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神明有冤情》
10. 第10章 献祭
方伯交代此事后不再多言缓慢的朝门外走去,黑灯瞎火的连盏灯都不提,竟也走得四平八稳。
“他是要睡到明晚的架势么?”尘胤听着乌城渐起的鼾声不由觉得好笑,几人谈话的动静也没能给吵醒了。
传闻果然不是空穴来风,虽然到现在还没发现此地有妖遇害,可这里的种种不同寻常绝不是风俗二字能解释的清。
尘胤捏了个灵术让桌案花瓶里的枝条生长,抽芽的嫩叶在乌城的笔尖舞动,挠得他直接打了个好大的喷嚏,整个人也清醒了。
尘胤撤回灵术另枝条恢复原样:“乌城小公子,天亮了,再不醒太——月亮就要照在你身上了。”
明明感觉睡了很长一觉怎么醒来浑身酸软无力,感觉好像让人打了一顿,乌城顿时将不含善意的目光投向离念:“你是不是趁我睡着的时候揍我了!”
离念:“……”
离念一脸黑线,不该弄醒他的,合该让他睡死过去。
完美隐身的尘胤在一旁让这个活宝逗得忍不住笑出了声,不过他可没打算承认刚刚是自己给乌城弄醒的,不然该怪在他头上了。
“是啊,差点掐死你。”离念冷着脸撂下一句就出了门。
尘胤连忙跟过去,用糊着笑意的嗓子对没反应过来的乌城说道:“快跟上,我们再逛一趟敬炤殿。”
“啊,哦!”乌城不明所以地应了声,还不忘带上桌上热气腾腾的包子一瘸一拐的跟过去。心里还不忘腹诽离念:本来就长着一张不易近人的脸,再冷着脸……啧,看着更加难以接近。
即使在夜间仍能借着月色闪耀着金光的“敬炤殿”三个大字的牌匾庄重的挂在敬炤殿的门楣上。
“咱们又来这做什么,为什么不能白天来?”乌城问。
方伯告诉他们祈福需要三次才有用时乌城正睡得熟,眼下稀里糊涂的跟着他们又来敬炤殿弄不明白来这做什么。
“方伯说我们要在这祈福三次才算成。而且……”尘胤压低声音纠正他的话:“现在就是‘白天’。”
乌城眼珠子扫视一圈,漆黑的夜连颗星星都没有,大街上鬼影都不见一个说这是白天,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嘛。
他狐疑地盯着尘胤一本正经的样子,蹦出一句:“你是不是眼神不好使?”
尘胤:“……”
离念弯着嘴角毫不客气的表达自己的嘲笑,真是天道好轮回,方才还在笑话自己,转眼就轮到他被笑话。
尘胤也没想到乌城这个石头精说起话来竟是这般缺心眼。
离念道:“不是你说这里颠倒的一切是圣仙镇的风俗么?这会儿怎么又不认了?”
乌城一下反应过来,此时在他们眼中是深夜的时辰是圣仙镇眼中的白日。但他记得自己不是刚祈福回来吗,怎么又来祈福?
难不成——
“我们睡了一天一夜!”乌城瞪大眼睛不敢相信,他竟困成了这样。不仅如此,他现在觉得浑身无力特别虚弱,这么想着还敲了敲背。
离念:“到时辰了。”
几人像昨日那般祈福,一切如常。
乌城撑着身子从地上撑起身子时突然腿一软摔在蒲团上,疼得他“嗷”了一声。
“嘶……”乌城吸了口凉气,坐在蒲团上曲起一条腿:“我怎么觉得我这骨头缝好疼?”是钻心的疼。
他就祈个福怎么骨头缝疼成这样,乌城疼得嘶哈直叫,一边心里琢磨不会是圣仙生气自己来晚了降罪于他?
“你们骨头不疼吗”他问。
离念与尘胤对视一眼摇摇头,乌城白着一张脸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看来是真的疼。离念离他最近,手掌轻轻搭在乌城的肩上,灵力从指尖涌出汇进他的身体。
乌城霎时觉得搭着离念手的半边身子如同过电一般,另一半身躯仿佛不存在了似的,伴随着离念灵力的持续输入,这种麻木感逐渐蔓延全身。
待到乌城全身僵住的瞬间离念撤回灵力,身体的麻木刺痛渐渐褪去连同最开始骨头缝里冒出的痛意也消失殆尽。
“你……”
“别紧张。”尘胤温润的嗓音缓缓开口:“她是在救你。”
乌城艰难地将视线从二人的衣摆处移至他们的面容上,不明白他们所说何意。
“别傻坐着了,待会让人给献祭了都不知道。”离念掀起眼睛瞥向泥像冷声说道。
“献祭”二字听得乌城浑身一哆嗦,整个人顿时清明过来,用气音问:“有人要献祭我们,谁啊?!”
没人回答他这个问题,意识到事态严重的乌城也不敢咋呼,老老实实的跟着他们离开敬炤殿。
“锁。”
经过那口巨鼎时离念布下法阵牢牢锁住它。
燃烧过的香灰倏地掉落在香灰堆中,火星闪了闪便熄灭了,只余一缕细细的青烟晃晃悠悠地飘散。
街上照常布满熙熙攘攘的人群,吆喝声充斥耳畔。几人快步穿过人群回到那个昏暗窄长的方宅。
他们走的匆忙,不曾看见身后原本各自忙活着手头上的事的人群此时全都停住手头上的事正目不转睛地目送他们走进方宅,脸上挂着悲哀和……庆幸。
方宅内,只有方夫人在浆洗衣物,不见方伯。
方夫人看见离念三人突然回来眼底闪过慌乱,手中的衣服也滑落到水盆。
她随意在身上擦拭着水渍,一边起身迎上前:“几位今日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夫人这是在浆洗小公子的衣物?”尘胤看着水盆中颜色鲜亮一看就不是这夫妇二人的衣服温声问道。
方夫人一愣,继而笑道:“是啊,孩子快回来了,这不是先把压在箱里的衣服拿出来浆洗浆洗,等他回来就能穿了。”
尘胤赞叹:“好一颗拳拳爱子之心。可惜——对我们就没这么仁慈了。”
他挂在嘴边的笑依旧温和,只是方夫人看得却不寒而栗。
“这、这是何意?”方夫人结巴道。
剑鸣声起,拥月剑指向方夫人,剑身散发的寒意令她裸露在外的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夫人这是要与我们装傻到底?”
剑气与主人的声音一样冰冷。
剑拔弩张的气势震了乌城一脸,他不傻,相反,非常的聪明,从几番话中便听出端倪,恍然道:“是你要献祭我们!”
尘胤握住离念的手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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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收回拥月剑:“夫人莫怕,我们只是想知道你们夫妇二人用我们的什么来献祭?更重要的是——与谁献祭?”
是用他们的五识?气运?还是……寿命?
方夫人闻此蓦地睁大双眼随即垂眼闪躲着视线:“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既然祈福过了就回去好生歇着吧。”话毕,端起衣物急匆匆朝着后院走去。
“是寿命。”离念开口。
方家夫妇拿他们的寿命用作献祭的祭品。
离念看向方夫人离去的方向,那个位置她觉察到了乌城的灵力。
拥月剑直插入地,剑身自动流转光华,以它为中心流光向四面八方游走扩散,编织起一个流光四溢的人结界将方宅笼罩其中。
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
三人跟着方夫人走进一处较为偏僻的院落,院里没有点灯,方夫人又不知从哪条小路七拐八绕不见了身影。
“那边!”乌城眼尖的看见某个房门前挂着几件跟方夫人刚刚浆洗的几件极为相似的衣裳。
大门敞开条缝,有个身影佝偻着背对着门站在其中,那个身影遮住了端坐在主位上的人,看身形似乎是个和乌城差不多大的少年。
“大人放心,这次的祭品您一定能满意。”是方伯的声音。
另一道声音响起,听起来十分满意,“这次的祭品找的不错,等我得到他们的全部寿命,我自然会把你的儿子还给你。”
闻言方伯连忙匍匐在少年脚下谢过他的大恩大德。
没了方伯的遮挡,那道身形露出了正脸,是一个长得与方伯七八分像的少年,邪魅地倚坐在靠榻上睨着跪在脚下的老人,笑得猖狂。
似是察觉到什么,少年抬眸看向房门未闭的门缝处,嘴唇咧开一抹笑。
下一瞬食指轻轻弹动,房门应声大开,暴露出藏在门后的乌城三人。
方伯听见动静朝身后一看,看清来人后比在前院的方夫人还惊慌:“你们怎么会在这!”
听完全部的乌城忍不住怒道:“我们好心帮你给儿子祈福,你倒好拿我们去献祭!”
座上少年垂眼扫视低着头不敢对上乌城视线的方伯嗤笑一声示意他退到一边。
“小看你们了。”
他原本打算三次祈福后便可得到那对年轻男女的全部寿命,在这之前先拿点那小孩的凑活用用,不曾想竟被他们看出来自己的献祭之术。甚至还将敬炤殿里的那口鼎锁住,那可是他用来承接转换寿命的重要法器。
这几个人可真是给他找了好大的麻烦。不过没关系,等取了他们寿命,自己就再也不需要搞这劳什子的献祭之术。
“你是灵?”离念看不出少年是什么来头,看着不像邪祟,更不是妖和精怪,可以寄居在他人身体里的就只剩下灵。
“是,我是器灵。”器灵坦然承认自己的身份。
这副身体正如众人所想,是方伯的儿子方渝。方伯对外声称方渝出远门不过是掩饰自己孩子被器灵占据身体的借口。
尘胤:“你是器灵,自然会有自己的本体,为何还要抢夺方渝的身体?”
没记错的话,普通妖物的身体可承载不了灵体。
11. 第11章 器灵
器灵强占他人身体会损耗自身大量灵力,他们不比寻常妖物,灵力耗尽就会消失,只留下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器物。所以器灵若继续耗在方渝体内时间久了只会灵体溃散,消亡于世。
这对他来说是个讨不着任何好处的事。
“是你想出这种阴毒的法子,拿活人献祭!”乌城从未见过世间竟有如此恶毒之人,为了一己之私去戕害他人。
器灵轻蔑的看了他一眼并不理会他的质问,说道:“我的法术让你们看穿了那我就不废话了。”他的目光紧紧粘在离念和尘胤身上,眼神中充满了渴望:“给我你们其中一人的寿命,我就把乌城的寿命还给他。你知道的,不是吗?”器灵转向离念一字一句道。
敬炤殿乌城祈福时突然说自己骨头疼,离念搭在他肩上输送灵力替他治疗伤情时发现他的修为几乎消失殆尽,区区六百年修为的石头精没了修为就等同于要了他的命。
离念也是这时才确定——以院中那口巨鼎为中心向整个圣仙镇辐散开的灵术是以寿命为引的献祭术。
乌城说他浑身无力正是因为他的寿命被人在无知无觉的情况下夺取了。
“可惜献祭术没能夺取你和他的寿命,只拿到了一个不起眼的精怪的寿命。”器灵冷笑道:“白白浪费我的时间。”
尘胤说道:“器灵灵体不损,灵身不灭。是近乎与天地齐寿的存在,这样的你还会执着于寿命?除非……”
除非……器灵的灵体破损,他急需一个可以承载他灵身的容器。
“……”
器灵的沉默回答了这个问题,他真正的灵体已毁,为了活着只能困在圣仙镇这方寸之地苟延残喘。
不过,很快就不需要这样了,他就要获得自由之身了!
