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生穿越合订本》
3.社交其一
住在深山里后,时间似乎都变慢了一点。
南目那音有很多事情要做,但日程被规划的极其规律。
每天早睡早起,心平气和,脸色红润有光泽——
有种咒灵和癌症都会逐步远离她的奇怪安稳感。
其实按常理来说,半田家这种成分,生活方式应该非常之传统——
就是女主人每天五点起床做家务,男主人说话永远像训人,孩子跟把敬语焊在嘴上一样,叫爸妈都不是“爸妈”,而是“父/母亲大人”那种。
但可能因为是搞笑漫画里的角色吧。
除了职业本身的性质,姓半田的三个人,无论长相气质是什么风格,性格本身都很阳间。
立春前后,天慢慢回暖,山里的花也开了。
师母突发奇想,说:“我们去爬山吧?”
南目那音无所谓去不去,出于配合点了点头。
但是:“老师有时间吗?”
——半田清明的设定,并不只是名声斐然的【大师】,而是货真价实的【书道界掌门人】。
他在书画院、书美术联合振兴会、日本美术新闻社,甚至是国立图书馆,都有对应的职称和行政头衔。
属于乍一听悠闲清贵,实则忙的要死的那种人。
师母无所谓的说:“晚上问一问不就知道了?”
但没到晚上,她已经把爬山要用的东西准备的差不多了——
显然,不论老公有没有时间去,她既然已经想了,自己带着两个孩子也是会去的。
晚饭时,幸子女士就此安排,询问了风尘仆仆从山下归来的半田清明,对方欣然答应。
但他坚持要穿木屐爬。
“春花烂漫,山野复苏,入山如同去访友,应该以诚相待,赋比自然。”
人话说:这样显得风雅。
南目那音莫名遭到一些震撼,下意识转头去看师母。
师母正笑着点头,不明所以的回望她。
第二天,爬山。
半田清明穿着木屐出发,走到一半开始磨脚,但嘴硬。
半田清,五岁,爱好毛茸茸。
沿途看到不少小动物,肉眼可见的非常想摸,但被妈妈警告:“小清你对动物毛发过敏的,要注意,知道吗?”
小男孩点头,说:“知道。”
但路上还是偷偷摸了。
最终下山时,半田清明脱了鞋,是拎着木屐,光脚走下来的。
半田清过敏不太严重,但也打了一路的喷嚏,哭的泪眼汪汪。
南目那音默默走在最后,确信师母绝对什么都看见了,但全程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
她没忍住,抬眼去看。
师母再次不明所以的回望了她。
晚上。
幸子女士哼着歌整理好白天的东西。
突然,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转头看向南目那音。
“小南会穿木屐走路吗?不会的话,也要花时间练习一下了。”
“练习?”
“当然要练习啊。”
幸子女士露出颇为微妙的笑容。
“你不会以为木屐这种东西,穿起来很舒服吧?”
一刻钟后,练习开始。
木屐是从客房后面的仓库里找的,一双高齿木屐,一双黑履木屐。
南目那音上辈子倒是穿过夹板拖鞋——
现下试了试,发现木头底不管是重量还是韧性,似乎都被塑料吊打。
就,正常人,穿正常的鞋,袜子有哪里折到了,都会觉得不舒服。
何况搭配木屐的足袋,本身并不跟脚。
南目那音勉强走了两步,重新坐下,试图把足袋脱掉。
师母:“不行哦,不穿足袋就穿木屐的话——”
她手一顿,懂了。
“会失礼吗?”
师母说不。
“会磨脚。”
师母又想了想,说算了。
“以后穿高跟鞋也磨脚的,练一练习惯了就好。”
南目那音:……
她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断断续续的试了好几次,虔诚希望自己能长到一米七以上——
在日本,女性超过这个身高,就需要在生活中进行一些瞒报了,剪头发都不好剪增高颅顶的发型。
那时,绝对不会有人要求她穿高跟鞋的。
如此这般,又过了大半个月。
在漫山遍野的花都竞相开放的时候,南目那音的收养流程走完了。
她拿着崭新的住民票,觉得自己似乎什么都没做——
不。
感觉师父师母也没有去专门机构办过什么手续。
但完成就是完成了。
新的户籍资料上,双方不是父母子女的关系,但师父师母确实成了她的第一监护人。
幸子女士说:“之后还有一些琐事,清舟会处理,我今天来是想问,小南你要改名字吗?”
南目那音想了想,说:“不用。”
师母没再追问,反而说起了关于塔矢亮的事情。
“小南和亮君,之前是好朋友吗?”
南目那音顿了下,觉得:“……不算吧?”
语气游移不定的。
师母仔细辨认了一下她的表情,嗯了一声,说:“那以后算一下吧。”
“我们两家关系很好的,他姑且也算是你半个师弟了。”
南目那音点头。
“我知道了。”
师母又说:“之前在一起下棋,现在你先一步‘退出’了,又好几个月没有联系,听着是有点失礼了。”
她好脾气的拍了下手。
“——以后还有很长的时间要相处呢,所以由我们这边主动赠送个礼物,当做是赔罪可以吗?”
南目那音再次点头,说:“可以。”
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接纳新家庭的新身份,首先要接受一份新的社会关系。
塔矢亮要是个纯路人,那萍水相逢下几局棋的事——
一旦确定此路不通,她分分钟原地消失,再也不见都无所谓。
但她现在是“半田”的学生了。
只“塔矢”这个姓氏,本身就是她未来社交圈的一部分。
成熟点说,主动修复并维护这份关系,也是南目那音的“责任”。
幸子女士于是满意的笑了。
“能想明白这点就很好啦~”
“对了,小南会挑礼物吗,不会我来教你啊。”
小南说好。
毕竟这里的挑礼物,显然不是选赛车玩具那种刻板印象中“小孩子会喜欢的东西”。
重点是要得体,还要合礼数。
南目那音耐心的坐了一下午,听幸子女士从日本人崇尚的“三五七”,讲到由武家扩散而来“铠甲崇拜”——
虽然塔矢亮不是七岁了(他12月中过八岁生日),但下个月五月五,正好是男孩节。
最终,两人一起选了个穿菖蒲纹盔甲的人偶娃娃,作为祝福贺礼,寄去了塔矢家。
世纪末慢悠悠的邮政,晃了差不多一个月。
一个月后,深山里的寺庙,收到了来自塔矢家的回礼包裹。
那是一盆花。
打开盒子时,盆还好着呢,花枝已经从中间折断了。
就那个枯萎程度——
不。
说“枯萎”都委婉了。
应该说花阴干的挺均匀的,稍微在处理下,就可以直接当标本用了。
南目那音:……
不是,植物发什么一般邮递啊?
磕磕碰碰死无全尸不说,东西毕竟是你自己寄的,现在毁成这样了,都不好找邮局好追责的。
旁边,师母探头过来看了看,说: “和邮递方式没关系。”
她点了点花的主枝。
“看这里,切口虽然干枯了,但还是很平滑,应该是被人用利器剪断的。”
利器,剪断。
“是人为的意思吗?”
南目那音皱眉:“负责打包的邮递人员夹私报复?”
“不哦。”
幸子女士挑挑拣拣的,又从盒子里抽出根芦苇编织的手环。
但很巧,手环也被剪成两段了。
师母发出“啊呀”一声,惊诧的说:“不好哦小南,你好像被人单方面割席断交了。”
她:???
时间拉回半个月前。
塔矢宅。
后院,回廊下,塔矢亮正沉默的坐在棋盘前发呆。
随着一阵脚步声靠近,他的母亲塔矢明子出现。
一看到儿子,这位女士立刻露出了无奈的表情。
“你年纪还小呢。”
塔矢明子抬手,挪走了他面前的茶杯,“不要什么都和你父亲学,茶叶喝多了会睡不着觉的。”
说罢下意识环视了一圈,接着一愣。
“这里的花呢?”
塔矢明子指了指廊下。
之前,哦,已经可以说是年前了。
亮陪她一起回娘家,暂住探亲,并顺便在附近游玩。
到逛街时,他说要买特产,当做送给朋友的礼物。
塔矢亮之前当然也是有朋友的——
但基本都是“师兄”,人均大他十五二十岁;
同龄人也有,主要分布在学校,一般以“同学”“校友”相称。
塔矢明子把儿子养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听说他交了同龄的朋友,立刻就兴致勃勃的说要陪他一起选。
结果逛了大半天,出名的特产他一项没看中,反而买了东京这边也有生长的常见植物。
不过盆栽嘛——
可爱绿色环保,送女孩子倒也合适。
不过要另外选个比较有特色的花盆,配一下才好。
最后一共买了五盆。
只是植物这种东西,送人前总要先照应一段时间,确定植株没有问题才好。
塔矢明子记得昨天她还帮忙浇过水,但是现在——
“花呢?”
塔矢亮说:“送人了。”
塔矢明子:“……五盆一起吗?!”
不是。
插花都讲究个稀疏有度呢——
送人礼物又不是摆阵,五盆一模一样的好没格调!
面对塔矢明子不赞同的目光,塔矢亮神色平静的抬头,直视母亲的眼睛,说:
“不。”
“只有一盆送出去,剩下的我丢掉了。”
塔矢明子:……
塔矢明子:这孩子什么时候沾上了浪费东西的毛病?
不过算了。
她打量了一下儿子的表情。
亮一直是很乖很懂事的孩子,他能做出这样的决定,必然事出有因。
接着,她忍不住又再次想起了那些花——
虽然是兰花,但是野生品种,大概率丢去外面了,也能在哪条夹缝顽强的生存下来。
“到时开了花,说不定还能给路过的某个人,送上一闪而过的小小惊喜呢。”
场景转回现在的深山。
师母指着眼前这份“标本”,问:“知道这是什么吗?”
南目那音艰难的辨认了一下,感觉像是:“兰花?”
师母点头。
“是白及兰花。”
这种兰花的根茎膨大带凸起,非常好认。
“主要分布在温带地区,是偏野生的品种,温度纬度高一点低一点的,差不多都能活。”
南目那音懂了。
“新手友好型植物?”
师母没忍住“嗤”了一声,看她仿佛在看一个榆木脑袋。
“也是奇怪了。”
她抬手拍了拍南目那音:“这么不解风情的样子——亮君之前居然还挺喜欢你?”
南目那音:……
南目那音:???
“不是——”
南目那音知道这里的“喜欢”,说的是小孩子对朋友的“喜欢”。
但她仍然被这话冲击的思路都岔了一下。
何况——
那个妹妹头的话:“喜欢的应该是围棋吧?”
塔矢亮虽然算是外冷内热型,但这个“热”只针对围棋,一般情况下,耐心偏差。
她俩之间,对话都只能算是下棋的前摇,最长也没超过三十五秒。
师母就叹气。
她先指花盆的戳记。
“这个,是关西那边一家专卖江户风铃的名店。”
说明花盆是特意挑选过的东西。
“但这家只卖器具,不卖花草。”
所以只能是先分别买了花,和盆,之后自行移栽的。
换言之,花必然也是挑选出来的。
幸子女士指盒子里的标本。
“兰花是君子之花,赠与男性,是淡泊名利,赠女性,是蕙质兰心,寓意品性高洁有德泽。”
“但白及兰花是野生种。”
前面写过了,分布广泛,对温度纬度都不是很挑。
再概括一下——
它虽然【高洁】,但也是【接地气】,并且【生命力旺盛】的。
说到这里,师母看向南目那音。
“这样明显的以花喻人,你觉得还不算是喜欢吗?”
南目那音有点意外,但又情理之中的想起了妹妹头曾经说过的话。
【你是很好的人,一定会有收获的】
【本人并不以此为伤疤,就不该被擅自同情】
【放心吧,我不会道歉的】
【你不必等我——】
“啊。”
南目那音回神,发出了后知后觉的声音。
“那……”
她顿了下,“那为什么又折断了送过来?”
师母于是再次叹气。
“所以我才说,是‘之前挺喜欢你的’嘛,”
“现在这样……”
幸子女士笑眯眯的看花,又笑眯眯的看她。
“还是借物喻人那一套——”
“但现在的他,显然认为你不配了啊。”
南目那音:……
南目那音:“哈?”
当天晚上。
塔矢明子接了半田幸子的电话。
没说两句呢,这位女士就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你说小亮故意送了折断的兰花去?”
塔矢明子重复完这句话,人还有点懵逼,怔怔的在原地反应了一会儿——
就,这个行为,是在羞辱人吧?
日本这个国家,古代有隔空看一眼,就不可自拔爱上一个人的;
近代也有爱上人后,睡了一晚就直接无憾了投水去死的;
细数历史上,被骂一句后气死的,被冤枉愤而自杀的,简直不胜枚举。
不论是文化背景,情绪内核,还是民众的集体潜意识里,都存在一些比较极端的部分。
是,现代是不搞这一套了——
但对他们这个圈子里的人来说,莫名其妙被送了这样的东西,羞愤之下来打一架都是正常的!
塔矢明子挂了电话,还久久回不了神,在门廊处的电话机前站了快一刻钟,才匆匆跑上二楼。
“亮君!”
她头一次没有尊重孩子的隐私,直接推开了卧室的门。
塔矢亮坐在书桌前,惊诧抬眼。
塔矢明子严肃的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还好是八岁。
还好是二十一世纪。
但凡早个几百年,他也满十八岁,那传出这种“折花”的消息后,大家分分钟要开始质疑那个被送花者的人品。
但怎么说呢。
社会对女性的束缚虽然大,但期待值也相对低。
搞到最后,女方也许没资格继续做事业了,但哭哭啼啼一番后,可以回后宅嫁人。
但塔矢亮——
双方一男一女,旁人听了传闻后稍微往前八卦一点,就会自然开始猜测,他是否在私情上被欺骗了什么。
这意味着【笨】,或【鲁莽】。
但男人只是被女人骗了,姑且还能算是【多情】。
可事后搞出这样沸沸扬扬的事情,必然被认定【没有风度】。
以塔矢家的门第,在古代——
此处参考棋魂同系列的游戏《平安幻想异闻录》。
塔矢祖上,一半是姓藤原,一半姓贺茂。
藤原,就是搞大化改新的那个藤原;
贺茂,就是安倍晴明他师父那个贺茂。
这个出身,必然是混公家圈子的。
一个公家出身的年轻人,陡然有了这样的风评,就别说做棋待诏或者撰书官了——
他除非是个天赋异禀的弄权大手,否则这辈子都得被排斥在权利核心外。
也就是说:
如果在古代,双方十八岁,这么一搞,约等于同归于尽。
哪怕现代,人有十八岁,牵扯到书画院和棋院的风评,也能闹个两败俱伤。
所以还好是现代;
还好就八岁。
塔矢明子脑子里乱糟糟的想了这么一大堆,总算慢慢缓过劲来了。
“但是……”
她看向儿子。
“但是这样对待女孩子,还是太没有礼貌了!”
塔矢明子:“还故意折断了送过去,你怎么不干脆送个死老鼠呢?直接给人气哭了多省事!”
塔矢亮这边呢,自然不会知道母亲进门这短短的两分钟里,都想了些什么东西。
他只听到了训斥,下意识想说她才不会哭——
但转念一想,坚强似乎是个优点,腹诽也仿佛是在夸她。
于是硬忍住了。
“小亮!”
见儿子还会走神,塔矢明子的语气更严肃了。
塔矢亮继续不为所动。
显然,在他眼里,那只是一次很有仪式感的绝交。
塔矢明子就无奈。
其实她假想那么多,确实没有意义,现实里不会有那么严重的后果。
所以她此时的重点,其实是儿子自身的感受——
小孩子吵架,生气的心情也许是真的,“我这辈子都不要理她了”的想法也是真的。
但真能真多久呢?
现在这么一闹,连道歉后再和好的机会都没了!
塔矢亮依旧不为所动。
他在书桌前坐直身体,直视母亲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
“是她先欺骗我的。”
“她接近我,只是为了能进一步接近父亲——”
塔矢明子抬手打住。
“接近你父亲这点大概没错,但注意,当初是你主动接近她的。”
“……什么?”
塔矢明子叹气。
“去年暑假,你自己在餐桌上提的,说棋社里好像来了很厉害的同龄人,要早点起床,去棋社里等她。”
所以妈妈也特意配合的在周末早起,提前给你准备了早饭。
塔矢亮:……
塔矢亮:“那之后呢?”
“她要是一心一意的追逐父亲,言明想要学习,又或者直接对我说实话,要求引荐——”
想想当初,他抱着礼物兴致勃勃的回来。
结果在棋社一周都没等到人。
他想了想,算了。
毕竟南目那音也有过两三周不出现的先例。
接着等,没人;
再等,还是没人!
超过两个月后,塔矢亮开始怀疑她出现了什么人身安全问题——
2000年,正是美剧《CSI(犯罪现场)》开播的年份。
塔矢亮和师兄一起看连环杀人案,看人.口.贩卖网络,通过孤儿院买卖小孩。
看着看着就开始做噩梦,有时路过街边的公共电话亭,都会生出替她报警的冲动。
他自己知道这是没道理的,但小孩嘛,钻了牛角尖没办法。
于是后来,塔矢亮还打听着路线,抱着他想作为礼物的花,专门去了趟人偶之家孤儿院。
孤儿院的环境其实还好。
热闹,简单,老旧,但整洁。
在他眼里,约等于一片开出了兰花的旷野。
一个陌生小孩,在外面打量的久了,自然有工作人员出来询问。
主要怀疑他是刚被遗弃的小孩。
于是一边询问,一边又有其他工作人员在旁边窃窃私语。
“穿着打扮不像是故意遗弃,要先报警登记,找一找父母的吧?”
“快傍晚了,送去警局也是要管一顿饭的,直接让孩子在这里吃吧。”
“也好。”
“小南离开后,三四楼间那个屋子空出来了,要是警局不方便,我们这里也可以代为照顾几天……”
说到这里,同伴还没答话呢,那边,那个衣着整洁的妹妹头小男孩,已经转头看了过来。
“请问,”男孩走到近前,“小南指的是南目那音吗?”
老阿姨一愣,下意识说:“是的。”
“那么。”
小男孩眉头皱了起来,“被带走是什么意思?”
“她出事了吗?”
老阿姨摇摇头,说:“没事没事,小南只是被领养了。”
塔矢亮原地一愣。
就好像体育课上走平衡木,突然歪了一下似的,原本平和的耳畔,错觉般听到了失衡的风声。
“走了……吗?”
“嗯哼——据说去什么山里了,是开寺庙的人家吧?”
面前的人似乎又说了些什么,但塔矢亮完全没有听。
他礼貌的告辞离开了。
所以——
“两个多月都不出现,是被领养走了啊。”
领养。
概念本身不算陌生。
但被领养,意味着要跟新的家庭,去自己也不确定的地方。
——她知道棋社在哪里,但未必有机会再回来。
获得新的家人后,她还会得到全新的身份。
——哪怕他记得“南目那音”这个名字,但未必能找到原本那个人。
想到这里,男孩在古旧的街区路上停了一下。
他突然有点理解大人口中的“物哀”了。
其实不止大人,大一些的同龄人,也会偶尔说些“一期一会”的话——
仿佛在这个国家,个人的努力,永远抵挡不了命运的冲击。
并且命运永远不干好事,只会和人的意愿背道相离。
塔矢亮原本不屑一顾,毕竟十九路棋盘上,争的就是一线生机。
但此时,看着怀里抱着的,这盆已经注定送不出去的花。
小小的孩子突然就想:这个,也算是“命运”的一部分了吧?
之后,随着离车站的距离越来越近,街区慢慢热闹了起来。
塔矢亮在街角的零食店里,看到了印着【雪之花】商标的柿子饼。
不是塑封包装,在很精致的纸盒子里,一盒是三只。
他买了一盒,拆开,吃。
是好吃的。
有那么一瞬间,就好像人站在屋檐下看雨时,见水滴无可避免的坠落,所以想抬手去接一样。
塔矢亮咽下柿饼,问老板:
“这个,还有多少,可以全部卖给我吗?”
