年更疼,他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纳兰镜闻抚摸着他冰冷的面颊,赤尘衣便下意识地,如同从前那般,用脸颊眷恋地蹭她的掌心。 “我知道。” 她知道的,是她有愧于他,亦是她负他。 赤尘衣上前一步,整个人投入她怀中,贪恋地汲取着她的气息,嗓音颤抖,却无比眷恋。 “阿闻……” “我疼……” 脖颈间被温热浸湿,她垂眼遮住眼底的情绪,手却在轻抚怀中人的背。 “我知道。” “不要再丢下我了好不好?” “永远留在这陪我好不好?” “不要让我一个人在这……求你……” “我一个人不可以的……” 第三百一十二章 第三百一十二章 怀中的身躯隐隐颤抖着,嗓音却轻柔地像是在诱哄般,蛊惑着人心。 “永远留在这陪我好吗?” “我一个人会害怕……” 怀中人紧紧抱着她,唇角却在看不见处缓缓勾起,眼中闪着异样的光。 “好吗?阿闻。” “抱歉。” 声音突然停滞,四周陷入了诡异的沉默,纳兰镜闻神色平静地将人从怀中人拉出,看着他逐渐扭曲的神情。 “为什么?你难道对我不愧疚吗?!” 他骤然拔高声音,眼神狠戾地看着纳兰镜闻。 后者松开他的手,再次说了句:“抱歉。” 她当然对他愧疚,也会补偿赤尘衣,却不是在这,她从没有忘记这里是长清河底的幻境,一直跟着幻境走,也并不是已经被蛊惑,而是有着自己的私心,这个幻境让她看到了许多从前不曾看到的,所以等出去后,她会派人去寻赤尘衣,而不是补偿面前这个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 她的抱歉也从来不是对着面前人说的,而是对赤尘衣。 待赤尘衣回到她身边,她会亲口告诉他。 男子面目逐渐狰狞扭曲,双目赤红,额角青筋暴起,可下一瞬,他狰狞的表情在脸上凝固,缓缓低下头,愣愣地看着穿透自己心口的那只手。 不知为何,一滴晶莹的泪从他的眼尾缓缓滑落,他眼睫颤颤的抬头看向纳兰镜闻,眼中有着不可置信,以及难以言说的难过。 纳兰镜闻收回手,男子踉跄跌倒在地,胸口有个大洞,里面却什么也没有,他仰着脸看着纳兰镜闻,面容苍白破碎,双唇微颤着,声音哽咽。 “阿闻,我疼……” 纳兰镜闻只是看着他,没有动弹半分,任凭他如何,直到地上的男子身形逐渐如沙砾般消散,而脚下的地开始剧烈地摇晃,四周的殿宇在顷刻间倒塌消失,一片大雾袭来,白茫茫的一片,红色的身影站在其中,岿然不动。 雾散,目清。 感觉到身体被柔软冰冷包裹,纳兰镜闻睁眼,入目却是一个如同池塘般的泉眼,泉水是绿色的,和长清河的水不同,清澈见底,碧波荡漾。 她看了看四周,随即抬起手,一圈圈波痕从指尖荡漾开来,她还是在水中,可这灵泉就像是和长清河的水分隔开,被一层屏障保护着,很是神奇。 就在她在思索怎么寻找阿蛮所说的灵草时,从灵泉中央突然散发出一道金色的光芒,光芒耀眼,将漆黑深邃的长清河照得透亮明净。 一个被金光包裹的原型物体缓慢从灵泉中央升起,纳兰镜闻见状,上前一步,想要抓住它,可那金光却在她快要触碰到之际,灵活地从她指缝中溜出,并且在空中调皮地晃了晃,似乎是在嘲笑她。 纳兰镜闻蹙眉望着它,掌心暗暗凝聚玄力,趁它还在摇晃时,突然出手,那团金光躲闪不及,被打了个正着,落在纳兰镜闻掌心。 她捏了捏,很奇怪的触感,金光似乎是察觉到对方的厉害,一下子变得乖巧,讨好似的在她掌心蹭了蹭,那副谄媚的模样,不禁让纳兰镜闻扯了扯嘴角。 随后,金光散开,一株模样奇怪的草静静地躺在她掌心,这株草赫然和阿蛮给她看的古籍中的灵草一模一样。 纳兰镜闻见状,小心将灵草收入怀中,没有丝毫犹豫地朝上游。 这个幻境的厉害之处在于,是在水中,一旦被拉出入幻境,可能到了一半就被溺毙在水中,甚至连逃脱幻境的机会都没有,怪不得阿蛮说长清河无人生还。 若当真是其他人来,恐怕早就死了,更别说以旁观者的姿态,看完整个幻境。 纳兰镜闻出了水后,甚至没来得及烘干自己身上的衣服,便迅速离开了这,一刻也不敢停,她在河中已经浪费了许多时间了。 她抬眸看了看头顶初升的朝阳,估摸着已经过了两个多时辰,所以她只有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赶回去。 好在路线已经摸清,许多来时路途中遇到的阻碍也早已解决,所以回程的路还算顺利,终于在最后一炷香的时间赶回了客栈。 彼时她已经筋疲力尽,玄力耗空,幸好萧从钰扶住她,让她倚靠在她身上。 “小姐,您还好吗?” 阿蛮看着脸色有些苍白的纳兰镜闻,眼神复杂,倒是没想到她真能为一个男子做到如此地步,更惊叹于她的实力,竟恐怖如斯,甚至成功从长清河中逃出。 她没多说什么,只是道:“还算守时。” 纳兰镜闻有些吃力地直起身,将怀中包好的灵草递给她,“阿年怎么样了?” 阿蛮眼神在看到灵草的那一瞬亮了亮,随即如同接过至宝似的,动作十分小心,听到纳兰镜闻的询问也只是随口道:“放心,还没死。” 萧从钰担忧地看着纳兰镜闻,不忍道: “小姐,您先去休息吧,这里有我看着。” 纳兰镜闻还未说话,阿蛮便抢先一步开口,“不行,她要留下来帮忙!” “哪有我当苦力,她去休息的?!” 萧从钰双目瞪大,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小姐这个模样怎么帮忙?!” 阿蛮瞥了她一眼,语气强硬,“是她求我救人的,她要是不想帮忙,我也能不救。” 萧从钰还想说什么,被纳兰镜闻打断,“无事,我守在这就行。” 纳兰镜闻都如此说了,萧从钰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小声嘀咕着:“不都说医者仁心吗?这人怎么这个样子……” 救个人还要别人求,将救人当成交易,照她看啊,哪是什么医者啊,分明是泼皮无赖! 即使萧从钰再小声,还是被阿蛮听到了,她双手插着腰,满脸写着不悦。 “谁告诉你医者仁心的?!” “大夫不是人吗?大夫不用吃饭的吗?我自己刻苦钻研医术,为的是免费给人医治吗?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你们还想把人当免费苦力呢,怎么这么恶毒!” “我学医就是为了让别人求我,我想救就救,不想救就不救,开心就救,不开心就算人死在我跟前,我也不可能救,怎么着吧!” 第三百一十三章 第三百一十三章 萧从钰一看就是不会吵架的,听到阿蛮如此说,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几个单音节。 “你,你……” 阿蛮也不甘示弱,插着腰瞪了回去,纳兰镜闻看着这两人,只觉得头疼,抬手打住。 “行了,还要争多久?” 阿蛮“哼”了一声,转身捣鼓她自己的东西,又朝着萧从钰吩咐道:“去烧一桶水,把我交代你抓的药全部倒进去熬,弄好了就在外面等着,没我的吩咐不准进来。” 纳兰镜闻朝着萧从钰点点头,后者只能听话,转身离开,走到一半,又被纳兰镜闻叫住。 “记住,这次必须你亲自守着,不允许任何人触碰。” 听到这话,原本萧从钰还有些不服的神情消失,变得凝重起来,还带着些愧疚,望着纳兰镜闻认真道:“我明白,小姐。” 同样的错误,她不会再犯第二次,若真如此,那她就该以死谢罪了。 等她出去,房间内瞬间安静下来,纳兰镜闻去看了眼阿年,那黑色如同藤蔓似的线已经蔓延至脖子,在白皙的脖子间显得格外狰狞恐怖。 阿年漂亮的眉头轻轻蹙起,整张脸是毫无血色的惨白,鬓发被汗水打湿紧紧贴在脸上,像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气若游丝,每次呼吸都显得异常艰难。 “放心,有我在,他还死不了。” 身后阿蛮的声音传来,她走到纳兰镜闻身边,看着床上虚弱的阿年,手中正摆弄着什么东西,定睛一看,一根极粗的银针被她捏着,而刚刚给她的灵草被她掰下一半揉成团,径直塞入阿年的口中。 随后又对纳兰镜闻吩咐道:“将他衣服脱了。” 见纳兰镜闻略带疑惑的眼神看过来,她偏过头,同纳兰镜闻对视,“看我做什么?还要我亲自动手吗?” 纳兰镜闻收回视线,只能照做,如今她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听阿蛮的。 阿年瘦极了,骨瘦嶙峋,手腕细得两根指头就能轻易捏住,仿佛只要轻轻一用力,就能折断似的,纳兰镜闻下意识放轻了动作,生怕不小心伤到他。 等脱裤子时,阿蛮背过身,“把他翻过来,若是怕他背过气去,就让他趴在你腿上。” 纳兰镜闻闻言照做,小心阿年的裤子后,将人翻转过来,又将他脑袋轻轻放在自己腿上,这才道:“好了。” 阿年来到床边,在一瞬间,她通身气势发生了改变,神情认真凝重,目光如炬,仿佛整个世界就只剩下她,以及她的病人,手中是闪着寒光的银针,纳兰镜闻不禁多看了她一眼。 阿蛮嗓音严肃:“他筋脉不比常人,我施针后,他的痛感应是会比常人敏感许多倍,所以待醒后一定要牢牢抓住他,不许他动弹。” “好。” 阿蛮吩咐完后,这才屏息凝神,落针的动作行云流水,聚精会神,一气呵成,纳兰镜闻学过医,但不精通,对于这些东西只看得一知半解的,怀中人很快有了动静,发出一声微弱的嘤咛。 很快,瘦弱的身子开始因疼痛而缓缓颤抖,纳兰镜闻迅速攥住阿年的手,将人禁锢住,阿年下意识地想要睁着,可他根本没有力气,身上的疼痛让他逐渐清醒,喉间不自觉发出低低的泣声。 “姐姐……” 他下意识地唤着纳兰镜闻,就好像如此就能减轻疼痛般。 纳兰镜闻另一只手轻轻擦去他眼尾的泪水,“我在。” 阿年缓缓睁眼,漂亮的眸子盈满了晶莹的泪水,眼尾胭得绯红,看着如同琉璃瓷器般脆弱易碎,在看到纳兰镜闻的那一瞬,无神的眼中又燃起了些许光亮。 身子因疼痛而微微战栗着,因为趴着,让他几乎喘不上气,只能将侧脸埋在纳兰镜闻的掌心之中,极力抑制着脱口而出的呻吟。 还未清醒时还知道唤她,还知道喊疼,现在清醒了反而不出声了,贝齿死死咬住唇肉,将原本苍白的唇咬得如血般殷红。 纳兰镜闻用指腹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原本干燥的掌心缓缓湿润起来,温度滚烫。 “很快,再忍忍,一会儿就不疼了。” 她也不知道阿蛮要多久,只能如此安慰着,阿年没说话,或许是已经没有说话的气力,浑身瘫软在她腿上,细白枯瘦的手轻轻地搭在她掌心,胸口微微起伏,浑身已经被汗水浸湿。 纳兰镜闻不知道他有多疼,可一向能够忍耐的人竟然到后面哭出了声,最初是疼晕过去,又很快被疼醒,如此反反复复,到最后被折磨地呜咽出声,跟小猫抓似的,哭得令人揪心。 “姐姐……” 瘦弱的肩膀轻轻颤抖,泪水流淌,像是破碎的玻璃细碎地刺痛着,喉间发出压抑的抽噎声。 “姐姐……好疼……” 纳兰镜闻不知为何,竟是恍惚了一瞬,随即又很快回过神,轻柔地抚摸他的脸颊,将手递到他面前。 “疼就咬住,没事。” 可阿年却偏过脑袋,漆黑的长睫上还挂着泪珠,脑袋朝着纳兰镜闻怀中拱,哪怕已经疼到开始痉挛,也不肯咬住。 纳兰镜闻拨开他被汗水浸湿的鬓发,声音是从未有过的轻柔,“很快就好了,别怕。” 似乎是不想要她担心,阿年颤颤抬起眼,泪光盈盈地望着她,嗓音发颤,有些哽咽。 “姐姐别走……” “我不疼……我没关系的……” 心脏某个地方塌陷一块,纳兰镜闻凌厉的眉眼柔和下来,抚摸着他的绯红的眼尾没说话。 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只能默默紧握他的手。 也不知过了多久,怀中的阿年猛地吐出一口黑血,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滋滋”声,阿蛮终于拔下了他后背的银针,呼出一口浊气,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水,朝外喊道:“把木桶抬进来。” 她则到桌上将剩下的灵草折断,研磨成粉末。 好在有屏风挡着,萧从钰抬着木桶进来,草药的味道瞬间充满整间屋子。 阿蛮看了萧从钰一眼,研磨着手中的草药,走到木头旁边,伸手在水中点了一下,又放进口中,确认无误后,才将手中研磨好的粉末倒进木桶中。 “你出去。” 萧从钰都还没说话,再次被赶了出去。 第三百一十四章 第三百一十四章 阿蛮又在桶边捣鼓着什么,直到听到一声清脆的水流声,伴随着阿蛮的声音传来。 “抱着他过来吧。” 纳兰镜闻随手扯过一旁的外套,小心将人裹好,抱着走出了屏风。 “你和他一起进去泡。” “为何?” 阿蛮给了她一个看傻子似的眼神,“他一个人泡万一淹死怎么办,淹死了我可不救了。” 纳兰镜闻一时语塞,沉默着抱着人想要进去,阿蛮看着她的动作,不经意似地说了句,“你知道他活不久的,对吗?” 纳兰镜闻动作一顿,下意识低头看向怀中的少年,他双眸紧闭,漆黑的长睫上还挂着泪珠,苍白的面颊上残留着泪痕,此时正缩在她怀中,跟没有听到似的。 纳兰镜闻“嗯”了一声,“知道。” “那你为何……” 阿蛮话还未说完,便见纳兰镜闻回眸望过来,眸底黑沉一片,看不到半点情绪。 纳兰镜闻当然知道她想问什么,想问既然阿年活不了多久了,为何还要如此大费周章地将人救活,就算救活了,也坚持不了多久,那不就是浪费吗?不仅耗费了时间还有精力,不如让他就这么…… “他不能死。” 纳兰镜闻声音顿了顿,又垂眸看着怀中人,声音坚定。 “至少,现在不能。” 话都如此说了,阿蛮也不再多问,每个人有自己的坚持,她认为没必要的事情,别人或许不这么认为。 她将手中东西放至桌上,朝着门口走去。 “他体内的毒素会随着泡药浴而排出,过程可能有些痛苦,但排出去就好了,泡不够一个时辰不许出来。” “不过泡这药浴还有其他副作用,不过不重要,你多注意就行了。” 纳兰镜闻应了一声,抱着人进入浴桶,房门打开又被关上,房内陷入沉寂。 阿年就那么赤裸着靠在她怀中,纳兰镜闻安静地陪他一同泡着药浴,她泡着没什么感觉,反倒是阿年很快有了反应,他睁眼似乎还没反应过来,直到听到纳兰镜闻的声音,这才偏过脑袋,想要看她。 “姐姐。” 他小声地唤了一声。 “这药浴能让你体内的毒素排出,可能有些疼,但很快就会好。” 纳兰镜闻声音稍缓,融进了些许暖意。 阿年勾了勾唇,主动朝着她怀中靠了靠,依恋地用脑袋轻蹭她的脖颈,纳兰镜闻身子有些僵硬,没有动弹。 水下一只柔软的手轻轻握住她的指尖,他才终于满足似的停止了动作。 “不疼的,没有刚刚疼。” 所以这点疼痛于他来说,还算能够忍受。 他没什么力气,说话声音软软的,乖巧得紧。 阿年到底是男子,如今还浑身赤裸地靠在她怀中,纳兰镜闻已经尽量不去触碰他了,早知道她刚刚不把外套脱了,更何况她素了那么久。 “抱歉。” 她声音有些哑,对怀中人道歉。 阿年一直都极为聪明,他笑得软软的,又将纳兰镜闻的手攥紧了些。 “没关系的姐姐,你是为了救我才不得已这样做,我知道的……” “我不会要姐姐负责的……” 纳兰镜闻不说话,也不知对他的懂事满不满意。 “姐姐不要因为此事,而对我愧疚好吗?” “没有关系的。” 他没有什么男女之防,可经过这段时间纳兰镜闻的教导,已经知道如今赤裸相对意味着什么,但他不会因为此事逼她负责的,他不想让纳兰镜闻对他失望。 纳兰镜闻显然不是在想这个,但也没解释,将怀中人圈紧了些。 “抱歉。” 她再次道歉,只是动作间却好像触碰到什么,几乎是瞬间反应过来,眼中浮现不可置信。 怀中人发出一声微弱的低喘,软软地靠在纳兰镜闻身上,白皙的胸膛轻微起伏着,漂亮的双眸潋滟,像是含了一汪春水,双颊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水温太烫,而逐渐浮现胭脂般的红晕。 “姐姐……” 绵软的嗓音中带着些许颤意,像是想要寻求安全感,费力地撑起身子,想要全部蜷缩进她怀中。 纳兰镜闻立即将人横着抱好,生怕他没支撑住滑下去。 阿年一只手轻轻扯住她的衣服,柔若无骨,没什么力气,漆黑的睫羽微微颤着,他稍稍仰着精致漂亮的小脸,眸若秋水般潋滟。 喘息片刻,轻轻开口: “我是不是还没有告诉姐姐,我的名字?” 纳兰镜闻听罢,这才想起,自己一直不知道阿年的全名,她低头,将脸轻轻贴在他额头上,动作是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嗯。” 阿年弯了弯唇,露出一个温软无害的笑。 “我叫永年,娘亲给我取的,好听吗姐姐?” 永年,意为流水长流不断,更意味着长久,永久,是希望他长命百岁,健康长寿。 “好听。” 不知为何,她喉间有些发涩。 阿年笑得更加灿烂,“我也觉得好听,我很喜欢。” “我知道娘亲给我取这个名字是什么意思,她希望我能永远健康,希望我可以长命百岁,只是我要让娘亲失望了……” 他声音忽地弱了下去,垂眸遮掩住眼中的情绪。 纳兰镜闻将他的手攥紧了些,阻止他多想,“不会的,我们阿年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任何的安慰在事实面前都显得格外苍白无力,阿年似乎是没当真,用脸颊蹭了蹭她的脖颈,调转了话题。 “我知道这次回白及凶多吉少。” 纳兰镜闻顿住,没有说话。 阿年像是没有察觉到似的,继续道:“我也知道是她们没有办法了,才迫不得已寻我回去。” “姐姐,我不是傻子。” 声音很轻,带着认命般的无可奈何。 “她们都想要我的命,是姐姐一直保护着我,守着我,我都知道的。” 他停了停,抬眸认真地看着纳兰镜闻。 “姐姐希望我当皇帝吗?” 纳兰镜闻低头,同他对视,眉目沉沉,没有回答。 “姐姐要我当,我就当。” 他眼中好像有光,可在纳兰镜闻的沉默下,那光芒逐渐暗淡下去。 阿年笑了笑,那笑容格外苍白勉强,“阿年明白了。” 第第三百一十五章 第三百一十五章 水流潺潺,四周静谧无声,只于彼此的呼吸沉默交缠。 朝阳从窗户的缝隙中偷溜进来,穿过婆娑树叶在地上落下斑驳的树影,生机盎然,充满希望。 明明是太阳高悬的天气,偏偏屋内感受不到半点暖意,沉闷又窒息,怀中人眼眸暗淡,颤颤垂下眼,覆盖住眼底的情绪,却又忍不住朝着暖意的来源处再次靠近几分。 他声音低低的,带着湿意的沙哑。 “我会好好听话的,会听姑姑的话,坐上那个位置,做好淳于永年。” 白及皇族姓氏淳于,他早就知道了,给自己冠以这姓氏,也代表着他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一瞬间态度的转变,令纳兰镜闻想要张嘴询问,可还未出声,阿年便用那双琉璃般剔透纯净的眸子凝望着她,苍白的唇角弯了弯,露出一个极为乖巧的笑。 “姐姐护我,是为了凤天同白及合作,结为盟友,我都知道的。” “既然姐姐想要,阿年会如姐姐所愿,将白及双手奉上。” 他攥着纳兰镜闻的手紧了些,没什么力气,像是小猫挠痒痒似的,几乎感觉不到。 “可是姐姐……” “可以一直陪在我身边吗?” 阿年望着她,低低地祈求,嗓音中染上了些不易察觉的颤意。 “我……” “我一个人,有些……害怕……” 阿年从小到大,一直因为身体原因被关在家中,养成了这么一副怯懦胆小的性子,是跟在纳兰镜闻身边后,才变得开朗大胆了许多,可若是纳兰镜闻离开了他,又落入那吃人不吐骨头的陌生地方,没有一个可以信任的人,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会害怕,会恐惧。 所有人都死死地盯着他,都想要他的命,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可若是姐姐在,那么一切都会好起来,哪怕周围都是黑暗,无尽的深渊将他笼罩,只要姐姐在,他就有了可以依赖的人,他就不再是自己一个人。 “姐姐……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只是……可不可以,一直陪着我……” 少年低低哀求,仰头凝望着她,眼中噙着泪水,一颗晶莹的泪珠从眼尾顺着脸颊落下,没入水中,不见踪迹。 纳兰镜闻无法无视他的哀求,只是双眸沉静地与他对视,最终低下头,用脸颊轻抵他光洁的额头,叹息一声,却没有回答。 无法预知的事,她无法做出承诺,更何况白及与凤天相距千里,她总要回凤天的,不可能时时刻刻守在他身边,王府众人也等着她。 阿年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也不再哀求,只是将脸埋进她的怀中,单薄瘦弱的身子轻颤着,温热的湿意蔓延开来,低低压抑的泣声在房中格外明显,他不说话,只是默默流着泪,连哭都不敢大声哭。 纳兰镜闻静静地抱着他,没有任何动作。 其实说到底,又何必让一个男子去承担这些呢? 都不过是女子间的争斗,却要他们来做争斗中的牺牲品,这对于他们来说,又何其残忍。 可白及的事,她也没有任何资格或身份去插手,从最初以旁观者的身份,到如今时时刻刻牵挂着怀中人,这一路上护着他,守着他,舍不得他受到半点伤害,纳兰镜闻其实自己也有些迷茫了。 她脑中思绪纷杂,不得其法。 怀中人泪流不止,一双眸子红肿不堪,苦涩的味道在口中蔓延,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纳兰镜闻这才猛然回神,顺着他瘦弱的脊背,有些慌张地询问。 “哪里疼?” 阿年摇头,有些吃力地扯着她的衣服,撑起身来,在纳兰镜闻有些疑惑的目光下,冰冷而苍白的唇触碰上她的唇,很轻很轻,如同绒毛细雪,几乎没有任何重量,却让纳兰镜闻的心,迅速沉了下来。 她接住他坠落的身子,一只手抚摸着他的脸颊,低头看着他,眸色沉沉。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阿年喘着气,刚刚的动作已经耗费了他全部的力气,轻轻靠在纳兰镜闻怀中,听见她的话,也只是吃力地勾了勾唇,可那还未完整的笑意很快便落了下去。 “我知道的……姐姐教过我……” “可是姐姐,不早就感受到了吗?” 他说着,拉着她的手落到一处,一触碰到,他便浑身颤栗,无法控制地喘息出声。 “姐姐明明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他顿了顿,泪光盈盈。 “阿年喜欢姐姐。” 纳兰镜闻的手突然用力,怀中人立即浑身紧绷僵硬,瞳孔涣散,痴痴地看着她的面庞,在几息后,又重新软下身子,像是再也没有任何力气了般,闭上了双眼,漆黑的长睫上还挂着泪珠。 那层脆弱的屏障一旦被捅破,纳兰镜闻便再也无法当作什么也不知道,更不可能以照顾弟弟这种拙劣的借口来同阿年相处。 阿年说的很对,她其实早就知道了,那双纯净剔透的眸子,在每每望着她时,是可能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汹涌爱意,爱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更何况阿年不会藏,也或许是不愿藏。 是她一直在逃避,在自欺欺人。 因为她无法给他任何承诺,更无法接受他的爱,若是阿年不是淳于永年,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男子,或许她早就将人带回王府,好好藏起来了。 其实纳兰镜闻很多时候都在想,也可能是因为阿年太依赖她了,自己是同他相处最久的女子,他可能错把依赖当成了爱,所以她才一直教他,告诉他女子和男子之间应有的关系,告诉他亲吻只能对自己的妻主做。 若是他明白了,或许就知道,依赖不是爱。 所以那层窗户纸,到现在才捅破,她才一直无视他的爱,那样她也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可事实不会按照她所想而发展,阿年也在今日,对她表达了心意,她便再也无法当作不知道了。 纳兰镜闻捧着他的脸,将他的脑袋轻轻拢入怀中。 声音平静,没什么起伏,却又像是承诺,无比沉重。 “我会一直护着你的,好好睡一觉吧。” 她会护着他,帮他坐上那个位置,让所有人都忌惮他,更不敢觊觎他的皇位。 第三百一十六章 第三百一十六章 “姐姐……” 少年累极,指尖轻轻抓着她的衣领, 声音越来越弱,窝在她怀里像是睡着了,也不知道听到了没有,四周寂然,只余怀中人微弱的呼吸声。 纳兰镜闻抱着他泡在水中,思绪飘散,阿年身上那如同藤蔓般狰狞恐怖的黑线不知何时,已经渐渐消失,胸口光洁一片,空气中散发着浓郁的草药味,以及混杂着一种说不清的奇怪味道,桶中原本深褐色的水,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变成了如墨般的黑。 直到一个时辰后,门外传来敲门声以及阿蛮略微刻薄的声音。 “时辰到了,他这身体,可不能久泡,再不起来就等着给他收尸吧。” 纳兰镜闻终于从思绪中回神,抱着人出了浴桶,又用清水给人浑身擦净后才抱上床,动作十分小心,阿年太累了,睡得很沉,才没有被吵醒,给他盖好被子后,纳兰镜闻转身出了房门。 阿蛮站在门口,见她出来,上下打量了一番,随即伸出一只手,开口:“人我也救了,东西呢?” 纳兰镜闻扫了她一眼,递给一旁的侍从一个眼神,侍从领命下去,“等会给你送过来。” 阿蛮闻言,也不再多说,朝楼下走去。 一直守在房门口的萧从钰上前,“小姐,热水已经备好。” 纳兰镜闻点头,吩咐道:“守好这里,除了我,不允许任何人进去。” 萧从钰神情严肃,“我明白。” 纳兰镜闻回到自己房间梳洗一番,想到刚才阿年的哀求,走到书桌前,提起笔在纸上写着什么,直到半炷香后,将信纸叠好,走到窗边,做了个吹口哨的姿势。 明明没有任何声音,空气中却好似泛起一圈震荡,片刻后,一只硕大的黑鹰落在窗前。 纳兰镜闻将折好的信纸放在它腿边的小桶中,最后拍了拍它的脑袋,“去吧。” 黑鹰在她掌心蹭了蹭,这才展开翅膀飞去,逐渐消失在朗朗晴空之中。 纳兰镜闻刚关上窗,便听门外传来粗暴的敲门声,以及阿蛮愤怒的声音。 “开门!!快开门!!” 没有任何意外与害怕,纳兰镜闻打开了房门,便看见一脸容怒的阿蛮。 “你这个骗子!!不是说好三壶吗?怎么只有一壶?!敢情是在诓我呢!说话不算话,骗子!!” “你还我酒!!” 两壶酒就让一直沉稳的人失态破防,纳兰镜闻不仅没有慌乱,反而在她的愤怒指责下,唇角勾起一丝似有若无的弧度。 这白玉酿她原本就只顺了两壶走,当时说三壶只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为了救人只能迫不得已骗骗人,只能后面再遇到长生时,想个法子再顺两壶过来。 见纳兰镜闻不说话,阿蛮更加愤怒,这是她第一次被骗,之前那些人谁不是金山银山,美人珠宝地求她出山救人,谁不是将她捧着,生怕她一个不高兴就反悔。 只有眼前这个女人!明明说好的交易,到头来自己替她救了人,她居然还这么诓自己!这事若是说出去了,日后她还怎么在江湖上混!! 阿蛮越想越气,拎起拳头就朝着纳兰镜闻脸上挥去,原本跟在阿蛮身后的侍从见状,目露震惊之色,连忙想阻止,刚迈出一步,便见纳兰镜闻轻而易举地化解了这一拳,将她的拳头牢牢握在掌心。 阿蛮想从她手中抽回拳头,可试了好几次,都纹丝不动,不由得再次怒骂道:“你一个女子,竟如此无赖,做这种小人勾当,无耻!!” 她看着愤怒的阿蛮,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掌心微微用力,阿蛮踉跄朝后退了两步,稳住摇晃的身形,怒目圆瞪。 “你这岂是君子所为?!” 一个江湖中人,开口小人闭口君子的,听着实在有些割裂。 纳兰镜闻无视她的怒火,缓缓道:“两壶酒而已,先欠着。” 轻飘飘的口吻,却让阿蛮再次破防。 “什么叫两壶酒而已?!若不是你说三壶酒换那谁的命,我会耗费那么多精力救他吗?!要不是这酒,我都不会多看他一眼,他死不死又关我什么事?!” “你若是早说没有那么多酒,我岂会在这同你白费那么多时辰!” 阿蛮气极,可又打不过对方,只能死死地瞪着她。 纳兰镜闻没有丝毫愧疚,平静地看着她,道:“白玉酿我是没有,可这世上又不止这一种酒,你若是想要,比这更珍贵的酒,我都能给你。” 凤天皇室中什么酒没有,每年其余三国又上贡如此多,纳兰凤行每年往她府中塞的酒,没有百箱,也有几十箱,只是她常年不在府中,又不怎么喝酒,所以那些好酒都堆着了,也没人喝。 “少诓我了!我若是再信你,就白活那么多年了!!” “我从不骗人。” “放屁!先把欠我的两壶白玉酿还给我!!” 纳兰镜闻声音一顿,有些无奈。 “白玉酿我的确没有,但是……” 她说着,从怀中掏出个令牌递给她,“有了这令牌,你想喝多少酒都可以。” 阿蛮的目光随着她的动作,下意识地落在她手中的令牌上,只一眼便瞳孔骤缩。 “你就是那个好色草包?!” 话一出,不仅身边的侍从,就连纳兰镜闻也罕见地沉默了。 她这个形象竟然还是如此地深入人心。 纳兰镜闻清了清嗓,将令牌递给她,“拿着此物去王府,你想喝多少都可以。” 阿蛮的眼神在看到令牌的一瞬间就变了,神情有些诡异,各种表情在她脸上精彩纷呈,最终化为了然。 她之前还说呢,这人一路上还带个快死的男子在身边,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如果是纳兰镜闻,那么就能说通了。 阿蛮的思绪一路跑偏,纳兰镜闻也看出来了,却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看着她,神色沉静。 阿蛮听着她的话,明显有些犹豫,随后抬眸看向纳兰镜闻,语气不再似刚才那般急厉,眼底却浮现警惕。 “你什么意思?” 纳兰镜闻眉头微挑,“看不出来吗?” “只是想同你交个朋友罢了。” 她语气随意,似乎真的就只是想交个朋友而已。 第三百一十七章 第三百一十七章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个道理没有人不懂,更何况阿蛮行走江湖如此多年。 她望着纳兰镜闻,警惕道:“你有什么目的?” “他的命竟有这么值钱?” 纳兰镜闻面容沉静,薄唇微抿,漆黑的双眸毫不掩饰地与她对视,“他的命的确很值钱。” 阿年的性命关乎整个白及,如何能不值钱? 更何况阿年在她这,已经占据了一席之地,价值自然无可估量。 她顿了顿,看着阿蛮的眼中若有所思。 “只是我想和你交朋友,并不是因为他。” “那就是因为我的医术了。” 阿蛮直接点了出来,她并不认为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同她交朋友,莫名其妙接近自己,只是因为有利可图罢了。 被戳破了纳兰镜闻也不尴尬,脸上的笑意依旧无懈可击。 “是。” 她大方承认了。 “毕竟任谁碰到一位医术超群的人,都会想将对方收入麾下,为己所用。” 阿蛮望着她,唇角勾起一个冷笑,刚才的愤怒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是不是胃口太大了点?” “可惜了,我这人生性爱自由,更不愿臣服于谁,你算盘落空了。” 闻言,纳兰镜闻已经面容平静,反问道:“谁说要你臣服于我?” 阿蛮没说话。 纳兰镜闻再次道:“我只是想同你合作罢了。” “都说以酒会友,我府中好酒万千,就只差一个能够懂它们的人,我想,你应是最合适那人。” 纳兰镜闻移开视线,转身走回房中,宽大的衣袍勾勒出修长的身形,脚步缓慢,不疾不徐,走至桌旁。 桌上不知何时出现一壶酒,她拿起一旁的杯子,指节修长分明,另一只手拿起酒壶,清冽透明的酒自壶嘴中潺潺流出,落入瓷杯之中,声音清脆悦耳,叮咚作响。 浓厚馥郁的酒香在瞬间弥漫在整个房中,哪怕是站在房门之外的阿蛮也闻到了,眼神亮了一瞬,却生生抑制住自己想要上前的脚。 阿蛮的所有动作自然瞒不过纳兰镜闻的眼,她眼底浮现一抹笑意,拿着杯子再次走回了她的身边,将手中的酒递到她面前。 “上好的碧水云涧,尝尝。” 阿蛮看着面前的酒,差点没把持住,眼睛直冒光,指甲几乎陷进掌心,疼痛让她略微清醒了些,有些狼狈地扭过头,不去看面前的酒。 “少拿这些诱惑我了,我是不会和你合作的!” 纳兰镜闻依旧在笑,眉目舒展,嗓音平缓,像是势在必得。 “你还未听合作条件,就这么快拒绝?” “什么条件都不答应,你死了这个心吧!赶紧把那两壶白玉酿还给我!” 纳兰镜闻若有所思点点头,看着杯中泛着芳香的碧水云涧,自顾自地说道:“可惜了,我本来还想着,你我若是合作,我府中的酒随你喝,而你只需要在我需要你的时候出现就行了,现在看来,你确实不是很愿意,那我就不勉强了。” 话刚落,阿蛮便猛地扭过头来,“你什么意思?” “嗯?” 纳兰镜闻挑眉。 “只是在你需要的时候出现,这句话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我不束缚你,你依旧可以同之前那般逍遥江湖,若是累了,也可以来王府休息些时日,自然王府里的酒你随意喝,而你只需要在我需要你的时候出现便可,你依旧是自由的,没有人可以束缚你。” 纳兰镜闻语气平淡,却并不会让人觉得她在开玩笑。 阿蛮像是不信,略有怀疑。 “仅仅如此?不会又是在诓人吧?都说你们皇家中人最不可信,全是尔虞我诈,我怎么知道你不是骗我的?” “你现在在我这可没有任何可信度。” 纳兰镜闻没有回答,反而是将手中的杯子放到她掌心,“尝尝。” 阿蛮一愣,随即视线不可控制地移到掌心,咽了咽口水。 “你,你这可是自己给我的,我可没有答应你要合作。” 她说完,还不等纳兰镜闻说话,便一口将杯中的酒喝了下去,速度极快,仿佛生怕纳兰镜闻反应过来似的。 如她所想的浓烈,醇香浓艳,却又带着一缕如空谷幽泉般的幽雅清冽,回味悠长,这正是碧水云涧的特殊之处,浓烈却不辣喉,反倒是新开辟出一条清幽的道。 阿蛮喝得眯起了眸子,酒香缠绕在唇齿之间,令人久久不能忘怀。 纳兰镜闻见状,平静道:“是真是假,一试便知,若是我骗你,有其他心思,你可以随时终止合作,选择权在你,于你来说没有任何坏处。” 阿蛮睁眼,将酒杯丢回给她。 “我答应你。” 纳兰镜闻勾唇浅笑,似乎对她答应并无意外,阿蛮神情严肃,继续道:“说好的,我依旧自由,你更无权干涉我的行踪,我们只是合作关系。” 纳兰镜闻点头。 “是。” 阿蛮“啧”了一声,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但还是伸出手,“给我吧。” 纳兰镜闻将王府令牌递给她,阿蛮拿到手后仔细看了看,最终将令牌收进怀中。 她一只手握拳状,抵在唇边轻咳两声,“你说话算数,随便我去你府上喝酒?” 纳兰镜闻看着她笑,“自然。” 阿蛮总感觉她的笑让自己心里毛毛的,好像掉进了什么陷阱一般。 强行忽略心底的那点异样感,她又想起刚刚的碧水云涧,绕过纳兰镜闻,走进她的房间,拿起桌上的酒,对着她试探性地问道:“那这个我就拿走了?” 纳兰镜闻伸手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请便。” 阿蛮闻言,这才美滋滋地捧着酒壶朝自己房间走去,走至一半,忽然停了下来,转身回头,状似随意提醒道:“你那小夫郎的身子经不起一路的舟车劳顿,你们若是实在有事,最好多休息几天,等他身体里的余毒彻底排干净后再走,一会儿让你身边那谁来找我拿药方煎药,让他多喝几天,否则他死了可不怪我。” 她说罢还撇撇嘴,小声嘀咕了句。 “那身体本来就治不好,这下更没救了。” 随后又再次道:“让她早点来找我,否则我睡了可就不管了!” 第三百一十八章 第三百一十八章 纳兰镜闻一愣,面上还挂着笑,心却沉了下来。 听见阿蛮误会了他们的关系,她也没心思纠正,只是随意点头,“好。” 阿蛮见她这副模样,“啧啧”两声离开,纳兰镜闻垂下眼,眼底的情绪被覆盖,晦涩不明。 阿年这一觉睡了许久,直到凌晨才醒过来,纳兰镜闻在房中处理公务,虽然相距千里,天地阁的事务大部分还是需要她亲自过目,好在成禾能力极强,极大程度上减轻了她的压力。 这次天地阁传来的信件中,还带来了一个消息。 不对,应该是两个。 那便是在宿水境内发现了雪卿珩他们的踪迹,看样子南宫时语是选择和宿水合作,得到了赫连子瑜的庇护。 脑中浮现赫连子瑜那张放浪不羁的脸,说话总是吊儿郎当的,却爱憎分明,性子直爽,这样的人生在皇家,也不知是好是坏。 只是南宫时语和赫连子瑜合作的话,应是不错的选择,这算是那么久以来,第一个好消息了。 而另一个则是赫连子瑜准备登基的消息,这下,两方合作便再没有后顾之忧了。 她提笔欲落,门外便传来侍从的声音。 “小姐,少爷醒了,萧小姐请您过去。” 纳兰镜闻手一顿,黑色的墨水便顺着笔尖落下,在纸上晕开一团黑色,她瞥了眼,将手中的笔搁置一旁,起身出门。 还未踏入阿年的房间,便听到萧从钰惊慌的声音,以及阿年害怕的抽泣声。 “姑姑,姐姐呢?我害怕……” “殿下,殿下您别急,我已经派人去喊小姐了,小姐很快就来。” 纳兰镜闻面色微凛,下意识加快脚步走了进去。 “怎么了?” 萧从钰猛地抬头,看到纳兰镜闻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眼中泛着光,“小姐!殿下他,他,他看不见了!” 纳兰镜闻眉头皱了起来,快步走上前,阿年听到纳兰镜闻的声音,连忙回过头,挣扎着想要起身,朝着纳兰镜闻的方向扑去。 萧从钰想要拦住他,却不知阿年哪来的力气挣脱她的手,身形踉跄,重重摔到地上。 他疼得身形都凝滞了一瞬,绝美的脸上惨白一片,如纸般透明,黑色的发丝散落,略显凌乱地垂在身前身后,眼角沁出泪来,晕开一片殷红,破碎又无助。 声音中满是害怕和无措,仰着透明的小脸望着纳兰镜闻的方向,苍白的唇微张,“姐姐……” 纳兰镜闻上前将人一把抱起,坐在床榻边掀开他的裤腿,膝盖已经高高肿起,看着实在瘆人。 阿年对疼痛极为敏感,因着身体的缘故,对他来说,寻常的磕碰都是极重的伤,所以他刚刚才会疼得一瞬说不出话来。 萧从钰见状,立即掏出药膏递给纳兰镜闻,后者接过后在掌心晕开,小心地揉着他的膝盖。 阿年疼得小脸都皱了起来,苍白修长的指尖紧紧地揪住纳兰镜闻的衣服,将脸埋在她的脖颈间,像是终于找到了安全感般,将整个人嵌入她的怀中。 “姐姐……” “我在。” “我看不到你了……” 他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声音无助,只能拼命地拉着纳兰镜闻,只有这样,才能稍微驱散心里的恐惧。 纳兰镜闻眉心蹙起,看向萧从钰,“去把阿蛮找来。” 萧从钰反应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阿蛮是谁,连忙应声离开了房间。 纳兰镜闻小心将阿年从怀中拉出来,捧着他几近透明的小脸,温热的指腹拭去他的泪水,柔声道:“别怕,有我在。” 阿年双眼无神,眼中含着晶莹的泪,揪着纳兰镜闻衣服的指节泛着青白,他呼吸微颤,哽咽着再次朝她怀里扑。 “姐姐……别离开我好不好,我害怕……” “不要留我一个人,求求你……” “刚刚我醒来,什么都看不到,你不在我身边,我还以为……以为你不要我了……” 他几乎是抽噎着说出自己刚刚的委屈和茫然无措,一醒来是无尽的黑暗,四周都安静极了,像是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一人,被所有人抛弃。 纳兰镜闻轻抚着他的后脑勺,语气轻缓。 “不会的,你不是一个人,别怕。” 滚烫的泪水顺着她的脖颈的皮肤滑下,没入领口之中,又划过心口处,几乎烫得她眉头都皱了起来,心口那道一直坚固的屏障,仿佛变成了薄冰,被滚烫的泪水烫化了一个得以窥见那份真心的洞。 心脏的一处因为他下意识的依赖而软了下来。 “我看不见了姐姐……” “我看不到你了……” 他不怕自己能否看见,他怕的是再也看不到纳兰镜闻了。 纳兰镜闻用脸颊贴了贴他微凉的耳侧,“没事的,我已经让人去喊大夫过来了,别怕。” 萧从钰一进房门就看见纳兰镜闻正哄着自家殿下,按理说应是男女有别,她应该制止,毕竟男子传出与女子有染是极为严重的事,有损清誉。 可对方是纳兰镜闻…… 更何况纳兰镜闻是纳兰凤行最疼爱的妹妹,很多时候纳兰镜闻的意思也代表着纳兰凤行,若是在此时,她们能傍上纳兰镜闻这条大腿,那么就相当于和凤天合作,虽不那么正式,可这就是不争的事实。 那么她们也不用再那么小心翼翼,有足够的实力与底气同那些人斗。 推男子上位尚且会有人质疑,会反对,可若是得到了凤天的助力呢? 那么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到时候谁敢站出来反对? 虽说这极有可能引狼入室,可至少暂时解决了眼前的麻烦,让她们能有更多的时间去准备,应付后面的难题。 萧从钰心里门清,她甚至希望纳兰镜闻能爱上自家殿下,最好是爱的死去活来,不顾一切,不顾后果。 虽然她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没有哪个女子会爱一个男子爱到不顾自身利益,可万一呢? 哪怕是从纳兰镜闻手上分得一点肉,那也是极好的。 这也是为什么,她明明看到纳兰镜闻同自家殿下如此亲密,却从未出言阻拦的原因,她其实一直都有自己的私心与打算。 第三百一十九章 第三百一十九章 阿蛮刚进来,便对上纳兰镜闻那双漆黑深邃的眸,她刚想说什么,纳兰镜闻便收回了视线,将一旁的毯子拉过来,盖住怀中人有些裸露的身体。 刚刚来的时候,她就听萧从钰说了怎么回事,原本不想过来的,但想来想去还是过来一趟,让纳兰镜闻安心。 阿蛮走过去,在纳兰镜闻面前站定,纳兰镜闻将怀中人的脸露出,声音听不出喜怒。 “他看不见了,怎么回事。” 阿蛮弯下身,看到阿年的整个面容时有一瞬间的怔愣,又很快反应过来,查看了一番,一摊手随意道:“我说了的,泡那个药浴会有副作用。” “你没说是失明。” 纳兰镜闻掀了掀眼皮,漆黑的眸望向她,黑沉的眸底看不出情绪。 阿蛮靠在床边,打了个哈欠,“有什么区别吗?” “他这个没什么大事,多喝几天药就好了,等体内的余毒全部排出,自然就能看见了,反正你们都打算多休息几天了。” 纳兰镜闻不再说话,阿蛮也不走,抱着双臂靠在床边,看着纳兰镜闻小心仔细的动作,目光触及阿年那白皙漂亮的面庞,不由得出声,“怪不得他都这样了,你也不放弃,竟原来长得如此绝色。” 她踏遍江湖,美人自然看得不少,可像阿年这样美得找不出半点形容词的,还是第一个,世间怎么会有美得如此纯净剔透的人儿?就仿佛是造物主的恩赐,多看一眼都生怕将人玷污了。 她要是纳兰镜闻,她也不愿放弃这么一个美人,眼睁睁地看着美人去死,应是没有人能做到。 纳兰镜闻警告地瞥了她一眼,出言赶人,“没事就赶紧走。” “你这人怎么这样,用完就丢。” 纳兰镜闻不理她,萧从钰见状,连忙笑着请人离开,“阿蛮小姐,麻烦您了,只是我家少爷要休息了……” 她话未说完,阿蛮便抬手制止,“行了,走就走,谁稀罕在这待似的。” 她走到一半又停了下来,转身望着纳兰镜闻欲言又止,又觉得自己想说的话实在是冒犯,第一次有了良心选择闭嘴,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临走前最后看了眼纳兰镜闻怀中的阿年,摇头叹息着离开。 只能说,天妒红颜。 任何东西都是有代价的。 等房间再次安静,纳兰镜闻给他喂了饭后,小心将阿年放在床上,阿年害怕地扯住她的衣袖,无神的双眸就如此凝望着她,未语泪先流。 纳兰镜闻轻叹一声,抚上他的眼睛,将泪水拭去。 “别哭。” 