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明教追人》
1. 微贱如尘
一场初雪,青云城的冬日如期而至。虽不至于路有冻死骨,乞丐们都收起碗和打狗棍,卷起铺盖各回各处,路上的行人也把手伸进衣袖当中,不肯轻易露出来,防止被寒风冻伤。
“啊,抱歉。”
猛然间撞上一堵人墙,赵锐连忙往后缩了缩,低下头,一副无所适从的样子。他个子不高,面颊苍白,十二三岁的年纪,身上棉袍皱皱巴巴,裤子上也破了洞。
说话时带着一股哭腔,语无伦次,“我要给弟弟去抓药,没、没想到这么急——”
话音未落,被撞的中年男人劈手朝他打,好在赵锐早有防备,连滚带爬地一躲,巴掌落了个空。
“真晦气!不长眼的东西。”
眼见一击未中,男人的眉毛都快跟眼睛贴在一起,露出万分嫌恶地摆摆手。他急于赶路,因此最后只是恶狠狠地瞪了赵锐一眼,见赵锐点头哈腰的往后退,这才作罢。
待到男人的身影在视野中消失,赵锐如蒙大赦,匆匆转身往街角跑去,生怕迟一步就被抓回去。
他一连跑了几条巷子,才从怀里掏出刚刚那人的荷包来,捏在手心上掂了掂,不由大失所望。接着冷笑一声,想不到这般盛气凌人,竟是囊中羞涩,只有二两银子、几块铜板。
转眼间到了一座破庙前,红漆的大门也掉了颜色,里头佛像早已被搬走,墙角堆满灰尘,上有蜘蛛结网。
一个瘦小的身影探出来。男孩比赵锐低上一截,脸色灰扑扑,眼神怯生生的。两人约好在此地碰面,尽管如此,赵锐还是见到他那一刻才放下心来。
“小雨,先把这个拿好,头儿那边也该让你过去了。”
头儿是他们这帮小贼的领袖,一个牙齿发黑的老贼。一群没爹没娘的孩子给他偷东西,只为了换口馊饭,有间不漏雨的茅草屋住。
赵锐过去把荷包塞给他,可不管怎么说,小雨都是握紧了拳头,却不肯伸手接住。他脸颊冻得通红,吸吸鼻子,“锐哥,自打认识你以来,我总是在拖累你。”
“说什么傻话。赶紧拿着。”
小雨是去年入行的,在入秋时生了场病,头儿不愿给他治病花钱,又嫌他不够机灵,就要把他扔掉。赵锐不舍得,每天把汤饭一分为二给他带去,后来小雨活了下来,可头儿说要把之前的缺补上才能让他回去。
“锐哥,前几天我梦到爹娘了,他们骂我没出息,变成了贼。头儿那样无情,你跟着他也不会有好下场的。”
赵锐的力气比他大的多,不由分说的掰开他手指,把银子和铜板塞进去。小雨都要哭出来了。
“锐哥,你攒攒钱,然后跑吧。”
赵锐摇摇头,心里有些悲凉。
之前不是没小孩想过跑,都被头儿的人,在他们面前活活打断腿,扔进河里淹死。况且就算顺利跑了,以后的日子连温饱都顾不上,又有什么用?
最终还是扯出一抹笑,装作轻松地开口,“你放心,现在那几个孩子好吃懒做,有他们在,头儿总会看咱们顺眼一点。”
赵锐再次上街,脑海中仍然回荡着小雨说过的话。他自觉已经成熟不少,不会为这些事想哭了。可为何心像是被挤过一般难受?
生在纯朴厚道的农家,一场洪水,田地全被淹了......他成了家里唯一活着的人。
那年死了许多的人,做棺材的发达起来。他跟着一个棺材铺老板做吊丧郎,后来老板的伙计醉酒点着了铺子,事后一口咬定是他所为,他就被赶了出来。
饿了三天三夜昏倒在地,被头儿捡到。
做小偷,混得好的,从小贼变成大贼,再变成头儿那样的老贼,混得不好,也许偷一次东西就被人打死,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青云城一分为二,东边是王公贵族、达官贵人,像他这样穿的破破烂烂的进去是要被扭送到衙门的;西边就是平头百姓住的地方。
赵锐做吊丧郎时,在东边待过,那时他刚刚在双亲惧亡的悲痛中缓和。大户人家红砖绿瓦,街上高头大马驶过,趾高气扬,仆从们前呼后拥。
哪怕是办丧事,也会有黑沉沉的橡木棺材,扎着五颜六色的纸人,请来做法事的僧人手持佛珠念经,前来吊丧的人络绎不绝。
他莫名想到尸骨无存的父母,哭得格外伤心。事后那户人家给了不少赏钱,老板在其中分出一吊铜板给他。
人和人怎么能相差这么多,死了做鬼都不能幸免。他呢,难道真的要一辈子当贼吗?
思绪纷乱间,脚步已经远离了破庙。继续往前,已经接近西郊,举目望去,只见冬日里孤零零的树杈,落了雪,白茫茫一片。
赵锐远远的望见一座方宅,顿时打起精神。他熟悉这片地方。这里有家医馆,郎中姓谢,性情孤僻,但医术卓绝,春夏秋冬都有人来看病。这些人往往带着不少银子,是他赚钱的风水宝地。
寒风刮来,猛地往脖子里灌,赵锐打了个哆嗦,躲在树林暗处,把手往袖子里一缩,打算守株待兔。
不多时,果然三四个人骑着马过来,远远便听到马蹄声笃笃而来。赵锐瞪大双眼细细打量他们。做贼最需要有眼力见,需要看得出什么人最有钱、最容易得手,他做吊丧郎的时候见过世面,看得出这几人身上穿得都是云彩锦绣,价格不菲,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老爷。
他眯起眼睛,想进一步看清。接下来一幕,却令他膛目结舌。只见马还没停稳,就有一个男人被解开绳子扔了下来。
“好啊,背叛了教主,正愁没地方找你,你还大摇大摆的来青云城,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赵锐看见这几个人身上都背着刀,不由打了个寒颤,顷刻间意识到事情没他想象的那么简单。他现在只希望没人发现他。
被摔在地上的人狂笑起来,笑声沙哑,在空旷的林子里显得分外可怖。
“哈哈哈哈哈,想不到我弯刀王一世英名,竟然中了你的迷药!顾晓寒,明教有了你,真是越来越下三滥了啊。”男人躺在地上,忽然仰起头,恨恨啐了一口。“呸,吃里扒外的玩意。”
“你有病,本就不是什么名门正派,何谈光明磊落。能抓到你就够了。”
叫顾晓寒的人翻身下马。他穿着一袭黑色棉袍,面色和雪色一样冷峻。靴子踩住那人的头颅,异常平静地审问道:
“为什么要回青云城?在找什么东西?”
“哦,我为什么不能来呢?”弯刀王呢喃道,“青云城可是我的家啊,家,是个好地方,为什么不能来呢......顾晓寒不懂,燕赤、江由,你们都没有家吗?”
顾晓寒皱起眉头,正待开口,却被一阵突兀话语的打断了。
“为什么?李飞生,不要像个白痴一样问我为什么?我师妹如此待你,你却是如何对她的?”
一个高而黑壮的青年暴跳如雷。他眉毛和眼睛紧紧贴在一起,穿着布衣,看起来凶神恶煞。
“你冷静一些。”顾晓寒提醒道。
“如何待她?我不就是骗她会娶她,然后她就怀了我的孩子。哈哈哈哈哈,没想到你这个做师兄的却是一往情深,只可惜......”
话还没说完,赵锐看见江由一脚踹了过去,他听到一阵抽气声。
“别跟他废话,”燕赤出声道,“直接杀了他,给你师妹报仇。”
“杀了他?”江由低声重复,忽而面色狰狞、咬牙切齿,看得赵锐一阵心悸。“不如先抽掉他的手筋脚筋,再把他剁碎,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赵锐看见江由拔出剑,寒光闪闪,顷刻间连刺四剑,躺在地上的人连连惨叫,他也不由捂住嘴巴,往后退了一步。
谁料天不遂人愿,偏偏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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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枯树枝落在他身后,脚下咔嚓一声,赵锐连忙停了下来。
可习武之人感官本就敏锐,刀口舔血的亡命徒更甚。眼见顾晓寒已经转过头去,两眼如炬。
赵锐大气都不敢出,心砰砰跳个不停。
“有事?”燕赤问。他生得文邹邹,在冬日里手持折扇,冒充温文尔雅,不像个刀口舔血的暴徒,反而像在青云城见过的读书人。
顾晓寒摇摇头,赵锐正松了一口气,便听他说道,“有人,看雪地上的脚印。”
在赵锐藏身处附近的雪地里,明显有纷乱的脚印。他来的时候斟酌过何处地形便于藏匿,特地在周围绕了一圈,却忘了掩藏踪迹。一般人谁会注意这个啊?
赵锐暗道不好,拔腿就跑,可他哪里跑的过年轻力壮的习武之人,转而便已被江由扯一个胳膊揪了出来,往地上一推,跟那个弯刀王李飞生并列排着。
“出现在这里,估计是李飞生的人,直接杀了吧。”江由皱着眉头。
燕赤摇摇扇子,“还是先问清楚。”
赵锐哇哇大哭,职业原因,他哭起来炉火纯青,眼泪不要钱一样的往外涌。“少侠饶命!小的要去给弟弟治病,因此带了钱来这里的医馆,不料竟在此遇上诸位。少侠明鉴,我跟这个人实在半分关系也无啊!你们要对他寻仇,我绝无异议!”
顾晓寒约莫是被吵嚷的有些无语,如果不是他手中的刀抵在李飞生脖子上,以防生变,大抵还会给这孩子的脑袋来一下子。
两人附在顾晓寒耳边说话。一边说一边不时朝他们瞟一眼,肯定是在商量如何处置他们的事。赵锐一边哭,一边急得冒汗,却想不到脱身之法。棉衣忽然被很轻微的扯了一下,赵锐用余光一瞥,李飞生用手指示意他往自己胸口探。
赵锐又飞快的抬眼看了一下那三人:
不知顾晓寒说了什么,江由反应尤为激烈,大意是赵锐看到了他们三个的脸,万万留不得。顾晓寒的摇摇头,似乎是说了什么,语气轻佻,语气却很坚定。
后来赵锐从别人口中听说了那句诛心之言,“名满天下的弯刀王李飞生,死于一无名小儿之手,难道不是莫大的屈辱吗?”
他伸手就往李飞生胸前摸索,本以为有什么绝世奇兵,能教他们反败为胜,手却被一股巨大的吸力给吸附住了,一阵灼热的感觉从掌心传来,四肢如被火灼烧。赵锐大惊,想收回手,却动弹不得。
“我就说他们俩可能有一腿。”江由回过头,看见二人的姿势,只当是赵锐要救人,不屑地撇了撇嘴,“你再怎么白费力气,他也起不来了。”
赵锐此时已经能活动了,收起眼泪,有些提防地看着三人。
“小孩儿。”顾晓寒走了过来,笑了一下。他面容其实很俊秀,只是总有化不开冷意。所谓笑,不过是轻扯一下嘴角。“想活下来吗?”
赵锐顿时点头如捣蒜,“当然想!”
顾晓寒就又笑了一下,把自己的刀递了过去。
“你去杀了他!”
晚上下了一夜雪。翌日,医馆外出现一具尸体。面容被砍烂辨认不出,当胸没入一把弯刀,鲜血淋漓,跟积雪融在一起,分外可怖。
谢雨青听着侍卫的汇报,收拾药箱的手略微一顿,“可曾见到过什么的人?”
