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成了漂亮废柴挂件后》
1. 第1章
南烟城,除夕夜,占地近半个内城的姬家宅邸内,红灯高照,爆竹声声,笑语连连。
灯火最盛的宅院主厅里,七八个巨大的木雕灯台倒悬,千支烛火照亮了下面主桌和分列两边的数十个客桌,年夜饭已经吃过了,丫鬟仆从们笑吟吟地将桌上餐盘鱼贯端出,又端进一盘盘精致的点心果子以及琼浆玉酿,主客欢笑一堂,整个厅堂里洋溢着过年的喜庆气氛。
摆放好瓜果的小丫鬟仆从退到桌后,三两凑到一处,抿嘴等着下面的节目,按照姬家的传统,年饭过后便是阖家欢乐的节庆之时,早有说书杂耍戏班等在外头献艺助兴,主客仆从,大人小孩此夜均勿需过于拘礼,只要开心尽兴就好。
更何况,今时不同往年,不但姬家从宗主到亲族旁支齐聚一堂,还有离家修行八年的二公子第一次归家,更有一件天大的喜事落在姬家,真正是好事连连。
那些丫鬟们的目光,几乎都热烈的落在主桌下手左右两张矮桌后,个个都不想错过三位公子的风采。
一个被厅中廊柱挡住视线的小丫鬟死命将身边的同伴往旁边挤了挤,远远眺望了一眼前面,脸就倏地绯红,她咬着手绢轻声对同伴感叹道:“银桑公子真跟仙人一般啊。”
“可不是嘛,”看上去年岁稍长一点的同伴无不骄傲地说,仿佛她伺候过二公子一样,“银桑公子修行的宗门可是仙山上的琉灵宫,那里边的人据说个个似神仙。”
“可我觉得还是梧桐公子最好看,眼睛也最亮笑容也最迷人,你不知道,虽然梧桐公子就在府中常常碰到,但我每次看他走过来,都心跳加速,腿脚发软。”第三个丫鬟听到她们说话,凑过来讲。
“小妮子贼胆包天,主子也是你能肖想的?”中间那个丫鬟低笑啐道,但眉眼间似乎对她的说法颇为赞同。
“今天过年嘛……”肖想的小丫头轻笑道。
“其实长公子也是人中龙凤形容俊秀,只不过另两位公子太过耀眼,他就如月在日侧,被遮蔽了光芒。”第一个丫鬟说,又加上一句,“不过长公子待人极为谦和,对我们下人也很十分和善,可是个大好人呢。”
年长的丫鬟鼻中似有若无地轻叹一声:“可惜长公子不是家主夫人所出……”
这时三人的窃窃交谈被一阵鼓掌喝彩打断,厅正中,一名术士刚刚结束表演,只见他手中浮尘一挥,他面前一个五色织锦的雄狮连同它口中的绣球化作一缕轻烟,收入术士的袖中,他恭敬行礼。
众人叫好声不绝,声音尤其响亮的便是眉眼若画的少年公子梧桐。他拍着手掌,几乎要跳起来,他身旁的二公子笑望着弟弟,无奈又宠溺地摇头。
对面桌后的长公子姬龙柏温和地望着弟弟们,带着仿佛永久焊在脸上的微笑。
坐在上首主桌的家主夫妇视线只在赏心悦目的银桑梧桐二人身上,他们相视一笑,家主夫人微笑道:“赏!”
早有候在一侧的仆从立刻将盛在托盘上的赏赐品端到术士面前,术士又是深鞠一躬,接了赏赐道谢退下。
“还有什么,尽数呈上!”家主姬怀山兴致勃勃地说,修炼之人岁数绵长,他年岁早已过百,看着却只是四十多岁模样,美须美髯,悬鼻剑目,可以想见年轻时的俊美。
而家主夫人赵雪容则冰肌若雪,美轮美奂,若非发式衣服显出端庄成熟,几乎难以说出她年岁几何。
天下之美出南烟,南烟之美在姬宅,诚不我欺也。
家主话音未落,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来:“我来!”
伴着话音,梧桐跳到厅中,动作十分夸张地朝主座二人拜了拜:“父亲,母亲,孩儿不才,愿意给各位叔伯姑姨,哥哥姊姊们逗个乐子。”
话还没说完,家主夫人就掩口失笑,半是疼爱半是轻斥:“你这孩子,又搞什么古怪。”
姬怀山看着自己的小儿子,抚须哈哈笑道:“行,你来。”又转头柔声对夫人说:“雪容,今日除夕,随孩子们闹。”
夫人点点头,便笑意盈盈地望向梧桐,眼中满是怜爱和喜欢。
厅堂中也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姬家小公子是出了名的古灵精怪,由于天生没有灵根无法修行,所以梧桐公子虽出身在这修仙第一世家,可丁点修为没有,好在他上面已经有两个根骨绝佳的哥哥修为匪浅,姬家并不指望着他去光耀门楣,他反倒成了能独独承欢父母膝下的孩子,加上梧桐生得极美,又会讨长辈欢心,长到十七岁,却是这府中最受宠爱的。
他不好读圣贤经典,倒是对各种杂谈怪论,奇闻志怪深感趣味,上至宗门世家,下到贩夫走卒,他都能抓着人家问东问西,所以这个漂亮小公子脑袋里不知道装了多少有趣的故事笑话,每每讲出来都能将一众人逗得前后俯仰。
这会儿听到梧桐又要露一手,众人莫不雀跃期待,更有小丫鬟们奔走相告,于是偌大的厅堂里,又闻讯涌进来不少仆从,纷纷翘首以待。
却见梧桐并不像往日一样拉开架势开讲,而是面带微笑环视一周,也不做声,抬脚便往门外不慌不忙走去。
众人更加好奇了,不知道这小公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梧桐快要走到门口时,突然打住转身,衣摆一甩,又大踏步往回走。
但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他的神态气质陡然发生了变化,只见他神态威严中不乏和煦,边走边向两边指点一二,不时点头,说道“不错,不错”,并抬手轻抚不存在的胡须。
人群中已经有人发出忍俊不禁的笑声,梧桐还没有走回一半,底下的笑声已经此起彼伏,虽然仍然是少年的面容,浅粉的衣衫,但那神情步态,言谈风格,莫不是活脱脱的姬家家主的风范。
“老爷,是老爷。”早有人忍不住笑指出。
快要走到主桌近前时,梧桐脸上忽显关切,似伸手托住某人,道:“慢些,慢些。”然后忽一侧身,身段神态立刻发生了变化。
只见他忽然间如弱柳扶风,眼波流转,将额边一缕不存在的发丝轻撩耳后,然后缓步而行,面容又显得端庄娴静。
这回主桌的家主夫人也忍不出笑出声:“淘气!”