阿年哽咽着道:“姐姐……我害怕……” “可不可以,不要留我一个人……” 之前那么能忍痛的人儿,明明疼到昏厥,都不肯落泪喊疼,却在此刻因害怕她的离去而落泪哀求。 纳兰镜闻原本就没有打算离开,阿年才失明,现在还未习惯,她怎么可能放任他一人忍受黑暗? “阿年。” 纳兰镜闻叫了他的名字。 床上的人明显身体一颤,露出几近慌乱的神情。 纳兰镜闻将自己的袖子一点点从他的手中扯出,阿年用力到指节泛起青白,慌乱无措的神情愈发明显,“不要……” “别哭,我不走。” 她将他冰凉的手轻轻拢在掌心,坐在他的床榻边,撩开他脸颊边被弄得凌乱的发丝拢至耳后,将他的整张脸露出。 “睡吧,我不走。” 阿年抿着略微苍白的唇,颤颤垂下眼睫,小心翼翼地朝纳兰镜闻的方向靠拢,直到脸颊触碰到她的身体,这才停下来,攥着她的手闭上眼。 纳兰镜闻看着他,指尖弹出一道劲风,蜡烛熄灭,屋内瞬间陷入黑暗,阿年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在黑暗中格外明显,他再次朝着纳兰镜闻的方向靠紧,却又好似害怕什么,不敢更加过分,直到一双温热的手覆上他的双眼,耳边传来女人轻柔的嗓音,“睡吧,别怕。” 一刹那,所有的慌乱与害怕在顷刻间消散,眼上柔软的触感占据了他所有的注意力,心脏在一瞬间的狂跳之后又诡异地平静下来,鼻尖萦绕着女人身上熟悉的香气,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在此刻充盈整个心脏。 窗外夜影沉沉,更夜声残,满室寂寥。 这就够了。 他想啊,这就足够了。 趁还拥有阿年这个身份,就让他触碰一下,这一直以来的可望不可及吧。 …… 原本纳兰镜闻想再多休息两天的,可现实实在不允许,只要一天不踏入白及境内,那些人就一天不会停止刺杀,她确实有足够的能力护着阿年,可她不可能让阿年时时刻刻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她总有不在阿年身边的时候,所以在再一次经历一次刺杀后,她决定启程。 现在距离白及,若是快些,最多十五日就能入白及境内。 阿年对于她的决定一向是没有意见,百依百顺,无条件听从,萧从钰也是,她比任何人都希望能够回到白及。 既然大家都没意见,便即刻启程。 只是阿蛮看着将阿年抱起的纳兰镜闻,再一次询问道:“你确定不再让他多修养几日?” 纳兰镜闻望向她,“没时间了。” 闻言,阿年耸了耸肩,“行吧,虽然不知道你们到底有什么事,但只有一件事,那个药别忘了给他喝,你们走这一遭,他这眼睛估计好得慢,但肯定会好的,只是……” 她顿了顿,一向散漫的神色逐渐变得正经起来,“他的身体你也知道,若是少折腾他些,让他安宁地过日子,或许他还能活得久些。” 纳兰镜闻低头看了看小心翼翼靠在自己怀中的人,抿了抿唇,“知道了。” “行,你们清楚就行,既然如此,我就走了。” 一旁的萧从钰一愣,“您不跟我们一起吗?” 阿蛮嫌弃地看了她一眼,“不了,我怕跟你们待太久,就被你们折腾死了。” “求求你们了,做个人吧。” 那么多年了,从没有哪天像这段时间一样,被人使唤来使唤去的,就跟纳兰镜闻的御用大夫似的,她烦都要烦死了,若是再跟她们一起,她怕是命不久矣。 阿蛮丢下一句话便走了,留萧从钰一人在原地,露出有些懵逼的表情。 第三百二十章 第三百二十章 顾着阿年的身体,他们到底还是没敢昼夜不分地赶路,延长至二十天后,才抵达白及境内,又休整了两日,继续朝着白及京师前进。 直到又赶了近十日的路程,才终于抵达白及京师,城门口浩浩荡荡地站了许多人,皆身着官服,被一大群人围着,看样子职位不低,但仔细看却能看出,是分了三派。 纳兰镜闻放下帘子,一旁的阿年偏了偏脑袋,朝她的方向看过来,“姐姐?” “到了。” 闻言,阿年噤了声,半垂下眸子,不知为何,有些恍惚。 随着马车碾压过铺着碎石的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又逐渐缓慢至停止,马车外是悄声议论的声音,三派人马皆一瞬不瞬地盯着马车,不肯放过半点。 纳兰镜闻刚想起身,便被一双微凉的手拉住,阿年面露惶恐,漂亮的眉头紧紧皱着,嘴巴嗫嚅着,怯声道:“姐姐……” 纳兰镜闻拍了拍他的手背,又将他的手拉开,叮嘱道:“这次你要自己走下马车去,萧大人会在马车下接你,别怕。” 阿年现在眼睛还未好全,只能看到些许模糊的影子,纳兰镜闻也不放心他一人,只是如今不比之前,再怎么说阿年是个男子,若是被传出和其他女子有牵扯,不知道背地里会有多难听的污言秽语传出,人言可畏。 阿年听罢,失落地抽回手,眉眼耷拉着,努力克服自己内心的恐惧,随后朝着纳兰镜闻扯出一个笑,“我明白,姐姐。” 他的笑容落在纳兰镜闻的眼里,却极为苍白勉强,纳兰镜闻沉默着移开视线,起身下了马车,萧从钰则早就下马,跟在纳兰镜闻的身后。 一群人看见纳兰镜闻的一瞬间,明显愣了愣,倒是一个头发半白的老妇人最先反应过来,大步上前,“老臣萧瑾,见过贤王。” 萧瑾,萧太傅,保皇党的首位代表,也是萧从钰的姑姑。 纳兰镜闻微微颔首,“萧太傅。” 萧瑾虽年过半百,但风姿依旧,气势凛然,一双精明的眸子仿佛能径直看透人的内心,她虽恭敬,却也在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纳兰镜闻。 “听从钰说,是王爷一路护送殿下回国,老臣代表白及以及白及百姓,感谢王爷。” 纳兰镜闻承了她这一拜,面上不显,唇角挂着疏离的笑。 “本王不过是奉了皇姐的命令,护送皇子回国,秉公办事罢了。” 萧瑾一动,其余两方人马为首之人也跟着上前,皮笑肉不笑,“欢迎贤王来到我国,路途遥远,王爷辛苦了。” 纳兰镜闻看过去,为首的女子一身紫色直裰朝服,黑发高高束起,面若冠玉,姿态闲雅,眉宇间英气逼人,唇角微微上翘着,眼底却是黑沉一片,令人难以捉摸她的真实想法。 见纳兰镜闻望过来,女子唇角的弧度愈发大了些,做了一揖,“臣沈惜,见过王爷。” 沈惜,官拜上卿,却同萧太傅平起平坐,手握重权,以沈惜为首的势力,皆狼子野心,妄想谋权篡位,这一路以来刺杀她们的,除了长生的人之外,皆出自她之手,这三方势力中,就沈惜是最不想看到阿年活着的人。 就是那么一个狼子野心的人,在见到纳兰镜闻时,仍面不改色,没有丝毫慌乱,就仿佛那些刺客不是她派出的一样。 纳兰镜闻深深看了她一眼,“沈大人倒是如传闻中的一样啊。” “哦?不知王爷可否告知,坊间是如何说臣的?” “说沈大人生得一副好相貌,又爱民如子,不慕功名利禄,实乃白及之幸。” 才怪。 纳兰镜闻根本没听过坊间是如何传沈惜的,只是这么说下来,沈惜倒一点不反驳,只是赞同似地点点头,“传言而已,王爷听听就罢了。” 纳兰镜闻笑着朝她点了点头,没再回话,她一向不喜做场面功夫,聊几句已是极限,除去这两方势力,还有便是另一方中立党,是以刑部尚书为首的,互相客套后,这才终于引入正题。 萧瑾看向纳兰镜闻身后的萧从钰,“从钰,殿下呢?” 话一出,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萧从钰身上,特别是沈惜,眸底晦暗不明,萧从钰只感觉自己是被毒蛇盯上了似的,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她连忙躬身回复,“在马车上,臣去请殿下。” 她说着,转身朝着马车走去,当众人看到是刚刚纳兰镜闻下来的那辆马车,皆变了脸色,萧瑾神色没有太大变化,只是眉心微微蹙起,没有说话,沈惜则深深地看了纳兰镜闻一眼,也不知在想什么,纳兰镜闻权当不知道,视线跟着萧从钰而去。 萧从钰恭敬地站在马车外,出声道:“殿下,可以下来了。” 话落,马车内传来窸窣的声响,紧接着是男子一声低低“嗯”,所有人都盯着马车,每个人的神色都有不同,有的期待,而有的神色复杂,更有的神色凝重,眼中闪过阴狠之色。 纳兰镜闻仅仅只是随意扫过,心下却有了大概的计较。 车帘被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掀开,指节分明,众人更是眼睛一刻也不敢离开,一道纤瘦修长的人影出现,脸上戴着面纱,眼睛低垂着,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 阿年第一次在众人面前露面,他看不到,只能靠着感觉行走,好在萧从钰及时出声,“殿下,臣牵着您。” 阿年点点头,把手伸了出去,下意识想说谢谢,却想到纳兰镜闻一路上的叮嘱,又闭了嘴。 踏入白及,他现在便是淳于永年,不再是阿年,萧从钰也不再是他的姑姑,只是他的臣子。 他一直谨记纳兰镜闻的话,努力让自己不露出怯意,克服恐惧。 沈惜见萧从钰牵着人过来,漆黑的眼珠轻转,开口道:“萧大人身为女子,皇子殿下又乃千金之躯,岂能说碰就碰,萧大人是否太久没在朝中,已经忘了规矩了。” 她声音轻飘飘的,好像只是普通的提醒,却让萧瑾眉头皱得更深了。 “老臣,参见殿下。” 第三百二十一章 第三百二十一章 阿年有些求助似地抓住萧从钰的手,后者附在他耳边悄声道:“殿下,别怕,这是萧太傅。” 阿年朝着萧瑾的方向望过去,轻声开口:“萧太傅好。” 萧瑾连忙躬身,“殿下,这可使不得。” 阿年明显有些无措,不知该如何反应,下意识想找纳兰镜闻,可不知想到什么,腿刚迈出一步又收了回来,半垂着眸沉默不语。 他的所有动作纳兰镜闻都看在眼里,她平静地移开视线,也许是不想阿年被过多为难,代替萧从钰开口道:“我们这一路上遇到了刺杀,皇子殿下也因此受了伤,如今眼睛还未复明,所以需要萧大人牵着。” 众人一听,有人露出来紧张的神情,她们怎么可能不知道是谁一直在派杀手刺杀,萧瑾脸色不是很好,吩咐身旁的人,“还不赶紧去找御医,看看殿下的眼睛到底怎么回事!” 说罢,她对着纳兰镜闻笑了笑,“王爷,驿馆已为您准备好,还请您移驾。” 沈惜冷锐的目光探究似地落在阿年的眼睛上,唇角挂着笑,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漆黑的长睫下覆了层阴翳,她身旁的人似乎感觉到了她的不悦,皆战战兢兢地垂着脑袋。 阿年因为失明,所以五感被放大,察觉到一道冰冷的目光,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下一刻,纳兰镜闻若无其事地站在了他身前,挡住了沈惜投来的视线。 被挡住了视线,沈惜对上纳兰镜闻那双如寒潭般深不见底的眸,唇角的笑意有一瞬间的凝固,又很快反应过来,扬起一个更大的笑容,“王爷,好不容易来一趟白及,臣定然好好招待您。” “就由臣送您去驿馆吧。” 纳兰镜闻颔首。 “有劳。” 沈惜转身带路,却在转身的瞬间,脸上的笑容落下,眼底冰冷一片,纳兰镜闻刚踏出一步,身后便传来少年微弱的声音。 “姐姐……” 纳兰镜闻脚步微顿,却没有回头,渐行渐远,萧从钰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但比起之前,实在是轻松不少,抵达白及后,她也能稍稍放松些,至少沈惜还没大胆到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行刺。 有些人当真是奇怪极了,明明想要谋权篡位,又不想背负骂名,可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萧从钰收敛了心思,对着有些失魂落魄的阿年道:“殿下,我们回宫吧。” 阿年不愿给她们添麻烦,抿唇点头答应。 …… 纳兰镜闻谢绝了沈惜的邀请,自己独自待在了驿馆,彼时她收到了凤天皇宫的密信,看完信中内容,便随手将信丢进了火盆之中,火光明灭,映在她的瞳孔中,晦暗不明。 傍晚时侍从前来敲门,说皇宫派人传话,邀请她参加明日的大典,昭告天下恢复阿年的皇子身份,以及明晚的晚宴。 纳兰镜闻表示知道了,等侍从下去后,便换了身轻便的衣服,从窗口探出头看了看,周围全是隐蔽在人群中监视的人,她一个使臣,竟然能让人如此大费周章,还当真是荣幸。 她轻轻关上了窗户,熄了烛火后,从侧门的窗户离开了驿馆。 白及皇宫地形较为复杂,又已入夜,皇宫内灯火通明,若是寻常人来,怕是很快就迷失了方向,她身形如同鬼魅,在偌大的皇宫穿梭着,很快落入一个宫殿之中,只是这个宫殿外面站满了宫人,皆低着头,里面却略显冷清,没有半点声音。 纳兰镜闻眉心微蹙,身姿灵巧,从后面绕了进去,穿过层层屏障,抵达寝宫。 一眼便看见了蜷缩在床角的人,他抱着双腿,呈一个保护姿态,头埋在腿间,青丝散落在背后,一层单薄的布料挂在身上,看着瘦削极了,显得无助又可怜。 纳兰镜闻没有刻意放轻脚步,脚步声在宫中回荡,却并不明显,床上的人很快有了动静,他声音低低传来,“你们出去吧,本殿想自己待会儿。” 他声音不大,有些哑,软绵绵的,没什么威慑力,却像是自己在心中重复过许多次。 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终于将头抬了起来,眼尾却有些红,苍白的唇略显干涩,漂亮的眉头似蹙不蹙,朝着纳兰镜闻的方向望过来,神情有些困惑。 “还有什么事吗?” 他礼貌询问,有些茫然的模样。 纳兰镜闻站在他床边,看着一下午不见,眼中却像是失去了光芒的人儿,开口道:“我看外面的宫人手中提着食盒,今晚是不是还未用膳?” 床角落的人身体微僵,随即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立即起身朝着她的方向奔去,可却没注意,踉跄几步,他轻呼一声就要跌倒,下一瞬却落在一个柔软又熟悉的怀抱中,闻到熟悉的气息,眼眶再次不受控制地红了,他揪着纳兰镜闻的衣服,想说什么,眼泪却先一步落下,他便只能低低地唤着她,仿佛含了无尽的眷恋与思念,一颗飘忽不定的心终于有了归处。 “姐姐……” 纳兰镜闻扯过一旁的外套轻轻盖在他身上,“别哭。” 阿年仰着脸,脸上还挂着泪痕,似乎是想要看清纳兰镜闻的脸,可无论如何都看不到,只能用微凉的指尖去触碰,轻轻碰了一下,又很快收回,纳兰镜闻见状,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边,“想摸就摸,别怕。” 熟悉的触感,让怀中人的唇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眼睛被笑意浸染得格外明亮。 他依恋地将脑袋埋入纳兰镜闻的颈间,“对不起,姐姐。” “为什么道歉?” 阿年声音闷闷的,“是我太弱了,总是依赖你,需要你保护。” 纳兰镜闻摸着他发丝的手一顿,声音逐渐严肃,“你需要我保护,并不代表你弱小。” “你只是还没强大起来。” 一切都只是时间问题。 闻言,阿年突然没了声音,纳兰镜闻继续道:“就算你已经有了足够的能力,可以自己保护自己,我也依旧可以像以前那般保护你,在我这里,你永远都是阿年。” 肩膀逐渐变得濡湿,阿年没有任何动作,纳兰镜闻也安静地任他靠着,偌大的寝殿之中,唯有烛火燃烧的声响。 第三百二十二章 第三百二十二章 “若是再哭下去,明日的大典,怕是不能见人了。” 纳兰镜闻好心提醒,阿年脸颊染上绯红,羞赧地从她的怀中出来,他也知道自己实在越界,垂着脑袋,像是犯错的小孩。 纳兰镜闻摸了摸他的脑袋,不经意地问道:“她们可有对你做什么?” 阿年对她一向没有防备,便如实道出:“萧太傅让御医给我看了眼睛,让我好好休息,准备明日的大典,萧太傅很照顾我。” 他顿了顿,又道:“沈大人……” 纳兰镜闻眼睛动了动,没有出声,等待着他后面的话。 阿年轻轻攥住她的指尖,似乎是怕惹她生气,低声道:“沈大人说,怕我刚回来不习惯,邀我在大典之后逛灯会。” 纳兰镜闻眉目微凝,“你答应了?” 阿年连忙摇头,小脸上满是无措,“我,我没有答应,只是我找不到拒绝的理由,所以只能推脱等大典之后再做打算。” 纳兰镜闻的心逐渐沉了下来,想说些什么,看着阿年单纯的模样,到底是没说出口,只是叮嘱道:“我在宫外,没办法时时刻刻守在你身边,不过我会派人来你身边守着,你若是有解决不了的事情,可以让她来寻我,若是想见我,也可以告诉她,她会带你来找我,明白吗?” “还有,少和沈惜接触。” 阿年乖巧点头,“好。”又紧紧拉住她的手,“姐姐要走了吗?” 纳兰镜闻将他的手反握住掌心,“嗯,还有些事,你今晚好好休息,明日的大典应该会很累,但别怕,到时候我也会在场。” 阿年点头,有些苍白的唇轻抿着,看着她不语。 纳兰镜闻看着他这副不舍的模样,拍了拍他的手背,随即松开他的手,想了想又再次叮嘱,“好好吃饭。” …… 从皇宫出来,纳兰镜闻直奔一个方向而去,那是沈惜的府邸,只是她的府邸看着平和,一派恢弘大气的模样,暗处却隐匿了许多不同的气息,倒是如同她这个人一样谨慎。 纳兰镜闻在她的府中没找到人,也不知这么晚了会去哪,为了不被人发现,没有过多停留,迅速回了驿馆,趁外面的眼线不注意时,翻窗回了房,也不过多折腾,倒头就睡,等待明日的到来。 第二天的典礼出奇地顺利,许是早就准备好的,全程都有许多侍卫几乎是围成圈守在阿年的身边,沈惜也没有任何动作,面带微笑地走完了全程仪式,就好像真的没有任何异心,只是不知是不想还是没机会。 一整场仪式下来,阿年的小脸都苍白了许多,虽然看不见,在人前依旧时时刻刻保持着微笑,只是在没人的时候,又会悄悄望向纳兰镜闻所在的方向。 纳兰镜闻片头,视线落到下方躬身站着的萧太傅身上,她虽面容沉静,眼底却染上凝重,听说昨日萧太傅派了许多御医去给阿年检查,来来回回的,几乎将整个太医院的御医都喊过去了,无论是资历深或者新入宫的年轻御医。 不过如此大的阵仗,外界却传的是,新回来的皇子有眼疾 ,所以才需要如此多的御医诊治,可纳兰镜闻知道,是因为阿年的身体,看来萧瑾已经知道了阿年的情况,就是不知道沈惜是否知道。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阿年的宫中肯定没有沈惜的人,否则沈惜就不会昨晚不在府中了,萧瑾做的还算不错。 大典结束后,纳兰镜闻回驿馆换衣服,随后跟着宫中派来接她的人一同入宫参加晚宴,看到马车旁站着来接她的人时,纳兰镜闻脚步顿了顿。 萧从钰看到纳兰镜闻出来,露出一个谄媚的笑,连忙迎上来。 “王爷,臣来接您入宫赴宴。” 纳兰镜闻移开视线,“没人告诉你这么笑很丑吗?” 萧从钰笑容垮了下来,纳兰镜闻唇角弯了弯,上了马车,萧从钰连忙掀开帘子。 纳兰镜闻坐上马车后,视线落到萧从钰脸上,后者被她看得心里有些发毛,有些僵硬地问道:“王爷,还有什么吩咐吗?” 她这个性子,也不知道萧瑾为什么会将那么重要的事情派给她做,实在是太容易露馅。 “还不上来?” “啊?” 萧从钰用手指着自己,不太确定地问道:“我吗?” 纳兰镜闻揉了揉眉心,“不是有事找我?” 萧从钰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上了马车,坐在离她稍远一些的地方,纳兰镜闻看了一眼,倒也没说什么。 萧从钰虽不知纳兰镜闻怎么知道,但还是斟酌着开口:“您都知道了?” “不知道。” 萧从钰一噎,“那……” 纳兰镜闻一个眼神扫过来,她只觉得浑身都僵硬了,汗毛直竖,连忙哭丧着脸道:“王爷,我知道您已经帮了我们许多,可我们实在没有办法了,沈惜虽为上卿,可她手上有着白及一半的兵力,虽说另一半在姑姑手上,可若是真的打起来,定然是两败俱伤,哪怕是殿下,也定无法在战争中安然无恙,更何况白及的百姓!” 国家内乱,首先受到伤害的定然是百姓,社会动荡战火纷飞,届时的白及只会是裹着糖壳,被人轻易踏碎,说难听点,可能日后,白及只会在史书上出现,不复存在。 萧从钰红着眼眶,这是她从小生长的土地,自然不愿意看到那个局面。 “原本以为,殿下回来后,沈惜便再也没有理由夺权篡位,可昨日接到探子来报,说沈惜手中的军队有异动,所以我们猜测,定是殿下的回归惹恼了她,所以她不再等待,想要直接杀了殿下夺位!” “沈惜狼子野心!心狠手辣!她若是登上那个位置,这白及怕是再也不见天日。” 白及从此之后,便再也不姓淳于,那到时候,世代效忠淳于氏,效忠白及的大臣们,又该如何?!她们为白及做了那么多,不能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纳兰镜闻神情淡漠,听她说着,眼中没有任何波澜。 “是萧瑾让你来求本王的?” 萧从钰瞳孔颤了颤,垂下脑袋,“……是。” 第三百二十三章 第三百二十三章 “你们又如何知道,本王一定会帮你们呢?” “白及覆灭与本王何干,更何况自古帝王谁不想一统四国,身为得利者,本王为什么要帮你们?” 纳兰镜闻说的没错,白及覆灭便是少一个对手,自此后天下三分,应该没有哪个皇帝会看着眼前的利益不要,而是守着那什么仁义礼。 “你们是不是该反思,自己求错了对象?” 萧从钰愣在原地,嘴唇张了张,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 是啊,纳兰镜闻凭什么帮她们?白及覆灭又与旁人何干? 纳兰镜闻平静地望着她,继续道:“萧瑾让你来求本王,是因为你告诉她,本王在乎你们的皇子,所以为了你们的皇子殿下,本王这个空有名头却声名狼藉的王爷,说不定会为了美人,头脑昏黑,不顾一切地帮你们一把。” 纳兰镜闻越说,萧从钰的神情便愈发惊慌,她张嘴想反驳,可触及纳兰镜闻那双沉如深潭的眸时,却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马车一瞬间的颠簸,萧从钰一时没有稳住,重重跪了下来。 纳兰镜闻继续道:“本王虽喜爱美人,可也不是如此被人轻易拿捏,更不是尔等能够随意算计的。