“是有个小孩时不时来这里转悠,自以为藏得很好,只是我早就发现了。”
“之后天色渐晚,天寒地冻的,又没病人来,咱就早早收拾着歇业了。似乎隐隐听到吵嚷声,也没人注意。”
“杀人的会是那小孩吗?”
“那小孩并不会武。其实他是这里的常客,我看那孩子虽然偷钱,却总是病人从医馆心满意足地离开后,因此也不去管他,没想到竟然发生了这种事。”
谢雨青若有所思的摆摆手,让侍卫下去了。
2. 棋盘一子
杀了人就能活,杀了人就一定能活吗?
后来,赵锐头脑里一片空白,站都有些站不稳。只记得血花从那人胸口上飞溅而出,淋了他一身,手中的刀脱落在地。
江由嗤笑一声。“听这小孩说,附近还有个医馆。”他用手抹了抹脖子,是灭口的意思。
燕赤不置可否,顾晓寒却道,“罢了,人各有命,带上这小孩走吧。”
江由耸耸肩,知顾晓寒对医者颇为尊重。他大仇得报,正是畅快的时候,也就由他去了。
赵锐被浑浑噩噩的绑在马上,取代了当初弯刀王的位置。冷风刮过,冻的他四肢冰凉、浑身发僵。到了客栈,三人定好值夜顺序,便各自安歇。
第二天,几人天不亮就又起身赶路,翻山越岭,途中停留在河畔前稍作休整,生了火,凿穿冰给马喝水,他们吃干粮。
赵锐一日水米未进,靠着火源才有了一丝活着的感觉。这群人并不打算虐待小孩,扔给他一个硬邦邦的面饼。
肚子里咕咕直叫,赵锐整个人却毫无进食的欲望。他看着远处白茫茫的江水,不自觉就慢慢靠近。
燕赤在打座,闭目养神。顾晓寒刚刚从江边牵马回来,跟正在吃饼的江由打了个招呼,便低头去翻地图。
俗话说的好,一个和尚抬水吃,两个和尚挑水吃,三个和尚没水吃。他们中至少两个人都不把监视赵锐当做自己的责任。而身后是群山,背靠涛涛江水,也不觉得赵锐能跑到哪去。毕竟,只要这小孩见阎罗王前,最后见到的是他们,那就够了。
“咔嚓。”
初冬,河面虽然只结了一层薄冰,河水却也泛着彻骨的冷意。赵锐直觉冷水从眼睛、鼻孔、耳朵里灌进来,无休无止,仿佛无数双手将他扯进不见天日的深渊,让他想起黄河决堤那年,自家院子里喷涌而来的无边恐惧。
这就是死吗?这也太痛苦了。怪不得淹死的人死后的怨气能化为厉鬼。
有些后悔,这些年受了这么多苦,最终还是要走这条路。
视线忽然脱离水面,有人提着后颈把他拽了起来,带着他往岸边游。他下意识挣扎,又被按住灌了不少水。直到被丢到岸上,赵锐疯狂的咳嗽起来,开始往外吐水。顾晓寒则抱着双臂,冷冷的站在一旁。
“你现在可没有死的资格。”
赵锐听他这么说,心中刹那间升起一股恨意,用头就向顾晓寒肋骨上一撞。只听那人闷哼一声,往后退一步,接着脖颈就被人掐住了,眼前一阵阵发黑。
可又忽然被松开。
赵锐浑身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瘫在地上。他抬眼,第一次直直对上顾晓寒的目光。此人看上去比他大不了几岁,十七八岁的年纪,身形高挑修长,却灵敏有余,强壮不足。
他面容俊秀,瞳珠如黑漆,眼神锐利冰冷,在他的注视下,一切都无处遁形。原本像个雪人,现如今入了水,黑发贴在额前,浑身湿淋淋的。脸颊在寒风一吹,冻得通红,看起来竟比之前更有人气一些。
“你要带我去哪里?”半晌,他终于开口问出了一句话。
“明教,一个杀人的地方。”
昨晚赵锐做过的事,在这里日日都会发生。要不了多久,他自己就会双手沾满鲜血。而能不能活下去,也要凭赵锐本事。
“为什么不让我死?”
“你要想死,自青云城早就死了。又何必等到现在。”
顾晓寒视线扫过他,眼中尽是漠然,甩手离去了。
两人接二连三的跳水,这一耽搁,再次出发,就是半个时辰后了。
江由骂骂咧咧地把行李甩在马上。“依我看,淹死算完,多一张嘴,又浪费干粮,又拖延行程,说不定还病死在路上。”
燕赤摇摇头,眼中闪过几丝精明的算计来,望着顾晓寒的方向若有所思。
月出天山,云海苍茫,万里长风猎猎。直到广袤的长城逐渐连成一条线,就连最高处的烽火台也在视野中成为模糊的一点,赵锐这才意识到已经出了塞外。那日寻死不成之后,他也没什么勇气再试一次,便得过且过起来。
此刻倒也没什么特别的感受,还分出余力打量其余三人。只见他们俱是面色肃穆、目光凝重。杀死弯刀王之后,最初不乏插科打诨,越靠近塞外,他们之间越发沉默。不知是因奔波、劳累,还是别的一些什么东西。
明教坐落于雁回峰的半山腰,上有一百三十六教徒,行宫巍峨壮丽,名曰“长生殿”。长空无云,背后群山缭绕,一道道石阶自云层铺展而来。一行人行至此地,只见一女子提着裙摆,款款而下,她面容与一般常人无异,而声音竟娇柔妩媚,听上去令人骨头酥软。
“哎哟,教主听说三位护法的功劳,早派花娘前来迎接,可算是把你们给盼到了。”展颜一笑。
燕赤最先迎过来,笑眯眯地道“花娘谬赞,此行不过侥幸而已,教主如此看中,可真令某倍感荣幸。”嘴上这么说,暗地里却掐了她的手。江由切了一声,其他人都装作没看到。
众人一时无话,抬步上了石梯。沿途持刀巡逻的黑衣人渐渐多了起来,见了他们,皆是面容肃穆的行礼。
花娘引着他们在一座气势恢宏的大殿前停下,轻轻推门而入,隔了一会儿,又出来,道,
“教主让几位一起进去,这小孩也是。”言罢,有意无意地瞥了他一眼。
顾晓寒临行前回过头,冷冷地扫过他。“待会儿无论问你什么,都无需多言。”
赵锐说不出是什么感觉,这一路上心中如同压着海绵,最开始是沉,后来是涨涨的。待到花娘柔声细语唤他进来,也只是傀儡般迈开步子,走进这明教的正殿——顿时觉得如同走进一个极恢宏的庙宇。
大道两旁,石柱高耸,仿佛要戳破天空。中有烛台,鬼火般一跳一跳。再往前走,两侧又变为罗汉雕像守卫,手持刀枪棍棒,面目可怖,给人不自觉威慑。
正中央坐着一人,犹如佛龛中的佛像,身旁被一群武者环绕着,赵锐便知他是教主。他大概是跟弯刀王差不多的年龄,鹰隼一样的鼻子,翘着二郎腿,胡子拉碴;一个金发碧眼的小女孩被他抱着放在膝上,看年龄是女儿,看面容又不像。
教主倚在石椅上,跟下面三人说着话,颇为发愁的样子。
“当初本座说,谁能杀死副教主弯刀王,便可以取代他的位置。如今你们一同完成任务,可副教主之位只有一个,本座又该给谁呢?”
“属下认为,若按功劳来算,自然是给顾护法了。若不是他在弯刀王茶水里下了迷药,我们也不可能那么容易把他抓住。”
燕赤一面说,一面往顾晓寒的位置看了一眼。
花娘打趣道,“这么说来,顾护法不仅是最年轻的护法,还可能做最年轻的副教主了。”
江由轻轻哼了一声,看得出来,他虽有些不忿,却也找不出反驳的话来。
众目睽睽之下,顾晓寒双手持刀,半跪在地。
“启禀教主,顾晓寒不敢担任副教主一职,恐怕不能服众。”
“哦,护法难不成害怕年纪不够,难以胜任吗?这可不像你的个性啊。”
顾晓寒不慌不忙,
“实则属下并非杀死弯刀王之人,真正杀死弯刀王的,是身后这个小孩儿。”
赵锐原本被花娘引着站在一个不起眼的位置,此刻仿佛一个大锤从天而降发出巨响。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顾晓寒身后瘦弱身影上,有惊讶,有探究,有审视。他顿时出了一身冷汗,顾晓寒在打什么算盘?
不是,是......他想张口反驳。猛然间想起顾晓寒进门前那句“无需多言”。自己早已成了棋盘上的一子,被人推着上前,毫无还手之力。
教主支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可是不论怎么看,赵锐这小子都是个不会武功的废材。
横竖看不出来,他便充分发挥实践精神,将女娃娃留在石椅上,自己迈步到了赵锐身旁。赵锐见他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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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心中惊惧,连忙低下头,身体却止不住的发抖。
“你叫什么名字?”
“赵锐。”
“多大?”
“十三。”
“小汉蛮,你小子也想当本座的副教主啊?”
“不、不敢。教主愿意的话,放我回家就行。”
他的话只换来教主一阵放声大笑。教主捂着肚子,如同听到最好笑的笑话撑不住了。原本就是空荡荡的大殿里显得分外阴森。
“弯刀王啊弯刀王,跟我作对,你死的不冤!”
笑罢,他抹了抹眼泪,对着赵锐道,
“小孩儿,顾护法没告诉你吧,看到我们教徒杀人的,只有两个出路,要么死,要么就加入我们。”
“你怎么选?还要回家吗?”
赵锐猛地闭上眼睛,“我加入。”
教主摸摸胡子,对赵锐的识时务很是满意。他回到了龙椅上。
“你三人都有功,都要赏,升为长老。”
三人道,“谢教主恩赐。”
“至于顾护法,这些年你身边都没有影卫吧。”
顾晓寒依然半跪,声音淡淡的,
“属下一贯独来独往,不愿假手于人。”
“这可不行”教主摇摇头,一副惋惜的样子。
“现在当长老了,手下没个使唤的人,未免太不像话。这样吧,本座就把赵锐赐给你当影卫。”
赵锐一惊,不由向顾晓寒望去。两人视线在半空中撞上,后者眼中也闪过一丝惊愕,微微抿着唇,似是想开口说些什么;不过他很快便又收回目光,恢复那副一贯的冷漠。
“多谢教主恩赐。”
几人神色各异出了大殿,江由一出来便商量着庆功,其余人纷纷答应。赵锐命运既定,暂且将心中的凉意收下。侧目而视,没想到最终还是落在顾晓寒手里,如今也只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思绪纷乱间,顾晓寒停下脚步,转头,惜字如金道,“回见,跟上。”后一句自然是对赵锐。前一句是对诸位明教同僚。
“真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江由冲他挥挥手,待他走远后,方忍不住道,“到手的副教主就这么没了,枉我还以为他之前是个有胆色的。”
他是不明白为何有机会一步登天,临门一脚又突然放弃了。倘若是他,管什么教主副教主的,先当上再说。
“他十四岁叛逃出明教,可还是你抓回来的,你怎么会以为他有胆识?”燕赤打趣道。
“我可被他一刀扎在胳膊上,三个月抬不起来。”
燕赤闻言,和花娘相视一笑。江由见没人搭理他,自觉没意思,也走了。
燕赤这才光明正大地挽着花娘的手臂,在长生殿外慢悠悠地散步。
花娘道,“你怎么想?”