看着屋内陷入沉默,器灵善解人意道:“我知道这是一件难以取舍的事,我可以给你们时间考虑,不过要快。明日我要看见有人在敬炤殿进行第三次祈福,否则……”说罢阴翳的目光瞥向方伯,随后化作燃烧过的烟灰飘散而去。
方伯见器灵离开慌忙追上前问道:“大人,您让我做的事我做到了,我的儿子……”
不过已经没有人回答他了。
昏暗漆黑的屋子陷入僵局,一片静谧无声,末了只看见年迈的老人够搂着身子伏跪在地上轻轻啜泣。
方夫人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屋外,扶起方伯在一旁坐好,点燃烛火照亮屋内。
方夫人冲着离念三人躬身行了一个大礼:“我们方家对不起您几位。”
一个年迈的妇人给自己行礼,即使是她有错在先乌城也自觉受不起这礼,当即起身还回一礼。
乌城眼角余光瞥见离念跟尘胤竟然淡然自若的受了方夫人那一礼,于是偷偷扯了一下离念的袖子,悄声道:“再怎么说她的年纪也比我们大那么多,总不好受她的礼,快还回去。”
离念扶着他的肩膀顺势往后一掰,掰直了乌城微微躬身的腰,语气平淡却带着不由反驳的笃定:“你们用自己的寿命和器灵做了交换。”
闻此,方夫人怔愣片刻后微微垂眼,称了句“是”。
早在五个月前,方家夫妇就与器灵做了交易:用自己的寿命换取器灵不杀方渝的时间。
一千年岁月换取其子五个月的生机。
其实圣仙镇和青石镇一样,是个再普通不过的镇子,只是因为圣仙镇有一个敬炤殿再加上此处是炤言圣仙成名之地。因此颇具一些声名罢了。
可五个月前,镇子里不知从何处传出来一个消息:敬炤殿的圣仙显灵了,镇民们祈福的愿望无一没有不实现的。
言论一出,镇上的人争先恐后的去敬炤殿祈福,发现确如传言一般,而且有人发现,越是年轻的孩子祈福效果越好。
方渝就是这个时候到敬炤殿祈福的,那时候方家夫妇身体抱恙,恰好敬炤殿的奇闻传进他的耳朵,他去敬炤殿为方家夫妇祈福。
果不其然,祈福三日后方家夫妇的身体渐渐恢复远离病榻。镇上的人更加坚信这就是圣仙显灵了。
没过多久整个镇子无论男女老少全都在敬炤殿祈福,为自己为他人。紧接着怪事也随之而来……
不知是哪个人最先开始又是哪个人最先发现,他们的生活习性不知何时开始全都颠倒过来:衣服鞋子是反着穿的,筷子是拿在左手上的,姑娘的耳饰发簪也全是反着戴……甚至昼夜也是颠倒的。
更为惊恐的的是,那些去祈福过的人开始接二连三的死去,没有缘由……人们在伤心惊慌只余又发现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存在:死去的只有年轻人。
他们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太过贪婪,向圣仙许了太多愿望从而导致圣仙降怒于他们。父母为了救孩子愿意一步一叩首至敬炤殿为自己的贪婪赎罪,只求圣仙可以网开一面。
于是从那一天起圣仙镇上的人不再踏出镇子一步,同时也不允许外人踏入此地。圣仙镇的人在那天将自己囚禁于此。
离念心中暗想:这般做法,一方面是出于长者对幼儿的庇护,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避免外人来此祈福伤害了自己。
这样的赎罪似乎是有用的,总之最近一个月不曾再听说谁家孩子无故去世。
这里的人也适应了颠倒相反的生活,一切开始归于平静。
“半个月前,方渝突然大病一场,镇上的青囊全都束手无策,我们以为这又是圣仙的惩罚,无奈之下我们夫妇只得去求圣仙放过我们的孩子,我们愿意以死谢罪。”方夫人回忆着那天发生的事,仿佛又回到了即将失去孩子的痛心疾首与窒息。
圣仙没有显灵,但是院中的那口巨鼎显灵了。
器灵听见这对夫妇的哭诉,告诉他们自己可以救方渝,条件是需要足够的寿命来换——谁的寿命都行。
救子心切的父母自是愿意拿出自己全部的寿命去交换。
满头青丝在说出“愿意”二字后转瞬化作霜雪,挺直的脊背变得佝偻,皱纹爬上皮肤耷拉在脸上。
器灵占据方渝的身体暂且缓解他的性命之忧。
方伯声音嘶哑着说道:“他告诉我们半个月后会有一对年轻男女过来,让我们想办法把你们带到敬炤殿祈福,之后他就会帮我们医好方渝。”
离念:“他怎么知道我们会来?”
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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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摇摇头,道:“我不知道。”而且这对他来说也不重要。
果然,半月之期一到,那天中午——对于圣仙镇来说应该是半夜。半夜有人叩响了方家的门,方伯就看到确有一对年轻男女要来借住,只是那位大人没说同行的还有一个少年。
一切发展的是那样顺其自然,方伯利用年迈的外貌骗取几人的信任,让他们以为去敬炤殿是帮自己的孩子祈福。
“所以你们知道我们所谓的祈福其实是拿自己的寿命去换取方渝的性命!”乌城恍然大悟,不由得为自己看错了眼,信错了人而感到后悔。
方伯没有说话,默认了乌城的的意思。
父母为了救自己的孩子当然什么都会愿意去做,更别说只是用几个素不相识的人的寿命就可以救回自己的孩子。
离念问道:“那刚才又是怎么回事?”
他们按照器灵的设想前往敬炤殿祈福,方伯的任务已经完成,按照他们的约定器灵会离开方渝的身体,只是离念他们方才在门外看到的那一幕似乎并不是这样。
“他骗了你们。”尘胤道。明明应该是反问的话他却说出了肯定的语气。
方伯低着头喃喃低语:“不知道,我不知道……”
离念狐疑的看着尘胤,话到嘴边还是收了回去。
“看来你们听到的传言应该是器灵故意放出的消息。”离念联系起前因后果猜测道。复又想起什么,她问方伯:“那些死去的人是因为什么原因死的?”
“没有任何原因,就是好好的睡一觉就再没能醒过来。”方伯谈起这个就是一阵后怕与唏嘘。
她冷声说道:“是该去看看这个器灵到底在谋划些什么。”
若是如此,离念想,她大概知道这些人是因为什么死的了。那他们就需要尽快会会这个器灵,将乌城的寿命抢回来。
窗外呼啸的风声将未合严实的窗户吹动得哐哐摇摆,发出刺耳的声音。一如寻常的嘈杂声顺着风声传进这间安静房间,将烛火吹得明灭。
“我们当真要听器灵的,明日子时去找他?”尘胤唇边挑起一抹笑,揶揄的看向离念。
离念冷哼一声以示回答。
尘胤意料之中般轻轻点头:“好,那我们现在……”
“回去睡觉。”
尘胤:“……”
不是说要去找器灵算账么,怎么又去睡觉了。
离念挑眉嗤笑道:“区区一个器灵也妄想改变日月星辰,可笑!”
此时是半夜那就是半夜,她离念向来只遵从天地之法,一个行阴诡邪术的小小器灵,如何能定得了天地规则。
方夫人担忧道:“器灵也拿走了你们的寿命,这么做会不会激怒他,万一……”
欺骗他们已非自己本意,若是再因此出了什么差池,那她此生怕是都要活在愧疚不安之中了。
乌城也十分赞同离念所说,什么狗屁器灵,他凭什么要听他的。不就是寿命,反正小爷年轻便是送他一些又怎么样。
不过说到这个乌城像是想到什么,“为什么我们三个的寿命器灵都拿了,他却独独说要你们两个的?”
13. 第13章 寿命
“这是我用来赎罪的祈愿。”方渝轻轻地把布幔的折痕抚平,说道:“我那对愚蠢的父母,只是因为那点无聊的善意竟然放了你们一马……所以,我需要在一切前功尽弃之前为我的家人赎罪。”
“神?你说炤言?”尘胤的视线扫过殿内那座精心雕琢的泥像,寒声道。
听出尘胤话语中对那座泥像的轻蔑,方渝睁大双目,怒气冲冲的质问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对圣仙不敬!”
尘胤冷哼一声,不欲与他多言,下一刻一个沾血的布幔就在他的手中化作齑粉。
“你!”
方渝猩红着眼眶恶狠狠的瞪着尘胤把自己要秉呈于仙人的布幔给毁了,一口气闷在胸膛,憋的他胸口剧烈起伏。
很快方渝就像是释然了一般舒了口气,他望着地上的粉末突然笑出声:“只是一个形式罢了,不管有没有那东西只要我对仙人的虔诚的心不变,他依然能够听到我祈愿。”
方渝唇未启,一道沙哑的嗓音却从他的身体里传出:“对,就是这样,只要你拥有足够虔诚的心,就可以让圣仙听见你的声音。”
是器灵。
视线穿过少年单薄的身形落到他身后的鼎上,离念看到那口鼎出现细微的抖动,近似透明的黑雾从那口鼎身上的纹路中剥离出来,越来越多……
黑雾逐渐从透明转至浓稠,鼎身像是承受不住般剧烈晃动,在晃动中出现了裂痕——
“方渝,快过来!”离念冲上前想要把那个不听话的少年拉过来,因为因为她看到那口鼎快要炸开了。
“小念!”
下一秒,冲天的黑雾彻底撑爆容器,争先恐后的向四周扩散、吞噬,最终还是迟了一步没能被带走的方渝成了被黑雾包裹吞噬的第一个物品。
爆开的容器所产生的波动把离念和尘胤震出三丈远。
他们在院子中看见冲天的浓雾遮挡了天幕,已经将整个敬炤殿包裹在其中,浓雾甚至还在蔓延,势有一种要把整个镇子也吞噬其中的架势。
离念摸索着从地上站起来,手臂被尘胤一把抓住,目光一转就看到尘胤难看的脸色。刚想问他怎么了的离念呼吸一窒,她恍惚间想起方才容器爆开时,尘胤叫了声“小念”。
尘胤控制不住的焦急的表情,脱口而出的这个称呼让离念心中咯噔一下:他这是……没忘记以前的事?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离念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道。
“你……刚刚那么危险,你还往前冲,你不要自己的小命了吗。”尘胤一时语结,犹豫一下换了个说法。
可她也不能明知有危险,在有能力的情况下不去救那个少年,只是还是没能来得及,不知道方渝被黑雾吞噬会怎么样。
离念环顾四周,她刚刚被这里的黑雾包裹住手,那种阴寒、黏腻,沾上它如同跗骨之蛆般的感觉让人心里发毛。
尘胤立起一个结界阻隔这些黑屋的侵袭,它们击不碎罩住三人的结界,只能绕着结界徘徊,对他们虎视眈眈。离念敛着眉扫视这些黑雾正思量着怎么击碎这些黑雾时,这些黑雾却突然调转方向朝着方渝冲去,迫不及待的钻进了他的身体。
霎时,圣仙镇上方的所有黑雾全都被方渝吸食殆尽,黑雾散尽,露出散发着阴鸷笑容的方渝——现在应当是器灵了。
“这孩子真是帮了我的大忙!现在,这副身体真正属于我的了!”器灵满意的打量着方渝的这具身体,不由得发出满意的赞叹。
他掀起眼皮视线转向结界中的三人:“只差你们的寿命了。”
身后的巨鼎碎片应声呈现出灵力向四方游走聚成网状之态直接将离念和尘胤拖入它编织的巨网。
乌城试图去救二人却被弹出敬炤殿,下一刻殿门发出“嘭”的一声巨响将乌城阻隔在门外。任凭乌城如何奋力撞击殿门,殿门也纹丝不动。
“离念!尘胤!”乌城一边用力拍门一边大声喊着二人的名字。
但是屋里的人听不见门外发出的任何声音。
“你在利用他。”离念眉头微皱,看清地上巨鼎炸开时飞溅的碎片,眼底划过一瞬错愕:“你要将他炼化成你的你的容器?”