“ 她早就答应过阿年,会帮他上位,稳住白及局势,可这不代表她心甘情愿被人算计,这完全是另一回事。 她们从最开始,就一直认为她纳兰镜闻是可以随意利用的对象,从未将她放在眼里,认为她虽被纳兰凤行宠爱,却也不过是个花架子,好色草包一个,否则求她帮忙如此要事,就不该是萧从钰这么区区一个仪制清吏司来,而是萧瑾这个太傅亲自来! 萧从钰低着头,不敢看纳兰镜闻,车内气压极低,背上已经被冷汗浸湿,两股战战。 纳兰镜闻眼眸微垂,嗓音平淡,却一字一字地敲在来萧从钰的心上。 “萧大人,本王看不到你们的诚意。” 萧从钰的头垂得更低了,战战兢兢,“是臣疏忽,还请王爷恕罪。” 纳兰镜闻不语,车内忽地变得安静极了,萧从钰不敢动弹,直到到了皇宫门口,纳兰镜闻不多看她一眼,起身下了马车,刚掀开车帘,便看到对面马车上也下来一女子,锦服华饰,长身玉立,剑眉星目。 沈惜的视线落在她身后马车中跪着的身影上,眼底划过一抹暗色,转瞬即逝,车帘落下,脸上又立即挂上无懈可击的微笑,朝着纳兰镜闻走来。 “王爷,还真是巧啊,您对宫中不熟,让臣替您带路可好?” 纳兰镜闻同她对视一眼,幽深的眸底涌动着辩不分明的意味,又很快恢复平静,朝她微微颔首,“有劳。” 沈惜走至她身旁,微微落后一小步,右手极快地做了个手势,空气中很快泛起不易察觉的波澜,纳兰镜闻尽收眼底,却不动声色地朝前走着。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皇宫内灯火辉煌,琉璃瓦下映照着金碧辉煌的宫阙。 沈惜有意同纳兰镜闻攀谈,只是后者表现得兴致缺缺,只是随意地应答几句,沈惜见状,便也识趣地闭了嘴。 直到抵达宴会场地,文武百官早已到达,而萧太傅坐在主位的左侧。 纳兰镜闻同沈惜一起进来时,场内有一瞬间的寂静,许多视线不约而同地落在了她们身上,萧太傅看见她身边是沈惜时也明显一愣,又朝着她身后望去,却在没有看到想看到的人时,神色逐渐变得凝重。 “王爷,您请。” 纳兰镜闻同她分离,坐在了专门替她准备的席位上,是离主位最近的一个位置,她哪还能不明白萧瑾的心思,只是她什么都没说,就如此随意坐下,等待着最重要的那人来。 一个宫人从后方绕过来到萧瑾身边,附在她耳边好似说着什么,萧瑾眉心微蹙,朝着纳兰镜闻望过来,后者权当看不到,自顾自地喝着杯中的酒,萧瑾摆摆手摒退宫人,待宫人下去后,殿外一声响,一道熟悉的身影逐渐出现。 纳兰镜闻半眯着眼朝外看去,便见阿年被宫人搀扶着,缓缓走了进来。 他如今当真是变得不一样了,身着一身玄色锦袍,袖口处镶绣金线祥云,腰间戴着朱红白玉腰带,原本及腰的黑发高高束起,以镶碧鎏金冠固定着,身姿挺拔,皮肤苍白,却与从前那病弱怯懦的模样大相径庭,多了几分意气风发,风华绝代。 今日他一直没有戴面纱,那绝美的容颜就如此暴露在众人的视线范围之内,上午虽见过一次,可那时候百官们都在下面,遥遥望着,看不太清,而如今如此近距离看着,一时间所有人都忘记了呼吸,生怕惊扰了这如谪仙般的人儿,这世间怕是再找不出比他更美的了。 甚至连沈惜都盯着他出了神,眼底却浮现势在必得的光芒。 纳兰镜闻只觉得一阵恍惚,原本应是无比熟悉的人,此刻她竟觉得有些陌生遥远,目光落下,触及他手腕上因走动而有些露出来的镯子时,那陌生感又逐渐消失,她唇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那还是她的阿年。 直到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酒杯落到地上碎裂开来,众人这才从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来,起身跪拜。 “太子殿下圣安!” 上午的认祖归宗仪式,同时已登上太子之位。 令纳兰镜闻意外的是,阿年并没有想象中的局促不安与慌张,反而是神情自若,坐在了主位上,“起来吧。” “此次是本殿回国第一次与诸位见面,大家都不必拘束,随意便好。” 他嗓音清冽,还带着些许的哑,如碎玉击石。 宴会正式开始,席间歌舞升平,舞伎们衣袂飘飘,歌声悠扬,为宴会增添了几分雅致与欢乐,酒过三巡后,众人逐渐大胆起来,有的想要来敬纳兰镜闻的酒,在看到她微冷的脸色后又退却,萧瑾一直注意着主位以及她这边,纳兰镜闻抬眸,与她对视,萧瑾端起酒杯,缓缓朝她走来。 “王爷,感谢您将太子殿下平安送回国,老臣感激不尽。” 纳兰镜闻闻言,下意识地朝着主位上看了一眼,只是阿年却低着头不知在做什么,全程没有看她一眼。 第三百二十四章 第三百二十四章 纳兰镜闻很快收回视线,敷衍似的举起酒杯,朝着萧瑾敬了杯酒。 “王爷,您这次来,我们没有好生招待,实在惭愧,若是您愿意,老臣有一女,年纪与您相仿,名为萧黎,明日让她陪您游玩京师如何?” 萧瑾试探性地问道,对于她的示好,纳兰镜闻弯了弯唇角,“是否太过麻烦了?” “怎么会是麻烦?您是我国的贵客,理应尽心。” 纳兰镜闻没有推脱,“那就麻烦了。” 闻言,萧瑾心下悄然松了口气,攥着酒杯的手都松了些。 后面纳兰镜闻没听清她在说什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聊着,神色慵懒,注意力完全没在她身上,直到阿年被一名宫人扶起,许是不胜酒力,被人扶着朝着后面走去,而对面同其他人聊着天的沈惜也跟着动了,在阿年走后不久,推拒了上前敬酒的官员,也朝着阿年的方向而去。 诸位大人见沈惜如此,皆识趣地离开,如今这朝中,沈惜的地位举足轻重,没有人敢说她的不是,纳兰镜闻眉心微蹙,便听萧瑾似是无意地询问了一句。 “王爷此次,是否待太子殿下登基后再离开?” 纳兰镜闻终于抬眸看向她,眸底是萧瑾看不懂的情绪。 “自然。” 话落,她抬脚也大步朝着阿年离去的方向而去,萧瑾的视线跟随着她的背影,眸色复杂,朝着一旁的宫人挥了挥手,宫人附耳过来,随即点头离开,她再次朝着纳兰镜闻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后负手离开。 最主要的人物都走了,宴会场上所有人都默契地安静下来,众人心思各异,诡异的平静之下是翻腾的浪潮汹涌。 纳兰镜闻寻着路来到御花园,御花园的凉亭之中坐着那道熟悉的身影,两三位宫人在凉亭外守着,他单手撑着脑袋,闭着眼睛,漆黑的长睫在眼下投落一小片暗色的阴影,这头顶无比皎洁的月色同他相比,竟都黯然失色。 然而,另一道身影逐渐靠近凉亭,纳兰镜闻脚步一顿,朝着一旁开得正艳的牡丹花旁躲去,繁茂的枝叶遮挡住了她的身形,却能让她看清凉亭的一切。 对于沈惜的靠近,凉亭外的宫人都对此视而不见,没有阻拦她的动作,直到沈惜站到阿年的面前,这才摆了摆手,宫人见状,伏身退了下去,很快凉亭便只剩下她们两人,沈惜看着眼前人,出声道:“臣沈惜,参见太子殿下。” 虽是参见,却并未行礼,她高大的身影几乎将阿年整个人罩住。 阿年长睫颤了颤,缓缓睁眼,他看不见,只是镇定地开口道:“沈大人来,是否有事要禀告?” 沈惜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没有任何恭敬可言,眼底闪着诡异的光芒,压抑着汹涌的暗色,听见阿年的问话,也只是勾唇道:“臣上次询问殿下的,殿下可考虑好了?” 阿年似乎是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她说的是什么事,“本殿如今双目失明,怕是不能同沈大人看灯会了。” “臣知晓殿下如今不方便,所以特意买下一只船,邀殿下同游,品品茶,听听小曲,也是当同百姓共度佳节了。” 她没有丝毫松口,似是非要他同自己去,游船说得好听,怕更像是将他当成红楼里的小倌,供人随意欣赏了。 以纳兰镜闻的视角看过去,阿年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似乎是在压抑着什么。 可如今沈惜权势滔天,无人能奈她何,哪怕她这个外臣,一名女子,如此随意地出现在后宫之中,都没有人敢说半点不是。 阿年脸色愈发苍白,嘴唇紧抿着,指甲几乎陷进掌心的肉里,“本殿才刚刚回国,之前路途颠簸,还未休息好,更何况公务繁忙,此事日后再说吧。” 沈惜脸上的笑意不知何时消失了,她黑沉的眸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人,悠悠开口。 “是臣考虑不周,那此事便日后再说吧。” 阿年紧绷的身体还未放松下来,便听面前的女子继续道:“如今白及皇室人丁凋零,殿下可有打算?” 阿年似乎有些不太明白她的意思,仰着苍白的小脸,眼底闪过疑惑。 “沈大人的意思是?” “如今您已回国,是否该着手准备选妃入宫,为白及皇室诞下子嗣,这也是为白及的江山和未来考虑!” 她不再避讳,直言道,阿年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几近一张透明的纸,整个人摇摇欲坠。 沈惜像是看不到他的脸色,继续道:“殿下刚刚回国,应该不太了解,臣的手下倒是有不少青年才俊,若是殿下不嫌弃,明日臣便让人送画像上来,供您选择。” 阿年挺直着脊背,“此时说这些,是否太早了?” 他如今还未登基,面前的女子便想着他身侧的位置,那等他诞下皇女后,他便也如同弃子,可以被人随意拉下皇位。 沈惜轻笑一声,那笑声在这寂静的御花园中显得格外地诡异。 “若是殿下觉得麻烦,那臣还有个更好的选择。” “什么?” 阿年愣了愣。 沈惜缓缓朝他靠近,“臣愿为殿下分忧。” 阿年僵住,如何能不明白她的意思?她觊觎着他身边的位置,若是让她入住后宫,那他这个皇帝便只是空有名头,被彻底废弃,如同傀儡,只能任人摆布。 而沈惜,就算不篡权夺位,也跟坐上那个位置没有区别了。 沈惜好整以暇地欣赏着他僵硬的表情,随后伸出手,想要触碰他的脸。 阿年好像是察觉不到似的,任由那只手朝着自己靠近,就在快要触碰到时,一道低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打断了她的动作。 “殿下。” 沈惜的眼底掠过一抹杀意,转瞬即逝,脸上又很快挂上微笑,转身看向来人。 纳兰镜闻无视她的眼神,走到阿年面前,“殿下,您唤本王有何事?” 听到纳兰镜闻的声音,他才终于回神,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子,望向纳兰镜闻的方向。 纳兰镜闻见状,再次道:“殿下不是让宫人来寻本王,说是有事相商吗?” 第三百二十五章 第三百二十五章 阿年很快明白了纳兰镜闻的意思,朝着沈惜道:“沈大人,本殿如今同贤王有要事相商,你提议的事日后再议吧。” 沈惜莫名地变得好说话了起来,朝着阿年行了一礼,“既然殿下有事,那臣便先下去了。” 随后,她又朝着纳兰镜闻微微颔首,离开了此处,只是临走前,回头深深看了一眼纳兰镜闻的背影,眼底阴翳一闪而过。 待确定人真的离开后,阿年这才放松下一直紧绷的身体,纳兰镜闻抬手将他鬓边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发拂至耳后,阿年的身形顿了顿,没有躲开,嗓音有些许干涩。 “姐姐怎么来了?” “看到沈惜跟着你,便过来了。” 阿年唇角扯出一个苍白的笑,“让姐姐费心了。” 纳兰镜闻不语,执起他仍旧紧握的手,将他手指一根根扒开,露出血肉模糊的掌心,她沉默着拿出随身携带的药膏,轻轻涂抹在他掌心,阿年疼得瑟缩了一下,纳兰镜闻顿了顿,放轻了动作。 在以往,她这种场合从不会带药膏什么的,后面遇到阿年后,便常常随身携带着,以备不时之需,今日换衣服时,下意识便将这些揣在了怀里。 “若是不喜她,便不用同她如此虚与委蛇,直接拒绝就是。” 纳兰镜闻垂着眸,认真地替他上药,没有看他,声音淡淡的。 阿年闻言,脸上浮现一丝苦笑,“沈惜如今手握白及一半的兵力,岂是说能拒绝便能拒绝的?” 纳兰镜闻又执起他另外一只手,轻柔地上药。 “你才刚回国,有些事情不必亲自处理。” 阿年摇摇头,声音轻轻的,像是无可奈何。 “姐姐,这里没有我信任的人。” 若说朝中当真有他可以稍稍信任的人,那便是萧从钰了,可萧从钰是萧瑾的人,他不信萧瑾。 纳兰镜闻明白他的顾虑,虽说是萧瑾派人将他寻回的,可他如今手中没有实权,任何事情都要倚仗萧瑾,时间长了,他也跟傀儡没有区别,萧瑾推他上位,他便得上位,可若是萧瑾将他从位置上拉下来,那也是轻而易举,他手中一日没有实权,他便一日不得安心,无法信任任何人。 纳兰镜闻终于抬眸,看着他那张比月光还要皎洁的脸,唇边虽挂着笑,眼底却没有了以往的光芒,实在是苍白无力。 其实,他可以向她求助的。 话还未说出口,便听到阿年道:“姐姐,不用担心我,我既然回来了,就会做好这些,承担起责任,你迟早会回国的,你不可能永远陪在我身边,我知道的。” 他仰着脸,望着纳兰镜闻的方向,声音很轻,似洒落的月色,如同银纱般轻薄,可纳兰镜闻却觉沉重。 之前还在苦苦哀求她别走的少年,求不要留下他一个人的少年,不知何时变得这般懂事,让人心疼,这些重担原本不必他承担,他也不过才十六岁。 凉亭之中陷入了冗长的沉默,纳兰镜闻望着他久久不语,阿年似乎是察觉到她的情绪,摸索着抱住她的腰,将脸轻轻埋进她的小腹,声音呢喃眷恋。 “姐姐,不要对我愧疚,你已经帮了我许多了。” “我会好好的,不用担心我。” 他的双臂又收紧了些,力道极大,似乎是想要将人牢牢地禁锢在血肉之中,再次重复。 “姐姐,不用担心我。” 纳兰镜闻抚摸着他的脑袋,望着这无边月色,久久不语。 …… 阿年的登基仪式准备在二十日后,这些时日他都在宫中准备着,纳兰镜闻除去白日有自己的事要处理,几乎每晚都会进宫看他,而每次阿年都累得几乎睁不开眼,他身体不好,那些繁杂的仪式几乎耗了他所有的力气。 每晚她进宫,两人几乎说不了两句话,更多的时间是阿年靠在她身上,闭目休息,她便守着他,直到他彻底熟睡才离开。 后面有几日,纳兰镜闻一直忙于自己的事情,出了城外,实在抽不开身,没有去找他,直到她派去守在他身边的人带回他的信,她才惊觉已经有好几日没见他了。 后来下面的人来报,说这几日朝中人一直有意无意地提起子嗣之事,催促他选妃,甚至主动将自己家的女儿送进宫,说是怕他无聊,她们与他年纪相仿,陪他解闷,可所有人都知道,是为了他身边的那个位置。 许多人想得很好,登基前先培养感情,登基后赢面最大的便成了皇后,到时候整个家族都一举登天。 纳兰镜闻听了,眉头皱起,换下染上一身灰的衣服,便匆匆进了宫。 刚一进殿,便看到阿年弯腰捂着嘴,有些痛苦地干呕着,身边一个宫人都没有,应该是被他撤下去了。 他绝美的小脸此刻苍白透明,几日不见他似乎又消瘦了许多,宽大的衣服挂在他身上,空荡荡的,他直起身却因眩晕往后退了几步,落入一个柔软的怀中,熟悉的气息将他整个人包裹。 阿年有一瞬间的愣神,随即软下有些僵硬的身子,将脑袋靠在身后人的肩膀上。 头顶传来女人清冷淡漠的嗓音,细听却能听出其中的担忧。 “可是哪里不舒服?找御医了吗?” 阿年无力地摇了摇头,却没有回答,“姐姐已经许久未来见我了。” 纳兰镜闻蹙眉,将人调转过来面对自己,“到底怎么了?” 看着阿年因呕吐而浸出泪的眼角,“她们逼你选妃了?” 阿年不喜欢这个姿势,又朝着她怀中靠,对于纳兰镜闻知道这些事,他毫不意外,“还未登基,她们不敢正大光明地逼我。” 却也差不多了,每日都有人带着许多陌生女子来见他,就差明说让他必须选几个了。 “姐姐不必担心,入宫为妃对于那些女子来说,是侮辱,她们许多人不愿的。” 纳兰镜闻知道,将人抱起朝床榻走去,“哪里不舒服,我去让人找御医来。” 阿年拉住了她,轻轻摇头,“没有不舒服……” “只是同那些人待久了,觉得恶心罢了。” 他双臂环住她的脖子,将脸埋进她的脖颈之中,贪恋地嗅着她的气息。 “姐姐许久未进宫了,阿年很想姐姐。” 第三百二十六章 第三百二十六章 阿年心情不佳,纳兰镜闻也不再询问惹他不快,将人小心放到床上。 “近日可有按时吃药?” 阿年拉着她的手,轻轻放在自己脸颊,点了点头,“吃了。” “眼睛可能视物?” 他垂眸,摇了摇脑袋,“看不太清,不过比之前好许多了。” 掌心下是温热细腻的触感,只是没了之前的肉感,回国不过十日之余,便已瘦了这般多,用指腹揉了揉他的眼尾。 “这几日灯会,要一起去看看吗?” 阿年眼睛微亮,“只有我和姐姐吗?” “嗯,没有别人。” “好!那我们何时去?” 纳兰镜闻摸了摸他的脑袋,“明晚我来接你,可好?” 阿年点头,扑进她怀中。 “阿年等姐姐。” …… 定明晚是因为顾着阿年的身体,灯会人来人往,他看不见,难免走丢,夜间风大,又容易着凉,所以她白日准备些披风什么的,再去接他。 出门前侍从来报,“王爷,人已寻到,您要订多少只祈天灯?” 纳兰镜闻思索一番,“一千只吧,将那些人看牢些,若是有人偷工减料,拿你是问。” “属下明白。” 这些日子,她去了城外同凤天的军队汇合,之前她给纳兰凤行传信,借用她之前在边疆所待的那支军队,原本以为纳兰凤行会犹豫,却没想到她直接批准,一挥手将十五万大军给了她,这么一支军队突然靠近白及京师实在惹人注目,所以她让领队分批次带领士兵驻扎在白及京师四周,这几日她都在城外商议事情,一切准备就绪,等待阿年登基。 而祈天灯一事,是无意间听到有人说,若是想让身边人平安长寿,便为对方点上一盏祈天灯,祈愿对方长命百岁。 很假,她知道,不过是人们寄托心愿的一种方式,还有实在走投无路,求无可求的人们会选择这种方式,祈求神明垂怜恩赐,希望神明听到她们的祈求。 可这灯飞不到神域,更不会有神明听到她们的愿望。 纳兰镜闻实在清楚不过,可那日听到她们议论,她们脸上洋溢着希冀,互相诉说想要实现的愿望,她也不知道为何,突然想起了阿年泪眼朦胧地看着自己的模样。 她想啊,人总该有期望,更何况若是这些祈天等能够博美人一笑,那也是值得的。 侍从下去后,她一个人出了门,身边没有带人,周围全是隐在暗处的眼线,她权当不知道,自顾自地逛着街,身后的眼线如影随形。 纳兰镜闻随意地逛着,周围人还有人在议论着什么,细听却是在议论阿年。 大部分人是在担忧,一个男子如何能够管理好白及,如此能担此大任,千百年来,哪有男子掌权当皇帝的? 小部分人则是在惊叹阿年的美貌,朝廷中的大臣们将自己的女儿送进宫,也成了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要我说啊,哪有女子入宫为妃的?这简直是天大的耻辱!” “你这话说的,听说那太子长得惊为天人,那也不亏啊!” “女子生来便是顶天立地,有一番作为,岂能蜗居后宫,同其他女子共侍一夫?!” “你说得好听,你做出什么作为了吗?还不是和我们在这无所事事。” 众人哄堂大笑,被笑的女子不以为然,“那又如何,至少我不会做出给我们女人丢脸的事!” 众人“切”了一声,又道:“先不说此事,我看这太子殿下能不能登基都不知道,光说那沈惜,肯定不会就此相让的!” “你们话说的太早了,我隔壁婶子的夫郎的姨妈的妹妹,可是在宫里当差,听说自从那太子殿下回国,沈惜就经常往宫里跑,一待就是许久,要我说啊,还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行了!大庭广众说这些,你们不要命了?!沈惜的手段你们还不知道吗?”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所有人一下子噤了声,彼此都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原本哄闹的大堂瞬间安静了下来。 纳兰镜闻放下手中的茶杯,随意将银子丢在桌上,起身走了出去,站在大门口迎客的小二见她出来,连忙躬身行礼,“客官,您慢走。” 纳兰镜闻脚步一顿,偏头询问道:“这城中的拍卖行在哪?” 那小二愣了愣,“拍,拍卖行?您从这往西边走,走到头再朝左转,最高的那栋楼就是了。” 纳兰镜闻点头,转身离开,临走前又扔了一锭银子给那小二,后者受宠若惊,忙看了看周围,将银子揣进袖口。 照着小二的路线,很快抵达拍卖行,她此行不过是为了给阿年买绿宝石,上次送他的那些珠宝实在差些意思,她一直记在心里,想着什么时候再买个世上独一无二的送给他。 一进拍卖行,她便察觉到有许多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面无表情,从容不迫地被人带着去了包厢,在包厢内往下看,能够清晰地看见拍卖台,以及底下兴奋的人们。 此地鱼龙混杂,她不欲在此多待,在以一千万两拍下一颗绿宝石后,将宝石拿到手后离开,只是在快要出去时,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她脚步微顿,停了下来。 带路的下人也跟着停了下来,恭敬询问:“小姐,可有其他吩咐?” 纳兰镜闻看了她一眼,按捺下心底的疑惑,平静道:“我先不走了,打算在这待会儿,你下去吧。” 虽不知纳兰镜闻为何突然改变主意,但于她们来说,客人的事是不允许多问,只能伏身离开。 “您有何事唤我们便可。” 纳兰镜闻随意点点头,在看到人离开后,这才朝着一处而去。 很快,便在一个角落看到一点血迹,她眉目微凝,继续朝着血迹的方向寻去,直到在一个房间前停下。 她看了看四周,这里几乎没几个人,像是很少有人来打扫,十分破旧,纳兰镜闻直接推开了房门,却没有灰尘落下,里面全是破烂的桌椅,以及各种杂物,是个杂物间。 而那气息到这里却愈发浓厚,她站在房中环视四周,周围十分安静,听不到半点声音。 