“是不是有胆识不知道,不过他应该是聪明着呢。咱这位教主在位十多年,手下三位副教主无一善终。说到底,还是一句‘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个时候上去,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如今在他推波助澜下废去副教主之位,反倒正合了教主的意思。”燕赤摸摸下巴。
“你倒比我更像在教主面前日日服侍的人了。”
“当然只是猜测,”得了夸赞,燕赤面上终于浮现出一些得色。“还要看看之后教主什么反应。”
花娘便笑了,“已经给了。”
“长老之位吗?这可是应得的。那个赵锐是他找来的,不跟着他还跟着谁?那孩子看上去呆呆的。”
“呆不呆不要紧,你只知顾晓寒早年叛逃出教,却不知他当年是作为影卫,是跟着他主上一道私逃的,后来被教里的人追杀,他杀了主子回来,但始终消不掉教主的疑心。”
所以这一次既是为顾晓寒设立影卫,也代表教主对其的信任。
“原来是这样吗?”燕赤陷入沉思,“我还以为是他性子太冷了,厌人。”
今后,有好戏看喽。
3. 明教雪宫
明教里的护法是什么地位,赵锐在亲眼见到顾晓寒住的地方时,有了直观的认识。雪宫不似大殿壮观,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房顶靛蓝色的砖瓦如同鸟儿振翅欲飞,只是很多门是锁着的。
赵锐几乎以为里面埋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转念一想,也可能是整个雪宫实在太空、太大、太没有人气了。
“张婆婆,我回来了。”
顾晓寒招呼一声,一老妪从里屋出来,她弓着身,脸颊上一道狰狞扭曲的疤痕,从左额划到嘴角,眼睛不大,瞳孔空茫无神。面相虽称不上和善,也不算凶恶。
主仆两人简单说了几句话,张婆婆又关心起顾晓寒一路可还顺利,顾晓寒点点头,又附过去在她耳边说了句话。
“哎哟哟,还是个娃娃呐。”张婆婆笑了起来,眼角的皱纹像一道道沟壑,抓住他手腕就要把他扯过来。
赵锐一惊,顾晓寒按住他左肩,不让他动。
“婆婆看不见,你让他摸摸你。”
赵锐不敢不从。一个粗粝的、带着老茧的手抚过他头顶,又落到了他耳边。他这个人不太与人亲密接触,顿时有些无所适从。
就当是从前村里的大娘吧,这样想,看张婆婆竟然生出一丝亲切。
“婆婆,先去腾出一间房来,再做几件衣裳,以后他就跟我们一起住了。”
仅仅是腾房间、做衣服这些简简单单的关照,也让赵锐心中松动,不受控制地涌上一阵暖流。就像经常喝药、嘴里常年溢满苦涩的人,一小勺蜜糖就能感受到甜,哪怕这是裹了蜜糖的剧毒。
他抬头看向顾晓寒的眼睛,见后者神情平静放松,终于鼓起勇气,“我来吧,我和婆婆一起。”
顾晓寒点点头。
这张婆婆得了令,顿时欢天喜地牵着赵锐的手唠叨起来。她并不问赵锐是哪里人、从前做了什么,为何又来到这里,而是关心他在一路上可曾受伤受累、喜欢吃什么样的饭菜。
赵锐觉得张婆婆和村里的大娘们更像了。
张婆婆又念叨着,雪宫常年只有她和顾晓寒待在一处,每到顾晓寒出任务,她一个老太婆孤零零的对着墙壁发懵。如今赵锐算是雪宫里第三个人了。
“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不要不好意思。”
虽身处龙潭虎穴、未知之地,赵锐也不由感到一丝温暖。
“听说,你最近新得了个影卫?改天带过来看看呗。”
明教里的杏林妙手,江湖人称“孤寡老人”,笑眯眯地坐在桌前喝茶。一个从来不杀人的人是不可能待在明教的,所以他一手行医,一手下毒。
“个子不高,还是个孩子,不似教中其他人,笑得纯净。你现在如果去看,一眼就能看出来。但以后就不会了。”
顾晓寒轻啜了口茶水,他这几天不仅要处理离开那段日子教内积压的旧事,还得应付升为长老后接踵而至的新事。跟这个新影卫,也没再过多接触,但也没抛之脑后。只教些简单的武术心法,让他自己去练。
“还未谢过你。”
顾晓寒有一阵子三天两头就伤得下不来床,伤一好拎着刀就冲出去杀人,这般不要命,看得混迹江湖多年的孤寡老人也是目瞪口呆。思来想去,最终送了一方迷药。
顾晓寒收了却也不太用,他把迷药当杀手锏、保命符,这次抓弯刀王倒用上了。
“哦,你打算怎么谢我啊?”老人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教里的事你也看不上,要不我给你新送一个弟子——”
“停停停”孤寡老人瞪了他一眼。“一把年纪了才不要带小孩,你自个儿的影卫自个儿带。”
顾晓寒不说话了,低下头乖乖喝茶。青年侧颜冷郁,孤寡老人默了半天,忍不住劝道:
“在明教,我见过无数人不计一切的绕开,最后不是死了,就是又回到这条路上。”
顾晓寒笑了,没有声音,只是弯了弯唇角。这次的笑带着些自嘲。他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一个人。
那个人曾经拼尽全力,不计后果地带他逃离这条路,最后还是一败涂地。
顾晓寒回到雪宫时,屋子里正传来一阵阵笑声,一老一少不知在说些什么。没人通传,以顾晓寒像猫一样轻的步子,这里面谁都发现不了他。
他索性停下脚步,远远观望了一会儿,只见赵锐乐在其中,他手脚勤快,打扫屋子,拖地整理,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张婆婆身后,一口一个婆婆,把她哄的合不拢嘴。等杂活都忙完了,赵锐道,“婆婆,我给你揉揉肩。”
张婆婆连连推拒,“一大把年纪了,哪里用得着这个。”
话音刚落,还是被赵锐按在椅子上。两只手在肩上移动,渐渐地张婆婆眉头舒展开了“哎,这阿锐,劲儿倒是挺巧的。”
“婆婆要是喜欢,我天天给婆婆按。”
顾晓寒吃惊的挑挑眉,这两人短短几天就熟稔起来,倒是出乎他意料。细看赵锐时,换了套新棉衣,洗干净后眉清目秀,的确跟他话里一般笑容纯净。他在心里又添上一条,还很会讨人欢心。
赵锐听见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顿时有些手足无措。抛开......那件事不谈,他这几天过得其实还不错,雪宫里一应吃喝毫不吝啬,吃多少都没事。白天习武做杂活,晚上蒙着棉被不用担心受冻。只是相处时间不长,他还是认为顾晓寒冷漠不好接近。
每当看到他,都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笼罩在心头。
“婆婆,你下去吧,我有话跟赵锐说。”
张婆婆得令,经过赵锐时拍拍他的肩。前几天聊起顾晓寒时,张婆婆道,他不爱说话,但是个心思细腻、很好相处的人,你们会互相喜欢的。
赵锐感受不出来。他看着那人俊秀的侧颜,一时间,手足无措。
顾晓寒没有分给他一个眼神,指了指案几上那套蓝花茶具,接着靠在躺椅上闭眼,掩映眼底的疲惫。
“去给我泡杯茶。”
这可难为赵锐了。他是个流浪街头的小贼,哪里懂得泡茶这般繁琐的手艺?他端着茶具来到后厨,脑海中回忆茶楼里的师傅。
第一步,加茶叶。
第二步,水开了,加热水。
第三步,用勺子搅拌一下?
赵锐看了眼杯子里升腾的茶沫,水的颜色半青半黄,还是比较像自己在茶楼里见到的。他也只能泡成这德行了。
端至顾晓寒身前,他轻啜了一口,向来面无表情的脸上出现一丝裂痕。而后手腕一挥,将茶水尽数泼在地上,水珠在地板上四处滚动。
合上茶盏,瓷器接触时“叮当”一声,让赵锐打个哆嗦。
泡的茶不合人心意,不会挨打吧?
“我早就应该看出来,你来自乡下。”顾晓寒扫过他,神情冷冰冰的,“就算你从来没泡过茶,也不能直接把滚烫的水端过来吧?”
赵锐脸颊发热,他平日里当然不会这么蠢。只是顾晓寒突然的指令,让他心慌意乱,只想快点完事,失了计较。
“我知错了。”同时在心里吐槽,这人哪里好相处了?
顾晓寒没再说话,挥挥手让他清理地上的狼藉。赵锐用拖布将地板擦得干干净净。
“她保不了你。”视线扫过弯腰忙碌的小孩,顾晓寒搭在太阳穴上,轻揉片刻,忽然出声道。
赵锐一愣,反应过来,登时升起一股怒意。
“我不是。”
张婆婆怜他孤苦,他怜张婆婆失明,在这人眼里,竟都成了别有用心。
赵锐心乱如麻。一个声音又从脑海中蹦出来,你就真的没这样想过吗?在张婆婆面前讨巧卖乖,难道不是为了婆婆的庇护?
顾晓寒如此不留情面地戳穿他们其乐融融下的假象。
翌日,赵锐顶着黑眼圈,踏上了下山的路。他并不知道此行要去做甚,顾晓寒在附近的城集上雇了一座马车,只道是外出探亲。他什么都不说,他便什么也不问。
来时匆匆,没观察过周围的城镇。所见之地,竟与中原之地大不相同。只见男男女女都穿着民族服饰,腰间佩刀,笑容爽朗。
到了客栈,店老板热情的招呼着,极力推荐这两名异乡人去尝尝店里招牌的乱炖,“出了这里就吃不了了!”
小店不大,可能没到饭点的缘故,只有他们两个客人。顾晓寒点点头,不一会,老板从后厨里面捧出两个大海碗,但见里面牛肉、羊肉、胡萝卜、粉条,玉米齐齐整整的拌在一起,汤色金黄,香气四溢。赵锐吃得心满意足,抬头一瞥只见顾晓寒早就放下筷子,有些神情复杂地注视着他,又把自己没动几口的瓷碗推给他。
不会有毒吧......
赵锐心中腹诽,他想起在青云城的时候,有些人会在剩饭里下老鼠药去毒死野狗,呸,他才不是狗。可就算有毒,自己也吃了一大半了,本着死也要做个饱死鬼的原则,赵锐决定接着吃。
就在他埋头吃饭的时候,客栈门前忽然传来一阵吵嚷。一个彪形大汉闯了进来,身后跟着二三个奴仆,大声呵斥道,
“你再不还钱,我就把店给你砸了!”
他一脚踹在门边的一张桌子上,动作之大令赵锐都放下筷子。顾晓寒面上没有任何波澜,让他接着吃。
店老板挤出一抹笑,只是笑得有些难看。“别,这儿还有客人呢!求您再宽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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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限几天。”
“当初你老娘病的时候,你跪着求我,怎么到现在反而赖账不认了!”
“我哪敢不认账啊”店家要哭出来了,“您一来我这生意就......”
赵锐想,被收高利贷的缠上了,难怪门庭冷落至此。
“你这生意不是挺好的吗?汉人小白脸都来凑热闹——”
那大汉才不管殃及池鱼,劈手就要扇过去,顾晓寒抬手握住他手腕,大汉如同在推一座山一样,一动不动。他心里一惊,忙收了劲儿,狠狠瞪向店老板,“三日后如果没钱送来,你就给我等着吧!”
这家店是不能呆了,结账时,店老板垂头丧气。顾晓寒拉着他走出店外,坐上车时忽然道,“这个人的头颅,明晚之前交给我。”
因为一句话,要杀一个人。
赵锐不由升起一阵寒意,教他的那些刺杀手段终于要用上了。
“遵命。”
顾晓寒此行主要就是收取供奉。周围的村落城镇背靠明教,平日里无人来犯,也因此每年都去山里交些财货。不过,这些天有个弯刀王的手下逃到此处,传起了纷纷扰扰的流言,人心浮动。他此行的目的便是威慑,顺便清理在背后殊死一搏的势力。
屠杀到傍晚才结束。回到客栈,他用手帕把刀上的鲜血擦去,又有些好笑,以一城之力对抗四面如天罗地网包裹的明教,勇气可嘉,只不过连鱼死网破的资格都没有。
“你没有心。”
倒在地上的人愤恨地注视着他,那双眼透露出浓浓的恨意,死不瞑目。
“没有心又如何,我只要活着就够了。”他收了刀,冷然望着众人。“还有谁有异议吗?”