老板倒没有直接当做是小孩子胡闹——
他不算隐晦的打量了一下塔矢亮的衣着,之后摇摇头,说:
“只剩架子上那几盒了,冬天过去,柿子要下市了。”
至于今年九月份新结的柿子——
那要等制作流程,差不多春天后才会再卖。
“这样啊。”
男孩说着,又咬了一口柿饼。
是记忆里差不多的味道。
但这时,捏着包装纸抬头去看,面前不是棋桌,是柜台;
眼前也不是南目那音,而是穿套头衫的小卖店大叔。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这句话和“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都是从大人那听来的。
但又好像刚才关于“物哀”的点一样,他微妙有点懂了。
但怎么说呢。
塔矢亮毕竟是个“向上看”的人。
他理智上,认为领养是一件好事,所以自己可以遗憾,但绝对不该产生“她留下来就好了”的想法。
而感情上——
小孩子总是充满希望的嘛。
塔矢亮想:南目那么会喜欢下棋,说不定未来的某一天,他们能在赛场上遇到呢?
怀着相对积极的情绪回了家,但晚餐时依旧不是很有胃口。
于是不出意外,他被父亲训了。
塔矢家的家教虽然严厉,但家长都是讲道理的。
塔矢亮试图说明事出有因,比如【我朋友离开了,我有点难过】这样。
但他才说到一半,塔矢行洋就可疑的沉默了。
半晌后,他开口。
“你说的是南目那音?”
塔矢亮:“唉?”
旁边,端水果来塔矢明子只听到了个话尾巴,就疑惑:
“是在说半田家新收下的那个小女孩儿吗?”
塔矢亮再次:“唉?”
塔矢明子被突然转头的儿子吓了一跳,双手握住水果盘,也不由自主的:
“唉?”
就,怎么说呢?
柳暗花明又一村吗?
乍惊乍喜,会给人脱力的感觉。
塔矢亮难得不想做什么正事,懒洋洋的坐在廊下看星星。
星星稳定的闪烁,像是天边明灭的灯火。
塔矢亮突然觉得自己的想法果然没错——
物哀只是一种思想,而真正的命运,就像是蜿蜒的河,必然和其他支流,交汇在某个注定的入海口。
他侧头看向院子,甚至觉得自己抱了一天的那盆兰花,都该应景的因此而开放一下。
对了,花!
塔矢亮当时就站了起来,想跟妈妈说去半田家拜访——
正好可以把花送掉!
结果刚到二楼的楼梯口,就听到父亲和母亲说话的声音。
塔矢明子说:“我最近抽个时间,去半田家看看吧?”
塔矢亮脚步顿时停住。
——按照家里的规矩,他提出计划外的要求,需要付出交换条件(比如不能呆在家里看棋谱,要陪妈妈出去见客人什么的)。
但如果原本就有拜访计划——
那他顺路跟进一下就好了。
但屋里,父亲很自然的否决说:“不必去了。”
“唉?”
“半田正在带她静修呢,一时半会儿不会从山里回来的。”
“静修?”
塔矢明子有点懵:“那孩子不是才十岁吗?还这么小静修……女孩子活泼一点好。”
“她还是不要太活泼了。”
塔矢行洋发出一声不知道是笑还是叹息的气音。
“那孩子打从一开始,就是目标明确的在选人,最初是我,发现我不同意,立刻就转向了半田。”
“她这样的性格,就是要多磨一磨才好……”
剩下的部分,在塔矢亮耳朵里变成了层层叠叠的回音。
他想:【挑选】是什么意思?
【找我】呢?
【转移目标】算什么?
——如果【最初的目标】是父亲,那我算什么?
小男孩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身后楼梯。
啊——
他想:原来是【台阶】啊。
思路走到这里,塔矢亮猛然间回了神。
他感受着庭院里植物的气息,和灯光落在眼睑上的感觉,拒绝再去回忆那种心情。
半晌后,他抬头,重新注视母亲。
“她欺骗了我,不配得到赠礼,所以我决定和她绝交。”
“花只是见证罢了。”
“我没有发火,没有和人吵架,我可以保证事情到此为止——”
塔矢亮认真道:“哪怕以后再见到,我也确信自己可以礼貌的和她交流打招呼。”
塔矢明子:……
不是,你条理好清晰啊——
知道的你是我儿子,在说小学生绝交,不知道的,你听起来好像那个模范前任啊!
——糟心前妻虽然没有死,但我会按时给她上坟的,我是体面人。
塔矢明子抬手就拍在了自己额头上。
啪。
“妈妈?!”
塔矢明子摆手示意无事。
她稍微整理了下语言,想问儿子,有看过《了不起的盖茨比》吗?
但转念一想,这个书又是消费主义美国,又是男女关系,让小孩子看显然不是很合适。
于是嘴巴张合了一下后,她选择直说。
“作家菲茨杰拉德写过一句话。”
“【在我年纪还轻,阅历不深的时候,我父亲告诉我,每当你想要批评任何人的时候——】”
说到这里,她停下,看了看儿子,自己补充了一段。
“你会如此生气,鄙薄,是因为你觉得自己看不惯这种事,也绝对不会做这种事。”
这点塔矢明子相信。
但并不基于【这是我的孩子,品德值得相信】这样感性的说法。
而是基于这孩子所拥有的【出身】【天分】和【爱】。
出身给予人选择,天分给予人自信,而爱——
爱更离谱了。
爱,给了人承认弱点的勇气。
于是世界一望无际,你依旧可以横冲直撞。
“但回头想想。”
她接上了作家的原话:“【——这个世界上,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样优越的条件。】”
接着,是同一个作者的另一句话。
“【人不是生来就平等的】。”
“你们只是在面对世界,做出了不同的选择和努力。”
塔矢亮安静听完,哦了一声。
“你是希望我道去歉吗?”
塔矢明子心累。
“我不是在纠结对错,但亮君,人是不能辜负自己的。”
塔矢明子又举了个新例子。
“就好像有人喜爱一尊花瓶。”
“因为是大师的作品,拿到手后就一直夸赞‘不愧如此’,把它摆在床头,每天插鲜花嗅闻香气,似乎只是看到,心情就会变好。”
但很快,这个人发现花瓶是假的,并非大师手作。
于是将其摔碎。
“一开始认不出真假,是他自己自己无能,但说摔碎就摔碎了,仿佛之前获得的好心情都不存在了——”
塔矢亮哦了一声。
“您认为被欺骗是我无能,还是要我去道歉吗?”
塔矢明子:……
好固执啊这个小孩儿。
塔矢亮:“抱歉了,哪怕是您的要求,我也不会道歉的。”
塔矢明子:“……没有要你道歉!”
“只是。”
母亲看着眼前的孩子,叹气。
“我只是觉得,你不该这么冲动,在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之前,最起码自己去确定一下。”
“确定真或是假,确定曾经打动你的东西,是否真的存在过,如果存在,又是否还能继续打动你。”
“我只是怕你后悔。”
塔矢明子重复:“亮君,人不可以辜负自己的。”
塔矢亮油盐不进,只是书桌下,慢慢握紧了拳头。
南目那音这边,就很和谐。
她大概能猜到妹妹头的心路历程——
左不过知道了前因后果,然后笃定她是个骗子。
值得惊讶的,只是自己之前在他眼里,居然算是“高洁之人”。
不过预期越高,塌房时反应就越大——
看现在这个架势,估计是脱粉了还要回踩的程度。
“所以。”
南目那音指了指那花,求教师母:“我现在是该哄一哄他了吗?”
师母:……
师母:“哇,心态好好哦。”
师母:“你都不生气的吗?”
南目那音被问的一怔,歪头想了想,还好。
她对日本的规矩文化,了解比较浮于表面,看这盆兰花再久,也体会不出什么“恩断义绝”的味道——
就,小孩子吵架吵狠了,还可能会把对方送的玩具砸掉呢对吧?
妹妹头的年纪,首先就消解了这种行为的严肃性。
再一个:“社交也算是‘工作’吧?”
她看向半田幸子:这不是您一直在教我的吗?
半田幸子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笑着拍手说:“那好吧。”
“本来也是你年纪大一点,还受了塔矢名人的指点,就由我们这边再送个礼物过去,好歹弥合一下关系吧。”
至于送什么……
南目那音想想塔矢亮,提议:“送棋谱吗?”
师母说不。
“一起下棋认识的,因为不再下棋分道扬镳——”
“棋谱算是这段关系中的强联系物品,很容易让对方‘睹物思人’的。”
“……睹物思人?”
“就是越看越生气的意思。”
半田幸子瞬间摆了个威武的姿势,模仿大河剧的台词道:
“背弃了当初的诺言,却还拿这样东西出来,你是在羞辱我,还是在羞辱当初的自己?!”
说完恢复端坐:“就是这种感觉,你意会一下。”
南目那音稍微受到一些震撼,继而开始虚心求教。
幸子女士点着下巴想了想,说:“实在不行,送你写的东西。”
“经书吗?”
师母点头。
“他应该能看懂——”
“看懂了,自然就知道这不是谄媚或寻求捷径,而是选了条自己真正擅长的路。”
幸子女士:“而且你的字很平和,感觉你孩子就算生气着,看完了也能被安抚住。”
南目那音:……
南目那音:“也行。”
她依照记忆挑拣一番,最终,抄了篇《养真集》。
《养真集》全文一共671个字,写完后尺幅不大,但也不小。
师母坐在一旁,话题转进如风。
“小南给自己想个雅号吧。”
“雅号?”
“写完字总是要落印的啊。”幸子女士举例,“像小清,他的雅号是‘清舟’,自己想的。”
“你的话,可以自己另想,也可以直接用名字的简称,比如单字的【南】。”
半田幸子说完,在心底默默地念了两遍“南”,觉得普通的有点草率——
但如果是这孩子的话,意外适合这种利落单薄的风格。
这边,南目那音仔细想了想日本文人起假名的习惯,类似夏目漱石,葛饰北斋,近左卫门什么的。
要么是从出身上找,要么就是化用了古语。
那她的话——
“南红?”
“嗯?”
师母一顿:“是南红玛瑙的那个‘南红’吗?”
南目那音点头。
化用这个事,比较挑战文化素养,她一时间也想不起什么别的——
——反正雅号这东西,说白了就是个文艺网名,实在不行求长者赐,让老师起一个算了!
但下定决心后一抬头,发现师母正若有所思的盯着自己看。
“……怎么了?”
好怪的表情。
师母慢吞吞的“嗯”了一声:“就是觉得,‘南红’不是很搭你这个人。”
南目那音是深灰色的头发,棕绿色的眼睛——
因为整体上色素不够,所以人也显得很白,又没什么大表情大动作,看人都是半垂着眼睛的。
无论私下里性格如何,她给人的第一印象,只会是【克制】。
一种偏向冷色系的秩序感。
但南红玛瑙——
这个名称,是大陆那边细分的叫法,日本一般延续其古称,称为赤玉。
这种“赤”,是可以和深海红珊瑚媲美的艳丽正红色。
温柔,热烈,华贵那种。
半田幸子忍不住将两者联想了一下。
嗯……
感觉好像一张被局部染了色的黑白老照片——
突兀,失衡,注意感似乎都会跟着产生偏移。
但是……
她想:孩子可能就是喜欢呢?
于是她斟酌了一下,说:“你等一等。”接着回身去屋里,抱了个漆盒出来。
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串鲜红的念珠。
足有108颗。
半田幸子说:“伸手。”
小孩听话伸手。
念珠被仔细的套在了她手上,绕了五圈还有剩。
小孩疑惑:“这是……南红玛瑙?”
半田幸子说不啊。
“那种玛瑙只有大陆特定的地方产,这个就是深海红珊瑚啦。”
——古代高原地区,没有红珊瑚,于是开发了南红玛瑙。
——现在搞不到南红玛瑙,那用红珊瑚代一下也一样。
半田幸子故意用活泼过头的语气,说着强词夺理的话,说完抬头,满以为会再次看到小孩默默震惊的表情——
比如之前爬山,比如刚才她突然开始cosplay。
讲道理,表面镇定但瞳孔地震,还怪可爱的。
但南目那音此时,已经差不多了习惯了她另一面的人设。
——想想师母也才30岁,搁二十年后的娱乐圈,正是演少女都还会被说未来可期的年纪。
皮就皮点吧。
于是真正抬头时,半田幸子看到的,其实是一张表情克制而平和,但眼神微妙带点包容的脸。
半田幸子:……
室内的光影条件,在短暂的沉默中发生了变化,南目那音眼睛里的棕绿色,在折射下变成了金绿色。
于是硬质突然变软,让人下意识想起奇幻电影里,被青苔布满的古老遗迹,以及洒在遗迹上的暖色阳光。
半田幸子:……
连绵的旷野上吹来了风,遗迹里成片的绿色上,似乎就缺那一朵明艳的红花,在风里跟它一起摇曳。
半田幸子:“突然觉得好像也不是很突兀了。”
“什么?”
半田幸子就摇头。
“我说‘南红‘很好,就叫这个吧,我之后找人,帮你刻一套印章。”
“至于亮君那里……”
半田幸子看着她,“你记住刚才那个表情,之后见面,将要吵起来的时候,就用那样的表情去注视他。”
语气信誓旦旦。
“他一定会原谅你的。”
南目那音:???
那种看智障不至于但看傻孩子绰绰有余的眼神,你确定不会从吵架变打架吗?
但她又想:发育期前的男孩和女孩,打架应该也是我赢——
那就还好。
到了夏天。
南目那音脑后的头发,重新长到了肩膀处,鬓角的头发也长到了耳下。
真的是公主切了。
南目那音自觉还行——
她灰头发灰了六七年了,头一次意识到光泽感拉高后,深灰色居然也可以很华丽。
但师母就很惋惜。
她临出门前,还在不断摸她的鬓角,念叨些“可爱端庄居然不是万能的”“抱歉我剪的发型拖你后腿了”一类的话。
这次出门的目的地,不出意外,是塔矢家。
携带礼品若干,《养真集》一部,主要目的是带南目那音拜访长辈,次要任务是找塔矢亮“和好”。
到了塔矢家后,塔矢亮倒是在的,也出场了。
但他基本只负责站桩,哪怕问候长辈的环节,眼神都没跟人对上过一次。
南目那音开始时觉得有点麻烦,后来一想,就还好——
如果能一直保持这样的态度到长大,那约等于双方在社交层面上,一直是“友善”的,
南目那音:……
感觉够了,接下来摆烂吧。
师母:“咳咳。”
南目那音:……
行吧。
她有点无奈的去看塔矢亮——
无奈的原因并非妹妹头难哄,而是为了配合戏多的师母。
拜访持续了差不多两个小时。
大人们互相交流,小孩子各自熬各自的时间。
南目那音后半截忍不住开始摸鱼——
她用系统看了部皮克斯早年拍摄的动画电影,只分出一缕注意力,发现塔矢亮有动作了,再妆模作样的注视过去。
人的眼神是有重量的。
妹妹头肉眼可见的开始坐立不安,最终提前离场了。
南目那音:男孩子真好啊,茶话会想逃就逃。
——不过目标消失,姑且也算完成了师母的任务。
下午时分,该告辞了。
南目那音觉得有点累,越发肯定了【社交=工作】的公式,突然有点不敢想以后的日子了——
日本这个社会环境感觉好累啊,果然挣够钱后,就退休去中欧生活吧。
感觉瑞士啊,列支敦士登一类的国家很适合养老——
哦,不对。
新时代瑞士已经成了笑话了。
倒是列支敦士登,风景不错,邮票好像也很有名……
此时的二楼,塔矢亮正坐在卧室的窗前往下看。
庭院里多是灌木,没有遮挡视线的大叔,稍稍拉起窗帘,就能直接看到门前。
母亲正在和客人们告别。
客人。
指半田幸子女士,还有南目那音。
——她获得了新的家庭,新的身份,但用的还是原来的名字。
不过此时,已经和他记忆里完全不一样……
不对。
这里虽然很适合说这种物是人非型的电影台词,但讲究现实的小学生塔矢亮知道——
那家伙根本就没变。
南目那音一直是个小动作很多的人(主要是为了避咒灵)。
身上零零碎碎的一堆,日常丢三落四,需要低头去捡,有时候走着走着,还会突然变向。
——效果和那种路走一半突然突然摆poss大喊奥特之光,又或者原地投篮的笨蛋,其实没什么区别。
但因她很自然,动作也和缓,所以从来没被注意到。
大人们,尤其是市河小姐,甚至会在背后夸她成熟稳重有条理。
接着是霸道。
乍一看看不出来,但小孩子会反感被管束。
于是塔矢亮记得每一次,每一次站起来时,被她说“你走那边”“今天不要坐电梯了”“绕开安全通道”的话。
(主要是为了帮人避开咒灵)
——她甚至会在说完话后,持续目视你的眼睛三秒以上,确定你点头了,才重新移开。
今天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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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
她坐在主位的侧手边,却理所当然的借助递东西的机会,帮长辈决定吃什么,吃盘子里的哪一块。
现在嘛……
塔矢亮又往窗前趴了一点。
两位女士在道别,但可能又聊起了什么感兴趣的话题,热烈的笑了起来。
南目那音站在一旁安静听从。
不。
也就看着是安静听从——她本人大概率已经走神好一会儿了。
是的,南目那音非常热衷于走神,还都走的很投入。
(一般是在看系统)。
只是神态变化隐晦,基本看不出来。
塔矢亮一开始也看不出来。
但她走神,等于她没有在听你说话,所以回神后,有那么十几秒,她会用重复、反问、感叹一类无意义的句子,做简单的过渡和试探。
塔矢亮至今也无法凭肉眼判断她是否在走神——
但如果有那么十几秒,南目那音说的话里信息密度骤降,反而语气变丰富了,那说明她开口前,九成九走神了。
还有眺望远方的动作——
看似好奇,实则是因为无聊,心里同步腹诽你们不累吗?
塔矢亮:……
作为一个观察力优秀的小学生,他深切怀疑自己因为个人恩怨,出现了什么根深蒂固的偏见——
明明都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了,现在统一一回顾,怎么感觉她这个人,哪怕不是骗子,也绝交的不冤呢?
但在这一连串的对比下,塔矢亮突然发现:
最起码在下棋时,她的眼神是真的。
专注,渴求,闪闪发光,甚至会不自觉的舔嘴唇——
对弈不止看棋盘,还要看对手。
——塔矢亮发现这个小动作很多次了。
她自己可能没察觉,但总让他感觉,南目那阿音对围棋的渴求,不是求知,而是一种带着很强攻击性和目的性的食欲。
时常会觉得她要咬人。
于是还专门给她带了巧克力。
——原本是想带泡泡糖的,感觉耐嚼持久一点。
——但是母亲推荐了巧克力,家里也只有巧克力。
思绪走到这里,小学生再次想起了母亲的话。
【去辨别那是真的还是假的】
【确定那些打动你的东西,是否真的存在过】
“嗯……”
——对待围棋渴求且旺盛的攻击欲是真的。
接着是环境变化的部分。
人都想要获得更好的环境,不择手段的去争取。
这点其实不用母亲说,多看点电视节目就知道——
塔矢亮要真的不懂,就不会因为“她想接近父亲才跟我做朋友”而生气了。
好的是南目那音没有变。
电视里总爱演的,那种发迹后小心翼翼维护利益,以此为荣的;
又或是得到了就不再珍惜,大肆炫耀浪费的反应。
统统都都没有。
她就只是——
目标达成了?
达成就达成了吧,下一步呢?
又好比那次意外看到柿子饼的包装,暴露了孤儿院的事。
——那暴露就暴露了呗,下一盘棋呢,不下了吗?
塔矢亮突然就想:这不是挺好的吗?
虽然好像有点气人,但他觉得是优点的优点,都还在她身上。
想到这里,小男孩从窗前站了起来,打开了半田家送来的卷轴盒。
“养真……集?”
繁体汉字没标假名,大段大段生僻的内容他都不认识,只能跳着看。
但哪怕不懂的人,也能看出最基本的整齐,字形间的娴熟,甚至平静。
【安在道中,名曰归真;守根不离,名曰静定……】
这行字他认不全,也理解不了是什么意思——
但手指停在静定归真那一句上。
他想:“是我说过的话。”
句子本身,是他从棋院里一条横幅上看的,至今理解有限。
但在这里看到,最起码说明那家伙有记得他说的话。
塔矢亮稍微有点欣慰。
但下意识回忆了下那一天后,他又想起了她听完话时的眼神。
塔矢亮:……
是记忆出错了吗,突然感觉那个眼神好像是在包容什么傻孩子?
