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少别敲了，江小姐改大门密码了》 第128章 老宅不能动 “我知道的外婆，您放心……舅舅他们，我什么都不会跟他们争的……” 虽然心里已经怨恨到了极致，可是江橙知道对外婆来说，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 舅舅他们一家就是再没良心，外婆作为母亲，也终究还是舍不得不管他们的。 然而外婆只是摇了摇头：“橙橙，我知道，苏鹏跟他媳妇，他们一家人早就巴不得我早点死了。我早就看透了……我这一辈子，其实，谁都不曾对得起……对你，橙橙，对你也是……” 外婆的话让江橙倍觉心如刀绞：“外婆，您别这么说，我……您养育我多年，哪来得对不住？” 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涌溢，江橙心里汇聚着一丝不妙地预感。 外婆醒来后反反复复念叨地这些话，就好像一个人要为她过往人生地一切做一个综述和交代一样。 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橙橙，别怪你妈妈，她恨我是应该的。是我对不住她，也对不住你。我用了一辈子去弥补，但那个窟窿啊，太大了，怎么也补不起……” 外婆吃力地伸出手，勾住江橙的两个小小的指头：“外婆把和煦路的房子留给你舅舅一家，你乖，不要争。行么？” “我知道……我不会的，外婆……我答应您，我不会跟舅舅为难的。” 江橙已是泣不成声。 “老家的院子，不值钱。你跟你舅舅说，拿了这套大的，就别动老院子了。” 外婆说的那套老院子，是他们在搬到江橙来之前，老家的一套宅基地。 这些年一直空着，外婆也不肯往外租。之前每年清明和上元节的时候，外婆会去扫祖坟，顺便把那房子打扫打扫。 “橙橙，我走以后，你就把……把那个灰啊，就给我洒在那个院子后头的枣树底下。你记得，那个房子不能卖，谁也不给住。记得……一定记得……这些话，我都已经写在遗嘱里了，我本来以为，我没机会告诉你了……” 外婆的声音断断续续，江橙紧紧攥着她的手，仿佛一个失神，她就会永远离去一样。 “外婆，我都记住了，全都记住了。你放心吧，我听你的。现在千万千万别多想，好好养身体好么？等你病好了，我陪你去老家看一看，还有……还有就是，我妈回来过了！” 江橙不知道外婆所谓的对不起或对得起背后，有怎样的渊源。 可事实就是，那天在病房外面，面对舅舅一家极端的撒泼行为，是苏虹站出来决定了外婆的急救权利。 “外婆，我妈妈她……她并没有恨你，她真的有来看过你的……她还嘱托我，要好好照顾你……” “是么？” 外婆脸上露出了欣慰却又感伤的笑容，她双眼凝着神，仿佛要把头顶的天花板深深看透。 “她原谅我就好，她原谅了我，也就……也就等于放过了她自己。橙橙，你要像你妈妈一样勇敢，知道么？勇敢的姑娘啊，过得都不会太差的……” 探视时间到了，护士进门要求江橙离开。 说外婆现在这个情况不适合太长时间的交流。 江橙告别了外婆，盯着红彤彤的一双眼睛离开重症室。 她很担忧，特意去找了值班的住院医生，对外婆的情况反复确认。 “江小姐你先别这么焦虑，岑主任临走前已经把情况交代很清楚了。老人家现在这个情况属于正常，血压和血氧都时时监控着的呢。” 值班医生表示，说徐阿婆有基础病，虽然手术过程还算是成功顺利，但后续随时都有可能会突发状况，所以在ICU里待几天是很有必要的。 “但病人醒来之后，第一时间想要见家属，想要交代一些事情，这也是正常的心理。并不表示一定是什么不好的兆头。” 医生安慰江橙，所谓回光返照，是一种精神刺激的假象。 外婆醒来后又没有表现出精神亢奋的样子，并不属于这个范畴。 听了医生的话，江橙放心了许多。 不过鉴于外婆现在这样的精神状况，又很容易情绪波动，所以听从医生的建议，暂时确实不方便频发地探视。 等她各方面生命体征都稳定以后，转入普通病房再陪护比较合适。 “江橙！” 段麟希停好了车子，从电梯上来。 看到江橙站在ICU外面，急急忙忙跑了过来：“怎么样了，见到外婆了么！” “嗯。” 江橙赶紧把脸上的泪痕擦了两下，点点头：“我刚才进去了，跟外婆说了几句话。情况还好。” “那就好！看来这么多佛啊菩萨啊，大家一起齐心协力还是有效的！” 段麟希长出一口气，拉开衣襟，里面叮当啷的一串玉佩发出悦耳的脆响。 江橙扑哧一声笑出来：“可你不觉得，这样挂着反而更容易碎么？就像楚王佩玉的故事一样。” “也是哦。”段麟希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楚王佩玉的典故嘛，楚王去狩猎，佩戴了一块玉，他担心这块玉被撞碎，于是多佩戴一块，想着还有一个备用的。 结果，两块玉撞在一起，碎的更快了！ “不过没关系！”段麟希笑眯眯地弹弄着那一堆玉佩，“撞就撞好了，撞到最后的那块最坚硬，肯定也最有福。我就把最后剩下那块送给你，一定能为外婆祈福，健康长寿！” “养蛊么……”江橙无奈苦笑，但心里却是装的满满的温暖。 “段麟希，真的谢谢你。” 段麟希红了脸：“谢什么嘛，我又没别的本事。不像我表哥和谦哥那样，真正能救死扶伤的，能做实事的。我也就只能动动嘴皮子，安慰你几句罢了。” 至于这些玉佩，什么开光的菩萨，求来的护身符——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会有用。” 段麟希的神情微微黯了一瞬，似乎想到了什么难受的事情。 但也仅仅是一瞬间，就立刻恢复了小太阳的笑容。 “对了，你饿不饿，一起去吃东西？” 江橙刚想点头，突然想起来另一件事—— 第129章 六人约会 江橙打电话给蓝晓瑛，问她这会儿在哪。 之前说是一起出来吃个饭，等她到了医院这边再联系的。 “你已经过来了么？我跟梦姐在一起呢，就在水晶天地的地下广场，有家日料挺不错的。” 蓝晓瑛给江橙发了个定位过去。 “走吧，我们一起去吧。晓瑛和陶医生都在。” 江橙拉上段麟希。 …… “你说外婆醒了？” 听到这个好消息，蓝晓瑛激动得直接沾多了芥末，一整个火冲天灵盖：“太好了！那什么时候才能转到普通病房，我也好想外婆，想看看她呢。” 江橙说大概还要观察几天，而且下周一岑谦就出差回来了，到时候再跟他确认一下。 “说起来，外婆这次一关关地闯下来，都是靠大家的帮助。” 江橙端起清酒杯，冲着蓝晓瑛和陶梦卿以及段麟希：“这一杯，我敬大家。要不是你们时时刻刻陪在我身边，帮我处理各种状况，我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挺过来。” “江橙你太客气了，大家都是朋友嘛。” 陶梦卿笑道：“不管是另有企图的，还是不打不相识的，能认识就是缘分。” 所谓另有企图，她故意笑眯眯地看了段麟希一眼。 段麟希立刻红了脸：“梦姐，你报我身份证得了。” 陶梦卿摆摆手：“那我不是也自我检讨了么？不打不相识，哈哈，橙子，抱歉了。” 江橙赶紧道：“好了好了，那事都翻篇了。以后大家谁都不提了。” 说完，她端着酒杯一饮而尽。 蓝晓瑛捅捅陶梦卿：“梦姐，你不得喝两杯啊？” 众人不解。 蓝晓瑛一本正经：“那橙子这不是给大家敬酒呢么？她要感谢的人多了，首当其冲就是唐主任。唐主任人不在，你这个做女朋友的，不得替他多喝一杯？” 江橙会意：“对，给梦姐再满一杯。” 陶梦卿不胜酒力，赶紧摆手：“不了不了，我可不行。你要敬谁你下回自己去敬，人不在的，你倒地上都成！” 说完，众人一阵面面相觑。 段麟希：“梦姐，这话可不兴说，太不吉利了！” 江橙也笑道：“麟希，你快摘个玉佩下来，给梦姐拜一拜。” 好家伙，外套一掀，直接把陶梦卿惊得那叫一个目瞪口呆：“麟希，你这是……上义乌批发市场偷了一圈是吧？” 蓝晓瑛更是笑得难以自持：“你一下子请这么多神佛，不怕他们互相打起来么？” 说着，她故意搞怪道：“这就好比回头我去庙里烧香，遇到个老道士，然后他对我说，愿主保佑你。” “哎呀，香火都已经供过了。”段麟希红着脸说，“该干活的时候，甭管东方的佛还是西方的神，该干活就得冲上去干活。” 陶梦卿随手撩起一块白玉坠子，目光微微有些迟滞：“你怎么，把这个也给拿来了？你妈知道么？” 段麟希把东西攥了回来：“管谁知道不知道的，给我的就是我的，我爱拿来送谁就送谁嘛。” “橙子你知道么，他这块玉佩——” 陶梦卿借着酒劲儿，刚要转头对江橙说些什么。椅子下面，直接挨了对面段麟希一记轻踢。 江橙觉得不太对劲，正准备刨根问底呢。 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她—— “江橙？这么巧？” 是华婷月的声音，跟她在一起的男人，是陈宴怀。 “宴哥，这么巧？” 段麟希一眼看到了陈宴怀，大大方方地跟他打招呼。却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仿佛有心往江橙那边靠了几分。 这两拨人，十二只眼睛各有关注，每个人的心思都不一。 华婷月是天生外放的性格，毫不尴尬地主动提议道：“方便一起么？人多热闹一点。” 就这样，四人的长桌拼上另外一个双人桌，搞得像个三分钟六人约会的现场似的。 蓝晓瑛小声对江橙说：“你说，我要是这会儿走了，换唐慎骁过来，是不是就更热闹了。” 江橙单手扶着太阳穴，压低声音咬着唇道：“姑奶奶你还嫌不够乱的啊……” 要么说乌鸦嘴是病，得治呢。 就在这时，陶梦卿突然接了个电话：“慎骁，哦，你结束了是吧。你过来吧，在花溪日料店，人挺多的很热闹。认识，都是认识的。” 江橙：！！ 几乎同一时间，蓝晓瑛的手机就跟AI一样，也叫了起来。 江橙一把抓住蓝晓瑛的隔壁：“我不管，你就是要去上刀山下火海，我也要跟你一起走。” 蓝晓瑛不睬她，应应嗯嗯了几声：“啊？什么剪辑失效？不可能啊，今天小王给我的时候，我都复查过了。你等下，我等会儿回去看一下。” 电话是闫飞打过来的，工作上的事。 蓝晓瑛道了声不好意思，起身就要拎包：“抱歉啊各位，我得马上回单位一趟。有点小状况需要处理。” 陶梦卿：“有那么急么？先吃点再去啊。” 蓝晓瑛故意拿腔作态，看了一眼坐在那边始终一言不发的陈宴怀：“啊，我也不想这么卷，这不是有甲方坐在这儿么？