器灵弯起的眼角算是回答了离念的问题,他道:“我的本体已毁当然需要一个新的容器。但你只说对了一半,猜猜看,我还要做什么?”
惊雷炸响,刺眼的白光好似将苍穹撕开,器灵站在高台上露出胜券在握的微笑。
蛛网般的法阵将尘胤和离念网在其中,下一刻无数触手从法阵中爬出一圈一圈紧紧粘在二人的手臂小腿上。
被触手接触过的部位顿时瘫软聚不起任何力量,网中的两个人没了支撑站立不住半跪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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器灵走下高台行至离念跟前半蹲下身与她平视半晌,末了轻轻歪头似是十分不解:“我一直看不出你是什么妖物,寿命如此漫长?比我在这个镇子上吸取的所有寿命加起来还要长。”这么漫长的寿命正好为自己所用。
网阵不停地吸取离念身上的灵力,不多时她就感到脱力,连半跪的姿势都差点维持不住。
“拥月!”
离念唤出拥月剑反手用力插在地上用以支撑自己全身的重量。她抬眸凝视着器灵的眼睛轻咧嘴角,轻哼道:“一个器灵也想要我的寿命?”
“做梦!”
拥月剑被紧握在手中一个横劈扫过器灵,器灵及时闪身迅疾朝后退去勉强错开拥月的剑锋,不过将他们困住的网阵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拥月的剑势随主人一般冷冽锋利,网阵丝毫抵挡不住拥月剑势,被它拦腰斩断。
破阵的劲风吹的离念的衣袍飒飒作响,清冷的面容不带一丝动容,末了瞥向身后的尘胤冷声问道:“还站的起来?”
尘胤瞳孔微动,深深看着她挺直的背影笑着回应:“当然!”
一个没有本体的器灵竟躲在此处做出残害生灵之事,已然堕为邪灵,既如此就没有留他的必要了!拥月剑顿时光华流转,仿佛下一刻就要斩杀器灵于剑下。
器灵见离念轻易便破开自己设下的法阵便知晓自己不是她的对手,他拿出自己的杀手锏:“我已经彻底占据方渝这具躯壳,杀了我他也会死,你想杀了他
吗?别忘了,你们答应他父母什么?”
啧。
离念眉心微蹙,自己竟是受制于人了。方渝这孩子虽说欠收拾了些但毕竟是被器灵欺骗了去,回去只需好好管教一番。但是这个器灵……目的不纯。
离念侧目与斜后方的尘胤交换了个眼神:“有什么可以将他从方渝体内剥出来的灵术?”剥离出来才方便他们无所顾忌的收拾他。
她知道的灵术大多强悍,和她恰恰相反,她记得尘胤总喜欢钻研那种较为温和的灵术,若是让她用那种强悍的灵术贸然剥离恐怕会伤了方渝,总不能带回个痴傻的孩子给方家夫妇交代。
尘胤:“有,但需要时间。”
他走到器灵跟前就要对他施展剥离灵体的灵术,但旋即飞沙走石模糊了二人的视线,尘胤手腕一凉——器灵抓住了他的手腕。
15. 第15章 同生同死
器灵缓过神开始思考自己若要成为比肩神明的存在需要什么?
无上的灵力、与天齐寿的寿命。
可若要拥有灵力,首先他需要一个可以完美替代自己本体的容器或者是肉身。
他将目光盯向沧海桑田变换中从野草丛生的荒地到如今被称为是炤言圣仙成名地的圣仙镇。
方渝就是那个精心挑选的完美的容器。
他利用方渝对圣仙的盲目信从,诱导他用献灵术将自己的灵体献祭,器灵从而趁虚而入彻底侵占方渝的身体。
这样一来他修行的灵力有了所依之地,无上的灵力也就有了。
现在就差寿命了。
白袍男人告诉他半个月后会有两个人来圣仙镇,那个人的寿命正好可以为他所用。
器灵那时只是将信将疑,他也好奇为何会有人有如此长的寿命,但男人缄默不言,器灵只好威胁方家夫妇帮他将人引到圣仙殿祈福。
离念问:“那个男人是谁?”
“我不知道,我只见过他两次。他从不肯告诉我他是谁。”他从来都是白袍及地,宽大的帽檐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半截下巴。
“你说神死于一场阴谋,是什么样的阴谋?”离念干着嗓子再次问道。
器灵耸耸肩双手一摊:“我不知道啊,这些都是他告诉我的,我当年不过是个刚修成灵体的器灵,很多事情我也是不清楚的。”
“你!”
离念胸膛剧烈起伏,这个器灵分明是在耍她!
将离念和尘胤气结的表情收于眼中的器灵此刻万般得意,拖了这么长的时间阵法已成,他又故意激起二人心绪激荡,此刻,正是夺取他们寿命的好机会!
“半仙?”尘胤看出他的诡计,玩味一笑,从口中缓缓吐出四个字:“凭你也配?!”
说完双手交叠结印,自他脚下震出一圈圈光圈,光圈不断延伸至肉眼看不见的地方,偌大一个布满梵文的阵在器灵的法相中生成。
离念瞧着地面上波动的阵纹,瞥了一眼一旁脸色发白的器灵哂笑道:“这个半仙你怕是当不成了。”
离念早也看出器灵的意图——
法相是最私密也是最危险的地方,器灵将他们拖进来就是为了利用法相压制住他们再取其寿命,可他怕是万万想不到,尘胤竟然直接在他的法相中丝毫没有被压制的结了一个阵。
器灵的脸色再看到阵成后彻底僵住:尘胤的法阵不仅没被他的法相压制,反倒遏制住了他的法相,形势被彻底逆转。
器灵垂下眼眸看见一圈一圈波动的阵纹有恃无恐道:“怎么?想杀我?那这个孩子还有圣仙镇所有的人都要给我陪葬!”他的手中还捏着一个底牌呢。
离念呼吸微不可查地滞住一瞬,她瞬间就明白器灵所言何意:“你……你将自己的灵识寄生在了他们身上……”
同生同死。
但因为灵力悬殊过大,他们之间只会同死不会同生!
器灵眉峰一挑:“所以今日我死了,那他们……全都活不了。”
离念微微眯起双眼怒视着器灵得意的脸,或许前一刻她还心存留他一线生机的念头,但此刻她知道,器灵非死不可。
即使现在她不在神位,但维护四洲安稳秩序依旧是她的责任,断不能让这般心存恶念手段阴毒的人继续为非作歹。
“咣!”
法相与阵法灵力撞击掀起的巨浪险些将离念震飞,狂风将她的头发高高扬起,她放下遮挡的宽袖于狂风中站立。
她用灵力传音于尘胤:“我有办法护住圣仙镇民的灵识!”
“什么办法?”
离念抬起眼目光凌冽地看向以为对面二人拿他没办法的器灵,肃声道:“你大可不必顾忌,直接撕了这法相便是。我会在法相破碎的瞬间护住他们的灵识。”
“你想怎么护住他们?”尘胤急声问道。
“照做便是。”
说完不待尘胤多加询问便闪身至器灵身后以灵力禁锢住他,好让尘胤不会受到干扰。
受制于人的器灵动弹不得,目眦欲裂的瞪着离念:“你想干什么?!”
“听你吹嘘半天的无上灵力我还以为有多么厉害,原来不过如此。”
法相的不稳导致一直被阻拦在外的黄沙汹涌的席卷而来,这个小草屋已是岌岌可危。
器灵法相与尘胤法阵的对弈已落下风,法相的边缘正一点一点被蚕食摧毁,呈现裂纹密布的破碎之像。
就是现在!
“灵嵌天地——分!”
下一瞬,数万道无形的灵丝脱手而出一齐探进离念的灵识中硬生生扯下一块灵识碎片:“你的无上灵力怕是还比不上我的一块灵识碎片,不如试试什么才是真正的灵力——”
说完不顾耳边尘胤的厉声阻拦将碎片强行打入器灵的灵识中,在灵识入海的那一刹那,器灵法相被阵法围剿应声而碎。
漫天迷的人睁不开眼的黄沙瞬间止歇化散,器灵的法相破开了。
与此同时器灵本源灵识为了求生下意识的就要召回被分散成千百碎片的灵识同体来修补自己身上的缺漏。
离念的灵识碎片则趁此机会也分成千百缕附在器灵的本源灵识上被带着去找到那些灵识同体。灵识同体被本源召唤归位的一瞬,离念的灵识就会替补上去护住镇民的灵识,以保他们性命无虞。
“看清楚了吗?”离念用气音在器灵耳边说道:“这才是无上灵力。”
“不……这是我的灵力,我的……”失去束缚的器灵无力的跌倒在地,借助肘臂力量一点点爬行挪动到他散了一地的灵力旁,双手无力的乱抓空气眼神空洞,口中不甘的呢喃道:“我的灵力……寿命……”
“我……我不想死。”
器灵就这么带着不甘和怨愤与他指尖触手可及的灵力划过,最终无力的落下。
“他若不生邪念安心修行,他日是有机会能够脱离本体的桎梏……”离念叹道。
可惜他的贪念太重。
“咣啷”一声,紧闭着的敬炤殿的大门被乌城猛的撞开,他像是没料想到能撞开这门没有半点缓冲的与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
乌城吃痛的爬起来低声咒骂道:“这破门说开就开。”让他一点防备的没有。
他迷茫的抬头打量周围就看见一身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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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的离念和面色冷若冰霜的尘胤好好的站在那,只是脸色难看了些。
“你们……”
乌城跑过去正要开口,就见地上躺着的方渝,他以为是器灵上去一脚就要踹好在被尘胤及时拉住:“这是方渝。”
乌城一惊:“那器灵呢?!”
“死了。”离念咳嗽一声轻声说道。
乌城不确信的问道:“你俩杀的?”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器灵说杀就杀了?这器灵看起来不是很厉害么?
“徒有虚表的花架子罢了。”离念道:“你把他背起来,我们回方家。”
乌城“嗷”一声就要去抗躺在地上一点意识都没有还死沉死沉的方渝,忽然他“咦”了一声,自言自语道:“他手里攥着的是什么?”
攥得还挺紧,乌城颇费一番功夫才给他手指头扣开,扣开一看才发现,他手里攥着的是一块断玉。
方渝的手掌被打开,包裹在掌心之中的残余的器灵灵力随风而散露出灵力下包着的一块断玉。
断玉露出掌心的瞬间,已经走出几步之远的离念和尘胤倏地回过头来望着那块玉——
那是梦泽的气息。
方家二老背着手在屋里走来走去时不时叹息两声,显得尤为焦急。
“老头子,你、你的头发……怎么黑了?”方夫人指着方伯原本花白的头发此刻却只剩下寥寥可数的几缕白发。
方伯茫然的摸着自己的鬓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的视线扫到方夫人身上后不由得惊呼:“你的头发也黑了!”而且是一丝白发都没看见。
不仅如此二人发现自己不仅是头发白了就连腰背也不驼了,浑身好像也有劲了。
他们实在是不清楚这到底发生了什么,相视一眼后忙不迭朝门外跑去,刚踏出门槛就听见乌城在喊:“方伯、方夫人,快来帮忙!”