第三百二十七章 第三百二十七章 房中的一个角落发出微弱声响,纳兰镜闻放轻脚步,朝着那个角落缓步走过去,可下一瞬,一道红色的影子飞快地跳了出来,如同一道流星般跳出了窗外,速度极快,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纳兰镜闻心沉了下来,迅速跟了上去,前方红色的身影在房顶上极快地跳跃着,仿佛在躲避着什么,可她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四面八方突然出现了许多黑衣人,目标一致,裹挟着凛冽的杀意,朝着那道红色的身影奔去,紧追不放。 她站在房顶上,看着这一幕,而另一处高台上,一个黑衣人手执长弓,对着那不断躲避地红色身影,纳兰镜闻意识到什么,还未仔细想,手腕上的千丝刃便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甩了出去,那高台上的黑衣人被坚硬的银丝勒住了脖子,手中的长弓落下,下一刻,脖间鲜血喷涌而出,整个人从高台掉落,重重砸在地上,死不瞑目。 解决完一个后,她便再次朝着那群黑衣人追杀的方向而去,火红的衣袂翻飞,形如鬼魅,快得只来得及看到些许残影。 白及京师城外群山环绕,那群黑衣人没入山中便不见踪影,纳兰镜闻眉目微凝,寻找着那熟悉的气息,只是那气息实在微弱,难以分辨,她便只能寻着大概的方向而去,心脏莫名沉闷,越往山中深处,心脏上便像是压着一块巨石,沉闷之余还有着阵阵钝痛。 她似乎是意识到什么,加快了脚步,目光沉沉,脸色凝重,扩大了神识范围,山中所有声音齐齐灌入耳中,令她头痛欲裂,额角很快冒出细细密密的冷汗。 随着远处惊雀声响,鸟雀纷飞,风声骤起,紧接着是一声声树木倒塌的巨响,纳兰镜闻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随即垫脚跃起,朝着声响处飞奔而去。 这一路上,随处可见的血迹,血腥气逐渐浓重,令她头晕目眩,心神恍惚,胸腔下是擂鼓般的震荡,脑中浮现熟悉的场景,一幕幕回荡,令她不禁指节发凉。 当初没能救下柳凄山,是她无能,那彻骨的疼痛几乎令她无法承受。 她绝不会再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随着愈发靠近,鼻翼之间萦绕的血腥气愈发浓重,令人几欲作呕,她强撑着腹中翻涌如海浪般的难受,不断地朝前,直到崖边,却看到了令她心神欲裂的一幕。 红色瘦小的身影被长剑挑飞,如同断了线的风筝,鲜血飞溅,坠落下山崖,纳兰镜闻甚至未来得及思考,身体比大脑先反应一步,巨大的掌风将所有黑衣人震飞出去,她甚至未曾分出心神去看一眼,便追着那红色的身影跳下悬崖。 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如同锋利的刀刃划过脸颊,纳兰镜闻脸上却没有丝毫惧色,眼中只有那小小的一道身影,运起玄力加快了下落速度,终于将那红色的身影揽入怀中。 在无数个无助黑暗的时候,赤尘衣都会在想,要是那人在就好了,那人一定会温柔地摸着他的脑袋,将他抱入怀中,告诉他别怕,有她在。 可是没有,她已经离开他很多年了,她早就不要他了。 他任由自己的身体迅速朝下坠落,丧失所有求生意志,想着这样死掉也好,那么他就不会再痛苦了,那么多年的恨,总该有个结果了。 可是耳边风声呼啸,隐约间,他却好像听到了与梦中那一模一样的温柔嗓音。 她说:别怕,有我在。 下一瞬,便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他被人紧紧护在怀中,将外界的一切隔绝在外,他怔了一瞬,随后缓缓睁眼。 入目是熟悉的面庞,他怔怔地望着,仿佛置身梦中,却落下一滴泪来。 纳兰镜闻似有所感,垂眸便对上了那双眸子,她将他的脑袋再次捂进怀中,“别哭。” 直到平稳落地,她才将怀中的小狐狸捞了出来,查看它身上的伤口。 “怎么总是受那么多的伤,你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纳兰镜闻说着,运起玄力给他疗伤,心下却重重松了口气。 幸好还来得及。 怀中的小狐狸如梦初醒,突然挣扎起来,从她怀中跳到了地上,很快便变回了人形,只是身上的红衣早已变得破破烂烂,裸露在外的肌肤上全是深可见骨的伤口,他脸色惨白,踉跄着后退几步,摇摇欲坠,眼睛却死死地看着面前的女人。 纳兰镜闻见状,朝前走了两步靠近他,眉心微蹙。 “你受伤了。” 赤尘衣苍白的扯出一个笑,“那又如何?我要是死了,不正好合你的意?” “我若是想你死,就不会救你。” 纳兰镜闻看着他,随后朝着他伸出手,“过来,听话。” 赤尘衣的视线落到朝自己伸出的那双手上,眼中泛起些许波澜,一滴清泪从眼尾滑落,同脸颊的血迹混合在一起,变得浑浊,低低的笑从喉间溢出,眼神空洞,似乎是在回忆。 “你还记得当年吗?我问你可曾爱过我,哪怕一分一毫。” “你说没有。” 她回答得那么干脆,就仿佛他们所在一起的每一天,都不算数,从头到尾都是他一厢情愿。 她这人最残忍了,明明知道怎样最能伤他,却还是毫不犹豫地说出口,没有丝毫的顾忌。 “那时候我就在想,我再也不要原谅你了。” 他声音轻轻地,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 若是有下辈子,他再也不要遇到她了。 纳兰镜闻看着他的模样,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令她几乎喘不过气,“我知你恨我,可如今你身上还有伤,等你痊愈后,你想怎样都行。” 其实赤尘衣又何尝不残忍呢?他的话也像是无形的利剑,刺进她的心脏,生疼生疼。 赤尘衣摇头,摇晃着后退几步,“我不要你的怜悯。” 若是同所有人都一样,那他不稀罕。 他转身就要走,纳兰镜闻不得不上前拉住他。 啪。 清脆的掌声回荡在山谷,赤尘衣愣在了原地,指尖发颤,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掌心,纳兰镜闻偏着头,摸了摸自己有些发烫的脸颊,随后握住他的手。 “可消气些了?” 第三百二十八章 第三百二十八章 赤尘衣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脸上的巴掌印,格外刺目,声音喃喃:“不,不,我不是……” 明明挨打的是她,可偏偏,难过的却是自己? 纳兰镜闻看着他惊惶无措的神情,攥紧了他的手。 对于赤尘衣来说,他这一巴掌用了所有的力气,可对于纳兰镜闻来说,赤尘衣如今身受重伤,哪还有什么力气,这力道实在是不值一提,只是看着要严重些罢了。 只是赤尘衣显然是忘了她的实力,满心满眼都是她脸上的巴掌印,无数自责愧疚痛苦的情绪齐齐涌上,令他几乎难以承受。 “不,我没有,不是的……” 他痛苦难当,泪水不断从眼尾落下,身体摇摇欲坠。 纳兰镜闻察觉到他的异样,神色凝重起来,抓紧他的手微微用力,便轻易将人抱进怀中。 “怎么了?我知你不是故意的,不疼的!” 只是话还未说完,怀中人便晕了过去,没了动静。 纳兰镜闻眉目沉沉,覆上他的脉搏,眉头逐渐皱了起来。 他的伤远比她想象得要严重,身上几乎没有一处是好的,体内气息翻涌,乱成一团,甚至连魂魄也受了损,怪不得以他的实力,怎么会被那群黑衣人逼到这个地步。 到底是谁将他伤成这样的? 纳兰镜闻垂下眸,看着怀中的人,心沉了下来,只是她没时间再想其他,当务之急是治好他的伤。 她寻到一处山洞,小心翼翼将人放到一块巨石上,开始替人疗伤,只是赤尘衣这身上的伤实在不普通,更何况如今不在凤栖山,他这一身伤想要治愈更加困难,等她再次睁眼,山外的天色早已黑了。 她彻夜未眠,守在赤尘衣的身边,照顾着他,甚至不敢离开他身边片刻。 她不想让他醒来的时候看不见自己,不想让他醒来之后离开,更何况,赤尘衣如今没什么求生意志,这一口气全凭她强行吊着,她害怕他醒后会寻死。 便只能一刻也不离地守着。 …… 次日皇宫。 “殿下,沈大人求见。” 宫人的话还未落下,殿门外便传来了女子的声音,“殿下,可安好?” 阿年神色平淡,面容精致,可细看,那眼底却藏着一缕倦色。 “沈大人今日来,是有何事?” 他实在算不上欢迎的语气并未让沈惜生气,她走了进来随意坐在了椅子上,拿起桌上的糕点送入口中,轻声笑了笑。 “殿下回国,吃住可还习惯?若是不习惯,可一定要告诉微臣,您喜欢吃什么喝什么,臣都能让人给您送来。” 她声音随意散漫,没有半点臣子该有的规矩礼仪,就好像她才是这皇宫的主人一般。 对于沈惜的举动,阿年并未生气,只是道:“本殿没有什么不习惯的,若是今日沈大人来,只是为了说这些,那便请回吧,本殿今日实在困乏,要休息了。” “殿下昨晚未休息好?” “只是处理公务处理得晚了些罢了。” 沈惜直勾勾地盯着他,那目光实在大胆赤裸,其间还夹杂着隐隐的探究,令阿年不适地蹙起漂亮的眉头。 “今日微臣来,倒是想和殿下分享一件趣事,想必殿下一定会感兴趣的。” 阿年没有说话,没有说听,也没有说不听。 沈惜不等他回答,便自顾自地道:“昨日臣府中下人来报,那贤王去了臣手底下一家拍卖行,花重金买下了一颗价值连城的宝石,那宝石世间可只有一颗,是臣偶然之间寻到的,实在珍贵,没想到被贤王买下,实在是令臣有些讶异。” “只是臣瞧那贤王并不像是喜爱珠宝之人,何必花如此重金买下如此一颗宝石?臣思来想去,觉得应是贤王来白及这些时日,看上了哪家公子,所以想以此来讨那公子欢心。” 沈惜说着,状似不经意地瞥了眼阿年逐渐攥成拳头的手,勾了勾唇。 “所以臣想着,不如去让人查一下,贤王到底看中的是哪家公子,若是那公子未有婚配,我们何不成人之美,将人送给王爷,也好促进两国之间的关系,殿下觉得如何呢?” 她说罢,望向阿年,掌心传来的刺痛让他的大脑逐渐清醒,依旧神色平静,话语间没有半点起伏。 “本殿觉得,怕是不妥。” “哦?殿下为何如此说?” “本殿同贤王相处的时日还算长,也大概知晓贤王的性子,她这人一向不喜别人替她做决定,若是如此做,恐怕会惹人不快,适得其反。” “殿下倒是了解王爷。” 沈惜意味不明地说了句。 阿年道:“再不相熟的两人,相处数日,也该有些了解。” 沈惜点点头,似是赞同。 “既然如此,那便听殿下的。” 阿年没说话,拿起一旁的茶杯轻啜一口,干涩的喉咙得以缓解,沈惜看着他的动作,瞥见他手腕间露出的一抹青色,眼底划过一抹异色。 “殿下手上这镯子……” 阿年动作一顿,不动声色地用衣袖将镯子盖住。 “怎么?” 沈惜见状,笑道:“没什么,只是瞧着这镯子虽成色不错,可到底比不上宫中的,实在有些配不上殿下如今的身份。” 她顿了顿,道:“不如殿下去臣的拍卖行看看吧,那里的镯子有许多,定然能有殿下看得上的。” 青玉镯在腕间好似有些发烫,阿年蜷了蜷指尖,望着她的方向,不知为何,第一次没有拒绝她的邀约。 “好。” …… 山洞。 赤尘衣一醒来,便看见那张让自己痛不欲生的熟悉面庞,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止,眼眶酸涩泛红,却不肯移开半分。 他伸出手,颤抖着想要去触碰,可明明近在咫尺,却怎么也触碰不到。 就在要抽回手之际,一只有力的手将他的手牢牢握紧,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纳兰镜闻没有睡,不过是在闭目养神,在赤尘衣刚醒的时候便察觉到了,她望着面前惊慌的人,开口道:“既然伸手了,又在怕什么?” 赤尘衣想要将手抽回,可对方的力气实在是大,无论如何也抽不动半分。 “放开!” 第三百二十九章 第三百二十九章 纳兰镜闻紧握着他的手腕,深邃的眸中带着丝痛意。 “你我一定要如此吗?” “放开!” 赤尘衣再次重复,纳兰镜闻如他所愿,松开了他的手。 “我与你没什么好说的,我不需要你救,我的命早在百年前就与你无关!” “上次我就说过,我与你再无半分瓜葛,所有恩怨一笔勾销,我不要你管!” 纳兰镜闻望着他消瘦苍白的脸,他眼尾泛着红,明明说着狠话,可偏偏眼中却含着泪水,像是不舍,又像是不甘。 赤尘衣被她的目光看得偏过头去,似乎是想藏住自己的狼狈,用力地攥了攥掌心,声音沙哑。 “你走吧。” 温热的触感抚上他的眼尾,他长睫微颤,偏头躲过。 纳兰镜闻的手落了空,望着他的目光沉静。 “你在说谎。” “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哭?” “那你为什么会来到白及?你想说是巧合?是路过?还是被那群黑衣人追杀至此?” “还有,你这身伤是怎么来的?那群黑衣人为什么要杀你?” 纳兰镜闻盯着他,一字一句说着,赤尘衣神情微微有些恍惚,喉间酸涩,像是堵着什么一样难受又刺痛,他动了动唇。 “不用你管。” “不用我管?那你又为何要来白及?为何要出现在我眼前?你难道不是想见我吗?!” “我没有!” 她的话突然被赤尘衣打断,他通红着双眼,骤然拔高了语调,两行泪瞬间落下,厉声反驳,双手死死地攥成拳。 “我没有!” “我没有想要见你!我恨你!我恨你!!” “这百年间我没有一刻不在恨你!凭什么只有我一人痛苦?!凭什么你能置身事外?!凭什么只有我被困住了?!你凭什么对我不愧疚?!” “我恨你!!” 他声音急厉地嘶吼出声,双目尽是血色,最后崩溃地捂住脑袋失声痛哭,口中还不停呢喃着:“我恨你……我恨你……” 可纳兰镜闻看得清楚,他的眼中没有半点恨意。 赤尘衣是痛苦,难过,无助,他总说自己恨她,可到底是恨她,还是恨她不爱他,爱不足以让他支撑如此多年,所以只能将爱转化为恨,用恨意麻痹自己,苦苦支撑着,想着终有一天能够杀了她。 可到后来,他发现自己做不到,他没办法杀她,最终他抛弃爱恨,想要了此残生。 他实在太疼了,那么多年了,是非对错早就不重要了。 纳兰镜闻缓缓伸手,将崩溃无助的人儿抱进怀中。 “对不起。” 赤尘衣浑身颤抖,一把将人推开,“我要的从来不是对不起!我不要的你的道歉!!” 话落,便化为一缕红光,瞬间从她面前消失。 纳兰镜闻没有任何犹豫,追了上去,她必须追到他,他身上的伤还未痊愈,若是再碰到那些追杀他的人,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幸好赤尘衣如今灵力微弱,并未坚持多久,便落在了京师之中,街上的人看见突然出现的男人,吓得四处逃散,连东西都不要了。 纳兰镜闻很快也停了下来,拉住他的手就要带人走,“跟我走,你现在伤还未好。” “我说了,我不用你管!!” 赤尘衣不停地挣扎着,“我与你早已没有半点关系!更不需要你的怜悯!” 纳兰镜闻一把将崩溃的人儿禁锢在怀中,“对不起。” “还有,我当初说谎了,你当初问我,有没有爱过你,哪怕一分一毫。” “我现在回答你,有。” 她声音落在他耳畔,轻轻的,唇角勉强勾勒出一抹苦涩的笑,似是怀念,又似是无奈。 怀中人突然停止了挣扎,她继续道:“你知道的,我生来情感淡薄,许多情感我感受不到,我知你爱我,可我不知爱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感觉,那时我觉得,只有你一直伴在我身侧,神域也一直安好,爱与不爱还重要吗?” “所以那时你问我爱不爱你,我是迷茫的,可那时的我没有时间去思考,我只知道,我不能让你同我一起死。” “我是在意你的。” “如今我经历种种,再次回想,那时我的确撒谎了。” “我在意你,所以独独只让你一人伴在身侧千年,为你穿了千年的鞋子,更不愿让你同我一起赴死,我会愧疚,亦舍不得。” 他们之间纠缠千年,她哪怕不爱他,也应是喜欢他的。 纳兰镜闻逐渐收紧双臂,似要将怀中人融入骨血之中。 “对不起,丢下你一个人。” 赤尘衣指尖颤抖,说不出来的酸楚苦涩从心底涌出,逐渐蔓延至四肢百骸,又堵塞在喉间,吐也吐不出来,最终只能哽咽出声,“阿闻,我疼。” 他眼中泛着泪,不断地从眼尾滑落,很快便将纳兰镜闻的肩膀打湿了大片。 纳兰镜闻紧紧抱着他,“我知道。” “对不起,让你一个人痛苦了那么多年。” “回来吧,回到我身边,我不会再丢下你一人了,好不好?” “你一个人照顾不好自己,每次见你都是一身伤,又总让我担心,回来吧。” 赤尘衣说不出话,便只能低低地呜咽,指尖死死地攥着她的衣角,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纳兰镜闻偏头亲吻他的耳垂,随即将人打横抱起,转身打算离开,可转身的瞬间,却定在了原地,瞳孔骤缩。 沈惜站在离她不过几步之外,脸上是一惯的笑容,朝着她挥了挥手,而站在她身边被下人扶着的男子,竟是阿年! 纳兰镜闻的脚好似定在了原地,怎么也迈不出去,视线落在了阿年身上。 她猛地想起了被自己遗忘的事情,昨晚她应该去接阿年看灯会的,却因赤尘衣将此事抛之脑后。 阿年眼中有些许疑惑,微风将他脸上的面上吹起一角,露出精致的脸,他偏了偏脑袋,“怎么不走了?” 沈惜看了眼纳兰镜闻,朝着她张了张口,又用食指抵在唇边,随后低头靠近阿年的耳边道:“遇到个熟人罢了。” 阿年不喜欢如此近的距离,微微蹙眉躲开了些,“既然是熟人,去打个招呼吧,我在这边等你。” 沈惜笑得诡异,“不用,她如今没空,我们先走吧。” 第三百三十章 第三百三十章 纳兰镜闻也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到驿馆的,赤尘衣身上的伤还未好,她便只能守着他,直到赤尘衣睡着后,她才随意收拾了一下,趁着夜色潜入皇宫。 今日的宫殿不同以往那般灯火通明,殿中早早便熄了灯,殿内漆黑一片。 纳兰镜闻站在殿外,跟随在阿年身边的侍从见她来,连忙下跪。 “王爷。” 纳兰镜闻看着眼漆黑的大殿,脑中浮现着白日碰到阿年和沈惜在一起的一幕,视线落下。 “殿下睡了?” “是。” 她蹙眉,今日怎么这般早? “昨日……殿下可有什么异常?” 侍从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后又低下头,“昨日殿下一直在殿中等您直到深夜,但您迟迟未来,殿下便让属下带他去了驿馆寻您,可您不在驿馆中,殿下便在驿馆等了您一晚,今早才回宫。” 纳兰镜闻闻言,心下微动,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一晚没休息?” 侍从点头,“是,殿下回宫后便开始处理公务,之后本想休息,可沈惜邀殿下出宫,便直到现在才休息。 纳兰镜闻沉默,抬眸看向殿中,随后挥挥手,“知道了,下去吧,好好保护他。” 说罢,她抬脚走进殿中,大殿内漆黑一片,只有寝殿内点着昏暗的一盏灯,只照亮了昏黄的一小块地方,床上的人似乎睡着了,一动不动,纳兰镜闻缓步走过去,站在床前,看着床上熟睡的少年。 他眼下是昨晚没好好休息而留下的淡淡青黑,因为没有安全感,所以哪怕是睡觉也紧紧地抱着被子,漂亮的眉头微微蹙起,像是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纳兰镜闻就那么站着,凝望着床上的人儿,久久没有动作,白日相遇的画面在看到他的睡颜后变得模糊了起来,心底那小小的不快悄然消散,她伸出手,将他额间略微凌乱的发拂开,又替他掖了掖被子,随后将手伸进怀中,从怀中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轻轻放在他枕边,最后转身离开。 可还未走两步,身后便传来少年人清冽的声音,只是还带着疲惫。 “姐姐就要走了吗?” 纳兰镜闻脚步一顿,转过身去,床上原本熟睡的人不知何时坐起身来,无神的双眼望着她的方向。 “我吵醒你了吗?” 阿年没有回答,再次开口,“姐姐怎么不叫醒我?如果我不醒,姐姐是不是就要这么走了?” “你昨晚没休息好……” 她还未说完,便停了下来,不知想到了什么。 阿年仿佛没有察觉似的,歪了歪脑袋,“姐姐不想看到我吗?” 纳兰镜闻走了过去,坐在他床边,阿年起身摸索着抱住她,又握住她的手,同她十指紧扣。 纳兰镜闻垂眸看了眼紧握的手,到底是没有拒绝,开口道:“抱歉,昨晚突然有事,让你等了那么久。” 阿年好像真的很困,靠在她怀里闭着眼,模样恬静乖巧。 “我知道姐姐不是故意让我等的,我不怪姐姐。” “反正如今我的眼睛也看不见,灯会看或不看,都没有区别。” “我想要的,只是和姐姐待在一起,就像现在一样。” 他停了停,毛茸茸的脑袋朝她颈窝里拱了拱,“姐姐今晚多陪陪我,好不好?” 纳兰镜闻一直都知道,阿年从来很懂事,几乎不要自己操心,她偏头,用脸颊轻轻贴了贴他的额头,余光触及他枕边的小盒子,伸手拿了过来。 “给你带的礼物。” “原本是想昨晚送你的。” 她将盒子放到阿年手中,阿年指尖微微攥紧盒子边缘,指节泛着青白,等了许久却没有打开。 纳兰镜闻很快便察觉出了异样,询问道:“怎么了?” 阿年睁眼,眼底闪过什么,纳兰镜闻没有看清。 “姐姐只送了我一人吗?” 不太明白他为何要如此问,纳兰镜闻还是点头,“嗯,昨日去了拍卖行,刚巧看中这颗绿宝石,想着你应该会喜欢,便拍下来了,这宝石还有个名字,名为雀翎。” 她说着,将盒子打开,拉着阿年的手去触摸盒中的宝石,阿年心神微动,指尖颤了颤。 微凉的触感让他猛地抽回了手,纳兰镜闻眼中染上疑惑,不解地看向他。 “不喜欢?” “若是不喜欢,下次我带你亲自去挑。” 话还未说完,便被怀中人打断,“喜欢!” 他抱住纳兰镜闻的腰,将整个人嵌进她的怀抱中,声音低低的,缱绻呢喃。 “很喜欢。” 纳兰镜闻愣了愣,又很快回神顺势将人抱得更紧了些,“喜欢便好。” “雀翎做成首饰应是极好看的,很衬你。” 阿年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收紧双臂,灯火葳蕤,暖黄色的光映在他精致白皙的侧脸,拂去眉眼间的愁虑。 “姐姐。” “嗯?” “我今日赴了沈惜的邀约。” 