男孩下意识想生气,但又立刻集中注意力,拐回了自我反省的路上。
“别人没有当做伤疤的事情,擅自同情又擅自抱歉,是很傲慢的。”
“但擅自赋予他人期待,又擅自感到失望……”
“这难道不傲慢吗?”
仔细想想过去,南目那音根本没怎么假装。
考虑到她现在有在认真道歉——
塔矢亮心说实在不行,我原谅她好了!
但接着,他又想起那盆被折断的兰花。
——直接送那个上门,是有点过于激烈了。
男孩思索三秒,起身出门,跑出院子时,顺手从廊角端走了一盆大阪五针松。
繁茂,吉祥,忠诚,高贵——
具体什么寓意他不记得了,但它肯定是和兰花差不多的好植物!
“小亮?”
“我等下回来!”
结果出门,没人。
路边,没人。
他似乎在转角的地方,听到了说话的声音——
对了,主宅附近没法停车,必须要到路口才能乘上交通工具!
然而刚跑到转角前,塔矢亮听到了南目那音和半田女士说话的声音。
塔矢亮:……
等等这个场景好熟悉!
那边,南目那音似乎在抱怨他难哄没反应。
塔矢亮有点生气,但不多。
接着,听到半田女士说:“小南是在质疑我的指导吗?”
“那不然呢。”
南目那音并不是个情绪激烈的人,抱怨或是反问,语气都很平和。
“一开始说送礼,但被回了折断的兰花。”
“抄经卷完全没有看。”
“还有……”
后面的声音,再次在塔矢亮耳边变成了层层叠叠的回音。
他就想说——
果然还是骗子啊。
礼物是别人让寄的;
道歉是别人要求的;
就连他说过的经文,都是别人指导了才写的!
塔矢亮:……
塔矢亮此处本该有一个【勃然大怒.jpg】的表情,无奈人被气的整个脑袋都懵了一下。
于是他端着花盆,表情空白,但依照着原本的身体惯性,居然下意识又往前走了两步。
走出拐角后,半田幸子一抬眼正好看到他。
“哎呀。”
温柔美丽的女性发出了故作惊讶的声音:“亮君是有什么事吗?”
抬手掩唇间,眼神自然扫过他双手——
嗯,很好。
小孩子,同辈,这边也补送个礼物,双方互相道歉和好,基本就没事了。
——往后不知道三五六七八十年呢,总归要好好相处的。
然而这边,塔矢亮仿佛才刚刚回神。
他彬彬有礼的鞠了下躬,说:“您好,好久不见,身体安康。”
仿佛一个卡住的AI。
接着原地弯腰,把五针松墩在了墙边的地上。
半田幸子:“唉?”
“母亲说要装饰院子,我帮忙摆一下盆景,打扰到您了抱歉。”
塔矢亮二鞠躬。
半田幸子:“但是——”
“事情做完,我告辞了,远走不送。”
塔矢亮三鞠躬退场。
完全不在乎这里不是他家花园,不是他家院子,甚至不算是他们这个街区的范围——
仿佛他喘着气跑这么远过来,就只是为了往公共场合里丢个花盆,社会公德心极差。
半田幸子:“啊呀呀。”
毕竟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她望见那道背影,感觉应该叫停问一下。
但多看两眼,又觉得叫停了他才是不礼貌的——
旁边,南目那音幽幽的叹了口气。
“我说他不好哄吧。”
她当初还说不想深入接触呢,还不是不知不觉就成了“有约定”的关系。
半田幸子转头过来:盯。
南目那音叹气:“礼物都送了,我也有盯着他看。”
半田幸子说果然啊:“小南还是想质疑我的思路吗?”
说完兀自做了个含冤愤恨的表情,摸了摸南目那音的发顶。
“……他会追出来,显然就是已经起效了。”
说到这里,半田幸子顺势回忆了下她们刚才的对话。
啊。
头顶仿佛有个灯泡突然亮起。
——这是听到她们对话的内容,又重新生气了?
南目那音:“师母?”
塔矢亮是烦人不是气人,看走的多有礼貌,您不至于吧?
半田幸子回神,说:“是有点烦人了哦。”
幸子女士喃喃自语:“思路清晰不好带着走的男人,本身就很麻烦了,居然还是苛求真心的类型——”
说到这里,她没忍住发出了 “啧”的声音
“人说三岁看到老。”
半田幸子转头:“切记哦小南,这种,就是绝对不可以找来当老公的类型。”
南目那音:……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我看他的心态,可能和你看他时差不多。
总之——
拜访结束,从社交层面上讲,南目那音和塔矢亮,姑且算是“重修旧好”了。
南目那音重新回山上,开始相对平和缓慢的静修。
到九月后,秋分。
趁着皇灵祭,南目那音在一次聚会中,正式拜见了老师的朋友们。
拜见地是一间茶室。
不过说是“室”,面积本身更接近园林——
建筑本身的形制不算标准,她进门时甚至扫到了间钓殿,支撑用的是罗马立柱(主要是花纹),感觉但凡是个老古板,看了都得被横着抬出去。
但屋里这一水的大师们,居然都还好。
南目那音奉茶时,忍不住再次想——
果然因为是漫画人物的缘故吧。
虽说都是混传统圈子的老古板,但古板有限,感觉比二十年后的日本男人都还要开明爽朗点。
完成见礼后,她告退出门,转去女客呆的地方。
途中经过花园,她目光一顿,仿佛看到了几个小孩。
不是——
今天没有面见同辈的环节吧?
南目那音记得师母专门强调过,不然塔矢亮出场后,她俩就算不打起来,横眉冷对的也不好看啊?
怀着有点疑惑的心情,她从侧门入内,悄声询问了下师母。
师母端着茶杯遮掩神色,半晌后,想起来了。
“应该只是茶室主人家的儿子吧。”
“都是吗?”
半田幸子一愣:“西门家就两个儿子,你看到了几个人?”
南目那音:“树影晃动没看清,但最少三四个。”
不过西门——
她觉得姓氏有点熟悉,反手搜了下系统记录。
是《花样男子》。
西门总二郎家。
——和那个出生就送马尔代夫十日游的道明寺司同一片场,码一码,勉强算男三。
这边,半田幸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说:
“能进来这里,肯定不是外人,你要是遇到了,记得大方打招呼。”
“好哦。”
“他们家弟弟年纪小了点,但哥哥只比你大两三岁吧——”
南目那音心说西门还有哥哥的吗?
又仔细搜了下关键字。
嗯,还真有。
这个哥原作没有正面出场,设定上是成年后就离家出走了——
西门总二郎当了小半辈子的花花公子,人都要毕业了,突然上位继承人,专业都险些不对口。
这个哥的名字叫——
“西门胜一郎。”
师母的声音让她回神:“这位胜一郎君风评相当不错,要是见了觉得不讨厌的话,小南试试多相处吧。”
南目那音:……
南目那音感觉不对。
——这话说的,怎么那么像是大龄相亲角的主持人?
她抬头,目视师母。
师母淡定的目视回来。
南目那音努力发射眼神: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不对。
之前看到塔矢亮,您似乎就是从这个角度品评的人家——
为什么?
师母笑眯眯的说:“当然是为你好啊。”
现在是2000年。
脚下的这个国家,叫日本。
她们日常生活,并大概率一直生活下去的,是这个国家最传统、也最封闭的圈子。
不论是社会风气、公众取向、文化惯性还是其他什么的——
早在20年前,半田幸子读书的时候,就总有人说世道变了。
但其实没有。
后来长大,她读书多了,发现早在明治维新的时候,就有人在说“世道变了”——
可能真的变了很多吧;
但也有很多真的没变。
所以她在此粗略判断,哪怕再过20年,有些事情依旧不会变。
在这个国家,人,尤其是女人——
——是不可以不结婚的。
南目那音是个目标清晰的孩子,也许有着什么光辉灿烂的梦想,但半田幸子认为:
作为一个长辈,在这样的大环境下,盲目鼓励一个女孩子,说【去吧,你一定能做到】;
或是【不用在乎他人的眼光】一类的话;
不止非常的不负责任,甚至可以说不道德。
想到这里,幸子女士放下茶杯,习惯性的抬手,用小指勾住弟子柔顺的发尾。
——就好像她这头长发,是我用了心才养出来的一样。
半田幸子想:清舟会教导她能力,让她留在这个阶级;
但我也要认真的教导她,如何在这个阶级里,更好活下去。
——结婚不是洪水猛兽,但挑男人必须字斟句酌。
半田幸子又想:小南有喜欢做的事,所以未必要卡点结婚。
但做事总有失败的可能性——
所以她得保证,孩子在失败之后,立刻就能找到一段体面的婚姻,为她的人生兜底。
好的丈夫,可是人生的安全阀呢(笑)。
“不过凡事过犹不及。”
半田幸子微微俯身,帮南目那音整理课下领口和衣角。
“碰到了再说话,没碰到就算,和你年龄相配的是长子,真当了宗妇也是很累的……”
南目那音躬身:“我知道了。”
说完起身离开。
她心想你尽管放心吧——
就算真的撞上了,能多说一句话都算我输!
结果还真就那么寸,刚出门不远,就遇到了西门家的两兄弟。
南目那音:……
物极必反之下,倒是值得去买张彩票。
双方是同辈。
关系是主人和客人。
西门兄顿了顿,开始礼貌的招待她去喝茶。
南目那音有一瞬间觉得自己输了——
研究表明,人的心理年龄,会受生理因素影响的。
但南目那音从来没拿自己当真的小孩。
她看同龄人,乃至年龄差±10岁内的其他人,都有种看到田里青瓜芋头小土豆的感觉。
相亲?
想想都有负罪感!
但这里,请跟她念:
社交=工作。
于是她又看眼前的西门兄弟,心平气和的想——
哄小孩分什么输赢啊,不尴不尬的混过去得了。
接下来三个人真的去喝茶了。
日本茶道,好不好喝另说,但确实是把仪式感玩到了极致的一种艺术。
南目那音掐了个表:
光西门胜一郎烧水摆东西,就大半个小时。
之后二十分钟喝淡茶。
再二十分钟喝浓茶。
然后吃时令的点心,顺便围观他点茶——
总之大家都不用说话的,喝喝茶走走流程,看看回廊外的池塘,两三个小时唰一下就过去了。
南目那音起身告辞。
她自觉做到了不卑不亢,全程情绪平和稳定,连咒灵都不会擅自靠上来。
现在兢兢业业打工完毕,该下班啦!
理所当然的,她完全没注意到,就在自己背身出门的瞬间——
西门兄弟同时动了下肩膀。
然后又突兀顿住。
啪啪啪。
随着脚步声远离,她的背影转过院角,彻底看不到了。
池塘那边,次第传来竹水具蓄满后敲在石钵上的声音。
两兄弟才又同时松了口长气。
显然,在小孩子,乃至少年眼里,南目那音所谓的平和稳定,和“柔软”毫无关系。
——那甚至可以说是冷漠的。
是一种时间和环境培养起来的,无时无刻在向咒灵宣告——
我看不到你们;
你们也不要看到我。
我不会靠近你们;
请你们也不要靠近我。
这样的感觉。
乍一看只是自矜自持,细究起来,却非常排他。
哦,师母训练过的笑容部分不会这样。
不过这次不是静坐了俩小时吗?
信我,人无聊走流程的时候,是不会想要笑的。
总之。
她自觉平平无奇的一次社交活动,在西门家的两个儿子,尤其是小的那个的记忆里,留下了非常鲜明的印象。
那就好像一副被烧掉了一半的日本画——
好的那半,有柔美的庭院,有温和的水汽,还有一直弥漫在鼻端的、缥缈的茶香。
但接近烧毁的那半,却是个被灰蒙住了的、冷淡的,只是站在那里,就像是在呵斥他别吵的影子。
影子端着茶杯,看着屋外的流水,只偶尔扫过他一眼,就匆匆带走了整个下午的时间。
观感上类似于撞鬼。
因为印象过于深刻,却深刻的又鲜明又模糊,以至于西门总二郎后来看了鬼片做噩梦时,梦里的场景再现中,她都意外站了女鬼位。
但女鬼变成她以后,似乎没那么可怕了——
小男孩保持安静,小心的蹲在草丛里。
就,怎么说?
好像是在规则怪谈里,守住了怪谈的规则一样。
西门总二郎做着噩梦,却莫名觉得还算安全,只是蹲在草丛里后,时间又被偷走了一整夜——
甚至清早醒来,腿还诡异的有点酸。
果然是什么怪东西吧她……
小孩子本该淡忘的记忆,因此意外维持了很久。
双方再次见到,是在两年后。
西门总二郎的小伙伴,道明寺司,有个姐姐,叫道明寺椿。
椿小姐原本说要上英德学园的——
但似乎在升学前,接了同班男同学递来的情书。
最终,被老母亲以“混校环境不安全”为理由,半道改送去了女校。
廉直女子学院。
道明寺椿觉得,母亲会在意这个,说明早早就在谋划,要拿她去联姻换钱了——
上女校,只是为了杜绝使会她“不纯洁”的存在,跟安全不安全的关系不大!
她超级生气,但没用。
清早试图落跑失败,被保镖们羁押着去了学校。
道明寺司说完了完了。
“暴力狂(指他姐)和老妖婆(指他妈)肯定要吵起来了,你们都帮我想想办法啊!”
于是F4——
是的,这里给没看过《流星花园》的解释一下,原作里他们幼儿园开始,就在自称F4了。
这四个小孩中的三个,集中在了道明寺家,各种严阵以待。
结果到了晚上,道明寺椿高高兴兴的回来了。
管家玉嫂来报信,说:“不止小姐回来了,还带了两个新同学一起。”
道明寺司当时就炸了。
他啪的一声,把限量的汽车模型拍在了沙发垫子上。
“我姐就是个笨蛋——”
小学生恨恨不平道:“那两个人,可能是老太婆专门派去哄她的,也可能是为了借她抬身价,才故意说好话接近。”
“一点戒备心都没有,接受了不说还直接带回家里来!”
“她也就喊的大声,打我有劲——她拿什么和老太婆对抗啊!”
沙发的另一边。
美作玲拿着另一辆小汽车,说:“这样擅自揣测也太不礼貌了,到底都是女孩子啊。”
西门总二郎赞同他的话,又觉得阿司说的也有道理。
于是他想了想,说:“随阿司吧,我们可以先考验下她们。”
“如果最后发现是好人,我们再道歉就好了啊。”
说完,咔哒,吱呀——
正厅的大门开了。
三个小男孩一起转头的瞬间,西门总二郎在一道熟悉人影的左侧,在背光模糊后又清晰的暖黄色下——
看到了南目那音神色漠然的脸。
4.社交其二
2003年,3月30日。
廉直女子学院,即将举行第117届入学仪式。
通知手册上写明:
【正式仪式,将从当日下午三点开始。】
30日清晨,南目那音很早就醒来了。
天才蒙蒙亮时,她就站在了二楼的露台上——
想想自己的人生正按部就班,即将走入被规划好的新阶段,整个人都感觉异常的轻松。
“小南?”
是师母的声音。
南目那音低头,扶着栏杆往下看,半田幸子正站在花园里的小路上,遥遥冲她招手。
“既然已经醒了,就快点去洗漱——”
“时间不等人的,你还要花心思梳头发呢~”
南目那音拖着长音应了一声。
回屋,洗漱完毕,坐好等梳头。
南目那音的脑子不算很乱,但清早起来,免不了杂七杂八的发散着思维,想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回神时,师母已经来了,正通过妆台上的镜子,专注的看着她。
见自己回望,她突然长长的叹了口气。
南目那音:???
半田幸子被这副无辜的疑惑表情看的憋气,嘴上说着“没什么哦”,手上却没忍住,突然捏了捏女孩子柔软的脸颊。
在不久之前——
哦,不对,两三年过去,其实挺久了。
重来。
在很久之前,半田幸子曾经很认真的想要教会这孩子,如何体面的去“微笑”。
孩子练习做的挺好,但一实操吧,就仿佛自带了个开关——
——主要南目那音会看到咒灵,而三年多的习惯早就成了自然,她一看到咒灵,会条件反射的进行一个身体克制,短暂性的面无表情。
但怎么说呢。
一个人,如果两种表情间变化得太突兀,必然会让人怀疑其情绪的真实性,敷衍感爆棚——
感觉还不如一直板着脸呢,最起码单纯板着脸的时候,别人多少还要猜一下好坏。
所以没坚持多久,半田幸子放弃了。
当前社会,对女性的主流审美,大概就是【可爱】,【温柔】和【端庄】这三样。
但其实也有反面。
其一,是【気丈夫】——
翻译成中文,大概就是刚强倔强的意思。
指做事做人都风风火火,常见于各大会社中的女性常务、或女性领导人身上。
其二,是【高贵冷漠】——
这个词语概括的其实不是很准确,大概就是巫女那种感觉的存在,突出一个凛然不可侵犯。
半田幸子当年发愁了很久,最终不得不屈服于现实(即南目那音的外在条件),改把她往第三种情况上引导。
结果好嘛。
笑不会好好笑,一说摆冷脸,效果斐然!
但小南又不是真的巫女或公主——
这样的气质形象,并不利于在女校内过集体生活。
想到这里,师母习惯性的用小指绕了绕孩子柔顺的发尾,开始依照提前做好的设计,给她编头发。
首先是头带。
头带,功能性发饰的一种。
一般作用,是束缚住人额前两鬓的碎头发,运动型的呢,会采用偏厚吸水的材质,割绒的工艺,可以防止汗液下滑后,流进眼睛里。
但此时,束好发带之后,幸子女士又慢慢向下拉了些,停在恰好能遮挡住她额头一半的位置。
盖住上庭的留白,弱化了南目那音眉眼轮廓的攻击性。
接着,重新从头带底下,把头发都挑出来,再分别调整刘海、碎发,和鬓角垂发的距离及疏密。
发丝间隙里,偶尔会露出头带浅色的花纹,正好增加头上部整片深灰色中的鲜活感。
此处,头带唯一的功能性,就是它的装饰性。
接着是发带。
南目那音的发质,整体偏细软,风吹就会乱,摩擦中如果出现静电,立刻会在衣物表面粘连成一片。
——虽说这只是秋冬季的常见现象,但观感上就是“邋遢的”。
半田幸子先用皮筋从发尾的最末端将其束住,保证整体不乱。
接着,抽过一条和头带同色的发带,松松的打个花结。
绳结垂下的两端一长一短,比例差不多是三比一。
最后是耳饰。
一对水滴形的,小小的绿宝石耳钉。
半田幸子千辛万苦的扣上了,看看又觉得不行,挑来挑去虽然还是绿色,但换成了一对耳坠。
戴好后,指尖拨拉一下,小小的坠子随之晃动。
一点宝光晕在女孩的脸侧——
这动作显然让她的耳朵有点不舒服,但因为做这事的是师母,所以她也只是稍稍侧头,默默地配合着。
半田幸子隔着镜子,再次感觉自己被包容了——
就,怎么说?
冷淡,克制,没什么表情或波动。
但她包容你。
半田幸子没忍住“哎呀”了一声:“小南越长大越会犯规了。”
说完没等小南本人发送问号,又开始碎碎念着吐槽别的——
“比如这个耳环。”
她再次拨拉了一下。
“虽然早有预料,但好歹是我专门挑的造型,还特意选了偏老气的黄金当底托……”
结果呢。
半田幸子又挑动着它晃了晃。
哪怕在光线下晃动闪烁着,也无法夺走那双眼睛的半点光彩,仿佛一串钻石项链中的副位,安贫乐道(?)起着一些承托物的作用。
“完全没有给我留下嘲笑的机会啊……”
这边,南目那音已经习惯了她的自言自语——
还是那句话:
年纪也不大,皮就皮点吧。
她只是很专注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廉直女中需要住校,定下了今天这样的造型,意味着以后的每一天,她都要自己处理一遍头发。
想想就麻烦。
所以当初师母提起这件事时,南目那音是想拒绝的。
但凡事都有性价比的。
三次元和二次元,存在很大差异——
动漫番剧里,人脸大多以作者最擅长的画法为模板,进行一些大同小异的调整,主要,还是以发色、眸色和衣着打扮来区分。
南目那音自己也拨拉了一下耳坠,想说她这样的装扮,入镜时算是有辨识度了吧?