梧桐又接连模仿着府中的各色人等,几乎精准拿捏住每个人的精髓,让人一眼就认出他模仿的是谁,整个大厅的人被逗得哈哈大笑。到最后众人一边笑得喘不过气,一边一迭连声地报出他模仿的人物。
“银桑公子!”
“哈哈哈,是管家,老管家。”
“胖厨娘,太像了,哈哈哈,哈哈哈!”
“方才那个舞球的锦狮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一片欢乐笑声中,梧桐忽然又是一变,显出成熟谦和的气质,脸上的笑容好似半永久一般地凝住,眼神也骤然清冷,与那笑容却奇怪地适配无比,众人一见,先是一愣,下瞬目光几乎齐刷刷地转向主桌下首,长公子姬龙柏的方向。
有人正要喊出是长公子,却看到姬龙柏面上一贯的笑容竟然敛去,脸色甚是难看。
前面被模仿的人,见到小公子一举一动皆是自己的翻版,本人先就绷不住大笑了,别说不乐意,就那些没有被模仿到的,心中还颇为失落。陡然见到长公子变脸,众人显然是颇感意外,原本要爆发出的笑声也生生卡在喉咙里。
梧桐却未察觉,犹自抱掌鞠躬,挺直而立,又鞠躬,又起立,正是先前亲族宾客们到来,长公子在门口迎接的场景重现。
“长公子”长身玉立,仪态优美,神态正是一贯的温良恭谦,笑容恒久。站立时如秀木临风,起伏间从容稳妥,正是彰显了大族弟子的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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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风范,而梧桐出尘的容颜,又赋予这一演绎矜贵之感,像是兄弟二人的气质的契合,令人叫绝。
大家纷纷转而赞叹,一时也没有人笑。
在众人投来目光时,姬龙柏立刻有所意识,面色当即恢复,可桌下的手掌却渐渐握紧。
其他人自然是不知,他今日替父亲迎接宾客,承受了多少的屈辱和羞耻。
长公子在姬府中地位远不如另外两位公子,宗族内外尽人皆知。但主子毕竟还是主子,加上本人亲和友善没有锋芒,府中下人们就算心中有所轻慢,也不会明显表露,甚至私下里还对其颇为同情。
但今日到来宗门族人自然就没有这份顾忌,也丝毫不掩饰对他这位不受待见的长公子的轻慢。整整一天,他就像一件丑陋的物件在姬府大门处展示,一次次接受讥讽、同情甚至是看笑话的目光。
姬怀山首先哈哈大笑道:“像,像!”转身又指着姬龙柏道:“看看,若非你就坐在这里,我还以为是你换上你弟弟的衣服,变了容貌站在那里呢,哈哈哈哈……”
他这一笑,整个厅堂里的众人也都如释重负一般放声大笑起来,姬龙柏脸上的笑意也大大绽开,仿佛也被这气氛所感染。
只是没有人注意到,他紧攥的指节几乎泛白。
梧桐收了势,又回复了姬家小公子调皮的模样,在众人笑声仍然止不住的时候,他微微昂头,好看的眼睛弯弯,颇为骄傲地等着。
“好!好!”姬怀山抚掌道:“梧桐我儿,要什么赏赐?”
夫人也不失时机地提点道:“桐儿,今日你令大家欢心开颜,你父亲自然是什么都答应你的。”
梧桐甜甜一笑道:“我听闻父亲将要承担大任,为天下人福祉奔走,父亲德重身端,正是众望所归,父亲何不告诉孩儿是什么大事。”
这几句话虽略嫌恭维,但梧桐说的诚挚热切,只让人感受到他发自内心对父亲的尊崇爱戴,自然是让姬怀山十分受用,加上原本也就要在今夜向全族宗亲宣布此事,而梧桐的话,正是恰当其时。
姬怀山爽朗大笑,令梧桐上前,梧桐过去,乖巧蹲在父母身旁,替母亲捶腿,夫人不禁拉起了他的手轻拍几下,姬怀山也是抚了抚梧桐的头,然后面向众人,朗声道:
“正是如此,这件事也是我们南烟姬家首次得到的无上尊荣。”他顿了顿,看着众人期待的目光,继续道:“便是在今年的秋日,天宸宗已执掌五百年之久的仙盟盟主之位将正式移交给南烟姬家,我,姬怀山,也将成为下一任的仙盟盟主。”
他声音的最后,已经充满了丰沛的灵力,虽然说话云淡风轻,但字句铿锵,仿佛具有穿透力一般震动了在场所有人的耳膜。
仙盟盟主,这一振奋的消息让众人震撼当场,紧接着雷鸣般的掌声响彻全厅,夹杂着众人的欢呼和鼓劲。场中亲族宾客纷纷起身,向主桌拱手,道贺声不绝于耳。
终于欢呼声平息,有宾客便问:“不知届时,仙盟圣物诛天珏是不是也要移交到家主手中?”
姬怀山微笑抚须:“正是。”又补充道:“因此之故,金秋时节,天宸宗将在上仙台举办盟主位及圣物移交大典,各大宗门、世家也都会出席观礼,真可谓是修真界几百年来最大的盛事了。”
一片惊叹声再次响起,大家交头接耳,脸上俱是兴奋之色。
姬怀山抬掌压了压,待大家安静下来后,又道:“仙盟盟主之位责任重大,接任后我将恐无法分心家族事务,故借此机会,我还要宣布第二件事。”
还有什么事?这几乎是所有人心中立刻显现的疑问。一个个马上聚精会神聆听。
姬怀山微笑着,目光一一从几个儿子身上扫过,最后停留在姬龙柏身上。
“龙柏,你到前面来。”姬怀山道。
2. 第2章
姬龙柏愣了一下,脸上的一丝惊惶一闪而过,他慢慢起身,走到厅堂正中,面对上首的两人恭恭敬敬行礼后站定。
有人窃窃私语,别看今日家主亲善和气,那也皆是因为有夫人在旁,日常里可是极为严厉,对长公子也是动辄训斥。这长公子莫不是先前失了仪态,要受到家主的责罚?