是不是，陈总？” 江橙见状，赶紧跟着站起来：“我陪你一起回吧。” “江小姐跟蓝老师不是一个部门的吧？不是说，你早就不负责这个项目了么？” 华婷月有心挑衅，直接开口叫住了江橙：“我中午那会儿就说要跟江小姐一起吃个饭，了解一下项目上的事。怎么，晚上这都赶上点了，还要拒绝，是有什么不方便跟我和宴怀同桌而席的？” 江橙简直无语，这两人哪来那么大的脸，真以为自己是躲他们的？ 她躲的明明是唐慎骁好不好！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为什么要躲唐慎骁？ 之前是因为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跟段麟希在一块，可今天下午在车上那会儿，明明是唐慎骁主动把段麟希叫过来的！ 想到这里，江橙干脆把椅子一推：“谁说我要走了？只不过，我今天过来是要挨个感谢朋友们，在这段时间帮了我不少忙的。无论是晓瑛，梦姐，麟希，还有唐主任。倒是陈总和华小姐二位，呵呵。” 言外之意，这两人帮了什么？ 没少给她添堵才是真的吧！ 第130章 针锋 “我们没有帮你么？” 华婷月眉峰一挑，杏眼睁得大大的：“今天买咖啡的那个唐天——” “都在？” 听到身后一声沉韵又富有磁性的男声，众人停下话题，齐齐将目光转了过去。 是唐慎骁到了。 蓝晓瑛见状，赶紧让出位置：“唐主任，你来得正好。我台里有点事，先走了哦。那个，各位，不好意思失陪了。” 为免气氛继续尴尬下去，段麟希主动跟服务生要了新的杯子和碗筷。 他给杯子里满上清酒，递给唐慎骁：“哥，这杯你的，刚才橙子还说呢，感谢一下最近帮助过她的朋友们。你不在，这酒啊，差点没给倒地上。” 江橙有点尴尬，桌子下面猛踢段麟希了。 段麟希笑：“没事，我哥又不是不能开玩笑的。” “橙子？” 与此同时，唐慎骁和陈宴怀几乎异口同声。口吻揣着怀疑，脸上的表情却都沉沉的。 段麟希：“怎么了？大家不是都这么叫她么？对吧橙子？” 江橙点点头：“哦，行，怎么都随便。” 陶梦卿打圆场：“橙子好，橙子亲切。不过这酒就算了，慎骁身上还有伤。还没拆线是吧？” 唐慎骁点了下头：“明天换药顺便拆。” 陶梦卿的目光落在唐慎骁的衬衫上，表情微微一顿：“明天行么？这……是不是还渗血呢？” 左肩靠近手臂的那一块地方，江橙发现那里有铜钱大小的一块痕迹，甚至还有些暗红的颜色。 唐慎骁瞄了一眼，用手随便压了压褶皱：“不是，一点脏的。” 江橙下意识看了一眼面前的酒杯，自己用过之后，上面有半圈豆沙色暗红的唇膏颜色！ 那不是血，而是自己今天不小心睡着了，蹭在他肩膀上的唇膏和——口水渍！ 哎，餐厅的地砖铺的那么平整，连个可以供她钻进去的地缝儿都找不到。 “唐医生，我这里有污渍笔。” 华婷月好心从包里掏出一支白色的像荧光笔一样的东西。 里面是那种按压式的干洗清洁剂，一般弄到脏的马上用它涂一涂，回去会容易洗干净。 “谢谢。” 唐慎骁接过来，站起身。 陶梦卿也跟着站起来：“我陪你过去，我帮你弄吧。” “不用，我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你帮我把江橙子敬的酒喝了吧。” 江橙子？ 一桌人面面相觑。 江橙是她的名字，中规中矩的。橙橙是比较亲昵的称呼，一般是长辈这么叫她。橙子显得亲切，朋友们也可以这么称呼她。 但江橙子是个什么鬼？听起来像个带有一点鄙夷色彩的绰号。 “怎么？你不是说谁便叫么？” 唐慎骁抬了下眼镜，转身便走了。 他的情绪似乎不怎么好，说话也带点火药味。江橙觉得，这不是自己的错觉。 因为陶梦卿似乎也看出来了。 她拿起酒杯：“好了不管他，我们吃我们的。这杯酒，橙子，我就替慎骁——” “算了梦姐，”江橙一把将酒杯夺了下来，她看得出来，陶梦卿是真的不胜酒力，前面就那么一小杯，脸都红透了。 “大家都是朋友，不用那么计较小节。我自己敬的，我自己替唐主任喝了，就当他接受了我的感激。” 说完，江橙一口气干了进去。 清酒后劲大，前面几杯都没怎么样，但质变到量变后，就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了。 上一次见到江橙这样子喝酒，陈宴怀想，大概也就是几个月前吧。 他跟江橙还没分手的时候，每次有聚会或者应酬的时候，都是江橙帮他挡。 他胃不好，车祸手术后用药多，肝和胃都有损伤，所以江橙对他照顾得如是心细—— 陈宴怀微微有些失神，随后就看到段麟希站起来跟服务生要酸奶。 他这才突然恍惚想起来，以前每次吃饭的时候，江橙只管帮他挡酒，而一直叫人上酸奶解酒养胃的人，好像都是段麟希。 原来江橙之前说的那些话真的不是开玩笑的，陈宴怀的心脏莫名被一阵揪痛。 她说她厌倦了他，厌倦了这段感情。 放下所有的不甘心去止损之后，她才意识到她在他身边这些年，从来没有真正感受过什么是被爱。 原来这世上，任何一个男人都可以做的比他陈宴怀更好。 “不用，我去个洗手间。” 江橙摆摆手，快步走开了。 陶梦卿有些无奈：“说好了都是自己人，随意点的嘛。这一个个的，谁跟谁较劲呢？” 说着，她故意把目光落在陈宴怀的身上：“陈总，是不是你们太唐突了，跟气氛有点格格不入啊？” 陶梦卿是那种性格特别直率的人，有什么就说什么，想什么就干什么，哪里会管陈宴怀心里痛不痛快？ 而且，对陈宴怀做人做事的风格她已有些了解，站在江橙的立场上，多半也直接把陈宴怀当成桌面上的脏东西来对待了。 华婷月也是聪明人，当然听得出陶梦卿的阴阳怪气：“陶医生，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我们碰巧遇见了，都是朋友，坦坦荡荡，有什么不能好好坐下来吃顿饭的？江小姐推三阻四，难道不是因为自己心里有鬼么？我倒是无所谓的，毕竟宴怀以前的事对我来说并不那么重要。他——” “你以为你们的事对橙子就很重要了？” 陶梦卿遇强则强：“她可不是在这儿躲你们，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她是不想双方尴尬，你们在背后弄她朋友的事，她又不是不知道。要是双方当面把话说的太开，谁心里真有鬼还说不定呢。” “陶医生，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华婷月与陈宴怀相视了一下：“我什么时候针对过江小姐的朋友了？你只指蓝老师么？我来到文宴才几天，跟蓝老师对接的一向也很愉快。如果她觉得哪里不适应了，以她的个性，刚才我们见面的时候，她怎么不当场提出来呢？” 陶梦卿懒得跟他们绕弯子：“华小姐可真是太有自知之明了，你也知道柿子挑软的？不过蓝晓瑛刚才都已经告诉我了，文宴有个叫唐天野的男艺人吧，你们故意把他从项目里踢了出去，难道不是故意为难江橙么？” “你说唐天野？” 陈宴怀眉头瞬间皱紧。 第131章 到底是谁把人换了 江橙趴在马桶上吐了一会儿，走出洗手间时，看到唐慎骁站在洗面池边等着她。 肩膀的衬衫处湿湿的一片，显然是已经用去污笔处理过了。 江橙抿了下嘴唇，将目光从那个位置移开。 她抽了一张擦手纸，蹭掉嘴唇上残留的豆沙色红印子：“那个……是我的唇膏，抱歉。” “你用不用再大声点，让所有人都知道？” 唐慎骁偏过半个肩膀，把洗面台的位置让了出来。 江橙确实急于洗一把脸，她觉得面颊又热又燥。 冷水激过之后，人也清醒了不少。 她抬头看向镜子，发现唐慎骁始终站在她身后没走。 “唐主任，你……” “你跟段麟希……”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隔着一面镜子对视着对话，话题自然也像跨越了一个次元一样。 江橙咬住刚刚松开的嘴巴：“不是你叫他来接我的么？” 唐慎骁沉默。 江橙用力吸了一口气：“唐主任，其实我不是很明白——” “你不用太明白。” 唐慎骁转开脸，用食指关节习惯性地推了一下眼镜：“我只是临时有点事要离开。” 江橙不能认可：“那你可以叫醒我的。我只是睡着了，又不是死了。” 唐慎骁：“没有，正好麟希的电话打进来，就在附近。” “可你，不是不喜欢我跟他走太近么？” 江橙微微有点上头了，酒精的作用下，她的语速加快了。 “大家都是成年人，我没有义务也没有资格管别人的事？” “所以你就把我交给他了？” 江橙心里不是很舒服：“唐主任，我想你可能没有弄清楚一件事。不管我要不要跟段麟希在一起，都是我和他的自由。并不是因为你允许，或者不允许。” 难道就因为他警告了自己几句，她就应该跟段麟希保持距离？ 过后他想开了，觉得不想反对了，于是又主动“撮合”起来？ 在这整个过程中，她江橙又算什么呢？ “我不是谁的物品，也不一定非要听命谁的意见。我跟不跟段麟希在一块，也不取决于你支持，或者反对。我……确实很感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帮助，我可觉得你有点不太尊重我。” 江橙低着头，双手在包上搓了又捏：“我希望，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谈论这个话题。刚才那杯酒，我敬你的，也替你喝了。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接受了……” “你这也算喝了？明明都吐了。” 唐慎骁挺着肩膀，舒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似乎也温和了几分。 江橙轻轻啊了一声，略有些不知如何招架。 她一直觉得唐慎骁这个人真的蛮怪路子的。你跟他开玩笑吧，他板着一张脸跟你讲原则讲道理。 等你跟他认真起来的时候，他反而会开些玩笑了。 认识这么久了，江橙依然觉得好像每一次都是跟他初次见面一样。 “那我回去再敬你。” “算了，倒地上吧。” 唐慎骁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腕表：“我还有点事，不吃了。帮我跟他们打个招呼。” 说完，唐慎骁头也不回地走了。 立秋之后，夜里的风有点凉。 