而且……
她慢慢抬手,摸了摸发丝间布料的触感。
而且这个造型,保底遮住了她一半的额头——
目前她的计划一,是作为天内理子的友人A,告别出场一击脱离。
但星浆体事件。
不。
应该说剧情线上的任何事件,都可能出意外。
比如没来得及赶上,老师临时叫走她还不放人,甚至这回天内理子在公寓爆炸的瞬间,就意外死掉了——
总之还是需要预案。
于是预案一:
失败后,想办法以【廉直学姐】的身份,再次小范围返场。
比如询问一下“理子怎么样了啊”,回顾一下过去啊,捅观众刀子,顺口吃个人血馒头什么的。
预案二:
如果返场效果依旧不佳——
那这里,就要试着和不算很烫的角色,发生其他交集了。
考虑到她在观众眼里,属于是TV组自己捏的OC,擅自开感情线容易遭骂,此处直接放弃BG,走百合线。
箭头随意指向个谁——
目前首选是庵歌姬
——搞事后一击脱离,走过路过的观众们礼貌嗑一口,别说800点了,8000都有可能。
预案三,是考虑到人际关系毕竟不可控——
如果她还是阴差阳错牵扯到了烫角色,甚至不得不接触剧情,进而因为一些事情,作为“玛丽苏”被排斥了。
那正好。
南目那音又摸了摸头带。
咒是二次元知名笑话,玛丽苏虽然不太行,但整活儿必然可以。
——真到了那个时候,她可以直接用言语台词暗示,假装自己这条头带下面,藏着一道疤。
是的,你没有看错。
南目那音计划里的最后一张底牌,是对着观众假装脑花(笑)。
到时,她敢保证,无论“南目那音”这个OC角色出场多频繁,原作没有还乱加戏的情况多严重,被剧情党疯狂诟病了多久——
疤头一露,都会自动合理化掉。
“南?”
南目那音应声回神。
师母最后顺了顺她的发尾,说:“准备吃早餐吧,等下要出发了。”
入学仪式虽然是下午三点,但早晨开始,校内就有相应的迎新活动了。
廉直有规定,家长不许入内。
于是刚到校门口,就能看到一群一群拍纪念照的人。
南目那音这边肯定也要拍,但比起兴致盎然的其他人,她目标明确,速战速决,一刻钟后完事准备入校。
半田清小小年纪,跟跟打仗似的,几分钟内连续换了七个地方七个姿势拍照片,累是有点累,但见怪不怪。
——这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以师姐的性格,必然要详细踩点,校园这么大,一早上都不一定逛得完。
于是拍完照后,半田家果断告辞。
只是老师上车前突发奇想,顺嘴布置功课道:
“你记得写份感想。”
南目那音:……
老师:“不要这种表情嘛,游记也行啊——”
“发乎情止乎礼,人生节点,总要留下痕迹,一两千字就行,我要求不高的。”
南目那音:……
老师:“那九百吧——不然六百?”
师母:“一口价五百吧。”
她看向丈夫:“用毛笔写字本来就慢,小南还只写汉字,尺幅间构思起来很繁琐的。”
半田清舟想了想,勉强点头。
于是她向右转,接着去看学生。
学生完全不想答应,但三个半田一起看她——
行吧。
南目那音沉着点头:“我知道了。”
说完转身进入校园。
校园是真的很大。
南目那音拿出招生手册,翻到标注地图页,和校门口的路牌对照。
从起点出发,她先确定了校内咒物的摆放位置。
原作有说:
政府会在公共场合,高校机构,摆放进行过封印处理的强力咒物,威慑其他低等级咒灵不得聚集。
差不多一小时后,确定了:
封印地点后花园的钓鱼活动区,在蓄水池旁的检修箱里。
接着,确定校内的咒力分布变化。
具体哪里怨念重,因为什么,会产生波动吗,存在什么历史原因——
折腾完了这些,她还要大概确定下校内常驻人员的精神情况。
失恋的,工作压力大的,社交焦虑的等等。
期间路过食堂,干脆把午饭也解决了。
到了中午,校园内人更多了。
熙熙攘攘的迎新活动摊位,占据了校园的三条主干道,从前门一直排到竖着女神像的喷泉广场附近。
南目那音原本目标明确,准备踩完了地图,就直接去找校内姊妹会的迎新招募点——
此处的姊妹会,和兄弟会一样,是欧美那边延续过来的,一种俱乐部式的社团组织。
不是运动热血,奋斗冠军的社团,是一种阶级很强的小团体。
算是成年社交场的入场券吧?
方便以后扩展人脉用。
南目那音的计划,是找个等级差不多够用,但逼事少的加入——
不一定要进入核心,那样会被其他人或团体本身的利益需求绑架,但她必须要获得一个“身份”。
就,怎么说?
校园,尤其是贵族学校,会存在非常清晰的生态链,需要人寻找对应自己的生态位。
不然很容易淹没在集体中,无知无觉的变成一种代价,被其他人支付出去——
这不是危言耸听。
学校内组织构架非常完备,学生会,年级长,团体领袖,分分钟代表大家(大家里包括你)的意志,进行发言,争取某些“权益”。
但事件结束后,权益未必属你,风头也不属于你,倒是校规更改,削减福利的时候,轻易就会影响到你。
但现在。
南目那音想:要糊弄掉最少五百字的游记,多少得在人群里逛两步。
迎新活动占了三条街,也有不少真·兴趣社团在招人。
南目那音原本该看看风景,构思如何描写下人群的——
但她下意识就注意起了各种团体的分类方式,人员构成,和大致的校内排名。
首先哦,大家的制服就是有差异的。
廉直有常规生,也有特优生,双方扣子颜色不一样。
——南目那音当初就是想考特优,但怕被挤压名额,才想要以防万一,直接给自己换了个出身。
——现在出身倒是换成功了,但完全没用上,她到底还是靠卷面分,硬生生考进来的。
所以入学没花钱,制服扣子是红色。
乍一看,人群中特优生不算少,比例,嗯,大概十比一吧?
她站在路边数。
常规,常规。
特优。
常规,常规,下一个,哦,还是常规。
数了十分钟后,她默默把比例下调:
十五比一吧。
但很快,数数行动被打断了,南目那音的眼睛,盯住了一位停在转角的红扣子女生。
倒也不是红扣子真的少见到这种程度——
主要是女生被拉住后,顺势在这个摊位上填了张表,南目那音听到收表的那位学姐读了她的资料。
名字是:“不二由美子?”
“是的。”
那女孩好脾气的回答。
南目那音莫名觉得耳熟,习惯性搜索记忆。
——是《网球王子》。
不二由美子,主角团青春学园网球部里,单打选手不二周助的姐姐。
貌似是做记者,还是什么占卜节目主持人,出场时开了辆红色跑车,设定上特意注明过,是她自己写书赚钱买的。
南目那音对这位小姐未来的人生,没什么多余的评价——
她的关注重点,是【这是个其他番剧里的角色】。
久违的,她想起当初哪个假设:
如果,她带其他番剧里的人,进入咒回的故事线,那弹幕会是什么反应?
联动吗?
还是马赛克?
更何况,星浆体事件时,诅咒师进入校园,存在一定危险性。
但不二由美子,是一个在网球王子故事线里,注定能活到十年后的配角——
如果她被卷入了那时的诅咒师战斗中,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可能是她看人看的有点久了,对方不算意外的注意到了她。
不二由美子的视线追过来,倏尔一愣,然后像是斟酌了一会儿,才对她露出了个小小的笑容。
南目那音眨了眨眼睛,没动。
对面,女孩子成功接到某种“接纳”的信号,似乎是想过来跟她打招呼——
走到两步开外,她看到了南目那音制服上的红色扣子。
“啊,你也是啊。”
“什么?”
“就是这个啊。”棕色头发的女孩子指了指她,又指了指自己胸前。
接着,她说:“好奇怪啊。”
之前,在邻里之间,不二家的女儿考上廉直,钱都不用多交的,说出去,是很值得骄傲的事情,哪怕远在美国的父亲,都会以此为荣。
但入校之后,这种颜色和大家不同的扣子,却像是什么标记——
不,像是衣服上的补丁一样,引得路过的人一直看。
而看的人一多,她就莫名有点想要将它藏起来了。
南目那音想:这个,就属于大环境的取向影响到个人了。
不二由美子:“感觉扣子不一样,说话压力都有点大了,刚才看到你,我居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南目那音:十二三岁,青春期前,心理确实容易受环境影响——
不二由美子:“这个算不算手动给学生分门别类啊?”
“我感觉不是很合理的样子——你知道教务处在哪里吗?我觉得可以投诉一下。”
南目那音:……
很好,她根本没受影响。
南目那音原本就有做实验的冲动,这一瞬间,确定了这人不讨厌,顿时决定好好交个朋友。
于是,就在女孩子还在鼓着脸颊碎碎念的时候,她直接道:
“需要我帮你画地图吗?”
“唉?”
“就是去教务处的地图——校内路线我背下来了。”
“背,还需要背这个吗?”
南目那音没回答,反而继续道:“你真的写了抗议倡议书,我也可以帮忙署名签字。”
“不是——”
不二由美子的思路原地一岔,“感觉突然好正式啊,像是七八十年的左翼大学生搞的什么运动……”
“倒也没严肃到那种地步。”
南目那音想:左翼大学生联合抗议,搞不好可是要挨.枪.子的。
不二由美子摆手,说:“我就是说那种感觉啦……小学里有事找老师的就可以了,这里突然提出倡议书——”
“所以做吗?”
不二由美子顿住。
她仔细想了想,说:“我感觉,会有人说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很可笑。”
——比如那些看到她扣子后,露出了然的神色,然后敷衍笑笑就离开的人。
“可能还会有人说,规矩就是这样,校史上百年了,一直这样。”
“但是——”
南目那音跟着重复了一遍:“但是。”
“但是我感觉就是很不对,不对我会不爽,想想还要读最少三年书,怎么都应该想办法把它解决掉!”
说到这里,不二由美子一拍手:“做了!”
说完才想起来问身边这位仿佛很懂的人:
“很难吗?”
南目那音说:“还好。”
一件事情出现异议,必然会推出新的意见领袖。
这不止是出风头,还可以获得切实的威望。
提议本身的核心是“平等”,具有普世价值观下的“先进性”,哪怕有人不屑一顾,也不能直接出言贬损。
做起来正大光明,且有利可图,她只要提出来,必然有人加入。
“那些人不一定出于好心,但肯定有人跟,也一定能做起来。”
“这样啊……”
不二由美子小学时做过学生会长的,一旦开始细想这个事,立刻意识到它需要宣传,也需要写大量的文书。
南目那音:“我帮忙画海报吧,水墨风格可以接受吗?”
尺幅大的字,冲击力还挺强的。
不二由美子顿住。
“突然觉得好忙啊……”
她心想不对。
——我不是来找兴趣社团的吗,为什么突然开始工作了?
顿时表情凝重的去看旁边的人。
对方坦然的看回来
不二由美子:“……”
不二由美子:“我感觉我好像被你赶鸭子上架了。”
不二由美子:“但我甚至都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南目那音。”
“……不二由美子。”
介绍完她有点尴尬,于是低头继续写计划。
写着写着又抬头,“不是,”不二小小声道,“你确实是在赶鸭子上架吧?”
——是南目自己也不爽这件事,所以撺掇我出头来做吗?
南目那音摇头,说:“反了。”
“我对你感兴趣,而想要拉近距离的最好方式,是一起奋斗同一件事。”
“目标明确,按部就班,最终达成。”
“有始有终的经历同一件事,可以有效缩短友谊发酵的时间,几个月,就超过几年。”
以上三句,全是谎话。
南目那音真正想拿来打破社交距离的,其实就是这发直球。
是或否,生气或是无措——
结果三秒后,不二由美子露出了一张困惑脸。
就,怎么说?
%不二由美子从小,就是个直觉很强的人,现在,她清晰的感觉到,自己似乎被套路了——
但套路伴随着剖白。
可她又隐隐觉得,剖白,也是另外一种直球型套路。
于是她遵从直觉,试探性的去看对方的眼睛。
对面,名为南目那音的女孩,再次坦然看了回来。
她瞳色很浅——
是接近于油画里池塘的那种绿色,让人下意识觉得很容易映出人的影子。
而她看人时,似乎习惯了半垂着眼帘,于是显得又专注又收敛。
——本身是个表情不多的人,所以只是这样长久的注视,都会给人点莫名深情的感觉。
不二由美子看着看着,陡然想起自己搜集的杂志上写过:
【研究表明,一旦对视超过十秒,人会产生想要亲吻对方的冲动。】
于是她想:这算是第三种套路吗?
说起来有点离谱,但不二由美子确定入学廉直后,从原本的同学那里,听过不少女校的传闻——
比如圣罗贝利亚女子学院。
那也是个教会学校,但校内存在“王子”的职位,还会传承【铃兰君】,【蔷薇君】一类的称号。
廉直说不定也有呢?
短暂的走神时,她发现南目还在注视自己——
冷淡者的耐心,总是更显珍贵,那股子因为长相而存在的浅薄深情,可信度都因此上升了好几倍。
不二由美子认认真真的打量了她许久,忍不住感叹:“好深不可测啊你这个人。”
南目那音:……
不是。
说好的“是或否,生气或是无措——”。
直球都怼到脸上了,结果你就这个反应吗?
她正想再说什么,一个穿着校内制服的工作人员,突然从旁边冒了出来。
“是南目那音小姐吗?”
一位狗狗祟祟的女性小声问,“学号1203?”
南目那音意外一顿。
一刻钟后,她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到了大礼堂后台的休息室,见到了她们这一届的校内主管老师。
女性,挽着高髻,咖啡色的套装,莫名显得老气。
主管老师上下打量了好几眼,似乎松了口气。
下午入学仪式,有个新生代表发言的环节。
原代表是个什么财阀的大小姐——
结果来学校的路上,人跑了,现在临时需要个顶替的。
她:“……”
懂了。
日本出了名的教育资源不平均,而且阶级固化——
社会问题缩小到校园内,往往会比放大时看更尖锐。
这个落跑的大小姐,应该是家世强到无可争议的类型,所以学校直接定了她代表。
现在她一跑,麻烦了。
代表让谁当?
廉直入学时,笔试面试三轮,操作空间极大,成绩排名的公信力嘛,有,但不多。
给所谓的“第一名”,说实话,像是阶级谄媚,选人不看能力,只看出身。
但好出身,本身就意味着享受过更多的教育资源,只论“个人素质”,就是更出色——
有些特优生至今只学过英语,但相当一部分常规生,可以将英语和法语,都说的像是第二母语。
如果为了所谓公平,让特优生出头,反而是另外一种“评价个人能力”时的不公平。
总结:纯是麻烦。
人丢了多久,主管老师对着名单头疼了多久。
最后,她选中了南目那音。
特优生,但大师弟子,姑且算是一半一半——
她来出头,不会让所有人都满意,但也不会所有人都反对。
所以,老师看学生本人,现在的问题就只是:
“你愿意吗?”
南目那音想了想,欣然点头。
对那位跑路的大小姐来说,上什么学校大概都无关紧要——
也许她上廉直,反而是给学校镀金。
但对南目那音来说,能当廉直女子学院某一届的新生代表,也是一份不错的履历。
备胎就备胎吧,赚了就行。
那边厢,老师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拿出一沓稿子来。
“这是过去三届的演讲稿,你可以作为参考。”
“入学仪式下午三点,但一点时就要彩排——”
“如果彩排时人回来了呢?”
老师顿了下,叹气。
“放心吧南目小姐,学校是讲规矩的。”
南目那音点头。
“抱歉,是我小人之心了。”
但语气里歉意显然有限,说完转头坐下,开始写稿子。
——想想还有份游记要写,感觉没开学呢,尽做功课了。
中午一点。
彩排开始,练习走位。
两点。
彩排结束。
两点半。
大礼堂收整完毕,有人来休息室,给南目那音送了一条绶带。
绶带深蓝色,带白色鸢尾花纹,意为“新生代表”。
肩部用银线绣着她的名字。
——看出来确实讲规矩了。
三点,仪式开始。
南目那音披好绶带,穿过迂回的走廊,到舞台一角待命。
三点十五,演讲开始。
南目那音在一束追光灯下,从容踏上了舞台。
演讲全程近三十五分钟,其中一大半,是每年都必须要宣读一次的《校园荣誉史》,还有《入校须知》。
就——
感觉好无聊啊。
南目那音语调平稳的背稿,感觉说是演讲,但主本质照本宣科,完全不需要演讲者展示什么个人魅力——
所谓新生代表演讲的环节,最难的问题,可能是选出当新生代表的那个人。
三十五分钟后,正正好卡点结束。
接着是致祝福语。
额外计时一分钟——
南目那音按计划说完,卡点收稿:“多谢诸位聆听。”
说着微微鞠躬。
低头的瞬间,她清楚听到乱了一阵七八糟的衣料摩擦声——
期间咚咚两下,似乎是谁身上的什么东西意外掉在了地上。
‘嗯?’
南目那音不动声色的直起身来,眼神淡淡的扫了一眼。
结果不出意外——
那个方向,肉眼可见的静了一下。
南目那音:嗯?
安静是安静了,但看着真是乱七八糟的——
有人站着有人坐着,还有人鞠躬鞠了一半,大概是在给她还礼。
一眼看去,参差不齐,让人下意识觉得学生素质不行啊。
不对。
南目那音想:集体鞠躬,怎么也该彩排一下,安排个带头喊一二三的人,下午彩排里有这环节吗?
没有。
——那就是行政老师不行了。
南目那音扶正了话筒,拿起稿子下台。
突发意外,不爽。
演讲过程和设想中不一样,不爽。
观众席甚至不整齐——
突然好不爽。
她没忍住啧了一声,但身体到底是九成新的健全身体,除了心情变差,没有其他焦虑反应。
但就是——
不爽。
重回后台时,她意外看到了不少人,可能是校内风纪委员会的,在维持后台秩序。
而在看到她的瞬间,那位学姐——
应该是学姐吧?
个子不高,感觉就一米五。
学姐莫名其妙但非常明显的瑟缩了一下,侧身让开,顺手为她拉开了休息室的门。
她:……
啊。
还以为搞完要回到班级里去排队呢,没想到可以一直在后台歇着吗?
南目那音犹豫都不犹豫的,果断选择休息。
进门,关门——
因为建筑隔音很好,所以完全没听到此起彼伏间,大家一起松了口气的声音。
“压迫感好强啊……”
“是在生气吧,感觉越到后面越生气。”
“听说演讲是临时加塞的,可能是反感工作?”
“我之前遇到过舞台感染力很强的偶像,没遇到过这种类型——这算什么啊,反向感染力吗?”
说话的人发出夸张的惊诧声。
“哇哦——”
惊诧完还配了手势:“就那个‘我在生气’的感觉,好清晰啊,别说前面那些下意识想还礼的人了,我在后台,都莫名其妙就开始心虚了……”
“超冷漠,”又有另一个人说,“感觉是会在被表白后,直接叫对方去死的类型。”
“等等,那种算是人品有问题了吧?”
“但擅自对她表白,想想就很冒犯——都做出那么冒犯的事了,被骂句去死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活该哦?”
“就是活该啊!”
“不过能说出口,感觉意外很勇敢,想想都有点佩服。”
“……我说你们差不多一点啊,不要说的好像真的有这么个人,做了这么件事一样!”
此时,侧门那边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是老师来了吗?”
“等下要开礼拜堂的门,谁跟我去检查座次表?”
“一起去吧,她等下出来了怎么办?”
如此这般悉悉索索一阵子后,所有人都一起消失了。
同一时间,建筑背面,小路口。
三个保镖,结阵一样围成个圈,中间,站着个披头散发的女孩子。
“好了,我放弃了。”
女孩声音有点干哑,“我现在就去参加入学仪式,保证不再跑了,所以你们——”
她抬手指。
“要守去学校大门口守着,不准出现在我面前!”
说完扫视一圈,心里知道这些人是拿钱干活的,但是:“看了就火大啊……”
那边厢,保镖们非常专业。
领头那位抬手示意。
意思是我们得亲眼看着您进去。
女孩,也就是原计划中的新生代表,道明寺家的椿小姐,不爽的啧了一声。
但她到底被抓过,记住了形势比人强,愤愤转身进了侧门。
走廊里没人。
建筑内阴凉的气息,压下了生理上的烦躁,但心理上的不悦反而更甚。
大小姐在一片黑漆漆中抬眼,正看到尽头那扇门上,贴着【新生代表休息室】的门牌。
道明寺椿:……
对了,我是不是就是新生代表来着?