没有人应声,谁敢有异议。不管多么不长眼的都知道,出了头就是死。
吱呀。有人推门进来,打断他的思绪。少年临走前向他要了一把匕首,回来时面色苍白,眼神幽黑,紧紧抿着唇,手中拎着一个黑色布袋。他有些颤抖,但比起之前好了不少。
“你杀了他?”
“我杀了他。”
“怎么杀的?”
赵锐回想起手中沾染的血腥,竭力忍着不发抖。“他来收债时带着奴仆,却自己亲自动手。可见此人自持武力,但争强好胜,并且喜欢到处炫耀。”
这是顾晓寒教过他的,也是他做小贼总结出的经验:看人下菜碟。
“这样的人,不会把一个比他瘦弱的小孩放在心上,所以我装作不经意踩了他一脚,他甩开奴仆追了过来,我便趁机把匕首插进他腹中,又割掉他的头颅。”
“可曾有人过来追你?”
“不曾。那两个奴仆并没有赶来,即便自己主子死了,也可能根本想不到是死在我手中。”
顾晓寒笑了,认认真真欣赏着少年的神色。他两颊瘦削,虽打扮的干净整洁,还是能看出过去常年吃不饱穿不暖。
赵锐眸中划过一丝恐惧,强撑着和他对视。
顾晓寒展颜,眉眼都如同泉水化开,晃得赵锐一怔。
这次是赞许,“做得好。”
忽而话锋一转,
“不过那个店家怕是活不成了。”
“为什么?”赵锐始料未及。
“那人的父亲在城里颇有势力,唯一的儿子横死,必回向官府施压,抓到真凶。”
他看着他的那双眼睛,瞳色幽暗,深不见底,心也好像随之落入深渊。“是我杀的人,不干那老板的事,他们要找也只是找我。”
“找你?”顾晓寒冷笑一声,像个地狱里的修罗。“跟着他的仆人没看见你,眼见主人死了,得推卸罪责,必然要指认一个抓得住的仇人,欠了一大笔钱的老板可是再合适不过的对象。官府迫于压力,更不会深思。”
赵锐瑟缩了一下。
“人们只愿意相信自己相信的事实。”顾晓寒幽幽叹了口气,眼底却尽是冷漠。“可怜那老板,他还有个卧床不起的老娘,这一次恐怕也熬不过去了。”
“你早就想到了。”他一阵阵发冷,头晕目眩,又重复了这句话,斩钉截铁。“从一开始你就知道。”
见他双目发红,顾晓寒默然了片刻,有一种把刀举到一半,是落下还是砍下去的迟疑。跟今日他刀下的其他尸首相比,眼前这个终究是个孩子。
但最终还是开口。
“不错,你不也是从一开始就知道,在明教活下去意味着什么吗?”
“我无意玩弄人,你想走其他的路,我也能让你走。”
“不过,我自个儿的影卫,当然希望不是无能之辈。”
“在明教里不敢杀死人,只会活得比死人更难受。”
4. 死与新生
在他还没正式成为顾晓寒的合格影卫之前,一场瘟疫席卷了整个明教上下。教主直接不见了人影,没人知道他是病得要死还是躲在暗处。
顾晓寒提醒他们近来少出门,张婆婆还是不幸染上疫病,高烧不起。眼见她一天天消瘦起来,最后瘦成一把骨头。
瘟疫的厉害,他第一次见识。还没来得及伤心,他也病了。浑身滚烫,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意识半睡半醒间,他听到一声幽幽的叹息。“张嘴。”一碗苦涩的汤药就灌了进来。废力的睁开眼,想看那人一眼,却只看到雪白的衣角。
等明教上下从疫病的阴翳里过去,已经是第二年的开春,他整个人像是死过一次。醒来后,发现自己似乎在一家医馆似的地方。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儿笑眯眯地看着他,“哟,命倒是挺硬啊。”
赵锐不答话,他直觉这老头身上有一种跟顾晓寒一样的气质。他说不上来,但想到这些天多亏他照顾,还是尽力友善地笑了起来。
“谢谢你这些天照顾我。我是赵锐。”
“他们都叫我孤寡老人,不必见外。”孤寡老人又打量他一阵,“果然跟他说的一模一样。”
赵锐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他没听说过孤寡老人这个名号,只觉好生奇怪,嘴上说着不必见外,却连名字都不肯告诉。
养病的时候就听孤寡老人唠嗑,说他身体虽瘦弱,但身体底子不错。这次瘟疫中,仅此于教主,身份最贵重的左使,都没有他这般好运气,病中撒手人寰。
“这样的瘟疫,怎么传上来的?”
他心中并没有过分的感伤,只是难免兔死狐悲,想想经历洪水、疫病,两度不死,身陷杀人窟,更是觉得天意难测。
孤寡老人瞥了他一眼,“草原上的牛羊每到冬天就会发瘟,互相传染,只是今年恰巧出现了传到人身上的,又恰好被人带来。”
等身上的病好的差不多了,顾晓寒这才出现,一袭白衣,纤尘不染。
他来接他回去。赵锐这才生出模模糊糊的印象,自己烧的晕晕乎乎时就是被这人抱着去了杏林阁,高烧的身体感受到凉意,不由自主往怀里钻,还一直抓着对方不肯撒手。
“多,多谢。”
他有些羞赧,一边走着,一边真情实意道了个谢。冬日里寒凉,太阳是摆设,冷风吹在身上能刮掉一层皮。好在顾晓寒备了件披风,足够赵锐把自己裹起来。
抬头打量着顾晓寒,见他雪白的外袍随风而动,相比黑衣的肃杀,竟更像个仙人。身形薄削,也不知是天生的瘦还是里面根本没穿棉衣,倒是不怕冷。
“我并不是为了你。”
顾晓寒声音依然冷冷的。就在赵锐以为两人就要沉默着回到雪宫时,他忽然转过头,再度开口,一句话几乎把人砸晕。
“张婆婆走了,她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早在青云城做吊丧郎的时候,就老板听说过雁门关外的人,不拘礼节,不信入土为安,所以不是土葬而是天葬。若是棺材铺子开到那里,怕是要赔本。
而真正的天葬,赵锐却是第一次见到。
彼时还是初春,山中的树木还没抽出嫩芽,依旧光秃秃的。在一处平坦的山坡上,堆放着半人高的木柴堆,张婆婆的遗体躺在上面,她闭上眼睛,面容极其安详。
赵锐不敢再看第二眼,心中一阵恍惚。他病了这么多天,宛如一场梦一般。张婆婆也是梦的一部分吗?
萨满巫师们在干柴旁转圈,他们脸颊绘着青红色的花纹,黑发披散,其中一人手举铃铛,一人怀抱腰鼓,另一人手举火把,他们口中念念有词。
他听不懂,求助似得望向顾晓寒,却被他面上的表情一惊。
赵锐作为吊丧郎,丧礼上可谓观尽众生相。老板很早就教过他如何看出谁在逢场作戏。
一面哭,一面口齿清晰地表述着自己如何悲痛欲绝,这种人必然不是真正伤心。
真正伤心的哭是断断续续、上气不接下气的,至亲至爱,生死相隔,必然不会有人在意形象。
还有一种伤心,却根本不会哭出来。他们在宾客面前迎来送往,眼底却尽是木然,仿佛只剩下空荡荡的躯壳。
就像如今,哪怕顾晓寒没有说话,脸上如同带了面具看不出表情,在萨满巫师点燃大火的那一刻,他却猛地握紧了拳头。
赵锐敏锐感觉到,他在伤心。
火势本来沿着木柴缓缓蔓延,一阵风吹过,猛然间窜了上去。张婆婆的头发丝在燃烧,身上的皮肉在燃烧,骨头也在燃烧,尸身发出一阵焦糊味,噼里啪啦溅起火花。
赵锐一动不动地盯着,猛然间,心中刺疼起来,那个让他不要害怕,给他缝衣服,叮嘱他好好活着的瞎眼婆婆却再也回不来了。
一滴眼泪顺着面颊流下,他自己却恍然未觉。直到顾晓寒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别哭了,再哭她也回不来了。”
他本意是安慰,赵锐闻言却胡乱地在脸颊上抹着,然而没什么用,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般越积越多。
顾晓寒看着他,不作声,从怀中拿出一方雪白的手帕,伸出手给他擦拭。事与愿违,他不动手时,赵锐还只是抽噎,现在“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他埋在顾晓寒的怀里,放声嚎哭,将这些日子,甚至是父母离开的这几年,生死之间挣扎的恐惧、委屈与辛酸通通倾倒干净。
他自己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应当是很久,久到哭完后声嘶力竭,只想倒在地上睡个昏天黑地。他动动身子,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顾晓寒的手绕至他背后,死死攥着他肩膀,不让他抬头。
两个伤心人共同坐在张婆婆的尸骨前,橘红色的火光照映着他们的面容。直到火焰燃尽,巫师们的念咒声停下,无声无息地退去,山谷中才回归寂静,只余风呼啸而过。
顾晓寒渐渐松开他。赵锐抬起头,看到他泛红的眼角。
“我会活下去的。”
他本就是无家可归的浮萍,既然已经手沾鲜血,不妨从血中走出一条路。
顾晓寒心中猛地一缩。少年的眼中蒙上一层坚毅,他终是想通了,顾晓寒此刻却不知是喜是悲。
“我一定会立起来,成为最强的影卫。”
赵锐继续补充。
“我会教会你的。”
顾晓寒听见自己这么承诺。
“赵锐算什么东西?我记得第一场比试的时候,那给老子整的,提心吊胆,结果打他就跟撵狗一样。”
“你不常来吧?我记得最近有赢过不少。”
“有赢也有输,不过还是输多赢少。”
“是吗?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杀死弯刀王的。”
训练场前,赵锐一心一意擦着刀,也不去理会旁人的议论。好友车且从擂台中下来,拍拍他的肩。“别理会他们。”
赵锐笑了笑。“他们这么说也正常。”他第一次比试时,将刀甩飞,在众人的哄笑声中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如今心中只有波澜不惊。
用顾晓寒自己的话说,赵锐错过了习武的最佳时机,单凭武功技巧、内力功法而言,早已落了下乘。
所以顾晓寒先是教他最基础的刀法,挑,刺,扫,每日练习一千遍。赵锐肩膀火辣辣的疼,最开始拿不起筷子,好容易拿起来,整个手抖的根本夹不上菜。
过了这阶段,能挥刀自如时,顾晓寒便不再教他,让他自己去跟明教中年龄相仿的孩子们比试。
这群孩子自小被买来,早早被训练着去杀人。他们内部比试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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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就是训练场,打红眼睛,连捅对手二十刀司空见惯。明教中,人命最不值钱,训练场杀死人不犯法。
“你要记住,决定你比武输赢的,绝不止这些。”
顾晓寒正握着刀,抽离刀鞘,寒光映照在他的面庞上,平添英气万分。赵锐心中有感,在这一领域,他是绝对的王者。
“技巧、力量、心法、对对方的预判、地形、失败的代价和获胜的期望,每一个方面都至关重要。”
他不是话多的人。平日里,都是赵锐去找话题,顾晓寒觉得没意思,又不好拂了小孩的兴致,只简单应着。唯有教赵锐的时候,两人之间颠倒了过来。
“不管你跟谁打、在哪里、打多少场,记住,每一次都是生死之战。置之死地而后生,这就是比武。”
“那杀人呢?”赵锐脱口而出。
“杀人,是不需要武功的。”顾晓寒轻笑了一声,拿刀挽了一个圈。“你可以杀死当年江湖排名第三的弯刀王,在我重伤的时候,也可以杀死我。不管用什么手段、什么办法。”
他的第一道考核,就是在训练场上连胜十二次。如今也到了最后一次。赵锐握刀上场,眼神凌厉而坚定。
这一场,同他比试的少年名唤莫小平,两个月前曾将他踹在地上起不来。他虽竭力避开要害,背上和肩上各挨了一刀,至今还未完全见好。
莫小平见了他冷哼一声,理都不理。赵锐朝对方一拱手,当做见礼,双方便开始拔刀相向。
一阵风吹过,冥冥之中好像自有指引,附在赵锐耳边说“不要给他留有攻击的机会!”于是赵锐连刺三刀,此刻少年额头上已经冒出一层细汗,忙不迭寻找应对之策。“卖个破绽给他。”
赵锐依言,故意在刀向上一挑时流出空隙,莫小平果然直愣愣刺过来,划伤了他的胳膊。“他上钩了,就是现在!”赵锐抽刀迎上,用巧劲一拧,莫小平的刀竟然脱手,飞了出去!
