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雾》
1. 尘雾
文/暄慕
2023.5.24
“我将于茫茫人海访我唯一之灵魂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徐志摩
*
2016年4月15日,这一天是林雾二十岁的生日。上帝给了她一个惊喜,让她遇到了江尘。
四月中旬,正是海棠花季,G大校园里满树绒白淡粉。
林雾穿了一件深蓝色的牛仔裤,身上的米白色风衣随风飘起。她在宿舍楼下扫了一辆共享单车,飞速骑上路。
都说海棠花大多情况下无香,可骑行在油柏路上,林雾还是嗅到了淡淡的清香,是铅墨香。
她环视路旁的海棠花,不由得想起了李清照那句广为流传的诗句——“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
一个正值青春年华还未曾经历过情爱的姑娘,难免伤感万千。
只是那时,她还不知道海棠花寓意着苦恋和别离。
思绪翻涌片刻,林雾不知不觉把车骑到了学院楼前,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人群中的江尘。
外国语学院正在举行研究生送别毕业典礼,恰好赶上了这海棠花盛开的好时节。
学院楼前面是一座小花园,前面种了几棵海棠树,许多毕业生都在前面拍照打卡留念。
那里人头攒动,熙熙攘攘,林雾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她一眼就会看到江尘。
大概是因为他和周遭与众不同的气质吧。
江尘穿了一件深蓝色的硕士服,风一吹,他的衣服里立刻就灌满了空气,像翻涌的波涛。而他不为所动,依旧摆弄着手里的相机,对焦按下快门。
他的相机没有对着某个人,但似乎又涵盖了所有人。
林雾双眸颤动,在静默的这两秒,她发现刚刚随风落下的海棠花落到了他的肩上,而他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那一刻,风静云止,林雾有种穿梭时光的错觉。
如果要用一个词形容她对江尘的感觉,那便是“一见如故”。
林雾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才意识到自己发呆太久。她从风衣兜里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无奈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再这么耽搁下去,她这份兼职工作真的要泡汤了。
学院楼前都是拍照的毕业生,路上堵得水泄不通,林雾怕骑过去碰到人,只好推着共享单车徐徐而行。
在路过江尘的那一刻,她的视线不免多停留两秒。
江尘是比较清俊的长相,他下颌线清晰分明,却丝毫没有攻击性。他身上一股儒雅之气,很有外院学子的特色气质。他做起事来不慌不忙,让林雾觉得他是个温柔的人。
江尘放下相机的瞬间,和她对视。林雾发现他的眼睛是透明的琥珀色,里面如秋水一般温柔。她睫毛颤动,心跳骤然加速,就那么紧紧地盯着他,一时间竟忘了回避视线。
江尘显然也发现了她,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他嘴角挂着淡淡的笑,问她能不能帮忙拍张照片。
林雾脸颊骤然一红,有种被人抓包的窘迫感,她垂下头,正想着拒绝时,脑海里突然蹦出了一个名字
江尘。
不是因为这个名字在学校里令人耳熟能详,而是因为她前两天听到的一条八卦新闻。
八卦新闻的重磅程度足以让林雾呆滞在原地不知作何反应。
江尘一手拿着相机,一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他笑容绽开,眉宇间尽是温柔,对她说:“没关系,不方便就算了。”
林雾摇头,也忘了自己还要赶时间,她情急之下松开共享单车,夺过他的相机,“方便的,方便的。”
在江尘用修长的手扶住车子的那一刻,林雾才意识到自己有多蠢,她连连道歉,甚至连话都说不利索。
江尘把车子放在一旁停好,“是我麻烦你了。”
林雾抬眼间发现,刚刚落到他肩上的那一瓣花随着他刚刚的动作飘落到了地上。她视线追到地上,却觅不到那花的踪影。
林雾心口有种难以名状的阻塞感,不过很快消散。
江尘站在学院楼前,摇曳的树影投在他的衣服上。他没摆姿势,就简单站在那,视线后瞥说:“麻烦你帮我把学院楼也拍下来。”
林雾看着他的轻微的动作,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他是指要把“外国语学院”这几个深蓝色的大字也拍下来。
林雾倒退两步,和他拉开距离,她这才意识到她根本不会用他的相机。
相机她不会用,但是牌子她认识,得小六位数。林雾唏嘘,有钱人的一个相机够抵她大学四年的生活费。
林雾尴尬地愣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江尘好似和她有心灵感应,他静静地走到她侧身后,修长的手指落到某处的按钮上,三言两语给她讲了用法。然后他又默默地返回到原来的位置,保持着端正的站姿。
林雾觉得他就像一阵清风,风过,好似什么都没留下,可她却格外留恋风本身。
后来,林雾才反应过来,他一言一行都是在维护着她敏感的自尊心。
林雾按了快门,给他拍了两张照片。江尘走到她面前,似乎是想要看看照片。
可林雾的手机响了起来,她瞥了江尘,还是选择先接电话。
室友孙澄在那边质问:“我的雾,你到哪了?刚刚乐乐妈又打电话催我了。”
林雾这才想起来自己是要去应聘家教的,她咬了咬唇,边恳求孙澄帮自己解释一下边去挪共享单车。
江尘手伸了伸,挂着无奈的笑妥协地摇了摇头。
他抬头望着那个纤瘦的背影挤出了人群,骑上车像风一样飞奔而去了,她乌黑的长发随风飘起,形成千重浪。
而他的相机还挂在她的脖子上。
*
林雾意识到自己把江尘的相机顺走了是在到乐乐家楼下。
乐乐是她今天面试要教的小男孩。
林雾路上急匆匆地骑,顶着骄阳,半个小时的车程让她压缩成了二十分钟,此刻额头上起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林雾深呼吸,简单调整了一下状态,低头从包里掏出纸巾,这才发现江尘的相机。
想到这昂贵的相机被她像垃圾一样折腾了一路,林雾要死的心都有了。她顾不上擦汗,小心翼翼抱着相机查看了一番。
看到相机完好无损,她才松了一口气。
调整好心态,林雾上楼。
乐乐妈倒是个和善的女人,没有因为迟到的事过度为难她,反而给她递了一瓶矿泉水。
林雾笑笑,礼貌地问乐乐妈乐乐人呢。
就这样,试讲就开始了。
林雾的学历在外是响当当的。
“985”院校G大英语系学生,绩点专业排名第一,校级三好学生,连续两年拿着国家奖学金。
所以,乐乐妈对这姑娘有两分刮目相看,也由衷心生欢喜,就不计较她刚刚迟到的事了。
林雾人看上去比较清冷,但和乐乐相处起来还比较融洽。
室友孙澄评价她,说她不是不会与人相处,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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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懒得与人相处。所以在学校,林雾这人和同学们在面上都过得去,但要说起深交,估计也就孙澄一个了。
试讲效果不错,乐乐很喜欢她,乐乐妈也很看重林雾的学历,就这样拍板敲定了。
那天,林雾离开乐乐家舒了一口气,她得到了这份家教工作,那她就能支付自己的生活费了。
林雾回去的时候已经下午了,太阳西偏,她简单在校门口买了个煎饼果子,吃完后才回宿舍。
孙澄早就回来了,她正在敷面膜,边给脸做按摩边问:“雾啊,怎么样?”
林雾抿唇,笑说:“谈妥了。”
孙澄给她竖了个大拇指,笑嘻嘻地说:“我们雾就是厉害,你这也算帮了我一个大忙,我得去找高灏邀功。”
高灏是孙澄的男朋友,G大计算机系的。两人在社团活动认识的,现在正是如胶似漆的热恋阶段。
乐乐是高灏的表侄,英语很差,快要小考了,乐乐妈着急,就委托高灏给介绍一个英语专业的同学。后来这话高灏就向孙澄提起了,孙澄立刻想到了林雾,做了个顺水人情。
林雾捏捏有些酸痛的脖子,“是我该谢谢你,解决了我的一大难题。”
孙澄这才注意到林雾脖子上挂着的相机,她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手抓住相机,“雾啊,你这相机哪来的?这可不是便宜货。”
林雾就此和孙澄讲了今天遇到江尘的事情。
“你认识他?”孙澄说完连忙拍自己的嘴,嘀咕着,“院里谁不认识他呢?”
江尘在外院的名声很响,他的学术成就经常被老师们挂在口头,就像孙澄这种上课走马观花的人都印象深刻。不过孙澄记得他还是因为他这人本身自带的八卦,八卦可比成功事迹有意思多了。
林雾摇头,还在回答她第一个问题,“就听说过他的大名,没有过交集。”
她沉思了一下,“上次听说他还是你给我讲的八卦新闻呢。”
孙澄把脸上的面膜撕下来扔在垃圾桶里,义正言辞地对林雾说:“雾啊,江尘这种人和咱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你不要有别的想法。”
林雾无奈一笑,“我能有什么别的想法啊?”
孙澄盯着那个相机,“我听高灏说,他们这种出身豪门的人就一整个高高在上的姿态,自带优越感,有钱就好像有了一切,是半只眼睛看不上咱们这种普通人的。”
林雾本就有些疲倦,听到孙澄这么说心里很不是滋味。江尘明明不是她口中那样的,依她看,江尘就是《诗经》里写的“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有匪君子”。
孙澄捏了她一下,“听到了没?”
林雾点头,“我怎么可能和他们有交集,你也说了,我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把相机摘下来,为难着说,“那现在这东西怎么办?”
孙澄:“要不发个表白墙?”
她说完自己就先笑了,还以为这是丢个耳机丢把雨伞呢,发个表白墙捞一下主人?更何况,江尘这种人看不看表白墙还是另一回事儿呢。
林雾轻轻把相机放到书桌上,揉揉太阳穴,“周一我去问问陈老师吧,她应该认识江尘。”
孙澄耸肩,“只好这样喽。”
林雾觉得累,和孙澄说了两句就爬上床。不知是不是冥冥注定,她拿起床边的徐志摩传记,一翻开就看到那句话——
“我将于茫茫人海访我唯一之灵魂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得之,我幸;
不得,我命。
2. 尘雾
林雾是被孙澄摇醒的,她一睁眼,就看到孙澄愁眉苦脸地用手在摸她的额头。
“睡得这么死,我还以为你发烧了呢。”
林雾挣扎着坐起来,“可能是今天太累了吧。”
她上一秒的记忆还停留在徐志摩的话上,下一秒就沉着头睡了过去。睡得太死,林雾连梦都没做。
“收拾收拾快点起来,咱们出去过生日。”孙澄折返到桌前贴假睫毛。
林雾迟钝地想这个生日不过也罢,她宁愿躺在床上再睡一觉。她是一个对仪式感、纪念日、生日这种东西无感的人,自己从不当回事。
可这话她不能说出口,怕辜负了孙澄一片好意。
去年林雾生日的时候就自己悄悄过了,她去食堂买了份面条,吃了个鸡蛋,给父母打个电话就得了。
后来孙澄无意中问到林雾的生日,林雾轻描淡写说了自己生日“惨状”,孙澄挽着她的胳膊说下一个生日一定要好好给她过。
林雾简单去水房洗漱,学校宿舍已经有些年头没修缮过了,墙皮翻起,她眼看着脱落而下,“啪嗒”一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眼球下移,发现洗漱台的边缘也泛着淡淡的青色,大概是某生命力顽强的藓类。
林雾机械麻木地刷牙漱口,却无意中又想到了江尘这个人。
她第一听到江尘这个名字是什么契机,她早已经不记得了。但把这个人和他这张脸对号入座的时候,她却记忆犹新。
就在前一阵子,孙澄跟高灏约会回来,她拉着林雾的手神秘兮兮地要跟林雾讲八卦。
林雾一脸匪夷所思、兴致缺缺的样子,她以为孙澄说得又是娱乐圈那些花花绿绿的事呢。
孙澄用无奈的眼神看着她,从手机里翻出照片,照片的拍摄角度很刁钻,应该是偷拍的。照片上的人正是江尘,他面色有些疲倦,单手托着下巴坐在卡座里,好似在闭目养神。
林雾也不记得她看到那张照片的感觉了,只记得自己隐约评价一句这人皮相不错,骨像也好。
孙澄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告诉她这人就是江尘,她们学院的研究生,也是北城江家的三公子。不过,最重磅的消息是,江尘是个私生子。
林雾那时候脸上有了起伏,她不解地问了句:“私生子怎么了?”
林雾从不觉得“私生子”这个头衔有什么可耻的,没有人可以选择他的出身,一个人也不应该为上一辈的恩怨背负巨大的心理压力。
当时孙澄夸张地说:“江家,豪门,私生子,家族纷争,嫡庶争端,想想就刺激。”
林雾叹口气,伸手去摸她的头,“澄啊,你小说看多了吧。”
现在林雾回想起孙澄当时列举的那一系列词,觉得和江尘这个人不搭。通过照片看一个人和切实与这个人接触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林雾觉得江尘这个人的周遭气质和刻板印象中的豪门公子哥儿不同。
孙澄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旁边,假睫毛快要扎到林雾的脸上。
林雾扭头,看孙澄画好的烟熏妆,被吓了一个激灵,“你怎么过来了?”
孙澄扁扁嘴,“我都在你身边站半天了,你那牙膏都要刷没沫了吧。”
林雾低头漱口,不理她。
因为只是简单出去吃个饭,林雾没化妆,简单涂了水乳和防晒就出门了。孙澄看着她满满的胶原蛋白,满脸羡慕。
“雾啊,我要是个男人,我绝对要把你追到手,然后使劲儿亲。”她边说边去捏林雾的脸。
林雾拧眉,“你不要你家高灏了?”
孙澄立刻把手收回来,“我这不就打个比方么,本人还是很爱我男朋友的。”
林雾小声补刀,“不是你俩吵架你埋在被窝里哭的时候了。”
“你别说。”
两人闹了一会儿就出门了。
天色暗下来,像泼了墨一样蓝。从宿舍楼门口都能隐约听到操场上的喧闹声,估计是又在办什么活动了。
她俩顺着油柏路往外走,晚风拂过,夹杂了几分温柔。
孙澄定了一家湘菜馆,是家高等餐厅,餐厅门口站了两个专门接待来客的服务生。
林雾望而却步,面露难色地看着孙澄。
林雾家庭条件一般,父母都是小县城的公职人员。这几年母亲生病需要钱,父母那点儿基本工资每月几乎供不应求。
林雾为了减轻家庭负担,从上大学起就开始兼职。她一向对生活费精打细算,从来不会来这种高奢的地方。
孙澄能洞彻她的想法,宽慰着说:“你别担心,高灏请客。”
林雾眼波流动,木讷地点头,一股窘迫感还是压在了她心头。
不知为何,孙澄拉她落座的整个过程,她屏蔽了周遭环境所有声音,脑海里只有江尘回荡在她耳边细腻的声音,他温柔有分寸地给她讲相机的使用方法,没让她觉得一点儿不适。
她又想到了还放在宿舍的那个相机,自嘲地笑了笑,她和江尘果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单凭“钱”这一个字,他们就是云泥之别。
高灏早就落座了,笑着祝林雾生日快乐。林雾点头,“谢谢你们。”
“别客气,澄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高灏自然地揽着孙澄的肩。
高灏算是个富二代,父亲在北城做建材生意,还挺有名。当然,高灏家的企业和江家的企业不能相提并论,江家是驻扎在北城几代的大企业,涉及各个领域,遍地开花。
林雾习惯性沉默,她和高灏没什么交集,显得略微有些局促。
不过这种场景没有贯穿全程,在服务生把蛋糕端上来的时候,气氛就变了。孙澄吵着闹着要林雾把生日帽带好,还让高灏把蜡烛点好。
林雾看着蛋糕上闪耀跳跃的火苗,心中泛起一种满足感,原来和朋友过生日也能这么快乐。
“雾啊,别愣着,快许愿!”
林雾双手合十,她虔诚地许愿,“希望妈妈身体能好一些,如果可能的话,那就让她按照妈妈的心愿随性自在地活着吧。”
林雾是一个生性有些悲观的人,哪怕是生日愿望,她都不敢过度奢求。
她缓缓睁开眼睛,轻轻吹了蜡烛,火光熄灭的一刹那,她隐约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分蛋糕啦,分蛋糕啦!”孙澄雀跃地说。
而林雾依然在失声中,直到那人在众人的拥簇下推门而出,她才突然站起来。
林雾摘下生日帽,急匆匆地对孙澄说:“我先出去一下。”
她步履匆匆,推门而出,夜风打在她的脸上,还有几分料峭。她没来得及穿外套,身上只有一件奶白色的毛衣,风一吹,打了个寒颤。
林雾寻觅四周,在停车场觅到了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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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的身影。刚刚还众星捧月的他,此刻只剩一人了,但显得有几分寂寥。
他穿了一件白衬衫,左手拿着手机在打电话,眉间挂了两分不悦,周遭一阵寒冷。可他即使是淡淡地站在那,也身姿如松。
林雾不禁放慢脚步,她站在离他十米远的地方,看着他收起手机,自然地拉开车门要驱车离开。她这才知道慌乱,不知所措地双手摊开拦在他的车前。
江尘本有些烦躁,透过车窗看到外面的姑娘,心情莫名好了起来。大灯照在她的脸上,泛着淡淡的暗黄,有些温馨。他轻笑一声,拉开车门,长腿迈开,问她不冷吗。
林雾抱着胳膊摇头,略显歉意地说:“今天我不小心把你的相机带走了。”
哪料江尘复又弯腰回到车座,他拿出自己的外套,递给她,“不急。你不冷吗?”
林雾看着他的外套,不知道该不该接。
江尘无奈,只好伸手把衣服举在她眼前,“别冻感冒了。”
林雾觉得和他交流的整个过程她都像是浮在了云雾里,她瑟缩着妥协,接过他的外套。她略显贪婪地缩在他的衣服里,隐约感受到他残留的体温和清香。
林雾在原地怔了好久,才想起自己追出来的目的,她问:“相机,我怎么还给你?”
江尘笑得坦然,“加个微信?”
就这样,她拥有了他的联系方式。
林雾在申请朋友通过后,在聊天框里打下了自己的名字,郑重得像是面试时做自我介绍。
哪料他居然用白居易《长恨歌》里的诗句感慨他们的名字,“回首下望人寰处,不见长安见尘雾。”
林雾心中涌上一股悲悯感,她喜欢这首诗,但不喜欢他用这首诗形容他们。
终究是个刚刚二十岁的姑娘,心里什么都藏不住,把情绪都挂在了脸上。
江尘觉得有些意思,问她怎么了。
林雾坦然说:“我不喜欢这句诗。马嵬之变,贵妃之死,玄宗即使有太多无奈,但也不可否认他亲自放弃了杨贵妃。自古说红颜祸水,无非是给男人给自己找的借口罢了。”
“那你说说,玄宗应该怎样做?”
林雾垂眸,她不知道答案,历史也不能因为她的三言两语而改变。可她依然倔强挣扎说:“但终究不能放弃自己最爱的人吧。”
“你怎么知道不是贵妃选择了成全玄宗呢?”江尘反问。
林雾胸口小鹿乱撞,“她会成全吗?”