方家夫妇忙不迭走到跟前就看见自己的孩子被乌城背着,双眼紧闭毫无意识。
二人慌忙将方渝接过就按照离念的示意给带到他的房间内,方伯问道:“他这是怎么了?”
“灵识受损——你们都出去。”离念言简意赅的解释一句就让屋里的人全都出去,她要在最快的时间内用灵力稳固方渝的灵识。
因为这倒霉孩子真的被哄骗着用了献灵术将自己的全部灵识主动献祭给了器灵,两个灵识在一具躯壳内势必要整个高下争强主位。
方渝的灵识自是争不过器灵的灵识,为了确保自己的是这具身体的唯一性,弱势的一方会被强势的一方作为养料蚕食。
若再不快些修复稳固方渝的灵识,那方渝就会成为一个空有躯壳却无灵识的人,再想醒过来是决计不可能了。
虽不明白怎么回事但方渝父母也赶忙离开,把孩子性命寄托于离念身上。
等屋里只剩他二人时尘胤道:“我来吧。”他拦下离念施术的动作淡淡开口。
离念却不愿:“献灵术是我所创,我最知道该如何处理。”即使方渝所用的是被改的面目全非的献灵术。
尘胤闻言语气不带一丝情感的说道:“怎么,你是要当着我的面将你剩下一半的神魄也给碎了么。”
16. 第16章 你会死吗
“你不装了?”
“哪敢在神明面前故弄玄虚。”
“……”
这番阴阳怪气……离念后知后觉才发现尘胤生气了。这倒是一件奇事,与他相识多年,他从来都是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在离念的记忆中就没见他生过气,总是一张带着温和笑意的脸。
不过此次重逢尘胤确实不一样了许多,可要非说哪里不一样她又说不上来……是那双笑意不及眼底的眼睛吗?
不过纵使知道尘胤的能力,可为求妥当离念还是想自己这个作为献灵术的创造者来解决。
不想尘胤根本不容离念置喙,已经先行用灵力护住方渝岌岌可危的灵识,随后缓缓修复助其归位。
术法一旦开始便不容打断,离念只得退在一边随时注意着方渝的情况,以便有什么意外可以及时补救,毕竟这是被改造过的献灵术,即使离念作为创造者也不了解它究竟被改了多少。
可方渝灵识的修补进行的异常顺利,尘胤对献灵术的了解似乎要比离念还要深。
做完这些尘胤的脸上已不见一丝血色,他踉跄几步被离念一把接住稳住了身形,肢体接触的一瞬尘胤身躯微震,迟钝般有了迟来许久的不真实感。心里只有一种名叫“还好”的念头。
“行了,等他醒了就没事了。”尘胤略微调整了一下呼吸道。
尘胤顾不得自己惨白的脸色,牵起离念的手腕道:“走,我看看你的神魄损耗成什么样子了。”说完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力度带着离念离开此地。
尘胤将离念带到圣仙镇外一片偏僻的泉水旁,不由分说地用指腹轻触她的眉心,下一瞬两道灵识汇聚在离念的灵海中相遇。
离念和尘胤并肩站在一处岛屿上,周围被一眼望去看不见边界的红色熔岩包围着,烈焰灼烫感扑面而来,放眼望去离念的灵海中竟只有这么一小块地方可以落脚。
炽热的熔岩倒映在尘胤冷峻的脸上掩去了他的苍白,反倒显得他更加的阴冷。
他下意识收紧自己紧紧攥着离念的手寒声开口:“灵海竟成了这副模样还敢用擅自分离神魄,不要命了吗?!”
“我心里有数……”离念看着尘胤的脸色越来越沉莫名有些心虚,声音也低了下去。
“你有数?”尘胤咬着后槽牙从牙间逼出三个字来,他简直要被离念气笑了。
当年她强行分离一半神魄于四洲内劈开一个虚空之地用以封印那些邪物,未曾想离念自己也被一同封印其中,尘胤在封印外守了四万年,一直苦苦找寻救她出来的办法。
不想一日梦泽突现异动,他匆忙赶至闲倚山上时就见那个他守了四万年不见的人就这样出现在他的眼前……一日当年。
但却忘了他。
尘胤早知道梦泽碎的那刻离念就已经全部想起来了,但她装作不记得自己那他也愿意配合,总归这个人现在是在他的眼前。
尘胤思及此心中又是一阵后怕与悔恨,自己竟让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受了伤,更让他心疼到气愤的是,在自己亲眼看见离念的灵海是何等的惨状后,她竟然说自己心里有数!
尘胤双手内扣食指相勾——
“泛灵为困——锁。”
五彩流光环绕离念七窍四肢渐渐没入她体内,锢得离念动弹不得,待流光渐息离念意识到尘胤对自己做了什么后讶然道:“你这是做什么?”
尘胤用自己的神魄锁住了她的神魄。
他勾唇一笑:“这样你就不能随意使用你的灵识与神魄了。”除非我陪你一起死。
明白过来尘胤这么做的意思后离念陡然沉了脸,“快给我把灵术解了!”
“为什么要解?”尘胤抬手将离念被风吹乱的发丝捋到耳后,附身在她耳边轻声问道:“你会死吗?”
“当然不会。”离念反驳说。
“那你怕什么?”
离念沉沉呼出一口气,不再理会这个问题。
“梦泽为什么会在方渝手里?”离念问。
看出离念在逃避这个问题尘胤并未继续追问下去,他想,人总会有秘密的,他也是。
尘胤:“许是掉落此地碰巧被他们捡到了。只是……梦泽的气息像是被掩藏住了,它就在我们的眼皮底下你我二人竟都没能发现。”
以方渝的灵力是绝无可能做到这件事的,器灵也做不到能将其掩盖的如此严实。
尘胤拂去梦泽上残留的灵力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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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端详着这截玉,待灵力彻底散尽后他面色一凝,将其紧握在手中闭上双目把自己的灵力尝试着往玉里灌输。
末了猝然睁开双眼看向静静躺在他掌心的那块玉瞳孔微缩:“梦泽里的执妄为何消失了?!”
离念闻言神色沉重,她探查一番发现里面的执妄竟真的消失不见。
可尘胤不是说梦泽即便是碎了其中的执妄也不会逃窜么,离念的确能在梦泽上感觉到其自身灵力的存在并且还不弱。
所以——
“有人偷取了梦泽中的执妄……”
不无这种可能,执妄这东西是个死物但却极具蛊惑性,到谁手里为谁所用。若是被心怀不轨之人稍加利用,恐怕会酿成大祸。
方渝和器灵或许就是因为执妄的蛊惑,才会使得心中执念放大做出后来这些事……
“你还记得器灵提到的那个白袍男人吗?”离念想起器灵说救了他的那个人,“四洲有如此修为之人为何之前不曾听说过?”他的灵力竟然可以救下快要消散的器灵。
“不仅如此,他还知道我们什么时候会到圣仙镇,简直就像……在等着我们。”
那会是他拿走了执妄么。
不论是不是他拿走了执妄,此人恐怕都绝非善类。
尘胤不甚在意地说道:“无妨,若真是冲着我们来的,那他后面一定还会出现,我们且耐心等着便是。”
说罢他将梦泽碎片直接用灵力化成粉末撒向这片翻涌滚烫的熔岩中。这些粉末很好的安抚了脚下这些咕涌的红色熔岩。它们渐渐安静平息下来。
熔岩平息离念的神魄也稳定下来,现在她暂时不用再忍受脑中嗡嗡作响似要炸开般的疼痛。
“不疼了吧?”
“……”离念迟疑地看着他,不明白他是怎么看出来的,这一路上她都伪装的很好,就连丹参给她诊脉时都被她骗过去了。
尘胤:“梦泽本就是你灵力所化,如今我将这一段归还你于的神魄用以平息你的灵海,对你来说正是最要紧的。”
听他这么说离念怔愣一瞬,倏尔无奈地笑了笑:直到此刻她才终于在眼前这个正冲着她舒展笑容的男人身上找到了昔日故人的熟悉感。
17. 这俩人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翻涌的灵海逐渐平息下来,离念也不必忍受脑中炸开般的疼痛,她放松下来,脑中的清明安静让她获得了片刻的喘息。
离念:“但你这么做梦泽就无法修复了,那些执妄该存放于何处。”
虚空中么?可虚空如今是封印着的,若要再次打开的话仍需她的一半神魄。不过她只剩一半神魄了,若要这么做就必须将四洲所有的执妄一次性全都关进虚空才行。
“小念。”尘胤轻声开口:“为什么一定要将他们关进某个地方才行呢?他们既生于四洲,那四洲就合该有它们的一席之地。”
离念蹙起眉头:“你在说什么?四洲的灾祸可是因他们而起,你忘了,当年有多少无辜的生灵因它而死。”
这种话怎能出自被生灵仰仗的神明之口。
尘胤眸中晦暗不明,末了不明不白的问道:“小念,你觉得我们无辜吗?”
“什么……”离念涩声问道,“为什么会这么问?”
尘胤不答,只是抚上离念的侧脸缓缓摩挲着,眸中只有离念的倒影,仿若天地万物只剩她一人。
这般异样离念再觉察不出来怕是见鬼了,她扯下离念的手沉声开口:“你瞒了我什么。”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她现在知晓尘胤并未失忆,可他现在的所说所做都是那么的陌生,就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这其中一定发生了一些她不知道的事。
“他们说你也死了是怎么回事?”
“也?”尘胤敛住笑意,“那只是无知生灵的妄加揣测罢了,神怎么会死,我没死,你也没死。”
他按捺住离念想要再次询问的意思,只道:“四万年太久了,沧海桑田很多事都不一样了,何必再纠结于过去呢。”不论何时不论发生了什么,我对你永远都不会变的。
离念仍继续追问:“那炤言又是谁,为何器灵会说神死于一场阴谋,是什么阴谋?”
眼见此事无法不是三言两语能够盖过去的,尘胤只好如实回答:“那天我们见到的执妄是被人恶意汇聚而成,你将他们连同自己一起封印在虚空中。炤言趁乱揽了功名而已,其他生灵不晓前因后果,误以为是他救了四洲。”
“器灵许是知道其中真相罢了。不告诉你是怕你知道有人贪图虚名失望。”
“就只是如此?”即便尘胤说的言之凿凿离念也是不信的,她看的分明,器灵说的那句话另有深意,而尘胤在听到那句话后脸色阴沉难看,事情绝不会像他告诉自己的这般说辞。
但是她不明白的是,尘胤隐瞒的是什么,又为什么要隐瞒自己。
“当然。”尘胤像从前那般扬起嘴角笑着说道:“阿胤是不会骗人的。”
离念没再继续问下去,她知道尘胤不想说的自己是决计问不出个一二。不过好在她还有时间,定能查出这其中隐情。
“走吧,该出去看看圣仙镇的那些人怎么样了。”见离念似是相信了他所说的,尘胤顺势转移话题道。
对于圣仙镇的人来说最明显的变化就是他们终于过上了正常的日子,不再昼夜颠倒不识节令。
所以白日沉寂的街道此时热闹喧哗,没人知道好端端的镇子里为何恢复正常,也没有人去探究原因,所有人顺理成章的将这一切归功于圣仙庇佑。
此时的圣仙殿香火不绝,挤满了前来供奉、表达谢意的镇民。
门外两个真正的应该他们来表达谢意的离念和尘胤却无人问津,顺带着因为站在门口挡了别人前来上香的路还被人好一通嫌弃。
当事人不觉这有什么,一旁连带着被嫌弃的乌城率先替二人打抱不平:“明明好事都是你们做的,怎么功劳名声全让那个泥像领了。”
离念挑眉用余光瞥了他一眼,颇有些不理解:“你不是最崇拜炤言了么,怎么反倒替我们说起话来?”