姬龙柏显然是竭力地保持镇定,垂在袖中的手微微颤抖。
“我宣布,从即日起,姬家长子姬龙柏便是南烟姬家少家主,自明日开始协助处理宗族事务,待仙盟盛典后则正式接任家主之位。”姬怀山声若洪钟。
说着,他伸出手掌,掌中托着一块黑晶令牌,“见此令牌,如见家主。”他大声宣告,又示意姬龙柏上前接下:“龙柏,少家主之位,也是你主母首肯的。”
姬龙柏明显还未从震惊中转换过来,他虽身为长子,但自知比不得两位弟弟,从来不认为少家主这样的好事会落在他的头上。三弟虽然没有修为心性跳脱,但二弟却是天赋异禀才能出众,这一次又久别重回,众星捧月一般,父亲怎么会选了他呢。
他循着父亲的话转向家主夫人,见那位美丽的主母对他温和地点点头,这才从恍惚中会过神来,内心一阵激动和狂喜,趋步上前,俯身伸手,颤颤巍巍地接过了令牌。
直到这个时候,厅中一众人也才如梦初醒,相信眼前所见是真的了。
宾客亲族中那些见风使舵的,当即起身大声恭喜,这一下整个厅中的人都被带动起来,纷纷向姬龙柏道贺:“恭喜少家主!”更有逢迎之辈高声称赞家主大人眼光长远,姬家双喜临门等等。
梧桐站在母亲身旁,在姬龙柏接过令牌时便已欣悦道:“恭喜大哥!”姬龙柏颇有些不自在地点头,随后手举令牌,转身朝向众人,脸上绽放着发自内心的笑意,头一次意气风发地接受大家的祝贺。
“大哥,恭喜你!”姬银桑也自座位上站起,他是三兄弟中身量最高的,相貌英俊,气宇轩昂,几乎是家主年轻的翻版,多年的仙山修炼让他自带一种超凡脱俗的飘逸气质。他从座上拿起一只八角银盒,走到姬龙柏面前:“这是琉灵宫的玉清丹,可助灵力增长,大哥即位少家主,银桑很是为大哥高兴。”
姬龙柏此时已完全沉浸在喜悦之中,看着如谪仙般的二弟也忽然有了底气,他伸手拍了拍姬银桑的肩膀,欣然接过了贺礼。
等到一波的激动平息下来,梧桐一跃而下,又站到父母的对面:“父亲,今日真是好事不断,可孩儿的赏赐您还没有说呢。”
“呵呵,你这孩子唯恐天下不乱,说吧,要什么赏赐。”姬怀山欣悦道。
“孩儿希望去仙盟盛典观礼!”
“不行!”赵雪容一听到梧桐的要求,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反对。
梧桐一下子就委屈了,可怜巴巴地转向母亲,半是不甘半是撒娇:“母亲,我都快十八岁了,几乎都没有出过南烟城,您就让我去嘛。”
赵雪容换了缓和的语气,柔声劝道:“桐儿,你身无修为,到外面会有危险。”
“不是有父亲在的吗,再说姬家侍卫队肯定也会跟去,能有什么危险。”梧桐噘着嘴,“我就想看看嘛,如此盛事,大哥和二哥肯定都去,我也想见见世面。”
“这……”赵雪容面露难色,转头望向家主。
“父亲……”梧桐又转向姬怀山,眼中尽是恳求之色。
姬怀山抚须迟疑,这时姬银桑从座位站起:“父亲,母亲,三弟虽修为稍缺,但他也是姬家的儿郎,自当心怀高远,想见见世面的请求无可厚非。仙盟盛典百年难遇,错过确实可惜,孩儿有个提议,即可满足三弟的心愿亦可令父亲母亲放心。”
“哦?快讲。”姬怀山道。梧桐更是看向二哥,眼中冒光。
“琉灵宫也必会出席此次仙盟盛典,孩儿届时也是随宫主前往,待我返回后禀明宫主,先行来接三弟,让三弟跟我同行。后面便由我全程看顾,自可保三弟无虞。”
梧桐一听,连连拍手:“就这样就这样!母亲,你就答应吧。”
姬怀山沉吟片刻,说起来,姬家三兄弟,老三撇开不谈,老大虽也曾在天宸宗待过几年,但筑基之后便停滞不前。也就是老二姬银桑天资卓绝,十二岁便入琉灵宫成为宫主的关门弟子,八年勤修已是金丹满级,在仙盟各宗门家族年轻一辈中,鲜少有人能与之匹敌。有老二亲自照看着,加上琉灵宫高手如云,梧桐跟在老二的身边,自然不必担心什么。
再者,姬家与琉灵宫世代交好,他姬怀山的面子,老宫主怎么也得卖一个。
当下便对夫人微微一颔首,欣然应道:“准了!”
*
八个月后。
金秋时节,一进入青绿城,漫山遍野的深棕色就被满眼的青蓝翠绿所取代,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
梧桐翘着脚坐在倚星楼的二楼栏杆边,面临抱月湖,八月的秋风,吹拂着他额角的两缕发丝,倒让人感受到春风般的和煦。
这青绿城果真如传说般四季如春,青山碧湖。抱月湖三面环山,凭栏远眺,轻薄晨雾中,波浪一样的山脊绵延起伏,青绿的山峦间隐约可见红墙金瓦,斗拱飞檐。那便是天下第一宗天宸宗所在了。
据说正是因为得天独厚的丰蕴灵气,才使得青绿城有独此一份的温润气候,也使得天宸宗历经百代而不衰。
梧桐到此地已经两天了,数十天前,当二哥有事耽搁,捎信回来说迟几日再接梧桐时,他就打定主意自己跑出来了,可实际上,他压根就没打算跟着琉灵宫一群不食人间烟火的修士们同行。
他留下一封信说自己去找二哥,便头也不回地溜出了南烟城。就算家中派人找寻,还不是会一路找到天宸宗来,所以他也丝毫不担心。从小到大,去哪里都有人跟着束手束脚,如今他太喜欢一个人自由自在的感觉了。
从南烟城到青绿城,一路可以说是随心所欲游山玩水,喜欢的地方他就多停留几日,一旦有家人寻来的苗头就立刻跑路。
原本他只凭刷脸,便可以在南烟城畅行无阻,结果他神奇地发现,这一套在外面也管用!再不济,只要拿出南烟姬家的宗门玉牌,也能解决大部分的问题。
所以母亲所说的危险,实在是夸大其词,杞人忧天。
此刻梧桐手中抓着一瓶青竹酿,膝前摆着一碟兰花豆,正惬意地一边观赏风景,一边浅饮小酌。
自由就是好,家中总把他当小孩子看,不许饮酒,不许晚睡,哪里知道他从小就在姬府厨房偷酒喝,早练就了千杯不倒。
算起来,参加仙盟盛典的各宗各派也差不多都快进城了,从倚星楼迅速增多的客人数量也可以看出来,梧桐拍了拍膝盖,吃完这一顿他就准备进山了,不到最后一刻,他是不会出现在家人或者琉灵宫修士面前的,省得又被看顾着不得自由。
“姬公子,您的菜上齐了,您慢用!”伙计的声音将梧桐的视线拉回到旁边的四方大桌上,上面已经摆好了四五盘精致的菜肴连带几个小碟凉菜,红烧狮子头,香酥鸭,糯米蒸鱼翅……总之,很丰盛。
梧桐笑了笑,随手轻轻一抛,伙计眼疾手快,立刻伸手接住了,是一块上品灵石。伙计喜笑颜开,连连哈腰道:“公子富贵,公子慢用。”梧桐点点头,伙计毛巾往肩上一搭,哈腰退到楼梯口,这才心满意足地转身下楼。
这姬家的小公子来酒楼的第一天,就惊艳到了掌柜及一干伙计众人,作为青绿城最大的酒楼,又在天宸宗的范围内,平日里来光顾的客人自然也都是出类拔萃的修士高人,可饶是掌柜如此见多识广,还是被走进来的梧桐靓瞎了眼。
世上竟然真有长得如此绝色的人!