唐慎骁也没叫车，一个人沿着灯红酒绿的夜色，往前走着。 来到一个会所门口，他找到一个穿着灰色夹克衫的中年男人，留着邋里邋遢的胡茬，眼睛却很有神。 他猜测这就应该是自己要找的人，于是主动上前打招呼。 “是乔三哥么？我是老欧介绍来的。” “哦，唐医生是吧？” 乔三哥伸出右手，指关节上缠满了绷带。 那双手，一看就是匠人的手。 “听说你有个东西要修？” 唐慎骁点点头，从口袋里取出一个透明袋子，里面是四分五裂的玉观音。 乔三哥看得直咂嘴：“你这也太碎了啊。” 唐慎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有点麻烦，所以叫老欧帮忙找了个有金刚钻的大师。” “上品好货啊，得个小百来万吧？来路正不正？” 乔三哥这种人，明显是游走在黑灰地带的三教九流。 他能修复各种瓷器古董，自然也就能走通一些不常规的路子。 这种么，大家都心照不宣了。 唐慎骁点点头：“东西是正路来的，三哥放心。主要是好兆头不想破了。持玉的人，很重要。” 对方哈哈大笑：“您不是大夫么？怎么也信这个？” 说着，他捻起一块碎玉，对着灯光通看了几眼，然后摆了个OK的手势。 “最快一星期，价钱么……” 乔三哥在道上办事有自己的规矩，基本上不会明码标价。 而且接人的委托，多是看缘分。钱多钱少，委托人自己决定怎么赏。 唐慎骁之前就从欧莫洋那里打听到了乔三哥的规矩，于是二话不说，直接从手腕上摘下了表。 “哟，这个可贵重了。” 乔三哥是识货的人，也不贪大：“我可找不了零。” 唐慎骁扶了下眼镜：“不用找零了，我来都来了，再跟三哥买条消息吧。”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 …… 江橙回到位置上时，陈宴怀和华婷月都已经不见了。 她有些错愕地看着段麟希和陶梦卿，两人的表情都有点怪。 江橙清了清吐哑的喉咙：“那个，你们别这么看着我啊？唐主任说他有点事先回去了，这也没什么意外的。我这才走一个人，你们这都走两个了。” 本来这顿饭就是他们四个好好吃着的，多余的人多余散了只有来得轻松。 江橙吐得胃难受，看到豚骨拉面已经上来了，热腾腾的，忍不住赶紧夹了两筷子。 “橙子，那个……唐天野的事，我前面有听晓瑛说起过。” 陶梦卿看了一眼正在炫面的江橙，听口吻，有点怪怪的。 江橙顿了下筷子：“是啊，我中午那会儿在单位，跟晓瑛商量过。说是直接找唐主任是不是有点太唐突，于是晓瑛说正好今晚约了你，想请你帮个忙的。怎么——” 江橙恍然一下：“你该不会是还没跟唐主任说，倒先跟陈宴怀他们两个说了吧？” “橙子，”段麟希作为一个局外人，但这会儿估计来龙去脉也都听明白了，“刚才梦姐确实问宴哥了，但不是宴哥和那个华小姐要把人换下来的。而是——” 第132章 谁针对你了？ 江橙把嘴里的面囫囵咽了下去，噎得胃里一团胀。 “不是，你别卖关子了，到底怎么回事？” 江橙睁圆了双眼，不由得跟着紧张了起来：“不会是因为温雅雅遭袭击的事跟唐天野有关吧？难道是什么私生粉，或者——” 陶梦卿拍了拍江橙的肩膀：“行了你快别开脑洞了，江大记者。跟那些都没关。是慎骁提出的，他说唐天野的培训技能不过关，不同意他加入真人秀。说他们急诊室每天都是跟死神抢时间打交道，当不了幼儿园。” 江橙手里的筷子啪嚓一声掉在地上：“什么？” 段麟希也点了点头：“我也是听宴哥这么说的，确实是我哥主动跟他们文宴的人提出的要求，要把那个天什么？就那个年轻的男艺人给从项目里剔出去的。” 当着陶梦卿和段麟希的面，陈宴怀和华婷月难道会在这种事情上撒谎么？ 江橙的心脏微微一阵揪紧，想起今天在三院偶遇唐慎骁的时候，自己聊起这件事，他的态度轻描淡写，仿佛举手就能给她一个合理的答复。 他的一举一动，仿佛都跟这件事全然没有关系一样。 可他是怎么当着自己的面，脸不红心不跳说出那些话的？ “可是，我哥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段麟希也表示很不能理解：“他之前认识那个男艺人么？” 陶梦卿单手撑着下颌：“其实我也看过那些艺人的培训录像，唐天野就是个子最高的那个男生吧？说实话，他的表现在那群人里面真的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为什么慎骁会针对他呢？” 江橙没说话，低下头，大口大口吃着面。 随后就起那杯清酒，自己抬手给倒满上了。 段麟希想拦，却没拦住，只好拿过一瓶酸奶劝道：“橙子，你……你慢点，你先喝点酸奶。” 江橙摆摆手：“没事，我饿了，你让我先吃饱。” 人在情绪非常激动的时候，确实会出现这种机械化进食的冲动。 江橙真的想不明白，唐慎骁到底想干什么？ 他针对唐天野，难道就因为知道自己跟他有那么一丁点私交？ 是不是她江橙身边只要出现异性，不管什么身份，什么年纪，在他洁癖的唐大主任眼里，就都跟沙子一样容不下去？ 他到底算是什么意思，又不是他爹，凭什么爹味这么重！ “好了橙子，你别喝了！” 陶梦卿抢下江橙手里的酒杯：“你别介意，慎骁有时候的思路就是非常人能想明白的。我觉得，你分析的可能也不是没有道理。或许慎骁是觉得，你跟那个小艺人走得太近了，麟希会觉得不太开心——” 段麟希直接蒙了：“梦姐，这话可不能乱说啊！我可没有这么心胸狭隘，而且我要追橙子我就光明正大地追啊，怎么可能让我哥出面去为难其他竞争对手？而且那个男生，才多大啊，我认都不认识。” 江橙一拍桌子：“行了都闭嘴！” 她有点醉了，舌头都开始不听使唤了：“梦，梦姐，你给唐慎骁打电话，你问他，到底为什么！我到底怎么得罪他了，犯得着让他这么厌恶我么？唐天野总共才跟我说过几句话，他为了我外婆的事，差点连自己的老板都得罪了，冒这么大风险，现在就因为我——”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是因为你？” 唐慎骁去而复回的事，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江橙愣在原地，当即酒醒一大半。 “唐……唐主任？” “麟希，把钥匙给我，你俩先回去，我单独跟江记者说几句话。” 唐慎骁冲着段麟希伸出手，车是他之前留给他的。 段麟希赶紧哦了一声，将钥匙交还出来。 陶梦卿轻轻拽了下唐慎骁：“慎骁，你别太激动，橙子是喝多了。她就是不明白你的做法，你好好跟她解释下就行了——” “我知道。” 唐慎骁并没有多停留，直接上手把江橙拽向洗手间的方向。 段麟希整个吓傻了眼：“不是……梦，梦姐，我怎么觉得我哥这个架势，像是要揍她一样！我们不跟上去真的没问题么？” 陶梦卿的神情有点恍然，似乎觉得哪里不太对，但又说不出来。 就觉得心里一阵阵堵的难受—— 恰好这时候，桌上的手机响了。 是江橙的手机，电话是蓝晓瑛打过来了。 陶梦卿看了一眼，替她接听了：“晓瑛，橙子去洗手间了。嗯，情况稍微有点复杂，你什么事？不急的话明天再跟她说吧。她现在……嗯，可能过一会儿也不会方便……” 蓝晓瑛：“哦，没事，就是想告诉她一声，刚才我们这边接到文宴对接的文件了，说要把唐天野重新安排到项目里。我估计是你们在桌上谈妥了对吧？” 陶梦卿沉默了几秒：“谈是谈了，但……谈不上谈妥。总之就是，回头再说吧。” …… 江橙被唐慎骁逼着灌了大半瓶的矿泉水，冲到马桶里又吐了一阵昏天暗地。 最后整个人虚脱地靠在盥洗室的墙壁上，软得像摊烂泥一样一个劲儿地打嗝。 唐慎骁走到她面前，面无表情地睨着她：“闹够了没有？” 江橙酒醒大半，颓废之下，心气也泄了不少。 她机械地摇了摇头，随即又点了点头。 “唐慎骁，你为什么总针对我……” 江橙从他手里接过一张柔软的纸巾，擦了擦眼角。 “你听不懂人话么？我根本不知道你认识唐天野，谈什么针对？” 唐慎骁下意识抬手腕，才想起来那块手表刚才已经被摘下去了。 “我不相信你是真的觉得唐天野表现的不好，”江橙讪讪别开头，“他的压脉带绑起来很地道，比那种连鞋带都要助理才能绑好的208万，不知道要强多少了。你分明就是在针对他。” “所以我针对他，跟你有什么关系？江橙，你是个闲事就要管，不累么？” 唐慎骁冷声道。 “他是我朋友，他受欺负我当然不能坐视不理。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的性格。” 江橙抬起眼睛，寸步不让。 第133章 他是我弟弟 “所以作为你江橙的朋友，是什么了不起的荣耀么？我怎么不觉得自己也享受到了这个便利？” 唐慎骁把江橙从地上拖起来：“凉。” 江橙赌气，加上酒劲儿，整个人晃得东倒西歪的。 “你要享受什么，你又不是我的朋——” “所以我吃饱了撑的帮你这么多忙是么？” 唐慎骁瞪了她一眼。 江橙也觉得这话说出来可能会有点伤人，于是紧急吞了后面半句。 “所以，你要不要解释一下你到底为什么针对唐天野？” 江橙揪着话题不依不饶。 “你都已经说我是针对他了，我还有什么好解释？” 唐慎骁大手抓着江橙的一条胳膊，力度有点大。 江橙被捏的生疼，却不敢出声。 刚才借着酒劲儿大肆叫嚣的劲头，这会儿在唐慎骁面前瞬间萎了。 他拽一步，她蹭两步。 感觉好像是个被家长从酒吧里拽出来的不良少女一样。 回餐桌上拿了手机，江橙看到陶梦卿和段麟希都已经离开了。 手机上有蓝晓瑛的消息，问她怎么样了，同时还告知了她唐天野已经被请回项目的消息。 今天晚上八点整，三方同步了项目的最后名单，不会再改动了。 江橙不可思议地抬起头，看向唐慎骁。 “唐主任，唐天野的事——” “不是你让我帮忙的么？别一副好像是我做错了事被抓包改正的样子。” 唐慎骁冷冰冰地瞪了江橙一眼，晃动手里的车钥匙。 “去哪？” 江橙低头抿了下唇：“我想回家。不过，我得先回趟单位。” 今天下午她本来就是要回单位的，冯芸在群里发了通知，说这周五要交一个季度报告。 江橙的笔记本电脑一直放在单位，所以她想还是最好还是回去一下。 “周五还加班么？” 唐慎骁随口道。 江橙：“商务部其实也没有严格的工作时长。” 唐慎骁：“所以今天就当练酒量了？” 江橙低下头：“唐主任，刚才不好意思。” “我也经常在背后说你，扯平了。” 唐慎骁把车里的空调打着了，因为他发现江橙没有穿外套。 