“一码归一码。”
虽然炤言是他崇拜的对象,可也要实事求是啊,不明真相就随意往他人身上按功名也是他所不认同的。
这样做对圣仙来说不仅不是好事反倒是一种亵渎。
他不能让这些无知的人亵渎了圣仙,更不能让自己的朋友伤心。
乌城打定主意就要冲上去替离念他们解释,不过被离念薅着领子给薅回来了:“你不是替方伯出来给方渝买药的么,还买不买了?”
“那这……”乌城还不死心。
尘胤接着说道:“我和小念不在乎这些虚名。”
“小念?”乌城眼珠子转了转,心想,这俩人关系什么时候这么熟了?之前不还可拘谨客气呢吗?关系进展的这么快?
离念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就看见他眼睛在自己和尘胤身上瞄来瞄去,不由得没好气道:“你那俩眼珠子要是不想要了,我不介意帮你挖出来。”
嘿!
这下乌城眼珠子不转了,改为一眨不眨地瞪着离念。
尘胤不由得摇头失笑,趁俩人还没吵起来之前赶忙将二人打断,带着他们去给方渝买药。
方渝的灵识被修补回来后虽无性命之忧可也陷入昏迷,直到昨日才将将苏醒。方家夫妇忙着照顾儿子分身乏术。正好乌城闲不住就替他买药回去。
“只要人能醒过来就没什么大碍了。”离念对着一脸担忧的方家夫妇宽慰道。
方家夫妇二人忙不迭点头回应,再三谢过这几个年轻人。这几日离念他们已经听了这夫妇俩无数声道谢,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
尘胤:“方渝醒后还需勤加修炼,如此才可弥补他灵识受损。”
方伯连声应好,又道:“再过不久就是圣仙镇举行童礼的日子,到时候镇上都是些孩子,可热闹了,不如几位在此地多留几日,你们可是这些孩子的救命恩人啊!”
若没有这几个年轻人除去那个邪物,镇上的孩子怕是都要遭了殃,他自己的孩子恐怕早就没命了。
“童礼?是干什么的?”乌城问道,他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礼。
方夫人温声道:“是为了庆祝那些幼童长成少年了,每家都要给自己的孩子办礼,人一多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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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父母一合计干脆一块办礼,人多热闹。”
离念听着倒是有几分好奇,她只见过向天道祭礼,但那些都是庄重肃穆不苟言笑的,不曾见过给孩童办这些热闹的仪式。
她悄摸摸拽了拽尘胤的袖口低声问道:“你见过童礼是什么样的吗?好玩不?”
“没见过此地的仪式,不过其他地方的我见过,的确热闹非凡,想来此地也是如此。”尘胤如实答道,不过他估摸着这是给孩子的仪式,热闹程度定会只多不少。
听他这么一说离念更是心动,上一次的集市她错过了,这次的童礼她可不想错过。
“今日十月初几了?!”乌城猛的一声惊呼。
“初二。”方夫人道:“乌城公子是忘了什么事吗?”
乌城心里一阵慌乱,他何止是忘了什么事,他是忘了一件大事!
“十月初十是不落谷的祭礼,谷中人不论身在何处都要在这一天赶回去。”
他怎么给忘了,完了完了,这要是赶不回去谷主非得扒了他的皮不可!乌城急的在屋里打转。
“方夫人,多谢您的好意,这童礼我是去不了了,我得回去了。”乌城当即向方家夫妇辞行连夜赶回不落谷,还能在初十那天赶上祭礼。
“听说不落谷就是圣仙炤言诞生的地方,不如我们也跟过去看看?”尘胤转过身子对离念说道。
“……好。”离念犹豫几秒点头应声。
三人匆匆向方家夫妇辞行去不落谷,乌城在前面拿着羊皮制成的图纸充当引路人。
不过他这个引路人当的似乎有些不合格,因为他们已经在这片树林绕了大半天了还没有走出去。
“不对啊。”乌城看着羊皮纸上绘出的路线挠着头百思不得其解:“我记得我来的时候是经过这片树林了,这怎么走不出去了,图上是这么画的啊……”
“我看看。”尘胤接过乌城手上的图纸仔细一看——饶是脾气再好的他此刻也忍不住倒吸一口气:“你把图拿反了!”
合着他们这些天的路全都走错了?!
乌城:“……”
“……这图。”尘胤把手上三个巴掌大的图翻来覆去看了一遍,随后得到一个他最不想要的答案:“你画的?”
”昂。”乌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第一次画没经验,画的丑了点。
尘胤忍不住叹了口气,心道:“你这哪是没经验,纯粹是乱画。
这个倒是冤枉乌城了,他不是乱画,只是在画的途中将羊皮纸拿倒了好几次而已,所以原本正确的路线被他这么一画就彻底打乱了。
“人才啊。”离念评价道。
乌城:“……”
“但、但我敢保证,我们绝对离不落谷不远了!”这可不是他为了挽尊胡说的,他在这林子里感受到了谷中精怪的熟悉气息。
乌城话音刚落,他们身后就传来一声清脆的树枝折断的声音——
离念一道灵纹甩向动静所在的方位,一声痛呼在挨到灵纹后应声响起。
21. 祭品的使命
尘胤裹挟着冰凉的山风,一身晨霜站在山间面无表情的注视着祭台上的一切,山下的嘈杂混乱激不起他眼底一丝涟漪。
他漫不经心的说道:“开始了。”
离念与他同为上古时期的神明,他的封印术对离念只能起到暂时压制的作用。此刻离念识海中的封印渐渐力衰,她悄悄运转体内灵力尝试挣脱封印灵纹的禁锢。
尘胤注意到她的动作,抬手在空中画下几笔毫无章法的纹路——
收势作停,离念顿觉识海一片清明松快,她抬眸望着尘胤,不曾料到他会解开禁锢。
“若要解开封印与我说便是,伤着了怎么办?”
离念问:“乌城怎么了?祭礼失败了吗?”
小兰不顾众人阻拦冲到祭台上扶住乌城,乌黑的鲜血染透他胸前的衣襟。他想开口说话,可只是张开嘴一口血沫从喉腔呛出,糊住了喉管。
尘胤:“不,他成功了。”
成功了?山间盘绕的灵气像断了线般簌簌坠落,又在坠落的过程中消散无影。这番场景怎么看都不像是仪式成功。
“走,我们也过去看看。”
惊慌失措的人群谁也不曾注意来了两个异客,或许注意到了却无暇顾及。
舞礼者的倒下意味着祭礼的失败!这是不落谷的祭礼延续两千多年来从未有过的,此乃大凶之兆!
是对圣仙的大不敬,圣仙会降罪于他们!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严惩舞礼者,向圣仙赎罪!”
一呼百应!
谷主独身站在人群外,静静听着他们愤怒的宣泄一言不发,仿若置身事外,漆黑深幽的眼底看不出情绪。
蒙面妖现身在谷主身旁贴着他的耳朵快速的低语。
谷主抬眸,犀利的目光朝人群中的某个角落扫去,随后挥手示意:
不知从何处冒出七八个蒙着面的妖,直冲谷主扫视过的角落而去。
蒙面妖修行高深动作狠辣,为达目的丝毫不顾及底下乌泱泱的人群,甚至将挡路碍事的人直接杀了了事。
祭礼的失败、不知从哪又冒出来这些弑凶的恶妖。今日不落谷几乎所有的妖都聚在此观看祭礼,闹出这些混乱,哭声混合着惨叫人群都快乱成了一锅粥。
离念看见一个推搡中与父母走散了的小妖茫然的看着周围逃窜的大人,目光搜寻着自己的父母。
他身后正有一个持刀的蒙面妖朝着他的方向冲过来,手中的刀已高高挥起,银刃折射的寒光扫过他的眼睛,下一瞬就会将挡路小妖斩杀于刀下!
“止!”
一道硕大的阵纹挡在小妖与蒙面妖中间,离念闪身至小妖身前低声喝令。
喝令一出,银刃应声而止,阵纹逐渐逼退蒙面妖,蒙面妖见势不对转身欲逃,但阵纹似知晓他的心思似的愈加逼近。将蒙面妖逼至退无可退后正欲收网时,蒙面妖顿时化散作黑雾消失不见。
离念一怔,随即认出那是什么——执妄。
执妄化形是为妄灵,只是她看的分明,那只妖不是妄灵。
既不是妄灵,那又是什么?
“是执妄,执念深刻到让无形变有形。”目睹全程的尘胤走过来解释道。
寻常执念衍生出的执妄仍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可世间万物都有极。虚无的执妄达到了极致便会拥有实形。
这几个正为非作歹的蒙面妖就是拥有实形的执妄。
一个执妄消散其他的像是得到指令般迅速抽身而退,转瞬便消失在人潮中。
离念登上祭台,小兰正跪坐在台上无措的抱着毫无意识的乌城,抬眼见离念来了顿时精神一震。
“姐姐,你快看看乌城哥哥,他这是怎么了?”
离念蹲下身子探查乌城灵识,灵力探入的一瞬间警觉大事不妙:“他的灵识为何不在?!”
四洲生灵皆有灵识,生出灵识者方能开智。灵识需通晓七情六欲方能生出,自此脱离寻常草木走兽一类,成了精怪开始修行。
石头是难以通晓七情六欲之一的生灵,纵使占有灵气优势修行也是不易。想来他的灵识不应该如此脆弱,即便受伤也不应该一丝灵识都没有。
小兰一看离念脸色不对就慌了,带着哭腔问她乌城怎么了,难道祭礼失败的后果这么严重么。
离念还要再探却被尘胤擒住手腕,他眉目深沉,声音冰冷到不近人情:“不用试了,他作为祭品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祭品!”离念失声惊道。
乌城为何会是祭品?难道所谓的舞礼者其实都是祭品吗?
不过容不得她细究,台下逐渐平息的骚乱又惊起一阵波澜——
这次是一直旁观的谷主。
身为不落谷谷主此时却没有半分心系谷中子民之心,反倒一路嗜血而来,眸中带着杀戮过后的兴奋与激动。
白发随风舞动,沾血的脸庞不知是不是被鲜血衬托的,竟奇异的不见老态。
离念:“小兰,带乌城先走。”
小兰也看出素日慈祥的谷主此刻万分不对劲,她不敢在此多留,慌忙带着乌城就要离开。
谷主布满皱纹的脸上倏地裂开一个轻蔑的笑,手下蒙面妖不令而动,目标明确直冲小兰!
拥月剑铮地一声剑气如罡生生斩断直扑而来的蒙面妖,上古剑的剑气正是执妄的克星。
谷主堆积在一起的皱纹在老态龙钟的脸上慢慢平铺。
尘胤厉声催促:“还不快走!”
谷主笑:“走?你问问他可愿意?”