“谁知道呢?”江尘轻笑着说。
他抬手看了眼表,“天凉了,快回去吧。”
林雾胸中莫名噎了一口气,她把外套塞在江尘手里,快步跑回了餐厅。
江尘望着她纤弱的背影无奈一笑,也略微有些后悔自己刚刚不经大脑就出口的那两句诗了。一个还算不错的相遇,他背了一首挺悲哀的诗,是人就会觉得扫兴。
他折好手中的外套,轻叹口气又回到了车里。
林雾回到座位后,蛋糕已经切好了,孙澄一边给她递蛋糕一边问她干什么去了。
林雾想起今天她俩在宿舍的那一番话,突然不想坦白了,随口说看到一个老朋友就搪塞过去了。
那时候,她还是太单纯,不懂真的爱一个人是见不得他陷入囹圄之地左右为难、举步维艰的。
因为有一种爱,叫做放手和成全。
3. 尘雾
林雾二十岁的生日过得还不错,但若是让她回忆最难忘的一点,还是遇见江尘。
那晚吃完饭,天气还不错,是比较舒服的温度,孙澄陪林雾随意在街上逛了一会儿。
途中,林雾接到一个电话,她抬眼看了下孙澄,告诉她是母亲,就急匆匆地走到了一旁。
“妈。”林雾轻声细语地说。
何敏抑制不住咳嗽了两声,“雾啊,生日快乐。”
“谢谢妈。”林雾鼻尖一酸,她甚至都没提醒何敏她今早上已经和她说过一次生日快乐了。她觉得夜风有些冷,不由得拢了拢衣领,“妈,你最近身体怎么样?”
“挺好的。”何敏刚说两句话就又咳嗽起来了。
静默了两秒,父亲林志坚的话从手机传过来,“雾,生日快乐。你别担心你妈身体,你妈就是有点儿感冒。”
何敏立刻也附和起来,“都已经快要好了。”
何敏说完不由得又剧烈咳嗽了起来,林雾知道父母这么说只是想要她放心。风吹在脸上,像刀刻一样疼,林雾才意识到自己不自觉地流泪了。
又叮嘱了何敏两句,林雾才挂断电话,伸手抹了抹脸上的泪水。
她掰着手指细数,何敏已经尿毒症透析整整三年了。
她高三那年,何敏就查出了这病,要去医院透析。那时,他们怕耽误她高考,选择了隐瞒。
直到林雾拿到G大的录取通知书,林志坚才告诉了她何敏的病情。
那是林雾最痛苦的时候,她已经没有改志愿的机会了——
林雾小时候看电视看到繁华的北城夜景,就指着电视告诉父母自己以后要来这读书。生于南方小县城的她好像骨子里对繁华有一种向往,喜欢万家灯火通明,喜欢车流如织,喜欢人头攒动。所以,她刻苦学习,高考第一志愿就报了北城的最高学府。
可在知道母亲病情的那一刻,她只有无尽的懊悔,她一个南方人,不远万里来北城读书,只有她自己知道回家一趟有多困难。
风打在脸上,这一刻,林雾思家的情绪达到了极点。
明月夜,生日节,异乡客,倍思亲。
那晚,挂断电话之后,林雾就和孙澄回学校了。
进了校门,林雾说想自己溜达溜达,孙澄知道她妈妈生病的事,也没多言叮嘱她早点回宿舍就先走了。
林雾百无聊赖地顺着油柏路往前走,她漫无目的地乱转,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学院楼前。
楼前早已经没有白天时的喧闹,只有门前LED走字屏上面滚动着“2016届外国语学院硕士毕业典礼……”的字样。
夜深人静,林雾觉得有些孤寂,她蹲在楼前的石阶上发会儿呆,又掏出手机和何敏的主治医生聊了两句。
医生说何敏的病还是老样子,保持现状就是最好的情况了。医生还说何敏最近染上了春季流感,所以可能情绪有些不好,让她这个当女儿的多陪伴陪伴。
林雾打下“谢谢医生”就熄灭了手机屏幕。
她再一次感受到了离家远的无力感,深深叹了口气,手指戳在地上无聊得鬼画符。
突然,一道温暖有力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愁什么呢?”
林雾恍惚抬眸,撞进了江尘如水的眸子里。他的眸子很淡,风一吹,水波荡漾。林雾不知道为什么有人天生就有这么一双深情的双眼,盛满“盈盈秋水,淡淡青山”。
她腹诽:他们一定是特别的缘分,这是他们今天第三次相遇了。
林雾摇摇头,要起身,可蹲得太久腿麻了,她径直向他栽过去,弄得好像是她在主动投怀送抱。
江尘伸手扶住了她,笑问:“没事吧。”
林雾苦着脸说:“腿蹲麻了。”
江尘打量了一下她,缓缓启唇,“你轻轻按压小腿,脚也轻轻转动,动一动促进血液循环,这样好得快一些。”
他是一个天生自带儒雅气质的人,即使是说这么无聊的治腿麻的方法,都好像是在吟诗赋曲一样。
林雾半信半疑地看了他一眼,决定照做。她自然地把手机递给他,自己弯下腰按摩小腿。
而他就站在原地,依旧是那副风吹不动的样子。
大概一分钟,林雾觉得腿麻程度可以忍受了,她才直起腰来和他面对面。此刻细细打量他俊秀的脸,她才想起来发窘。
江尘没再提她刚刚腿麻的事情,反而问她是心情不好吗。
林雾心情再不好,也没到逢人便要吐苦水的地步。她沉默片刻,有些敷衍着说:“凑合吧。”
江尘摇摇头,略带好奇地说:“林雾,没人跟你说你是一个会把情绪写在脸上的人吗?”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声音悦耳动听,像鸿雁掠过,在她心间留下一道白痕。
林雾垂眸,拒绝回答这个问题,偏过头去看花园里的花。
江尘主动结束这个话题,“十五的月亮十五就会圆,不会等十六的。”
她不解他为什么平白无故说这些,还是伴着好奇心转回头看他。而他只在仰头看天,意识到她的注视,他抬手指着天,“你看,圆月伴星。”
林雾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白玉盘似的满月挂在柳梢头,而月亮正上方有一颗璀璨的星星。
不知为何,林雾突然觉得圆满了。
清风相伴,月挂枝头,繁星点点,与一个温柔的他。
“我有点儿想家了,想我妈了。”林雾倾诉的心情在这一刻达到了极点,她没说何敏生病的事,只和他吐露了自己想家的心情。
“明天周六,回家看看?”他的话夹杂着风声落到她的耳朵里。
林雾有些悲哀地摇摇头,“太远了,折腾不起。”
江尘偏过头来看她,她说自己家在南城,跨越了小半个中国来北城读书。
“原来你是个南方人啊。”江尘慨叹。
“不像吗?”
“长相上有南方人的韵味,不过你怎么没有一点儿口音?”
“毕竟是学语言的,对语言的感知能力可能稍微强一点点吧。”她玩笑着说。
江尘点点头,没有多言。提及南城,他心头也涌上一段往事,可他早已经过了那个需要逢人便诉说的年纪了。
而且,那些事,父亲江峰元也不让他再提。
两人没有多言,就站在楼前望了会儿天空,直到乌云飘过来遮住了圆月的一角。
林雾双手揣在兜里,她侧眸说:“你相机就在我宿舍,我现在就还给你吧,你在这等我一下。”
江尘点头说好。
林雾裹好衣服就加快步伐回宿舍,她一路上倒是没有什么杂念,只想着快一些再快一些,不要让他等太久。
在林雾快要到宿舍楼下的时候,手机响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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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她解锁来看,是江尘发来的一条消息。
他说自己突然有急事得先走了,相机先放在她那。
风停了,林雾也放慢了步伐,她淡淡跟他说好。
*
那天和江尘的遇见似乎只是林雾平凡生活中的一个插曲,自那之后,她的生活依然在原定轨道上。
除了那个被她小心翼翼收起来的相机,好像他不曾在她的世界出现过。
直到快两个星期后,林雾才有机会把相机还给他。
不知道为何,收到他的微信她心里有几分雀跃,甚至还暗暗期待着能见到他。
大概是因为她对生来就如璞玉一般温柔的人没有任何抗拒力吧。
但事实令林雾失望了,她没见到江尘。
江尘告诉她可以直接把相机放在陈慧琳教授那里,等他过几天有时间就会来拿。
陈慧琳是院内的教授,主攻文学翻译方向,也是林雾今年翻译课的老师。
林雾以后想走的也是文学翻译方向,所以和陈慧琳也比较熟悉。
只是,林雾没想到,江尘也是文学翻译方向的硕士。
冥冥之中,她对这个男人就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林雾一有时间就联系了陈慧琳,恰好她也有时间,林雾就直接去她办公室了。
陈慧琳见她来,立刻绽放了一个笑。陈慧琳是典型面目和善的人,笑起来春风拂面,连脸上的皱纹都温柔许多。
林雾礼貌地把相机递给她,跟她致谢。
陈慧琳却说:“既然你认识江尘,以后可以和他多交流交流,学业上有什么问题也可以向他请教,你们两个的思维挺像的。”
林雾不知道江尘是怎么和陈慧琳描述的他们的关系,她也不知道陈慧琳是怎么得出他们思维挺像的这个结论,明明那天晚上她和江尘还因为《长恨歌》争辩了起来。
但这些话她没说出口,她礼貌地点头致谢,然后关门走出办公室。
教师办公室集中在学院楼的顶楼,楼道里比较安静,偶尔听到楼下的几句嬉闹声和脚步声。
林雾走在空旷的楼道里,看着脚底白得发光的地板砖,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她也不曾想过,今天没见到江尘会有些失落。
但这种情绪没持续太久,孙澄给她发消息,问她五一想去哪玩。
林雾:【哪也不去,我要去乐乐家做家教。】
发完这条消息,林雾刚刚的愁绪已经烟消云散。她的生活是充实的,是要一直向前的。她有自己的学业要做,也有兼职要完成,还有父母要关心……
她不该为了一个只有过三面之缘的人伤春悲秋。
想到这,她耸了耸肩,加快步伐决定去图书馆学习。
她想,她大概和江尘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毕竟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日子在平淡中度过,林雾只收到了江尘给她的道谢。那是大概六月初,估计江尘是刚从陈慧琳那拿到相机。
林雾不知道他都在忙什么,但他这种出身望族的人大概忙得东西也是她这种普通人望尘莫及的吧。
林雾没有多说什么,好像那晚的倾诉衷肠只是一场旧梦。
如今,梦醒了。
而她,也只是把那天的相遇当做一场大梦。
她不曾想过,她和江尘会在另一个花好月圆夜再次遇到。
4. 尘雾
林雾再一次遇到江尘是在暑假后刚开学不久,那一阵子孙澄正在和高灏吵架。
孙澄和高灏仅仅因为前两天一起出去玩儿,孙澄开导航而高灏在微信上和室友聊天。他俩吵架的点是林雾不能理解的,但她也不多加评判,只能陪在孙澄身边,听她吐苦水。
孙澄穿着碎花连衣裙,脚上踏着一双矮高跟,和林雾走在北城的繁华商业区。她边走边说:“高灏就是个大直男,他到现在都不理解我生气的点是因为在我们的共同游玩中他不参与进来。”
林雾捏了捏鼻子,“那你为什么不试着和他交流一下呢?你说了,他下次应该就注意的。”
孙澄气急败坏地剁了两下脚,“谁要和他说!明明知道我生气了还要和我讲大道理。”
林雾挽着她的胳膊,“你慢些走,一会儿你崴脚了。”
听林雾这么一说,孙澄更起劲儿了,走路的力度大得恨不得将地板踏穿。
孙澄的怒气还没来得及太显现出来,高灏突然举着一捧红玫瑰出现了。他这一大束红玫瑰在这条街也是极为显眼的存在,孙澄不由得愣在了原地。
高灏轻轻对林雾点头以示感激,林雾微微摇头,默默地往后退了两步,把时间和空间留给高灏。
林雾远远地望着高灏和孙澄,也不知道高灏具体说了些什么,孙澄的态度从一脸拒不接受到笑着接过玫瑰花。
然后高灏把孙澄揽进了怀里,他们谈论着接下来去哪。大概孙澄想到了林雾,挑着眼往她这边看,林雾会意,挥挥手让他们先走。
孙澄貌似还有些愧疚,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林雾往前走了两步,说他们先走,她一会儿自己回学校就行。
“雾啊,对不起啊,让你出来陪我吃饭,反倒成了我放你的鸽子。”
林雾不介意,从她回高灏消息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今晚上注定这样了。
“那你早点回宿舍,回去后给我发消息。”
见林雾点头,孙澄和高灏才离开。
两人走了两步高灏发现孙澄穿了双高跟鞋,立刻把她背了起来。
林雾望着两人的背影,心上突然涌上一股感动。她对爱情抱有期待,羡慕的情绪在这一刻达到了巅峰。
既然出来了,林雾也不打算饿着肚子回去,她想到前面的小吃街随便买点东西吃。
也是在这段途中,她再一次遇到了江尘——
在每一座城,无论繁华与否,都会有在蜷缩在街边要钱的人。北城这座城市也不例外,在路灯下飞蛾徘徊萦绕,昏黄的灯光下坐着一对衣衫褴褛的爷孙。
他们筚路蓝缕,和周遭的环境完全割裂开,格外引人注目,林雾走到这一眼就注意到了他们。
他们身前陆续有人路过,不断回头观看,但鲜少有人真的走上前去给他们点钱或者在二维码上扫点钱。
林雾手摸进帆布包,记得自己身上还有些零钱。她掏出钱再抬头,就看到一个清风霁月的身影站在那对爷孙面前。
江尘穿了身西服,因为天气热,他把外套脱下来折整齐放在胳膊上。
他身上有股不染尘埃的感觉,可偏偏弯下腰来和那位老人讲话。
林雾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只见江尘的眉眼间荡开了笑容,他眉宇的高山积雪仿佛在这一刻融化。他挺直腰板,手摸到脖子,随意摆弄两下,脖子上的那块夺目的玉就被他摘了下来。
江尘把玉递给那个小女孩儿,又说了两句话,随后就转身离开。
林雾见他突然转身,心跳骤然加速,拿着钱包就要躲,却还是和他撞个正着。
江尘微愣了片刻,轻笑一声,径直向她走来。
林雾不知该作何反应,钱包还拿在手里,不知道该不该放回包里。
江尘大步走到她身前,“果然是你啊,离得远我还不敢认。”他语气轻松地说。
所以刻意走上前来确定一下吗?
林雾腹诽,当然这话她不敢说出口。
见她不说话,他就揉揉太阳穴静静地等她开口,他脸上没有不悦、没有焦急,仿佛等待这件事是他的使命。
林雾把钱包塞进帆布包里,思索了两秒,“你刚刚是把自己的玉送给了那小孩了吗?”
江尘轻嗯一声。
“可那东西不是不讲究送人的吗?”
江尘貌似觉得她的说法好笑,他有些慵懒散漫地问她:“为什么不讲究送人?”
林雾哪知道为什么,她不过是听家里那边的人说过而已。
见她不说话,他挑着声调又“嗯”了一声,似乎对她的答案很感兴趣,也有种问不出答案就不罢休的架势。
林雾哪里周旋得过他,立刻败下阵来,“我就是听家里那边的老人说过,我也不知道具体有什么讲究,也就顺口一说,你别当真。”
江尘索然无趣地点头,倏地问她吃饭了吗。
“啊?”林雾跟不上他的思路。
“没吃饭的话我请你吃,就当感谢你上次把相机还我了。”
“不用,我自己去吃点就行了。”林雾拒绝,她不觉得她有在他这白嫖一顿饭的正当理由。
“你打算吃什么?”
林雾嘟嘟嘴,声音越来越小,“街边摊。”
江尘轻笑一声,“那也好,那就你带我去吃街边摊。”
林雾疑惑地看着他,倏地泄了口气,决定跟他走。在她的刻板印象里,那些贵公子的胃都脆弱到了极点,她不想折腾江尘的胃。
就这样,她被他拐走了。
江尘说他的车就在前面,林雾只好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街上灯火通明,路上车流如织。他们穿越熙熙攘攘的人群,并肩而行。
“你为什么要把玉给他们啊?”林雾还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那你为什么打算掏钱给他们啊?”江尘侧眸反问。
林雾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的一言一行都被他看在了眼里。
她说:“就是觉得他们挺不容易的,我做不到无动于衷。”
江尘说:“我和你一样。”
林雾从来没觉得一个人有这么有魅力,他说这话语气淡得像清风,没有丝毫悲悯,没有丝毫因为身份差异的高高在上的感觉。好似在他的眼里,芸芸众生皆平等,而大家不过都是宇宙中的沧海一粟。
林雾痴痴地看着他,她曾经觉得“在世间,本就是各人下雪,各人有各人的隐晦与皎洁”。
而他不一样,他的出现让她觉得雪融万物,万物皆平等。
江尘轻声说:“‘淡漠是半个死亡’,很幸运,你我都在还活着。”
林雾追上他的步伐,她好似在冥冥中感悟到了陈慧琳老师口中“他们思维挺像的”是什么意思。
也许是在这一刻,林雾才切实地感觉到自己和他毫无差距,她整个人都放松下来,问他还有多久到。
江尘伸手,“就前面。”
林雾抬眼,看到一辆银灰色的车,是一辆特斯拉。
她本来对车不了解,但架不住孙澄总在宿舍里念叨。孙澄懂车,是因为高灏爱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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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林雾静静地走到副驾旁边。
如果说刚刚的交谈让她觉得自己和江尘没有丝毫差距,那此刻,她刚刚那些想法就全部被覆灭了。
林雾再一次被窘迫席卷,她有种手足无措感,她没想到她连这车的车门都不会开。
就在这一刻,她被一股温暖的气息包围,江尘的呼吸打在她的头顶。他没用语言给她讲解这车门怎么开,反而用大手紧紧包裹住她的手掌,手把手带着她打开了车门。
就像上次,他也是亲手带着她用那昂贵的相机。
林雾错愕地回头看他,而他早已在车门打开之后就松开了她的手。他胳膊上还挂着西服外套,而手却放在车门上方帮她护住头,他说:“别撞到。”
林雾就这样坐到了他的车里,他车里没有奇怪的味道,只有和他身上一样的淡淡的清香。
她坐在车里系上安全带,看着街边的景象节节后退,心中涌上一股感动。他这人总是事事周到,维护着她敏感的自尊心。
“想吃什么?”
林雾:“都行。”
“真没什么想吃的?”
林雾弄不准他的胃能吃什么,继续摇头说都行。
江尘点头,把车开到了一家西餐厅位于北城CBD顶层,可将北城的好风景尽收眼底。
西餐厅是高档餐厅,一进门林雾就感受到了热情。可这里服务生的热情并不烦人,恰到好处,让人觉得舒服。
那服务生认识江尘,直接带着他们去了一个阳台的座位。
沿途中,林雾望着金碧辉煌的装饰唏嘘不已,她默默地跟着江尘,享受着原本不属于她的待遇。
餐厅整体比较雅致,音乐声缓缓传进林雾的耳朵里。她仔细地分辨,是小提琴冥想曲《沉思》。在宁静起伏的旋律中,有种淡淡的典雅。
林雾跟着江尘入座,阳台上的风很暖,坐在高楼上,透过玻璃墙,将北城繁华灯火尽收眼底。
江尘把菜单摆正推到她面前,“吃什么?”
林雾随便点了份牛排。
“北城真大真美。”她感慨。
“你很喜欢这座城市?”
“喜欢。”她眼中闪着星光,“从小就心向往之。”
“那毕业后留在这里吗?”