刚才吐脏了，这会儿被她涮了一水，团在怀里搂着的。 她人靠在副驾驶的座位上，薄薄的一片。 其实江橙的身材本不算是那种特别骨感的，只是这几天下来太忙碌太操劳。 饭没怎么好好吃，觉也没有正经睡。所以，人瘦了不少。 “他是我弟弟。” 等红灯的时候，唐慎骁突然开口，江橙的神经一崩，转过不可思议的脸。 “你，你说什么？” “唐天野。” 唐慎骁睨了江橙一眼：“你甚至都没有发现他跟我同姓？” 一瞬间，江橙的嘴巴直接撑成了O型！ 难怪！她之前就觉得唐天野跟唐慎骁长得还有点像么！ 五官轮廓，都是精致棱角分明那一挂的。。 只是唐天野年纪小，气质更嫩一些。 “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我爸当初爱上了别的女人，抛弃了我和我妈。他是那个女人生的，比我小十一岁。我们之前没见过。” 唐慎骁目不转睛地盯着前路。 车厢里的空调开始升温，出风口的暖流在江橙垂肩的长发上丝丝飘动。 空气中，酒精的气息甜腻腻的。 江橙低了低头，只觉脸颊有些发烧：“抱歉，我之前误会你是针对我才——” “我没有针对任何人，包括唐天野。我只是，没做好面对的准备。”唐慎骁说。 江橙表示理解：“我明白，其实我也有个这样的弟弟。是我妈在我爸出事后，跟别的男人生的。也比我小很多，我也从来都没见过。” 可即使这样，苏虹竟然能说出希望她好好关照这个素昧谋面的弟弟的话来，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有些做父母的，总觉得生恩大于养。好像给了你一条生命后，就承了不知道多大的恩情一样。也没有问过小孩子要不要活在这个世界上。” 江橙之前好像听过一些关于唐慎骁的事，说他父亲离开后，妈妈得了很严重的抑郁症。 于是他被送到了姨妈家里，跟段麟希之间的关系，虽是表兄弟，但胜于亲兄弟。 江橙想，他应该是做到了一个操心的长兄该做的一切。 可是却在面对自己亲弟弟的时候，甚至连见面相处都会纠结。 他不是个很容易被人看穿的人，但他的个性里，同样有着普通人无一般的软肋和在意。 “可是即便这样，你最后还是选择让步了？晓瑛说，最终的嘉宾名单已经确定了，是你跟文宴那边说的吧？” 心里蓦然涌起一股暖流，江橙感同身受的事，唐慎骁在面对这件事的立场和纠结之间，最后却选择不动声色的让步—— 仅仅因为，自己作为唐天野的朋友，有求于他么？ “你什么时候能改改自作多情的毛病？” 唐慎骁用余光蔑了江橙一眼：“我不让他参加，你觉得是为了你。我让他参加，你也觉得是为了你？” 江橙红了红脸：“那我实在没想到你们原来是这个关系啊？这世界上姓唐的多了，我怎么会知道他是你弟弟？对了，这事唐天野知道了么？” 唐慎骁嗯了一声：“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也可能那老王八蛋跟他提过。” “但你……并不打算公开，也没打算就这么认了这个弟弟是不是？” 江橙小心翼翼道。 “你要是想劝我，就从侧边门滚下去。” 唐慎骁冷冰冰地说。 江橙赶紧摆手：“我没那么圣母，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就像我妈现在要是真把我那个弟弟领到我面前来了，我也接受不了的。” 江橙想象不出来当时唐慎骁面对离开的父亲，重病的母亲的时候，是怎样一种状态和心情。 但她总是见过十岁那年的自己的—— 当苏虹摸着肚子跟继父谈论起孩子性别的那一刻。 不管他们还要不要她，江橙自己就已经意识到，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车子穿过前面的路口，停在了云江电台大门前。 “你自己进去么？” 唐慎骁问。 第134章江城和江橙都很美 江橙不太明白唐慎骁的意思：“难道，你是要……陪我一起进去么？” “我没进过电视台。” 唐慎骁把车熄了火，摘下了安全带。 他不像是个很有好奇心的人，江橙想。 但她找不到理由拒绝。 江橙来到办公室，打开电脑发报告，唐慎骁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摆弄着她桌子上的一缸斗鱼。 江橙说，是同事送给她的。 蓝白相间，波光粼粼，让人一眼惊艳的品种。 “可惜只能养一条。” 江橙一边弄报告，一边说：“斗鱼生性好斗，撂在一起就会打得不死不休。” “一公一母呢？” 唐慎骁若有所思地问。 江橙想了想：“应该也会吧。两个不同性别的斗鱼在一起也是会闹得很厉害的。听说即使是在繁殖期，只有短暂休战的那一点点时间……” 真正的相爱相杀，莫过于此。 江橙点下回车，把邮件发出去后，伸了个懒腰站起来：“可能这就是这种生物的特性吧。过于华丽，自身的光芒耀眼，就包容不了任何人了。” “所以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你只能掩下自己的光芒，成为斗鱼身后那条永远只能飘摇的背景水草。” 这是唐慎骁第一次跟江橙谈起陈宴怀的话题，没有讽刺，却直刺内心。 江橙垂了下眼睫，点点头：“或许吧。可能真的到了离开的那天，我才真正意识到，原来我也是一头同样光彩华丽的斗鱼。” 跟陈宴怀在一起的八年多，她不知不觉地自断羽翼，磨光了鲜艳带刺的鳞片和尾鳍。 可最后，光秃秃的她却终究也只能落得被鄙夷被嫌弃的下场。 就连离开的勇气和坚定，直到现在也没有给陈宴怀真正相信过。 真正好的爱情，从来都不应该是这样的。 “你应该去找另一条斗鱼，势均力敌。” 唐慎骁说：“我想，如果两条都足够聪明，只会互利共赢，不会不死不休。” “或许吧。” 江橙关掉电脑，拿起手机。 “这就结束了？” 唐慎骁问她。 江橙点点头：“是啊，我本来就只差个报告没发。几分钟的事而已。” 时间刚好过九点，除了几个特殊的部门，大部分办公室都已经人去灯熄。 见江橙已经打算起身走了，唐慎骁表示，自己好不容易来参观一下电视台，没想到最后变成参观水族馆了。 “对了，我有个地方，你跟我过来！” 江橙灵机一动，直接拉住唐慎骁的手。 穿过三条走廊，翻到一个阳台上面。 江橙说，这里有条小路，除了保洁人员，平时都不会有人走的。 “所以，这是又到了攀岩馆么？” 唐慎骁表示，难怪上次在医院外面的便利店里，看她爬房顶爬的那么溜。 江橙红了红脸：“这是我的秘密基地，只有晓瑛和飞哥知道。从这边过去是档案室，你也知道档案室这种地方，平时一般也是没人的。” 江橙表示，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秘密基地。平时用来骂骂傻X领导，吃点同事的瓜，难道你就没有—— “我有宿舍。” 唐慎骁表示，虽然很多时候，都是被病人占着的。 “看吧！这里是不是别有洞天！” 江橙把唐慎骁带到一个大约十平方米的小露台上，掀开保洁大妈的宝藏油毡纸，从里面拽出一叠纸箱子。 “来，先物尽其用，回头给人家收拾好就行。” 前面刚下过雨，露台的地面还有点湿。 江橙把纸壳箱子垫好，拉着唐慎骁坐下。 “你看这里，是能俯瞰到整个江城夜景的。” 随着江橙手指下去的那一片，灯火繁华，耀夜明星。 江橙兴奋地表示，她当初来到云江台实习的时候，就因为彻底爱上了这个夜景，而决定一定要努力留下来。 “江城多美啊，可谁又知道这美丽繁华的背后，隐藏了多少见不得天日的罪恶，蠢蠢勾兑着。” 江橙说，她当记者的初衷，就是为了伸张正义还原真相啊。 “江城夜景……江橙，确实很美。” 唐慎骁收回目光，清冷的眼镜片上倒映着整个江橙的灯火通明，眼眸里牵出的一丝温柔，却只映着身边女人的侧脸。 “你说什么？” 江橙恍惚了一下，心跳骤然加速。 唐慎骁迅速别开脸，轻咳一声道：“嗯，我说江城……夜景，很美。” 江橙歪着头微笑：“我家我取这个名字，很多人都觉得，大概是因为我生于江城，长于江城的意思。其实只是因为我妈怀我的时候爱吃橙子。” “这么草率。” 唐慎骁扶了下眼镜，将余光转开，又转回。 以江橙现在的年纪和阅历以及自身的气质来看，她早已不适合用“天真烂漫”这样的词来形容。 但此时此刻，他真的找不出一个更加贴切的词语。 “冷么？” 夜里的风夹杂着昨日淅淅沥沥的雨水的味道，在天台混合着泥土和苔藓的气息。 唐慎骁被江橙腮边吹乱的发梢打扰了心神和视线，如果他不主动问点什么，脑袋可能会一片空白。 而他，最不能容忍和接受的，就是自己的脑袋一片空白。 “还好。” 江橙看着手机里的倒计时，又抬头看看远处的大楼。 “你把眼睛闭上。” 唐慎骁闻言，不免皱了眉头：“干什么？” “你就相信我一下嘛，我又不可能把你从这里推下去的。” 江橙拽了拽唐慎骁的衣袖：“就闭一下，闭一下。马上就好，数十个数！” 唐慎骁摘下眼镜：“摘眼镜行么？我近视厉害，摘了什么都看不见。” 江橙哎呀一声：“你这人真无趣。” 眼看着时间就要到了，她踮起脚尖，将双手遮在了唐慎骁的眼睛上。 她手上有股特别的香氛，像是栀子花混杂着甜橙之类的果香，是护手霜或洗手液的味道。 唐慎骁微微颔首，压下了喉咙里的滚动。 他能透过她微微颤抖的指缝间，看到一片狭长的五彩缤纷。 原来，世界那么大，在她的掌心里，也就只有那么小一点点。 “三二一，你看！”江橙松开手，欢笑起来。 第135章 档案室里有人 对面的金融大厦，每天晚上九点半开始准时亮起灯秀。 静谧的夜空下，如同一盏幻彩的魔方，美轮美奂。 江橙兴奋地指着说：“我说的就是这个，从上半年开始的，晓瑛跟我说起过好多次。我回云江台之后还没机会看呢！真的是一秒钟都不——差。” 最后一个音被江橙生生咬吞了下去，她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因为她也不知道唐慎骁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突然转过身，正面对着她。 他们之间的距离就这样被异样拉近，灯光照打在两人脸上，呈现出红的紫的绿的光斑。 五官精致的棱角被浸润出各种层次，那一瞬间，世间万物好像都消失殆尽了。 只剩下彼此的心跳，缠燎着呼吸。 唇齿相对，目光骤然迷离纠紧。 “唐……” “你头发上有东西。” 唐慎骁抬起手，在江橙头顶的发缝处，摘掉了一根线头。 