“呃……”
一声痛苦呻吟未出便永远堵在喉中。
小兰僵硬的底下头看见自己胸前大片猩红,猩红的正中是一个可怖的窟窿,此时正汩汩向外流淌着滚烫的血液。
她想回头看看,可这个简单的动作却是再也做不了了,她眼中的世界逐渐昏暗、苍白……
“乌城……”
方才被拥月斩于剑下的蒙面妖此时站在乌城身后操控着他。
蒙面妖从宽大的袖袍中伸出白到有些病态的手按在面具上,面具取下,露出一张年轻男人的脸。
面相凌厉,眉眼压得极低,一副不好相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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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高在上的长相,却偏偏有着极为反差的温和的下半张脸。
一张汇聚着矛盾词汇的极不协调的脸。
露出宽大衣袍的遮掩离念这才注意到——这个人的身体与乌城的身体竟是前胸贴后背连在一起的!
尘胤不动声色的站在离念身前,将她护在身后。
男人无奈一笑:“这样是有点吓人,我也不想。”
他说着话,动作越发迅速的融进乌城的身体,黑袍落地,男人长进了乌城的体内,不太熟练的摆弄着这副身体。
他展开双臂仔细打量着这具身体,神情放松,眼神中带着压抑不住的喜悦。
男人依依不舍的把视线从他的身体上移开,嘴角勾起一抹笑,熟稔道:“真是想不到我们三个会有见面的一天。”
谷主望着男人,浑黄的眼珠竟渐渐爬上氤氲的雾气,他面向站于高台的男人匍匐叩礼,嗓音带着一丝哽咽:“圣仙,您终于回来了……”
圣仙……炤言。
离念终于想起这张脸为何会莫名熟悉,圣仙镇的敬炤殿中那刻画的泥像就是这个人,泥像竟与真人像了个七八分。
炤言在四万年前不是已经死了吗?现在怎么会……
离念猛的想起尘胤说起的祭品,一个不确定的定论在心中浮现,她问尘胤:“乌城是为了让他重归于世的祭品?”
“是。”尘胤低声应道。
祭坛上仍为来得及逃离的妖听见谷主对此人行礼,口中喊着的……是圣仙二字。
人群在听见这两个字后一瞬间安静下来,他们看着那个长着与他们供奉的泥像一模一样的脸脑海中陷入一片空白。
几秒后,有人跪下行礼,于是一个接着一个,炤言垂眸看去,入目皆是众生匍匐。
很好,这一切与他设想的一样。
炤言静静看着这一切未发一言,余光瞥见场上唯站着的二人,玩味道:“二位不跪吗?”
炤言走近他们身边,用只有他们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二位是神,的确不应跪我一个仙。”
离念:“……”
炤言似笑非笑地盯着尘胤:“你挺让我意外的。”
察觉炤言欲走,离念召出拥月就要将其拦下,剑势凌厉,炤言却直直站在原地丝毫不惧,更没有要躲的意思。
电光火石间本能不偏不倚之中要害的拥月剑锋却偏移三寸,生生避开他,银刃只在炤言脖颈处划出一条细小的口子。
炤言下意识抬手去摸,指腹上却连点血丝都没沾染上。
他扬了扬眉梢,有恃无恐道:“拥月寒气逼人,可别伤了这孩子。”
“小神明,你有很多事情都不知道呢,去问问你身边的人吧,他可知道了个八九分呢,我等你们来找我。”炤言定定看着尘胤的眼睛意味深长道。
炤言走后好一会儿,台下一众小妖才慢半拍的反应过来,他们面面相觑,彼此的眼中都写满了试探:刚刚那个人是炤言圣仙?!
嚯!
有人意识到这不是在做梦后“噔”地一下跳起来,人群中霎时沸腾了。
22. 圣仙炤言
炤言圣仙重归于世的消息如同生了翅膀般一天之内就传遍四洲。
不落谷再也见不到的人,祭台上尚未风干的猩红血迹……好似从未存在于人们的记忆中。
他们只是欢呼、歌颂。
尘胤站在楼上冷眼看着街上奔走相告的人群,温和沉静的嗓音似淬了寒冰:“看见了吗,他们选择遗忘昨天,遗忘自己的亲人、朋友、爱人,只想记得自己想记得的。”
“当年你以命相护,到头来又有谁记得你?!甚至还将你我视作奸恶之人……”
当年离念自剥一半神魄,在四洲撕开一个口子,将那些执妄通通封印其中,四洲这才幸免于难。
尘胤赶到时已无力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把自己连同执妄一起封印在虚空。
大部分的执妄被离念封印起来,可仍有个别逃窜的祸害四洲生灵,尘胤强打起精神把这些漏网之鱼通通收拾干净。
等这一切料理好后,尘胤这才发现四洲生灵正在拥立感念一个小妖。人们将他高高捧起,感谢他拯救万千生灵于水火。
只有感激未免太单薄,赞扬与诋毁交织在一起才能衬出它的价值。
没有诋毁又怎么能突出感激的慷慨激昂?他们需要一个诋毁的对象——于是一直奔走于化清执妄,在这场空前灾难中没有出现在众人眼前的的离念和尘胤,成了最好的诋毁对象。
他们有着一个致命的、加成的身份——神明。
于是,一个合乎所有人心意的,完美包裹着某些不可告人又难以启齿的心思的定论就这么坦然的令人接受了。
神成了人人唾弃的对象,被打入尘埃。
他们重新供奉起一个近乎于神的存在,炤言成了那个人。
彼时的尘胤无心搭理这些,他只想弄清封印在虚空的离念就这么死了么?
他隐姓埋名行于四洲想找到解救的办法,但走遍四洲后却发现一个颠覆他漫长神生所知一切的事。
行至一地歇脚时,尘胤看见供奉着自己和离念的泥像被推翻在地,忙碌的人群正小心翼翼地将一座新的、更加精致的泥像扶正在原来的位置。
任由破碎的泥像摊了一地。
尘胤没有愤怒,反而异常平和的接受了这些。星移斗转沧海桑田,他从来都不认为天地间能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神也一样。
他和离念不是第一个神也不会是最后一个神。
一切完工后那些人也凑到尘胤身边休息,许是看他孤身一人来此荒地不免有些好奇。
闲谈几句后便将话题引到了这座崭新的泥像上,言语不失对自己手艺的骄傲。
“我把圣仙雕的栩栩如生吧?要我说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当神,为天下、为苍生!你看看,这脸上都自带神性!”有人指着泥像温和的下半张脸说道。
一人附喝:“就是,之前那两个神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样子,看了可真让人生厌!这泥像碎的好!”说完觉得不解气朝着碎块啐了一声。
高高在上?不可一世?
饶是尘胤心态再怎么平和,此刻也抑制不住心中怒气,他问:“何以见得?”
“我亲妹妹生病,药石无医。听说奉海浩瀚壮阔,临死前就想看一眼奉海之景。我阿父阿母求到那两个神那,希望他们能满足我妹妹的愿望。可是那两个神多么可笑!竟然就拿云镜糊弄我们!可怜我妹妹这唯一的心愿都没能完成遗憾而去。”
“我家房屋常常漏水,屋外碎石遍地,稍有不慎就被绊摔了去,经常摔的鼻青脸肿,求到神那,他们竟然不管,还让我自己想办法!”
七八个人三言两语将自己对神积攒的怨愤一吐为快。
“本以为这场浩劫咱们死定了,没想到圣仙出来救了咱们。”
“那两个神呢,这都过了多久了,连个面都不露?”
“四洲出这么大的事也不见人出来,这会估计是没脸见人了!”
“唉……真是不配为神!”
尘胤怒极反笑,这些言论当真是可笑至极!
他记得那人口中的妹妹,多年前那个孩子想要看奉海,等他们赶到时她已是弥留之际,无奈只能通过云镜让她了却遗愿。
只是没想到这家人竟想让离念将奉海引至家门口,好让其妹亲眼看上一眼奉海。
如此悖天之事他们自是没有应允,不想竟被记恨至此。
至于另一人所说就更是无稽之谈,按他说的,离念和尘胤还以为是有什么凶兽为祸一方,最后却发现是他想让他们帮其修缮房屋,整理院落。
但尘胤想不明白,难道就因为这些致使苍生怨恨他们二人吗?
答案也不是这几人给的了的。纵使自己被众人所不认可,可尘胤依旧记得自己身上的责任。
他一路走过仍是帮了不少人,顺带着听多了炤言救世的言论令他突然萌生了强烈的想要见一见这个人的想法。
这样一位卓绝的人也许会知道祸乱的执妄因何而起,于是尘胤找到了不落谷。
据说炤言是在这化散执妄,救了所有人。
后来尘胤回忆起这些时最后悔的就是去了不落谷,他想自己要是不对炤言产生好奇,或许就不会知道后面那些事。
尘胤赶到不落谷时炤言并不在这,没人知道他去了哪。不落谷的人以为他是慕名而来,热情的招待他在此多留几日。
细想竟也不知为何,明明还有许多事未做的尘胤鬼使神差的在不落谷停留下。彼时正是炤言名声鹊起之时,小小的不落谷随处可见堆聚在一起打听炤言生平的人。
尘胤也混在其中想听听炤言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听见炤言幼时起便异于常人,少时便可观星预测,十测十准从无出错。
唯有一次,他测出千年后四洲会有一场大难,不落谷人人自危,可千年之其已到,四洲静的连个落叶都没有,更别说什么大难了,纯属无稽之谈。
之后人们想,这孩子许是比旁人多了点灵窍,也没那么邪乎,天地间变幻无常,怎么可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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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少年能预测的了的?
自那以后,少年炤言便离开家乡,说是要去四洲走一遍,重新看看天地。
不落谷的人以为他是这次的预言出了错,少年人觉得失了面子,不好意思待在家里。
等他再回来后,少年褪去青涩,已是一个稳重端庄之人。
有人问起,他说自己走过四洲之极,学到了不少奇闻异术,并再次预测百年后四洲会再有一次灾难。
不过这次大家都是半信半疑,因为谁也不知道这回预测的准不准。
可这次炤言态度坚决,一定要不落谷早做准备。他们只好按照他所说的在后山搭起一个祭坛。
炤言在祭台上用自身□□为转接,将后山的灵气剔透成天地间至纯至净的灵气。再用这些灵气设了一个结界,把整个不落谷笼罩在其中。
一开始谷内的人并不习惯有这么个东西罩在头上,可不久人们发现它能将天地灵气汇聚于此,不落谷成了一个灵气充盈,尤其利于修行的地方。
百年时间转瞬即逝,四洲依旧风平浪静,不落谷众人叹了口气,以为又是虚惊一场。
就在人们放松警惕的下一瞬,朗朗晴空霎时阴云密布,黑雾翻滚,惊雷一道道劈下来,打在结界上是一道道蛛网裂痕,可无一例外全被结界挡了回去,没有一个可以劈进谷内。
有人爬上高处看见四洲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同时涌出大量奇怪的浓稠到像墨似的黑雾。黑雾似有生命一般奔向四洲之境。
炤言如墨的眼眸看着它们眼底闪过一抹精光,他低声说道:“天劫来了。”
天雷一道接着一道凶悍的撕开黑云,直指不落谷,也不知道谷内有什么得罪了它,非要劈到什么才肯罢休。即使有结界护着,谷里的精怪小妖仍是被吓得不敢探头,谁也说不好头上的结界能护得了他们几时。
炤言就是在这个时候提出要出谷,按他的说法不落谷也在四洲,左右是逃不过的,与其看着天劫越来越近不如主动出击,说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
后来的一切四洲无人不知,炤言化散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黑雾,力挽狂澜的拯救苍生于危难。
故事到了这也就结束了。
尘胤敏锐的从一众沉浸于故事久久不能回神的人中发现了一丝端倪:如此振奋热血的故事除了尘胤,在场之人无不沉浸其中,可就有那么几位神色不对,早早离场。
尘胤捏了个传音术附在几人身上,传音术传来的消息让他顿时僵立如遭雷击。
他听见这几个人说,炤言离开不落谷后天雷就止歇雷声,滚滚黑云缓缓散开,像是因他而起。
还听他们说,其实有人看见并非是炤言救了四洲,他只是在灾难止歇后恰好钻了空子,被误认为是救世之人。
至于为什么不拆穿他,无非是……觉得那两个神高高在上久了,想换一个人替代他们罢了。
至于换谁,那都可以,他们并不关心,哪怕他们知道真正救世的正是他们想拉下神坛的神明。
23. 十万年
尘胤僵立在那只觉四肢发麻,耳中翁鸣一片。他收回传音术,定定地站在那目送几人远去。
难怪……
原来是这样……
尘胤抿了抿唇转身离去,他要去找炤言去过的四洲之极。他所用的将天地灵气剔透的法子绝非常人可用。
而且,致使四洲陷入大难,离念以神魄为代价封印的那些执妄的源头——
正是四洲之极。
尘胤:“我查过那几个地方,被人用特殊手段改变了山形地貌,那些执妄也并不是此地衍生出的东西。”
“而是被人困在那儿,只待时机一到便可尽数放出。”
“所以小念,当年的一切都是一场精心谋划的局,你我二人不过是其中的一颗棋子。”
离念沉默不语,放眼望去眼中全是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的精怪妖兽,千言万语一齐涌上心头堵在嗓子眼。
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是埋怨那些明知真相却任其扭曲的人,还是怨恨那个设局之人,抑或是……
离念咽下堵在嗓子眼的千言万语,只是瞧着一脸平静的尘胤,干着嗓子说道:“这么多年,你一直在查这些?”还有,这就是此次见面你总是不喜那些生灵,不愿我去帮他们的原因吗?