林雾笑容僵在原地,“我不知道。”
大城市竞争太激烈,她不知道自己能否融入这座城市,她也不知道自己奋斗多久才能在这寸土寸金的北城有一席自己的安身之地。而且,北城离南城太远了,她不知道该不该背井离乡。
她一直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楚,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在北城这里身如不系之舟。可看着江尘,她第一次有了不该属于她的奢望。
林雾垂眸,看着餐桌上用来装饰的玫瑰花瓣,把自己心里的念想打碎了。他们本就不是一路人,相遇仅是萍水相逢而已。
江尘笑着结束这个话题,“随遇而安就好,一切冥冥之中自由安排。”
林雾轻轻点头。
江尘让她抬眼看月亮,说:“上次见面也是月圆时节。”
林雾也觉得巧,只是这次见面她的心境到底是不同了些。
这顿饭吃得还算愉悦,江尘是一个温柔的人,把她照顾得很好,以至于她脚已经踏出了这家餐厅,心还留在阳台上三十度的风里。
“天晚了,我送你回学校。”
林雾没拒绝,只是在车上,她还是有一股巨大的落差感。
她想,走过这条路,下了这辆车,今晚的一切梦幻将不复存在。
5. 尘雾
林雾这个月有些忙,乐乐上初中了,英语依旧跟不上,乐乐妈和她商量着一周再加一次课,这课定在了周六晚上。
林雾上完课后天色渐暗,她急匆匆骑上电动车往学校赶。电动车是她为了家教特意买的二手的,倒是省时省力了很多。
她一会儿回学校后还要找陈慧琳去看大创项目,她是大创项目的组长,教授特意在等她。
林雾走到一半的时候,又收到了陈慧琳的微信。林雾在红灯前停下来,边跟教授道歉边说自己马上就到。
陈慧琳倒是宽慰她不要着急。
林雾收起手机,红灯也在这一刻变绿了。她的后半程路畅行无阻,一路绿灯进学校。
林雾停好车,随意瞥了一眼,看到在教学楼前的停车场有一辆银灰色的特斯拉,在昏黄的路灯之下,车泛着光泽,隐匿在角落里。
莫名其妙,她又联想到了江尘,想到了他那双有温度的手。
原来,自上次一别,已经整整一个月了,天都已经从盛夏渐渐转凉了。
林雾收回思绪,拔下车钥匙,匆匆跑进教学楼去坐电梯。
眼看着电梯门合上,她加快脚步,气喘吁吁地说让里面的人等一下。
她步履匆匆,人站在电梯正前方的时候,电梯门也缓缓打开,里面的人嘴角挂着笑,静静地看着她。
林雾说不出那种感觉,好似时间停滞,大梦浮沉。她直勾勾地盯着江尘,脚也粘在了原地。
江尘也不催她,修长的手轻轻拦着电梯门,不让这门关上。林雾觉得他身上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气质,一切都游刃有余,永远不慌不忙。
直到电梯发出蜂鸣声,她的思绪才缓缓回炉。她低眼往下看,觉得电梯门就像是一道鸿沟,拦在她和江尘之间。
上次一别,回宿舍后她夜不能寐,辗转反侧。她觉得无论如何,她和江尘都不是一类人他是站在金字塔顶端的翩翩公子,而她不过是个普通的落魄学生。身份的差距注定是他们之间的鸿沟,而她很有自知之明,知道阶级的鸿沟她永远跨不过去。
所以,她不允许自己做“灰姑娘”的美梦。
“还不进来么?”江尘突然开口,他依然语气淡然,没有丝毫不耐烦,温柔得像冬雪刚刚消融,润物无声。
林雾觉得那一刻山崩地裂,所有的一切都重建了,刚刚那道鸿沟似乎被他填满了。
他铺就了一条平坦大路,在对面笑着等她走过来。
林雾缓缓抬脚,这两步路走得她心潮澎湃,她组织了半天语言,才对他说:“好巧啊。”
江尘按下关门键,侧眸说:“是挺巧的。”
电梯缓缓上升,林雾觉得比以往她坐的每一次电梯都要平稳。她心里小鹿乱撞,只好紧紧盯着变换不停的红字,细数着还有几层到终点。
电梯很大,平时挤着上课的时候能乘二十人。而现在,只有他们两人,倒是显得有些空旷。
江尘不介意小姑娘的拘谨,透过泛着光泽的电梯门上的倒影细细打量着林雾脸上那些小表情,觉得挺有意思的。
电梯“叮”的一声响起的时候,他看到林雾明显舒了一口气。
她侧眸对他说:“你先走吧。”
江尘没和她推脱,微微颔首就迈着大步出去了。
林雾跟在他身后,看他敲了办公室的门,才后知后觉他们进的是一间办公室。一瞬间,林雾真觉得自己脑子短路了,她早该想到他也是来找陈慧琳教授的。
她这人平时挺机灵的,怎么一到和江尘有关的事上,就觉得力不从心。
陈慧琳见他俩进来,摘掉老花镜,“你们两个倒是赶到了一起。”
江尘嘴角微扬,略带着感慨地说:“是挺巧的。”
“那你们两个谁先?”
林雾还没开口,就听他说:“女士优先吧。”
陈慧琳慈祥地笑,跟林雾招手,“你有什么不懂的也可以请教你师兄,他当年的大创项目可是获过奖。”
陈慧琳说这话的时候满眼欣喜和欣赏。
林雾偷偷瞄了他一眼,他依然云淡风轻的模样,好像这些事都是不足挂齿的小事。但他的云淡风轻不是伪装出来的故作不在意,而是真的不在乎。
林雾把书包摘下来,急匆匆地翻找文件,手上的电动车钥匙不小心落到了地上。
她还没低头,就有人比她先弯腰了。
江尘帮她把钥匙捡起来,他挑着眉轻笑,心里慨叹还真是个小姑娘,哆啦A梦的钥匙链显示着她这个年纪该有的幼稚和活力。
他轻轻把钥匙放在桌子上,用两根手指推到她面前。
林雾咬咬唇,“谢谢。”
林雾拿出文件之后就开始给陈慧琳讲自己的思路。
江尘不知道什么时候抽出了一把椅子,他静静地坐在那,微微翘起二郎腿,西服裤子被熨平的裤脚没有一丝褶皱。
林雾不自觉用余光看了他一眼,他托着下巴,微眯着眼,似乎对她讲的东西很感兴趣。
林雾怕耽误大家的时间,所以语言简洁,很快就说完了,说完后才发现自己已经口干舌燥。
林雾组的大创项目研究的是关于英汉翻译的数据库问题,她们小组旨在在数据库中进行大量输入,然后利用数据检索功能将大数据归类,这样译者在翻译的时候就拥有了人工智能的简单方式进行筛选学习,会大大提高学习效率。
陈慧琳将视线转移到江尘身上,江尘会意,把腿放下来,人坐得挺直,少了两分刚刚的散漫。
“想法挺好,实践起来挺难。”江尘评价。
林雾在那一刻觉得如坠冰窟,“实践起来挺难”这评价不就相当于说她这个东西啥也不是么。她手轻轻地攥住衣角,有些疑惑地看着江尘。
江尘用修长的手把她的文件勾过来,林雾立刻凑到他面前。她保持着“俯身倾耳以请”的姿态,微微颔首,视线紧追着他的手指。
林雾听见他轻叹一口气,他把文件平放在桌子上,人立起来,逼得她只好挺直腰板看着他。
江尘从旁边拉过来一把椅子,放到她身后,“坐下听。嗯?”
见她没反应,江尘说:“咱们是在探讨这个问题,我又不是说教,没那么严肃。”
林雾乖乖坐在他身边,听他说自己的想法。
江尘觉得以她现在的时间、精力、人力,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构建出那么大的一个数据库,说她还不如从一个小点出发,由点及面,好弄,也挺有意义的。
听他讲完,林雾的崇拜之情都要从眼中溢出来了,她就差对他鞠躬叫一声师傅了。
江尘把文件折整齐,递给她,“回去改吧,有事直接找我就好,你不是有我联系方式么?”
林雾愣愣地点头,说好。
林雾关门走出办公室后,思绪还悬在半空。江尘的话语在她的耳边萦绕,不得不说,他这人很有本事。
楼道里开着几盏白炽灯,林雾的脚步声响在楼道里。
尽管她不想承认,可她的心好像不受控制,她隐约觉得自己大概是喜欢上他了。
那晚风有些凉,林雾背着书包在教学楼下等江尘。天有些阴,挂着七八颗星。林雾徘徊在原地,视线时不时落在他的那辆车上,那车好像快要与夜色融为一体。
突然,在低矮的灌木丛里跑出来一只大橘猫。
林雾喜欢猫,经常在学校里喂猫,这些猫也和她混了个脸熟,见到她也不躲。
林雾蹲下身,从书包里掏出一根玉米肠,剥开后放在一旁的石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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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大橘猫立刻低头吃。
林雾轻轻摸摸大橘猫,自言自语嘀咕说:“你是不是又长肉了。”
江尘出来就见到这样一幅场景——
她蹲在一团,显得格外娇小,路灯打在她的身上,有种由内而外透露出的溶溶温馨感。
江尘不免失神多看了两眼,顺便听到了她在那和大橘猫对话。
“我有点儿羡慕你,我就怎么吃都不长肉。你看我这小细胳膊,恨不得一拧就会折。”
林雾是典型的怎么吃都不会胖体质,因为太瘦,经常生病。
江尘望着单纯的姑娘有些失神,她想起上次再餐厅她确实吃的挺多的,不像别的娇滴滴的女孩子故意掩饰自己的食量。
她就是她,一个坦荡荡的她。
风起,江尘禁不住干咳了两声。
林雾闻声立刻扭身站起来,吓得大橘猫叼着剩下的半根肠蹿进了灌木丛。
江尘偏头问她:“怎么还不回去?”
林雾舔舔唇,“刚刚没和你道谢。”
“所以特意在这等我?”江尘看着耳朵有些发红的小姑娘。
林雾点点头,下一秒恨不得把头埋到胸口。
“那你还道谢吗?”江尘想起她刚刚和猫对话的幼稚样儿,特意逗她。
林雾点头,“谢谢你,刚刚你说的很有用。”
江尘轻笑,“早点回宿舍吧,天凉了。”
林雾说好,收拾好书包就骑上电动车就跑了。晚风吹起她的发,吹起阵阵波浪。
江尘望着她的背影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直到她从视线中消失,他才上车。
回宿舍后,孙澄立刻围过来,“雾啊,大创项目怎么样?”
林雾给她简单说了一下。
孙澄感慨:“我靠,江尘这么厉害!”
林雾点头。
话题扯着扯着就扯到了江尘的八卦上,林雾在孙澄滔滔不绝的话语中见缝插针,试探着问:“那他这个人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啊?”
孙澄怎么知道江尘这个人是好或坏,她又没切实接触过他。她只能凭借着对那些公子哥儿的刻板印象说:“反正他们那个圈子挺乱的,估计也没人信爱情。”
林雾失望地“哦”了一声。
孙澄突然拍了一下大腿,给林雾吓了一个哆嗦。她压低声音跟林雾说:“你知道于胭吧。”
林雾点头。
于胭在学院里是个挺奇特的存在,旷课是常有的事儿,但期末成绩还不错。要不是因为她那堆私人的烂事,估计评奖评优也有她的一份。
院里很多姑娘都看不上她,但又隐隐都有些嫉妒她。
孙澄凑在林雾的耳边,“听说她最近被人包了,那人开车送她回来,是大奔。”
林雾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虽然学院里很多女生都不喜欢于胭,但她觉得各人有个人的生活方式和活法罢了。
林雾和于胭接触不算多,但在有些方面,她其实还挺欣赏于胭这个人的。
孙澄见林雾没有抓住重点,恨铁不成钢地说:“你没懂我的意思,他们那个圈子连一个平等的恋爱关系都没有,都叫‘跟着’或‘包’!”
林雾口中像刚刚吞了药渣子一样,泛着淡淡苦涩。她嘴唇几次开阖,却没说出一句话。
那晚,林雾睡不着,她打开手机,打开和江尘的聊天框,时间还停留在六月初。
她其实很想问问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想他亲口告诉她“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可她有什么立场问他这些问题呢?
林雾点开他的朋友圈,是最原始的状态,一条动态都没有。林雾看着那条灰白色的线,大脑一片空白,再度陷入迷茫。
江尘。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6. 尘雾
周末晚,林雾给乐乐做完家教回学校,在路上捡到了于胭。
北城的天已经转凉了,林雾骑着电动车回学校都能感觉到瑟瑟秋风。而于胭却只穿了一件玫红色的吊带裙,如瀑的长发随风飘起。寒风打在她裸露的肩膀上,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自上次孙澄说于胭被包养了,林雾对她有种说不出的情感。
可她此刻看到寒风中的于胭,还是忍不住停在了路边。她凑近于胭,才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酒气。
于胭微眯着狐狸眼静静地看着林雾,突然露出个娇媚的笑,“你挡住我的路了。”
林雾舔了舔嘴唇,把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身上。
于胭也不拒绝她的好意,她拢了拢头发,显出了三分慵懒,“你把衣服给我了,你不冷吗?”
顿然,大风吹过,林雾瑟缩了一下,牙打着颤颤说:“还行吧。”
于胭把她的衣服从自己的身上脱下来,又老样子披到了她的身上。她懒懒散散地开口,“林雾,你是也看不上我这种人吗?”
林雾摇头,“各人有各人的选择罢了。”
她从来不喜欢从片面评价一个人。
包括对江尘这个人,即使他给她的表象是个好人,可她不想被表面温柔麻痹了双眼。
于胭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好姑娘,可她却对眼前的人产生了善意,难得开口说了句:“谢了。”
林雾:“走吧,我带你回学校。”
于胭看了眼林雾的小电动车,摇头,“我不回宿舍。”
林雾听说过于胭和舍友的关系很僵,依然忍不住发问:“那这大晚上,你去哪啊?”
还穿成这样。
于胭把手机从手提包里掏出来,页面调到一个手机号,“你要是不想让我今晚上睡大街,就帮我一个忙。”
林雾迷茫地接过手机,看到备注是“赵先生”。她猜测,这个赵先生就是传说中的于胭背后的金主。
“怎么帮?”林雾问。
于胭手扶着额头,“你给他打电话,就说我喝醉了,你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林雾咬唇,点头应下。
她拨通了手机号,打到第三遍对面才接。
赵冀舟当时正在场子里打牌,他一晚上没少抽烟,说话的声音都有些沙哑,“怎么了?”
林雾被这气场惊到了,她故作冷静地说:“赵先生你好,我是于胭的同学,她喝醉了,我不知道拿她怎么办了。”
对面沉寂了很久,久到林雾心提到了嗓子眼。
终于,赵冀舟松口了,“你把地址发我,你们在原地等我。”
挂断电话,于胭轻笑一声,把手提包扔在路边,人直接坐到了地上,把碍事的高跟鞋也脱下来扔在一旁。
林雾看她冻得发白的嘴唇,又问:“你真的不冷吗?”
于胭视线往外飘,没回答她这个问题,她清冷地说:“今天谢谢你,等哪天你需要我,我一定尽量帮你。”
林雾迟疑着点头。
于胭似乎真是喝醉了,有三分上头,她手撑着下巴,似笑非笑地说:“你回学校吧,别太晚了,该门禁了。”
林雾看了眼时间,已经十点半了,学校十一点的门禁。按理说,她该走了。可她放心不下于胭,遂摇头,“我再陪你一会儿吧。”
于胭没有多加感激,甚至在她的脸上都看不出什么情绪,她说:“你随意。”后又补充,“到时候回不去宿舍我可帮不了你。”
两个姑娘就这样站在夜色里。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一辆奔驰才出现在夜色中。大灯打在路上,林雾看到空中飘着尘埃。她扭过头要去问于胭是不是这辆车,于胭此刻呈现出了“无家可归”的可怜兮兮的样子,哪还有刚刚的云淡风轻?
于胭胳膊紧紧环住大腿,头扎在胸口。林雾仔细观察,发现她浑身都在颤抖。
很快,奔驰停在面前,一个穿着黑西服气场强大的男人从后座下来。
正在林雾想要和他交涉的时候,发现江尘居然从驾驶座下来了。他穿的没那么正式,灰白色的风衣随风而起。
江尘和赵冀舟完全是两种类型的人,一白一黑,一个温润如玉,一个阴冷狠厉。
林雾在见到赵冀舟的那一刻才彻底明白孙澄口中“他们那个圈子的人”是什么样,而此刻,她有无穷无尽的庆幸,庆幸江尘不是这样的人。
江尘微愣片刻,笑着说:“是你啊。”
他丝毫不掩饰与她认识这件事,惹得赵冀舟也多看了林雾两眼。
赵冀舟没多言,脱下外套披在于胭身上。于胭睁开迷离的双眼,娇气地称呼他:“赵先生。”
赵冀舟懒得拆穿她,或者说,他很享受她假装很依赖他的这个过程。他用外套把于胭包好,单手给她抱了起来。
于胭歪头指着自己扔在路边的手提包和高跟鞋,赵冀舟无奈,弯下腰把东西捡起来,单手紧紧护着她。
林雾看着于胭立刻在赵冀舟的怀里缩成了一小团,白皙的胳膊环住了他的脖子。
赵冀舟直接把她抱到了后座。她立刻娇羞着环住他的腰,趁着这仅有的一点儿醉意扎进他的怀里。
林雾看到于胭上车了,心也就放下了。她看了眼江尘,说:“那我就先走了。”
其实她心里还有很多疑问,可她没有立场问。
江尘优雅地抬手看了眼表,“你确定你还回得去?”
林雾心如死灰,她只能去开间房了。
江尘拉开车门,对赵冀舟说:“二哥,这姑娘回不去学校了,我得顺路安顿一下她。”
林雾茫然地看着江尘,他扭身对她说:“先上车。”
林雾摇头,她视线落在自己的电动车上。
江尘会意,帮她把电动车挪到街边的门店前面。他一个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做起这事儿来倒也是游刃有余,也没有丝毫对林雾的忧虑的不理解和鄙夷。
“明天早上我送你过来骑车好不好?”
林雾顿了一下,点头。
江尘怕她觉得后座有人不自在,特意给她拉开车门,护送着她进去。他上车后,对赵冀舟说:“二哥,我先送你们回去吧。到时候还要借一下你的车,我得把这姑娘安顿了。”
林雾闻言,手不自觉地攥紧安全带。
赵冀舟单手环着于胭,另一只手揉了揉太阳穴,“随你。”
林雾好奇地透过后视镜瞄了眼于胭,她像一只慵懒的猫乖乖地趴在赵冀舟怀里。
江尘把赵冀舟和于胭送到家之后,才带着林雾去酒店。
途中少了两个人,林雾明显放松了很多,肩膀都舒展开。她不由得好奇问:“刚刚那个人,你叫他二哥?”
江尘没多解释,“他在赵家排行老二,按辈分,我得叫他一声二哥。”
“那你呢?”
“我什么?”江尘单手把方向盘打转。
“你在你们家排行老几?”