戛然而止的气氛，却已经被彼此心照不宣地烘托上了另一个节奏。 江橙摒着几乎要脱口跳出来的心脏，不断地暗示自己—— 刚刚那一瞬间，应该就是心理学上所说的吊桥效应吧。 夜色，灯光，天台，迷离的雨后，难得片刻的偷闲和清净。 所有一切的都是氛围加持的错觉—— 即便是她和唐慎骁，这两个完全没有可能性的人，也会在那一瞬间产生虚妄的火花。 “时，时间不早了，唐主任，我们是不是该走了？” 江橙语声音哑哑的，心跳还绷着紧张。 “嗯。回去吧。” 唐慎骁直起腰身，长出一口气。 他没给江橙看出丝毫克制的态度，脸上的表情很快又恢复了一切正常的样子。 将天台上的纸箱子重新整理盖好，他们把江城的夜景就这样一并留在了原地。 连同刚才那场说不出口的“意外”，可能因为呼吸太灼热，心跳怦然的速度让江橙几乎产生了一种错觉—— 有没有一刻，他们好像真的亲吻上了？ 从天台下来，是电视台的档案室。旁边的小窗钻进去，门和走廊都很狭窄。 但令江橙意想不到的是—— 档案室竟然有一盏灯开着？ 好奇怪。 她向身旁看了唐慎骁一眼，彼此心照不宣的怀疑。 因为他们刚才从这里经过的时候，门绝对是锁上的，而且灯也没有亮。 “有人在？” 江橙倒吸一口凉气。 档案室属于特殊部门，一般来说如果有人要过来调资料，肯定都是由各部门领导层层签字，层层审批，然后拿着流程单，到档案室的行政人员那里去申请调看的。 怎么可能在大半夜的一个人潜入进去？ 看这种架势，十有八九是“撞了鬼”。 江橙不敢贸然进去，她拽了下唐慎骁的衣袖，压低声音道：“我们去找保安吧，可能是进贼了。” “贼会偷档案室么？” 唐慎骁不以为然。 他叫江橙先别紧张，他进去看看。 “不是……唐主任你，你小心啊！” 没等江橙反应过来，唐慎骁竟然已经挺身进到档案室里了。 可他似乎没有注意到门口有障碍物，竟然直接踢倒了一个垃圾桶！ “谁！” 就在这时，里面突然发出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 江橙大惊失色，赶紧跟着唐慎骁冲进门去。 对方是用手机的手电筒功能照的明，见状立刻反身躲到后面的那一层架子后。 可能是动作太大了，被他不小心撞到的铁架子竟然整个压倒了下来。 “当心！” 唐慎骁回身回护江橙，可没想到的是，对方竟然主动用肩膀扛住了那台铁架子！ 就这样，一个安全的三角形被抬架起来，江橙顺利脱身，可再追过去的时候，那人就已经不见了！ 整个过程中，对方都没有给江橙和唐慎骁看到脸！ “是从这个小门出去的。” 江橙跟上前，不由得紧张起来：“可是这里通向天台的路，一般人并不知道啊。” 她的问话并没有得到唐慎骁的回应，于是江橙反身过去。 看到唐慎骁正捡起地上掉落的一本档案，用手机的光照看着。 “唐主任？” 唐慎骁回神过来，哦了一声，随后把档案柜门关好：“没看到他逃到什么地方了？” 江橙摇头：“应该是去了我们刚才的那个天台，这里只有这一条路了。奇怪，他怎么会知道——” “没什么奇怪的。”唐慎骁道：“人家既然是有意潜入，自然会提前就把所有的路线踩好点。你没有看到过人到这里，不表示就真的没有人知道。” 江橙想了想，觉得好像也挺有道理。 但这件事既然发生了，总要跟台里说一声的吧。 也不知道对方带走了什么没有。 “对了，他刚才看的是什么档案？” 江橙记得唐慎骁捡起来的时候好像是翻了一眼。 “我没看清楚，随手塞进柜子里了。” 唐慎骁转开眼睛：“不过，我觉得那个人不太像穷凶极恶之徒。” 江橙也这么觉得，毕竟刚才那一瞬间，对方绝对是故意帮她把柜子挡了下来。 否则江橙这会儿肯定是要受伤的。 “走吧，去保安室吧。” 江橙退出档案室，却发觉身后的唐慎骁顿了一下。 “怎么？” 唐慎骁摇摇头：“没什么，对方刚才救了你，你却还要举报他？” 江橙也很无奈：“可是我没办法的。现在门开着，东西被人弄乱了。明天行政的老师过来，肯定也是会报查的。我们两个进来，如果不报备，岂不是说不清楚了？” “那我作为一个外人，跟着你进入到电视台内部大摇大摆，这个行为本身也是违规的吧。” 唐慎骁提醒江橙道：“你不是说那个李主任跟你一直不对付么？这种事要是被他抓到把柄，可能对你没有好处。” 江橙轻轻啊了一声：“那，那怎么办？” “门是电子锁，又没有撬坏的痕迹。这些档案我们把它规整好，重新放回柜子里，明天就算是档案室的人来了，也不会有人发觉。这件事，就让他不了了之好了。” 唐慎骁提议道。 第136章 走了 江橙没有多想，自己现在身在台里的状态，本来也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但收拾案卷的时候，她稍微留心了一下这几本卷属的年份。 不过说来也怪，新闻调查的目的本来就是为了把真相公诸于众的。 想要找寻当年的一些事件轨迹，难道不是上网就能查到的么？ 是什么样的隐情，会让人大半夜的跑来这种地方冒险？ 而且刚才看那个男人的身型，总感觉很熟悉。 不过本来就是台里的人可能性大，熟悉也很正常吧。江橙想。 从台里回到家，已经快凌晨了。 江橙洗了个澡，很快就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面红耳赤的梦，多余的细节都是不可描述的。 朦朦胧胧中，她看不清梦里人的脸，伸手只触碰到了一块冰凉的眼镜片。 江橙在梦里惊醒，脸红的发烧。 身边戴眼镜的异性不算多，她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个梦，也知道对象为什么会是他…… 江橙上楼之后，唐慎骁始终没有离开。 车停在楼下，抽了几支烟，等消息。 微信传过来，是乔三哥。 附带了一张照片，告诉他说，这个男人应该就是他一直在找的人。 【他俩是大学同学，毕业后最早都是在风云传媒当记者的。那件事之后，他俩就分开了，没过两年，风云传媒被云江台并掉了。有些员工离开，也有些人留下来，但大部分部门重组后，都转了岗。】 唐慎骁凝视着对方发过来的照片，将最后一口烟吸了下去，烟头掸掉。 他发了个谢谢，并告诉对方，随后欧阳会给他的账户打第二笔款。 【还有这个，也做好了。】 乔三又发过来一张图片，上面是已经修补好了的那枚玉观音吊坠。 唐慎骁顿了顿，回复说，自己一会儿就去拿。 江橙半夜醒来，莫名的有点睡不着了。 倒也不是完全因为刚才的那个梦，主要还是觉得心里像有什么事似的，慌慌的。 她起身倒了一杯水，隔着窗户往外看过去。 楼下那辆熟悉的车刚走，恍惚间让她对时间和空间产生了错觉。 明明已经过了两个多小时，却又好像只过了两分钟。 江橙心里有些莫名的失落。 在跟陈宴怀分手之后，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 早上五点半，江橙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医院打过来的电话，告诉江橙，外婆走了…… …… 人有生老病死，如月有阴晴圆缺。江橙不是没想到这一天终究还是到来，为此所做的所有努力，还是没能留住外婆。 她平静地挂断电话，梳洗干净，换衣出门。 外婆说过，走的时候也要看到她开开心心，敞敞亮亮的。 她不想让外婆担心，留恋，放不下。 来到医院的时候，殡葬公司的人已经早早为在了门口，一看到江橙，立刻纷纷递上自己的名片。 他们劝江橙节哀，老人年纪大了，尽人事听天命，而且江橙带着外婆在医院这边忙前忙后也折腾了有个把月。周围这些蹲点的人，也都看在眼里。 可他们就是吃死人饭的，就算是晦气，也没必要与人为恶。 江橙随便从一个大姐手里拿了张名片，表示自己按照外婆的心意，一切从简。 苏鹏一家三口赶到医院时，江橙已经做主帮外婆换上了寿衣，安排入殓。 这几个噗通噗通跪一地，哭声嚎啕震天。 只有江橙，始终面无表情地给外婆梳头发，理衣衫。 “好了别演了。” 她厌恶地站起身，冷冷瞥过目光：“外婆该留的东西都已经做好了分配，该你们的，我一分不要。但不该你们动的，你们想也不要想。” 江橙觉得至少现在还不需要什么律师，如果他们能听懂人话的话。 见江橙丝毫面子也不该，苏鹏轻咳两声，站起身来：“江橙，你这叫什么话，什么叫不该我们的？你外婆人走了，我是她的亲儿子。我告诉你，就是家里的一根针你也别想拿走。” 江橙抬了抬眉眼：“那就不是你说了算的了。” 外婆醒来的时候是有给到江橙一份遗嘱的，上面有明确说出，家里的两层老房子留给苏鹏一家三口，但乡下的老宅院子，交由江橙看守。 只能住，不能租，也不能卖。 那老宅子不值钱，江橙觉得外婆之所以会专门交代这一点，一定是因为那里对她来说有特别重要的意义。 眼看着舅舅一家贪婪如豺狼，只怕是连那点宅基地也不肯放弃。 江橙不想跟他们废话，直接开口报了价。 “老宅子市值最多二十万，我给你们三十万，房地契都过户到我名下。如果你们同意，等外婆出殡之后，我们就去把手续办了。” 这件事解决之后，江橙跟舅舅一家就再无瓜葛了。 “那不行，我们那老房子之后是要拆迁的。” 舅妈心眼最深了，恨不能一个头发丝都要算计彻底。 她表示，老房子破破烂烂的不值钱，但要是将来拆迁怎么办？ “要么，你一次性给我们两百万。” 舅妈冷笑着说：“要么，这房子我们也不过户，我们也不卖，就租出去。” 江橙心里一沉，厉声反驳：“外婆说了，不能出租。要么空着，要么自己住！” 舅妈双手一摊：“哦，她不同意啊？那你问问她啊？” “你——” 江橙双拳攥紧，然而就在这时，医院走廊的灯突然一闪一闪的。 舅妈吓得嗷了一声，直接扑到苏鹏身边。 江橙冷笑着想：果然亏心事做多的人，都是怕鬼的。 “两百万是不可能的。” 江橙又不是冤大头，何况现在要她一下子拿出两百万的活钱，也没有那么多。 她这边一口价，最多能给五十万。问苏鹏一家到底能不能接受。 “总之房子我不能同意你们租出去。如果你们坚持不肯过户，我可以每月付你们一笔租金，权当房子是我租下来的。” 江橙提出这个要求，是因为她一直相信，外婆之所以这样坚持，一定会有她坚持的道理。 第137章 肩膀的伤 苏鹏一家三口相视一下，几颗眼珠子叽里咕噜转，瞬间跟心眼子搅合到了一起。 “江橙啊，那你打算一个月付我们多少租金？” 舅妈阴阳怪气地表示，钱上的事，最好还是第一时间说清楚，免得将来弄出什么纠纷，让老太太也不安宁。 “你想要多少？” 江橙冷眼睨着这一家人难看的嘴脸，外婆尸骨未寒，晚辈就凑在一起为这仨瓜俩枣闹得如此难堪，江橙多一秒都不想多待。 “我建议你们还是一口气拿钱走人，五十万，不能再多了。或者，一家人回去再考虑考虑？我要给外婆安排后事了，你们要来，我不拦着，但你们要是还有点人性，至少等外婆安安心心入土吧？” 说话间，头顶的灯再次闪烁不已。 就好像外婆的灵魂不曾远走，能为江橙所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给她片刻清净，几许安宁吧。 走廊里的人都散了，江橙抱着手里的死亡证明书，眼泪才开始忍不住。 一只大手轻轻搭在江橙的肩膀上，唐慎骁前面故意没出来。 他知道江橙这时候的心情，一定很不希望给人看到她和舅舅一家相争难休的场面。 “如果恶人都会有恶报就好了。” 江橙没有回头，只是用手背狠狠擦蹭了一下眼角。 唐慎骁却说：“他们也不一定算是恶人，只是人性里最自私的一面被无限放大了而已。” 就算是血亲挚爱之间，黑白分明的利益和抉择，也一样是经不起考验的。 江橙点点头：“是，我也不恨他们，只是再也不想见到他们。哦对了，你们今天不忙么？” 江橙知道，今天节目进场，急诊室那边应该会很多事情要协调处理的。 她甚至都没有告诉蓝晓瑛，怕影响她的工作状态。 “他忙他们的，今天不是我值班。” 唐慎骁给江橙递过去一张纸巾，“没人规定我每天都要在，又不是拍我一个人的纪录片。” 江橙轻轻哦了一声：“我还以为，你要全场坐镇的。” “这个给你。” 唐慎骁从口袋里掏出一枚亮晶晶的玉坠，塞到江橙的手里。 那天段麟希送给她的，后来在跟陈宴怀的争执中摔碎了。 “你修好了？” 江橙惊讶地看着手里的玉坠，细看还是有些裂纹的，但修补的工匠很明显是个高手。 那些裂纹都被藏得很好，像天然形成的冰碎零花一样。 “我有个朋友是做这个的。” 唐慎骁表示，也算是半个同行。 日常工作都是修修补补的。 有的能修成，有的修不成。 但既然修了，就说明有修的价值。 “江橙，已经尽力了。” 唐慎骁低吟一阵，双关落地。 玉或有一碎，人早晚会死。 那么竭尽全力想要守护的，是对亲人的不舍和不甘。 但是，真的尽力了。 “我……” 江橙压抑的悲伤瞬间决堤，下一秒，她整张脸直接埋靠在了唐慎骁的肩膀上。 “对不起，我……就一会会儿。就一会儿。” 她哭到崩溃动容，心里却是充实又明澈的。 这一生，与外婆的缘分戛然而止。 往后了路，外婆已经给她装满了勇气。 “慎骁？江……江橙？” 陶梦卿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江橙心脏蓦地一顿，下意识直接推开了唐慎骁。 “陶医生……我……” “我听说了，橙子。” 陶梦卿一把将江橙拉过来，就势拽在自己的肩旁：“你心里难受就哭出来，晓瑛在下面忙着脱不开身，我都还没告诉她。我陪你。” 江橙心跳如擂，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余光扫过去时，她看到唐慎骁的背影已径自离去…… 陶梦卿是个心脏很大的人，虽然有些时候骄纵了一些，可一旦真的信任了，当自己人了，反而就真的不会想太多。 可此时此刻的江橙，已经没有当初的那种问心无愧了。 当晚守夜时，蓝晓瑛和闫飞都过来了。 江橙一个人在家弄了神龛，简简单单的。 外婆的遗像其实早就已经选好了，从她得知自己得了这个病以后，就已经偷偷准备了出来。 “葬礼是明天一早么？” 蓝晓瑛问江橙，说今天晚上要么她就不回去了，在这里陪着江橙守灵。 “不用的。” 江橙也知道蓝晓瑛项目开拍的初期，一定是非常忙碌的。 外婆没有多少社会关系，来的人也不会有多少。 何况殡葬公司已经包了大部分的流程，江橙说，也没有太多需要帮忙的地方。 但愿舅舅一家不要再来闹事，她就已经烧高香了。 还有就是…… 江橙不知道，苏虹会不会来。 “对了你们还没吃饭吧。” 江橙知道蓝晓瑛和闫飞都是一收工就赶到她这边来的，估计饭都没来得及吃一口。 于是她叫了些简单的外卖，这会儿差不多已经送到门口了。 蓝晓瑛说不用了吧，这边的习俗，不是说在守灵的时候不食不饮的么？ 江橙摇了摇头：“外婆要是在天有灵，一定希望咱们都能吃的饱饱的。” 说话间，外卖的门铃也响了。 蓝晓瑛叫了闫飞一声，让他去开门拿外卖。 江橙把茶几放好，东西铺上。 “随便吃一口，我就不招待了。” 蓝晓瑛摆摆手：“别说这种话了，谁跟谁啊。飞哥，那个筷子还有么，袋子里。” “有。” 闫飞侧过身，刚想歪下肩膀去捡，突然脸色变了一下，五官一阵拧紧。 “怎么了？哪伤到了么？” 蓝晓瑛看他样子不太对。 闫飞摇摇头，换了一只手，把方便筷子捞起来，递给蓝晓瑛。 “没事，白天扛机器扭了一下。” 蓝晓瑛一脸狐疑：“对哦，我听小白他们在说，今天所有的器材都是用架的。你怎么了？肩膀受伤了么？” 说着，她上手在闫飞的肩膀上轻轻一拍。 一瞬间，对方的五官呈现出极大程度的扭曲，仿佛受到了很大的痛苦。 江橙抬起头：“到底怎么了？飞哥。” “没事，就是……就是搬东西的时候砸了一下。” 闫飞捂着左肩，眼神有点躲闪。 蓝晓瑛可不吃这一套，直接上手就把闫飞的外套扯下了一半：“让我看看！” 第138章 原来是他 “真不用……真……” 闫飞抗拒当下，却还是不小心暴露出了肩膀上的伤痕。 一块挺大的擦伤，明显是被什么撞击过的。 青紫的淤痕十分明显。 这个位置？ 江橙心里恍然一惊，没等她开口，蓝晓瑛却先一步叫了出来：“你这叫砸了一下下？是被塔吊机砸到了么！都肿成这样了还不上医院？” 闫飞拉回衣服，摆手表示不用大惊小怪。 “更何况，我们今天不是在医院待了一整天了么？我要是真那么严重，早就叫医生了。” 闫飞看了眼手机，也不知道是真的有消息到了，还是不想继续跟她们两个纠缠。 留下一句“我还有事，你们吃吧”，便告别江橙，离开了。 “一个一个的，都神神秘秘。” 蓝晓瑛看了一眼江橙：“橙子，你想什么呢？” 江橙摇摇头，并没有把自己的怀疑说出来，但是，心中已经有了几分明确的方向。 闫飞从江橙家离开，单手压着痛到已经快抬不起来的手臂，身背靠在一座路灯下，喘息连连。 一个身影从他后面出现：“你这个情况，虽然看起来不是什么严重的致命伤，但如果不好好处理，引发血栓坏死，可能是要截肢的。” 闫飞凛然回头，迎上一双藏在眼镜片后面的——清冷的眼眸。 “唐医生！” “昨天晚上，在云江台档案室里的那个人，是你吧？” 唐慎骁说，他之前就已经有所怀疑了。 当那个沉重的档案柜倒下来的时候，对方义无反顾地挡在了江橙身前，这个行为只能说明他是认识她的，身边的人—— “你在查陆明城的事，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就是他出事之前，跟他一起毕业，一起去跑新闻的那个男朋友。” 闫飞神色微澜：“唐医生，你是——” “巧了，我也在查他的事。” 闫飞倒吸一口凉气，想起之前江橙和蓝晓瑛背后议论过几次，说唐慎骁油盐不进之类的，保不齐真的是取向有问题。 “难道你跟他……” “他是我哥。” 唐慎骁打断闫飞越发离谱的猜测：“当年他出事的时候，我还在上大学。曾经在医院见过你一面，你不记得了。” 闫飞的眼眶微微发紧：“我……我只知道他的家人把他带走了，然后就失去了所有的联系。他现在……他现在还好么！” “你觉得呢？” 唐慎骁冷眼睥了他一下：“如果他一切还好，为什么不回来找你呢？” 闫飞的肩膀忍不住颤抖着：“他已经……” “如果不是因为你，他不会跟家里决裂。他明明有更好的前途，他父亲已经为他安排好了一切。” 唐慎骁冷冷一抬眼镜：“可他为了跟你在一起，把所有一切都放弃了。陪着你在那个小报社里实习，住地下室，陪你一起去闯非法经营地，也是为了救你……但凡你多关心他一点点，也不至于让他最后落得那样的下场。” “对不起……” 闫飞低下头，将双手紧紧埋住脸，抽泣不已：“我当时真的不知道他伤的这么严重。那天晚上，我不应该出去的。我以为……以为……” 突然之间，他的身体晃了晃，直接倒了下去。 与此同时，跟下楼来的江橙几乎目睹了整个过程。 “飞哥！” 她大叫一声冲上来，唐慎骁吃愣了一下：“江橙？” “快救人啊！” 江橙扶住闫飞沉重的身体，一把拽住唐慎骁的袖子：“我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飞哥从来没有真的从那件事的痛苦中解脱出来。你我都是理中客，真的受折磨的，从来都只有他们当事人自己。” 如果闫飞真的忘记了陆明城，又怎么可能这么多年后一直还在调查有关鸿瑞医疗的事？ 只是这个世界从来都没有我们想象中包容，他甚至连一个陪伴陆明城走下去的名份都没有…… 病房外面，江橙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埋着头，双手交迭着轻轻搓弄着。 “所以，这就是你来云江医院的目的。对么？” 江橙仰起头，定定看着唐慎骁。 听完了他讲述的事情的来龙去脉，江橙心里已经全都明白了。 唐慎骁的父亲跟一个女人离开后，抛下了他和患上严重抑郁症的妈妈。 那段生活，对于一个刚刚十四岁的少年来说，是怎么样的暗无天日。 最后，是姨妈一家将他和妈妈收留照料。 几年后，一个叫陆云凯的男人出现了。 他是唐妈妈的初恋，后来因为一些阴差阳错的关系，两人最终错过了。 二十年过去，他们各自结婚生子，生活仿佛再也没有了交集。 直到陆云凯的妻子心脏病去世后，他意外得知了唐妈妈现在的状况。 于是提出带她去国外治疗，同时也带走了唐慎骁。 “继父待我和我妈很好，他的儿子陆明城也是一个非常温和善良的人。在国外那几年，我生活的很顺遂。直到后来——” 唐慎骁说，陆云凯是个非常传统的人，正直且严肃。 在得知儿子陆明城的真实性取向的时候，他是完全不能接受的。 甚至扬言说，自己权当没有这个儿子，从此以后，能继承他家业的人，只有唐慎骁。 就这样，陆明城离开了陆家，回到国内…… 再之后的事，就是跟闫飞说的一模一样了。 他们两人从新闻学院毕业，一起参加工作。 为了能有更好的发展，为了能给彼此更好的依靠和支持，他们真的很努力了。 鸿瑞医疗的案子，是两个人一同跟进的。 后来被对方发现，被追打。 