“是……”
他想着若是知道前因后果说不定就能知道打开虚空的法子,从虚空中救出离念。
可惜,查遍所有仍是一无所获。
离念:“还有一点你不曾说过,炤言是谁?一个不落谷的普通小妖不可能做得出这些。”
执妄,是由世间一切看不开看不破放不下的执念生成,如附骨之蛆般紧紧缠绕着宿主。
当初入的那个幻境离念在其中深有体会。
“这是我唯一没有查清的事,他并非不落谷生成的妖,没人知道他从何而来,我查不到他的真实身份,其余的一概不知。”尘胤道。
“此人心思深沉手段阴狠,眼中之人皆为棋子,就连乌城……”离念顿住,眼底尽是担忧,不知乌城现如今是什么情况,等他清醒后得知小兰被他……
等等!
乌城的身躯被炤言所占,圣仙镇时方渝的身躯被器灵所占。怎么就这么巧,他们接连遇到两起夺身之事?
躯体可不是孩童手中的玩具,说抢就抢。
就算是器灵、炤言的修行颇深,有这个能力做到此事,可更换躯体说白了就是一个人的灵识与另一个人的灵识互换。
这种术法离念此前更是从未知晓过,器灵和炤言又是从何得知?虽不曾听过这种可以换掉灵识之术,离念也能分得清炤言所用之术要比器灵当初所用之术强上千百倍!
二者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离念眉心微微蹙起,下一秒就听见尘胤说道:“器灵所用之术应是炤言教给他的。”
“你为何知道?”离念疑虑升起。
尘胤:“祭礼和圣仙殿上术法残留的气息与当初我在四洲之极察觉到的气息是一样的。所以我猜想应是器灵教给他的。”
离念回想起方伯告诉他们有人提前知道了他们的打算,并一早就等着他们。
离念沉声道:“如此说来他一直跟在我们身边。”
楼下喧闹不合时宜的闯入他们的耳中,离念抬眼望去,一派热闹的景象比起几日前的祭礼有过之而无不及。
炤言的回归是众望所归啊……
微风轻拂,檐角悬挂的风铃随风摇摆发出清脆的铃声,与喧闹声交杂在一起倒成了一首应景之曲。
被风霜打磨的光滑圆润的巨石上赫赫然有着三个石刻大字——青石镇。
“你为何这么笃定炤言一定会来这?”
当初离念二人离开青石镇时走的不是这条路,自然也就没看见这块巨石神,今日一见,纵使风霜将上面的刻字侵蚀了大半,离念依然能从其中分辨出这是尘胤的字迹。
尘胤拭去字迹凹槽中的沉灰,淡然一笑:“青石镇是我亲手建立起来的,这上面的字也是我一锤一锤凿刻而成。”
青石镇位于四洲极东,大难后不少精怪妖兽逃难至此,为救助他们尘胤在此地搭建了一个镇子,取名青石。
青石象征着吉祥与安宁,那时尘胤想着借用二字寓意来保这些精怪妖兽们平安,更多的是为了不知所踪的离念也能平安无事。
青石镇就建立在闲倚山下。
闲倚山——
是他和离念居住的地方。
“当年我也曾找遍四洲,想找到虚空之地隐于何处,想找到你。结果踏遍四洲遍寻无果……不曾想……”
不曾想他千方百计设法找寻之人就在他的身边。
当日闲倚山顶天雷滚滚,遮天蔽日的乌云压在山顶上,尘胤被天雷拦在山脚无法靠近,半天后雷止云散他才得以上山查看。
他素日很少上山,山上残留着大难时的一些执妄,离念走后,他心中也逐渐生出看不开看不破放不下的执念。
执妄无孔不入,尘胤上山后碰到那些残存的执念总会深陷其中回忆起离念,时间久了他便总会避开。
那日的异动太过不同寻常,他必须上山一趟。尘胤依然清晰地记得自己当日上山时一切,熟悉到闭着眼睛都能走过的山路那日走的异常艰难。
他在山脚就敏锐的感觉到那道让他刻骨铭记的灵气,尘胤苦笑摇头,他以为自己又是陷入了执妄幻境中,只是这回的幻境竟是那样的真实。
他记不清是第多少次暗下决心,再沉迷一会便破开幻境,真的……就一会。
随后便见到了他苦寻不得的人出现在他的眼前,那样生动。
“闲倚山乃是四洲之东,炤言在四洲之极都布下阵法更改地貌,唯有闲倚山,分寸未动。”尘胤抖了抖袖上沾的浮灰,漫不经心道:“之前或许我还不能确定,可现在我知道虚空就在山顶,所以他一定是在这等着我们。”
离念闻言扬首朝着隐于云雾之中的闲倚山巅看去,白云悠闲飘在半山腰处缓缓浮动,飞鸟穿过云层结伴而行。
仿若一副飘逸灵动的山水画。谁也不会知道,这样一副空灵闲逸的山水画背后藏着世间最痛苦最污浊的东西。
炤言此刻就站在山巅俯视层层云雾,他听见身后有人走来,来人站定在离他三步之遥的位置停下,炤言头也不抬的问道:“他们来了?”
“是,已经到了青石镇。”不落谷的谷主弓着身,毕恭毕敬地回答道。
炤言一哂:“来的倒是快。只是再快也没用了。”他回身注视着来人的眼睛,透过瞳孔看见自己的倒影,那是一个邪魅冷厉的青年。
“闻英,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
闻英抬眸看向那个青年,眼中只有忠诚:“闻英等了您十万年,终于盼得您归来,这一切就都是值得的。”
闻英:“主上,您是怎么知道虚空在闲倚山上的?”
大难平息后,炤言遭到执妄反噬,他强撑着重伤的身躯在四洲寻找虚空之地,可惜并未有结果。炤言养伤时,闻英奉命查找虚空之地的踪迹,他找了足足四万年竟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他一边镇守在不落谷,看护着炤言留下的阵心,一边借着祭礼的由头替他找寻合适的可以容纳炤言灵识的身躯。
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他找到一个绝佳适配的身躯。主上也得以真正回归,他们的大业很快就要实现了。
炤言笑的意味深长,他的目光投向远处群峰:“这得多亏了我那两个老朋友,要不是他们我还真找不到虚空之地。”
“你也该谢谢他们,否则你现在还在封印中与执妄为伴——”
闻英猛的回头,就看见离念和尘胤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他们身后。
“你、你们……”
他在闲倚山下设有结界,若有人来犯他就会察觉,这两个人是怎么绕开他的结界的?!
离念瞧见闻英脸上夸张的堆起大片皱纹,深情惊惧,那副表情活像青天白日见了鬼。
她扬了扬眉,似是很不解:“你闯进别人家里,竟还意外我们是怎么回家的?还是说指望着区区一个小阵就能阻得了我们?”
山下那个阵的确精妙,可再精妙的东西放错了地方也是白搭,更遑论一个妖的阵法怎能比得过神力?不自量力罢了。
炤言勾起唇角轻笑,抬手示意闻英闭嘴,闻英见状只好不甘地忍下即将脱口而出的话。
炤言:“我想请二位帮我一个忙,事成后这孩子的躯体我自会如约还给你们。”
尘胤看着他那张一直挂着温和笑意的脸,眉心蹙起。
他道:“你想做什么?”
“帮我重新打开虚空之地。”炤言扬着眉,眼神带着势在必得之意看向离念。
闻言,尘胤霎时沉下脸来,眼底浸着杀意,背在身后的掌心逐渐凝聚灵力,只待炤言再多说一句,就会立时去要他的命。
炤言当然看出尘胤的意图,那双布满寒星的眼眸已经不再掩饰半分杀意。不过他并不意外,虚空之地是离念用一半神魄铸成,如今要打开封印,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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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还需另一半封印,这可就真的要了离念的命。
有人把主意打在了离念身上,尘胤当然要杀他。
炤言耸耸肩,状似可惜道:“这样吗,那是没法合作了,那这孩子……”
“别装了。”离念走上前按下尘胤骨节泛青的拳头,安抚性的在他掌心拍了拍,对上炤言含笑的眼睛,道:“乌城已经死在那场祭礼上,这副躯体彻底属于你了。”
“哦?看出来了?”炤言这次是真有些惊讶,他原想着石头妖和他们关系好,拿石头妖的躯体先要挟一番。
闻英掀起眼眸轻笑出声——
乌城正是他选出来的最适合做主上躯体的妖。
其实整个不落谷的妖都是他为主上归来而准备的躯体,乌城是其中是适合的一副。
所以在知炤言要在这此祭礼上重归后,他特意将乌城召回。只是不曾想离念和尘胤竟也跟过来了。
闻英担心炤言回归的关键时候别出了岔子,就想让人将其赶走,可炤言却命他将其接进不落谷。
乌城本是石头妖,未开灵识前与其他草木一样都是没有七情六欲,可他又与其他草木或者说是所有的生灵相比,有一个最特别的不同——
他没有心。
石头是长不出来心的。
一个没有心的躯体就是空的,谁都可以来这住上一住。
所以,闻英倾尽心血帮一个石头化成了妖。
闻英道:“这个石头妖从他有了灵识那天起,就注定是要死的。”
“是你告诉圣仙镇的方家我和尘胤会去到那?器灵的献灵术也是你教他的?”离念问道。
闻英所说的灵识换体与器灵所用的献灵术竟如出一辙,不由让人怀疑这就是同一个人在背后策划。
“是。”炤言点点头,承认圣仙镇的事是他在背后推波助澜,随即话锋一转:“不过若是真算起来,献灵术可是你教的,神明大人。”
“我教的?”