等下要演讲吗?
——算了管他呢。
她气冲冲的推门,接着反身,咣当一声把门合上。
短暂的静默后,道明寺椿开始自言自语。
“……只是一封情书而已。”
她的声音一开始还很小。
“我连那男孩的脸都没记住过——”
只是步入青春期后,一点恋爱好奇心,所以顺手接下来罢了。
“——结果直接送我上女校?”
女孩子的声音开始失控,夹杂一些张牙舞爪的动作。
“是为了杜绝商品折旧吗?”
道明寺椿想:“我,难道是个什么必须第一手交付出去,才能换出最高价的商品吗,我——”
“我觉得一手二手的,跟女校也没关系吧。”
突如其来的女声,直接打断了她的碎碎念。
“恋爱这种东西,其实很随意的,你要想谈,女校照样可以谈。”
——快进到20年后,美利坚加载的最新版本里,光性别就127种,你和武装直升机都能谈。
道明寺椿:……
道明寺椿:“我不喜欢女的,我是在讽刺,我有机会的话,肯定马上谈十个八个的报复老太婆!”
说完觉得不对。
这屋里怎么有个人?
对面。
背对着门的沙发后,那道女声音平平无奇的唉了一声——
“如果只是为了报复你母亲……那在她送你来的女校里,谈同校的女生,效果不是更好?”
道明寺椿呵呵。
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你也挺有趣的,那正好,就由你来和我谈恋爱吧。”
南目那音:……
南目那音正想说什么玩意儿,阴阳怪气你听不懂吗?
接着看到了一道同样披着蓝色绶带的身影。
啊,落跑的原·新生代表啊。
那倒是不算无故闯入。
至于名字……
肉眼看不清,但系统提取十秒钟前的记忆,影像截图,局部放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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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褶皱间的银线刺绣:
【道明寺椿】。
——是熟悉的名字。
南目那音搜索了记忆资料。
道明寺椿,《花样男子》片场出身,那个出生就送马尔代夫十日游的道明寺司的姐姐。
原作里的人物定位是助攻和对照组。
——她很年轻的时候,喜欢上了身份差异很大的男同学,被母亲以非常惨烈的方式拆散,最终联姻,嫁给了纽约的富商。
因为淋过雨,所以执着要为弟弟和平民少女的恋情撑伞,算是最早承认他们的亲友之一。
南目那音有点意外的想:又是一个姐姐呢。
这个甚至是第一男主角的姐姐。
她忍不住再次想:
道明寺椿也是个注定活到十年,甚至二十年后的角色。
更有甚者——
如果和当姐姐的搞好了关系,有没有可能在星浆体事件那天,把道明寺司送到诅咒师的攻击范围内?
系统是什么反应,直播弹幕看到的是什么场景?
话又说回来。
她思绪一岔:剧情线间的战斗力,是怎么排序的啊?
《网球王子》,戏称杀人网球,技能虽然携带大量特效,但本身的战斗力并不弱。
举例最强高中生平等院凤凰:
他一网球打出去,可以直接打塌一座水塔,蓄水50吨朝上的水箱,直接往地上砸。
——如果这样的战斗力是写实的,南目那音想,那咒术回战感觉也不是很危险?
咒术回战原作,涉谷事变是2018年的万圣节。
到时候,说不定可以发动钞能力,组织个国际网球表演赛什么的——
让德国队打法国队,打希腊队,再打瑞士队。
届时,能出场能力包括超级巨大化(60米以上),时间循环,奥林匹亚的白银之光,随机封印对方一项技能——
——两面宿傩原型是日本古事记中的鬼神,但希腊队全员皆神,领头的大名直接就叫宙斯,感觉也不是不能打。
等等。
南目那音把发散的思维拉回来。
网球王子的角色们,最起码在作者的设定里。确实都是“普通人”——
套在当前这个世界,大概是五维数值中的精神力,直接对应普通人可以调动的咒力?
这样看,特效大概率是真的肉眼能看见,但指望他们打诅咒之王也不现实。
但怎么说呢。
南目那音看道明寺椿,想:
打诅咒之王不可能,但拉个其他故事线的男主角做实验,倒是很有可能。
就这几秒钟的时候,道明寺椿已经从门口绕过来了。
“怎么不说话?”
大小姐气势汹汹的拍了下沙发背。
她满以为这人也只是说的厉害,被怼一下就怂了,直想冷笑——
是,确实存在先来后到,但她开始时又不知道。
人进来时,你立刻示意一下这里有人,那她道个歉就退出去了,根本就不会乱说话。
偷听到一半才发声的,都是什么恶趣味啊!
但转过来后,道明寺椿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对上了一道打量的视线。
就,怎么说?
道明寺椿生平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意识到:
人的眼神,是有重量的。
她下意识眼神飘忽了一下,无意间扫到了角落里的镜子——
好嘛,自己因为被保镖扛了一路,头发乱的跟狮子狗似的,转头都挡视线,根本看不清人全脸。
但对面。
南目那音还在思索
所以——
她想:我要借坡这个下驴吗?
感觉“交往”是个不错的契机,以道明寺们的性格,只普普通通做三年的同学,关系不一定好到能使唤动她弟弟。
于是。
就在道明寺椿整理好头发,鼓足了气势重新看过来的时候,那个眼神很有重量的陌生女孩,突然对她笑了一下。
道明寺椿:……
说来有点离谱,但她有那么一瞬间,被笑的简直心惊肉跳,下意识了咽了口唾沫,想跑。
但对面,那个人又很快收敛了笑容,开始说话。
道明寺椿耳朵里都是自己的心跳声,半晌后才稍微缓过来点,意识到她在说:
“谈恋爱哪有这么草率的,你好歹告个白吧?”
大小姐脑子蒙蒙的,心说什么鬼啊,“突然张嘴就告白——”
“不止是告白。”
对方完全是在自说自话。
可离谱的是,一意识到她在说话,道明寺椿下意识就会噤声,并且立刻回视对方的眼睛。
我最起码要保持礼貌吧,她不自觉的这样想。
接着,她听到那人继续说:“还有花呢,礼物呢,玫瑰没有也去花房摘几朵月季吧。”
“月季怎么能代替玫瑰!”
“也对。”
沙发上的人坐直了些,不知从哪抽出了便签纸和水笔。
“喏。”
她在纸上唰唰的画了什么,接着递过来。
“这是花房的地址,这是温室的。”
“校内活动会提供反季节花卉,大概率有新鲜的玫瑰。”
然后她说:“通讯地址呢,和我交换一下。”
她靠近的瞬间,道明寺椿闻到了一股很清新的,佛手柑夹杂着苔藓类的香气——
不浓烈,但清新的她鼻子好像都莫名的通畅了一下。
“你香水哪里买的……”
“先换通讯地址。”
“哦?哦。”
换完地址后她飞速的改了备注,道明寺椿这才知道,她的名字,是南目那音。
“对了,直接告诉我香水牌子不行,要说具体型号。”
南目那音专心打字:“你等我写完要求的。”
半分钟后,叮咚。
手机显示信息接收。
大小姐打开一看,头一行写的就是:[准备足够的玫瑰花……]
对面,南目那音还在说:“等你准备好了花,就在天台或者喷泉,嗯,天台吧,漫画里流行天台告白。”
说着,她重新拿起笔,在地图便签上加了一笔。
“管理员办公室在这里,记得预约有玻璃温室的那个天台,约到了通知我,我来听你告白。”
说完低头,突然靠近,轻微但异常明显的,嗅闻了道明寺椿的后颈一下。
道明寺椿:……
道明寺椿原地哆嗦了一下,瞬间感觉冷汗都要出来了——
“你做什么!?”
那个人淡定的退开。
“生物大都具有信息素。”她解释到,“人类信息素系统虽然退化了,但只要是闻起来不觉得特别讨厌的人,相处起来就不难。”
她又说:“我现在确定你很喜欢我——”
“我喜欢的是香水!”
“我没用香水。”
“什么?”
南目那音从容的无视了她的惊异和追问,按照自己的节奏道:
“你喜欢我的味道,我也不怎么讨厌你的味道,所以搞正式点吧。”
她起身,拍了拍大小姐的肩膀,“搞得足够正式,我会答应你的。”
说完就走了。
只留道明寺椿怔怔站在原地,环顾四周的空房间,怀疑自己刚才是做了个梦——
怎么说了两句话的功夫,连告白计划都被安排好了?
这种习惯性在语言间挤占他人思考空间的家伙,怎么想都很可疑啊喂!
大小姐这样想着,顺手将便签丢进了墙角的垃圾桶。
什么天台,什么玫瑰花。
她才不会做那种莫名其妙的事情呢!
结果下一秒,手机响了。
道明寺椿低头看:
啊,是老妖婆。
抬手接通。
“你不要说话,听我说完。”
连说“喂”的机会都没留给女儿,道明寺枫显然有事。
隔着通讯,能听到秘书跟随的急促脚步声,还有人在报时。
“我很失望。”
“椿,”母亲格外缓慢的重复了一遍,“我对你很失望。”
道明寺椿——
道明寺椿的心里,明明全是怒火,但在这样的语气下,整个人却不自觉的僵住了。
可惜。
这句之后,电话那边,就没有更多的指责了。
因为做母亲的没有时间——
“夫人,”秘书小声说,“会议还有三分钟可以正式开始,最后一位理事已经到楼下了。”
夫人于是拨冗对电话这边沉默的女儿说:“好了,我还有事要忙。”
女性以平缓端庄但有力度的声音,下了新的指标。
“去加入一个姊妹会,然后成为会长。”
“不要再让我失望了,椿——”
“夫人,理事出电梯了!”
秘书的声音足够急促,于是连“再见”都没有,电话被切断了。
道明寺椿站在原地,觉得自己今天脑子可能是真的浆糊了——
短短几分钟内,她居然一连做了两场梦!
但通话记录不会骗人。
计时:56秒。
明明还有三分钟才开会,但道明寺枫夫人跟女儿通电话的时间,却不会超过一分钟——
因为她还要留出一分半的余裕,去电梯口接那位理事,和他保持着亲近友好的姿态,一起走进会议室。
走给列位股东看。
所以……
道明寺椿想:所以我在期待什么呢?
别说吵架吵赢她了——
道明寺枫夫人,大概率都没那个闲工夫跟我吵吧?
身形高挑的女孩子看着手机,不知道在想什么,近一刻钟后,突然将其砸在了地上。
“滚吧!”
是怒吼,但没有主语,完全不知道在说谁。
说完,她把自己往沙发上一扔。
翻来覆去好一会儿后,道明寺椿又站起身,将手机捡了回来。
她是日本人,但用的不是索尼,是诺基亚,非常的耐摔。
翻开手机的邮件箱,依旧能看到那新鲜的张告白条件表。
【想要报复的话,在她送你来的女校,谈校内的女生,不是更好?】
明明是讽刺的话,这时想来,居然是那么的有道理!
道明寺椿恨恨的捏了一下画着地图的便签纸,决定立刻就去告白——
鉴于她在生气,连带着也迁怒了学校,于是哪怕花房的工作人员小心翼翼的接待了她,大小姐依旧毫不客气的,拔光了所有她觉得好看的香槟玫瑰。
搞定花后找天台,全找完,开始她苦大仇深的开始发邮件。
【你人在哪呢?】
【来天台。】
【莫西莫西,人在吗,我要告白了!】
信息提示一连响了三次。
南目那音:“嗯?”
此时,她正在廉直的食堂,或者说,餐厅里。
和不二由美子坐同一张桌子,结伴吃甜点,准备从校内茫茫多的社团中,筛选一个符合标准的姊妹会,一起加入。
当然,这种姊妹会,都是有“入会仪式”的。
“我看看,这个的要求是……刺绣?”
“不,是珠绣。”
南目那音想:刺绣是“封建技能”,但珠绣属于法国宫廷风——
意外很符合对日本给人的刻板印象呢(笑)。
这样想着,她顺手打开了收件箱。
开局就是一连三通告白催促信。
南目那音:……
有点意外了。
她还以为最少要等到明天呢——
道明寺椿又不是傻子,被话赶话了总能反应过来。
设想中,她晚上回家跟家长吵一架,逆反心理指数到顶,甚至家长在国外,可能下个月才能吵上架。
后续,两人可以次第接触两到三次——
告白就是个由头,不一定会执行,但她可以以此为契机,和那位大小姐聊起家里的糟心事。
同仇敌忾,弱点狙击。
不止是“打破社交距离”,这属于是心灵密友一步到位了。
但现在……
也行吧。
南目那音转头便对同桌的不二小姐说:“我有事,要先离开一下。”
不二由美子点头:“那入会仪式怎么办?我我先替你报名吗?”
南目那音想了想,说:“不急。”
不二由美子下意识想问为什么——
毕竟一开始,是南目告诉她姊妹会很重要的,加入条件也很苛刻,甚至限时报名,过时不候。
结果还没开口呢,她眼睛就扫到了南目手机屏幕上,“告白”的字样。
等等。
不二由美子震惊:“你是被恶作剧了吗?”
“还是说,这是什么霸凌的前兆——那是约你去天台打架的吗?”
南目那音一顿。
“……”
想想道明寺家打人的优良传统,她突然也不是很确定了。
她这一犹豫,不二由美子就更担心了——
女孩子想了想,大义凛然道,“实在不行,我和你一起去吧!”
南目那音:……
也行。
然而半小时后——
推开那扇不确定的天台门,映入两人眼帘的,是一丛一丛叠在一起的香槟玫瑰。
天台一角,道明寺椿跟上战场似的,用抄武器的姿势,抄着一把玫瑰花。
她仿佛正在虚空索敌,时不时就会随机将其挥舞两下。
看到有人推门进来,大小姐回神,恨恨的一转身,说正好。
她把花往前一怼。
“我喜欢你,请跟我交往吧。”
南目那音眼神扫了下周围——
说话虽然像吵架,但布置的还挺像样。
所以:“好啊。”
她若无其事的就答应了,淡定接过那把玫瑰花。
道明寺椿成功交到一个“女朋友”,好像成功报复了亲妈一点,松了口粗气的同时,终于看到了站在旁边的不二由美子。
她一愣,像是这才发现天台上还有第三个人——
“这是谁?”
她下意识问。
“朋友罢了。”
南目那音若无其事的答。
反而是不二由美子自己,手忙脚乱道:“抱歉,你好,我是不二——”
“姓什么不重要。”
道明寺椿大方的一挥手:“来都来了,花还有剩。”
说罢从旁边薅起一束新的,往不二由美子面前一怼。
“我喜欢你,你也做我的女朋友吧!”
不二由美子:……
不二由美子满头雾水的“唉”了一声——
但玫瑰花太重,举久了手软,道明寺椿手臂一歪,她下意识去扶,接过了花后,仿佛就是接受了。
世界,宇宙,猫猫头。
三合一.jpg
五秒后,不二由美子从怔忪中回神,先手忙脚乱的这束花放下,接着又手忙脚乱的薅了束新花,反过来怼到了道明寺椿的眼前。
“那个,我不确定喜不喜欢你,但也想和你告个白——”
南目那音:“……你什么毛病。”
不二由美子一顿,“我就是觉得,天台三个人,我们两个都被告白送花了,留下椿小姐一个人,感觉不太好。”
所以那是人道主义告白。
——不出意外,这位从小学起,应该就是那种情人节义理巧克力送全班的类型。
南目那音:……
南目那音微妙的有点不爽。
互相告白仿佛两情相悦,我在中间跟夹带似的——
“明明我才是最初的目标吧?”
不二由美子瞬间不不好意思了,好脾气的说:“那我来补偿你好了。”
说完就顺手拿了把新的玫瑰花。
“是告白哦,南目小姐,我很喜欢你呢。”
南目小姐“啧”了一声。
道明寺椿说:“不对,都乱了——”
“不需要计数吗?我们一共三个人,按照规矩,每人告白两次,被告白两次,现在分别都几次了?”
南目那音:不是,这哪里来的规矩?”
结果不二由美子还回答了!
她用仿佛祺贵人告发熹贵妃一样的语气,果断道:“只有南目!南目到现在,还一次白都没告!”
南目那音:……
突然觉得你俩好配啊。
5.命运委托·Ⅰ
众所周知——
在一个起哄的场合里,被起哄者表现的越是硬撑羞耻,围观的人就越来劲。
所以南目那音只怔了一秒,就淡定的连说了两遍“我喜欢你”。
——甚至懒得先弯腰拿起一束花。
不二由美子怔了下,就捧场的说了句谢谢,低头自己给自己挑了束花。
反而是道明寺椿——
大小姐神色莫名的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说:“好狡猾啊你。”
语气带着些没趣,说完懒洋洋的往地上一趟。
天台是玻璃顶,温度偏高,身下铺着地毯,还层层叠叠的堆满了花。
鼻翼翕张间,满是香槟玫瑰清冽(指香型)馥郁(指浓度)的香气。
道明寺椿心头的火慢慢熄了,忽然觉得这样胡闹的报复一点意义都没有。
所以她说:“算了。”
道明寺小姐转头看南目那音。
“你,一开始找我搭话,是有什么目的的吧?”
“趁着我现在心情好,你可以直接说来听听,如果问题不大,我直接帮你解决好了。”
——就当是为了那股佛手柑苔藓的香气呢。
帮完了大家一拍两散。
结果话音落下,南目那音没说什么呢,不二由美子率先发出了小小的惊呼。
“我们才交往唉,立刻就说这么绝情的话吗?”
道明寺椿:……
道明寺椿神色古怪的看了她一会儿。
“你不会以为我们真的‘交往’了吧?这种事要是确定了,再被我妈知道,你们——”
她啧了一声:“不止你们,连你们家人都会有麻烦的。”
“大.麻.烦。”
句中顿点表强调,三个顿点,三倍强调。
不二由美子:……
事态突然好严峻的样子。
但是——
“我没有当真啊?”
“我只是觉得,嗯,玩笑气氛明明还挺好的,表白完三分钟却直接快进到分手,感觉缺了点递进。”
“而且——”
她露出不太确定的表情:“接梗能接的这么顺利……我以为我们还挺合得来的?”
这不约等于是朋友了吗?
道明寺椿:……
道明寺椿看着眼前这个棕头发,心里虽然很想吐槽,说你不觉得我们搭上话的契机非常莫名其妙吗?
但这么被她这样一问,又意外不是很想反驳。
于是她转头去看深灰色头发的那个。
“你呢,想要什么?”
深灰色的说:“暂时没有。 ”
“没有?”
“……那你为什么讽刺到一半,突然煽动我告白?”
就那个引导话题时的主动感,那个拉扯她注意力时的攻击性——
摆明是故意的吧?
旁边,不二由美子再次发出了小小的惊呼。
“你也被她赶鸭子上架了吗?”
道明寺椿:???
不二由美子就吐槽。
“——我一开始也只是想抱怨两句,结果她突然快进到写倡议书。”
“对话还没有三个来回呢,感觉开学后三个月的的课外工作都被安排好了,宣传海报都是水墨风的。”
道明寺椿:……
好熟悉的遭遇。
道明寺椿虔心发问:“你到底什么诉求?”
这个不二由美子知道。
“据说是想交朋友,又不是很喜欢等,所以想靠这种猪突猛进的方法,快速跳过熟识磨合的阶段。”
“……”
道明寺椿问南目那音:“你认真的?”
南目那音有一瞬间觉得自己被不二阴阳了——
但她想了想后,说:“算吧。”
“‘算吧’是什么意思?”
深灰色头发的女孩沉静的注视了两人一会儿,像是在思索。
半分钟后,她说:“我只是看到了你们。”
看到,产生兴趣,进而试图接触。
“至于目的——”
南目那音在这个停顿的空隙里,居然露出了个十分细微,但看着就会让人感觉到真切、确信‘她真的在期待着什么’的笑容来。
她说:“我想亲眼见证一下时间,看看你们活到十年后是什么样子。”
“……”
“……”
不二由美子就见不得尴尬,不论尬的是人还是空气。
于是她试图阅读理解。
“虽然说法有点奇怪——”
女孩子不确定道,“但直接提到‘十年后’,应该就是想一直和我们做朋友的意思吧?”