待梧桐亮明身份,他们又恍然,难怪姬家小公子足不出户也能名动天下,原来传说是真的。
这还不算,这位小公子还出手阔绰,坐实了南烟姬家富可敌国的传闻,所以每天大清早都得是豪华硬菜的奇特嗜好,就算把酒楼最好的厨师半夜叫起来做饭,也得满足!
更何况,梧桐就来两天,慕名进来想一睹其真颜的客人也蹭蹭直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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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不能干站着吧,总要点几个菜上几杯酒吧,营业额那是跟着飞涨,掌柜简直笑不拢嘴。为了不打扰到梧桐,专门给他留了二楼最好的桌子,专座!
并且礼貌地将其他桌子拉得远一些,免得惊扰了这位漂亮小财神。还好梧桐姬家的身份够分量,一般人也只是远远偷瞄观赏,不敢上前打扰。
薄雾散去,梧桐看够了风景,准备吃饭。一眼扫去,二楼的桌子差不多都坐了人,他能感觉到从各个方向不时偷瞄过来的目光,一路过来,他也早已见怪不怪,只要不来叨扰,随人家看吧。
跨步起身坐到桌前,看到一桌的菜肴,心情立刻大好,拿起筷子就准备开动。
一阵蹬蹬上楼的脚步声让他抬起了头,四个衣着颇为华丽的年轻人从楼梯口出现,一色的服饰,看来是某个宗门来参加盛典的修士,梧桐也不认得,扫一眼便又接着吃。
听到脚步声在桌前停下,梧桐无奈抬头,便迎上了来人的目光,发现是两男两女。
与梧桐打个照面显然让他们陡然震住,尤其是两个女子,口唇微张,呆愣在当场,仿佛被施了定身术一般。
梧桐皱了皱眉,刚想问何事,先前来送菜的伙计不知什么时候抢到这四人身旁,抢先道:“已经告之二楼已满,四位客官请楼下稍候,一有空桌立刻安排。”
“可这位公子一个人就占了一张桌子。”女子中的一位终于回过神来,想起了自己一行来干啥。
“这一桌子的菜肴,莫非这位公子在等人?”另一位女子口气温和得多,又对为首较高个男子说:“师兄,要不我们下去等一等吧。”
高个男子一脸傲色,瞬间拉低了原本还算顺眼的容颜,他不客气地说:“关阳宗弟子从来都是叫别人等,还没等过人的。”又转头对伙计道:“仙盟盛典,来客众多,原本就座位紧张,自然紧人多的先安排。请这位公子腾个位置吧!”
伙计还想劝说,梧桐忽然一笑,自衣襟掏出一块玉牌,轻轻放在桌上。
“火脂玉!”另一名男子脱口而出,四人皆是一惊。而紧跟着先说话的女子失声道:“这徽饰纹样,是……南烟姬家!”
伙计撇了撇嘴,似乎对这个场面已经司空见惯。火脂玉是修真界四大灵玉之一,极为珍稀,能拿来做家徽饰玉的,确实也只有顶尖的几家宗门世家。
高个男子的气焰顿时矮了一截,道:“你是……”
“这位便是南烟姬家的姬公子!”伙计立刻抢过话头,那优越的姿态仿佛他自己也是姬府的人一样。
“敢问,是姬家的哪位公子?”温和的女子追问。
梧桐并未作答,只是将玉随意收起,望着四人慢悠悠道:“诸位是想一同用餐吗?也好啊,我二哥姬银桑也是极为好客的,一会儿定会敬各位几杯酒。”
姬银桑?
四人心中极为震撼,在一年前的仙盟新秀比试大会上,崭露头角一举夺魁的正是来自琉灵宫,同时也是南烟姬家的二公子姬银桑!
不过二十出头便已到达金丹满级,其天赋之高,法力之强令人瞠目结舌。且不说其师父琉灵宫千玄宫主是当世屈指可数的分神大拿之一,就是琉灵宫那一帮弟子,随便拉一个出来也能秒杀一众宗门。
关阳宗虽在仙盟中也算是有头有脸,但比起天宸宗,琉灵宫以及姬家这些第一梯队的大宗门大家族,也只有提鞋的份。
面前这位既然称呼姬银桑为二哥,想必就是姬家的小公子,相貌极美,灵力低微也对应了传闻所言,可人家即便只是一个人,即便没有一点修为,谁又敢轻易得罪?
高个男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一时说不出话,另一男子赶紧抱拳道:“银桑公子我们师兄妹就不叨扰了。”说着扯了扯他师兄的衣袖,示意撤退,两名女子胡乱行了个礼,四人就匆匆转身准备离去。
这时,另一头的角落里传来一声轻轻的嗤笑。
高个男子脚步立顿,视线一扫,忽然转了方向,向角落里的一张桌子走过去。
另三人略有诧异,亦跟着走了过去。
3. 第3章
看着吃了瘪原本要走的关阳宗弟子又调转方向,梧桐颇为好奇,放下筷子,饶有兴趣地望过去。
角落也是摆着同样的一张大桌,桌边也只坐了一个人。一身朴素的黑布衣裳,一个扁扁的斗笠,摆在桌上。
梧桐没有留意这人是何时上楼并坐在那儿的,只知道这个方向上,是他唯一没有感受到有目光投来的。
与梧桐满桌菜肴不同的是,他的桌上只有一盏茶杯,就放在斗笠的旁边。而此刻他正双手抱臂,微闭双目,上身倚靠在桌边墙上,一副闲散模样。
关阳宗一行走到桌边,高个男子拿剑柄在男人面前敲了敲:“刚才是你在笑?”
男人睁开眼,仿佛被惊吓了一样,他样貌平平,眼睛却十分出彩,眼如桃花眼尾微翘,让人不由自主被他目光吸引。
他呆呆地望了面前四个颇有气势的修士片刻,然后才回答:“啊。”接着又咧嘴对着四人笑,看上去有些憨傻。
“原来是个傻子。”关阳宗女弟子语气嫌恶地说。
男人继续笑。
“你,上一边去。”高个男子没好气地说,“茶水也喝差不多了,就别占着桌子。”
之前的伙计虽然也跟着过来,但这一次只嘴巴嗫嚅了几下,没有替这名客人说话。相较之下,不知名的客人和关阳宗,还是不得罪后者好些。
男人听了这话也没有恼,他瞧了瞧自己的杯子,似乎带着不解道:“可不是还没喝完吗。”
他又抬头冲伙计愉快地说:“我还要喝,给我续杯。”似乎已经忘记了桌旁的关阳宗弟子。
伙计面露为难之色,商量着说:“客官,您这已经喝了两杯,也没要其他吃食,要不,您就让一让?这杯茶,就送您了!”