离念双眸微眯,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她从未用过此种术法,更是不曾见过器灵和炤言,教授他们术法又是从何说起。
炤言:“小神明,想不起来吗?你曾经为了给那些卑贱到地底的精怪疗伤,教他们使用一种可以将寻常灵气汇聚为一体,补上他们体内缺失的灵力。”炤言慢慢提醒离念这些往事。
离念脑中白光乍现,眸中满是讶然,她想起来她当时用的是什么术法。但那不过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聚灵术,她教会那些精怪只是为了让他们自己就可疗伤。
她看像侧头等她回忆起所有的炤言,一字一句道:“你改了我的术法。”
炤言挂着虚伪的笑,点头不语。
尘胤听完全程,心下一惊,道:“你一直跟在我们身边?!”
炤言眼神瞥向尘胤,笑容扯的更大了,他说:“我不是跟在你们身边……四洲之内——我无处不在。”
天地苍茫,他如无根之萍般飘荡在这处浩荡中已经很多年了。
“你到底是谁?”离念问道。
是什么人可以随意更改神明的术法,是什么人会知晓神明之事?
炤言终于敛住那副温和到近乎虚假的笑容,嗓音低沉阴郁,带着不甘与怨愤控诉道:“我是天地间第一个神。”
“是这天地间的……伪神。”
伪神?
离念和尘胤对视一眼,都不曾听说过伪神,更不曾知道天地间竟还有一个神。
炤言将对面二人的震惊、疑惑尽收眼底,他嘲弄一笑,森然开口:“祂可真是好手段,将我的存在抹杀得干干净净。”
炤言眼底猩红一片,浓郁地如墨一般的紫眸猝然瞪大,恶狠狠地瞪着离念:“你知道吗?你能活着从满是无尽执妄的虚空之地出来,正是神救了你!”
尘胤错身挡在离念身前,阻隔住炤言看向离念的视线,冷声道:“你的意思是你救的?”
炤言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几息后复睁开眼,又恢复了那副虚伪的笑:“不是我,是被你一同封印进虚空中的两个神,散尽了最后一丝神力庇护你不被执妄吞噬殆尽,将你送出了虚空。”
离念:“……”
这世间除却离念和尘胤,还有最开始的三位神明。
……
从天地初开四洲仍是一片混沌时,一切尚未开化。天地间寸草不生,没有一个生灵能存活,世间除了执妄戾气还是执妄戾气。
于是,第一个神诞生了。
他的使命是净化这片天地间的执妄。
25. 虚空之地
离念看着悬在半空已经开始运行的法阵,瞳孔猛的收缩:“你要毁了青石镇。”
炤言是要把整个青石镇献祭。
炤言瞥了一眼离念带着怒气的面容,轻笑着拂袖转身离去:“小神明,我倒要看看你们要怎么救这些生灵。”
足够把整个青石镇装在里面的巨大阵盘在炤言离开的下一秒犹如卡顿的钟表停止转动。它僵顿在半空静默几秒后竟开始逆向旋转着压向地上渺小如颗粒的青石镇。
“聚!”
尘胤凝聚神力于指腹,咒令脱口而出,一个泛着白光的阵盘从他掌心显现。尘胤反转手掌轻轻一推,阵盘飞向山间缓缓扩大落到正在下压得阵盘之下稳稳托举住它,暂时阻止了它的下落。
尘胤:“先去看看青石镇的镇民。”
在炤言阵盘的威压下地动山摇的小镇暂时获得平息,惊恐躲逃的镇民后知后觉发现头顶那个像是要砸下来的阵盘怎么停了?
“快看!下面还有一个阵盘挡住了上面那个阵盘的坠落!”
有人这么一喊不少人才敢抬起头向上看,却有一个白色阵盘在半空中与坠落的阵盘正在抗衡。
所有人都怔怔地看着两个阵盘撕扯拉锯,大有要吞并对方的架势。
桑叶精也看着半空中两个巨大的阵盘,忽地觉得那个白色的阵盘上的灵力好像有点熟悉。
“那阵盘是尘胤的。”丹参说道。
“对,是尘胤大哥的!”桑叶精恍然大悟,难怪她觉得熟悉呢,原来是尘胤大哥的阵盘。
几秒后,桑叶精突然咋呼道:“尘胤大哥回来了?!”
丹参没回答,只是将视线牢牢锁定在阵盘上,虽不知因何缘故,可阵盘来势汹汹确是实打实的,最好趁现在全镇人迅速离开青石镇。
丹参正要开口,就听见自家妹妹大声喊道:“是尘胤大哥和离念姐姐!他们回来了!”
不远处正是匆匆赶来的离念和尘胤,二人赶到姐妹俩身边,尘胤沉声对丹参说道:“丹参,带着大家撤离青石镇,走得越远越好,要快!”
丹参认识尘胤这么就以来这是第二次看见他情绪如此鲜明,她扫过离念和尘胤的脸色,都是同样的凝重。
当下不再多言,应声后便拉着桑叶精一起去集结镇上的人离开青石镇。
离念仰望还在胶着拉锯着的阵盘,不由忧心问道:“你的阵能还撑多久?”
炤言的阵盘上附有执妄之力,大大增强了阵盘的力量,时间久了执妄之力也会削弱尘胤阵盘上的神力。
炤言对摧毁青石镇打开虚空之地势在必得,如此一来他的阵盘怕是也撑不住太长时间。
只能先行离开再做打算。不过再怎么说他的阵盘也可以坚持到青石镇的人全部撤离。
话音未落,就见桑叶精着急忙慌的跑过来,“尘胤大哥,离念姐姐不好了!那边……”
桑叶精快步跑过来喘着粗气,跑到他们跟前喘了口气继续说道:“镇子被结界围住了,大家都出不去,阿姐让我来告诉你们。”
二人跟着桑叶精去结界地查看情况,丹参正施法要破开结界,可惜结界依旧巍然不动。
堵在结界处的人群见尘胤三人来了自动让出一条路。尘胤用术法进行查验后与离念对视一眼:果然是炤言干的!
他的阵盘彻底把青石镇所有的人封死在里面,目的就是为了阵中生灵以骨血为祭,破开封印放执妄重返世间。
“结界与阵盘为一体,阵盘破开结界才会消散,可一时片刻还破不开此阵盘。”尘胤说道。
“轰隆”一声巨响从上方传来,众人寻声望去,只见天际上那个巨大的阵盘已经变得更大了,对比之下,白色阵盘隐隐有衰退之势。
直到现在还没有反应过来的众人仍是一头雾水,只知道现在遇到了一个大麻烦。
离念眼眸凝视着逐渐逼近的阵盘,思虑片刻道:“阿胤,结界阵盘互为一体,其一有损,另一个一定也会受到影响,我先去看看如何破开结界。”总不能让炤言将他们瓮中捉鳖了去。
“好。”尘胤点了点头,当即应道:“我去阻止阵盘扩大之势。”
言毕转瞬身形消散,闪现至阵心之下,用自己的阵盘拖住炤言的阵盘。
虽是一头雾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至少知道尘胤和离念不会害他们的众人慌忙帮着离念想办法打开结界。
奈何这些人的灵力过于低微,打出去的灵力通通被结界反噬回他们自己的身上,不多时便东倒西歪的躺了一地。
离念见状只好撤回灵力,护住余下不多的一些人不被灵力反噬的撤回他们自己的灵力。离念唯恐结界上也有执妄之力,忙让丹参先去给受伤的众人看看伤势。
一时间只剩离念一人对抗着结界,拥月剑势如势如破竹般凶猛的刺向结界。
许是离念和尘胤合力压制之故,离念看见结界上竟出现了一丝裂痕。
裂痕越来越多,大有扩散之势。丹参见此面露喜色:“结界是要破了吗?”
她侧头去看离念,却见其一脸凝重,丝毫不见即将打破结界的喜色,不由得担忧道:“这是……”
话未出口,离念猛然转身,留拥月剑暂时支撑,不待丹参继续追问离念双手交织结印,一个阵法出现在他们脚下,阵法外围出现一圈光圈把他们包裹在其中。
丹参不解地看向离念,只见她道:“所有人待在阵法中不要擅动,丹参,你带着他们去医馆躲好,千万不要出来。”
离念双手合十,阵法应声而动眨眼间就把他们带离此地。
离念这才松下口气,转身看向那处裂痕所在的位置,只见原本透明的裂痕处现在出现了丝丝缕缕不易察觉的黑气,正透过裂痕钻出。
这个黑气离念刻骨铭心,只是看一眼就仿佛再次感觉到它身上阴冷黏湿,犹如附骨之蛆般钻进你的身体里啃食你的骨头。
密密麻麻钻心的疼痛似乎又出现在了离念的体内。
离念施展神力碾碎那几缕还未成气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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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黑雾,她抬起眼眸目光透露出坚毅:绝不能让执妄溢散出来,否则结界中的青石镇镇民将会是它的盘中餐。
正透过裂痕悄悄溜出的执妄似乎察觉到离念对自己的杀意,许是知晓自己迟早会被离念所灭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试图汇聚在一起强行冲破拥月剑的剑势。
愈来愈多的执妄冲到此处,丝丝缕缕拧成一股绳状逼近拥月,离念突然发现,这次的执妄竟然不惧拥月的剑势,反而愈战愈勇。
一滴一滴鲜血从离念掌心滑落,掉在泥地中转瞬消失不见。
落入泥地的血珠像是被吸引了一般,径直冲向结界边缘之地,随后融进结界。
融入血珠的结界登时寒光大盛,裂痕以肉眼可见之速度爬满整块结界,从结界里钻出的执妄也越来越多。
离念看着突如其来的变化,眉心倏地一跳,不祥的预感笼罩心头。
下一瞬,就像是为了印证那股不祥的预感似的,整个结界犹如碎掉的镜子般登时炸开,四分五裂。
离念瞳孔微缩,任由结界炸开形成的灵波划开自己的脸,鲜血顺着口子流淌出来。
头顶的阵盘也溃散消失,紧随而来的是翻滚的阴云、怒号的狂风,离念抬头看向如墨般浓稠的黑云,眼中却是四万年前的景象——
虚空之地……
打开了。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天幕中漆黑大开的云洞,无数执妄正争先恐后从里面出来。
离念低下头看见自己血珠洇入泥地后残留的印记,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自己干了什么——
是自己的鲜血打开了虚空之地。
“拥月,去!”
离念抬手把拥月剑挥去虚空洞口前,拥月作为神明之剑自带净化之力,得主人命令伫立在虚空前震慑阻止执妄逃窜。
“一把破剑能阻得了几时?”
森然的嗓音传来,以碎掉的结界为界,炤言站在结界外看着独自挡在虚空前的拥月剑。
离念:“为何我的血可以打开虚空?”
虚空之地以她一半神魄为代价铸成,若要重新开启势必需要另一半神魄才行,为何如今只是区区几滴血珠就能打开。
“两个神的神力,再加上封印之主的血,打开虚空还是没那么费劲的。”炤言一边欣赏自己的杰作一边慢悠悠的解释。
解开容易,封印难啊。
“小神明,我再问一次,当真不愿与我一起做这四洲新的主人?”炤言看着离念,眼中一片冰冷,一字一句问道。
离念冷哼一声:“我觉得你倒是可以做去虚空做那虚空之主。”
意料之中的回答,炤言裂开嘴角,眼神杀意四起。
闻英适时开口:“主上,执妄被关了四万年一定饿极了,属下去给它们找点吃的?”
炤言闻言轻笑:“的确该让它们饱餐一顿,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那些镇民依属下看就就非常合适,正好可以给执妄开开胃口。”闻英狞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