花丛边,南目那音与她短暂的对视了一秒,脸上还是那副沉静的神色,没有反驳什么。
道明寺椿于是开始吐槽。
“所以这家伙就只会强词夺理,不会好好说话吗?”
“说话还是会的吧。”
不二由美子客观道,“感觉只是对‘人际交往’这个词汇,存在一些程度上的误解……”
热热闹闹中,两个女孩都没有意识到——
不回答虽然是“默认”
但“默认”的,可以是【你说的对】;
自然也可以是【你们姑且就这样理解吧】。
南目那音低头看向一地的花,蛮放松的想:
我的校内人设虽然有哪里怪怪的(反正和师母的设想规划完全不同),但起码目的达到了。
那边,不二由美子看了看表,说:“时间差不多了,有话等下再聊——”
“我们先去那个要求刺绣的姊妹,把名报了呢?”
听到“姊妹会”这个词,道明寺椿陡然想起了自己被母亲布置的任务。
于是——
“加个屁的姊妹会!”
她猝不及防冒出了一句脏话。
“那些姊妹会兄弟会,入会仪式就是为了整蛊羞辱新人的,加入?惯他们的毛病。”
“我准备自己搞一个。”
大小姐说完,环视了下周围,直接默认了自己的“女朋友们”都会加入,遂潇洒的一挥手:
“晚上去我家,我们开个会。”
不二由美子并不介意去同学家,但她觉得有点太快了——
“告白完直接分手很离谱,但告白完就直接带人回去见家长,感觉好像更离谱唉。”
道明寺椿:……
道明寺椿:“这点你们不用担心。”
大小姐露出温柔冷笑:“虽然这个世界上姓道明寺的活人有好几个,但可惜,其中并没有谁有空来当我的‘家长’。”
=====
此处,时间拉回到第三章末尾,道明寺家的正厅。
鉴于这栋宅邸很大,所以不论放东西换鞋还是穿越门厅,都要额外花费一些时间。
于是这边,客人们还在换鞋呢,那边,一连串的喧闹声已经此起彼伏的传入耳中——
“说谁蠢呢?”
“准备整蛊谁的朋友呢?”
道明寺椿 “啪”的一声,像是一巴掌扇在了谁的脑袋上。
“我最近揍你揍少了是吧?居然敢对我的朋友下手?”
挨打的那个,显然也不安分。
因为个儿矮,他就很执着的想要踢击对手的下盘。只是总落空,最终在地面上,留下一连串哆哆哆的跺脚声。
——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姐弟混战呢(笑)。
南目那音路过时扫了一眼,没什么惊讶的情绪。
她今天下午开始重温日剧版的《花样男子》,下车时刚看完第二集。
这一重温,才发现:
道明寺司一开始对牧野杉菜动心,是因为对方揍了他,而那一拳的力道,让他想起了姐姐。
以结果反推过程,对道明寺们来说,打架,俨然是一种可以给人留下正面回忆的,常规型家庭活动。
她礼貌的打量了一下室内装潢,看到有佣人引路,于是坐下。
接着有人奉上了茶,于是淡定的开始喝茶。
然后感觉一时半会儿的可能打不完,就干脆端着温热的茶杯,继续在系统里看《花样男子》的第三集。
而不二由美子——
她显然因为激烈的战斗场景遭受了一些震撼。
尤其她还有弟弟,那代入感简直了!
女孩下意识想要拉架,但因战场形势变化过快,她恍惚间像是看到两只旋转陀螺在互撞——
手举起放下,举起再放下,整整五分钟里,居然找不到一丝空隙!
倒是她想找人求助时,才慢半拍的发现:这屋里不管是小朋友还是佣人,似乎都对此习以为常。
“……”
不二由美子下意识开始反省:是不是我太大惊小怪了?
她看南目那音,南目那音在喝茶。
于是她想一想算了——
吹一路风挺渴的,我也来喝点茶吧。
但等坐下来,直直看到对面那两个小男孩时,她又开始纠结。
这两个也是椿的弟弟吗?
要不要打招呼呢?
之前她去朋友家拜访,一般是要和其家庭成员进行一些寒暄的——
就在不二姐姐大致斟酌好言语,准备开口哄孩子的瞬间,她再次后知后觉的意识到:
这两个小孩一直这么安静,是不是在害怕啊?
她默默地观察了一会儿。
——很好,他们确实在害怕。
至于害怕的对象……
不二由美子连观察的功夫都省了。
她叹气,侧身,抬手揪了揪“女朋友”的袖子。
“回神了南目同学,你好像吓到小孩子了。”
南目同学应声回神。
她现在的神色过渡,比小时候更自然——
人还没开始接收外界信息呢,动作上已经根据一闪而过的关键词,自然抬眼,看向了对面坐着“小孩子”的地方。
小孩子一号,美作玲。
半长不短的头发,咖色,圆脸圆眼睛,表情比起害怕,更像是在安静的跃跃欲试着。
南目那音锐评:好像那个变成了人形的比格犬。
还是幼崽版本。
至于西门总二郎。
南目那音几年前见过他,当时就是一副安静过度,见了生人(指她)就不敢眼神对视的样子。
现在嘛。
她视线转过去的瞬间,本就抱着个垫子的黑发小男孩,发出了清晰的抽气声,下意识收紧胳膊,用坐垫更严实的挡住了脸。
南目那音:……
性格完全没变啊(感叹)。
不过想想十几年后,【西门总二郎】在剧情里的人设——
所以是腼腆小孩爆改花花公子,再爆改绅士继承人吗?
旁边,美作玲的性格倒是和看起来一样活泼。
他往前探了探身子,眼神直勾勾的落在南目那音身上,意外的不惹人讨厌,好奇的问:
“你刚才是在生气吗?”
“什么?”
“就是因为我们——我是说,总二郎和阿司。”
他打了个磕巴,但很快又可爱又自然的和朋友们划清了界限。
“就是他们说的那些,想要考验人的话——”
小男孩做了个讨喜的鬼脸。
“我就说不太好嘛,擅自评判他人什么的,感觉太傲慢了。”
南目那音觉得他有点可爱,但不多,无可无不可的回了句:
“这样啊。”
倒是心里的关注重点自然偏移,发现在场的,只有F4的三个人。
‘花泽类呢?’
在南目那音搜索到的记忆资料里,有这么一条关于《花样男子》的传闻:
据说漫画在最初连载的时候,男主角定的是花泽类。
但后面多次人气投票、读者反馈,都是在当时人设少见的道明寺更胜一筹,于是作者干脆的换了人。
这个改变,甚至形成了某种固定模式——
自新千年往后,不论小说、漫画还是偶像剧,但凡主打谈恋爱的,都是霸道嘴臭但专情的那个当男一,温柔体贴型的当男二。
越温柔的越败犬。
此处突然提及这条传闻,不是南目那音对【花泽类】这个角色,有什么额外偏好——
只是【男主角】在她的实验里,是个挺重要的存在,就很担心传言是真,所以要把【花泽类】和【道明寺司】两个人凑在一起,概念上才算是一个完整的【男主角】。
可惜。
花泽类家里有事,人貌似都不在国内——
不止这一次,之后南目那音来道明寺家的每一次,都没能见到这位传说中的“男二号”。
但与此同时,她的校园生活倒是进度正常。
首先是结社问题。
道明寺椿说到做到,开学第一天,就去教务处注册了个社团。
名字是随口起的,叫香槟玫瑰俱乐部——
全称The champagne rose club。
因为意义过于草率,读英文读日文都微妙的有点尬,于是一般只用简称,写作TCRC。
有了结社,就要申请活动室,还有宿舍分配的问题。
道明寺椿全程靠钞能力加持特权,硬生生把她们三个分到了一起。
接着,是以社团的名义,上报课外进行社会活动的项目。
廉直在这方面要求很严格——
这姑且也算是素质教育的一环吧。
作用嘛,大概是让这些读贵族女校的未来富太太们,提前学习如何运营慈善基金,又或是如何在大众瞩目下、体面的进行商务作秀。
道明寺椿填表看到这一块的时候,整个人都暴躁了,一想起母亲还布置过类似的任务,顿时更没兴趣。
但规矩就是规矩。
最后实在没辙,她把不二由美子提过一嘴的,那个【校内平权从统一制服扣子开始】的倡议书,当课题报上了上去。
居然成功过关。
事实上,南目那音对校园的判断,是存在谬误的。
真正入学之后就会发现,贵族女校和混校不同,阶级划分是有,但绝对没想象中那么明显。
毕竟混校还存在利益团体,而女校——
醒醒吧。
在这个国家的这个阶级里,女性最大的价值,显然就是嫁人了呀(笑)。
哪怕出身稍逊一筹,贵族女校本身就是个大舞台,只要足够优秀,就一定会被看到。
此处,需要额外提及一项比赛:
TOJ。
全称Teen of japan(日本青年)。
乍一看,像是什么励志型的全国青年大比拼。
实际上就是选美。
参赛者限定女子高中生,比拼各种外貌才艺爱心能力——
此处可对标古代所谓的【德功容颜】。
感觉改叫 Young bride of japan(日本新娘)更准确点。
依照原作设定,道明寺枫当年就是赢了冠军,才和道明寺诚谈起了恋爱的。
男方一见钟情,毕业就求婚了。
女方一开始只主理慈善业务,慢慢的,掌管起了部分产业。
现在十几年过去,夫妻间将帅互换,道明寺枫成了大多数时间里做最终决策的那个人,道明寺诚反而常驻在海外,做起了开拓工作。
所以怎么说呢。
光看封建程度,古板荒诞的有点好笑。
但真正实操起来,其实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这种特性落实到南目那音的生活中,就是校内的“规矩”意外很宽松。
她们那个“统一扣子”的提案,顺畅的简直不可思议:
道明寺椿心理上排斥这个,是以糊弄为主、完全不干活的类型;
南目那音虽然第一时间在倡议书上签字了,但说好的海报,一般只会回复【下次一定】;
不二由美子倒是真的写了不少宣传稿——
但还没等她统合完材料(比如做些调查问卷,找南目催一催海报什么的),就莫名其妙的原地获胜了。
——可能新世纪到来后,“平权”真的成了款时尚单品吧。
校方大张旗鼓的改了规则,换了校服,甚至反手一封恭贺信+通知书,把她录入了校园事务委员会。
校园事务委员会。
权力不大,逼事很多,但加学分。
不二由美子同学盯着那封信纠结了一下午,到底选择走马上任,成为了不二委员。
日本一学年分三个学期,每个学习2-4个月不等。
廉直的第一个学期,用来让学生熟悉校园,熟悉课程,并完成初步社交用。
第二个学期长点,进行校内的团体分流,和课程难度平均。
——但还是社交占了大头。
到了第三个学期,开学就是校园祭,热热闹闹了近一个半月后,没两天又是考试周。
一学年转瞬即逝。
春假前放榜,南目那音被排在了年级第一名。
她成为了【首席】。
这点其实不算意外——
廉直的期末考,会考才艺(插花园艺龙笛什么的),考体育(甚至可以跳神楽舞),还有课外活动的附加分。
这里面很多项目,都是需要评委主观打分的,操作空间比入学时还大。
南目那音合理怀疑:
自己这个第一名,依旧是权衡利弊的结果。
是,道明寺椿的家世很顶,曾经是老师们的第一选择。
但她因为个人好恶的原因,和校内大多数的传统姊妹会关系极差——
一只老虎对上一群狼,约等于互相抵消。
而南目那音——
就和入学仪式那天一样,作为一个属性“一半一半”的学生,她不一定是最讨喜的,但一定是最不讨嫌的。
于是不出意外,她成了校内老师们的“最优解”。
甚至于未来三年,加上高中后六年,乃至于大学再四年——
只要不出现大规模的人员变动,她会一直,一直都是她们这一届的【首席】。
就,怎么说呢。
说穿了之后挺无聊的,也没什么荣誉感成就感。
但管它呢——
【首席】是比【新生代表】更值得大书特书的履历。
不止名头好听,还伴随着【食堂免费】,【假期翻倍】,【活动优先】和【一年三次免申请即可使用校内大型公场所】等等等特权。
南目同学看着自己额外盖了枚蓝章的成绩单,想:
有的赚就行了,何必追究馅饼为什么掉会在你头上?
=====
春假只有两周出头,南目那音原本准备一路躺完,功课都先停掉的。
结果这天早上打开报纸一看——
好嘛。
头条就是大新闻。
【死亡讣告!】
【简报:花泽氏夫妻飞机失事致死亡确认。】
【据悉:坠毁地点为非洲北部……曾联合当地官方,历经多日抢救,均宣告无效……】
再往下划拉,占了更大篇幅的,是财团即将为理事长夫妇召开追悼会的消息——
因为飞机失事的确切时间,是在八个月之前。
期间,其实也曾爆出过一星半点的消息,但都被成功压下,并没有引起什么水花。
现在确定人救不过来了,瞒也瞒不下去了——
作为要一个要公开财报的上市集团,他们不得不站出来,给大众和股东们一个交待了。
南目那音看到这条新闻的时候,整个人不动声色的经历了一场瞳孔地震。
不是——你说谁死了?
花泽氏夫妻?
是花泽类爸妈的那个“花泽”吗?
她冷静的打开系统,搜索关键词:
【花泽类的父母】
结果和她记得的一样——
花泽类明明父母双全的啊!
他性格被动,就是因为父母和道明寺夫妻是好朋友,才那么小就和道明寺司玩在了一起。
所以……
“是时间线出现变动了吗?”
南目那音在隐隐的失控感中,不自觉的念出了声。
还是说,有某条她没发现的未知番剧剧情线,和《花样男子》产生了冲突,还直接冲赢了?
但男二爸妈都能直接冲死,劲也太大了吧?
然而,就在南目那音大脑一片纷纷扰扰,呼吸都肉眼可见要急促起来时,她眼前一晃,看到了系统显示的附加条目:
【尹智厚】
这是谁?
她重新搜索关键词,结果显示——
这是韩国翻拍版本的《花样男子》里,对标了花泽类的角色。
——他父母双亡。
南目那音:……
南目那音:不是,你们这个世界怎么回事啊?
八百个国际财团搞大联欢就算了,人设也是合订本的吗?!
再往下看,她记忆里,泰版的花泽类好像也是父母双亡——
不过这版她完全没看过。
当前能搜的到,只是些似是而非的吐槽词条,甚至有洋葱新闻,说泰版设定的“美作玲”家里,貌似是卖肯德基的。
是赞助商的胜利(大拇指)。
但怎么说呢。
莫名其妙的死人了,她会非常焦虑。
现在发现可能有参考依据——
南目那音虽然觉得自己会被扣功德,但说实话,她感受到了一阵发自内心的轻松。
“只是工作量要变大了。”
《花样男子》这种改编过很多回的暂且不提,但凡大火的日本番剧,基本都有原作漫画或轻小说。
两者间差异不大,但肯定有。
兹好比《网球王子》——
思路走到这里,南目那音久违的想起了那位在新闻上宣布结婚跑路的迹部瑛子女士。
迹部景吾此时应该已经出生了,如果有可能,看他一眼最省事。
——金色头发是漫画版,紫灰色就是动画。
还有《棋魂》。
动画的剧情里好像不包括北斗杯;
再接着是《蓝色监狱》——
这个也好判断,看御影玲王的身高就成:
他原作里187,动画里185。
不对。
再等等。
南目那音抬手扶住了额头:
180+,是御影玲王17岁时的数据,想拿来做参考,最少也要等十年后!
“……”
南目那音冷静的选择放弃思考,果断回房,沿桌静坐,铺纸磨墨,开始反复抄经。
“观自在菩萨,行身至波若波罗密多时,照见五蕴皆空……”
这一抄,就从白天一路抄到了晚上。
南目那音是被生生饿回神的。
手腕不太舒服,她一边按揉,一边努力收束思绪,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掌控外的变化——
结果到底忍不住。
她反手打开系统,想像当初精研《咒术回战》那样,先把《花样男子》看个十遍八遍的,缓和一下精神。
而直到此时,南目那音才注意到,系统面板上多了个新栏目。
[件编号002]
心随意动,她注目过去的瞬间,灰色的栏目被重新激活。
系统显示:
[插件二即将开始与玩家同步]
插件二?
咒的那个弹幕商场,编号貌似是一……
南目那音心说不会吧——
你这样一啊二啊的按顺序编号,很容易让我产生联想,怀疑每条剧情线上都有对应插件的!
然而——
[同步即将完成……]
[倒计时:5,4,3,2,1。]
[叮咚]
她眼前一阵2D转3D,冒出了一个信封样式的过场动画。
[此为命运之委托]
[请您见证——]
信封缓缓打开。
[节点编号001]
[所属人物:花泽类]
字体浮现又消失,显示出一个空荡荡的进度条。
[当前见证指数:0%]
再下一页:
[见证奖励:XXXX抽取机会]
XXX是什么?
乱码吗?
系统提示:
[该插件目前只完成基本同步,具体信息将适应性隐藏,完成初始化任务后,可点击+号查看详情。]
南目那音:……
有点扫兴,但姑且能理解——
[插件一]那个直播弹幕,也是来的猝不及防,但直到30天后完成月度结算,才激活的咒术商城。
至于这个任务。
她仔细思索了今日的前因后果,认为所谓的【命运节点】——
——大概率就是《花样男子》这条剧情线上,被刻意描绘过的【故事节点】。
可那也不对啊。
南目那音对照着记忆资料:
《花样男子》时间线最早的剧情点,应该是男主角们的幼儿园时期。
——女同学三条樱子喜欢道明寺,画了幅蜡笔画对他表白,被毫无同理心的嘴臭小孩,直接骂了句丑女。
女孩因此留下心理阴影,选择出国整容。
高中时期,她变成美女转学回来,想装小白花碰瓷引起注意,却反而助攻男女主产生了交集。
不过想想也可以解释——
F4上幼儿园的时候,她还不认识这条线上的人呢。
但是花泽家……
南目那音重新捡起早晨那张报纸。
新闻报道仿佛才出来,但花泽夫妇出事都八个月了。
——她一直没在道明寺家看见花泽类,也可以作为这条信息的佐证。
考虑到这种必然存在的延迟性,虽然今天才公布死讯,但人可能半个月前就下葬了。
报纸上那个追悼会,说是悼念死人,但感觉上更像是开给活人看的,叫新闻发布会更合适。
如果说【花泽类的家庭变故】,就是所谓【命运节点】——
那这约等于已经见证完了啊?
南目那音翻回进度条页,确定数值确实一直停在[0%]处。
“到底要哦我见证什么啊……”
下葬吗?
考虑到人应该已经下葬完了——
那就是要她参加那个发布会一样的追悼会?
“……这种事看电视直播随意,要现场参加的话,得有邀请函吧?”
南目那音烦躁的念着经,勉强自己睡了一晚,第二天就在TCRC的聚会上,就找道明寺椿打听起了消息。
道明寺椿说你别提了——
“花泽家乱成一锅粥了,老爷子头疼的要死,那一波一波的人哦,根本应付不过来。”
这个“老爷子”,指的是花泽类的爷爷。
日版没有细说,但韩版设定中,是前总统来着。
结合一下设定——
南目那音想:这个难不成是前首相?
没等她发散,道明寺椿直接啧了一声,烦躁道:
“类现在……其实在我家里。”
不二由美子下意识握紧了杯子。
“他没事吧?”
道明寺椿摇头,说:“状况不太好。”
意外刚发生的时候,可能是冲击性占了大头,人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
但后面的抢救拖了很久——
夫妇俩不断地进ICU,进手术室,老爷子个大人都要熬不住那份精神压力了,何况小孩子。
花泽类这段时间安静的过分,吃的也很少。
道明寺椿说:“把人送到我家,一是想避开那些别有用心找上门的家伙,二,就是想让阿司闹一闹他,分散分散注意力。”
“也不知道有没有效果……”
正常的、具备同理心的少女们,都在为一个失去了父母的小孩子担心,完全没有注意到,区区半米之外。
她们共同的“女朋友”,南目那音小姐,露出了诡异的、若有所思到堪称学术的神情。
——依照花泽类的剧情设定,他童年时期是有自闭倾向的。
不过原作里是天生的,电视剧版可能为了增加合理性吧,设计了“父母双亡”的情节。
鉴于当前的故事线,貌似是个合订本——
也就是说
——虽然大人们都以为花泽类是悲伤过度没缓过来,但他现在应该已经在自闭的路上了。
想到这点后,任务进度条倏尔亮起,缓慢的跳到了——
百分之十。
南目那音:……
所以节点不是【男二号父母双亡】,而是【男二号自闭】?