江尘顿了一下,“第三,上头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
林雾早已经把他是私生子这一茬儿抛掷脑后了,“那你一定很幸福,不像我,从小就我一个人,挺孤单的。”
江尘轻“嗯”了一声,规避掉这个话题。
“那你今天怎么会来?”她指跟赵冀舟一起。
“二哥喝了点儿酒,不能开车,我恰好也在,就做了个司机。”
“你呢,怎么和于胭在一起?”那时候,赵冀舟的那些兄弟还对于胭提名道姓,谁也没想到,后来大家都要称她一声“嫂子”。
“我家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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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看她一个人在路边。”
“对了,我……”林雾不好意思地开口,“你可不可以带我去一家普通的酒店,或者青旅什么的。”
江尘:“二哥说感谢你,让我照顾好你,花的钱都算在他头上。”
林雾安分坐下来,赵冀舟在车上说的话不超过三句,什么时候说这些话了。而且他这个人,怎么看都不像能说出这话。
林雾知道,又是江尘在维护她敏感的自尊心了。
林雾出来也没带身份证,就凭借着“黑户”住进了北城最好的酒店。她站在金碧辉煌的酒店大厅,感觉到自己与这里的格格不入。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帆布包,不免觉得寒酸。
林雾跟着江尘踏进迷宫似的酒店,他把她送到了房间门口,刷卡带她进去。
“你好好休息,我就在隔壁,有事找我,明天早上我送你回去骑车。”
林雾木讷地点头。
“好了,休息吧。”江尘退出房间,顺带着要把房门关上。
林雾闭上双眼,那门突然又打开了,“对了,你大创的项目改的怎么样了?”
林雾:“……”
江尘轻笑着问:“不是说好有问题找我的吗?我等你的修改后方案等了好多天,愣是没收到。”
林雾沉默不言,她才不会说自己为了躲他才没把文件发他。
“你困吗?”江尘问。
林雾条件反射地摇头。
后来,江尘不知道从哪弄了一个笔记本电脑,两人窝在写字桌前面研究起了林雾的大创项目。
江尘只有在碰到自己感兴趣的学术问题才会滔滔不绝,他用笔敲打着电脑屏幕给林雾指出问题。
林雾有些失神,橘色的灯光下,他这个人格外温柔,就连他的声音都像浸过春水。
江尘用笔轻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逗她,“上课走思,回去把题抄十遍。”
林雾手捂住额头,她一霎那鼻尖酸涩,她不懂怎么会有人这么讨厌,一颦一笑都能钩住她的心弦。
江尘看她眼中起了一层水雾,眼中满是自责,“我打疼了?”
林雾摇头,吸了吸鼻子,“刚打了个哈欠,有点儿困。”
江尘看了眼手表,已经过了十二点,新的一天已经开始了。
“那你早点休息吧。”他起身收拾东西。
林雾焦急地拉住他的胳膊,随即又骤然松开。她呆滞地说:“讲完吧,我想听。”
江尘发现小姑娘倒是很认真,她强打着精神,纤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时不时还提出一个有价值的问题来为难他。
后半夜,江尘接了个电话,他去套房外面说了两句。他也没觉得自己说了多长时间,再回来,林雾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她手里还拿着笔,笔迹不小心画到了胳膊上,弯弯曲曲的两道痕迹。
江尘心在这刻化的一塌糊涂,他从来不知道自己也会有奢望。
他嘴角挂着笑,沉寂两秒,用手轻轻晃她的胳膊。
林雾睡得不沉,晃两下就醒了,有些迷茫地看着他。
江尘声音有些沙哑,“去床上睡?”
林雾耳根立刻晕染上一道彩霞,她惊慌失措地道歉,还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角,确定刚刚那个睡姿自己没流口水才算安心。
“太晚了,去睡吧,有不懂的微信问我就好。”他顿了一下补充,“不用刻意躲着我,我应该没那么吓人吧。”
原来她那点儿小心思在他这被看得一清二楚。
林雾抿唇说好。
江尘推门出去之后,林雾刚刚的那点儿睡意已经被消磨干净。她无聊,心又静不下来继续改大创项目,只好站在阳台上发呆。
北城的夜色很浓,灯光璀璨,林雾觉得自己好像要融入到这夜色之中。
7. 尘雾
林雾是被敲门声吵醒的,她满头大汗喘着粗气坐了起来。望着璀璨亮丽的天花板,她骤然低头,看着裹在自己身上白花花的被子,昨晚的记忆才在脑海里丝丝回炉。
林雾爬下床,捂着脸沉思了两秒,简单拢了拢头发,立刻去开门。
门开的刹那,江尘的手正好保持着要叩门的姿势。他轻笑一声,收回手,解释:“我给你发微信你没回,怕你迟到,所以早些过来叫你。”
林雾尴尬地揉了揉头发,“手机可能没电了吧。”
昨晚她站在阳台上胡思乱想了一阵,收到了孙澄的电话炮轰。孙澄问她怎么还没回宿舍,林雾条件反射地去扯谎,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理什么目的。她说给乐乐补课回来的晚了,就在附近开了间房。
孙澄叮嘱她注意安全,就挂了。
电话挂断后,林雾就顺手把手机扔在了阳台的茶桌上。这么消耗了一晚上,估计手机是关机了。
“你先收拾收拾,我去下面等你,一会儿带你吃早点。”
江尘说完这话,林雾才意识到他换了一身衣服,昨晚他穿的是灰白色的风衣,今天倒是换成了一身深蓝色的西服。
林雾轻轻点头,要关门,江尘突然拦住门,“你手机,我帮你冲下电?”
出于一种难以言说的信任,林雾把手机递给了他。
直到江尘离开,她去洗漱的时候,昨晚的门才抽丝剥茧一般在她脑海里回荡——
昨晚那个梦应该算一个噩梦吧。
梦里的场景光怪陆离,似乎是在一个酒吧,也许是舞厅。里面音乐声震天,各色灯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林雾记得自己被一群穿着暴露的女人层层包围,她们似乎画着精致妖艳的妆容,对着她手舞足蹈,逼着她站到台上跳舞。她一扭头就看到了地下坐在卡座里的江尘,他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再然后,所有人的脸都旋转到了一起,面目狰狞……
林雾紧紧攥住自己的手,指甲恨不得嵌入皮肉里。
她有一种难以名状的难过,心口还泛着细碎的疼痛。低头将凉水拍在脸上,人才渐渐清醒。
洗漱完收拾好,林雾就乘电梯下楼了。江尘原本是坐在那休息,一抬眼看到她倒是立刻站了起来。
他简单对她招了一下手,她见他松弛的模样,在电梯口呆滞住,他反而率先朝她走过来。
“早饭吃什么?”
林雾受那个梦的影响,心里有些别扭,低着头拒绝他:“不吃了吧,我想先回学校了。”
江尘也没多说:“那我送你回去。”
“你送我去昨晚那吧。”
她要去骑车。
早上的天气不错,他们出来的比较早,没赶上早高峰,路上的车也没那么多。车顺着光开,阳光透过车窗射了进来。
江尘侧目看她,她一路上沉默不言,头倚在靠椅上,眯着眼。
他发现光照在她的脸上,睫毛下形成层层阴影。小姑娘的眼下泛着淡淡的乌青,一看就是昨晚没睡好。
江尘修长的手一勾,把遮阳板放下来,光线立刻从她的脸上消失了。
她错愕地睁开眼,又看了眼他,像迷失方向的森林小鹿。他说好好休息一会儿吧,到了他叫她。
她忽然觉得很安心,竟真的睡着了。
林雾这次睡得时间不长,但很踏实,以至于被江尘叫醒的时候她还有种想要赖床的感觉。就像当年上学的时候,她不想早起就赖床撒娇,等着父亲林志坚哄她一样。
江尘是把车停下来才发现她真的睡熟了,小姑娘睡着的样子很恬静,窝在那一动不动,脸上没什么表情,也没化妆,倒是素得干净。
他对这副安静恬淡的画面产生了眷恋,他坐在那远远看着她,觉得岁月静好、时光柔美,不忍心把她叫醒。
他屡次低头看表,直到觉得再不叫醒她她今天早八就要迟到,他才轻轻喊她的名字。
林雾一睁眼就溺毙在他无尽的温柔中,她思绪放空,昨晚那个噩梦产生的纠结和恐惧慢慢散尽。
“再不醒,你就要迟到了。”他手指轻点了点腕上的表。
林雾抬手捏了捏鼻子,打了个哈欠,“谢谢啊。”
她解开安全带,伸手去推门,却被他叫住。
林雾回眸,江尘把她的手机递给她,随后手伸到后座,把早点拿给她。
林雾有片刻错愕,他这是趁她睡着的时候去买了早点?
江尘把纸袋塞进她的怀里,“吃饱了才有力气上课。”
见她不理睬,他又轻“嗯”一声。
林雾慌乱中点头道谢,下车后才恍然发现自己已经六神无主了。
*
林雾骑着电动车回学校,车筐里还放着江尘给她买的早点。
风一吹,装早点的纸质袋子发出簌簌声响,倒也显得几分悦耳,衬得这一早心情还不错。
林雾拿着早点回宿舍,早点抱在怀里沉甸甸的,是江尘怕她吃不饱特意买了很多。
林雾把早点分了一半给孙澄,孙澄边喝牛奶边问林雾是不是彩票中奖了。
林雾觉得遇见江尘这么好的人比彩票中奖的几率还要低很多。
她啊,是走了大运了。
简单吃完早点,去上早八。
早八是一节公共课,偌大的教室里挤了好几个班的人,人满为患。
林雾和孙澄去的比较晚,后排的座位已经没了。仅有的几个空座还都被旁边的人说有人占了。
孙澄边抱怨边拉着林雾坐到了第二排的角落。
“雾啊,下周咱俩得早点来,来晚了只能坐前排了。”
林雾虽然是个好学生,但对公共课也头疼。她从包里翻出书,点头表示对孙澄的说法跟赞同。
公共课的老师是个挺严肃的人,尽管心知肚明学生上这门课很水,但依旧按照自己的标准坚持自己的考核制度。
老师拿着玻璃水杯走上讲台,调了调扩音器说:“一会儿上课铃响就开始点名。”
台下一阵哀嚎抱怨。
“有几个同学次次不来上课,累计旷三次课,这门课在我这就直接挂了。”老师平静地说。
台下的抱怨声更大了一些。
老师的花名册都是按照班级排名的,林雾的名字在最后面,所以她就静静地坐在角落里看书。
突然听到于胭的名字,林雾翻书的动作一顿。
昨晚于胭被赵冀舟带走了,估计不会按时回来上课的。而且这次是公共课,于胭旷课也是常事儿。
老师在台上扶了扶眼镜,自己还嘀咕着说:“这个于胭是第三次没来了。”
这话被林雾收进耳朵里,她突然举手答了一声到,把旁边的孙澄吓了一跳。
老师眯着眼看了眼林雾,低头在于胭的名字后打了个对钩。
林雾心砰砰砰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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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不停,见到老师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她才舒了口气。
孙澄拉着她的胳膊,“雾啊,你有毛病吧,你替于胭答到。而且咱们坐的这么近,老师肯定记住你了,一会儿喊你的名字你怎么办?”
在公共课,有同学不来上课,其他同学帮忙答个到也是常有的事。
但一般情况下大家都是坐在后排的安全地带混水摸鱼、蒙混过关,像林雾这样坐在前排帮人答到的还是头一次见。
林雾舔舔唇,“没事,我不答到也只是第一次旷课,没啥大影响的。”
可于胭要是这次再被记下来,她就这门课就直接挂了。
孙澄说她傻。
林雾笑笑,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可能是因为昨晚,她和于胭那场短暂的相遇吧。
有些人是既定缘分,你明知道你们交集不会过深,但凭借第六感你还是想要帮她。
下课后,林雾去打印全国翻译大会的志愿者报名表,碰到了蒋方麟。
蒋方麟是隔壁班班长,邻家大男孩的那种类型。他长相没有很惊艳,但却让人觉得舒服踏实。
从大一军训之后,蒋方麟就对林雾很热情。孙澄说蒋方麟是在追林雾,林雾却没这种感觉,因为蒋方麟除了在和她见面的时候热情一些,没有其他任何像是追人的表现。
林雾觉得,可能蒋方麟这个人就是个生性热情的人,逢人笑脸,阳光开朗。
蒋方麟见到她笑容绽开,“你也来打印翻译大会志愿者的报名表?”
林雾点头后沉默,空气有一瞬间凝滞,她后知后觉寒暄着问他:“你也要报名?”
蒋方麟的话匣子就此打开,“对啊,当个志愿者,积累一些经验,多一些服务经历,以后说出去也是一项优势。”
林雾淡淡抿唇,她报名的原因和他不同,她是抱着学习的态度来的。听说这次翻译大会有国内很多顶尖译者到,他们总归会分享一些东西的。
话题到这,林雾不想再谈了,静静站在那操作打印机。
蒋方麟收起自己的打印表,“对了林雾,你和于胭很熟吗?”
林雾一脸雾水。
蒋方麟挥手解释,“你别误会,我只是没见你和她一起走过,觉得你们应该不认识,没想到你居然会帮她答到。”
林雾:“我和她算是有些缘分吧。”
林雾按下确认键,打印机发出的声音掩盖了静默的空气。
眼看着林雾拿起东西要走,蒋方麟还是拦在了她面前,“林雾,你和于胭不是一类人,你少和她接触,她可是在酒吧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驻唱。”
“在酒吧驻唱怎么了?”林雾拧眉,“靠着自己的嗓子挣钱我不觉得有什么可羞耻的。”
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这么维护于胭。
“我是怕你被她带坏了。”蒋方麟着急地说,“咱们这种人是要以后保研的。”
林雾叹口气,“以后读不读研,这件事我自己都没想清楚,你倒是先替我安排好了。”
蒋方麟这才意识到,他今天这些话过分了。
林雾维持着礼貌,和他点头后就离开了。
出门后,林雾才发现,以“听说”二字评价一个人是她以前最大的思想误区。
她听说蒋方麟是学院里很好的人,可他这人也会偏执、狭隘、局限。
她也曾听说江尘这种人高高在上的人,可他也不是这样。
8. 尘雾
九月底,全国翻译大会正在如火如荼举行中。
一早,林雾就跟着校车出发了,披着晨光熹微,她还有些困,缩到后排角落里闭目养神。
突然察觉到身边有人,她强打着精神睁开了双眼。
蒋方麟坐在她一旁,“没睡醒?”
林雾迷糊着点头,复又要闭上眼睛。
“我看名单上你这次被分到了门口组织签到的活动。”
林雾点点头,她也没想到自己运气这么差。本来以为能分到内场,听一听顶尖翻译老师分享翻译方法。结果这下可好了,连内场都进不去,梦想直接被扼杀在摇篮里。
蒋方麟有些可惜地问:“那你要在这待一整天吗?”
“对啊,下午那场还要组织签到,没必要中间折腾一趟。”
林雾分到的任务是在门口拿着签到表组织人员签到,等大会一开始,她就没任务了。可大会场地在北城市中心,距离学校比较远,一来一往坐车就得折腾半天。所以她准备一直在场地呆着,等结束晚上跟着校车回去。
“那你不能进内场吗?”蒋方麟试着问。
林雾悻悻地摇头,失落地说:“我问过了,不允许。”
蒋方麟点头,没说什么。林雾自动认为这个话题结束了,于是又闭上了眼睛。
“对了,那天大创答辩的时候,你们组的那个可太棒了!”蒋方麟突然想起这件事,由衷地赞赏。
林雾想起了江尘的功劳,睁开眼,脸颊有些泛红。
“林雾你是真厉害,咱们学校进市级的项目一共也没几个。”
林雾只好谦虚地道谢。
“明年,明年你能不能带上我?”蒋方麟问。
林雾给了个似是而非的答案,“我不知道我明年还会不会搞这个,毕竟明年这个时候都大四了。”
蒋方麟轻叹了一口气,“我要是能像你一样拿下一个大创项目,保研肯定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林雾对这个话题没什么兴趣,沉默着又闭上眼睛。
车颠簸了一路终于到了,可能是因为缺觉,林雾脸色不太好,。也可能是颠簸得有些晕车,觉得胃里在翻滚。
这么一折腾,她连早饭都没吃。
等大家换好志愿者衣服,带上工作牌,林雾就跟着去了工作岗位。
这次翻译大会很正式,上面也很重视,就连林雾他们这些志愿者都经过了三天的培训。据说参会的嘉宾除了有翻译界的那些大佬,还会有许多企业家过来。
林雾端坐在桌子前,面前放了几张签到表,她随便扫了一眼签到表,首页的都是一些耳熟能详的人物。
林雾想有生之年她也算是头一次见这么大阵势,也算没白来。
正想着,就陆续有人进场了。
林雾礼貌地站起来,引导着入场人员进行签到。她盯了很长时间,也不见首页的那些大人物签到,后来才反应过来,这些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需要签到呢。
是她想法单纯了。
林雾垂着头在懊恼之中,顺手翻看签到表,看上面还有多少人没来。
无意中扫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江尘。
林雾说不清此刻的感受,心里小鹿乱撞,有些期待着见到他,但又想躲着他。
她隐约记得距离他们上次见面已经过去好久了,中间他们也联系过,不过都是在微信上。无非就是他问她大创项目改的怎么样了,或者她虚心地请教他一些问题。
而这次看到这个名字,林雾有种网友奔现的紧张感。她手扣住桌子上面红丝绒桌布,从兜里掏出手机。
林雾细眉轻蹙,绞尽脑汁在那组织语言。她想问问江尘是他真的来参加全国翻译大会了,还是签到表上这个人只是和他同名而已。
犹豫良久,对话框里的字被她删了又删。最后,林雾还是气馁地放下手机。
她不否认在她的潜意识里,她确实挺想见他的。可她还有少女的娇羞和矜持,又不想把这种情感表现出来。
眼看着大会开始了,林雾也没等到江尘,她叹口气,把签到表收起来。她竖着耳朵听着内场的响亮的鼓掌声,心里猜测着下面会是哪个人发言。
林雾把东西简单收拾好,就拖着椅子坐到了一旁,她低头玩儿手机,又有意无意地玩弄着胸前挂着的工作牌。
她想如果这个牌再换一个颜色,她就也能进内场瞧一瞧了。
江尘出来接电话,一抬眼就见到了小姑娘的鹌鹑样,看她百无聊赖、无所事事地低头玩儿手机。
他三言两语和对方结束了电话,把手机收好就站到她面前。
林雾正在看小说,身前站了一个人,她还以为是有什么工作安排呢,立刻把手机熄屏,茫然抬头。
江尘笑言:“你怎么在这?”
心心念念的人突然站在自己面前,林雾有些不知所措。而他依然温柔得眉间像是挂了一层融雪,等着她的回答。
林雾站起来,她感觉她离他更近了一些,“我是学校的志愿者啊。”
“志愿者?不是应该在内场吗?”他在内场看到了很多和她穿着一样衣服的人。
林雾露了一个哭脸,“我分到的任务是组织签到,进不去内场。”
“要进去看看吗?”江尘突然问。
“我可以进去吗?”她指了指自己。
“你想,当然就可以,我带你进去。”江尘低眉。
林雾跟着江尘进了内场,保安认识江尘,甚至都没问林雾是什么人,就直接放了他们进去。
林雾终于反应过来,江尘也是那种不用签到的人。
她挑着眉看走在斜前方的男人,心里涌上一股落差感。比起能进内场的喜悦,这种落差感更能将她整个人颠覆掉。
江尘突然停下脚步,林雾及时刹车。她眼中带着点哀怨看着他,就差抱怨自己差点撞到他了。
江尘嘴角的笑荡漾开,挑着眉问:“低着头,走在我后面,弄得好像我刚刚训斥过你一样。”
听他这么形容,林雾脑海里瞬间就有画面了,隐约想起来小时候被找家长的场景。
林雾往前迈了一步,和他并肩而行。
内场光线很足,林雾能清晰看到他的脸,下颌线分明,在光的照耀下格外温和。
林雾想,江尘这个人是分毫不带刺的。
江尘压低声音凑在她耳边说:“一会儿跟我过去坐前面?”