训练场上鸦雀无声,须臾,众人以山崩地裂的架势鼓起掌来。赵锐神色平静,不是没有激动,但更多的是水到渠成。
他并没有想过乘胜追击,让莫小平将自己受的伤统统偿还。然而莫小平弯腰捡起刀,却颇为恼怒的看了他一眼。
“练了多久?”
“快两年。”
莫小平眼睛瞪地更大了,朝地上啐了一口,愤恨地走了。赵锐也不恼,收了刀往外走。
“什么人呐。”车且看着那少年离开,也往地上啐了一口,“真是太轻易放过他了,他还不服气。”
“多赢几次,赢到所有人都知道,他就服了。”赵锐挑眉。
车且带着他走出人群包围,忽而压低了声音,“你听说了吗?”
“什么?”赵锐有些糊涂。
车且朝左右看看,确定没人,压低了声音。
“前些日子江左使被派去刺杀楼兰国君,然而对方国师深藏不露,竟反而将之重伤。好容易逃出一条命。随行的影卫无一生还。”
大概是不甘被顾晓寒压过一头,江由在明教发瘟疫时接了个任务,斩杀了前任江湖第一,荣升左使。
如今在楼兰刹羽而归,这事儿早传得沸沸扬扬,何况他身边还有个江由的影卫,一同感叹过身为影卫的不幸命运。赵锐点点头,就见车且话锋一转。
“江左使的身份被扒出,一夜之间,竟传得沸沸扬扬。楼兰趁此机会,邀请周边十三国,一同商议共抗明教。谁知那国王怎么想的,可能是知道明教必然不会坐视不管,赤裸裸的挑衅我们,竟也给明教下了道帖子。”
赵锐想,能让一向狠辣无情的江由差点丢了性命,楼兰实力不可小觑,说不定已经步下天罗地网,等人跳下来。他回过神,便听见车且继续道,“你觉得,教主这一次会派谁前去?”
5. 山中跑马
不似雪宫的门庭冷落,江由家大业大,其座下共有了七七四十九个影卫,分为上七、中七、下七三级。车且是地位最低的那一级。
有一次顾晓寒带着赵锐去串门,把人都打发走,跟江由两人不知在屋里说些什么。
赵锐在后院闲逛时,见一床被子被扔出去,接着一个跟他差不多高的孩子也被丢了出来。
他福至心灵,所谓排挤霸凌之事,在哪里都不会少。
车且吸吸鼻子,不让鼻涕掉下来,“没事的,我在外面待一会儿,醒醒脑子。”
他年轻,武功一般,被江由选中是因为头脑灵活,自然在其他靠拿刀拼出来的影卫中成了头号打压对象。
赵锐去敲门,连人带被子送回去,只道是天寒地冻,屋外不适合人住。
后来他才知道,此行是为了商议剿灭一帮沙匪。他们人数不多,但是在顾晓寒和江由管辖势力的交集处活动,根据明教不成文的规矩,这次行动需要两方同意。
顺利成章,他跟着江由的影卫们出了任务。双方激战时沙漠里起了大风,将他们都吹散。醒来后已经被反绑起来,只见一个满脸横肉的沙匪,正将领队的那个影卫一块块肢解。
他们俩那时都醒了,被风吹的头晕脑胀。
赵锐和车且对视一眼,赵锐道,
“我用嘴帮你咬断绳子,你再给我松绑。”
车且转转眼珠,往他身边靠拢,嘴里却道:“你就不怕我先跑,留给你的就是死路一条。”
“现在也是死路。你来不来?”
“来。”
等两人都解开绳子,那沙匪也注意到此处的动静,一双铜铃似的眼睛瞪大了,提着刀朝他们怒吼。
相较于他的威风凛凛,他们算是狼狈的,不知道在太阳底下晒了多少个时辰,喉咙冒烟嘴唇干裂,浑身的力气才刚刚恢复。
两人对视一眼。现在他们按两条路分头跑,其中一方可能成为沙匪刀下鬼,另一人却可能活下来。
而如果一同冲上去的话,大概也是两个结局:杀了这个沙匪,或者一同命丧黄泉。
“赌不赌?”这次提议的变成车且。
“赌。”
谢天谢地,他们最后选择不约而同冲了上去,而且打赢了。之后也成了密友,偶尔互通消息。赵锐有些心乱,车且拍拍他的肩,“不用担心,教主还没决定呢。不一定就轮到顾长老,要不去喝酒?”
赵锐摇摇头,“不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
赵锐离开训练场,运起轻功,飞快回到雪宫。他刚刚撒了谎,自己并没有什么事,只是想快点去见那个人。
赵锐想起自己半年前开始去训练场,前来挑战的人络绎不绝。有想见识一下他实力的,更多的还是看他不爽,肆意报复的;或者想借着比试,狠狠让顾晓寒丢面子的。
这个时候,不仅要让赵锐认输,还要把他打得浑身青紫,几天见不了人的那种。他输过好几次,外头风言风语的传,说他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废材,说他跪下来向对手求饶,真给自家主上长脸,走在路上也总有人拿眼偷瞟他。
一次比武后,他战战兢兢地敲开书房,想起这些日子谩骂,特别有心机的没有收拾自己,想借此观察一下对方的反应。
“那个,最近的传言,你听说了吗?”
顾晓寒停下手中的笔,抬起头。教里事务繁多,很多都要他亲自处理。
“说我败坏了你的名声,丢了你的面子。”赵锐莫名生了一丝愧疚。
“我的面子当然是自己挣的。”顾晓寒盯了他一会儿,面色转为了然。“打输了,逃出擂台也好,跪地求饶也罢。你要学的,首先是如何从他们手中保命。”
后来,赵锐已经形成习惯每打一场,就一遍遍的总结复盘,琢磨不透就去问他。
很难说,他被顾晓寒带至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最开始抱着一腔恨意,可这恨意,还未来得及发酵,在两人如战友般并肩作战中,冰雪般消融了。
自从张婆婆去世,两人日日夜夜生活在一起,同吃同住,时间长了,还生出些相依为命的感觉来。
他回过神,已经站在顾晓寒卧房外。
站在门前,赵锐犹豫不定,心中的激动渐渐平息。一获胜就赶过来,顾晓寒会觉得他得意忘形吗?
“进来吧。”
顾晓寒耳力极佳,早听见廊中的脚步声。他抬眼望去,赵锐伤得不算严重,但看起来十分......悲惨。
小孩左肋附近有个灰扑扑的脚印,脸上也挂了彩,右胳膊被划伤一道口子,往外渗血,潦草处理了一下,拿衣服上的破布条裹着。
“伤怎么没去找郎中处置?”
“不想去。”赵锐没料到他会问这个,他终于完成考核,只想赶快见到顾晓寒。可见到顾晓寒,又不知道有什么可说的。
“有些伤不及时处理,足以废了一条胳膊。”
话有些犀利,但是实话。赵锐流浪街头时,见过有乞丐手脚被划破口子,起初不在意,过几天化脓发炎,再不截肢就死了。
顾晓寒把手搭在额头上,人也依然冷着。许是长时间待在屋子里的缘故,面色有些苍白。他平素冷惯了,赵锐一时手足无措,分不清他有没有生气,当下没了言语。
接着肩膀就被人按住了,他心中有些惊异,却见顾晓寒沉默着往抽屉里翻找一阵,找到一个玉匣,解开他绑在胳膊上的布条,从玉匣里掏出一个小玉瓶,把药粉洒在伤处,然后开始裹纱布。
两人都没有说话。顾晓寒指尖冰凉,动作娴熟,包扎时,睫毛低垂,在眼底透出淡淡的阴影。赵锐觉得心缩了一下,终于忍不住道,
“我今天胜了。还有七日前比试也是我赢了......”
顾晓寒将绷带系上,神情专注,“这一年你的武艺虽精进不少,但还是不敌高手一击之力。根源在于招式变换之下,内力不足,难以支撑刀法的威力。”
这是他们复盘的习惯,顾晓寒并不是给他泼冷水。可赵锐今天不想听这个。
赵锐不吭声了。见他没了反应,顾晓寒不动声色地看了一阵,发现赵锐也在看自己,半天不说话,等他眼神回过去的时候还躲闪开,还自以为特别小心。
顾晓寒有些好奇,心想我没有训斥他吧。“你还想说什么?”
“没,我在想接下来做什么。”赵锐摇摇头,眼睛亮闪闪的注视着他,像一只翘起尾巴的小狗。“我今天刚好十二场连胜。”
顾晓寒方才明白他别别扭扭的原因,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自幼生长在明教,养成一副拒人千里外的冰冷性子,年十九岁,生平最擅长打杀威胁人,没有任何带孩子的经验,纯靠自己摸索。
他是想要奖励吗?我该奖些什么?
想了想,想到自己小的时候。
“会骑马吗?”
“啊?”赵锐面露惊讶。“会,但不太娴熟。”
他飞快思索着上次在马场,没控制住,好死不死朝燕赤的方向冲去,电石火光间,被一鞭子抽下来,连忙告饶求情,燕赤笑眯眯地罚他清马粪、捡草料。敢情是要秋后算账。
顾晓寒确定下来,“是该教教你御马之术。”
学骑马,肢体接触是少不了的,赵锐被圈在顾晓寒怀里,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皂角香气。
他有些不自然地扭动着身子,“我也不是完全不会。跑可以,但要是让跑的马停下来或者转个弯就有些困难。”
“在马场还能撞到人。若是崇山峻岭,岂不是直接掉下去了?”
他声色低沉,离得近,赵锐耳朵一阵发麻。
顾晓寒一撩马鞍,□□的马便十分通人性的跑了起来。他不在马场跑马,而是骑到长生宫附近的层层山峦。
顾晓寒骑马的姿势很随意,有些漫不经心,往往眼看着前方的山石将要撞上去,人和马就像有感应一般躲开了。
赵锐最开始死死拉住马鞍,后面也放开胆子,松开手,看马儿在山道上轻巧地奔腾,风从身畔吹过,撩起他额前的碎发,时值深秋,赵锐眼前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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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片金黄,竟是从未有过的潇洒与肆意。
阿霜是一匹纯色白马,耳朵上有些许黑斑。骑到一个相对开阔的山路,顾晓寒停下马,把缰绳交给赵锐。“它通人性,不必害怕。”
赵锐接过缰绳,跃跃欲试。他按照记忆中的指令,在顾晓寒在注视中骑了两圈。
“你骑的太板正了,要灵活一些。”
两人离得有些远,顾晓寒的内力传音随风而至,赵锐不会内力传音,得大声地喊,让顾晓寒听见。
“怎么灵活呀?”