那所谓的见证,难不成是要她去安慰那小孩,确保他安稳的度过这一段童年阴影?
南目那音回神时,时间都过去快五分钟了。
不二由美子莫名显得良心不安,一副想帮忙做点的什么的样子,又怕自己添麻烦。
道明寺椿被她搞得简直浑身痒痒——
“你们两个要不要这么极端啊!”
她没忍住抓了把头发。
“事情和你没关系啊由美子,不要一副自己有错的样子!”
“你看南目——”
她抬手指:“突出一个铁石心肠,一点反应都没有的。”
结果话音才落下,连个停顿都没有呢,回过神的南目淡定接话道:
“我可以帮忙抄一份经书,当花泽夫妇的奠文。”
道明寺椿:……
道明寺椿原地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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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一,是南目这个开口时机非常刻意,让人不得不怀疑是故意的。
二,是因为南目就等于南红。
【南红】。
书道界掌门人半田清舟的弟子,据说十岁时,就在神护寺抄录过《鞞摩肃经》的战国摹本。
后来去国立图书馆,又临过原本,几幅成品都颇受赞誉,在固定圈子内名气不小。
她亲手抄经作奠文,不论从什么角度看,都是件挺有价值和排面的事情——
道明寺椿根本没法在未通知当事人的情况下,代替他们接受或拒绝。
“不是……”
道明寺椿有点懵:“你认真的?”
南目那音点头。
“……是想自证吗?”
她还是不太能接受:“想证明自己不是个冷酷的人?”
南目那音:……
“那是因为友情?”
大小姐碎碎念:“你终于想起了理论考试时pk掉我那一组的事,所以突发愧疚,准备帮我走个人情?”
南目那音继续:……
道明寺椿:“不是,对不对的,你给我个答案——”
案字没说完,南目那音很认真的看了她一眼。
神色不变,深意请自行体会。
道明寺椿肉眼可见的开始坐立不安。
但怎么说呢。
不看起因看疗效。
这条消息传过去后,花泽家果然没有拒绝。
只是本宅纷乱——
花泽家的老爷子,是真的在乎“心意”“虔诚”一类的东西。
他连常供奉的家庙都没选(主要是也有人会在那蹲点他),一杆子把南红小姐,也支去了世交的道明寺家。
于是意外又不意外的——
原本只是想先搭上关系的南目那音,在春假第三天的上午,就在道明寺椿的家里,看到了年方六岁的花泽类。
双方见面时,曾经发生过短暂的对视。
南目那音主要是在研究发色——
漫画版是金色。
日版棕色。
韩版是偏红的茶色。
剩下……
剩下的好像都是黑色?
但头发又不是什么一去不复返的东西——
其他颜色,也可能是长大后染的啊!
花泽类这个情况和御影玲王差不多,想判断具体成分,少说要多等十年。
想到这里,南目那音再次感觉到了焦躁。
于是:
“啧。”
——面对着一个沉默缩在角落里的小孩子,来为对方父母书写奠文的南红小姐,居然在短暂的打量过后,发出了倦怠的咂舌声。
“人渣吗你?”
——还好旁观的只有她两个女朋友,骂句人渣而已,轻易不会动手打她。
倒是角落里,原本就缩成一团的小男孩,几不可查的僵在了原地。
南目那音不痛不痒的持续观察小孩,看他身上细微的咒力波动——
这点上,他和道明寺椿一样。
他们这些“上等人”身上,都带着咒具护身符,日常排出来的负面情绪,生成蝇头就会被立刻掐灭。
但波动确实偏弱。
南目那音想:自闭可以确诊了。
比较敏锐的旁观者,比如不二由美子。
她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就觉得这孩子比传闻中更让人担心。
道明寺椿相对客观点,但也忍不住叹气。
“大人们,我是说,包括我母亲(重音),都曾经想办法要转移他的注意力,只是效果都不太好。”
事实上,就连她弟吱哇乱叫的效果,都没有想象中那么好。
南目那音静静地看了小孩儿一会儿,说:
“改思路吧。”
虽然他是害怕才哆嗦的,但能哆嗦,就说明人还有反应。
即:
自闭归自闭,但轻症,情绪没有出现钝化,思维模式也正常。
她弯腰,倾身,试图靠近——
还没近到足以看清脸色呢,小男孩一个蜷缩,四肢并用的试图把自己藏在沙发背后更深处。
期间不知道是没忍住还是撞到了哪里,发出了小小的惊呼。
道明寺椿:……
应该是她们家这个欧式古典的装修氛围有问题吧——
然后光线也不太好,暗沉沉的,才导致眼前这个场景,看起来莫名的有点不人道。
南目是无辜的……吧?
感觉上完全无法说服自己,但考虑到这是花泽类出场半个月来,表现的最活泼的一集——
作为世交姐姐的道明寺椿咬咬牙,强行忍了。
“……”
南目那音保持着微微倾身的姿势,许久没动。
她本想说点什么,但人把头都埋在阴影里了——
好好一个小孩,乍一看居然分辨不清形状!
南目那音想皱眉,但试图忍住。
三秒钟后,忍耐失败。
她说:“出来。”
道明寺椿:……
道明寺椿:“不是,这里为什么会有个祈使句?”
那是个小孩啊,你不能温柔一点吗!?
但阴影里,花泽类默默地蛄蛹了一下后,竟然真的出来了。
可惜。
离开,仅止于离开阴影,他出来后依旧保持着蜷缩的姿势,趴在地上一整团的没动。
南目那音:……
南目那音:“站起来。”
团子再次蛄蛹了一下,真的站起来了。
南目那音:……
所以这个小孩是声控的吗?
她眼神微眯,说:“抬头。”
花泽类应声抬头。
——破案了,他真是声控的。
南目那音的眼神,不受控制的在男孩头发上停了好一会儿,最后才对上他的眼睛。
花泽类的瞳色也很浅,轻易就能映照出人的影子。
南目那音确信他在注视着自己,于是她说——
“你知道他们去世了吧?”
道明寺椿简直要抓狂了!
“你不要在这么小的孩子面前直接谈生死啊喂!”
这边,南目那音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
她一边辨别着小男孩的神色,一边继续道:
“你知道大人是在骗你,他们离开了就是离开了,不会再回来——”
说到这里她一顿,后知后觉的意识到:
正是因为这小孩已经懂得了生死的概念了,所以大人们才骗不住他。
于是南目那音选择放弃。
她看着小男孩的眼睛,告诉他:“既然知道不能再见了,就好好的和他们道别吧。”
“你。”
微微倾身的少女,像是一道萦绕着黑云的剪影,发色反射的细微光亮,像是云层里闪烁的星尘。
花泽类听到她用那种让人隐隐想要发抖的声音说:
“你,想不想帮父母最后做点什么?”
星尘闪烁,随着她的话音,落进了他的眼睛里。
旁边,道明寺椿锲而不舍的担当劝解气氛组——
“你可能不知道,但正常人(重音),一般不会让五六岁的小孩直接参与父母的葬礼……”
——为了避免过于残忍,连遗体都不会让小孩看到!
不二由美子在旁边努力的试图控制住她。
“你先别急。”
她冷静的说:“虽然南目长了一张常识缺乏的脸,也确实正在干一件没什么人情味的事。”
“但相信我,她不至于这个都不懂!”
说完,不二转头去看南目那音。
“你的话——是想邀请他一起抄写奠文吧?”
这话花泽类听懂了!
男孩眼神一动,瞬间转头看了过来。
他虽然没说话,但脸上莫名带着字,仿佛直接问:
奠文是什么?
此时,哪怕不懂具体细节,小孩心里已经想要同意了。
结果南目那音说:“抄书不行。”
男孩捕捉到拒绝,眼眶微微睁大了些,像是问:
为什么?!
但那道灰色的影子并没有没看他。
她转身,带着星尘的碎屑站直了些,面目因为光影变化而微微模糊,
但只看光影的侧面,也能辨别出,她是去回答那个出言提问的女生了。
她说:“小孩的手没力气,拿裁纸刀拿笔都不算不安全——”
尾音很低,凉凉的,有点吓人。
但是:“让他来帮我磨墨就好了。”
小男孩的心脏在某个瞬间,倏尔紧缩又跃动了一下,眼底悄悄的生出了光。
抄写奠文,没有明确的规则,但姑且算是祭祀的一种。
开始那天,南目那音特意沐浴焚香——
这事她熟得很,但凡是在寺庙里写字,不论哪个寺,这都是固定流程。
一位女士送花泽类来,告别时郑重的说了句多谢。
“少爷就拜托您了。”
说完深深一鞠躬。
南目那音合乎礼貌的点了点头。
之后,怎么说。
南目那音发现,声控小孩虽然是自己答应了要来的,但貌似依旧很认真的在害怕她。
——不过自闭嘛,怕陌生人也是正常的。
南目那音知道自己气质不算友好,最近为了推任务进度,都不怎么看系统“走神”了。
——不二由美子曾严肃向她提议,说每当那种时刻,她身上本就排斥感很重的气场,会指数增强到让人想要立刻谢罪的程度。
但花泽类的反应,真的微妙。
就,跟个什么小动物——
不,小动物的活性还是偏高了。
他像个植物,类似蘑菇一类的小东西。
她静心抄经的时候,他会主动靠近,不知道什么时候挪动的,反正完事时回头一看,差不多就挪到她身边了。
但在她回头,对视上的瞬间,他又会立刻屏息停在原地。
但凡南目那音试图说话,他就会迅速回神,害怕的想要躲开——
躲不开,就干脆闭眼不动,跟小动物临死前僵直似的,颇有几分一叶障目的意思。
南目那音:……
我是什么很可怕的东西吗?
这天,出了静室,她抬眼就看到了探头探脑的另外三个人。
道明寺司一心去看花泽类,陀螺样的奔跑着路过了南目那音。
美作玲倒是停下来,笑嘻嘻的打了个招呼。
西门总二郎一如既往,慢吞吞的跟在最后面。
南目那音原本点个头就可以告辞的,但在某个瞬间,她停下了。
女孩低头,问美作玲:
“我很可怕吗?”
“什么?”
小男孩露出疑惑惊讶的神色。
“您怎么会可怕呢?!”
他眼睛真的很大很圆,十年后是阳光男大的长相,现在属于非常标准的快乐小狗。
小狗笑眯了眼睛,超大声说:“我觉得椿姐的朋友里,就您长得最好看了!”
南目那音:……
好聪明啊。
限定词【椿姐的朋友】,保底首先不会得罪椿。
但也不够聪明——
这种比较类的场合,从主观角度说【我最喜欢xxx】,显然要优于客观判定型的【你最漂亮】。
这么说小心得罪不二由美子。
不,等等。
也许在由美子面前,他会灵活变更主语,真诚又活泼的说出同样的话。
“……”
南目那音:算了。
跟幼崽期的花花公子计较这个也没什么意思。
她只略微沉吟的看了他一眼,就转头去找西门总二郎了。
西门总二郎本就磨磨蹭蹭的没靠近,注意到她的目光后,更是下意识的连呼吸都要放轻了。
南目那音:……
啧。
——感觉比起快乐小狗的花言巧语,还是这种现实的例子比较有说服力。
当晚,南目那音认认真真的重新捋了一遍剧情后,怀疑是自己的解题思路错了。
依照合订本大致的情节发展,大概是:
花泽类父母双亡;
花泽类自闭;
接着——
她笔在这里一顿。
原作里,自闭虽然是花泽类人设的重要组成部分,但点总是要连成线的。
而这个点依照情节发展,最终连接的,其实是——
“藤堂静?”
《花样男子》这部作品前期的感情线,大概是:
男主→女主→男二→女配。
这个女配就是藤堂静。
在花泽类幼年的自闭岁月里,静是一直温柔陪伴他的人。
于是他慢慢变好,慢慢长大,并且顺理成章的,开始了长达十几年的暗恋生涯。
所以——
命运的节点,不是【花泽类变好】,而是【藤堂静让花泽类变好】?
那么问题来了。
南目那音想:藤堂静现在在哪呢?
好在大家目前都混同一个圈子,有名有姓的话,消息倒不算难查。
——藤堂家的女儿,刚从法国回来不久,目前正接受家庭教育,准备三个月后参加考试,明年入学廉直。
南目那音:……
等等,这里为什么会有廉直?
原作里藤堂静也是英德一路读上来的,所以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F4,并结下友谊——
她思路一顿,后知后觉的想通了。
因为道明寺椿在廉直。
在当前这个世交共同体中,道明寺家绝对的是核心——
既是利益核心,也是社交核心。
于是道明寺椿来了廉直,就意味着相关家族内,下一代女性的社交中心,就是廉直。
美作玲有两个妹妹,以后不出意外的话,也不会上英德了,而是大概率来廉直,和道明寺椿做校友。
南目那音:……
行吧。
她回头翻资料,试图倒腾出一些和藤堂静、或者只是干脆和藤堂家相关的新闻。
结果失败。
不论是她,还是花泽类,在失去了英德这个共通点后,除了大范围的社交场合,跟藤堂家就完全没交集了!
明年入学有点晚了,年中社交活动集中时,倒是有可能偶遇到。
“少说还要三个月呢啊……”
南目那音想,花泽类撑得到夏天吗?
感觉经书再抄上半个月,他就算不被自己吓死,也会因为症状暴露,被他爷爷直接送去什么高级疗养院——
到时剧情GG就算了,她保不齐会还会被当成是小孩自闭的诱因之一。
——实验没做还要搭上自己,感觉好亏啊。
6.命运委托·续
南目那音花了很长时间看藤堂家的新闻。
没什么实质进展,但只要有“我正在努力”的心理回馈,她就不会轻易产生焦虑。
一天,两天,三天。
她还没怎么样呢,道明寺椿整个人先要不好了。
主要是因为心虚。
和不二由美子不同,南目那音算是大半个“圈内人”——
虽然人际交往上偶尔不太对劲,但只看她初见那天糊弄人的技巧,情商绝对在标准线上。
同样一条关于藤堂家女儿入学的花边新闻,不二由美子可能看过就算了,但南目八成会立刻意识到:
这是为了道明寺椿。
并且:
这只是个开始。
之后,不止藤堂静,还会有一堆和道明寺家利益相关的女孩,接二连三的出现在廉直。
道明寺椿:……
露台上阳光很明媚,但南目那音坐在一角,半垂着眼帘,指尖正慢慢划过纸张上的字迹。
表情异常沉静,动作从容和缓。
但莫名就是压迫感很重。
重到她哪怕没表情,你也能立刻体会到这人现在心情一般,并且下意识开始反省自己。
道明寺椿:……
说实话,突然有种即将出门应酬,虽然自知是逢场作戏,但被老婆逮到还是会疯狂心虚的感觉。
于是她诡异的僵在了原地。
露台门口站个人,室内光影肯定会产生变化,几秒钟后,南目那音就抬起了头。
“椿?”
椿一脸的苦大仇深,眼神专注的盯着她的手。
她于是低头——
哦豁,手正好停在藤堂静和她爸妈一起拍的头条照片上。
南目那音后知后觉的在心里“啊”了一声。
因为初见的误会、和后期的一点顺水推舟,不管道明寺椿还是不二由美子,对她,都有种【交朋友只是因为感兴趣】的错误认知。
就,怎么说?
友情的起点可能不够纯粹,但主要是因为“南目那音”这个人,认识上就有点问题。
但“奇怪”是人设的一部分,都已经上了贼船了,就不值得再额外生气。
但现在,她长久的看一张报纸。
——新的兴趣,说不定意味着新的朋友。
南目那音:……
有种只是随便翻翻犬舍发的《领养手册》,偏偏就是被家里狗子抓到现行的感觉。
南目那音有点微妙,但意外不反感这种心情,就想说算了吧,我先来说点什么打破一下僵局?
结果还没张口呢,道明寺椿一个抬手打断,严肃的说:
“你等等,我先去喊一下由美子。”
南目那音:……
不至于吧,我看个新闻而已你直接开公审吗?
十分钟后,不二由美子还别着校务委员会的袖标和胸针呢,夹着个记录本,一头雾水的就来了。
她往左边看,是苦大仇深的道明寺椿。
往右边看,是苦大仇……哦,右边没有。
于是她向右边递去了询问的目光。
右边回了她一阵沉默。
主要是气氛不太对。
南目那音曾觉得这是个坦白局,她虽然不会坦白系统任务所需,但可以耐心的哄一下小女孩。
但椿后面的态度,又好像需要坦白的不是自己。
——在没搞清自己是陪审团还是被告的情况下,她是不会轻易开口的。
果然。
道明寺椿严肃的说:“你们先坐好,我有话要说。”
鉴于不二由美子对相关事件缺乏了解,道明寺椿先进行了一番颇为语无伦次的前情解释。
解释完,她郑重发誓:
“我保证,绝对不会让老太婆发布的那些社交任务,污染到我们纯粹的友谊!”
但是。
道明寺椿想:我又不能真的不管。
她是“道明寺椿”,但“椿”在某些必要时刻不发音。
也即:
她对藤堂静表现出的排斥,可能会被外人理解为利益共同体内,道明寺对藤堂的排斥。
连带影响会很大,并且对藤堂静本人不公平。
道明寺椿一直觉得母亲很讨厌,觉得很多同龄人也讨厌,但静的话——
她回忆起更小时候,和这个女孩短暂的几次见面。
时间太久了,细节又不多,谈不上具体评价,但只以感觉论——
至少不讨厌。
所以她抿了抿嘴唇后,小声问两人:“你们……可以接受我偶尔带其他人一起玩吗?”
不二由美子“唉”了一声,说当然可以啊。
犹豫都没有就答应,体现出了非常纯粹的好脾气。
但怎么说呢。
既不追问其他人的具体性格,也不在意为人细节,本质就是为了不让道明寺椿为难。
对椿来说,是很体贴的好朋友,但对未来那些“朋友们”,这未尝不是另一种层面上的漠然。
至于她——
南目那音垂眸,与其问可不可以接受,不如说正好。
沉默的渡过一场突袭坦白局后,南目那音很快获得了和藤堂静见面的机会。
地点还是道明寺家的前厅——
道明寺椿大方介绍道:“这位就是静,我之前跟你提到过的,藤堂静。”
但说完转过来面对她时,就开始疯狂做表情。
‘你笑一下啊!’
她眉毛都要飞出去了:
‘这是小了两届的学妹现在还是小学生呢,你别惦记着你冷脸你笑一下啊!’
南目那音只当没看见,顺势侧了下头——
她其实也没做什么。
侧头角度不超过60,肢体语言不存在排斥,神色也很坦然。
但藤堂静在对上她的某个瞬间,感受到了非常清晰的、被仔细筛查了个遍的穿透感。
不适?
倒也没有。
女孩子年纪小,但情绪非常稳定,她试着仔细打量这位南红小姐,发现她的眼神很克制,气质偏向于沉静而非安静……
感觉和传闻中能提取到的元素差不多。
修习书道的女性,偏向传统的衣着,还有高齿的木屐。
于是人下意识就会想起精巧侘寂的庭院,想起栏杆,和曲折回廊间规律平和的脚步声。
眼神向下扫,她手腕上还挂着串长长的念珠。
朱红色,透亮,尾端还坠着流畅的穗子。
于是画面里出现了珊瑚树,潭水,垂下的帘幕,和挂在屋檐一角风铃。
道明寺宅的采光和结构都很好,午后的穿堂风适时吹过,圆润的珠子相互撞击,发出细微的脆响。
现实和虚幻因而产生了短暂的重叠,女孩错觉般的,听到了那串挂在画里屋檐下的铃铛,也发出了差不多的撞击声。
对上视线的瞬间,对方并没有笑,但缓慢的冲她眨了下眼睛。
姑且……算是在表达善意?