他滚烫的呼吸打在她耳畔,林雾觉得酥酥痒痒的。
“如果我不坐前面呢?”
“那你只能站全场了。”他嘴上这么说,实则还是引着她跟自己走。
江尘的座位是好座位,在第三排,既不局促,也能把台上人的话听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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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清二楚。江尘带着她到空位处,“你坐这吧。”
林雾看着椅子上贴着的名牌,咬牙看着江尘。自那天见到赵冀舟,林雾就知道他不是个好惹的人。她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怎么有胆量坐他的位置。
江尘能洞察她的小心思,于是自己坐在了赵冀舟的座位上,把自己的座位留给了她。
见她坐下,他才说:“二哥不喜欢参加这种活动,但每次主办方都会给他留座位。反正空着也是空着,还不如给真正有需要的人坐。”
林雾轻轻点头,“谢谢了。”
正在演讲的人是国内非常知名的女翻译家,英美很多畅销书的中译本都是她翻译的。此刻,她正在讲英汉对比翻译中的形合和意合法。
林雾听着她讲话,心中崇拜又敬仰,掏出手机,打开备忘录,认真记笔记。
江尘侧目发现这姑娘学习起来很认真,眉头轻拧着,额前的碎发也落了下来。他隐约想到了当年的自己,心中泛起不同的情感。
“你以后想走笔译?”他问她。
林雾点头,“想走文学翻译。”她补充,“和你一样。”说完,耳根一红。
江尘心情愉悦地看着她这些小变化,“推荐你两本书?”
林雾眼前一亮,立刻打开一个新的备忘录。
江尘怕她记不住,贴心地把书名通过微信发给她。
他推荐的两本书分别是平卡姆的《中式英语之鉴》和连淑能的《英汉对比研究》。
“这两本书很有学习和研究的价值,你看一看?”
林雾边点头边在淘宝搜这两本书,江尘从她的一举一动能看出她是真的很热爱翻译这个专业,他觉得看此刻的她就像是看曾经的自己。
“别搜了,我那有好几本,改天我拿给你。”
“拿给我?”她不自觉重复。
“送给你。”他温柔地说。
林雾沉默片刻,坚定地摇头,她说:“江尘,我不能总是占你的便宜。”
尽管她知道这些日子都是她受他的恩惠多一些,可她真不想在物质上过度依赖他。
她渴望的感情是平等的,不要掺杂任何杂质。
“这怎么就算占便宜了呢?”他无奈地笑,“我心甘情愿送你的。”
见她还不松口,他说:“林雾,我是因为很欣赏你,所以才心甘情愿送你书看的。不瞒你说,你和当年的我挺像的。”
林雾眨了眨眼,“我和你很像?”
“像。”他笃定地说,“对翻译的热情,对语言的热爱,一模一样。”
林雾眼中突然笼罩一层水雾,她发现江尘的脸渐渐模糊。可他刚刚的那些话分明吐露出了她的心声,热爱,就是因为“热爱”这两个字。
因为这份热爱,林雾付出了比别人更多的时间和精力。
别人想方设法翘课的时候,她却认真一笔一划做笔记。别人出去玩儿的时候,她却泡在图书馆读英文原著……
林雾一个南方小县城走出来的姑娘,她英语基础很差。刚来到G大英语系的时候,她听书读写哪一方面都比别人差。
走到今天这一步,全凭借的就是她的热爱和努力。
江尘也忍不住吐露心声,“林雾,我很喜欢和你相处,因为我们有共同热爱的事物。”
林雾望着他,鼻间一酸,头一次有人这么懂她。
9. 尘雾
上午的讲座落入尾声,林雾就收到了群里的消息,她悻悻地收到手机,单手捂住嘴附在江尘的耳边跟他道别。
“我还有点事儿,得先走了。”
江尘侧目看她,眼中潋着波光,他把腿收好,简单整理了一下西装,淡淡开口:“我送你。”
林雾摇摇头,她觉得今天已经够麻烦他的了,“我自己出去就行。”
江尘的视线往下移,落到了胸前的工作牌上。工作牌上印着她的学校、专业、姓名,还有一张证件照。
江尘细细端详着照片上青涩的小姑娘,猜测那照片大概还是她刚上大学时拍的。
林雾视线也跟着下移,她脑子有些宕机,不明白他在看什么。
江尘起身,压低声音对她说:“依我猜,你要是这么出去,保安还得盘问你一番怎么进来的。”
林雾心知肚明自己是外场的志愿者,自己是沾了他的光进来的。不属于内场的人从这出去,属实可能被保安询盘一番。
她思绪挣扎一番,点头向他妥协,“麻烦了。”
江尘低头轻笑,他也说不出来自己哪来的这些坏毛病,喜欢逗她。他分明知道,他带进来的人保安是不会为难的。
微信群里已经开始分任务了,组长问她人在哪,林雾不由自主加快脚步,边走边低头看手机回消息。
江尘怕她三心二意摔到,就伸出手虚拖着她的胳膊。
林雾回完消息收手机,胳膊打到了他的手,他迅速收回手,云淡风轻地目视前方。
林雾有片刻的心悸,后知后觉耳根染上一片彩霞。
连接内场和外场的长廊里一片开阔,头顶开着白炽灯,墙上还挂着几幅油画。
擦肩而过,林雾隐约看到油画上红着脸的少女。
林雾出去后试探着瞄了江尘一眼,他微抬下颌。
她迈着大步跑出去,他看着她渐渐淡出自己的视野。
林雾一出来,蒋方麟就看到她了。他边招手边向她小跑过来,“你这是去哪了?”
林雾摇头回避这个问题,“怎么突然要集合?”
“听说是因为刚刚别的学校的两个志愿者打起来了。”蒋方麟无奈叹口气,“可能是怕咱们也弄这种事儿吧。”
果然如蒋方麟说的,因为这事儿老师对大家再三叮嘱。叮嘱完,大家又回到各自工作岗位。
等上午这场会彻底结束,嘉宾走得差不多的时候,林雾他们才得以上车休息、吃饭。
蒋方麟拿了两份盒饭、两瓶水过来,他分给林雾一份,问她累不累。
林雾简单编了一个侧麻花辫,说还行。不过她早上没吃饭,现在属实是饿了。
中午饭还不错,两素一荤。
林雾看着挺有食欲,吃起来却觉得油大。
她眉头微蹙,“这菜你吃着还行吗?”
蒋方麟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挺好的。”
林雾属实是饿了,也不挑食,小口小口吃饭。她挑挑拣拣吃青菜,却还是把一块红烧肉当成了土豆。轻轻一咬,肉的黏腻从口腔散开,她立刻泛起恶心。
林雾忍着不舒服,强撑着放下盒饭捂着嘴跑下车去卫生间。
江尘受赵冀舟之托和季家二公子季宥林谈了两句,倒成了晚离场的那个。
他举着电话和赵冀舟说:“二哥,季二说你没诚意。”
“那还怎么?把他约到陈望洲的场子?”
江尘没吭声,说:“二哥,你们生意上的事儿我就不掺和了。”
江尘是不喜欢名利场的人,北城江家、赵家、季家、陈家四大家族之间的生意往来他都无暇参与。
他喜欢赏雪赋诗喝茶的生活,周身的气质和铜臭味不沾边。
那时他不掺和公司的事,甚至不想和江家有太大的往来。
后来,他万般后悔,当初怎么就没抓住实权?
以至于被人遏住喉咙,连挣扎选择反抗的权利都没有。
江尘放下手机,一抬眼就看到急匆匆冲下车的林雾。
她捂着嘴,跑得急,麻花辫调皮着飞了起来。
江尘本想喊住她,却看到追下车的蒋方麟。
蒋方麟步履匆匆,边追她边问她怎么了。
江尘的脚步就顿到了原地,他抬腕看了眼表,放弃去看她的念头。
蒋方麟看到林雾发丝凌乱走出来,脸颊上还沾着水珠。水珠滚落,她轻轻用手背拂了一下脸颊。
“你没事吧。”
林雾眉头轻拧,“菜有些油大。”
蒋方麟从随身携带的黑色运动斜挎包掏出一盒炫迈,他略显笨拙地拿出来一块糖给她,“压一压。”
林雾伸手接过,谢谢了。
后来对于蒋方麟这个人林雾甚至都不愿意多加评价,但她始终记得这块口香糖,是葡萄味的。
*
全国翻译大会刚结束,江尘就约林雾出去吃饭,说顺便把书拿给她。
林雾踌躇不前,他便解释说让她来陪他吃一顿饭,就当是积德行善了,他最近为翻译的事儿很烦愁。
林雾觉得他这人真是会“道德绑架”,但还是索然答应。
江尘定的餐厅还是上次那家高档西餐厅,林雾觉得他挺钟情这个地方的。
可他却说:“你不是喜欢繁华的北城夜景么,在这里就可以将这片繁华尽收眼底了。”
林雾心脏被什么东西抓了一下,酥酥痒痒的。原来她上次不经意间的吐露心声都被记在了心底。
她抬眼看站在对面头发被风吹乱的男人,他正扭头看着阳台外的繁华。察觉到她的目光,他淡淡开口:“还是盛夏的时候比较好,现在这风倒是有三分凉。”
林雾抿唇,“我倒是觉得这里还不错。”
月光倾泻,晚风温柔。
人,也很好。
“对了,东西给你。”江尘弯腰拿出一个牛皮袋。
林雾双手接过,被这东西的重量吓了一跳,她垂眸翻弄袋子里面的书,除了他上次提到过的那两本,他还给她带了《古希腊文明的光芒》《古希腊人》《雅典的胜利》等几本书,有的是英文版,也有中译本。
林雾随意翻弄一下,纸张中淡淡的墨香味萦绕在鼻尖。书上偶尔有些地方他还加了批注,或中文或英文。林雾凭着字体辨认,猜测他练习的应该是瘦金体。
“怎么这么多?”林雾眼中写满惊喜。
不止多,还每一本书都踩在了她的兴趣爱好上。
江尘嘴角挂着淡笑,“听陈教授说你大二的一篇论文研究的就是古希腊和古罗马文化,恰好我那有几本书,就顺便给你带过来了。”
提起这篇论文,林雾印象深刻。因为她对古希腊罗马文化很感兴趣,所以那年的期末论文就拿这个作为选题。
令她出乎意料的是,她本意想完成的一项期末作业竟然得到了陈慧琳教授这个英国文学博士的赏识。
思绪渐渐回炉,林雾把书当宝贝一样收起来,咬唇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写过这个论文?”
江尘:“上次你走后,陈教授夸了你一番。”
林雾脸颊一红,眼中还伴着淡淡的失落,她还以为是他特意问的。
晚餐依旧吃得愉悦,主要是心情不错,景色也好。
林雾有一搭没一搭和江尘聊天,才知道他得到了一本英国现在流行小说作者的翻译授权,最近都在搞翻译。
倒是江尘放松很多,时不时给她介绍一下桌上这道菜有什么讲究,有时候话题还会聊到她现在的学业上。
林雾发现,她很依恋和江尘聊天的感觉。无论是她说,还是她听他说,她都有一种满足感。
这种满足感,在她人生的前二十年未曾拥有过。
她抬头打量面色姣好的男人,他的头顶被倾泻的光晕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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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这个人自带光芒。
他优雅地放下刀叉,擦嘴,然后抬眸看她。
林雾心虚低头,加快咀嚼的速度。
突然,眼前出现一块纸巾,他伸手举着,眉眼上弯,让她擦擦嘴。
吃完饭,江尘送她回家。
林雾这次没觉得别扭,她觉得这一切的发展就是顺其自然,然后水到渠成。
江尘开车比较稳,他手在行车显示屏上操作两下,车里就被音乐声充盈。
“天空一片蔚
清风添上了浪漫
心里那份柔情
蜜意似海无限”
周慧敏的歌声传进林雾的耳朵里,勾着她的心尖,她喜欢这首《最爱》带给她的娓娓道来的诉说感和隐约的想要共情的感觉。
林雾靠在座椅上,身体极度放松,手有一搭没一搭在腿上摆动,打着节拍。
她情难自禁,忍不住跟着小声哼唱出来:
“这一刹
情一缕
影一对
人一双
哪怕热炽爱一场”
她轻柔的歌声像羽毛划在他的耳畔,江尘忍不住侧眸。
林雾意识到他的视线,耳根泛红,立刻收住了歌声,她知道自己的粤语有多蹩脚。
江尘笑问:“你也知道周慧敏的这首歌?”他语调轻松得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喜。
林雾小声纠正他,“是很喜欢。”
“这首歌的发行日期比你的出生那年还早吧。”
林雾思索了一下,有些倔强地说:“可我就是很喜欢这首歌,我最喜欢‘诗一般的晚霞,酒一般的夕阳,似是月老给你我印象’。”
她说完才意识到自己有些激动,立刻噤声。
“为什么喜欢这句?”
林雾抿唇,“在这句歌词中感受到了缘分。”她怕自己说得太梦幻,又补充,“李克勤老师的歌词写的太有意境了。”
江尘嘴角上扬,“是缘分,我也最喜欢这句。”
林雾视线偏向车窗,路上的光影梦幻般掠过。她指尖附上车窗,感到阵阵微凉。她发现,光影幻化出了形状,她与他之间不再那么虚无缥缈了。
“现在,喜欢听老歌的年轻人倒是越来越少了。”林雾轻声说。
“那我算年轻人吗?”江尘反问她。
林雾不知道江尘的年龄,但她隐约听说过他们这种家庭条件好的人,一般都早上学接受精英教育。
“你应该和我差不多吧。”她猜测着说。
江尘笑问她多大,林雾说她是1996年生的。
他说:“原来我大你五岁啊。”
林雾满脸疑问,心里隐约想起孙澄说的关于江尘的那些“私生子”言论。
江尘似乎能在她脸上窥探到疑问所在,他跟她说:“我和你一样,也是在该上学的年龄上小学、初中、高中、大学。”
他见她还在愣着,“不要神化我,我是个普通人,和你一样。你每个年龄阶段经历的烦恼,我也经历过。你有过的踯躅和迷茫,我也都拥有过。如果说我现在在翻译领域有那么一点点光辉和成就,也都得益于我的努力,还有和你一样的热爱与坚持。”
回忆起往事,江尘的眸子深了几分。潭水似的夜,也坠不住他想要和她倾诉的心。
可他,最后还是把那些不该说的话咽在了肚里。
刚刚他的那些话是他在试图拉近他们的距离,林雾心尖一颤。反应过来时,车载音乐已经换成了吴雨霏的《人非草木》。
林雾抿唇轻笑,这首歌也是她喜欢的。但她没说她最喜欢的歌词是开头的那两句“宁为他跌进红尘,做个有痛苦的人。为那春色般眼神,愿意比枯草敏感。”
她偷偷看他,目光柔和,饱含深情。
她想起他们的共同爱好,抱着书的手也微微用力。
她和他,真挺有缘分的。
10. 尘雾
自那晚不经意的“交心”,林雾便和江尘熟识起来,他很快成为了她微信聊天首页常驻者。
林雾生活中较为冷淡,不热衷与人深交。说到底,江尘算是个绝无仅有的例外。
就连孙澄都有意无意打着开玩笑的幌子问她是不是恋爱了,林雾手指间打字的动作一顿,抿唇一笑,说哪有。
“那你看手机可是越来越频繁了呢。”孙澄凑到她身边,眼神不断往她的手机屏幕上瞄。
林雾心一沉,不动声色试探着问:“聊天的频率高就是要谈恋爱吗?”
孙澄:“十有八九。”
后来,孙澄就拖了把椅子,给林雾普及了恋爱必经的几个阶段。她举着刚做完美甲的食指,“第一个阶段就是暧昧期。”
提及“暧昧期”这几个字,孙澄的眼中流露出几分回味,“那可真是最美好的阶段了,纯纯是源于你对一个人的心动,你看这个人无论怎么看都是优点,你们约着出去一次都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止不住的小鹿乱撞……”
孙澄侧眸瞄了一眼林雾,轻轻揉了揉她的脸,“听懂没?”
林雾点头,“那暧昧期之后呢?”
“暧昧期之后就是初恋期,这个阶段……”
孙澄滔滔不绝把暧昧期、初恋期、热恋期、倦怠期……都给她讲了一遍,讲到倦怠期格外心酸,几乎快要委屈得落泪。
林雾不知道孙澄口中这几个阶段是大家的普遍现象还是只有她有,但知道孙澄正在经历“倦怠期”这个阶段,人脆弱得很,也有些喜怒无常。
最近,孙澄和高灏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刚开始的时候,林雾还能做一个负责传话的和事佬,久而久之,人也麻木了,索性就不管了,只在孙澄伤心的时候好言相劝两句哄哄她。
窗外夜色降临,墨色的天不见星月。林雾探头望向窗外,还能看到楼下牵手散步的小情侣。
林雾边哄孙澄,边抬腰把窗户推了推。十月中旬,北城的夜晚已经凉了,习习清风顺着窗缝溜进来,林雾打了个寒颤,人也跟着清醒几分。
她最近一个多月确实和江尘的联系过度频繁,频繁到她恍恍惚惚觉得他们之间的状态很像孙澄口中的“暧昧期”。
他人虽然话不太多,倒是很热络,时不时给她推荐一本书过来,有时还喜欢问她某个单词翻译成什么中文意思更好,当然,偶尔也夹杂一些他的日常。
通过这一阵子的聊天,林雾总觉得自己对他这个人有了些了解,可她有种怪异的感觉,因为这些了解只是局限于表面上的种种。哲学上讲“透过现象看本质”,可林雾摸不出江尘的本质。
她纠结不已,才一个多月没见,那晚上在CBD高层阳台、在他车里的熟识感就已经消失殆尽,取而代之是她的猜测与怀疑。
孙澄口中关于江尘他们这个圈子的那些话始终像一个刺般插在林雾心头,时而不时要刺痛她。
也是在片刻间,孙澄的手机响了起来。林雾一听就知道是高灏打过来了,孙澄为他设置了专属铃声。
孙澄哀怨地“喂”了一声,那边不知说了什么,孙澄边抹眼泪边去换鞋。
“你干什么去?”