纳兰镜闻沉默片刻,道:“你有分寸便好,但前提是,要保护好自身安危。” 阿年唇角弯了弯,“阿年明白,更何况有姐姐的人守在身边,我不怕。” “谢谢姐姐。” 纳兰镜闻以为他是因为她的保护而道谢,可不是的。 他谢谢她,让他从昨晚开始一直躁动不安的心得以平静,亦是庆幸。 …… 纳兰镜闻这次陪他到很晚才离开,许是因为心底的些许愧疚,她回去后便派人去四国各处寻找独一无二的珠宝,等到时候送与他。 等回到驿馆后,天已微亮,天边泛着鱼肚白,原以为赤尘衣还在睡,可没想到一回去,便见他靠在床边出神。 纳兰镜闻走过去,摸了摸他的脑袋,昨日他感染了风寒,今日倒是好了许多。 赤尘衣回神,抬头对上纳兰镜闻沉静的双眼,抬手握住她的手腕,用消瘦的脸颊轻蹭她的掌心。 熟悉的动作令她心中一颤,没有说话。 反倒是赤尘衣,苍白的唇咧开一抹笑,如风雪中摇曳落下的玫瑰,苍白脆弱却也明艳动人。 “饿不饿?” 纳兰镜闻问。 赤尘衣点头,也没有问她昨晚去哪了,纳兰镜闻吩咐下人准备吃食,直到吃完饭后,赤尘衣也依旧没有说一句话,安安静静的,乖巧地不像话。 这反而不正常。 第三百三十一章 第三百三十一章 赤尘衣安静地不像话,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第二日晚,纳兰镜闻准备出去一趟,是赴沈惜的邀约,自她抵达白及后,沈惜便一直未死心邀她出去,正好这次机会,看看她到底想说什么。 一直安静的赤尘衣突然开口询问,“阿闻是要去找他吗?” “谁?” 纳兰镜闻疑惑,有些不太明白赤尘衣口中的他是谁。 赤尘衣抬眸与她对视良久,狭长的狐狸眼中倒映着烛火的光芒,看不清神情。 “那日,我看到他了。” 脑中闪过什么,纳兰镜闻突然明白了,他说的应该是阿年。 “阿闻好像很在乎他,只是那日你抱着我,他眼睛似乎不太好,但即使这样,你依旧在紧张。” “阿闻是在紧张什么,紧张我,还是他?还是紧张他会看到我?” 纳兰镜闻看着他,烛火明灭,模糊了他艳丽张扬的面容,他声音很平淡,像是普通的疑问,完全没有之前那激动质问的语气。 纳兰镜闻走到他身边,抬起他痩得尖锐的下巴,轻轻摩挲。 “所以这两日,你是因为他,在同我置气?” 赤尘衣眼睫毛颤了颤,垂眸将眼底的情绪覆盖,薄唇轻抿,声音轻轻的,没什么力气。 “他……很漂亮,我看到了。” 纳兰镜闻一愣,却很快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 赤尘衣一向对自己的容貌自信,他认为这世上,论美貌无人能同他相比,所以他极在乎自己的容貌,这也是他的底气,可如今却是第一次听他夸赞别人。 他在自卑。 他认为,阿年拥有如此美貌,若是争抢起来,他没有半点胜算。 纳兰镜闻看着他向下垂落的眼尾,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阿年的美貌是毋庸置疑的,这世间恐怕再也找不出一个,任谁同他比较都会输,这是一个毫无悬念的事,可赤尘衣认为她会因为美貌而选择阿年,那就是对她的不信任。 “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纳兰镜闻目光沉静,等待着他的回答,赤尘衣呼吸凝滞片刻,轻声道:“你那日说的可是真的?” “那日说的?哪句话?” “喜欢你?爱你?还是不会再让你一人?” 纳兰镜闻说话一向直白,若是细心些,便能听出她生气了。 赤尘衣被她的话逼得眼尾染上殷红,眼中闪烁盈盈泪光,他嘴唇嗫嚅,几乎说不出话,只觉难堪,哪还有当初张扬的模样? 纳兰镜闻一眼就看出他在想什么,用指腹轻拭眼尾落下的湿润。 “所以你这两天那么安静,是觉得只要你乖一些,听话一些,我便不会抛下你而选择他,是吗?” 赤尘衣垂着眸,默认了。 纳兰镜闻气笑了,“在你心里,我便是那么一个人吗?” 赤尘衣慌了,连忙摇头,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我不是……” “我,我只是害怕……” 他到现在还有种不真实感,他害怕那日听到的是假的,他害怕一切都是假的,害怕只要他戳破,所有幻想就破灭了。 纳兰镜闻看到他红了眼眶,火气也消了大半,可更多的是疼惜。 是自己让他变成如此患得患失的模样,甚至认为,只要他伏低做小,便能不被抛弃,说到底,是自己的错。 她想让他变回以前张扬自信的模样,又谈何容易,而且这两日,她害怕刺激到他,也从未问过他这些年的事情,也没问他这一身伤到底是谁干的。 她想让他自己开口说,可如今看来…… 赤尘衣拉住她的衣角,凄凄哀求,“我不问了,我再也不问了……” 纳兰镜闻心中一痛,将人抱了起来放到自己腿上,一个带着安抚怜惜的吻落在干涩的唇瓣,赤尘衣突然停止了哭泣,整个人僵硬地坐在她腿上,像是被人抽走了魂魄似的,眼中有着不可置信。 纳兰镜闻不说话,再次落下一个吻,只是这次是落在他的眼睛上。 赤尘衣呼吸都停滞了,揪着她衣角的手用力到骨节泛白,纳兰镜闻擦掉他的眼泪,“既然不信我,这次陪我一起去吧。” …… 赤尘衣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到这的,只记得那人温柔地吻他,轻轻擦掉他的眼泪,替他穿上鞋,又带着他上了马车,到了这来。 沈惜阴沉的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在他身上,随即对着纳兰镜闻举起酒杯,“王爷,您好不容易有空,这次我们可要一醉方休啊!” 赤尘衣不喜欢沈惜的眼神,但他不在意,反正不过是个凡人,他唯一在乎的也只有身边人。 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她真的不是去见那个男子。 纳兰镜闻没有附和沈惜,轻轻捏了捏赤尘衣的手,朝沈惜道:“沈大人,有何事就说吧,你我之间就没必要说什么客套话来吧?” 沈惜脸上的笑有一瞬间凝滞,“您这话说的,在下不过是想同王爷交个朋友罢了,更何况王爷远道而来,在下自然要尽地主之谊。” 她拍了拍手,哪怕画舫外歌舞升平,但也很快便有人推开门,一行穿着暴露的男子鱼贯而入。 “王爷,您看看可合您口味的?” 赤尘衣眉头狠狠皱起,眼底闪过杀意,看向那些男子的眼神是毫不掩饰厌恶。 纳兰镜闻看都没看那群男子一眼,面容平淡。 “无福消受。” 只一句话,那群男子便浑身战栗,眼含惊恐地看着沈惜。 沈惜朝着其中一个招了招手,“王爷,这可是京中青韵楼的花魁,千金难求一面,更何况还是个雏儿,就算不及您身边男子好看,可大鱼大肉吃惯了,偶尔换换口味,尝尝清粥小菜,不也是别有一番滋味吗?” 她说着,朝那男子道:“去,陪陪王爷,若是陪得好,自然有你的好处。” 男子咽了咽口水,只能听话地朝纳兰镜闻走去,还未走到她身边,赤尘衣忽地抬眸,眉眼凌厉,一只装有酒的杯子被他狠狠砸在男子脚边,碎片酒水四处飞溅。 “滚开!” 沈惜没想到会是纳兰镜闻身边的男子率先发难,甚至越过纳兰镜闻,更何况纳兰镜闻似乎没有半点不悦,这男子倒是有些手段,她看着赤尘衣的目光中带上了些许探究。 男子被赤尘衣狠戾的眼神吓到,惊叫一声,踉跄着后退两步,眼含哀求地望着纳兰镜闻。 “王爷……” 第三百三十二章 第三百三十二章 男子香肩半露,朝着纳兰镜闻的方向缓慢移动,伸手就想扯住她的衣角,比他动作更快的一根筷子,牢牢地插进了地板之中,男子的手腕在瞬间出现一道狰狞的划痕,血流不止。 他惊恐地后退,看着赤尘衣的目光如同看见了鬼似的。 赤尘衣周身气质倏地变得阴狠乖戾,漆黑的眸中渗着寒意,“若是不想要你的手,尽管碰她!” 他说这话明明是对着地上的男子说的,可话语间却是在警告沈惜,沈惜看了眼牢牢插进地上的筷子,眸中闪过一丝狠辣,她身居高位如此久,谁敢这般下她面子,更何况还是个男子。 沈惜抬头朝纳兰镜闻看去,语气意味不明。 “王爷身边人倒是好功夫,只是在下还未听说过,王爷娶了这么一位性子泼辣的夫郎。” 赤尘衣像是被她的话刺激到了,眼底的杀意几乎凝为实质。 “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小小的凡人,我的名字你还不配知道!” 若不是纳兰镜闻在身边,他早就把这个女人杀死了! 沈惜从未被一个男子如此当众羞辱过,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桌下的手紧紧攥着拳头,她身后阴在暗处的女子见状,握上腰侧的刀,上前一步蓄势待发,沈惜偏头看了眼,后者这才退后再次隐没如暗中。 她攥拳的手又缓缓松开,朝着纳兰镜问道:“王爷,您这是何意?” 纳兰镜闻瞥了眼她身后,顺势搂住身旁人纤细的腰肢,将人往怀里带了带,笑道:“一个男子罢了,他懂什么?沈大人一个女子难不成还要跟一个男子计较?” 赤尘衣稍稍软了些紧绷的身子,让纳兰镜闻搂得舒服些,垂下眸不再将视线分给旁人,乖顺的模样和刚刚简直判若两人。 纳兰镜闻语气稍顿,又道:“沈大人也看到了,本王的夫郎不喜欢本王身旁有别的男子,沈大人的好意本王心领了。” 话落,原本垂着脑袋的赤尘衣猛地抬头,眼底有着不可置信,神情错愕。 纳兰镜闻同他对视一眼,搂着他腰的手更紧了些,示意他乖一些,赤尘衣表情怔忪,又再次垂下脑袋,让人看不清神色。 沈惜脸上的神情变幻,实在精彩,被纳兰镜闻一句话钉得死死的,若是真要计较,传出去怕是说她欺负男子,有失身份,众目睽睽之下,便只能忍耐。 有些人就是矛盾,既想做坏事,又想要好名声,可鱼和熊掌自古不可兼得。 不过沈惜到底是一个难缠的对手,很快便调理好了情绪,再次露出笑意。 “王爷说的是,男子而已,什么都不懂,在下若是真的较真,传出去怕也是叫人笑话,只是在下只听说王爷仅一位王夫,便是凤天容丞相之子容衡玉,可从未听说过王爷有其他夫郎。” 纳兰镜闻:“本王与尘衣早已私定终身,还未成婚,待成婚之时一定给沈大人发请柬。” 她面色如常,可手却被人紧紧握着,力道极大,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那便提前祝王爷喜得佳人了。” 事已至此,沈惜已经很明白了,纳兰镜闻不愿同她扯上关系,更不可能与她合作,既然如此就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她原本想着,若是有凤天这一强大助力,她登上皇位还不是指日可待?可她三番五次邀请纳兰镜闻出来都被拒绝,这好不容易赴约了,却是如此情形。 对方只差将不可能合作写在脸上了,她若是看不懂,那便当真是蠢笨如猪了。 沈惜举起酒杯,朝着纳兰镜闻道:“与王爷相识一场便是缘分,那这杯便敬王爷。” 纳兰镜闻拿起桌上的酒杯,微微一笑,朝着她的方向隔空敬了一杯,随即一饮而尽。 沈惜见状,借着喝酒的动作掩盖住愈发扩大的嘴角。 还不等说话,船身突然开始剧烈的摇晃,紧接着是众人尖叫的声音。 “来人啊!有刺客!! 纳兰镜闻偏头朝窗外看去,便见水中突然冒出许多黑衣人,众人尖叫逃窜,可不一会儿便血流成河。 黑衣人飞跃上楼,直逼纳兰镜闻等人而来,沈惜的侍从挡在她面前,纳兰镜闻则抱着怀中人,手腕翻转,手中的千丝刃犹如利剑般射出,眨眼间便取了对方性命。 “保护大人!!” “保护王爷!!” 瓷器破碎,血流满地,尽管如此,那群黑衣人依旧不得靠近她分毫,她神色冷漠,红衣如火,周身气势凛然,寒光剑影,血光崩现,鲜血从脖颈处喷涌而出,不消片刻便有数十名黑衣人倒在地上,死状惨烈,鲜红的血水将地板染成暗红色。 赤尘衣想出手,但被人牢牢搂在怀里,“蝼蚁罢了,不值得你出手。” 纳兰镜闻目视前方,语气淡漠,哪怕被一群人包围仍旧游刃有余。 赤尘衣抬手,轻柔地擦去溅在她脸上的血迹,他知道她是顾忌着自己身上的伤,既然她不愿,那他就乖乖听话。 “好。” 这群黑衣人看似是无差别攻击,但实际全朝她这来,招招致命,这是冲她性命来的,势必要让她交代在这,可有些人的算盘落空了。 沈惜躲在暗处,好似在等待着什么,可见纳兰镜闻游刃有余的模样,眉头逐渐紧皱。 怎么会这样? 所有黑衣人很快被斩杀殆尽,纳兰镜闻有些嫌弃地看了眼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看向从暗处缓步走出的沈惜,语气严肃。 “沈大人,是不是该给本王一个交代?” 沈惜见她没有半点事的模样,脸色实在算不上好。 “是我疏忽大意才让贼人有了可乘之机,待回去之后一定严查此事,给王爷一个交代!” 纳兰镜闻掩去眼底的冷意,带着赤尘衣朝外走去。 “那本王便等着沈大人的交代。” 沈惜看着她的背影,眼神阴毒,猛地踹翻了桌子。 “一群废物!!” “请大人责罚!” 她身边女子瞬间跪了下去,沈惜见状,一把抽走她手上的长剑,挥手砍下,女子肩上便立马出现一道狰狞的伤口,可那女子眼睛都未曾眨一下,神情冷漠。 角落里的男子不受控制地发出一声尖叫,又很快捂住嘴巴,沈惜偏头,提着剑缓慢朝他走去。 “你也是废物!” 第三百三十三章 第三百三十三章 纳兰镜闻带着赤尘衣离开画舫后,这才停了下来,她抬手朝自己胸口一点,从口中将刚才喝下的酒吐出,赤尘衣瞳孔紧缩,一把抓住她的手。 “阿闻!” 纳兰镜闻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不碍事。” 这点毒于她来说,还算不上什么,哪怕是喝下去也不过修养几日,她有玄力傍身,所以并不致命。 赤尘衣松开她的手,转身便朝回走,纳兰镜闻一把拉住他,“做什么?” “我去杀了她!!” 赤尘衣红着眼,眼中杀气四溢,宛如深渊黑洞,吞噬着周遭光线,怒火几乎将他的理智吞噬。 纳兰镜闻朝身后的侍从递了个眼神,她们得令退下,只留下他们两人。 “现在还不是时候,她还有用。” 沈惜手中掌握白及一半的兵力,若是现在杀了她,恐怕手下人会选择直接造反,杀入皇宫,这明显不是一个好方法。 若不是如此,早在见到沈惜的第一面,她就已经将她杀了。 她派人去查过,沈惜没有亲人,她是孤儿,凭着自己考入京师,一路向上,坐到如今这个位置,可谓是人中龙凤,可若不是她狼子野心,恐怕会有个大好的前程。 可错就错在,她的野心实在太大,生出了妄想。 沈惜手中的势力皆臣服于她,忠心耿耿,纳兰镜闻曾派人借着他人的名义策反过,可皆以失败而归,所以对于沈惜,她几乎没有弱点,更没有软肋。 这种人若是能收为己用,将是一大强劲的助力。 如今朝中唯一能与她对抗的便是萧瑾,两人争锋相对,已经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唯一让沈惜安分的方法,便是以更强大的势力镇压她,让她这辈子都生不出半点妄念。 不仅如此,她还要沈惜手中再无一人可用,威逼利诱不成,那便换个方法。 纳兰镜闻看着赤尘衣那张美艳的脸,好似想到了什么,“你们狐族最擅蛊惑人心,尘衣可愿帮我个忙?” 赤尘衣很快领悟到了她的意思,神情怔然,眼角泛着红,就要落下泪来。 “阿闻……是,想要我……去蛊惑她?” 纳兰镜闻知道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连道:“不是你,是你的族人。” “也不是蛊惑沈惜,而是她手下的人。” “我自然不可能让你去蛊惑别的女人。” 赤尘衣知晓自己会错意,偏头擦去眼角的泪水,声音有些哑:“好,我会传信让长老们派人过来。” “若是快的话,应该明日就到。” 他说罢又低下头,不想让纳兰镜闻看到他有些狼狈的模样,纳兰镜闻失笑,牵起他的手朝驿馆走去。 “这些肮脏事,不需要你出手,你只需要好好待在我身边便可。” 赤尘衣看着她的背影,一时有些恍惚。 其实刚才,若是她当真想要自己去蛊惑那沈惜,他也一定会答应,哪怕不愿,可他更不愿她失望。 …… 刚回到驿馆,还未打开房门,纳兰镜闻便顿住了脚步,赤尘衣也将注意力从她身上抽出,看着紧闭的房门,房内陌生却又熟悉的气息令他下意识看向纳兰镜闻。 后者只顿了一瞬,偏头望向他,赤尘衣握着她的手逐渐用力,寒意在瞬间遍布全身,指尖微颤。 “尘衣……” 她刚开口,里面便传来熟悉的声音,“是姐姐回来了吗?”随后便是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赤尘衣朝着她露出一个勾人的笑,可眼底没有半点笑意,嗓音喑哑低沉。 “阿闻不开门吗?我记得里面那人好像眼睛不太好……” 其实纳兰镜闻没有想让他们见面的打算,她没有想到一向繁忙的阿年此刻会出现在驿馆,实在是让她猝不及防。 纳兰镜闻还没回答,赤尘衣率先推开了房门,阿年听到声音,摸索着朝他们的方向走过来,可刚碰到人便察觉不对,他脸上的笑容便荡然无存,声音严肃,“你不是姐姐,你是谁?” 赤尘衣直勾勾地盯着阿年的脸,那目光实在算不上友善,阿年下意识地偏过头,“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在姐姐的房间?” 赤尘衣轻声笑了笑,笑得勾魂摄魄,“我?自然是阿闻最在意之人。” 阿年拧眉,自然能听出他话语中的敌意。 “姐姐从来未同我说过你。” 赤尘衣不以为意,“我和阿闻之间的羁绊,又何须和旁人提起?” “我们相知相伴,恩爱不疑,我们之间的感情天地可证,你不过是个后来者。” 他看着阿年隐隐苍白的脸色,唇角的笑意愈发扩大,“哦不对,你也算不上什么后来者,你不过是打着弟弟的名号,做尽越界之事,却上不得台面见不得光的插足者。” 赤尘衣每说一句,阿年的脸色便白上一分,垂在身侧的双手死死地揪住衣角,许是在皇宫待久了,他也学会了不喜形于色,除了脸色苍白,看不出任何情绪。 “据我所知,姐姐的王夫只有一位,那便是衡玉哥哥,还从未听说过有个相知相伴,恩爱不疑的最在意之人!” 他刻意咬重最后几个字,丝毫不处于下风。 “要论后来者,插足者,那也应该是你才对!” 赤尘衣唇角的笑意逐渐落下,周遭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一直在她面前装成柔柔弱弱的模样,骗她一路相护,她知道你这般伶牙俐齿吗?” “与你无关!” 二人争锋相对,谁也不肯让谁,纳兰镜闻终于看不下去,走进房间。 “行了。” 突然的出声让阿年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慌乱,纳兰镜闻走到他面前,神情复杂。 阿年连忙拉住他的手,神色惊惶,“姐姐……” “谁允许你碰她的?!” 赤尘衣上前想要将两人拉开,被纳兰镜闻制止,他便只能站在一旁,一瞬不瞬地盯着两人紧握的手,满身戾气。 阿年顾不得其他,慌乱道:“姐姐……我没有骗你……我没有……” “阿年从未骗过姐姐,绝无半句谎话!” “姐姐信我好不好……” 第三百三十四章 第三百三十四章 纳兰镜闻垂眸看着他紧攥着自己,沉默片刻后回握住。 “我知道。” 阿年眼眶泛着红,嘴唇轻轻颤动,语调微颤,我见犹怜,赤尘衣恨不得撕烂他这张脸,两人紧握的双手实在刺眼。 “他就是在你面前这副模样,所以才让你对他有了私心吗?” 赤尘衣质问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纳兰镜闻。 纳兰镜闻无奈,对着阿年道:“你先回宫,有什么事晚些再说。” 阿年眼底流露不可置信,他张了张嘴,他以为纳兰镜闻会像以前那般无条件护着自己,会同他解释,可却没想到纳兰镜闻会让他走。 “姐姐……” “阿年。” 纳兰镜闻唤了他一声,“听话。” “你先回宫。” 他指尖颤抖着,心脏像是被一块巨石压住,沉闷难受得紧,眼中的泪欲落不落,微微低下头,低声道:“好。” 阿年松开手,门外的侍从听命上前扶住他,他脚步缓慢,走到门口时突然停下,转过头来,微风拂过发梢,露出他苍白漂亮的脸,朝着纳兰镜闻露出一个柔软的笑,“姐姐,我此次来,原是想告知你,明日是祭祀天地,拜祭宗庙的日子,直到登基前一日才能回宫。” 他停了停,垂下眸,像是不想让纳兰镜闻看到他眼底的脆弱。 “原本想来问问姐姐,要不要同阿年一起去,但既然姐姐有事,那阿年就不打扰了。” 他说罢,转身离去,没有再回头。 纳兰镜闻看着他清瘦的背影晃了神, 她想起来了,白及新皇登基前,都会有四日要去城外的长鸣寺住下,拜祭宗庙,意味着君权神授,是上天的子嗣,届时会有重兵把守在寺外四日,直到登基前一日才能回宫。 赤尘衣上前一步挡住了她的视线,抱住了她的腰。 “阿闻,别走。” 纳兰镜闻回神,将人拥进怀里,声音淡淡的,令人听不出情绪。 “不走。” 在看不见处,赤尘衣眼底闪过危险之色,默默环着她腰的手更紧了几分。 …… 后面的日子,许是赤尘衣知道她会去找阿年,所以日日缠着她,密不可分,形影不离,赤尘衣的族人也在第二日抵达,她给每个人发布了任务,一一去蛊惑沈惜手下的人,效果显著,毕竟狐族之术,并不是常人能够抵抗的。 她们会沉迷于温柔乡无法自拔,逐渐荒废所有事,待时间一长,沈惜手下便再无一人可用。 沈惜手上如今有着十万大军,萧瑾手中依旧是十万,而宫中禁军约有五万人,如今的禁军首领卫昭是个墙头草,两边互不得罪,在沈惜和萧瑾之间虚与委蛇,大部分因着卫昭这个因素,两方势力保持着诡异的平衡。 这是在接手护送阿年这个任务时便得到的情报,卫昭此人虽狡猾,但却同沈惜不同,她有软肋。 卫昭是个极为重女轻男的人,因为自身原因,她拥有孩子极为困难,所以连着娶了二十几个夫侍,可就算如此,也仅仅只生了三个儿子,后来更是四处求药,求神拜佛,这才终于在四十岁岁时得了个女儿。 不过卫昭此人聪明狡诈,哪怕她再喜欢女儿,也从不表现出来,甚至对女儿非打即骂,格外严苛,却对三个儿子格外好,要什么有什么,宠溺至极,卫昭府外头的人都说,这卫昭只喜欢儿子不喜欢女儿,若是谁娶了卫昭的儿子,怕是能分得卫昭大半的家产。 