“只要不从马上掉下来,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赵锐放松身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手上的缰绳依然抓得死死的。他一直担忧着被马摔下来。
但阿霜确实十分通人性,有时赵锐忘了转弯的动作,心急如焚地轻拍一下阿霜的左耳朵,阿霜便向左转去。有时他想减速,轻轻一扯,阿霜呼哧呼哧喘着气,竟真的慢了下来。
“阿霜真的好聪明,可是别的马不听我指令啊!”
远处,顾晓寒轻叹一声。
“所以要让马对你的指令敏感。”
“这又是怎么办?”
“去挑一个你愿意驯化的马,它也愿意被你驯化,慢慢练。”
“唔,”赵锐在马上一乐,“人是不是也是这样?”
顾晓寒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方才答道:“你可以试着跑到更远的地方。”
赵锐得了令,哈哈笑起来。他哼起一首歌,含含糊糊的歌声飘来。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
少年的歌声清脆而澄澈,顾晓寒有些恍神,注视着他的背影,不自觉带上浅浅的笑容,自己却没有意识到。
他很早就观察到,赵锐为人谨慎,有着超出年纪的沉稳,善于察言观色。这样的人,哪怕一时屈居人下,只要狠得下心,总能混出头。
瘟疫在明教刚刚散去,张婆婆下葬不久。等他终于得了空回来,却见地板也是干净的,花草都浇过水,这般收拾的自然不是他和张婆婆。
“你每日还要习武,不必做这些活计,耗费精力。若是得空,挑拣些账册和人员名单看就成。”
闻言,赵锐却面露难色。
“你不识字?”
他本是随口一问。
赵锐却脸一红,干巴巴地道。“我认识的不多......我、我可以学。”
实在想不到......
顾晓寒往书架上下扫视,历任雪宫主人似乎都喜好风雅,除了习武之人所好的刀法、剑术、内功,各处地理图册、医药杂学、话本游记应有尽有。
记忆里私塾先生教人启蒙,往往用的是《三字经》或《论语》,前者“人之初,性本善”,后者“仁者爱人”。嗯,由一个双手黑红的明教魔头去教,啧啧。
顾晓寒头疼了半天,他很久不曾读书了,对这里的内容也有些生疏。
他把一摞摞书搬出来,眉头微蹙,修长苍白的手上下翻找着,忽然眼前一亮,在两人面前将书卷展开,用手一个个指着其上的文字,声音像流水一样泄了出来。
他念的就是这首词,没想到赵锐竟然哼唱起来。
歌声中,他似乎感觉到一些痛苦而沉重的东西,在赵锐唱出来时,又变成了风一样轻。虽然轻,却始终环绕在他周围,可想要伸手触碰时又捉摸不住。
唱完,少年脸颊发红,似乎是不好意思。“我只会大致的调子,而且恐怕......记不太清了。”
“你会哼唱这首词,你去过江南吗?”他垂下眼眸,声音依旧淡淡的。
“啊,我,我家离江南有些距离,但那里经常有歌舞伎来弹曲,他们那儿的人说话其实不怎么能听懂......”
顾晓寒合上书,没有说话。当夜他做了一个梦,雨打着芭蕉树,而他听了一夜的雨。
6. 林中密谈
赵锐又去了隔壁几座山头,他并不害怕,一是阿霜对山路很是熟悉,看得出来没少在这里遛弯;二是顾晓寒也会在附近。
马蹄踩在落叶上沙沙作响,赵锐一摸阿霜的鬓毛,发现出了一层薄薄的汗。他便翻身下马,找了处山间泉水,看着阿霜饮水。
远处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本以为是顾晓寒赶来。猛然扭头,才发现密林里多了两道人影。一个身材健硕,正值壮年;另一个有些佝偻,身穿布衣,看样子是个老人。
“怎么,左使这般武艺,难道甘愿屈居人下?”
“右使大人什么意思?”
“想你在明教中顺风顺水,年纪轻轻与我齐名,仅仅一次任务失败,就被扔进地牢打了二十鞭子。你可曾想过,教主为何如此不顾及你的面子?”
赵锐听到此处,不但明白,而且已经猜出二人的身份。左右二使在明教的地位在长老之上,仅次于教主。瘟疫期间,左使丧命。同月,江由奉命斩杀名为天下第一剑的夏无忌,大快人心,当之无愧的荣升下一代左使。
“呵,你知道的怎么这么多?”江由的神情中带着一丝不屑。
右使微微一笑,他把握十足。江由如果当真不好奇,根本不会同他见面。
“两年前的瘟疫本就来得莫名,教主啊,他其实早有疑心了!”
赵锐耳中似惊雷炸起,脑中飞速旋转。江由是此次瘟疫的得利者,遭遇教主的疑心。用脚趾头想都明白,他跟右使的私下会面,可不是发发牢骚那么简单。
“这难道不是人祸?”江由面上愕然。
“是不是人祸重要吗?一旦教主起了疑心,明教里,哪里还有左使的容身之地?”
同样上了年纪,孤寡老人是慈祥中带着看穿一切的距离,而这位右使则将笑面虎发挥到极致。赵锐没功夫骂他们,只屏住呼吸,希望不要被发现。
可他管得了自己,管不了马。阿霜再怎么聪明也听不懂人话,喝完水,心满意足打了个嗝。
赵锐那是第一次听到马也会打嗝,打的他浑身一个激灵。一阵风呼啸而过,快得让人以为眼前起了重影。江由皱得两道眉毛连在一起,“顾晓寒的影卫?”
完蛋。
“江左使,属下不过是跑马,无意间路过,没想到撞上二位,告辞。”
他牵着缰绳,浑身僵硬,死不承认,拔腿开溜。
右使步伐慢,跟在江由后面,却一眼识破他的谎话。“什么路过,你待了有一阵吧。那马肚子都沉下去了,都是喝水撑的!”
明明是我先来的,先来后到,你们不管我在这里,自顾自说起话,还要怪人偷听,有天理吗?
明教是没有的。
江由狞笑一声,一脸凶相,“何必跟他废话。”
他拔刀就砍,这一刀破空而来,排山倒海的内力紧随其后,将他压制在原地不能动弹。
赵锐躲闪不及,只想起顾晓寒那句“这一年你的武艺虽精进不少,但还是不敌高手一击之力”。
生死关头,只听“铮”地一声,金属撞击的声音。察觉到内力震慑被收回,赵锐猛然睁开眼睛,顾晓寒不知何时赶来,抽刀迎上这一击。
他面色凝重,冷冷而望,仿佛对方不是他的上级,而是死敌。
“好啊,你们一个两个,都像山沟里的老鼠,躲在这儿偷听。”右使不知何时绕到他们身后,冷冷提醒。“只不过仅凭你和你的影卫,对上我们还是必死无疑。”
这是实话。赵锐咬牙,敌我实力相差过于悬殊,一旦他们起了灭口的主意,他必死,顾晓寒不死也得重伤。
“二位使者,我真的只是外出跑马,意外路过,与你们无冤无仇。现在顾长老前来寻我,你们如此大张旗鼓,却是为何?”
江由眯起眼睛,极其不信任的视线扫过他二人。右使却笑了,眼角的皱纹一点一点舒展。“左使刚刚也是听见老鼠吱吱叫,意外拔刀,没成想差点伤到赵影卫。”
赵锐背上泛起冷汗,仍强令自己对视。余光中,顾晓寒反而不慌不忙,将刀收回鞘中,拍拍他的肩。“不必如此慌乱。此次你做的相当不错。”
啊?
如果不是阿霜跑的路线都是自己决定的,赵锐一瞬间还会以为一切尽在顾晓寒的掌控之中。而实际上,顾晓寒不过是虚张声势,又朝江由二人斜睨一眼。
“不妨猜猜,若我没能按时赶回去,教里会开始散布什么传言。若是我和赵锐的尸首被找到,会有什么人去见教主,把你们的事抖落出来。”
顾晓寒在告诉他们,留得有后手。
江由难掩戾气,“顾晓寒,你威胁错人了。”
“不是威胁。”顾晓寒摇摇头,视线越过他,望向右使。“两位真以为,你们心中的不平,教主会不知道?”
他这一阵加码,不动声色地将赵锐的意外偷听移花接木,变成受教主命令、有计划的跟踪。
林中一阵静默,两方人马对峙,各有盘算,气氛始终僵持着,赵锐背上的冷汗一点一点凝结,他兀自强撑着。
江由的刀还寒光闪闪。
“你好大的胆子。”
“不敢,今日我与影卫跑马,冲撞二位,顾晓寒在此赔罪。告辞。”
顾晓寒不卑不亢,言罢,也不管二人的反应,拉着赵锐,牵马走了。
身后传来利刃破空之音。江由面色不忿,意欲阻拦,被右使一把拉住。右使年纪大,最是谨慎的,摇头劝道,“只怕他还有后手,再者,你我刚刚说过的话也算不上什么,贸然杀了他们才更加引人注意。”
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又压低声音。
“何况,你记得他前几天接了楼兰那个任务吗?这个时候离开明教,不正是要避风头?”
顾晓寒是个会做事的,就算真是奉教主之命窃听,也不过是把江由推向他们的阵营。
右使乐意放人一马,再往火上浇点油。
江由恨恨地盯着二人离去的方向,神情颇为不忿。
就在几天前,楼兰传来消息,国王竟然宣布召开十四国集会,联合攻打明教。本以为教主还会派他处理,没想到他点名让顾晓寒去议和,气得他砸碎了所有寝宫里摆放的物件。
前脚刚任务失败,整个江湖都有耳闻,后脚就派了顾晓寒前去,几乎是向整个明教昭告他江由成不了大事,还得是顾晓寒去收拾烂摊子。
他握紧拳头,想走,你也得付出些代价。
————
讲罢在密林所见所闻,两人一直沉默。顾晓寒对“瘟疫可能是人祸”没什么特别的反应,看样子类似的流言他早就听说过。赵锐也没找话题,只低头追逐着前面人的身影。
“接下来楼兰议和,可要同去?”
耳畔传来猝不及防的询问,赵锐面露担忧。
顾晓寒却停下脚步,回过头,定定地望着他。“怎么,害怕了,不愿意?”
赵锐果断摇头。此情此景,留在明教显然更不安全,江由能杀上雪宫砍了他的头。他还是......更信任顾晓寒。
顾晓寒满意地勾勾唇角。月光下,他眉眼俱弯,跟此前威胁人时的笑容不同,看得出来是满意。他五官本就生得细腻,笑起来十足地俊俏,十足地温柔,蛊惑人心。
虽然转瞬即逝,赵锐还是呆了片刻,连忙找话掩饰。“我在想,江由在楼兰铩羽而归,我们可会有危险?”
实际上他想问的是,你可会有危险?
少年没有说出这句话,黑亮亮的眼睛望着他,担忧一览无余。
“越是在危机四伏的时候,就越不要把自己的命太当回事。”
顾晓寒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尽管只是略微碰到头发,他却彻底呆住了。
————
赵锐来到训练场,此时正值饭点,这里只有零零散散的人。他是来告别的。
停在约定的大槐树下,赵锐见到车且,被他青肿的眼睛吓了一跳。
“不是哥,你没事吧。”
车且有气无力地摆摆手,
“左使这些天脾气不大好,动不动就摔东西、打人,我这还算轻的。你见到他最好躲开。”
赵锐回忆不久前山中偶遇,心道不用你提醒,我见江由一定绕着路走,这可幸亏是要走了。可车且青一块紫一块的面孔令人既担忧,又忍俊不禁,他便笑:
“那你还来见我,可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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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人撞见了,背后嚼舌根。”
“你不也是?”