孙澄吸吸鼻子,“下楼。”
林雾顺着窗户往下望,果然看到了夜色中的高灏,手上还捧了一束花。夜色太浓,什么花她看不清。
孙澄关门离开,宿舍立刻就安静下来。
林雾吐了一口浊气,视线往桌子上瞥,破旧泛黄的木桌最上面一本放的就是连淑能的《英汉对比研究》,是他上次带给她的那本。
林雾手指拂过书面,有些想法不经大脑思考就被落实到了行动上。
她对着这书拍了张照片发给他,问他什么时候有时间她把书还他。
江尘当时正在陈望洲的饭局上,陈望洲举杯玩笑说江三公子真是难请,这顿接风宴硬是推迟了一个星期。
江尘看着面前有些妖孽长相的男人,也玩笑说:“你可别折煞我,我刚从英国回来的时候你倒是不想着给我接风,把落儿这姑娘惹生气了在家讨不着好处,你才想起我。”
上次和林雾一别,江尘就抽了个时间飞到了英国,他最近在翻译的那本书有一些困惑,特意找机会和原著作者聊了聊,一个星期前才回来。
陈望洲叹了一口气,“你说这姑娘大了,怎么就这么难哄,我都不知道哪招惹她了,人扭身就不理你了。”
他是真的为这事儿烦恼,说这两句话脸上都挂着愁。
谈着这个话题,江尘不由自主想到了林雾。这姑娘永远那么温和,倒是没什么脾气。
想着她,她的消息就发过来了。
江尘斟酌着打字问她书看完了。
林雾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愚蠢事儿,这本翻译书从十个版块讲英语与汉语的区别,内容很丰富,她怎么可能一个月就研究得透彻呢。
她找补着说是另外一本,江尘坦然说好,问她什么时候有时间。
林雾:【我给你送过去吧。】
江尘:【我去找你吧,哪有让姑娘家家跑一趟的。】
林雾心中涌上一股暖流,居然有些暗暗地期待着和他见面。
他们约好时间,江尘才收起手机。
陈望洲夹了一口菜,“还是上次那姑娘。”
江尘问他:“你怎么知道?”
陈望洲戳穿他,“别和我遮遮掩掩的,你不和我说我也能知道。”他顿了一下,“G大的那个,上次翻译大会,你让座儿的那个。”
江尘轻笑,也没有半分掩饰,打趣着说:“你闲着没事儿去哄落儿,别总是管别人的事儿。”
陈望洲摇晃着酒杯,“你认真的吗?”
陈望洲和江尘认识了也有十余载,倒是头一次见他对一个姑娘上心。
江尘抬腕看了眼时间,不置可否。
“要不把人叫到我场子,我盛情款待一番……”
江尘抬眸,眼色不着痕迹地冷了下来,“打住,她很单纯,不适合用你那一套。”
陈望洲可是圈里出了名的名声不好,圈内的姑娘家见到他都躲着,生怕被殃及祸害。只有那些贪财图乐的女人上赶着贴着他,让他带着玩儿。
但他这人主张的就是一个及时行乐,带人各种混儿、玩儿,说到底开心就行了,也没谈过什么感情,也没真碰过人家。
江尘知道他没那么差,就是名声太臭。
陈望洲轻酌一口,“你倒是护上短了。”
江尘拿着车钥匙起身,“我先回去了。”
“不吃了?”
“不吃了。”他摇头,也没什么食欲了。
“哎,十一号有流星雨,我打算带着落儿去看,要不你带着那姑娘一起?”陈望洲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话有些过分了,他也有些后悔自己的失言。还说把人带到他的场子,也不瞅瞅他的场子都是什么乌烟瘴气的人。
平时江尘人就不喜欢这个圈子,自己一人过得清风霁月。只有他们这几个关系好的约他,他才会给个面子出来一趟,全场当个陪衬。
说到底,江尘若是流连在十里洋场,一定不是因为这个场子本身的繁华,而是因为这个场子里对他发出邀请的兄弟。
江尘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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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到今天,没有依靠江家多少,但却离不开赵冀舟、陈望洲这些人。
他们待他真心,他便回馈真心。
江尘没有拂了陈望洲的面子,他说:“我再看看吧。”
出了餐厅,江尘才发现外面淅淅沥沥飘起了小雨,他仰头享受着秋雨的洗礼,雨水冰凉,停在他的脸颊上。
突然手机一响,是林雾。
她问他可不可以换个时间还书,她突然有个急事。
江尘说时间她定,他直接去学校找她就好了。
打完这一行字,他突然问她喜不喜欢看流星雨。
也是缘分,林雾前几天刚从图书馆借了三毛的《流星雨》。所以理所应当的认为他在和她谈论这本书。
他们这段日子也有过很多类似于此的片段,或他,或她,突然提及一本书,若双方都读过,便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林雾说她最喜欢书中的一句话——“当别人都在种麦子,我退出来,去种玫瑰”。
大抵是真的很喜欢这本书,她觉得打字太慢不尽兴,宿舍里又只有她一个人,便直接给他发起了语音。
江尘伫立在原地,看着一个又一个新发过来的语音条,他擦干手机上的雨水,轻轻点开,把手机放在耳边。
她的声音很温柔,从她的声音中他能听出她在努力压制的兴奋。
她最开始说《流星雨》这本书,说着说着,就说到了三毛的流浪文学,接着就说到了三毛和荷西的凄美爱情……
一时间,她竟然忘记了给他发消息之前的隔阂和忧虑。
江尘看了眼还没播放的那几个语音条,索性也不听了。他站在雨中,抬眼就能看到路灯下的雨滴幻化成形。
他垂眸,直接给她打了视频电话过去。
一个多月没见,也挺久的了。
林雾还在滔滔不绝地说,被突如起来的视频电话吓了一跳。她慌乱不已,眼观四周,心中小鹿乱撞,纠结好久,咬牙狠心按下红色的拒绝键。
林雾:【怎么打视频过来了?】
江尘:【想看着你说。】
林雾耳根绯红,舔舔唇,解释说自己已经洗漱过了。
江尘擦了擦脸上落下的雨水,说又不是没见过她的素颜。
林雾心跳加速,双手无处安放,她似乎体会到了孙澄口中的“暧昧期”。
那晚,江尘驱车回了舒园,人还没进大门,就听见里面传来的钢琴声。
是很经典的一首钢琴曲——《梦中的婚礼》。曲调中带着淡淡的悲伤和失落,悲伤中夹杂着希望、失望和无尽的绝望。
梦中的婚礼。
只是梦中的,婚礼。
江尘轻轻推门而去,在门口伫立,他忍不住闭眼听完了这首曲子,回想起往事心中五味杂陈。
曲落,他缓缓睁眼,对着依旧在抚摸琴键的女人叫了声妈。
李幼舒错愕地回眸,抬手抹干眼角的泪。
“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吃饭了吗?”
江尘扯了扯领带,“吃过了,回来找一本书。”
“在家住吗?”
“住。”江尘轻声回答。
李幼舒挤出一个笑,“我先去睡了,你也早些休息。”
若是换做平时,李幼舒即使听到江尘说吃过了,也会去简单再给他做一顿饭,她总是叮嘱他别总在外面吃一些不健康的食物。
可今天不同,她属实感伤,怕绷不住情绪。
直到李幼舒离开,江尘才缓过神来。他跑到书房翻了半天才找到那本《流星雨》,把书拿在手里,他心里才觉得踏实。
11. 尘雾
江尘夜不能寐,他于黑暗中静坐,耷拉着眼皮看透过窗帘泻进来的一点点的光,不是月光,是院子里的灯光,昏黄,暗淡。
江尘起身,趿拉着拖鞋走到窗前,一把将窗帘扯开,原来外面依旧在飘着小雨。
很多往事伴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渗进了记忆中——
江尘记得大概是十年前的斯日,也是一个雨天,李幼舒带着他坐飞机飞到了北城,辗转几个时辰飞机落地。
从他脚踏在北城这片土地的那刻起,他就再也不是那个自由自在的他了,他自此背上了另外一个身份——江家三公子,只不过是个私生子。
2006年,父亲江峰元的发妻去世,不知他怎么求得了老爷子的同意,把江尘和李幼舒接回了家。
李幼舒满怀期望地回到了北城,对江尘说他们也要有一个完整的家庭了。
可事实并非如此,江峰元要娶李幼舒,老爷子不同意,甚至她连江家的老宅都进不去。
江峰元知道李幼舒喜欢贴近自然的亭台轩榭小院,就找遍整个北城,找到了这么一出安谧的地方,还取名为“舒园”,亲自提笔做匾。
自此,舒园就成了李幼舒的归宿。
而她梦寐以求的婚礼,这辈子终究是一场浮华梦。
随着年龄增大,李幼舒也看清了这个事实,不再空期待,免得徒欢喜。
只是有些事儿,已经成为了执念,这个坎儿可能一辈子都过不去。
而江尘,是个私生子,也只能是个私生子。
这是他一辈子都不能辩驳和反抗的事实。
因为当年,确实是江峰元对李幼舒隐瞒了联姻这才有了他,外人眼中,他母亲永远是插足婚姻的第三者。
所以,他这么多年怨极了江家,恨极了江家,这些年也不愿和江家有过深的交集。
雨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大起来了,打得树上渐黄的叶子缓缓落在地上,雨滴拍打在残落的叶子上,把它死死钉在尘埃里。
江尘揉揉太阳穴,随手把窗帘拉上,他穿着睡衣下楼,撞见了保姆崔姨,崔姨正在轻手轻脚擦那架钢琴,听见背后的脚步声蓦然回头。
“阿尘,还没睡啊。”崔姨没收起手上的动作。
“下来找口水喝。”他边说边拿杯子倒了点水,“您怎么大晚上在这擦琴?”
崔姨叹口气,“你妈妈这两天情绪也不好,我也跟着烦心,实在是睡不着。”
江尘把杯子放在桌子上,走上前轻轻摸了摸琴键,“如果当初没有我爸,我妈没准是个享誉世界的钢琴家了。”
“崔姨,您说我妈是不是为了这段感情放弃了太多?”他略显自嘲地问。
崔姨摇头,“但你妈妈最幸福的事儿就是有了你。”
江尘挤出一个笑,“您也早点休息。”
江尘回卧室途中,在楼梯上碰到了橘子。江尘一手把大橘猫抱了起来,轻轻给它顺毛,橘子半眯着眼睛,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江尘莫名其妙联想到了那晚在外院学院楼下见到林雾蹲在角落喂猫的场景,嘴角不自觉地荡出一丝笑。
他又逗了一会儿猫,才回卧室。他看了眼床头柜上的手机,说来也是巧合,刚刚还在想她,她的消息就过来了。
林雾给他拍了张照片过来,他点开照片原图,是一张天空照。
林雾:【看月亮。】
江尘把图片放大,月光已经划破乌云的一角,随处透露着光辉。
这才不过片刻,外面竟已经有了月亮,江尘三两步又把窗帘拉来,雨势不减,只是在这暴雨中有了些月光熹微。
江尘心中涌上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
江尘:【还没睡吗?】
林雾:【睡不着,看会儿书。】
她坐在窗前,一抬眼就看到了月亮,便迫不及待地跟他分享,像任何一个平常的日子。只是,今天的这轮半月,撞进了他的心坎儿。
他突然想起陈望洲说的流星雨,忍不住现在就想问她要不要一起去看,其实他心知肚明是他很想和她一起看。
可他又把敲出的字一个一个删除,他只是听陈望洲提了一嘴,具体哪天去哪看这些基本信息他一概不知,他不想此刻就给她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江尘:【早些睡,明天不是还有课?】
林雾:【嗯。】
江尘:【睡吧,明天我去接你。】
林雾心尖颤了一下,望着手机发呆,原来这一句简单的承诺就会让人怦然心动。
*
翌日,林雾下了早八回宿舍拿了书就出门,被孙澄一手拉住了,“急匆匆出去干什么?快快如实招来。”
林雾耳根一红,她整理着措辞,“一会儿要见一个……朋友。”
她和江尘应该算是朋友了吧。
孙澄逡巡在她的两侧,林雾的头一点一点往下垂,也不知为何,心虚的情绪达到了极点。
她也不知道她有什么可心虚的,弄得像是偷情一样。
孙澄突然环住她的胳膊,“雾啊,那你今晚上回来能不能给我打包带一份学校门口的牛肉面。”她揉着自己的小肚子,“都要馋死了。”
这家牛肉面的主要受众就是G大的学生,店就开在学校附近十几米处,不过这家店没有外卖服务,所以想吃就得亲自去。
听孙澄这么说,林雾终于安心舒了一口气,“等着吧,我回来就给你带。”
其实按照她和江尘的约定,他们只是在图书馆见一面。可她不知为何,冥冥中总有一种预感,她和江尘不会仅仅局限在还一本书而已。
林雾按照自己的习惯,直接坐电梯去了五楼,她找了个角落坐下,翻开书等着江尘。他刚刚发消息说自己可能得晚一些,让她等一会儿。
林雾坐在那看书,边看边拿手机查东西,太过入迷,以至于江尘人拉开椅子坐在她对面她都没察觉到。
江尘想等她自然反应过来,但她却连头都不抬,轻轻把书翻了一页,清脆的翻书声刮得人耳根痒痒的。
江尘把刚刚买的奶茶推到她面前,她好似大梦初醒,恍惚抬头,脸上流露处丝丝震惊和惊喜。
“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喝,随便买的。”
林雾都没看清楚他买的是什么奶茶,随口就说:“喜欢喝。”
“看什么书呢,这么入迷?”
他伸手要去翻她的书,却被她一手压住,感受到他手上微凉的温度,她又被吓得松手,只好徒劳去捏自己的耳垂。
江尘扫了一眼她耳边挂着的红霞,轻轻把书合上,看到了书名——LePetitPrince。
林雾有些害羞地把书从他手中抢过来,她不好意思地说:“我在读《小王子》法文版原著。”
“这书有什么秘密吗?还藏着掖着不让人看?”江尘倚在椅背上,满脸都是放松的姿态。
她说:“我这个法语水平只能读《小王子》这种简单的书了。”
她大二那年二外学的法语,但也只学了区区一年,说不上精,甚至连法语四级都不曾考过。她这个水平只能读一些用词简单的书,甚至读这种书时不时还要用法语助手查一下词义。
“看来英语都已经满足不了你了,还读上法语了。”江尘兴致不错,心情也好,就连逗她的时候眉头都是放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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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雾听出来他是在开玩笑,遂半真半假地说:“还不是有人告诉我翻译过的版本原文要表达的东西就会被稀释百分之三十。”
江尘扶额,隐约想起这话是他说的。
他对她说翻译这个东西再力求准确,因为文化背景不同,译本也会掺杂着译者的个人理解和情感。他说所以有时候就觉得,能读原著就读原著,自己第一感官理解过来的东西是不一样的。
他这么说,她就想试一试。
江尘轻笑,“到如今,竟成了我的错。”
“什么错?”
“没什么错。”江尘看着她澄澈的眼神,不忍心继续逗她了。
其实和陈望洲待得久了,江尘对撩拨人这一套也算是耳濡目染了,只是他不想把这些东西用在林雾身上。
“带你出去吃饭?”江尘问她。
“又是你带我啊。”她有些失望。
“那要不还能怎么着?”
林雾眼中闪着光,“我请你出去吃吧。”
“这是不是显得我有些欺负你一个学生了?”他用妥协的语气说。
然后他就看到了他一辈子都忘不了的眼神,林雾眼中闪着光,满脸骄傲跟他说她刚领了家教的工资很有钱呢。
那是她付出劳动得来的工资,虽然那点小钱在他的眼里微不足道,但她还是觉得自豪,而且毫不掩饰地对他说自己的开心。
江尘爱极了她这种脚踏实地又不妄自菲薄的样子,他倏地想起了那天在CBD西餐厅的阳台,她说她对北城的繁华心向往之。
他倏地问她:“你以后是打算读研还是出国?”
林雾想起了还在生病的何敏,遗憾地说:“按理说学语言的应该出国学习几年,但我这几年不太想出去。”她舔舔嘴唇补充说,“我妈妈身体不太好。”
“在国内也好,现在也有很多好工作。”他其实想说他可以帮她介绍好工作,可又觉得这话现在说不合适。
林雾倒是洒脱一笑,“走一步看一步吧,毕竟天无绝人之路嘛。”
那天林雾做好了把这一个月的家教工资都用来请他吃饭的准备,但他只带她到了一家普通的烤肉店。
他问她能吃吗,她点点头却说没想到他会来吃这些。
他说他很喜欢吃这些。
吃饭的时候,林雾是真看出来他很喜欢吃这些,他烤肉的动作很娴熟,一看就是经常烤肉的人。
他把她照顾的很好,弄得林雾有种他就是特意来伺候她的一样。
只不过,他还有与这个餐厅不搭的地方,比如他身上价格不菲的正被烟熏着的衣服,还有他随意摘下放在桌角的手表。
但这些,比起他这个人,好像都能被忽略了。
他身上既有书香玉气的高贵清冷感,又有平平淡淡的烟火气。
林雾小口咀嚼,还是忍不住问他怎么操作得这么娴熟,江尘笑笑说习惯了,可这笑着却夹杂着她看不清的东西。
那晚,他开车送她回学校,他把车载音乐声音调小,侧眸问她想不想去看流星雨。
“真的可以吗,我还没看过流星雨呢。”小姑娘惊喜万分。
“那我到时候来接你。”
林雾郑重地点头。
她确实是很开心,在校门口让他把车停下的时候还止不住对她笑,她的笑很有感染力,让他迷恋。
林雾叮嘱他路上小心,扭身就去牛肉面店给孙澄买面了。
她的身影挤进店面,他才收回视线,眸色加深。
他想他就为自己的贪恋努力这么一回,他和江家交集不深,爱而不得的悲剧一定不会发生在他身上。
12. 尘雾
林雾在牛肉面店遇到了蒋方麟,蒋方麟背上背着一个黑色的大书包,手上还拿着几张打印完的个人简介。
十月份的天,他却热得额头沁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明显一直在奔波。
蒋方麟见到林雾,不自觉把头低下,想起她刚刚视线已经落到自己身上,他便挤出一个笑,又抬起头主动跟她打招呼。
“你也来吃牛肉面?”
林雾摇摇头,“我吃过了,打包一份给孙澄带回去。”
林雾犹豫了两秒,“你这是去找实习工作?”
她问的已经很委婉了,大家都心知肚明,他们专业一般得到大三的那个寒假才会去企业找实习工作,因为大三的理论翻译学习才接近尾声。
蒋方麟也没什么过度掩饰,自暴自弃地说:“我想找个家教工作,勤学俭工,但就是一直找不到。”
“你之前不是有一家么?”
蒋方麟无奈地耸肩,“人家找到更好的了,就不需要我了呗。”
林雾跟着叹息两声,她嘴唇微张,话还没说出口,就被蒋方麟截断,他说:“林雾,如果你有认识的需要家教的学生能不能介绍给我啊,工资低一点儿也没关系的。”
林雾还是点了点头,其实她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其他的家教资源了,她完全是运气好沾了孙澄的光才能去给乐乐做家教。
“那机构呢,你怎么不去问问?”