可那不过是卫昭为了掩人耳目的方法,实际上都是做给旁人看的,所有的家产恨不得全给女儿,更是将女儿保护得死死的,从未让外人看到过一眼,所以几乎没人知道卫昭的女儿长什么样,倒是那三个儿子总是在外人面前晃悠,更何况如今朝中暗潮汹涌,若是有一人得知她爱女如命,怕是会拿女儿威胁她。 卫昭也深知这一点,早在之前就将女儿悄悄送离了京城,至今没有一个人找到。 当然其中不包括纳兰镜闻,这个任务她交给了镜池,因为查到卫昭将女儿送至了凤天城外,具体位置就不得而知了,只是这也足够了。 这也是为什么她让镜池护送容衡玉回京的一个原因,如今卫昭的女儿已被找到,落入她手,卫昭自然不得不站队了。 此次阿年前往长鸣寺,也是卫昭领队守在寺外,所以她根本不担心沈惜会趁此次机会对阿年下手,若是阿年死了,卫昭以及卫昭的女儿,都该陪着阿年一起死。 只是卫昭爱女如命,她不敢有误。 白日纳兰镜闻一直同赤尘衣在一起,晚上便去城外与大军汇合,商讨相关事宜,一连三日,都是如此,直到第四日,趁着赤尘衣前一晚太累,她才有空前往长鸣寺。 长鸣寺外梨花长盛,风一吹便簌簌落下,绵绵细雨夹杂其中,零落纷飞,又是一番盛景。 卫昭见是纳兰镜闻来,伏身行了个礼,四下无人,她刻意放低声音。 “王爷,殿下在东厢房。” 纳兰镜闻点头,朝着东厢房走去,卫昭见状,欲言又止。 “王爷……” 纳兰镜闻回头,“怎么?” “沈惜也来了,这几日她都来了。” 纳兰镜闻眸光微顿,没有说话。 卫昭继续道:“最初沈惜也不过在此待一会儿便走了,可这两日沈惜待的时间越来越久,我看殿下……” 卫昭看着纳兰镜闻漆黑如墨的双眸,咽了咽口水,道:“好像和她待在一起挺开心的。” 纳兰镜闻神色不变,并未回话,而是朝着东厢房走去。 东厢房是离佛寺最近的一间房,所以一路上都能听到诵经礼佛的声音,可她一路走至庭院外便停下了脚步,沉默地注视着院中的两人。 阿年坐在石凳上,面带浅浅的微笑,旁边是一身玄袍的沈惜,正望着他不停地讲着什么,一派和谐的模样。 纳兰镜闻沉默地看着,一旁的侍从也守在她身边,望着里面欲言又止。 微风再次拂过,梨花纷落,一片雪白的梨花缓缓飘落至她的肩膀,轻柔无比,几乎令人察觉不到。 第三百三十五章 第三百三十五章 一片梨花从眼前旋转飘落,纳兰镜闻伸出手接住,花瓣落于掌心之中,她垂眸凝视,最终缓缓攥紧。 也不知站了多久,院中阿年脸上的笑意有些勉强,他身子不好,没办法长时间站立或坐着,他掩面咳嗽两声,沈惜见状,状似关心,“殿下可有哪里不适?” 阿年摇头,疏离道:“有些乏了,怕是不能招待沈大人了。” 沈惜拂去身上的花瓣,站起身来,“既然如此,那臣便不打扰了,殿下好好休息,明日便要离开长鸣寺了,还望殿下保重身体。” 阿年点头,但笑不语,直到沈惜离开,这才缓缓起身,朝房中走去。 纳兰镜闻踏入院中,背对着她的人听到脚步声顿了顿,却没有转身。 “何事?” “是我。” 纳兰镜闻望着他的背影,平静出声。 阿年沉默了许久,终于转过头来,脸上是同以往不同的疏离的笑,“姐姐今日怎么来了?” 他没有像往常那般第一时间迎上来,而是远远站着,两人遥遥相望。 纳兰镜闻上前走了几步,同他拉近距离,漆黑深邃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来看看你,这几日在这住得可还好?” “还好,姐姐不必担心。” “药可按时喝了?” “一日三次,不敢落下。” “你的眼睛……” 她抬手,想要摘下他发间的花瓣,却被他稍稍偏头,躲了过去,纳兰镜闻的手停滞在了半空中,神色晦暗。 阿年像是没察觉到,自顾自地说着。 “还有些模糊,不过约莫着也快好了,姐姐不用担心我。” 他望着纳兰镜闻的方向,声音很平淡,像是普通的叙述。 不知何时,诵经声停了。 纳兰镜闻对于他冷淡的态度感到些许不适,略微蹙眉,却没说什么,只是询问道:“听说沈惜连着来了许多日?” 提及此,阿年愣了愣,随即弯了弯眉眼,“姐姐消息倒是灵,沈大人这几日的确日日都来,怕我无聊,带了许多小玩意送给我。” 他说着,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倒是有趣。” 闻言,纳兰镜闻眉头皱得更深了,“你怎能同她走得如此近?沈惜的目的你难道不知吗?” 还未说完,阿年便打断了她的话,“姐姐,我知道,我不是傻子。” 他神色淡淡,眉眼间却不似当初,“你一直守着我,护着我,阿年感激不尽,可待登基大典后,你便要走了,姐姐有没有想过,若是你走后,我该如何自处?” “所以你便想通过讨好沈惜来稳固自己的位置?” 纳兰镜闻眸色幽深,紧紧地盯着他。 阿年唇角的笑意有一瞬间的凝滞,纳兰镜闻也意识到自己的话实在伤人,却也没有替自己辩解。 风中荡漾着梨花淡雅的香气,明明是令人舒适放松的日子,可如今的气氛却让人沉闷。 许久,阿年才哑着嗓开口:“这些日子送进宫的女子不下百名,我每日要耐着性子应付她们,还要周转在朝中各个大臣之中,阿年实在有些累了。” “若说目的,她们谁没有目的?而沈惜不过是更明目张胆些,我也更清楚她的目的,她想要我身边的位置,以此来掌握朝政,更何况我为男子身,坐上那个位置本就不为世人所容,若是沈惜能够让她们闭嘴,又何尝不是一个好办法?” 他说着,轻轻笑了笑,声音低低的,像是快要消散在风中。 “更何况姐姐你忘记了,我活不了多久了。” 纳兰镜闻一时喉间堵塞,相顾无言,阿年似乎是累极,眉眼间都染上了疲惫。 “若是没有其他事,姐姐就回去吧,若是再耽搁,那位说不定就要生气了,阿年便不送姐姐了。” 纳兰镜闻看着他的清瘦单薄的背影,在院中站了许久,直到耳边再次响起诵经声,她才恍然回神,掌心传来些许刺痛,这才发现刚刚的花瓣已被蹂躏得不成样子,她垂下手,转身离开,手中的花瓣也悄然落下,碾作尘泥。 …… 回到城中,纳兰镜闻遇到个令她意外的人,她看着眼前依旧凌乱的女人,蹙起眉头。 “你怎么在这?” 阿蛮捂着自己的脑袋刚要开骂,听到熟悉的声音愣了愣,见到是纳兰镜闻,两眼放光。 “ 你你你!!你怎么在这?!” 纳兰镜闻无奈,拉着她走到一旁,放低声音,“怎么回事?你不是朝南走了吗?” 阿蛮撇撇嘴,“有人求我治病,我就来了呗。” “谁?” “好像是白及的什么官,姓萧什么?” 阿蛮歪脑袋思索着,她的话却让纳兰镜闻的神色骤然变得凝重。 “萧瑾?” 纳兰镜闻试探道。 “对!就是她!你认识?” 阿蛮望着她,纳兰镜闻眉头紧蹙,“可知萧瑾得了什么病?” “不知道,我才刚到,正等人来接我,还没见到人呢。” “说来也奇怪,这人非让我在城东的榕树下等着,搞得神神秘秘的,要不是听说白及的凝雪酿好喝,我才不来这一趟呢。” 阿蛮自顾自地说着,没有注意到纳兰镜闻的神色,许久没听到对方说话才反应过来。 “你怎么了?对了,你那小夫郎呢?他怎么样了?眼睛可好了?” 纳兰镜闻心不在焉,随意地应付了几句,又询问道:“你等的人何时来?” 阿蛮抬头看看天气,估计快了吧。 纳兰镜闻点头,“若是看完病了,来驿馆找我,我替你安排住处。” 她说完,便急匆匆走了,阿蛮喊都喊不回来,只能嘀咕着说怪人。 纳兰镜闻回去后便派人去查萧瑾得的什么病,这些日子从未听到萧瑾生病的风声,可见瞒得紧紧的,若不是今日碰到阿蛮,不过说来奇怪的是,自上次不欢而散后,萧从钰许久没来找自己了,她原本还以为她们是想要另寻办法,不和她合作,现在看来,怕是真的出事了。 消息很快打探到了,是自从上次萧瑾和沈惜见面后,身体开始不适的。 初步判断是沈惜对萧瑾下手了,只是萧瑾这些日子依旧出现在众人面前,看着没有半点不适的模样,若不是已经请到了阿蛮,恐怕还以为当真没什么事。 第第三百三十六章 第三百三十六章 沈惜这几日并没有其他动作,说明她并不知道自己的计划已成功,后日便是登基大典了,可此时的朝堂之上,早已暗潮汹涌。 阿蛮是临近傍晚才回来的,看到纳兰镜闻身边的男子时还愣了愣,“你这……” 赤尘衣也在打量着她,目光赤裸,闻言轻抬下巴,“阿闻的夫郎。” 这些时日他都以纳兰镜闻的夫郎自居,身边人听得习惯了,也会唤他一声王夫,纳兰镜闻知道,但并未阻止她们这般称呼,反正不过一个称呼罢了。 阿蛮像是了然,“啧啧”两声,朝纳兰镜问道:“那你另一个小夫郎呢?” 话落,赤尘衣立马看向纳兰镜闻,神色危险。 纳兰镜闻没什么表情,却第一次朝阿蛮解释,“不是夫郎,弟弟罢了。” 阿蛮还想说什么,但看到纳兰镜闻的眼神,又将话咽了回去。 不想浪费太多时间在这些没营养的问题上,纳兰镜闻将桌上让下人准备好的凝雪酿递给她,询问道:“萧瑾得的什么病?” 阿蛮迫不及待地喝了口,却发现没有想象中的好喝,咂咂嘴,有些失望道:“这凝雪酿也不像传闻中那般嘛。” 她这一趟来亏了。 发觉房间有些安静地可怕,她抬头便见纳兰镜闻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看得她背后发毛,干脆转过身子背对着纳兰镜闻,这下感觉好多了。 “不是什么病,只是中毒了。” “可能治?” “自然能治,有我在,这些毒不在话下。” “不过我没有治。” “为什么?” 纳兰镜闻疑惑。 阿蛮又喝了口酒,咂吧咂吧嘴,感觉没什么味,干脆拿来当白水喝着玩,“没有为什么,不开心,不想治了呗。” 她治病一向看心情,之前答应纳兰镜闻纯粹是因为嘴馋,她能在纳兰镜闻那吃一次瘪,就不会在其他人那吃第二次,让她不高兴了,就算是让她当皇帝也不治。 更何况她又没说答应去看看就一定要治病。 纳兰镜闻知道她随性,但没想到她当真如此随性,什么都不顾,“她们怎么惹你不高兴了?” “没什么,就是她们规矩太多,进府前还要搜身换衣服,我不喜欢。” “那她们就如此让你走了?” 纳兰镜闻说着,起身朝窗边走去,打开窗朝下看了看,阿蛮见她的动作,翘着二郎腿语气慵懒道:“放心,她们没跟着来,早被我甩掉了。” “只是你这楼下眼线也不少啊,还怕再多几个?” 纳兰镜闻关上窗户,看向她,“你得治她。” 阿蛮微愣,像是没听清,“什么?” 纳兰镜闻再次重复,神情认真,“你得治萧瑾。” “但得吊着她,不能立马治好。” 阿蛮也不蠢,很快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轻佻的表情逐渐正色起来,“你想做什么?” “我之前说过,我讨厌你们朝廷中人,更不想参与你们之间的争斗。” 纳兰镜闻走回桌旁坐下,不紧不慢道: “一瓶金风玉露。” 阿蛮噌地一声站了起来,“你再说一遍?” 纳兰镜闻伸出两根手指,再次道:“两瓶金风玉露。” “你调查我?!” 阿蛮神色震惊,“你怎么知道我在找它?” 纳兰镜闻依旧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模样,神色淡淡,“怎么样?” “只是让你帮我吊着萧瑾,不将她的毒彻底根除,这于你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吧?” 阿蛮紧紧盯着她,半晌没有说话,纳兰镜闻也不急,等待着她的答复。 终于,她松了口,“我再考虑考虑。” 一旁的赤尘衣见状,直接道:“若是不答应,那就别怪我动手!” 纳兰镜闻拉住赤尘衣的手,点头答应,“明日之前,希望我能得到你的答复。” 阿蛮没理会赤尘衣,抽了抽嘴角,“如今已经晚上了……” 纳兰镜闻一脸理所当然,“所以你只有一个晚上的考虑时间。” 阿蛮就没见过像纳兰镜闻这样蛮不讲理,恬不知耻的无赖!自己再一次地掉入了她的陷阱里,偏偏还不能挣扎! 干脆负气离开,纳兰镜闻也不追,慢悠悠喝了口茶,又给赤尘衣也倒了一杯。 阿蛮到底还是答应了,金风玉露她必须要拿到手。 次日。 纳兰镜闻刚准备动身去萧府,却见到一位不速之客。 “有何事?” 萧从钰神情慌乱,看着纳兰镜闻,像是遇到了什么大事。 “王爷,我刚刚得到消息……” “殿下的养母父……” 她停了停,好似难以说出口,纳兰镜闻也意识到什么,神情逐渐变得严肃起来。 “他们怎么了?” “死了……” 哐当。 门外突然传来东西落地的声音,众人皆闻声望过去,便见阿年不知何时站在外面,神情呆滞,像是站不住了般,双手抵在门边,撑住几乎摇摇欲坠的身体。 “殿下!” 萧从钰喊了一声,从未想过阿年会出现在这,门外的人突然转头离开了,比萧从钰更快的是一道红色的身影,只一瞬间便追了出去。 阿年身形摇晃,跌跌撞撞地朝外跑去,可他看不清,很快便踉跄地跌倒在地,膝盖和掌心传来剧痛,擦出狰狞的血痕,可他却浑然未觉,再次挣扎着站起身来想要跑出去。 他脑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跑出去,不要留在这,就当今日从来没有来过这,那么一切都没有发生。 那么一切都可以如常…… 只是天不遂人愿,他再次跌倒,重重地摔在地上,双腿几乎疼得没有知觉,无论如何也站不起来。 身体骤然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可如今的他只想逃离。 纳兰镜闻将人抱起来,便见他没有一丝血色的面容上斑驳的泪痕,他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泪水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不断滑落,眼中甚至没有半点光芒,像是被抽去了灵魂,只剩下一副空壳。 心里像是被无数根针扎了似的,泛起细细密密的疼痛,她小心翼翼地擦去他的泪水。 “对不起。” 怀中人呆呆地抚上自己的面颊,却在触碰到一片湿润时愣了愣,随即剧烈地挣扎起来,哑着嗓哽咽道:“让我回去,放开我,求求你……” “让我走……” “求求你……” 第三百三十七章 第三百三十七章 阿年不停地挣扎着,试图离开这个以前令他无比依赖眷恋的怀抱,泪水不断涌出,他极力抑制着颤抖,双手不停地推搡着纳兰镜闻,哭得泣不成声。 “不要……” “求求你……放开我……” “回宫……我要回宫……” 他低低哀求着,嘶哑不堪的嗓子只能发出一些破碎的音节,泪水洇湿了他的衣裳,发出痛苦的干呕,神情痛苦,脆弱不堪。 纳兰镜闻从未见到过他这副抗拒的模样,只能如他所愿放开他,他跌跌撞撞地起身逃离这里,不断地跌倒又不断地站起身,如此反复,偏偏他不让任何人靠近。 纳兰镜闻站在原地看着他狼狈的背影,难以忍受似地瞥开眼,朝着一处角落道:“将殿下安全送回宫。” 空气中泛起一阵波澜后再次归于平静,萧从钰赶到她身边,看着她慌乱道:“王爷,殿下怎么……怎么突然来这了?” 纳兰镜闻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萧从钰不明白她这一眼是何意,但却知道自己做错事了。 明日就是登基大典,今日却出了这事,殿下的养母父对殿下有多重要她是知道的,若是因此殿下不愿继位,或是出了什么事,那她万死也难辞其咎。 纳兰镜闻跟了上去,看着侍从将人平安送回皇宫,阿年推开想要搀扶他的宫人,踉跄朝殿内走去,他脚步凌乱,就要跌倒,纳兰镜闻下意识想要去接住他,有另一只手却比她更快。 纳兰镜闻脸色沉了下来,看着沈惜小心翼翼地扶住阿年,低声询问,阿年说不出完整的话,只能无声流着泪,浑身几乎瘫软在她身上,无法支撑,任由沈惜搀扶着自己回了宫殿,纳兰镜闻站在殿外,一双漆黑深沉的眸子宛如蕴含着风暴,看着两人的背影逐渐消失在眼前,她周身气压极地,让人不敢靠近。 负在身后的手紧紧地攥着拳,神色冷峻,寒意侵袭全身。 她上前两步,却被人挡住了去路。 “王爷,殿下说谁也不见。” 宫人战战兢兢地低下头,不敢看纳兰镜闻。 纳兰镜闻看了眼紧闭的殿门,又望向面前的宫人,眼神锐利而凌厉。 “沈惜又如何能进去?!” 宫人还是低着头,硬着头皮道:“还请王爷恕罪,殿下刚才吩咐了,不允许任何人入内。” “包……包括您。” 纳兰镜闻有生以来第一次吃了闭门羹,可她仅仅只是生气阿年身边有别人,但更多的是怜惜,他明明可以求她,哪怕他不用讨好沈惜,她依旧会帮他稳固皇位,不让任何人威胁到他的位置。 只要他开口,她便能不要任何报酬,无条件帮他。 更何况她本就有意替他筹谋一切。 纳兰镜闻站在殿门口等了许久,直到沈惜出来看见她时明显愣了愣,随即挂着笑朝她走来。 “王爷进宫可有事?” 纳兰镜闻不想见到她,没有回话,神情冷漠。 沈惜见她如此也不生气,状似无意地瞥了眼紧闭的殿门,悠悠道:“殿下如今已经睡了,王爷若是想见殿下,怕是只能等到明日登基大典之后了。” 近乎挑衅的话让纳兰镜闻终于将视线落到她身上,眼皮轻掀,与面上波澜不惊相反的是,漆黑的瞳仁里凝结了两片冰花,笼罩在一团幽寂的火苗中。 “沈大人又是为何入宫?” 沈惜摊了摊手,“我是臣,殿下是君,君臣相见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更何况明日便是登基大典了,我不过进宫与殿下商讨明日的相关事宜罢了。” 冠冕堂皇,偏偏让人找不出半点错处。 纳兰镜闻望着她,缓缓道:“上次刺杀一事沈大人还未给本王一个交代,看沈大人这副模样,怕是已经查到是谁干的了吧?” “此事本王已上报皇姐,皇姐震怒,命本王必须查清此事是谁干的,否则若是因为此事影响到两国交好,那便得不偿失了,沈大人说是吧。” 沈惜脸色一僵,“自然,只是此事实在复杂,幕后的凶手更是狡猾,还请王爷再等两日,届时一定给王爷一个交代!” “沈大人最好说到做到,否则皇姐若是生气了,之后发生什么可不是本王能说了算的。” “请王爷放心。” 沈惜说完就匆匆离开,有凤天施压,她就必须给纳兰镜闻一个交代,哪怕是拉个人出来当替死鬼,反正总要有人死,才能平息一国之君的怒火。 纳兰镜闻即使口头上占了上风,如今她也没有半点高兴,想进去依旧被人牢牢地挡在门外。 她眉头紧锁,“他还是不愿见本王?” 宫人点头,“王爷请回吧。” 若是如同之前那般,这小小的一道门又如何能挡住她?可她知道,阿年现在不愿见她,不愿自己看到他如此狼狈的模样,也是在生她的气。 纳兰镜闻终于妥协,对宫人道:“你告诉殿下,就说本王会帮他,让他不必担心。” 宫人虽不懂话中的意思,但还是如实地禀报,纳兰镜闻深深地看了眼殿门,最后转身离开。 她离宫后便带着阿蛮前往萧府,同萧瑾做了交易,要她交出手中的十万大军,萧瑾不明白为何纳兰镜闻会突然插手白及朝廷之事,可如今她卧病在床,浑浊的双眼看着面前的女子。 纳兰镜闻双手负在身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萧瑾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终于像是听天由命般,挣扎着起身,双腿微颤,跪在了地上。 双手掌心朝上,掌心里是半枚兵符,缓缓伏身,以头抢地。 “老臣愿交出兵符,换白及永世安宁!” 纳兰镜闻将兵符收拢至袖中后就要离开,萧瑾却叫住了她,纳兰镜闻回头。 萧瑾沧桑的脸上布满皱纹,眼中却泛着光。 “殿下如今还未成长,不足以担此大任,却因老臣一己之私,让殿下被迫承担一切,还望王爷能够帮扶一把,更请王爷能够善待殿下!” 原本殿下可以不用回来,可以一直自由自在,无拘无束,而不是困于宫中,在虎狼环伺中祈求明日的太阳。 她有愧。 萧瑾早已苍老,所有的事让她身心俱疲,可为了白及不落入贼人之手,仍旧苦苦支撑着,因为她知道,若是她倒下了,那么手下人便失去了主心骨,沈惜此人狼子野心,手段狠厉,她不会放过她们的。 所以她不敢倒下,拖着这么一副身子等到现在,等到她的皇子殿下回来。 好在明日殿下就要登基了,若是有了凤天的帮助,她便也能放心了。 第三百三十八章 第三百三十八章 灯影交错,看不清萧瑾的脸上到底是忏悔还是其他。 “你是在愧疚吗?” 萧瑾不说话,纳兰镜闻也没等她说话,轻笑一声,像是嘲讽。 “你若是当真愧疚,就不会派人将阿年的养母父杀了。” 萧瑾猛地抬头,却只能看见纳兰镜闻渐行渐远的背影。 阿蛮随意地看了她一眼,从怀中掏出个瓷瓶丢到地上,瓷瓶骨碌碌滚至萧瑾腿边,她却丝毫未察觉,神色怔然惊惶。 忽地狂风大作,将摇曳的烛火吹灭,房间骤然陷入黑暗,静谧无声。 …… 阿蛮很快跟上纳兰镜闻的脚步,偏头看她,语气古怪。 “你那小夫郎是白及即将继位的新帝?” 纳兰镜闻目视前方,神情淡淡,闻言停了下来,视线落到她身上。 “弟弟。” 阿蛮听懂她的意思,撇了撇嘴,“没区别。” “你们之前那般,谁知道你们是姐弟?更何况那小子心意那么明显,之前你不是都默许了吗?这次又为何突然避嫌?” 纳兰镜闻没说话,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阿蛮被她看得背后发毛,移开视线。 “行了行了,弟弟就弟弟呗。” 纳兰镜闻继续朝前走,阿蛮就跟在她身边,悄悄地观察着她的神色,状似不经意道:“你这么快就查到是这萧瑾杀了你夫……你弟弟的养母父,速度这么快?” “只能是她。” “为什么?” 阿蛮不懂,纳兰镜闻再一次停了下来,掌心是刚刚拿到的一半兵符。 “萧瑾要他没有任何留恋,乖乖地做白及的皇帝。” 杀了阿年的养母父对于沈惜来说没有任何好处,沈惜巴不得阿年有牵挂,这样她就能更好地掌控白及,把握朝政,可萧瑾不同,萧瑾要阿年除了白及,没有任何地方可去,她要阿年无牵无挂,一心坐在那个位置。 若说萧瑾是在忏悔,愧疚,不如说她是在赎罪。 论心狠手辣,萧瑾和沈惜又有何区别?不过立场不同罢了。 阿蛮好似懂了,表情古怪,“她就不怕阿年知道这事吗?” “知道又如何?等到那时候阿年早已登基,事已成定局,再无更改的可能。” “那若是阿年知道后,丢下皇位,抛弃白及所有百姓离开了呢?” 纳兰镜闻目光沉静,远处的皇宫今晚灯火通明,所有人都在为明日的登基大典做准备,她声音平淡,听不出是何情绪。 “萧瑾在下一场赌注。” 赌阿年是否也如她那般心狠。 