南红在传闻里,是个“冷漠庄重的孩子”,符合相当一部分老人家对于武家女子的想象。
具体可以参考笃姬——
——大概就是该安静时安静当贤内助花瓶,危急时刻,又能站出来帮夫家当家抗事,替儿子筹谋权位的同时,又贤德的并不恋栈权位。
但见到本人会发现,她的表情神态,并没有很坚毅的感觉,眼睛也不是刻板印象中,或是暗沉深重,又或是透亮冰凉的样子。
前面说过了,道明寺宅的采光很好。
在光照充足的条件下,南目那音的虹膜会呈现出格外浅淡的金绿色,因为光芒(对她来说)刺眼,又生出微弱的泪意。
于是,在长相强行赋予的温柔和深情之外,你偶尔甚至能从她的眼底,看到些悲天悯人般的东西。
藤堂静因此将之前那股短暂的心悸,归类为了错觉——
女孩脑海中的画卷持续多出细节,清脆的风铃声带起音波,划过水面形成涟漪,一段段的推向岸边,最终打湿了映照着阳光的绿色苔藓。
她甚至真的嗅到了一股苔藓类植物的清新香气。
南红走到她身前,率先打招呼说:“午安。”
她说话尾音有点低,像是懒的专门为个短句赋予什么额外的情绪,但用词不乏友善(她大两岁,但说敬语)。
藤堂静更加笃定了刚才的心悸不适是错觉,虽然不受控制的拘谨了些,但到底的大方的握了手。
“前辈,您也午安。”
她同样说敬语,并且回以善意的笑容。
就,怎么说。
年纪不大,笑容幅度也不大,但藤堂静的五官很明艳,眼睛稍稍弯起,就会给人温和灿烂的感觉。
南目那音有点理解了——
果然,就是这种气质啊,一看就很包容很温暖,多看两眼心情都会变好,何况被她一直陪伴。
因为任务完成在即,她心情颇好的在前厅多呆了一会儿,等时间差不多了,才率先告辞。
她要去完成每日份的抄经任务。
花泽家这件事,她原本是准备写《佛说阿弥陀佛经》的。
全文一千八百字,祈福时,可以分三到七天抄完。
分量适中(《心经》这种才200字有点少);
仪式感也适中(只到头七);
当做人情卖出去时,不轻不重的正正好。
但开动前,他突然发现可以带着花泽类一起——
于是为了搞任务、延长相处时间,南目那音不动声色的把它换成了《地藏菩萨本愿经》。
全文接近20000字,可以从人的头七,二七,三七,一路抄到七七,抄满四十九天。
——法作七七,再设个千僧斋,搁五百年前,史书上都能记一笔的。
就这个隆重程度,搞得道明寺椿都要精神紧张了。
不。
她本人其实还好。
初期短暂的自我意识过剩时,她也怀疑过南目再友情层面良心未泯,做这个,是想帮她走人情。
后来呢,发现她抄经时的状态非常超脱——
那是种非常投入、以至于会刺伤围观者似的排他感,比她发呆走神时的压迫感还重。
然后她抄完了回头,看到花泽类缩起来时,还会面无表情的生气。
道明寺椿:……
讲道理,他待在跟前没哭已经很厉害了好吧?
她和不二由美子后来一起讨论过,怀疑南目一开始提起这事,纯粹是不爽道明寺椿说她冷酷。
——后来可能意识到麻烦了,但因为强迫症,她一旦开始,就非要按部就班的做完。
所以,怎么说。
表面看着还行,但情绪长期处在一种不爽但硬忍的状态里。
道明寺椿最近看她都会觉得有点可怕,完全不敢招惹——
但可惜。
不论是她妈,她爸,还是花泽家及一众旁观者,似乎都把这需要花费漫长时间和心血的“祭奠仪式”,当成了某种爱屋及乌。
花泽家的老爷子之前来看她,老泪纵横的,告别时语气特别沉重的说了句谢谢。
道明寺椿当时就给整不会了。
后来,她还接到过亲妈的电话,得到了非常虚情假意的表扬——
枫夫人认为,抄经这件事,这是无形但极有分量的人情,充斥着老一辈看重的人文关怀。
“虽然你在学校里和前辈们闹的不太好看,但也交到了有价值的朋友。”
“要继续努力啊,椿。”
欣慰的声音犹在耳边,但是——
‘不行,不能细想了。’
道明寺椿现在每多回忆一下老太婆的话,都会立刻产生改姓然后原地撂挑子的冲动。
可她说好了要关照藤堂静的,等下控制不住表情迁怒,让小女孩尴尬了怎么办?
这边,南目那音轻车熟路的走了到静室。
房间是特意布置出来的,摆了佛龛和遗像,还点着烛火。
向南的窗半开着通风,长台上,摆着今早采摘来的素色鲜花。
墙角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是一直安静猫着的蘑菇小孩,听到了她靠近的脚步声,悄悄露出了一双谨慎观察的眼睛。
南目那音只当没看见,径自走到前方坐下,取香盘,扫香灰,竖香筒。
接着抽出线香,点燃,吹灭。
烟气袅袅上升。
她捻着香,用另一只手敲了敲桌子。
扣,扣。
墙角悉悉索索的声音更大了。
半分钟不到,蘑菇小孩无声的挪到了她身边,接过线香,拜拜,接着闭上眼睛,小声对爸爸妈妈嘟囔了什么。
说完,他谨慎的再次观察了身边的人一会儿,才把已经烧到只剩一半的线香,插.进眼前的香筒里。
南目那音开始铺纸。
她至今谈不上喜欢书法,但找到了将其当做工作来做的那种“节奏”。
动笔前,她短暂的闭目养神。
大概五分钟后,睁眼。
长桌对面,花泽类已经挽着袖子开始磨墨了——
他毕竟只有六七岁,巴掌和墨锭差不多大,磨了没一会儿,手指头到手腕没一个地方是干净的。
但态度还算认真。
南目那音有认真观察他,发现小孩有时还会对着磨出来的墨水窃窃私语。
可能是在对爸爸妈妈说话吧——
具体内容她不是很感兴趣。
不。
说不感兴趣也不对。
为了任务,哪怕不感兴趣也该关注一下。
无奈花泽类是个蘑菇。
蘑菇这种东西,一旦受到惊吓,可能会突然合上伞盖,然后用孢子喷你一脸——
落实到具体的小孩,就是他会对距离极其敏感。
不论是物理的距离还是心理上的,但凡南目那音表现出任何想要“靠近”的迹象,花泽类会立刻进入僵直。
哪怕隔天了,再见时他也会加倍的小心翼翼,小心的仿佛呼吸前都要额外做点心理准备。
探究他,总体上比较得不偿失。
不过还好——
南目那音想,还好藤堂静已经来了。
只要今天能把这小孩带出静室,让他俩成功遇到,事情就算是解决一大半了!
想到这里,她甚至在今天落下第一笔时,没忍住的幽幽叹了口长气。
开始写字后,思维自然放空。
南目那音眼里只剩下笔墨,完全没注意到——
仅仅因为一声叹息,蘑菇小孩就长久的绷紧了身体,在努力磨墨之外,花费了平常三倍还多的时间,小心观察她的神情。
大概到下午时分,抄经完毕。
一般情况下,南目那音会在完成工作后直接离开。
花泽类习惯了躲在房间里,等道明寺司来找他,看情况决定今天要不要张嘴说话。
但今天——
深灰色头发的少女起身,出门,但在门边停了一下,侧身看向室内。
她示意准备回墙角窝起来的小孩,说:
“跟上。”
花泽类:……
花泽类:Σ(⊙▽⊙”a!
花泽类的眼睛里有讶异,拒绝,反感外出等等情绪,但被她注视着时,一样都不敢表达出来。
小男孩瑟缩了一下,慢吞吞的试图站起来。
“快一点。”
站到一半的小身影僵住,但立刻直起身往前走。
靠近时,他有一瞬间想抬手,拉住她松散垂下的衣角。
但是不敢。
不敢,但又真的想——
于是小孩站在那里没动,手指却在身侧悄悄蜷缩。
南目那音呢,现在就等着带人出门交任务,全程只在意如何卡点对他进行声控——
只要还在听话,她并不会关注这些小动作。
穿过走廊时,她倒是察觉到小孩一直低着头,似乎是在忍着不要哭。
但想想他一直害怕自己,现在又被害怕的人(指她)强行带出了有安全感的环境(指静室的墙角),真哭了也正常。
遂将其归类为正常反应。
至于哄——
醒醒吧。
跟着她走,只是“可能要哭”,真要去哄,再不小心碰到他哪里,那说不定就是立刻“嚎啕大哭”了。
=====
休息室里挺吵的。
道明寺椿之前还勉强装了个成熟稳重的样子,现在看起来懒洋洋的,隔空跟她弟吵嘴——
反而是不二由美子,和藤堂静聊的不错。
两人迈入正厅时,大家闻声看过来——
她眼前毫无预兆的一花,跳出了闪烁中的任务进度条。
南目那音:……
只是确定见面就这么来劲吗?
进度从百分之10,跳到15,然后20,25——
还没等她细看,耳边突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
“类?!”
是道明寺司。
他手脚并用的从沙发上跳下来,一边发出远超一般儿童水平的尖叫,一边再次跟个旋风陀螺似的,嗖一下掠过了南目那音身边。
南目那音低头看,进度条正好应声停在了35%。
“……”
为什么?
她转头去看道明寺司:遭病毒了吗?
道明寺司敏锐的很,立刻戒备的回视她,并且努力龇牙,看着跟个暴躁小土豆似的。
南目那音淡定的移开视线。
——有进度自然会分阶段,系统停在这里,大概率是因为【见面】只值这么多。
但怎么说呢。
花泽类的心理状态一直不怎么好,大人都知道需要减少刺激。
屋里的佣人们被叮嘱过,轻易不会主动找他说话。
而藤堂静呢,是带着社交任务来的——
她目标明确指向道明寺椿,不太需要顾及屋里这些和她年龄差颇大的小男孩。
于是大家打个招呼后就算了。
一个大厅,泾渭分明的两个圈子,大家各玩各的——
唯一可能存在的交集,是道明寺姐弟俩,会间歇性的站起来吵架或者打一架。
南目那音:……
感觉就今天这个场面,藤堂静就是把不二由美子的好感度刷爆了,也不会跟花泽类多说一句话。
南目那音保持着沉默,努力对抗心底逐渐滋生的焦躁,眼神扫过美作玲时,下意识顿了一下。
——快乐小狗不是幼崽期的花花公子吗?
——难得遇到了陌生的漂亮姐姐,你倒是带着好朋友们,主动过来搭个话啊!
美作玲注意到她的视线,无声的“哇哦”了一声,立刻兴高采烈的注视回来,讨巧的眨了眨咖啡色的大眼睛。
‘怎么了吗?’
是阳光灿烂的问句。
南目那音再次觉得他有点可爱,但依旧不多,烦躁中,无可无不可的移开了视线。
就这么不动声色观察了一下午,她发现所谓的“命运”,并没有什么自动靠拢的特性。
藤堂静是真的很喜欢不二由美子,而花泽类——
他就算出了静室,还是找了个新墙角当蘑菇。
基本只在道明寺司拉住他的时候,会给些简短的动作回应,并且做任何事前,都习惯性的先转头来看她。
不是——
南目那音有点控制不住烦躁的想:你老看我作什么?
就在她实在忍不住,将要“啧”出声的前一秒,原本正好好聊着天的不二由美子,突然转身握住了手腕。
“南目那音。”
她语调温柔的叫了她的全名。
“虽然至今为止,我都理解不了你和花泽君的相处生态,但是。”
她一字一顿的说:“但是,我劝你善良。”
南目那音:……
南目那音:???
不二由美子就叹气。
“我知道对于有心结的人,存在所谓的‘脱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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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疗法’。”
“但以花泽君的情况来说,他今天敢出门这么久,已经是很厉害的进步了。”
“你应该适当的夸奖他,赞同他——”
“如果他实在想回去,你就应该允许他回去。”
不二姐姐可能是想到了家里的弟弟,谈及小男孩的时候,语气都温柔了好几个八度。
“你不要皱眉,也不要再咂舌……”
说到这里,不二由美子微妙的顿了一下。
她抬眼仔细观察南目那音许久,改口说:“不。”
“你之后干脆就不要再直视他的眼睛了,哪怕普通的看,也不要超过三秒。”
南目那音:???
“我说真的——”
道明寺椿在旁边见缝插针的吐槽:“你这家伙,不会是有什么必须捕捉他人视线的怪癖吧?”
“哈?”
南目那音突然有种自己明明只是在喘气,偏偏被大众评审团质疑是在搞精神迫害的感觉。
话说她虽然气质不和善,但态度很和善了好吧?
蘑菇怕她,她就基本不找他说话,甚至注意的不会轻易碰到他。
哪怕任务进度一直挂零,持续性感到焦躁,也大多靠沉默压下去了——
你们,啧。
她环视一圈屋内,糟心的发现:
包括不太熟悉的藤堂静在内,除了她自己,似乎没人觉得她真的只是在喘气。
南目那音又往受害者那边瞟了一眼——
中途看到西门总二郎,突然想起这个小鬼头,貌似也一直在害怕她。
这次一样。
她目光扫过去的瞬间,黑发小男孩就下意识想躲,但很快,他似乎又鼓起了勇气,挺胸抬头的看了过来。
还挺骄傲。
南目那音面无表情的呵呵,想说我难道是什么成功面对了就很值得炫耀的大boss吗?
“南。”
不二由美子郑重的唤回她的注意力。
在这里,她的想法和道明寺椿一致——
她也怀疑南目当初要帮忙抄经是突发奇想,后来不耐烦了,但因为强迫症硬忍。
心情日常变差,于是扫射所有人。
“但是。”
不二由美子语重心长:“但那个孩子的压力,本来就很大了,你就算心情差,事后多要点报酬呢?”
哪怕不好对花泽家开口,你找椿要也行啊!
“他还那么小,他还那么乖——你面对他时,最起码多点耐心呢?!”
你一会儿看他一眼,一会儿看他一眼,偏偏还什么都不说!
你没发现他都快要被你看哭了吗?!
道明寺椿就说:“对啊。”
“类有哪里不好吗?”
他虽然粘人,但是他安静啊!
“你想想类,再想想我弟——”
“他最起码不会突然跳起来打你一拳的对吧?”
南目那音继续:……
被指责有点生气,但内容比起指责她,更像是在推销小孩——
想想自己交友的初衷,也不过是送人去诅咒师手下做个实验,感觉嘛,就也还好。
和突然严肃起来的姐姐们不同,斜对角,小男孩堆里,美作玲突然大声出言道:
“屋里有点无聊了,我们去外面玩吧——”
“抓鬼游戏?”
道明寺司第一个跳起来同意,二话不说就跑出了门,手动杜绝被被选来当归的可能性。
道明寺椿拨冗关注了一下那边,对小鬼们去哪里乱跑无所谓的。
但是:
“花园昨天才翻过土,你们躲的时候注意点,尤其警告下司,小心跑快了崴到脚。”
“好哦椿姐。”
美作玲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兴致勃勃似的站起来,拉着西门就要往外跑。
西门总二郎小心的看了眼坐在沙发中间的那个人,想想刚才有成功被看到,就不是很愿意离开休息室。
美作玲于是趴下,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道明寺椿咦了一声,挑眉:“突然说什么悄悄话呢?”
美作玲爬起来做鬼脸。
“悄悄话更不能被你们听到了吗……何况我只是在做客观分析而已。”
“客观分析?”
不二由美子暂时忘掉审判环节,捧场的夸奖说:“词汇量好厉害。”
快乐小狗挺胸抬头的接受夸奖,转头看向南目那音时,突然用力的眨了下眼睛。
‘看,她们都来夸我,就不会再说你了~’
他没听到谈话内容,但很会读空气——
他甚至还知道这种场合下,只是打断一下是不够的。
小狗暗搓搓的做着小动作,跟南目那音招手。
‘可以来牵我的手哦。’
‘拿带我们出去玩当借口,可以直接杀死谈话的!’
南目那音:……
好活灵活现的一个小孩,仿佛脸上写了字。
但她转念一想,带小孩玩这么好的机会——
何必是我去呢?
犹豫不过三秒,她转头,看藤堂静。
“静小姐现在有空吗?”
“有空的话,可以麻烦你去看着他们一点吗?”
藤堂静下意识“唉?”了一声,接着立刻想通了关节——
不论指出缺点还是提出建议,都是朋友间相对私密的事。
她姑且还算是半个“陌生人”呢,贸然坐在旁边听前辈们说话,会显得很没分寸感。
不过还好。
藤堂静一面说着“好的”,一面站起来,眼神扫过南红小姐的脸时,缓缓松了口气——
还好,她不像是介意的样子。
‘要记得日本和法国不同啊。’
藤堂静默默地给自己加油,要在这边长期生活,那“年功序列”什么的,再麻烦也要记得注意。
——不然大家质疑她的下一步,就是质疑藤堂家的教养了。
女孩笑容温和的看向美作玲,发现他似乎举着手,略一惊讶后,便好脾气道:
“需要我牵着你出去吗?”
美作玲看着漂亮姐姐的笑容,咂了下嘴,想说也行。
但眼角扫到南目那音——
她半垂着眼帘看过来,指尖在台面上点了两下。
两下?
小男孩歪头,不确定的说:“可……以?”
尾音还没落地,那手指突然顿住。
小孩一顿,低声立刻改换成上扬的语气,仿佛他刚才的答应,只是在故意调皮一样——
圆头圆脸的咖啡色小孩说着“我才不要呢!”
说完牵着同伴就跑出了屋子。
道明寺椿:……
道明寺椿冷笑着一巴掌拍在沙发上:“这小鬼是不是欠揍了?”
南目那音神色不变,一面感叹着真是机灵啊,一面自然的转头看向角落。
“类。”
她说:“出来。”
“南。”
不二由美子叫得是她的昵称,但总有种被老婆叫了全名的感觉。
南目那音侧头过来,叹息着指了指颈部。
意思大概是“够了,我有注意温柔声音了”。
墙角,花泽类蛄蛹着看过来。
南目那音于是又去看藤堂静:“出去玩的那几个暂且没事,你介意先帮忙送他回去吗?”
他?
藤堂静第二次想要“唉?”出声。
倒是道明寺椿——
她想了想,觉得接下来要是认真聊南目的问题,那类作为话题中心,确实不适合旁听。
先送走倒是合理。
而静,刚被调皮鬼恶作剧了也怪尴尬的,换个活儿支她离开正好。
问题是,类会愿意吗?
这小孩生病以来,别说佣人了,连她都不怎么理……
道明寺椿的思路到这里倏尔一顿,一言难尽的看向南目那音:
“你在做什么?”
南目那音完全没理她,只是安静的看着花泽类——
是“完全捕捉视线”的那种看法,而且时间绝对超过十秒了。
道明寺椿:……
南目那音:“她会送你回去。”
因为不二由美子捏了她一下,于是祈使句的末尾,多了个询问意味聊胜于无的:“可以吗?”
道明寺椿心说就类遇到你的状态,他敢说不可以吗?
果然。
小男孩屏息点头。
接着,南目那音脸上一闪而过了个似乎是欣慰,又似乎在破罐子破摔的表情——
道明寺椿眼见着她用毫无波动的声音命令花泽类说:
“认真带路,路上不要哭。”
“回去静室后,记得要礼貌的招待客人。”
藤堂静:“那个……”
气氛莫名的有点诡异了,要么我直接告辞呢?
结果墙角,那个安静的浅色系小男孩睁着透亮的眼睛,居然点了点头。
藤堂静注意到他虽然不说话,但似乎在默念什么——
‘花?’
花?
‘燃香,问好。’
藤堂静:啊,在默背招待客人的程序吗?
她小时候跟母亲参加茶会时,也会做差不多的事。
但是什么样的茶会……需要燃香?
是香道的交流会吗?
此时,她还不知道,燃香只是前置手续,正儿八经离谱的其实是问好环节——
问死人好。
那边,南目那音只是再次强调:“要好好相处。”
道明寺椿:……
左边是朋友,右边是未来的后辈。
——南目这样的性格,肯好好和她跟由美子谈谈,哪怕不怎么改变态度,也是好事;
——她能注意到学妹在尴尬,似乎也是好事。
但靠被我们诟病的老一套,压迫小朋友来配合你,好去缓解学妹的尴尬……
怎么突然的感觉更人渣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