陆明城替闫飞挡了一棍，当时伤在头部。 去医院缝了三针，看起来并无大碍，于是没有住院，直接回了出租屋。 闫飞为了把搜集的资料尽快整理上交，在“确定”陆明城没事的情况下，将他留下休息，一个人去单位加班加点。 没想到晚上的时候，他打电话发消息，却再也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 于是闫飞急急忙忙赶回去—— 发现陆明城倒在洗手间里，周围全是呕吐物。 第139章 你现在知道担心我了？ 闫飞急忙把人送到医院，确诊了大面积颅内出血，因为耽误了当时最佳的治疗机会，陆明城变成了植物人。 医生说，能苏醒的概率不足千分之三。 而且，后续医疗还需要更多的钱。 闫飞把身上所有的积蓄都拿出来，且借遍了周围所有的亲朋好友，依然杯水车薪。 在万般无奈之下，他只能联系陆明城早已断绝往来的家人。 陆云凯亲自回国把儿子接走，他拒绝给闫飞留下任何联系方式。 因为在他看来，是这个肮脏的男人用一段肮脏的关系锁住了陆明城，才酿成今天的一切悲剧。 就这样，闫飞跟陆明城彻底断了联系。 他不知道他好不好，也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 没有希望就是最好的希望，或许还能在心里有一丝小小的期待…… 如果他好了呢？ 如果他醒来了呢？ 如果他还记得自己呢？ 陆明城离开后，闫飞重整心情回到工作岗位上，才发现自己当时因为急着回去救陆明城，忘记锁屏了！ 这直接导致他们两人努力了半年多的所有证据，都被人一举清空。 闫飞当时就有怀疑的对象，就是当年跟他们同一组的李光城。 可是，他却没有任何证据。 紧接着，那家小媒体公司被云江新媒收购了。 很多同事要么转岗，要么离职，但闫飞没有走，因为他知道李光城凭借自己溜须拍马的能力，已经在云江这里谋到了一个中级位置。 他不想让陆明城就这样不清不楚地遭受这一切，他能为他做的，只有这一件事了…… 即使这一生，他都没有机会跟爱人并肩站在阳光下，去接受所有的祝福和认可。 江橙红着眼圈说：“那天，晓瑛因为我的事而被温雅雅的那些粉丝打伤。飞哥晚上坚持守在晓瑛身边，生怕她有异常。” 他跟江橙讲述了当初的遗憾，只是江橙那时候做梦也没想到，那个陆明城竟然是唐慎骁的兄长。 “唐医生，那……我能问你句实话么？” 江橙扬起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你接近我，是不是也是为了这个目的？” 唐慎骁目光微烁：“我接近你了么？” 江橙平静地看着他：“我感觉得到，在这个项目的拉扯过程中，你有意无意提及，将我往鸿瑞医疗这件事的调查上引导。” 江橙微垂下头：“虽然，我知道这是我作为记者应有的职业道德要求和责任。但是……你……” 就在这时，江橙的手机响了。 是秦微！ 她倒吸一口凉气，打了个噤声的收拾，随后捏着电话，故作轻松地接听。 “微姐，找我有事么？” “问问你今晚有空么？”秦微表示，今晚陶经理那边有个局，上次宴会入场券的时候，她欠江橙一个人情，这次正好是个好机会。 “陶经理？”江橙心中微微一怔，可是那个陶云峰？ 陶梦卿的堂哥，之前见到过的？ “我今天……” 江橙原本想说，今天外婆过世，自己原打算守灵的。 但是这个机会真的不好错过—— 因为目前所有疑点都已经指向了李光城秦微以及……陶院长。 错过了这一次，或许就真的没有更好的机会了。 江橙有预感，自己距离真相真的已经很近很近了。 外婆她，也会理解自己的吧。 江橙屏了屏呼吸，用手指轻轻擦去眼角的泪水，收住喉咙里的哽咽。 “好，我等下，收拾一下就过来。” 江橙挂断电话，回身时却看到唐慎骁一直跟在自己身后。 江橙没说话，径自来到闫飞的病房里。 闫飞还没醒。 江橙走到他身边，轻轻拍了下他的手臂：“飞哥，我会帮你把这件事查下去，一定查下去的。你要相信，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感情是没有对错的。” 无论是他还是陆明城，都没有错。 错的是那些为了利益，毫无底线的罪人们。 她一定要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唐医生，飞哥拜托你关照一下。” 江橙走出去，看到唐慎骁依然站在门口，一动没动。 “不管你和你的继父怎么看待他，他终究是陆先生唯一爱过的人。也是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跟他享有过那些共同记忆的人。在这件事上，所有的爱恨纠结与真正的道德大义比起来，都显得微不足道了。我希望……你们如果实在不能接受他，至少可以不要伤害他。” 如果还能再仁慈一些，江橙想，至少他们应该允许他去看看陆明城的墓，让他们再见一面的。 “江橙。” 在江橙转身的一瞬间，唐慎骁叫住了她。 “你……其实可以不用去跟他们接触的。他们是穷凶极恶的人，很危险……” 江橙回眸一笑：“唐医生，你现在开始担心我啦。放心，我会保护我自己的。但是，总要有人去做这些事的，不是么？” 江橙离开后，唐慎骁一个人立在原地，久久无法松开紧攥的手。 不是这样的……江橙…… 往回去的车上，江橙看着窗外，眼睛莫名的开始流泪。 真难受，她甚至还以为，她跟唐慎骁之间……会有些日久生情的小小可能。 原来他从一开始就是带着目的来的。 无论是自己，还是陶梦卿。 江橙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傻了，明明说好了分手后要学着强大，要实现真正的自我价值的。 可还是会莫名其妙就被一些廉价的心动……感动到。 不过现在也好，知道他怎么想的也好。 知道了，自己也就不会再骗自己了。 江橙回家换了一件体面又性感的小礼服，把蓝晓瑛惊得语无伦次。 “橙子，你这是要干什么啊！” 江橙摇摇头，来到外婆面前跪下，上了三炷香：“外婆，你要保佑橙橙。你以前常跟我说，人活着一定要知道自己的责任在哪，要脚踏实地，要不依附于任何人。” “我这么做，不是为了谁，而是因为我一直以来的梦想，就是要做一个惩恶扬善的新闻人。外婆，我希望这一生，你一定要有个为我骄傲的机会。” “橙子！”蓝晓瑛一把抱住江橙：“你这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到底是要去哪！你……你别吓我啊！” 第140章 我是为了报复 “外婆会保佑我的，放心吧晓瑛。” 江橙故作轻松地点了下头，拿上坤包，离开家门。 秦微安排的局在红枫会所，V包。 里面坐了大约有七八个人。 其中有江橙见过的薛东山，陶云峰。 秦微很热情地招呼江橙过来，拉住她的手，叫她落座在自己身边。 “陶总，您不跟江记者喝几杯么？她可是慕名过来的。” 秦微笑眯眯地调侃着，手边的酒杯已在不知不觉中满上了。 眼看那红酒咕嘟咕嘟满了杯，就跟不要钱似的，江橙的心脏微微有些抽搐。 她酒量一向不太好的。不过今天既然到了这儿，她就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 “陶总，”江橙起手将杯子端稳，迎着陶云峰笑道：“这杯还是我先敬你，上次见面都没有好好聊聊。我先干了。” 说着，她硬着头皮将红酒杯凑到唇边，辛辣的酒水灌入口腔。 她忍不住被刺激得打了个激灵，下一秒，陶云峰突然抬手将她的手腕攥住。 眉峰轻轻一挑：“随意就好，不要勉强。” 没等江橙反应过来，对方直接夺下了杯子，就着江橙的口杯，把剩下的红酒一饮而尽。 “你要敬我，当然是我自己来喝。” 场面上的男男女女都开始起哄—— “果然，还是陶总您最会撩了！” “来来来，阿微，满上，快满上！” “再走一个！” 然而陶云峰却摆手制止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坐到了江橙身边，挡下了那些不怀好意的起哄。 “江记者过来是跟我们大家谈正事的，不是来给你们消遣的。是不是，江记者？” 江橙脸上顿时一红，说实话，她很久很久没有体验过被人这样宠着的感受了。 秦微也很上道，赶紧用胳膊肘推了推江橙，小声道：“你不会是什么都没准备就来了吧？” 江橙当然做了准备，赶紧翻包找出报价单。 “陶总，您请过目，这是我们云江台全年商务广告位的部分报价。” 江橙解释说，当然价位还是可以具体商量的。 “还差多少？” 陶云峰扫了一眼过去，挑着眉，问江橙。 江橙愣了一下，才明白对方问的是她临近年底的业绩。 她临时被调到商务部，冯芸给她订了一季度五百万的指标。 江橙这阵子一直在忙外婆的事，完全没有业务进展。 下一秒，只见陶云峰取出一只签字笔，直接在五百万的那一档位上圈了个圈。 随后又在最后面一栏，两千万这一档位上圈了一下。 “这个，今年的，下面的那个，算明年的。” 说完，他把文件直接甩给后面的秘书。 江橙瞬间目瞪口呆。 紧接着，只见陶云峰站起身，拎起外套。 “江小姐，我们出去走走？” 这么明显的暗示，已经算是明示了。 在任何商务圈子里，用特殊的支付来兑换业绩，早就是心照不宣的了。 江橙心里一阵捶鼓，她清楚接下来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 所以，她必须得想个办法，既能让陶云峰相信自己，又能叫他不要对她真的下手。 车厢气氛旖旎，男人的大手已经揽上了江橙的腰间。 “等一下！” 江橙浑身颤抖着发出抗拒，迎着对方清冷镜片下的那双眸子，江橙终于还是忍不住推开了他。 “陶……陶总……我……” 陶云峰停下了手，意味深长地看着眼前的女人：“我以为江小姐已经做好准备了。” 今天从她入局，到敬酒，到签单，到出门。 所有的一套流程，都充斥着成年人世界里的心照不宣。 “我其实……” 江橙突然灵机一动，瞬间提高了嗓音：“我故意接近陶总，是为了报复陈宴怀。不是为了……所谓的业绩。” 有些时候，自曝的力量反而能得到意想不到的收效。 江橙红着眼圈，那泪水将落不落的样子，足以叫任何一个男人我见犹怜。 陶云峰是陈宴怀的堂哥陈子牧身边最得力的助手，掌管对方旗下医疗类项目的职业经理人。 有着不输陈氏集团的家世，这一点从陶梦卿那里，江橙也已经得到了肯定的确认。 “陈宴怀耽误了我这么多年，现在分手了又在纠缠不休。他利用自己在云江台投资的机会，处处打压我和我的朋友。我被迫离开原来的岗位，进入到现在的商务部，顶着这么大的业绩压力，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江橙垂下泪水，目光闪闪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所以我才打听到陶总您的，我才希望微姐能帮我穿条线。我以为，陶总既然是陈子牧的人，那您一定是站在陈宴怀对立面的。” 陶云峰淡淡抬了下眼睛：“那我又该怎么相信你，是为了报复陈宴怀，而不是为了帮助他，而故意派到我们这边来的眼线？” 陶云峰轻轻挑起江橙的下颌，目光微闪微烁：“你跟了陈宴怀整整九年，想要报复他，早就着手报复了。不是么？” 江橙心跳如擂，但表面上极力强装的镇定，让她的一字一顿都还能完美保持着清晰的吐字。 “陶总要是不相信我，可以派我一些任务。我可以证明自己的动机和决心。” 江橙坚定地扬起眼睛。 陶云峰笑了笑：“你还真是豁得出去，不过，你不觉得我们之间以今天晚上的状况实现联系与合作，过于高调了么？” 江橙愣了一下，不太明白对方的意思。 陶云峰挺起身子，扶着江橙的脸颊，将她的泪水抚摸拭去，同时温柔地给她理了理凌乱的鬓边。 “这周末，叫梦卿安排一个饭局。我们见一面吧。” 说完，陶云峰拉开车门下去，回到驾驶室。 一路开车把江橙送回去，两人各自怀着心事，谁都没再说话。 …… 江橙站在楼下，心脏还是一阵狂跳纷乱。 突然斜里窜出一个人影，不由分说把江橙的手腕攥住了。 “江橙！” 是陈宴怀，也不知道他在这里等多久了。 江橙被他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这里？” 第141章 她不是为了我 “刚才那辆车，是陶云峰？” 陈宴怀上上下下打量着江橙今天的装扮，不由得眉头深皱。 “外婆刚刚过世，你打扮成这样，去见陶云峰？” 江橙闻言，心里莫名也有些难过。 今天是外婆的守灵夜，她原本也不想在这么重要的时刻丢下外婆。 “我有点事，已经解决了。” 江橙不想跟陈宴怀多解释，她喝了半杯酒，人有点晕。 衣服穿的也少，夜里风一吹，浑身冷寒：“我要上楼了。” “江橙，你是为了我对不对？” 陈宴怀倒吸一口冷气，一把将江橙拉近面前：“你知道陶云峰是陈子牧的人，你是为了我，才接近他？你是想帮我对付他们，是不是？” 江橙：？？ “陈宴怀，你脑子给驴踢了么？” 江橙真的是无语了，这个男人到底是哪来的这样的自信？ “江橙，你真的不用这样。” 陈宴怀仿佛听不懂人话一样：“我有自己的办法去对付要对付的人，你不要掺合进去。你不知道这背后的水有多深。” 江橙被他惹的烦了，甩手将他推到一边：“陈宴怀，我很认真地跟你解释最后一遍。我接近陶云峰，确实是带着目的的。但不是因为你。” 盯着陈宴怀的双眼，江橙微微叹了口气：“是，我有喜欢的人了。” 陈宴怀愣住：“你——” 江橙厉声打断他的话：“你先听我说行么？陈宴怀，这么多年了，你什么时候能学会听我说句话，能正视一下我也是个人，我也有表达情感的需求，我的决定我的态度，也是不容忽视的？” 见陈宴怀终于不再开口，江橙继续道：“陈宴怀，我想我真的爱上别人了。你可以不相信我说的，但你可以好好问问你自己。你是见过我爱你的样子的，陈宴怀，难道你真的不能确定，我眼里已经没有你了么？” “江橙……” 那一刻，陈宴怀的心就像被人无情撕扯开一样，哑在喉咙里的声音半晌发不出多一个字。 江橙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想问是谁，放心，不是你圈子里的人。我也没想过要给你难堪。即使我们已经分开了，我也从来没有做过故意伤害你的事。我接近陶云峰，也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他。” “最后，如果你看在我这么多年对你一心一意的份上。今天的话，你就当是我把你当成可以信赖的朋友。既然你看到了，我也无所谓隐瞒你。陶云峰是陈子牧的人，我接近他，是为了查一桩重要的案子。” 陈宴怀闻言，微微抽下一口凉气：“所以，这就是你所谓的爱上的人？江橙，就算是我，也绝对不会把你送到这么危险的前沿，让你去做危险的事！” “我是自愿的！” 江橙提高声音，打断陈宴怀的话：“就像我当初为你放弃我热爱的工作一样，今天我重新拾起这份责任，也是我心之所愿的。” “江橙，你变了。” 陈宴怀的口吻终于软了下来：“你以前，真的不是这个样子的。” “不，我以前一直是这个样子的。” 江橙无奈笑了笑：“只是因为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才变得不像我自己了。” “那我希望你不要跟他在一起。” 陈宴怀轻叹一声：“因为我真的觉得，你只有这个样子才是最好的。万一有一天，你遇到了另一个我，另一个把你变得不像你自己的男人……” 江橙摇摇头：“没关系。不合适，就找下一个。” 她说自己不会因为一个陈宴怀就再也不敢迈出大胆去爱的脚步。 自然也不会因为另一个人，而从此更加萎靡不振。 “只有愿意相信爱情的人，才有资格得到爱。不是么？” “陈宴怀，你放心吧，你没有你想象中的那样能伤到我。” “我也没有我自己以为的那样怨恨你。” 说完，江橙挺身往楼里走进去。 “如果我说我愿意结婚呢！” 陈宴怀的声音响彻黑夜：“我愿意娶你为妻……我说我愿意呢！” “今天是外婆的守灵夜，如果我说，我愿意当着外婆的面发誓。江橙，我一定会好好对你，我会让外婆放心的，你愿意么？” 江橙回过头，只看到陈宴怀已经单膝下去。 打开早已准备好的戒指，夜色下，钻石熠熠生辉。 这一声求婚，江橙等了整整九年了。 可当一切都真实发生的一瞬间，她突然觉得好像也没有那么期待，那么重要了。 “橙橙，当初是我不好，是我不懂珍惜。我以为你是爱我的，无论怎样你都不会离开我。可是现在我终于明白，没有你在我身边，我每天都度日如年。” 江橙走到陈宴怀身边，轻轻将他拉起来。 她眼里有泪，可是脸上却挂着真实又纯粹的笑容。 “宴怀，以后，如果再遇到喜欢的姑娘，就别再辜负人家了。” 女孩子的青春能有多少年？那样全心全意喜欢着一个人，为之付出一切的感情，才是这世间最可贵的啊。 即使走到今天这一步，江橙依然感激陈宴怀让她明白什么是爱。 至少他们一起走过的，都是鲜活的记忆。 “橙橙……” 江橙笑着给了陈宴怀一个拥抱，然后转身上楼。 快递箱的后面，一个高大的身影走出来。 是唐慎骁。 陈宴怀看了他一眼，径自把钻戒收回口袋。 “你说的办法，难道就是让江橙去接近陶云峰？” 陈宴怀冷冰冰地说。 唐慎骁扶了扶眼镜：“难道这不是最好的选择么？” 下一秒，陈宴怀迈上前一步，狠狠抓住唐慎骁的衣领：“你知道陶云峰是个什么样的人？当年我遭遇的那场车祸——” “要做事，总要有所牺牲。” 唐慎骁攥着陈宴怀的手腕，将他奋力推开。 “江橙她是个记者，她本来就应该有自己的职业责任。更何况，这样的她，不也是你最喜欢的么？” “可她不是为了我！” 陈宴怀厉声大吼。 唐慎骁冷笑：“所以怪我咯？她为了谁，跟我有什么关系。” 第142章 老家的房子 江橙站在阳台上，夜里有点降温，风吹的冷了。 她本来是想关窗的，可偏偏随着冷空气一起飘进来的，还有唐慎骁那比空气还要冷冽的声音。 —— 她为了谁，跟我有什么关系？ 江橙的目光迟迟一滞，心尖上一抹痛却只是停留一瞬。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不小心”听到唐慎骁说的话了，一次两次是无心，是误会，但次数多了，就是事实了。 江橙关上窗，将单薄的肩背靠上去，目光落在客厅的灵堂上，若隐若现的香火暖暖的，给予了她无尽的力量。 喜欢一个人并没有错，她这样告诉自己。 只是，她不会再轻易重蹈覆辙，再全身心投入到失去自我了。 她不是为了唐慎骁，她是为了对得起自己的职业道德。 …… 外婆的葬礼很简单，她生前没有太多的社会关系，来送她的人也不多。 她看到了苏虹，穿一身黑的，站得不远也不近。 墨镜罩在她脸上，遮住五官中本就看不清透的悲喜冷漠。 不过江橙还是很感激她那天在手术室外面所做的一切—— 至少，还像个为人子女的模样。 江橙走到苏虹面前，问她等下拾骨灰的时候，要不要同她一起进去。 “不必了，你一个人去吧。” 苏虹的态度出乎意料的冷漠，这让江橙越发搞不明白妈妈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从外婆临终前的遗言来看，她有特意嘱咐江橙，不要记恨妈妈。 但事实上，江橙总有一种特别难以言说的第六感，好像真正在记恨妈妈的人，反而是苏虹。 是什么样的动机，让一个女人在丈夫入狱后，飞速跟自己的情夫养育了一个儿子，然后抛下十岁的女儿留给外婆，从此不愿再露面呢？ 江橙不是没想过妈妈或许也会有些难言之隐，但十岁那年没有问，二十岁那年也没有问—— 眼看就要三十岁了，她才意识到自己似乎也不知道该从何处问了。 “对了，你外婆的遗嘱是怎样留的？” 苏虹摘下墨镜，问道。 江橙说起那座二层楼，是外婆的意思，把房子留给表弟一家。 可能在外婆看来，对舅舅一家无奈是真，愧疚也是真。 “但是老家的宅基地就比较难了。” 江橙说起这个，也觉得心里很堵的，因为外婆在临终前明确跟她表达过，说老宅子的房子绝对不能卖，只能留着自用。 “但是舅舅舅妈觉得那也是一笔不少的钱，对他们这个经济状况来说。” 江橙表示，舅妈提出过一口价两百万。 但她觉得她们这样有点欺人太甚了，那种小县城的宅基地，最多也就三十万。 “我有想过五十万直接买断，但舅妈说那边有可能会有开发项目，五十万不肯。” 江橙问苏虹的意思呢？ 她表示，舅妈他们提出可以租赁收租的方式，但是她总觉得长久不是计划。 跟这冷血的舅舅一家，江橙是真的一点想要多往来的心情都没有，最好赶紧算干净分干净。 “给他们两百万，这钱我出。老家的房子，谁也不能住。” 苏虹的话，着实震惊到江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