更何况还有沈惜在,若是阿年当真抛下皇位,那么身份再无不同,为了以绝后患,届时沈惜如何下手,都无人再敢说什么。 阿蛮听得云里雾里,还想说什么,便见纳兰镜闻走了,她只能赶紧跟上。 她就说吧,她讨厌皇家中人,讨厌朝廷,讨厌这个表面和谐,实则暗潮汹涌的地方。 …… 次日。 洪亮的钟鼓鸣声打破了整个京师的安宁,余音环绕,久久不能平息,气氛庄严肃穆,众人皆身着朝服,神色严肃,纳兰镜闻站在高台下,看着这长长的百级石阶,青如翠的地上平铺着一层巨大的红毯,两侧摆满了金银珠宝,气势宏伟。 可如今她心里却在想,阿年能不能走得上去。 金羽殿气势磅礴,琉璃瓦的重檐屋顶,朱漆门,同台基,历位君王皆于此。 今日萧瑾也在,只是没有昨日看着虚弱,一副无事的模样,神情严肃,生人勿近。 沈惜倒是脸色不太好,她是最不想看到阿年登基的人,若是能好那才是真的见鬼了,更何况昨晚,她应该发现些什么了。 钟声再次敲响,随着宫人的一声“时辰到!”,百官朝拜,跪于道路两侧,纳兰镜闻闻声回望,众人抬着玉辇缓缓出现在视线范围内,而玉辇之中坐的正是阿年。 乐声悠扬,鼓乐齐鸣。 他身着龙袍,神情自若,被宫人搀扶着从玉辇上下来,随着他的出现,众人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如雷贯耳,响彻云霄。 纳兰镜闻收敛气势,稍稍后退两步,却没有同众人一样下跪,高呼万岁,她只是静静的注视着那熟悉的身影,他好似长高了些,但还是同之前一样瘦,或许说是更瘦了。 阿年身旁的宫人退至一旁跪下,他则步履平稳,缓步朝着石阶走去,石阶很长,走至一半时,阿年便已经呼吸凌乱,动作迟缓,额上也泛起了细细密密的汗水,只是他没有任何停顿,继续朝上走去,每一步都坚定沉着,时间一点点过去,他终于站在了最高处,俯瞰百官朝拜,姿态尊贵而威仪。 “众卿平身。” 清冽却威严的声音自上传来,众人再次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朕承天命,不负所望,愿同众卿共创我白及盛世!!” 萧瑾看着高台上的少年,眼眶逐渐湿润,终于等到这一刻了。 若问她悔吗? 她不悔。 一切都是值得的,她守好了淳于氏的天下,不负先皇所托!!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纳兰镜闻上前一步,走至中间,身形挺拔,声音铿锵有力。 “陛下登基,乘天启运,愿国祚绵长,万事太平,凤天贤王纳兰镜闻受陛下之意,携礼相贺,愿我国与贵国交好,风月同辉,友谊长存!” “本王带领凤天十万大军前来,特供陛下调遣,愿两国同心齐德,共创盛世辉煌!!” 话落,全场一片哗然,皆震惊地看着身处中央的纳兰镜闻,沈惜难掩惊骇,仿佛怀疑自己听错了。 就连萧瑾也面露震惊,瞪大双眼,所有人都没想到,纳兰镜闻会将十万大军拱手相让,这不就是变相地给阿年撑腰,让他稳坐皇位,再无一人能够撼动他的位置。 再加上萧瑾给的那十万,相当于如今阿年手上有二十万大军,那些对他有异议的人,也能彻底闭嘴,更何况还有凤天做后盾。 沈惜的脸色可谓是精彩,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纳兰镜闻竟会为阿年做到如此地步,十万大军放在哪个国家都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竟然就被纳兰镜闻那么轻易地送人。 她脸色黑了又黑,死死地看着纳兰镜闻,自己所有的谋划都因她这一举动功亏一篑! 如今她恨不得生扒了纳兰镜闻,即便如此也难以解她心头之恨! 第三百三十九章 第三百三十九章 纳兰镜闻神色淡漠,无视四面八方投来或惊诧或愤怒的目光,稍稍仰头,看着高台之上的少年。 只是少年没有因她的话而露出欣喜的神情,反而表情平静,看不出情绪,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下面。 “那便替朕谢谢凤天陛下了,那便如王爷所说,愿两国友谊长存。” 纳兰镜闻注视着他,企图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可是什么都没有,仿佛有哪里不一样了,这让她微微蹙眉,按下心里那点不适,退至一旁。 大典继续,她看着这繁杂的登基仪式有些走神,身旁不知何时出现了人。 阿蛮也不知道是如何来到这的,她看着高台上的少年,有些感慨道:“有些日子不见,他竟变成这副我高攀不起的模样,真是世事无常啊。” 纳兰镜闻因她出现回神,偏头看她,“你怎么来了?” 阿蛮双手环胸,不屑道:“怎么了?就你能来?” 她轻嗤一声,随即又像是想到什么,神情有些惋惜,“只是可惜天妒红颜啊。” 纳兰镜闻蹙眉,想捂住她的嘴。 阿蛮却是顿了顿,道:“看他这副模样,应该只能活几个月了吧,前脚刚登上皇位,后脚就……” 话还未说完,便被纳兰镜闻一把攥住手腕,力道之大,让她不由得痛呼出声:“你做什么!放手!!” 纳兰镜闻眼神凌厉,脸色黑沉,“你说什么?!” “我什么说什么?这不就是事实吗?你不早就知道了吗?快放手!我手要断了!!” 纳兰镜闻没有放手,反而攥得更紧了些,阿蛮疼得面容扭曲。 “什么事实?!什么几个月?!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 纳兰镜闻语气急厉,嗓音中压抑着怒气,眸若寒冰。 “你先松手!你这样我怎么说!!” 手上的力道骤然消失,阿蛮捂着手腕揉了揉,随即瞪了眼纳兰镜闻,后者面容冷凝,沉沉地盯着她,风雨欲来。 识时务者为俊杰,阿蛮咽了咽口水,道:“你之前不是说你知道吗?他只能活到二十岁。” “那你所说的几个月又是何意?” “他如今十九,离二十岁不就几个月吗?我有哪里说错了吗?!” 纳兰镜闻突然怔住,随即是更大的愤怒,一把掐住她的脖子,“胡说!!” “他不过十六岁,又哪来的十九岁?!” 钟鼓乐声极大,几乎盖过了她们这边的声音,只有极少数人发现纳兰镜闻这边的不对劲,只是无人敢上前。 阿蛮攥着她掐着自己脖子的手,企图将她的手扒开,可无论如何也掰不动,她脸色通红,真想用药毒死面前这个女人! “我没有胡说!他如今就是十九!我不可能看错!!” “我若是都错了,那这个世上便没有人会对!!” 纳兰镜闻看着不停挣扎的女人,大脑思绪纷杂,她说的话不停回荡在脑中,手中力道也逐渐收紧,阿蛮几近窒息,用力拍打着她的手,要是再不松手,自己真的要下去见师傅了! “……放手!!” 脖间的力道猛地消失,新鲜空气如潮涌般涌入口腔之中,阿蛮有些狼狈地坐在地上,劫后余生。 纳兰镜闻蹲下身看着她,声音冰冷,“你如何能确定他如今十九岁?” 阿蛮捂着脖子咳嗽两声,翻了个白眼,“每个年龄段骨骼的发育都有不同,寻常大夫可能只能看出他的骨骼是哪个年龄阶段,可我和普通大夫不同,能精确到具体的年龄,十六岁和十九岁的骨骼虽然相差不大,却仍有区别,他分明就是十九岁!” “而且他身体不好,所以发育缓慢,看起来也显年纪小,你认为他十六岁也正常,但他的的确确十九岁。” 纳兰镜闻看着她,神情冰冷,一时无言。 阿蛮不可能说谎,纳兰镜闻知道,她说的是真的,就如她所说,她若是错了,这个世上就没有人会对。 那么撒谎的就另有其人。 纳兰镜闻起身,阿蛮见状也想起身,面前突然伸出一只手,她愣了愣,想有骨气地拒绝,但她现在浑身发软,只能借着纳兰镜闻的手站起来。 “是他告诉你他十六岁的吗?” 纳兰镜闻没说话,算是默认。 阿蛮“啧啧”两声,“我还以为你一直知道他只能活几个月了,原来是以为他才十六岁,刚开始知道他是白及新帝的时候我还在想,这群人怎么会推一个活不久的人坐上皇位,感情都被骗了啊。” “所以你第一次见我,便知道他的情况?” 纳兰镜闻看着高台上,神色晦暗。 阿蛮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登基大典快临近尾声,上面的少年好似快支撑不住了般,身形晃了晃,又很快稳住,几乎看不出来。 “是啊。” 纳兰镜闻记得,当初阿蛮说她是怪人,将一个快死了的人带在身边,可到如今才知道,两人以为的快死了,都不是同一个意思。 白及的皇子是于十六年前被丢弃,此事她早已派人去查探过,没有任何异议,可阿年如今却十九岁,那么…… 他不是白及丢弃的皇子,那他到底是谁?! 突然,耳边传来熟悉的气息,似天山之上的雪莲,清冷从容,紧接着清冷的嗓音传入耳畔,纳兰镜闻垂眸,敛去眸底的异色,垂在身侧的手却逐渐攥紧。 天边划过一声啼鸣,纳兰镜闻抬头看了一眼,随即转身离开原地,来到一处隐蔽的地方,一只硕大的黑鹰落于她的肩膀,她熟练地取下黑鹰腿边的信打开,眸底渐渐凝聚寒冰,薄薄的信纸于大力之中化为灰烬。 无数条线索缠绕,在她脑中逐渐化为一个可能, 纳兰镜闻极少动怒,可此刻的她眼里没有半点温度,渐渐酝酿出一场风暴,青筋在手背上隐隐浮现,周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骨子里透露出来的怒意不禁令人胆寒。 肩膀上的黑鹰似乎是察觉到她在生气,立即扇动着翅膀逃离了此地,纳兰镜闻看着它离开,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而去。 第三百四十章 第三百四十章 纳兰镜闻就坐在御花园,等着那人来,登基大典的流程走完,队伍便朝着御花园这边走来,玉辇上的少年神色慵懒,侧耳听着身边人低语。 队伍突然停了下来,玉辇上的人顺着众人的视线淡淡看去,当对上一双晦暗冰冷的眸子时,没有任何意外。 略显苍白的唇角勾起一抹轻微的弧度,他被人搀扶着从玉辇上下来,朝着身后人摆摆手,“都下去吧。” 随后,他缓缓朝着纳兰镜闻走去,在纳兰镜闻灼灼的目光下,坐在了她身旁。 “王爷可有事?” 纳兰镜闻看着他的脸,依旧美得惊心动魄,双眼纯净,像是清澈见底的湖水,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怜惜,没有防备。 这张脸可当真是会骗人啊。 “眼睛何时好的?” 没想到纳兰镜闻第一句会是问这个,他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淡淡道:“朕还以为王爷会第一时间质问呢。” 纳兰镜闻看着他,“本王如今该唤你什么呢?阿年?鹤永年?又或者是……” “长生。” 少年听到这个名字没有任何意外,勾了勾唇,神情闲适,“有何区别呢?王爷想唤什么都可以。” 原本只是试探,可如今纳兰镜闻已经可以确定了。 “假装成白及被丢弃的皇子,为了不让本王发现,假装出这一副怯懦的性子,让手下假扮‘长生’追杀你,这样本王大部分的注意力都在防备上,如此就发现不了你的破绽。” “那日你手下假扮成你,本王都已经追上去了,可你不惜自伤也要让本王回来,那时本王疑惑,为何那日的长生虽依旧蒙面,行为举止间却略显生疏,本想追上一探究竟,可你却赌本王在意你的生死,听到你受伤,只能回来。” “更何况,长生以女身示人,而你是男子,甚至不顾男子的名声,脱光衣服毫无保留地让本王确认,这才打消了本王心底那点疑虑。” “这一路上长生的刺杀不断,可你却没任何事,是因为你也想尽快抵达白及,登基上位。” 纳兰镜闻说着,长生点点头,没有否认。 “这一路上,你说的那些,不过是为了让本王怜惜你,从而帮你上位,稳固你的皇位。” “就连昨日那出戏,也是你安排好的,对吗?” 从长鸣寺回宫,那些大臣都会去接驾,又怎会让他一人跑出来,还去驿馆寻她! 那时的她一心想着他的养母父死了,他该怎么办,从未细想到这些,若不是今日阿蛮说他如今十九岁,她或许根本不会回想这些事,还当真是疑点重重。 长生笑得明媚,哪怕此刻脸色苍白,依旧挡不住眼底的笑意。 “朕也没想到,王爷会如此在乎朕。” “原本王爷一直没表态,甚至看到朕和沈惜在一起,也没有任何生气吃醋,朕还以为朕的计划失败了呢,所以才迫不得已出此下策,以此来激一激你,明明满是漏洞的一出戏,可你偏偏上钩了,答应替朕坐稳皇位,看来朕在王爷心中的地位,比朕想还要高呢。” 他声音暧昧,眼中却没有丝毫温度。 纳兰镜闻不为所动,只觉面前人格外陌生,好似从未认识过。 “你让人放出你所谓的养母父的消息,就是为了让萧瑾杀了他们,因为你知道萧瑾要你稳坐皇位,任何事都不能成为你上位的阻碍,萧瑾也被你算计了。” 长生眨眨眼,不置可否,更没有半点心虚的模样。 “白及丢弃的皇子呢?” “死了,早在被人丢出皇宫后就死了,宫内是豺狼虎豹,你以为宫外就是安宁和谐吗?只有那些蠢货才会相信那小小的婴孩会在被抛弃后还活着。” 纳兰镜闻看着他,突然笑了,像是在嘲讽,“本王该说什么好呢?说你善于谋略,工于心计,又或者说你实在够狠,以身入局,用真心当筹码呢?” “就连你所说的喜欢也是假的,长生,你到底还有什么是真的?” 她声音有些哑,像是蒙着淡淡的雾气,隐含凉意,其中还有着令人不易察觉的愤怒与失望。 长生修长苍白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顿了顿,他状似无意地瞥开眼,平静道: “我早就说过,我要这天下,你既然不肯与我合作,我便只能这样。” “不过你有一点说错了。” 他的视线落在纳兰镜闻身后开得正艳的牡丹上,富丽堂皇,倒是与她相衬极了,声音中没什么情绪,像是平淡无波的水面,未曾泛起一丝波澜。 “我以身入局,用真心当筹码,赌你是否会为我沦陷,这场赌注里,我亦付出了真心。” “正因如此,真情流露,才能骗得过你。” “真心换真心,很公平,不是吗?” 微凉的风吹过,拂过他的发丝,露出那双眼睛,明净透亮,纳兰镜闻注视沉默片刻后低低笑出声,扯着唇道:“是本王技不如人。” 为达目的竟做到如此地步,甚至不惜付出自己的真心,是她技不如人,她无话可说。 长生漆黑的长睫微颤,偏头望着她,“你们女子生来便拥有一切,而我们男子要拼尽全力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我替我自己所谋,又有何不对?” 付出了真心又如何,这不过是世上最不值钱的东西。 “如今已将一国收入囊中,还要感谢王爷的帮助。” “你就不怕本王现在就杀了你?” 长生勾唇,“王爷自然可以现在就杀了我,可弑君是重罪,白及会立马出兵前往凤天,届时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皆因王爷而起。” 到底是他啊,所以才敢不带一个守卫,同她单独待在一起,他早就算到自己不会对他出手。 纳兰镜闻没说话,紧紧盯着他,最终视线落在他手腕露出的那一抹青色上,长生顺着她的视线垂眸,眸光微凝,随即将青玉镯摘了下来递给她。 “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若是永远无法出头,那便该烂进地里才是。” 纳兰镜闻并未因他的话生气,将镯子接过瞧了瞧,轻轻摩挲片刻后,手上一松,那青玉镯便瞬间落到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你说的是,它就该烂进地里才是。” 第三百四十一章 第三百四十一章 风声戛然而止,一切都归于平静,两人各立于一方,四目相对。 长生全程平静,仿佛地上碎的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东西,毫不在意,只是看着有些心烦意乱。 他撇开眼,“王爷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你的眼睛是何时痊愈的?” 他“噗嗤”一下笑出了声,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御花园中,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眼尾湿润,长睫上挂着泪水,许是太过忘乎所以,又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几乎要将整个肺给咳出来,脸色如同浸在水中的宣纸,由苍白变至透明,病气缠绵。 纳兰镜闻再没有如同以前那般将人担忧地揽进怀中,而是冷眼看着,眼前人再也不是她的阿年了。 长生终于停下了咳嗽,声音却变得嘶哑,像是力气用尽了。 他抬头看着纳兰镜闻,眼眶泛着红,唇角却挂着笑。 “我以为,你会问我为何要帮南宫欲安。” “答案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吗?” 纳兰镜闻反问。 当初纳兰吟查探到,南宫欲安身边有个从不露面的国师,姓鹤,来自四国之外的玉隐阁,那个上古遗留下来的隐世家族,而长生便是那个鹤国师,鹤永年。 玉隐阁禁止族人参加四国的斗争,可长生违抗禁令,挑起争斗,只为了将天下收入囊中,而他帮助南宫欲安的目的已经很明显了,不是吗? 若不是她同时收到天地阁的情报和雪卿珩的传音,说南宫欲安身边的鹤国师消失,不见踪迹,却曾出现在白及境内,而雪卿珩说长生来了白及,她或许根本不会同两者联系起来,这一试探,还当真印证了她的猜测。 长生仿佛听不出来她话中的阴阳怪气,而是道:“到达白及的第一日,我的眼睛便痊愈了。” “还是感谢王爷这段时间的照顾了。” 他说着,扶着石桌边缘撑起身来,朝着她微微鞠了一躬,可纳兰镜闻只觉讽刺。 所以那日,他们在街上相遇时,他早就看见了自己身边的赤尘衣,利用那次相遇,让她不安愧疚,再到后来,赤尘衣也被算入了他计划之内,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让自己替他铲除身边一切障碍,帮他坐稳皇位。 所有事情终于在此刻,吹散了层层的迷雾,暴露于阳光之下,让人躲闪不得,直面真相。 纳兰镜闻静静地注视着面前的人,眼底的情绪连长生也看不懂,空气愈发沉闷,几乎让人快要窒息。 许久,他才听到一声极轻的叹息,如同掉落后干枯的树叶,唯余失望破败。 “哪怕你不做那些事,本王也早已决定帮你。” 那日他对她袒露情意,求她不要丢下他一个人时,便已决定,明明之后的事都可以不用发生,费尽心思去抢夺一个早已得到的东西,何必呢? 少年人苍白的指尖微颤,又缓缓蜷紧,脸上的笑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心下一片冰冷麻木。 纳兰镜闻敛去眼底的失望,转身离开,长生看着她决绝的背影,出声道:“我一定会得到这天下的。” 像是发誓,或者是急于证明什么,又或者是想挽留,可到底是什么,他也不清楚。 其实早就不重要了。 那人始终不曾停留,毫不犹豫地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 出了皇宫,天色不知何时暗了下来,纳兰镜闻回了驿馆,阿蛮不见踪影,问了侍从才知道,她已经离开京师了,具体去往何处,她没有说,只是说有缘自会相见。 纳兰镜闻对此没什么意见,阿蛮从来都是自由的,她要去哪都与自己无关,只是今日自己有些情绪失控,误伤了她,自己还没有向她道歉,只能等到下次再见了。 回到驿馆,便命令手下收拾东西准备启程回凤天,所有人都没想到她会今晚启程,不过无人有怨言,很快便收拾好了一切,整装待发。 上马车时,一名侍从突然上前,询问道:“王爷,那一千只祈天灯还放吗?” 纳兰镜闻微愣,身旁的赤尘衣察觉到她握着自己的手用力了些,不由得看向她。 “什么祈天灯?” 纳兰镜闻露出一抹笑,问他,“想看吗?” “阿闻为我做的吗?” “嗯,为了博美人一笑,想看吗?” “那自然要看。” 赤尘衣上前环住她的腰,柔顺的发丝缠上指尖,心底的那丝沉闷被扫去,纳兰镜闻偏头在他脸颊落下一个轻吻,转头吩咐道:“放吧,既然做了,不看看可惜了。” “是。” 漆黑无垠的夜空中突然升起千盏天灯,将夜空渲染得昏黄,如同点缀在黑夜中的点点繁星,忽明忽暗,在微风中摇曳生姿,形成一幅盛大的画卷。 人们被这幅盛景美得出门观赏,赞美与嬉笑声相融相洽,开始纷纷合手许愿。 盼故人归来,愿爱人常在,愿岁岁年年,长命百岁。 十里灯火尽繁华,月下灯前不见君。 宫中。 殿外的议论不断传进殿内,哪怕已经刻意压低了声音,也依旧听得清晰。 “天上好多天灯啊,你们快看!” “好漂亮!也不知是谁放的,这么多灯得不少银子吧?” “最近也不是什么节日啊,是不是哪个女子为了心上人放的天灯?” “那边掉下了一个,我们快去捡起来,顺便也能许个愿!” 身旁的宫人蹙眉望着殿外,躬身对床上的人道:“陛下,老奴这就让他们闭嘴。” 床上的人缓缓睁眼,神色平静,“你出去吧。” 身旁的宫人一愣,很快领命出去,长生有些吃力地坐了起来,沉默地看着紧闭的窗,随即起身走过去,将窗打开,入目是十里灯华,如星河灿烂。 带着凉意的风拂过脸颊,吹起鬓边的发丝,将空荡的里衣吹得晃荡起来,他恍然未觉,只是仰头看着这漫天明灯,昏黄的光浸染眼眸,苍白的脸色都变得温柔了起来。 “你们看,这灯上好像写了什么。” “真的哎!快看看快看看!” “这写的……阿年,长命百岁……” “阿年是谁?” 哗啦。 清脆的落地声突兀响起,站在昏黄灯火中的人愣愣地看着满地凌乱的碎片,没有半点动作,脚下的地毯被鲜血浸染成深红,可他仿佛察觉不到,神情麻木。 脑中不断回荡着那人抱着他时,耳边落下的呢喃。 “我们阿年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 长命百岁 —— 阿年,长命百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