这一番动静,早把整个二楼酒客的目光都吸引过来,甚至楼梯处也有从一楼上来看热闹的。
“我有钱!”男人马上申辩,一边说着往自己身上摸,摸到一半停下来,似乎有所悟,他朝四周扫视一圈,忽然指着梧桐的桌子:“就照他那桌,给我整一样的。”
被忽略的关阳宗弟子这时早已按捺不住,高个男子一步上前,拿起桌上茶杯,哗啦一下将剩余茶水泼到地上,然后将杯子重重往桌上一顿:“穷鬼一个,还在这里装疯卖傻,现在喝完了,滚吧。”
伙计阻拦不住,只得暗暗跺脚,并向那男人使眼色,意思是惹不起躲得起。
四人中,除了那名温和一点的女子面露忧虑之色,其他三人都是一副趾高气扬的神态。
男人望了望桌上的空杯,脸上的笑渐渐消失,空气中陡然升起一股冷意。
关阳宗弟子们仿佛也感应到了,一个个面容僵硬,手放到了兵器上。
忽然,一只手臂搭上了男人的肩膀,随即清亮的声音响起:“我说你们关阳宗,赶我不走就来赶别人,还真是柿子捡软的捏呀。”
说话的正是梧桐!
男人偏头看搭着自己肩膀的手,那手就拿开了,可马上在他另一边肩膀上拍了拍。男人抬头看向手的主人,就对上了梧桐的笑盈盈的脸。
“唉,黑老哥,你什么时候来青绿城的,怎么刚刚都不跟我打招呼……干嘛还再整一桌呀,一起啊!”梧桐笑哈哈地对男人说,又转头对伙计道:“去,把我那桌菜都搬到这儿来!”
伙计被这一变化弄得有点懵,但很快反应过来,“哎哎”连应几声,就招呼其他伙计去端盘子。
梧桐又转向关阳宗弟子,手顺势再次搂上男人的肩膀,对着对面四人似笑非笑,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
温和女弟子有点诧异问:“你,你们认识?”
“那当然,这位黑老哥可是我的好兄弟!”梧桐不假思索答道,没看到男人瞥他一眼的目光。
高个男子何曾受过这样的气,当即面部扭曲,目光凶狠道:“姬公子,不要仗着有靠山,就想拿捏我们,关阳宗也不是吃素的。”
“哈哈哈,关阳宗不是吃素的,是吃瘪的!”梧桐立刻接话,整个二楼的宾客们也禁不住哈哈大笑。座上的男人又是嗤笑一声,跟先前惹恼关阳宗的笑声如出一辙。
这一下,关阳宗弟子也都不能忍,“刷刷刷”齐齐拔剑!温和女子见状犹豫了一下,也拔出剑来。
梧桐眸中剑光掠过,他不禁往后一缩。座位上的男人却神色未变,只是慢慢将手掌放到桌上,四指轮番轻敲,发出“答答答”的声响,仿佛在思索着什么问题。
见对方如此漫不经心,高个男子更是怒火中烧,正要扬剑,忽然“啊”地一叫,他愤怒转头,又惊又诧:“师弟,你干什么?”
另一男子正揉着手腕,看着刺到师兄脚踝的剑尖,也是一脸莫名:“我刚刚手腕不知怎么麻了一下……”
见此情形,刚刚还后缩的梧桐又跳出来:“不是吧,你们关阳宗自己人都不放过?”
又引来一阵哄笑。
两人彻底被激怒,正要扑上去,忽然一股强力自侧面打来,生生将二人震退好几步才站稳。
众人侧头望去,正看到一名年轻的修士刚刚收回未出鞘的剑,动作流畅轻盈。
年轻修士俊雅明秀,白衣胜雪,气质不凡。他的身后还跟着七八名同样身着白衣的同伴。
人群中当即就有人惊叹出声:“是天宸宗首徒丰元池!”
“何人在此喧闹。”刚刚出手的丰元池气定神闲地问。声音也跟他的人一样温润,但温润中却透出一股威严。
掌柜也来了,上前殷勤作揖道:“元池仙长,您来得正好,桌子不够,几位客人起了些争执,您快劝劝吧……可千万不要打起来。”
丰元池微微点了点头,然后扫视面前的一群人,目光却在经过梧桐脸上时停顿了下来,他脸上忽现喜色,上前一步道:“梧桐?果真是你!”
梧桐被他忽然靠近唬了一跳,又缩身回去,迟疑道:“你……认识我?”
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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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自己动作突兀,丰元池微笑顿足,热情不减:“你不记得我了,姬府太夫人仙去时,我随同家师前去吊唁,在府上见过。”
梧桐“哦”了一下,使劲回想,太夫人也就是太奶奶仙升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那会儿他才十三岁不到,前来吊唁的宗门宾客无数,他哪里记得谁是谁。
不过方才听到人群中“丰元池”,他倒是从二哥口中听过,去年的仙盟比试上遇到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两人惺惺相惜,之后反倒成了好友。好像就是天宸宗的丰元池。
想到这里,梧桐立刻做恍然状,大声道:“记得记得,元池哥哥嘛,在我家住了好些天对不对?”他想既然对方是天宸宗客人远道而去,又加上跟自己很熟的样子,必然是在府上停留了一阵的。
忽然被叫哥哥,丰元池脸微微一红,待听到他后面的胡扯,又不禁哑然失笑,没有纠正其实那次他们只半日便离开了,他转而道:“银桑捎信过来,说你先来了青绿城,让我多加照顾,我这不正好带着师弟们巡视内城,也是听到传言才过来的,却不想如此巧果真就碰到了。”
他眼睛亮亮地看了梧桐半晌,才由衷道:“长高了,也长大了。”
梧桐一听照顾二字,立刻就笑不出来了,这哪是碰巧遇到,这明明就是来逮他的,脑中已经开始计划怎么开溜。
那边关阳宗弟子见这两人只顾寒暄,完全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待要发飙,可刚刚丰元池的轻轻一拂已经让他们见识到了厉害,在天宸宗的地盘上,就算再受气,看来也只能自认倒霉。
高个男子狠狠咬了咬牙,正准备甩袖离去,却被天宸宗弟子们伸臂拦住。
丰元池也转过身面对他们,刚刚脸上的亲切笑意已完全消失,代之以冷面峻色。
“仙盟盛典,青绿城内不得动兵动刃,关阳宗是觉得自己可以例外吗?”