“我这次来可是有要紧的事情。”
“我这次来也有要紧的事情同你说。”
“这我当然知道。”赵锐点点头,他不方便明说密林中的所见所闻,因此只是隐晦提醒。
“左使的性子暴虐易怒,明教上下有目共睹,只怕因此冲昏头脑做出什么事情,让哥哥成了他的垫脚石——就像死在楼兰的那些影卫一样。”
见他如此忧心自己的安危,车且心中升起一阵热意,连忙拍拍他的肩。“好哥们,难为我帮你打听江由在楼兰发生的事。”
赵锐一颗心扑通扑通提起来。
“刺杀失败。”车且压低声音,“听说那个楼兰国师借用江由身边的影卫,给他下毒,牵制住他,这才让他左支右拙。”
赵锐一脸不可思议。
“别不信,他回来的时候脸色白得跟死了一样,不就是中毒了?据说,他那些死去的影卫,有的死在国师手上,有的死在他手上。不就是里面出了叛徒?”
车且急得摇动他的肩膀。赵锐心想那是你没见过他出手的那一刀,一点也没有中毒痊愈的虚弱。
他想想车且,又想想那些死去的影卫。“哥哥,我活着回来的时候,还能见到你吗?”
车且一脸悲愤。
“影卫,狗都不当。”
“影卫,狗都不当。”赵锐挑眉,附和他的话。
“你不知道我们都挺羡慕你。”
“啊?”
“反正都免不了受气挨打当替死鬼,顾长老至少是其中长得最好的那个。”
骂归骂,该干活还是得干活。两个小影卫为了避嫌,一前一后离开。赵锐没想到在迈出训练场时,碰见一个不速之客。
江由不知是从那条路出来,他面色有些苍白,眼神却还是十分凶狠。
赵锐见到他就心里发怵,可眼见是躲不开了,忙弓下腰,“左使有礼。”
江由停住脚步,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眼中带了些轻蔑,“果然什么样的人带出什么样的货色,一样的谄媚。”
赵锐眼观鼻鼻观心,不去理会,心里想的只是赶快把这尊神送走。那江由见赵锐毫无反应,只觉一拳打在棉花上,冷哼一声便离开。
这时,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赶来,转圈把赵锐围住了。
“赵锐,竟然把莫小平打下山崖!他断了右手,那可是他用来握刀的!”
赵锐面对指控有点发懵。“什么断手?我什么时候把他打下山崖?”
“别装,赵锐,别以为你有人护着就了不起!长老上边还有左右二使,还有教主,咱们去评评理!”
赵锐顺着声音望去,见到一个右手吊起来的家伙。呵,这不正是训练场上被他打趴下的少年吗!
“莫小平,除了训练场,你我从未在别的地方见过,说理我也不怕。”
他冷冷回应,面上也不由浮现出寒意,此刻大有顾晓寒之风。不带任何温度的视线扫过众人,果见有人低下头,似是有些心虚。
心中却顿时涌起不好的预感。明教再怎么不惜人命,残害同僚也是死罪。
“哦,评什么理,说来听听啊?”一句突兀的话打破他们的暗流涌动。江由折返回来,他耳力极好,能听见这群人的吵嚷,顿时觉得瞌睡有人送枕头。
完蛋。赵锐脸色有些僵硬,打脸来的太突然。
莫小平最先反应过来,他哀嚎一声,石破天惊。
“左使大人,属下曾在训练场上揍过赵锐,被他怀恨在心,推下山崖灭口,侥幸不死,左使一定要替我们做主啊!”
“他说谎!”
“这样啊!”江由面上带着些阴恻恻的笑意,令人顿觉不妙。果然他脸色一沉,顷刻间发了恨,“他既然断了你一臂,我就也断他一臂,你们再打一场,如何?”
如何?分明是江由受了气,找他撒气来了!
赵锐拔腿就跑,真受了江由一刀,别说胳膊,命都不一定保住。身后,江由冷笑一声,一刀刺向他右肩,这次赵锐有刀,他回身迎上,只觉虎口一阵,手臂脱力,心中咯噔一声,刀直接掉了下去。
7. 初入楼兰
江由的刀又扬了起来,赵锐心知完也,当下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开始嘲讽:
“呵,不分青红皂白,仗势欺人,以大欺小,真不要脸!”
“呵,我就是有权势,就是武功比你强,你待怎样?”
他做好了疼晕过去的准备,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落下来。
睁开眼睛时,却见众人齐齐跪下。江由也收了刀,半跪行礼。
“参见教主。”
赵锐心思疯狂转动起来,顾晓寒要被派去刺杀任务,在这个关口,至少不能动他的影卫。
比起江由这个疯子,那教主自然安全多了,虽然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冒出来的。
当下也顾不上其他,向男人跑过去。
“教主救我!”
教主咳嗽一声,盯着他看了半天,就在赵锐心里发毛时,他点了点头。
“是赵锐啊。”
又望向江由,调笑道,“这小子怎么惹你了,值得我们左使动刀?”
江由自然按照莫平的版本讲述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赵锐也不插话反驳,只是耷拉着脑袋,在教主身旁,一边摇头一边小声的嘟囔,“不是的,不是。”惹得江由瞪了他一眼。
教主道,“这赵锐是顾晓寒的影卫,理应把顾晓寒叫来吧。”
赵锐一喜,江由却冷哼一声,“顾长老被右使请去喝茶,一时半会儿来不了,还是速战速决吧。”
他也遇上麻烦了。赵锐心里咯噔一声。
“那你们商量吧。”教主从善如流,直接来个撒手不管。
赵锐心底一沉。除莫小平外其他几人本来也就想威胁赵锐以换取些好处,眼见江由、顾晓寒乃至教主都被卷了进来,早吓得大气不敢吱一声。
江由扫了他们一眼,面上闪过一丝不屑:
“我明教人行事向来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莫平,你不是说赵锐下手狠毒,废了你一条胳膊吗?你有没有胆子要回来?”
“......有。”莫小平嗫嚅道。
莫小平的心思其实也不难猜,他右手废了,在明教基本等同废人,因此寄希望于江由能给他一个安身立命之处,江由也正好想要弄死他,断了顾晓寒一个臂膀。
将众人的反应一一尽收眼底,赵锐露出一抹笑。他看向莫小平,眼神像刀子一样锋利。“你既说我是因为比武对你怀恨在心。那比武时你刺中我三次,肋下一次,肩上一次,背上一次,我可以挨左使一刀,但凡事讲究个先来后到,先把你欠的还回来!”
教主点点头,表示同意。“反正你们也说不清赵锐有没有把人推下山崖,就这么解决,符合明教的个性。”
赵锐抽出刀,一步一步朝莫小平走去。他面沉似水。莫小平不由哆嗦了一下。挨了他的三刀,他还有命在吗?他求助般地望向江由,对方却根本没在看他,而是把手按在刀鞘上。
“好啊,赵锐。你先来,别后悔。”
第一刀,一声惨叫,横穿莫小平左肩。鲜血涟涟,溅了赵锐一脸。不待莫小平反应,拔出刀,猛而朝背后刺去!
莫小平发出一声哀嚎,脸色惨白倒在地上,挣扎着想要逃离,被赵锐一脚踩住。鲜血顺着脸部的线条滑下,赵锐仿若未见,双眼死死盯着莫平,仿佛要将他挫骨扬灰。
眼见第三刀瞄准他肋间,足以贯穿心肺,莫小平失了智,大声尖叫道:
“等等!我的手是自己跌断的!”
话音未落,他就被啪地扇了一耳光,跌在了地上。江由面色充血,怒不可遏道,“混账东西!敢耍老子。”
“哎哟哟,当着本座的面说谎,这可真不行。”教主看完戏,有些意犹未尽。赵锐这才用衣袖擦了擦脸颊。
论起武功,江由是个天才;论起算计人心,他却不如自小在街头摸爬滚打的赵锐。从他不顾莫小平死活答应赵锐的条件,莫小平会为了活命松口就不足为奇。
他擦完脸,一抬头,顿时愣住了。顾晓寒已经赶到,站在教主身边,沉默地看着他砍人。
教主挑挑眉,“你那个影卫挺能的,都跑到我这儿了。”
“赖我没教好。”顾晓寒远远望了一眼,低头表示歉意。“不过这群孩子的事就让这群孩子自个儿解决吧。”
教主说,“好。”施施然离去了。
闹事的人全都傻了眼,一个劲儿的求饶。莫平眼神呆滞,脸还高高肿着。顾晓寒不吭声,于是赵锐极其大度地说,跪下来磕个头就行。最后,一群人真的“咚咚”磕了两个头。
江由冷笑,明教里哪来的孩子,只有他把他们当孩子。十二三甚至更早就开始杀人的孩子。他只看着,也不替他们求情,临走时恨恨一瞥。“我看你们能得意到什么时候。”
————
天寒地冻。
“楼兰,还要从一个死人说起。”
“不是国王,国王死了就未必需要跑这一趟了。”
赵锐最新发现,顾晓寒挺能讲冷笑话的,偏偏他自己还察觉不到。
“楼兰的太子于三年前一场意外,坠马而亡。关于他的死因众说纷谈,因为就在他死前一个月,他的妻子被国王夺去,成为现在的楼兰王后。”
赵锐目瞪口呆,他还是对成年人的世界抱有太大幻想。顾晓寒丝毫没有意识到爬灰给小孩带来的冲击力,接着道:
“丞相见国王年老昏聩,便开始把持朝政,许多朝臣纷纷转投其门下。楼兰国王自然不甘心成为傀儡,便开始扶持国师。两方势如水火,互不相让。”
赵锐懂了。
“所以只要其中一个暗中联系明教刺杀,另一个就会不遗余力挫败他的计划?”
“这次刺杀失败,丞相被杀,势力遭到清洗。”
马车里,顾晓寒褪去武生的打扮,身披大氅,像个年轻英俊的公子。他的声音有些哑,有些低,或许因为长时间的奔波,还带着些慵懒。
“不过,考虑到江由查得信息跟这些差不多,他既败在此地,说明这些未必值得尽信。”
赵锐忍俊不禁。顾晓寒依然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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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反应。寥寥数语将楼兰局势讲完。他不喜欢车厢内太过封闭的空间,因此靠在车厢侧壁,闭目养神。
赵锐不怕冷,坐在他身边。路途遥远,目光在车厢内四处移动,最终还是粘在顾晓寒身上的原因。盯着他,马车似乎跑得更快些。
马车内火炉燃着,大氅很快被解开放在了一边,露出羊毛线织的内衫,俊秀的眉头蹙起,睫毛微微颤动。只是神情疏离,让人难以接近。
——反正都是受气挨打当替死鬼,顾长老至少是长得最好的那个。
赵锐耳边响起车且的戏谑,登时耳边一阵滚烫。这些人也忒过分,整天都在注意些什么?
刚进了王宫,守卫便将马车拦住,皱着眉上下打量一番。
“明教来的?”
赵锐将令牌递过去,守卫见到的是一个瘦高的青年,带着的跟班也一脸孩子样,轻轻啧了一声,回头去跟其他守卫交接。
那守卫半天还没回来,赵锐这些天练内功,耳力极好,将几人叽叽喳喳的交谈听得一清二楚。
“上次那个江由年纪就不大,一脸凶相,果然做事莽撞,这次的还不如他。那个江由跑的时候肠子都露出来了,现在死在哪了?”