他们都加过一个“家教机构”群,说是机构,其实就相当于是中介。群主在群里发布相关的家教老师的要求,你若是符合条件就可以和机构联系,机构介绍你们双方认识。但若是事成了,你需要拿出百分之多少的工资给机构。
“太黑了,划不上本钱的。”蒋方麟无奈一笑。
林雾知道他的困境,便主动给他说了别的赚钱的渠道,就是网上接单。网上有人需要一些高质量的英文材料,机器翻译无法满足这些需求,于是他们就花钱找人写或翻译。只不过这工作也看运气,偶尔有大单子,但一般情况下都是几十块钱的单子,有时候好久都接不到一个单子。
林雾大一大二做过一些,只能赚赚饭钱,有时候客户还比较难缠,各种挑刺,只能熬大夜改材料。这活儿说麻烦也不麻烦,说简单也不简单。对现在的蒋方麟来说可以是一根救命稻草,但不适合长期做。
蒋方麟摇头,“我不介意的,只要能赚钱就行。”
林雾当着他的面登录自己的账号,输入密码,边做边说让他也先注册一个账号。然后简单对着手机页面给他介绍了一下,还让他把他的账号告诉她,说她可以把她之前积累的一些资源介绍给他。
蒋方麟万分感谢,恨不得给她鞠一个躬。
林雾摆摆手,笑说哪有那么夸张,举手之劳罢了。
蒋方麟觉得这也是他喜欢她的原因,永远这么善良,即使他们交集不深,她还是真心待他了。
只是她这个人不热衷于社交,显得有些清冷。
蒋方麟后来想到了一个恰当的比喻来形容她——黑夜中的熊熊焰火。
只可惜,后来是他亲手浇灭了这团火。
等面的过程中,蒋方麟不断和她找话题,问她打不打算考教资,问她专四考的怎么样。
林雾没怎么说话,倒是蒋方麟自言自语说了不少,他说他以后得考教资,给自己多踏出一条路……
林雾静静地看着他,觉得他是一个极有野心又不愿意放弃任何机会的人,而他偏偏又想要掩饰自己的野心。
话还没说完,他的面好了。
蒋方麟把面推给林雾,“刚刚看你点的面和我一样,你先带着走吧。”
林雾低头看了眼刚刚孙澄发给自己的消息,勾着包装袋起身,挂着笑说:“那谢谢你啦。”
蒋方麟轻笑,“今天是我该谢谢你。”
林雾风风火火跑进了宿舍楼,上楼梯跑的急,拐弯时差点撞到人,她一手护住牛肉面一边匆忙道歉。
于胭挑眉笑,林雾看直了眼,于胭这张脸真是倾国倾城,她一个女生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此刻的于胭并没有那天晚上那么娇艳,她穿了一身很简单朴素的衣服,只是她这人的长相太容易引人嫉妒了。
林雾细细想来,于胭这个人很有分寸,就像在学校的时候她从来不会做那些不符合“大学生”这个身份的事情。
她在院里名声不好,除了因为那些固有的偏见,还有一些无名状的嫉妒。
于胭轻轻拍了拍胳膊,漫不经心地说:“上次替我答到的事儿谢谢你了。”
要不是林雾,于胭这门公共课就直接挂了。也是因为林雾,于胭才决定好好上课,再差也不能让这门公共课挂了吧。
“你知道了啊。”林雾是真不在意,她做这事儿的时候就没打算让于胭知道。
于胭往前凑了凑,盯着林雾纯净的眸子,突然说:“江尘,人还不错。”
还没等林雾细问,于胭摆摆手就走了。她步履缓慢,下楼梯的这两步路像是漫无目的地闲游,倒是有几分纯真在。
林雾推开宿舍的门,宿舍里拉着窗帘,一片漆黑。林雾直接把灯打开,躺在床上的孙澄才动了动。
孙澄裹着被子,探出个头来看林雾。
“睡着了?”林雾问。
孙澄卖了个萌,“饿的实在是撑不住了,一不小心就睡过去了。”
“那你快下来吃饭。”林雾随手把手机放在桌子上,好心地帮她把打包盒打开,就差帮她把一次性筷子也拆开了。
孙澄立刻颁了个好人卡给她,“雾啊,你真是全国十佳室友。”
林雾拉开椅子坐在孙澄对面,双手支着下巴看她,弄得孙澄嘴里的面都不敢嚼了。
孙澄咬断面条,“雾,你是没吃饭吗?”
林雾摇头,她舔唇,“你还记得江尘吗?”
孙澄吃面的动作一顿,“怎么了?”
林雾摇摇头,把想要说的话又堵在了喉咙里,“没怎么,就是偶然遇见了。”
孙澄是真的饿了,也没把林雾的迟疑当回事,边吃边说:“哎呀,遇见就遇见了呗,至少那张脸还是帅的,你有眼福了。”
林雾起身,“今天太阳挺好的,我出去晒被子,你要不要晒?”
孙澄连忙点头,“谢谢我家聪明、善良、美丽、可爱的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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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雾轻笑着抱着两床被子出去了,孙澄连忙叮嘱她要注意看路。
外面骄阳明媚,和室内的清冷气氛形成鲜明对比。
林雾一推门进屋,就意识到了不对劲儿。她把视线落在了孙澄身上,孙澄面也不吃了,静静地看着她,眼神像是在审视犯人。
“这是怎么了啊?”林雾逡巡着四周,“高灏又惹你生气了?”
孙澄把林雾的手机推到她面前,“刚刚有人给你发微信。”
林雾捡起手机,看了眼消息栏她就一切了然了。
孙澄解释:“我不是有意看的,刚刚来消息我就瞥了一眼。”
“我知道。”
林雾把窗帘拉开,阳光有些刺眼。
孙澄追到她身后,“雾,我真没骗你。”她舔唇犹豫两秒,还是决定说,“我真在酒吧见过他,还有几个别的男人,他们那桌坐了好多个女生,还让那些女生拼酒。还有于胭,她也在,你知道她吧,之前就说是被人……”
林雾恍然转身,孙澄发现,她的眼圈有些泛红。
林雾觉得此刻她整个人是硬生生被割裂分成两半的。
她亲眼看到的江尘和于胭口中的江尘和孙澄描述的江尘截然不同,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信哪一个。
她拉下消息通知栏,点进微信,江尘刚刚叮嘱她户外夜里比较凉让她穿一些保暖的衣物,他还说那晚可能要在山上休息一下,问她可以吗。
这一刻,林雾眼中的泪水落下了。
孙澄急得团团转,“你别哭啊。”
这是孙澄第一次见林雾落泪,她有些手足无措。林雾是个不愿意情绪外露的人,即使心里不舒服,她一般也会选择找个没人的地方自己消化情绪。
林雾心被绞得生疼,她坦白说:“澄,我真的觉得我已经喜欢上他了。你总说他不好,我也试着去看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可每次我一见到他,每次我和他相处,我就觉得你口中的那个他都是假的。即使我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再怎么纠结再怎么抗拒,可只要我一见到他,我就笃定我眼中的他就是真实的他。”
孙澄拿纸巾帮她擦了擦眼泪,“你先别哭,也许是我看错了呢,或者是中间有什么误会呢。”
林雾吸了吸鼻子,她说:“我想试一试,我想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即使不在一起,我也很享受和他交流的过程,他是第一个和我处处有共同语言的人。”
“所以,你要去看那个流星雨?”
林雾点头,“我想去。”
孙澄咬咬牙,“那你注意安全,有事儿一定要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
林雾视线飘向远方,不知想起了什么,她居然还笑了出来,很自信地说:“我觉得我的判断不会出错。”
孙澄发现,林雾真是个理智清醒的姑娘,即使她哭着坦白自己确实是喜欢上了江尘这个人,但她好像从来没有迷失自己,她甚至都能说出可以不在一起这句话,而她这几日依旧按照自己的生活规律上课、泡图书馆、去做家教。
后来孙澄才知道,林雾不是对爱情这个东西没有太大的期待和向往,她只是善于把情绪埋在心底。
13. 尘雾
那是2016年10月11日,据说是御夫座流星雨一年中活动最大的时间。其实御夫座流星雨流星数目低、速度快、亮度低,而今年日期又与盈凸月相撞,属实不适合观赏。
陈望洲不遗余力攒局不过是为了哄程落开心,最近他和那姑娘的关系陷入了冰点,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程落都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
而江尘后来回忆起自己带林雾来看流星雨的初心,他说不过是想多一些和她相处的时光,而这场流星雨也算是一个较为不错的契机。
江尘开车来接林雾,他选择把车停在了图书馆附近,他知道他若是把车停在她宿舍楼下,免不了要给她惹一些无关紧要的流言蜚语。
林雾从车后面绕过来,拉开车门,笑问他是不是等得挺久了。
江尘视线落在她的身上,她今天明显是特意打扮过,黑色A字半身裙搭配奶白色的毛衣,简单又精巧,她的胳膊上还搭了一件风衣,看来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还特意带了一件衣服。
林雾今天属实是精心打扮,那条裙子是她临时抱佛脚和孙澄前几天去实体店买的。今天,她还简单画了个淡妆,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江尘便叮嘱她系好安全带,问她穿成这样不冷吗?
林雾视线落到自己的笔直的腿上,笑着扯了扯腿上的光腿神器,对他说:“我穿了的,还是带绒的。”
江尘被她的小表情逗笑,轻轻转动方向盘,对她说:“那我倒成了没见识的那个。”
他自嘲起来也那么温柔,像十月的风刮在她耳侧。
江尘缓声提议:“听会儿歌?”
她说好,他便简单操作两下,车内瞬间就被音乐声充斥。
依旧是一首粤语歌,谢安琪的《喜帖街》。这是林雾第一次听这首粤语歌,她粤语不好,仔仔细细分辨着歌词,隐约听到那句“爱的人没有一生一世吗,大概不需要害怕”。
后来,这句是她最喜欢的歌词,爱的人没有一生一世,也不需要害怕。
江尘从后视镜看她的微表情,问她知不知道这首歌背后的故事。
林雾摇头。
他说:“这首歌叫《喜帖街》,这条街在香港是真实存在的,街如其名,是专门卖结婚用品的。”
“居然真的有这么一条专门用来卖结婚用品的街,感觉好浪漫啊。”林雾是极致的浪漫主义者,脑海里已经脑补出了画面。
下一秒,江尘的话就把她的美好幻想打破了。
他说:“可惜这条街在二十一世纪初被拆了,因为香港要重新开发那一带。”他顿了一下,“所以这首歌也算是个纪念。”
林雾有些唏嘘,把惋惜的情绪挂在脸上,“感觉好可惜啊。”
“时代总要进步嘛。”他轻声安慰,“人也一样,不可能永远停留在某一个阶段出不来。”
“真的会有人一直沉郁在某个阶段出不来吗?”林雾不禁反问。
江尘想到了李幼舒,故作轻松地说:“大概有吧。”
车程比较远,江尘手探到后座给她拿了瓶水,还跟她说可以小睡一会儿。
林雾真就摇摇晃晃这么睡着了,她是个坐长途汽车都不会睡着的人,在他身边却睡得格外心安。
途中经过了郊外的一片大棚地,有人正把刚刚修建的玫瑰花装上大货车。十月天寒,玫瑰只能在大棚中种。他们运气不错,倒是遇到收割玫瑰花的场景,放眼望去,各种颜色的玫瑰花被大面积的摆放,也算是一场盛景。
江尘忍不住轻声把林雾叫醒了,林雾茫然睁开眼,听见他说看窗外。
没有意外,她的第一反应也是震惊,说:“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玫瑰花。”为了看得仔细一些,她甚至把车窗打开,凛冽的风吹乱头发都不介意。
江尘自己知道,他把她叫醒让她看这个场景不过是有些事想要和她诉说。
他说:“我妈就特别爱玫瑰花,我小时候,她种了满园的玫瑰花。”
林雾思来想去,试探着问:“玫瑰花好种吗?”
江尘侧眸看她,“应该是好种的吧,选种,泡种,催芽,浇水这些活儿看上去也不算难。”他仔细回忆在花园中劳作的李幼舒,脸上挂着丝丝笑。
林雾没想到他一个看上去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儿居然对种花这事儿了解得这么清楚,她既疑惑又崇拜地看着他。
江尘仿佛能洞察她的想法,“日不一日、年复一年地看,总能摸出个门路。”
车已经驶离了那片玫瑰花园区,林雾把窗户关上,“阿姨是开了花店所以要自己种花吗?”
“这算是她的一个执念吧,她年少的时候喜欢玫瑰,我父亲便不间断地送她玫瑰追求她。后来没人送了,她就自己种。”
林雾想起他的私生子身份,没再刨根问底多问。
有些话,他若是想说,那她便当一个倾听者。可他若是不想说,她也决不会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去揭开别人的疤。
“那你喜欢玫瑰吗?”这是她问的最后一句。
那段路不太好,车身摇晃得厉害,他在颠簸中随意评价说:“碎冰蓝玫瑰还不错。”
车程上上下加起来大概得有两个小时,江尘和林雾到了的时候天已经微微擦黑。
江尘带着林雾顺着台阶进院子,林雾这才意识到这是一家专门建在山上的较为隐匿的园区,来北城这么久她居然都不曾听说过这个地方。
整个园区占地面积很大,从外部建筑上看,有种田园诗的感觉。但走进去才发现,这地方完全是用钱烧起来的,室内的装饰很是豪华。
据江尘说这是季家投资的一家用来农家乐游玩儿的园区,主要是为了赚圈内人的钱,也不怎么对外开放。
江尘带着林雾绕到后院的一间房,说她可以先休息一下,吃晚饭的时候他来叫她。
林雾乖巧地点头,人还没坐到床上,他却又折返了回来。
“走吧,我还是带着你一起吧。”
“去做什么?”
江尘轻笑,“介绍你给我朋友认识。”
也许从那时候起,他就已经做好了和她走到最后的准备了吧。他想把她介绍给他身边的朋友,他愿意带她进去他生活的圈子看看。
其实,按照他和林雾那时候的关系,他真的没必要多此一举。他只需要对外说一声他带了个朋友一起过来玩儿,旁人自然也不至于多问。
林雾跟着他走到了一片空地,甚至有人已经支起了天文望远镜,还有一干人在准备晚餐,明显是要露营的架势。
江尘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旁边无所事事的程落和赵霁月,两个大小姐,不知在低头说些什么,倒是轻松恣意。
江尘轻喊了声:“月月,落儿。”
林雾看到那两个姑娘茫然抬头,几乎异口同声叫了声江尘哥。
江尘低头附在林雾耳边,滚烫的呼吸打在她的耳畔,“编着头发的那个是赵霁月,二哥的妹妹,二哥上次和于胭在一起你见过的。”
林雾打量着赵霁月,一看就是从小娇生惯养被家里宠着长大的姑娘,完全是娇滴滴又有些傲娇的大小姐。
“散着头发的那个是程落,陈望洲家的。”他想起陈望洲她还没见过,补充说,“一会儿见到他带你认识。”
相比于赵霁月,程落看上去更安静清冷也更孤郁一些。
赵霁月见到林雾,给她做了个鬼脸,玩笑问:“江尘哥,这是谁啊?”
“林雾,我的一个朋友。”
“你好你好,小嫂子。”赵霁月挑了江尘一眼。
林雾闻言,耳根立刻就红了。
江尘严肃说:“月月,注意分寸。”
赵霁月撇撇嘴,“知道啦。”她随后跟林雾道歉,“我开玩笑的,你别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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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啊,林雾姐。”
立刻把称呼改成了“林雾姐”,识时务,很是赵霁月的作风。赵霁月从小到大哪个哥哥都管不了她,甚至越管越闹脾气,唯独对江尘的话言听计从。
陈望洲看不惯她这看人下菜碟的样儿,之前堵着她问过为什么待他不能像待江尘那样尊重。赵霁月也毫不避讳地说实话,说江尘哥一看就是个儒雅有风度的翩翩公子,你们其他人一眼看上去就不像好人。
陈望洲叼着烟问她这是把赵冀舟也变相骂了,赵霁月理直气壮地说她二哥承认自己不是好人。
陈望洲看赵冀舟跟自己划到了一条线上,敞开怀笑了,索性也不和赵霁月纠结这事儿了。
林雾看着赵霁月,轻轻摇头,她倒是也没生气这种玩笑话,反而觉得赵霁月这人挺可爱的。只是,头一次被叫嫂子,紧张又有些不可言说的欢喜漫在心头。
后来江尘跟她说:“月月就爱认嫂子,家里她这些哥哥只要身边带了个女生,她就认人家为嫂子,还让人家好好管管她哥哥。”
很久之后,赵霁月自己说她这嘴大概是开过光,当初她看着有眼缘认的这些嫂子竟都成了她的嫂子,唯独除了林雾。
程落还没搭上话呢,陈望洲就过来了,一把搂住程落的肩膀,散漫地跟江尘打招呼,还用探究的眼神看着林雾。
“林雾对吧,我可是常听江尘提及你啊,我们万年不沾女人边儿的江大少可是有一次带个姑娘跟我们出来玩儿呢。”
陈望洲话说得不正经,倒是挺得江尘的心意,也让林雾原本就微红的脸颊红得彻底。
只是,程落一把把陈望洲搭在自己肩膀上的胳膊推掉了。
陈望洲也不生气,伸手去揉程落的头发,“落儿,三哥给你赔不是,你别气了。”
程落没搭理她,倒是赵霁月开口了,“那三哥,你哪错了?”
陈望洲扯着嘴角,妖孽的脸挂着浪荡的笑,“三哥哪哪都错了。”
赵霁月给他投去了一个“你没救了”的眼神,下一秒就被程落拉走了。
程落:“江尘哥,我和月月先走了。”她看了眼林雾,微微对她点头。
“不是,落儿,你得讲些道理,这场流星雨我可是特意带你来看的,我女朋友我都没带。”陈望洲扯着领带喊冤。
这话一出,程落几乎跑了起来,陈望洲也紧紧追了过去。
原本热热闹闹的氛围,顷刻间就剩下林雾和江尘两个人了。
江尘侧身问她:“我们也随便转转?”
“好。”
林雾脑海中的画面还停留在刚刚那一幕,她对江尘说:“你身边的这些朋友们还挺有意思的。”
她曾经以为,他们这个圈子麻木无情的纨绔子弟居多,却不曾想每个人都这么有血有肉、生动鲜活,打破了她一些固有的潜在的认知。
江尘笑着说:“陈望洲这个人,不算太好,但也不坏。至于月月和落儿,挺好的姑娘,你可以和她俩一起玩儿。”
林雾嘴角的笑丝丝抽开,她和赵霁月、程落放在那一眼望去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不凭别的,光凭借着装和行为举止就能看出来。
她们这些大小姐有种由内而外散发的骄矜和自信,不需要刻意表现出来的,刻在骨子里的。
当林雾的思想又挤进了牛角尖时,江尘的一番话就给她拨开了云月。
“她们俩和你我一样,也都是个普通人。”
他把自己放在和她一起的位置,说他们都一样。林雾倏地鼻尖一酸,其实他一直都知道她心中最大的纠结,而他也一直在潜移默化的帮她化解开这道隔阂。
林雾静静地看着他,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周围甚至有人升起了篝火,劈里啪啦的火苗跳跃的声音跃进耳蜗。
她眉间的那层阴翳的雪,化了。
“走吧,先回屋,晚些再出来。”
14. 尘雾
夜色渐凉,暮色低垂。仔细听来,喧闹的夜晚,除了熙攘的人声,还夹杂着大自然的天籁之音。
江尘收到陈望洲的微信,把播放到一半的电影暂停,他笑着问林雾还要接着看完吗。
林雾嘴唇微阖,摇摇头说别让大家等他们两个,她心里承受不起的。其实她心里有点儿遗憾,还没和他看到这场电影最经典的一部分。
江尘笑着起身去关电影,他没说其实他们出去与不出去,外面其实并不会受到什么实质上的影响。
刚刚江尘确实是打算带着林雾回房间先休息一会儿的,他估计着今晚要闹到挺晚了,怕她身体吃不消。
可不知道怎么回事,两人三两句话聊到了音乐剧歌舞片《Chicago》,林雾说这部片子是她真正意义上第一次接触歌舞片,看电影的过程中整个人都处在极为震惊的状态。
“我没想到电影还能这么拍,而且这部电影蒙太奇的手法用的太好了。大一我在电影赏析课上看到这部电影,真觉得超级震撼,尤其是‘狱中女人的探戈舞’,狂野又性感。”林雾细眉微蹙着跟他说,看表情好像是在回味这部电影。
“因为这部剧爱上了这种类型的电影?”江尘问她。
林雾点头,“这部电影也让我对jazzage有了些了解。”
“纸醉金迷的爵士时代?”江尘说。
林雾点头,“对,纸醉金迷,娱乐至死。”
她偏头往窗外看去,窗外树影摇曳,只能看见外面点点光亮,看不清外面的人在干什么,隐约能听见吆喝的拼酒声。
林雾总觉得,外面这些人也只能用“纸醉金迷”来形容了。
“你说在那个只认金钱的社会,所有的道德伦理、甚至法制制度都不重要了吗?有罪的人也能利用‘罪’本身量身打造一个剧本然后受人追捧?“
江尘发现她思考起来问题喜欢抿唇,脸颊挂着淡淡的酒窝。
他暗暗点头,“人所处的环境会影响到人本身的,有时候改变不了环境,便也只能适应环境。”
“即使知道不对,或者自己不喜欢,也要适应吗?”她的思维越发偏颇,甚至已经就这个话题远离了电影本身。
江尘眉间的愁绪渐浓,他悲观地引用苏轼《赤壁赋》中的话回她:“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很久之后,林雾才明白江尘说这些话背后的身不由己。
江尘抬眼,林雾静静地看着他,他却坦然露出个笑容,回避掉这个话题,“要不然看部电影?”