“是他们先笑话人,那个姬公子……他还出言不逊。”女弟子之一小声申辩。
这时,丰元池同伴中一人上前,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丰元池轻哼一声道:“方才的事情我已知晓,青绿城不是任何人撒野的地方,我想已不必调出这楼中的留影球查看了。”他又冷冷道:“几位这就卷上铺盖,离开青绿城吧,仙盟盛典,不欢迎没有规矩的人。”
温和女子见状忙行礼请求:“仙长恕罪,我们师兄妹实在是长途跋涉疲惫不已,急切之间才失了礼数,希望仙长看在关阳宗多次为仙魔之战打先锋的份上,原谅我们这一次,之后关阳宗弟子一定谨言慎行。”
女弟子言辞诚恳,说完,她狠狠地瞪视其他三人,高个男子虽仍不服气,但自知难敌,终于低头,悻悻地抱拳:“冒犯了。”
丰元池道:“我等奉命维护青绿城秩序,原不原谅的,要问问你们冒犯的人。”说着,转头意欲询问梧桐。
可桌子的边上,哪里还有梧桐的身影,连同先前坐在桌边的男人,也都一同失去了踪影。
4. 第4章
倚星楼背后的巷子里,梧桐一边拉着男人往湖边的林子里跑,一边回头望着酒楼二楼窗户,希望里边的人不要太快追出来。
丰元池一说受二哥之托找他,梧桐就再没心思在关阳宗几人身上了,见他们正理论,梧桐便悄悄地挪动脚步,想乘人不注意地时候溜掉。
但只横出一步,就看到黑衣男人正定定望着他。
梧桐十分诧异,他刚刚明明在手指间偷偷碾碎了一颗小蓝丸,为何这男人还会注意到他!
小蓝丸其实大名神隐丸,是梧桐母亲赵雪容所创,赵雪容自小师从兰仙谷的丹药圣手红拂,嫁入姬家之前就以一手灵丹圣药闻名修真界。因为体积小又是蓝色,所以梧桐管它叫小蓝丸。
此丸碾碎后无色无味,可在周身十丈内将施药人隐形,倒不是真的隐去了他的身形,只是会令周遭的人都忽略他的存在,虽然维持时间不长,也就半柱香的时间,但已足够梧桐在许多时候轻易脱身。
梧桐不死心,或者这男人只是朝这边望,并未注意到他。
他伸指在嘴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指了指身后,意思是“我要溜了,你不要动”,原本指望这男人没反应,却见男人忽然眼睛亮亮,还满脸开心地站了起来!
梧桐大惊,心想这下完了,却发现包括丰元池在内的一众人似乎完全都没有注意到男人的动作。
一咬牙,来不及多想了,梧桐一把拉住男人的手腕,指了指自己,意思是叫他跟着,男人这回看懂了,点点头。梧桐就拉着他悄无声息地从人群中挪出来,来到窗边起身就跳,男人紧紧跟随,两人就这样悄悄落到了背街的巷子里。
落地的时候,梧桐略有些诧异,这一次身体轻飘飘的,完全没有感觉到来自地面的巨大冲力。
可他无暇顾及了,继续拉着男人往前跑。
……
等到终于觉得安全了,梧桐这才停下,倚靠在一棵粗树干上大口喘气。好容易缓过劲来,看到男子呆呆站在他面前还是定定看着他,便笑道:“我好看也不用这么盯着看吧。”
见男人转开了视线,梧桐又笑:“你是谁?哪个宗门的,也是来看仙盟盛典的?”
男人又看看梧桐,嘴角一弯:“黑老哥。”
“哎!”梧桐叫道:“关阳宗的人说你傻,你不是真傻吧,我不过是看不惯他们那帮人的做派,给你解围而已,你还真当自己是黑老哥了!”
男人轻轻一笑。
“说,你到底是谁?别光只知道笑。”梧桐命令道。
“淮修。”
“怀修?怀瑾握瑜,修身洁行,名字倒是风雅,可跟你这人……不搭呀,看你傻里傻气的,也就个子高一点。”梧桐笑说。
男人默默念了几遍“怀瑾握瑜,修身洁行”,忽然抬眉,言语诚恳道:“是淮水之淮。”
解错字的梧桐撇了撇嘴:“哦。”顿了顿,他说:“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你是哪个宗门的?”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那块火脂玉,有一下没一下地抛着。
“我没有宗门。”
“没有宗门?你一个人?”梧桐问。
淮修点点头:“一个人自由。”
梧桐来了兴致:“我也是一个人,我也喜欢一个人自由自在。”
“姬梧桐。”男人道。
“哈,你都听到了。”梧桐打哈哈。
“那位仙长,想照顾你。”
“害!”梧桐一挥手,像要赶走什么飞舞在眼前的东西似的,“你说丰元池,我才不想要他照顾呢,再说我哪认识他呀。”
淮修默然片刻:“也是,你也不认识我。”
“现在不就认识了!”梧桐欣然道:“我看你年纪也不算太大,修为……大概也不高,你进得去天宸宗吗?”
淮修摇摇头:“我没有请帖。”
“那有什么难的,我带你呀。”梧桐立刻说。
“你有请帖?”
梧桐得意地晃了晃手中的火脂玉,“这个就是通行令牌。”
半个时辰后,梧桐和淮修已经在一间成衣铺子里,此处远离抱月湖,丰元池就算想找他,但还有巡视任务,估计一时半会也顾不上。
一个木制的移动横架上,搭了七八件不同颜色的衣服。掌柜臂弯里还搭着三四件,毕恭毕敬地候在一旁。梧桐皱眉瞧了瞧他:“你去忙你的,我们自己试,好了叫你。”
掌柜应承一声,走向远处的柜台。
梧桐随手扯下一件靛蓝衣服递给淮修:“记着,要扮作我的仆从,那就要符合我的身份。可不能穿那寒碜的黑色布衣,试试!”
见淮修迟疑,他马上又说:“放心!不用你掏钱,再说你的帽子落在倚星楼,这衣服就当是我赔偿你的。”
淮修望了望梧桐,接过衣服,默不作声地去里间。
梧桐嘴角一弯,这个仆从还是蛮听话的,他甚至还能想象到自己带着一个高大的仆从出现在父亲哥哥面前,他们诧异的模样。
一声轻响,里边的人推门出来,束腰长衣刚好合身,勾勒出宽肩窄腰的高挑身形,发髻已经重新束过,以同款发带绑缚,显得挺拔颀长,整体的气质一下子提升了好几档,连带平平的样貌也显出三分英俊来。
梧桐摇头赞道:“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很好,就这件了!”一边转头喊:“掌柜的,结账!”
掌柜及伙计赶紧应声进来,自然是极力夸赞一番,机灵的伙计还手托一个木盘,上面放置了挂坠,香包流苏等配套饰品。梧桐抓起一个挂坠看了看,又扔回去:“不行,太次了。”
他眼珠转了转,将自己腰上的一块晶莹剔透的白玉佩摘了下来,上前几步挂到淮修身上:“这个才配。”
“这……”淮修想取下。
“别动,你以为我给你的呀,不过借你戴两天。”梧桐不屑道。
淮修看了一眼梧桐,又是嘴角一弯,缩回了手。
出了成衣铺,梧桐悠闲地走在街上,坐看看,右看看,看上去颇为惬意。淮修在他身后侧一步,不紧不慢地跟着。
“你说,我们现在去哪儿?”