赵锐没想到这守卫,不,应该说是楼兰国王,直白明晃晃地激怒他们。眼前一亮,顾晓寒撩开马车车帘。他自然也听见了,一字不落。
“江由人在明教。不过他能做的,我和这个孩子也都能做。”
守卫不吭声,把令牌还给赵锐。他没什么好脸色,“奉国师之名,凡是来楼兰的车架,都要经过搜查。”
赵锐想,这国师击败政敌之后,果然非同一般的狂妄。
这么想着,他伸出双臂,等着搜查,却猛然被守卫往自己身前一拉,对方使出过肩摔,整个过程迅雷不及掩耳。
这群被遴选到王宫里的守卫,可都是楼兰国武艺最出色的青年才俊。其他人也幸灾乐祸,赵锐恐怕要被摔在地上,四脚朝天。
电石火光间,赵锐顺着他的动作翻身,立即调动内力,借腰腹的力量,夹住守卫的拳头。守卫只觉得拳头被一股力量吸着,托着他身子沉沉往下坠,脖后一凉,反应过来赵锐用手拍了他一下。如果刚才是用刀,那守卫此刻便已经人首分离。
惊魂未定,又听见顾晓寒神色淡然,很给面子的鼓起掌。掌声自然不是给向这个手下败将的。赵锐于是笑了起来,很是得意地朝那守卫扬眉。
“搜身而已,何必行此大礼。”
那守卫愤恨站起身子,灰溜溜拍拍袍子上沾染的泥土。“切,武功高顶屁用。”
“就是,就是,论武功谁比得过国师大人。”有人附和,同时往地上啐了一口。
顾晓寒和赵锐对视一眼,还未入宫便给一个下马威,气焰如此嚣张,国师是真的把握十足啊。
初到王宫,自然要熟悉地形。没人引领,顾晓寒往婢女手里塞了银子,总算得知十四国集会大典举办的方位。两人便动身前去。未到此地,早听见阵阵喧闹。
8. 夜色茫茫
心下好奇,赵锐走出去,见地上不知何时浇灌成一片白茫茫的冰场。两伙人在追一个充气的皮球,赵锐知道那叫蹴鞠,大喊大叫、争先恐后的踢到对面。远处,一人拉着绳子,拖着一块大木板,另一人坐着,在冰上如同飞起来般。
赵锐满眼新奇。他所在的青云城冬天不太冷,偶尔下雪在地面上不过薄薄一层。不然他根本撑不过父母死后第一个冬天。
肩膀被轻拍了一下,赵锐抬头,见顾晓寒提着一双木鞋,头部翘起来,像个小船,上面绑着绳子,下面是铁制的冰刀。
“你要不要试试?”或许是去大典的路上没遇到什么阻碍,顾晓寒难得的放松,神情不似一贯的冷肃。
“哎,怎么都玩起这个?”
“你生在中原,没在这里待过。楼兰这边的国家,每年冬天的集会大典前,先会办冰嬉。”
赵锐笑笑,“可是我武功不如你,恐怕滑不好。”
“这跟武功可没什么关系。”
赵锐半信半疑。他的半信半疑只持续到换上冰鞋,登时如同踩在一个会滚动的独木桥上。
这咋走路啊?
“松手。”顾晓寒手臂上多缠了一只八爪鱼,他无奈地叹口气,“腰弯一些,重心放低,滑的时候往后蹬。”
他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懂你说的意思,但我不会滑啊,有,有什么办法能别让我摔的。”
顾晓寒拉着他滑,将引他至冰场的栏杆附近。
“先扶着栏杆滑,慢慢找感觉。只有滑了你才能学会。”
还得摔足够多次。
顾晓寒教孩子一向只讲概要,剩下的全靠个人摸索和悟性。
赵锐死死抓紧冰场的栏杆,视死如归的往前一滑,下半身不受控制的出溜出去,整个人斜斜地吊着,吊久了胳膊发酸。
赵锐侧头看顾晓寒转了个圈,轻盈熟练,在一旁抱着双臂观望。他心中升起一股劲儿,好吧,我跟这冰鞋杠上了。
虽说称不上天赋异禀,赵锐摸索着滑两步,还是将将能够维持平衡。他渐渐找到乐趣,自个儿像神话里的哪咤脚踏风火轮,虽然这里千里冰封不太应急。
他去找顾晓寒,本想炫耀一下练习的成果,结果一个不稳摔到了地上。
屁股疼。
顾晓寒不多言的好处在于,他也不怎么奚落人,沉默着把他拽起来。等他站直身子,又绕着冰场滑了一圈。
两人都经过一番活动,大冬天也不冷,甚至分不清谁的手心更滚烫。顾晓寒滑得很稳,顾忌着赵锐这个初学者,又不至于过快,但赵锐觉得要飞起来了。
一圈下来,他心情愉悦,人也大胆起来。
“你也是汉人,怎么滑的这么好?”
“待了这么些年,总能学会。”
顾晓寒神色自若。赵锐想,他心情应当也不错。
这份好心情持续到冰场上的告示栏。告示栏前聚拢的人不算多,新贴的告示随风张扬,顾晓寒拉着他停下,读着读着面色凝重起来。
三日后,以楼兰为首十四国将在此集会。
明教使者的到来丝毫没有改变这一计划。且不说楼兰是否会突然发难、撕破脸皮,可以预见,这是一场危机四伏的鸿门宴。
在王宫中歇下,顾晓寒拿着银针验过毒后,赵锐迫不及待地把现烤的羊肉往嘴里塞,他多少有些吃上这顿就没下顿的自觉。
现烤的牛羊肉泛着油光,各色菜品琳琅满目,葡萄美酒夜光杯。
顾晓寒早放下筷子,若有所思地盯着赵锐。他第一次见赵锐吃饭,就被他像个饿死鬼一样一口气连扒两碗乱炖震惊到了,这孩子是受过什么罪啊。怎么雪宫里待了快两年还是这样,平日里饮食也没苛待过他啊。
赵锐风卷残云地吃掉盘子里的肉,见顾晓寒在打量他,顿时羞赧起来。他捂着肚子,决定转移话题。吃完饭有力气思考,今日种种疑点浮出水面。
“你说,这个国师到底在打什么算盘?明教和楼兰关系还能稳固下来吗?楼兰是想借机重修旧好,还是在其他国家面前拿我们立威?”
十四国每一次联盟,还未攻上明教,自个儿便要在内部乱起来,纷纷去争领头人。
有时,他们联盟甚至不是为了削弱明教,而是借助削弱明教的机会,消耗盟友的财力、人力,友军有难,不动如山,把盟友推向火坑。
如果是借机打压邻国,没必要如此明目张胆与他们为敌。
如果真是为了攻伐明教,他又凭什么认为,其余十三国能乖乖听话?
他思绪纷乱,思前想去,无比头疼。一口气问了这么多,有些惴惴不安地抬头。顾晓寒待他问完,一一给他解答了。
“关系稳固,除非一方彻底压到另一方。楼兰国师如何想,我也不知道,但可以从他们守卫的态度中窥见一二。”
那就是很危险。赵锐想起告示上要求封住内力,心中泛起一阵寒意。他们好像被一步步引入陷阱的羔羊,毫无还手之力。
“......非要议和吗?”
他小声嘟囔。
顾晓寒见他两颊鼓鼓的,瞳仁漆黑,眼中流露出担忧之色。倘若自己不在明教,有一个这样的弟弟,大抵关系会十分不错。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他自嘲一笑。
————
炉子里生着火,屋里却很冷,赵锐浑身哆嗦,窗户没关,阴冷的风从外面吹过。蜡烛大约也是劣质的,泛着一阵羊油的味道。
顾晓寒教他杀人时,第一堂课便是熟悉自己所处的环境。他说,“学会利用你身边的一切。”
赵锐举着烛台,散发的光芒微乎其微,一一照亮房间里每一处陈设。检查完一圈之后,他的目光停留在倚靠墙壁的两个沉木箱子上。赵锐伸手触碰,发现箱子根本没上锁。
手中动作没停,翻开箱子,里面是厚重的羊毛毯,一卷泛黄的羊皮纸,上面字迹十分潦草,笔者似乎写得很匆忙。
“王上生辰,他近来的宠臣白城前来献了一只鹰。那鹰在天空中翱翔,捕杀猎物时,俯冲而下,眨眼间,一伙羊群纷纷被咬断喉咙而死,有一只跑得特别快的领头羊,被他叼到高空,重重抛下,发出凄厉地惨叫。
如此残忍嗜杀,然而,等回到王上身边,只需吹吹口哨,让它往东绝不往西,让它振翅绝不高飞,眼睛里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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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生的,温顺如笼子里的黄雀,完全磨灭了野性。
我大为惊奇,楼兰人喜欢训鹰,可越厉害的鹰骨子里的傲气越胜,即便驯服,和主人间也是合作者的关系,哪里会成为最听话的奴仆?
白城微微一笑,‘我们训练的方法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我更加好奇了。
‘训练这只鹰,要花费我整整十只。’
‘把鹰捉住,绑起来,不给吃的喝的,不让睡觉,一天天的熬。’
‘可我们也是这样训鹰的。’我有些失望。
‘这只是第一步。’白城摇摇头,他的笑意更加灿烂,‘第二步,把快饿死的十只鹰丢在一个屋子里,给它们扔一块肉,只有一块。’
‘它们为了一块肉相互厮杀?’我心中隐隐浮现出不好的预感,忍不住反驳,‘你驯服出的是一只恶神。’
‘是恶神,但是是听话的恶神。第三步,我把抢到肉的那只鹰挑出来,在他面前,让人把其他的鹰全宰了。它从此就会明白,自己的生死完全把握在人的手中,自然会对我们唯命是从。’
鹰是飞禽之王,在很多部落中更是被视为神明,我无法想象它们就这样被硬生生折断了脊梁骨。‘人各有命,物各有主,强求不得。’
白城面孔骤然阴冷起来,说‘我就是天命’。
恰逢王上笑眯眯地走过来,问我们在谈论什么,他立即又换上另一副面孔,和煦的像三月春风,与我拥抱。我压下心中怒气。此人心狠手辣,虽暂时做小伏低,必不会屈居人下。不知道王上是怎么想的,我准备找个机会试探一下。”
赵锐猜测笔者应当试探出了什么,因为下一张羊皮纸的字迹更加深沉有力,写的人带着怒意,几乎要把纸戳烂。
“我越来越确定,王上是被他迷了心智。他把日常的政务交给白城处置,变得越来越不爱见人,在我问起理由时却勃然大怒,颤巍巍的拍桌子。
我跪在地上请罪,伪装成随从的御医连忙将他扶起,悄悄探他脉象。他身上中有一种毒,极其凶险,本应必死无疑。侧目而望,脖颈之间,竟生出三颗红点。王上一把将他甩开,御医不敢再探。”
“回府后,他告诉我王上很可能中了一种邪术,他要去千里之外确认。我日日夜夜翘首以盼,然而,就在他风尘仆仆的返回,踏进楼兰王城的那一刻,他的头颅忽然滚落下来,血溅了一地。仆从们翻找他的药篓,却发现他整理好的古方不翼而飞。”
读到这里,赵锐几乎可以确定白城的身份就是楼兰国师。而笔者应该就是同他作对的丞相。
“我终于,找到了杀死白城的方法。在他最虚弱的时候,才能杀死他。可他生性警觉,要让一切的发生的自然而然、合乎情理。”
屋外大风刮过,呼地撞在门板上,蜡烛光也跟着震颤起来。赵锐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是谁把这份羊皮卷塞在自己的屋子里?既然想要杀了白城,为何传出去的是江由刺杀国君?江由又为什么败了?
正犹豫着是现在还是明天拿给顾晓寒去看,隐隐约约听见隔壁吱呀一声开门,很轻快,接着归于沉寂。他躺在床上,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