“看什么?”
“《Chicago》?”
林雾叹口气,“这部电影不符合今晚的氛围。”今晚至少是浪漫的。
他没问她今晚是什么氛围,只是说让她挑一部电影。
林雾纠结许久,说:“《Singin’intheRain》吧。”
于是两人拉上窗帘,窝在沙发上看起了电影。
说来也是奇怪,屋内灯光昏黄暧昧,投影仪上光影斑驳,老片的画质自带朦胧模糊感。孤男寡女处在这样的氛围中,难免心里生出别的想法。
可他和她没有这些,他们之间只有极致的纯洁,像是多年不见的老友窝坐在一起看场电影叙叙旧。
江尘侧眸看她,睫毛在她的眼底投出扇形阴影,她支着下巴,将自己的心思完完全全投入在电影中。
多年后,江尘回忆起这夜,总说这样的她让他痴迷,他眷恋她身上这种安稳感,让他觉得踏实。
电影看了将近一半,陈望洲就发微信叫他们出去,他们只好终止了这场电影。
林雾打了两个瞌睡,一抬眼,就撞进了他温柔的眸子中。她有些不好意思,立刻回避视线。
“看电影的时候倒是没见你犯困。”江尘轻声调侃。
林雾揉揉眼睛,“后知后觉。”
他们绕过那狭长的长廊,走到户外。户外被营造出一副野营的架势,帐篷,篝火,啤酒饮料,电影幕布……
林雾吸吸鼻子,还闻到了烧烤味儿。
江尘把她带进人群,又跟着几个林雾没见过的人介绍了她,然后把她带到了程落和赵霁月身旁。
赵霁月摇晃着红酒杯的动作一顿,立刻往程落身旁挪了挪,“江尘哥,你们坐。”
江尘看了眼林雾,林雾便挨着赵霁月坐下了。
赵霁月抬身又拿了个杯子,“林雾姐,喝点酒吗?”
林雾偏头看了眼江尘,他伏在她耳边轻声说:“能喝就喝,不能喝咱就不喝。”
林雾其实是想喝两杯酒的,这氛围,不喝酒有些不搭。可她自知酒量不佳,又怕喝醉,即使她信任江尘,可她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还是没有安全感。
江尘垂眸,“不想喝就不喝,在我这儿,你自在就好。”
林雾摇头小声对他说:“我酒量不太好,就怕喝醉了。”
江尘明白了,她这是想喝但又不敢喝,便问:“你几杯的量?”
“四五杯。”
林雾想起自己高考结束后,父亲林志坚特意在饭桌上给她倒了酒,林志坚说试试她的酒量,免得以后出去在这事儿上吃亏。
江尘滚烫的呼吸打在她的耳畔,他说:“想喝就喝,我看着你,总不至于让你喝醉了。”
就这样,林雾接过了赵霁月的酒杯,她轻抿了一口价格不菲的红酒,酒气香醇,一口入肚,身上好像也暖了起来。
人一生中忘乎所有、恣意纵情的时刻没有几个,对林雾,这次算是一次。
身前的篝火劈里啪啦作响,她捏着酒杯,抬头望天,耿耿星河,也不知流星雨划破天际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在她的期待与幻想片刻,江尘兀然起身,她不自觉视线紧随,发现他走到电影幕布前,和放电影的红头发的那人不知说了些什么便折返回来。
过了一会儿,电影放映,音乐声划破长夜。
林雾惊喜地发现,电影放的是《Singin’intheRain》。她立刻去看江尘,他眉眼间的笑容荡漾开,小声对她说:“接着看。”
话音刚落,他又起身,林雾盯着幕布,眼看着电影的进度条被拉到他们刚刚在卧室看到的地方。
她这才明白他说的“接着看”是什么意思。
江尘刚回来,低眉对她说:“毕竟singingintherain这部分还没看到。”
林雾的头发被风吹起,她撩了下头发,嘴角挂着浅笑。
可陈望洲不乐意了,“不是江尘,你有病吧,谁家好人看电影从一半开始看?”
江尘缄默不言,默默给他满上酒,“敬你一杯。”
陈望洲也不是真想看电影,举着杯子在江尘的杯壁上碰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他放下杯子,意味深长地看了林雾一眼,也不再纠结电影这事儿了,打趣着对江尘说:“今儿我是沾了林雾的光,让你江大少敬了一杯酒。”
江尘举杯,一饮而尽。
林雾坐在一旁看着江尘滚动的喉结,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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绪飘远了。
突然,赵霁月站起身来,“那我也得敬江尘哥一杯,谢谢江尘哥去年帮我写期末作业。”
“月月,这你也好意思说。”陈望洲笑着逗她,可下一秒,他就急眼了,因为程落也举着酒杯要敬江尘。
陈望洲夺过程落的酒杯,“你这丫头,这两天是叛逆上头了吧,还要喝酒。”
“三哥,你这人怎么不讲理,你像落儿这么大的时候玩的可比这还疯呢?”赵霁月暗戳戳地控诉。
陈望洲被堵得哑口无言。
江尘重新给程落倒了杯饮料,“落儿,成年后再喝。”
程落乖乖点头,扭过身去,也不再理会陈望洲。好像除了会对陈望洲耍小脾气,程落对别人都非常温和。
江尘喝完赵霁月敬的这杯酒,便坐好看电影。
林雾思虑再三,给江尘满了酒,江尘失笑,“我好久没喝过这么多酒了。”
林雾抿唇,满脸虔诚地举着酒杯,说:“谢谢你。”
“谢我什么?”
林雾没详细列举,有些模糊不清地说:“总之,就是谢谢你。”
那杯酒她喝得急,放下杯子连连咳嗽,他轻轻给她拍着后背,说:“这酒烈,不能喝得太急。”
林雾耳根红的彻底,捂着嘴看电影。
那晚流星雨等到了后半夜,天凉,林雾连连打喷嚏,江尘又特意给她拿了件外套给她披在身上,而她倚在那昏昏欲睡。
她趁着还清醒的时候叮嘱江尘,流星雨来了一定要叫醒她,她还要对着流星雨许愿呢。
林雾缩成一小团,微微一动,身上披着的衣服就跟着往下掉。江尘轻手轻脚帮她把衣服盖好,低头看了眼表,又抬头环望着四周。陈望洲他们依旧在吃喝玩乐,人一个比一个精神,一个比一个兴奋。对于他们,日夜颠倒的阴间作息不足为奇。
江尘又看了眼林雾,她小脸清纯,昏黄的火光打在她的脸上。她明明与周围格格不入,是他要把她带进他的世界的。
江尘一直都清楚,他虽然拼尽全力想和江家撇清关系,可他还是不可避免被江家的光辉照到。
对于这个圈子,他厌恶,但又有些痴迷。
他做不到完全脱离这个圈子,也做不到像这个圈子里的大多数人一样浪荡随性。
这也是他最为悲哀的地方。
沉思间,有人高喊:“快看,流星雨来了。”
江尘都没抬头去看流星雨是否真的来了,立刻把林雾叫醒。他珍惜一分一秒,他怕她错过这场流星雨。
林雾恍然惊醒,抬眼,流星雨划破天际,一簇一簇,璀璨着陨落……
江尘看见林雾虔诚地双手合十闭上眼。
林雾许愿:希望妈妈病情稳住,希望爸爸身体健康,希望我们一家人快快乐乐在一起。
许完愿,她睁眼,眸中水光潋滟。
那天的御夫座流星雨比往年都热烈,也都短暂,一场繁华过后,夜空又恢复了最初的那份寂静……
林雾打了个喷嚏,扭头看江尘,心中有种难以名状的堵塞感。原来在见过繁华之后,就再也无法忍受黯淡的寂寞。
而江尘,贴在她的耳畔,用很小很小的音量对她说:“Youcanlikethelifeyouareliving,youcanlivethelifeyoulike。”
那是他对着流星雨许下的愿望。
林雾知道,这是《Chicago》中很经典的一句台词。
15. 尘雾
那晚,林雾和江尘没有跟他们闹到最后,等到流星雨结束,天际又恢复成那片暗淡,江尘就带着林雾回去休息了。
“江尘哥,你和林雾姐这么早就不玩了啊。”赵霁月裹着披肩问。
程落拉着赵霁月,“也不早了。”
江尘看了眼俩姑娘,“你们也早点回去休息。”
他又看了眼程落,“有啥不开心的就和你三哥说,他这人是真心疼你的,为了哄你特意攒了今天这个局,前两天还非要拉着我喝酒,你这么别扭着你俩心里都不好受。”
程落眼中倏地蒙了一层雾,她吸吸鼻子,点头说知道了。
林雾瑟缩着裹了裹身上的衣服,静静地看着江尘在那开导一个小姑娘,嘴角不免挂上了笑意。
江尘处理好一切,偏头看林雾,“走吧。”
林雾跟着他亦步亦趋往前走,夜风掀起了她的发,她忍不住又打了个喷嚏。
江尘问她:“是不是这点儿夜风都把你的睡意吹散了?”
林雾口中打着哈欠说:“刚刚清醒了,不过现在好像又困了。”她顿了一下,眨着眼睛问他困吗。
江尘点头又摇头。
“那到底是困还是不困啊?”她皱着脸问。
江尘叹口气,跟她解释:“从英国回来之后,我就一直在调作息倒时差,觉得自己都迷糊了。”他说着,竟然还笑了出来。
而林雾的心脏突然被抓了一下,她脚也顿在原地,“所以你是去英国着?”
她曾以为他们没见面的那一个多月,只是他不想或者觉得没必要来见她。
江尘轻“嗯”一声,简单三言两语给她说了自己英国之旅的目的。
林雾喃喃自语,“可你回我消息回的很及时啊。”
他们隔了八个小时的时差,她每周二周三上午只有一节课,下了早八课之后人直接钻进图书馆,遇到什么问题微信问他的时候,他也回的很及时。
林雾不知道,他已经摸清楚了她的生活规律,所以每逢周二周三,他都会晚睡,特意等她到深夜,等回完她的消息,他才睡。
江尘有时觉得和她聊天是一种奔头,他喜欢她问一些学术上的问题“刁难”他,也喜欢她分享一些他这个年龄看起来有些幼稚的日常。
“你说什么?”江尘没听清,忍不住凑近她又问了一下。
林雾摇摇头,豁然开朗,又有些疲倦,“走吧,有点儿困了。”
*
林雾是真的困了,人躺在床上裹着被子没一会儿就睡着了,浑浑噩噩还做起了梦。梦记不清楚是什么了,人倒是被烧醒的。
林雾喉咙像是吞了玻璃碴子,硬生生的疼。她醒来的时候觉得头重脚轻,浑身酥软,抬手摸摸自己的额头,一碰就知道自己又发烧了。
林雾体质不太好,从小就经常生病,任何一场流行感冒她都准能中招。小时候看医生,医生跟父母说她太瘦了,抵抗力不好,让她多吃点,不要在意美不美,身体才是最主要的。
可林雾真不是为了减肥才瘦的,她就是怎么吃都不胖的体质,她也很愁。
林雾挣扎着起床想给自己倒杯水,寻觅了一圈也没见到半瓶水,反倒是柜子里的红酒排了整整一排。
她眼睛酸涩的疼,扶着柜子撑住酥软的身子,一种绝望感突然涌上心头。
她又回到床上,用被子把自己紧紧围住,然后摸到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眼时间,这才四点半,这个点儿,天还没亮。
她想着撑一撑,等明天一早大家都醒了,应该就能弄两片退烧药吃吃。
人在生病的时候是极度脆弱的,林雾撑了没多久,觉得自己越来越烫、越来越冷,她摸着手机,一咬牙给江尘打了电话过去。
电话大概响了十多秒,在林雾绝望地想要挂断的时候,江尘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
他应该是被吵醒的,声音沉沉的,鼻音很重,“怎么了?”
林雾鼻尖一酸,她使劲儿吸了吸鼻子,“江尘,我发烧了,好难受。”
“你等我一会儿,我马上过去。”林雾听见窸窣的声音,应该是江尘在穿衣服。
她再低头电话已经挂了,正在她茫然不知所措时,门铃响了。
林雾强撑着把门打开,江尘的头发有些乱,眼底还有淡淡的乌青。他睡眠质量不好,才刚睡着就被她的电话声吵醒了。
江尘伸手贴上她的额头,被烫的直接缩回了手。
“把衣服换上,我带你去医院。”他带着命令的口气说。
“不用,我吃两片退烧药应该就行了。”林雾不太想麻烦他。
“听我的,你先去换衣服,我去给你找退烧药,一会儿吃完药我带你去医院看看。”江尘推着她进屋。
“嗯。”林雾迷糊着回答。
林雾换好衣服,江尘的药也拿上来了,他坐在她身边,一手端着水杯,一手把药递给她。林雾喝完药,他就要带着她回北城市里的医院看病。
林雾已经习惯自己这娇气的身子了,她干裂的嘴唇翕动,“其实,我吃完药一般情况下就没事儿了。”
江尘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林雾,我很担心你。”
林雾看着他潭水深的眸子和他眼底的乌青,点头说好。她人是他带出来的,他怕出意外,这点道理她还是懂的。想到这,心里又有些涩涩的不舒服。
林雾脑子昏昏沉沉,跟在江尘后面,临出门下台阶的时候,脚底一空,差点儿摔倒。幸亏江尘眼疾手快,转身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林雾窘迫着想挤出一个笑给他,而他却轻轻捏了捏她的胳膊,声音略带蛊惑着说:“要我抱你吗?”
林雾真的头昏脑涨,露出个笑,对他点头。
其实整个过程,她都不曾意识到自己傻乎乎点头做什么,可下一秒人却直接失重了。等到她反应过来,她人已经在江尘怀里了。他公主抱她,低头就看见她本来就因为生病而略显苍白的小脸刷的一下红的彻底。
她想挣扎说不用这样,她能自己走的,也想为自己刚刚的点头辩解一下。可他却温柔地说:“这样我也放心些。”
林雾手足无措,只好紧紧攥着他的衣袖。她缩在他的怀里,心跳加速,迷迷糊糊中好像也弄明白了一些事儿。
江尘非要带她去医院,不是因为她是他带出来的,他怕她真烧出什么事儿他担责任,而是他这个人是打心底里关心她的安危的。
江尘抱着林雾的手紧了紧,他蓦然想到那晚听到她和学校里的猫说她太瘦了经常生病。他想,她确实是太瘦了,得健身锻炼。
程落在车旁等江尘,见到他抱着林雾出来的架势,人也愣了一下。林雾见她,不知所措,只好像只鸵鸟一样窝在江尘怀里。
其实林雾想用仅有的清醒的意识解释一下事实不是看到这样的,可不是这样的又是什么样的?
她发现,她根本就解释不清,索性装傻。
程落不是赵霁月,多年寄居在陈家的经历让她善于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该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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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别问,不该说的也别说。
程落收回视线,拉开车门,江尘把林雾放在副驾驶,帮她把安全带系好。
“江尘哥,药和保温杯都放在后面了。”
江尘拍了拍她的肩膀,“辛苦了,天凉,你快回去吧。”
程落点头,嘱咐他:“那江尘哥,你们路上小心啊。”
“嗯,你三哥醒了你告诉他一声我们先走了。”
“好。”
江尘上车又摸了摸林雾的额头,嘀咕着:“怎么还是那么烫?”
林雾:“哪那么快退烧的。”
江尘嗤笑一声,“也对。”
这一路上,江尘把车速飚的很快,但他开车依旧很稳,林雾不觉得颠簸,浑浑噩噩又睡了过去。
到北城市医院的时候,天色都已经亮了,朝霞晕透半边天。
江尘稳定把车停好,见林雾还没醒,心中软的一塌糊涂。他也没叫醒她,小心翼翼解开安全带,把人抱在怀里去挂了急诊。
林雾是在江尘把她放在床上的时候才醒过来的,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抬眼就看到了苍白的灯光。
她猛然要起身,江尘捏捏她的胳膊让她躺好。她看到他的脸,才把心放在肚子里,人也乖乖躺好。
医生给她测了体温,她听见江尘对医生说已经吃过退烧药了。江尘问医生怎么还不退烧,医生说她烧的太严重了,最好输液。
林雾使劲儿扯江尘的胳膊,他低头看她。小姑娘可怜兮兮看着他,又极度不好意思地说自己不想输液。
医生:“或者打一针退烧针也行。”
林雾感觉自己被泼了冷水,他央求着看着江尘。江尘问她:“打针或者输液,你选一个。”
“都不想选。”
医生补刀:“你是大人不是小孩儿,发烧三十九度五,已经很难受了。你要是觉得能忍,就可以光吃药。”
林雾咳嗽了两声,脑子嗡嗡响,她放弃挣扎,认命地说:“那就输液吧。”
林雾从小就经常生病,但她又怕打针输液,小时候因为这个,何敏一度怀疑她是晕针,后来才知道她就是怕疼。
江尘开药的时候还特意和护士说这姑娘怕疼,麻烦她扎针的时候轻一些。
护士心里暗想着真矫情,但面上还是云淡风轻地给林雾消毒、找血管……
江尘看她手上又细又青的血管,看了眼针头,庆幸这针头是5号小针头。
护士快要给她扎针的时候,她的眼前被黑暗笼罩,江尘大手盖住她的眼睛,他说:“别看别怕,一下就好了。”
林雾觉得自己真是烧糊涂了,看到护士拿着东西走了,她才意识到这针已经扎进了她的血管了,可她刚刚真的没感觉到疼。
那天她打吊瓶输液,他就一直陪在身边,一直陪到她烧渐退,看她吃了饭,才开车把她送到宿舍楼下。
孙澄收到消息就立刻下楼接林雾,她一把扶住林雾,“怎么看流星雨还看发烧了呢?”
林雾苦着脸说:“可能冻到了。”
孙澄又看了眼江尘,她纠结两秒,什么也没说,拉着林雾要上楼。
林雾轻轻捏了下孙澄的手,转身对江尘说:“谢谢你了。”
江尘轻笑,“好好休息,有事儿联系我。”
“你也回去好好休息,折腾这么久都没好好睡觉。”
没等两人说完,孙澄就拉着林雾,“走了雾。”
林雾依依不舍回眸看了眼江尘,缓缓收回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