“巡视的人往这边来了。”淮修平静道。
梧桐一惊,立刻前后张望:“在哪儿呢?”
“拐角的街上,转过弯就出现了。”
“啊?”梧桐立刻朝相反的方向跑,跑了几步,见淮修还站在原地,马上喊道:“你还愣着干什么,快跟上啊!”
淮修“哦”了一声,马上跟过来。两人险险跑到街尽头拐进另一条巷子,梧桐探头望回去,果然见丰元池一行出现在街道上。
“不行,我们现在就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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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省的在城里哪哪都碰到他们。”梧桐道。
“好。”
再次甩掉了天宸宗巡视队,又绕回抱月湖边,梧桐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隔着一条街,你怎么知道他们来了?”
“我小时候住的地方,野兽很多,需要经常注意到它们的动静,所以耳力比较好。”
“哦,”梧桐点头,心说原来出身在山野,难怪先前跟个村民一样。
将要踏上进山的小路时,梧桐忽然住了脚,对淮修说:“不行,今晚我们肯定只能在山林里过夜,没有吃的可捱不过去。”
他回头望了望已经很远的城中那一片鳞次栉比的房屋,耷拉着眉头道:“我要回去,指定又被人认出来,再把天宸宗的人招来。”
淮修微微一笑:“我去帮你买。”
“真的?”梧桐欣喜道,感到自己高兴的太明显了,又收敛笑容,一本正经道:“不过,你现在既是我的仆从,做点事情也是应该的,这样才不露出破绽嘛。”
他掏出几颗上品灵石,塞到淮修手中:“随便买点就行了。”
转瞬又笑说:“也不是光我吃,你也要吃不是?对了,你今天就只喝了两盏茶,你都不饿嘛?”然后自己又咕哝道:“说起来,我早上要的一桌菜也没吃几口,现在就饿了。”
“那你等着,不要乱跑。”淮修说完,转身径直往城中走去。
看着对方的背影,梧桐不自觉笑了起来,心想有这样一个伴也不错,既不像家中侍从一样唯唯诺诺还同时处处限制他,又能在需要的时候跑个腿。挺好!
或者,这就是朋友间的相处?
等了一会儿,颇觉无聊,梧桐便往山道上走了走,看到一颗大树枝丫横错,心念一动,三两下跳到一处枝丫间,顺着半躺下去。视线很好,位置也很好,既不会轻易被发现,也能清楚地看到来路上的动静。
他双臂枕到脑后,望了一会儿,渐渐犯困,便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梧桐一时分不清在何处,看见日头斜斜挂在树梢,只怕已是下午时分。
梧桐醒了醒神,回想起发生的事,忽然一惊,赶紧朝进山的道路望去,目力所及的地方,只有树叶偶然飘落,哪里见得到一个人影!
这个淮修,去买吃的已经多久了,怎么还没回来!
梧桐转念忽觉不对,莫不是自己被骗了吧,他越想越觉得是,那个淮修,一看就十分囊中羞涩,连个饭都吃不起,现在不但穿上新衣,拿了灵石,对,还有他的玉佩……山里人目光短浅,莫不是得了这些财物,怕自己要回去,就……跑路了吧!
“好你个骗子!”梧桐破口骂道,母亲说过外面的人阴险贪婪,今日算是见识到了,“在天宸宗管辖下的青绿城,你以为能跑到哪里去,我这就去找丰元池把你抓出来,再好好收拾你!”
梧桐悻悻道,可想到一旦找了丰元池,肯定被他牢牢看住直到二哥接手,他又叹了口气,相比之下,他宁愿损失那些财物。
这时他的肚子“咕咕”地叫起来,梧桐沮丧地从树上一跃而下,因为腹中饥饿,差点腿软没站稳,他起身狠狠踢了树干一脚,心想还得自己去买东西吃了。
刚一转身,就看到来路上靓蓝衣服的身影,梧桐呆愣了一下,刚刚的气愤顿时烟消云散,他几乎是小跑地迎了上去。
5. 第5章
“你怎么回事,怎么要那么久?”梧桐嗔怪,看到他手中提着一个足足三层的大食盒,耸耸鼻子道:“买什么了?”
淮修微笑着提着盒子走上山路,一直到一处空林地才停下。梧桐紧跟着过去,鼻子里已经闻到食盒中飘来的香气。
将食盒放在一块平坦的大石上,淮修一层层将里边的隔层搬出来放在石板上。
“红烧狮子头,香酥鸭,糯米蒸鱼翅……”梧桐惊喜地一个个报出菜名,都是他早上在倚星楼点的却没来得及吃的菜!而且一个个还冒着热气,显然是刚出锅不久。
“你去了倚星楼?”梧桐难以置信,虽然也是在湖边,但此处距离倚星楼已经绕湖差不多半圈了。
淮修点点头,又从最下边拿出一碗珍珠米饭连同筷子递给梧桐。
“你跑那么远干什么,不是说随便买一点吗?”梧桐一边接过来一边问。
“这些是你早晨要的菜,想是合你口味的,只是掌柜说今日不少客人点名要你一样的菜,以致食材不够等了一会儿,又加上烧菜需费功夫,因此耽搁了一些时间。”
虽然淮修的行为令他有些匪夷所思,但梧桐已经饿坏了,他迫不及待地举起筷子就要夹菜,手却顿在半空。
“怎么了?”淮修关切问。
“我不吃葱。”梧桐看着几盘菜,微微皱眉。
淮修看了他一眼,便从他手中接过筷子,开始将里边的葱一点点挑出来。
挑了一会儿,梧桐觉得这么麻烦他有点不好意思,便抢过筷子说:“好了好了,我饿死了,就这样吧。”不再管许多,大口吃了起来。
接连吃了几大口,见淮修只带笑意看着他,想是自己狼吞虎咽的样子都叫他看了去,梧桐有些不好意思,放慢了速度。
又吃了几口,忽然道:“诶,你也吃啊!”
淮修仍是微笑,摇了摇头。
“你也吃,这么多,我肯定吃不完的。”梧桐说着往已经空了的食盒里瞧了瞧,“咦”了一声,“怎么只拿了一只碗啊。”
“你吃,我不饿。”
梧桐怀疑地瞟了瞟他,就不管了,自己继续吃起来。咬了一口香酥鸭后,梧桐眼睛发亮,伸手就夹了一块鸭肉递到淮修面前:“这个太好吃了,快尝尝!”
鸭肉已经碰到嘴边,迎着梧桐期待热情的目光,淮修在稍稍犹豫之后,便张开口,任梧桐将肉塞进他嘴里,慢慢咀嚼,眼睛却始终看着梧桐,一刻也没有离开。
“好吃吧!”梧桐见投喂成功,无不得意地说,“这个香酥鸭可是倚星楼的招牌菜,据说这鸭子是灵力喂养,养成可不容易,一天只得一只呢。”
他忽然又疑道:“今天的一只明明早上已经给我做了,你还说其他人也要了一样的菜,他们哪有那么多鸭子做?”
“别人没有,我去就有。”淮修平静答道。
梧桐呵呵笑出声来,不相信地打量淮修:“对了,你早上去过酒楼,他们……没认出你?”
“没有。”
“也是,”梧桐道:“经过我的改造,能认出来才怪。”
又过了一会儿,梧桐放下碗筷:“我吃饱了。”摸了摸肚子,无不舒坦道:“美食真乃人间不可辜负啊……你真不吃啊,还有这么多呢。”
淮修摇摇头,自身边又拿出了一个小酒罐,递给梧桐。
“青竹酿!”梧桐再一次惊喜地接过来,灌了一大口。又伸手递向淮修:“你来一口!”
淮修这次摇头得很坚决,梧桐笑笑便收回手,自顾喝着,一边喝一边不时瞧淮修。
“怎么了?”淮修问。
“我是觉得,要不你就真来当我的仆从吧,不,不是仆从,就朋友,一起喝酒吃饭,一起游玩,岂不快哉!”
淮修只是微笑,不置可否。
第二天清晨,晨曦照入山林深处,群鸟飞起,梧桐便醒了,夜晚他仍找了一个树桠睡了一晚,此时他探头往下望了望,淮修还是跟昨晚一样,盘腿坐在树下的大石上,想是运功修炼了一晚。
梧桐摇了摇头,天赋一般又不肯放弃的他见多了,还是他这样的好,压根没指望也就不用费心地去修炼了。
“喂,黑老哥,起来了,今日仙盟盛典,我们去天宸宗。”梧桐翻转身朝下喊。跟淮修熟了之后,他就黑老哥地叫,就像小蓝丸一样,怎样顺口怎样来,何况,“黑老哥”这个称呼,他自己不是也认领了么。
淮修抬头望了望他,点点头起身。
稍作整理后,两人便沿着山路往前走去。
“记住,待会进山门的时候,你就跟在我身后,什么也不用说。”
行不多时,小路渐渐汇集到主路上,山道间,已看见不少宗门来客成群结队地往山上走去。再走几步,通天长梯一样的台阶就在眼前出现,长梯尽头,是天宸宗巍峨雄浑的正山门。
天宸宗好几道山门,但查验来客资格和身份的就只在这二山门,梧桐抬头仰望,空中隐隐有法阵展开,银丝一样的亮光不时在法阵中划过。
这应当是天宸宗的护山雷光大阵,每每在重大的日子开启,所以天宸宗尽管山峦叠障,占地辽阔,却不用担心有不轨之徒混入宗门。
但即便如此,梧桐爬到正山门口时,仍然看到十名天宸宗高阶弟子分列山门两侧守护。他们衣着与昨日丰元池一行有所区别,看上去年岁也较长,一个个手执佩剑,神态肃穆,灵力绕身,一看就给人震慑之感。
观礼的宾客们已经成百上千,台阶上,还有源源不断的客人上来。到达山门口的宾客自然形成了长队,一个个通过山门检查进入,队伍缓缓移动。
忽然空中数声大鹏的鸣叫,吸引得山门前的宾客一个个抬头仰望,只见一座豪华金饰的飞行马车被四只巨大的鹏鸟拉动着飞越山门而去,投在山门前广阔的空地上巨大阴影也从众人身上滑过。
“南烟姬家!”人群中立刻发出了惊呼。
“真是豪华气派啊!”有人赞叹道。
“那是自然,姬家家主这次接任仙盟盟主,姬家又是修真界首富之家,这样的阵仗对他们而言也不过家常便饭而已。”有人头头是道,语气中也是充满羡艳。
梧桐耸耸肩,不以为然。他自然认得自家飞车,而且也乘坐过多回,没有什么稀奇的。
不过这样说来,父尊他们倒是会比他先到了。
正想着间,就听到山门检查处传来了一阵骚动。
“魔族!”有人喊道,离门最近的两名天宸宗护卫弟子身形立动,很快就从入口处揪出了一个白发白须的老者。
若非他脸上笼罩的一团黑气和已经变得凌乱的头发,看装束怎么也是个仙风道骨的宗门之人。
天宸宗弟子押着老者经过梧桐身边时,那老者原本垂着脑袋,忽然猛地一抬头瞪视梧桐,一头蓬发,眼中血红,眼神狂野可怖,似乎要将梧桐看个对穿,梧桐着实吓了一跳,身体不由得后仰,要不是淮修及时扶住他的肩,他指不定会直接倒下去。
梧桐心中砰砰直跳,大口喘气,等回过神来,老者已经被带下台阶,脑袋又垂了下去。
梧桐转头看了看淮修,后者见他已站稳,便放下双手。他眉宇间见不到一丝慌乱,神态还是一贯的平静自若。
对比对方的临阵不乱,梧桐颇有些难为情,不过很快就调整过来,他本来就没有修为,那个魔族突然来这么一下,不慌乱才怪。可他们怎么就知道这老者是魔族?
这时,排在他前面的两人的交谈引起他的注意。
“看到进门处立着的那块光溜的石板没有?”一个说,“叫照影石,无论人妖魔兽,但凡一照,立刻在石中显出原形。”
“这么厉害?”另一人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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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道。“妖和兽的原形我理解,可魔是怎么显形的?”
“刚刚那个老头不就是吗,照影石照出了他的魔气,自然就无法遁形了。”
“魔族之人甚是可恨,明明二十年前已被赶回老巢,不得再越过焦土之境,竟然还有不怕死的偷潜过来,还妄想混入仙盟盛会。”
“有仙盟在,自然是不会令他们得逞。”前者信心十足道,忽然他压低声音,往另一人跟前凑了凑说:“不过,据说几年前,魔族又出了一名新的魔尊,强悍凶残,法力比之前魔尊有过之而无不及。听说对咱们仙界蠢蠢欲动,近两年在仙魔边界弄出了不小的动静。”
后者立刻露出震惊之色:“那仙盟要立刻采取行动呀,否则后患无穷。”
“可不是吗,所以这一次的仙盟盟主及圣物移交才搞得如此盛大,估计也是要为对付魔族来造势。”
“你说,魔尊会不会亲自来天宸宗呢?”
“他敢!仙盟盛会几乎汇集了各大宗门家族的顶尖修行者,高手如云,他若敢来,管保叫他哭爹喊娘有来无回!”
两人哈哈笑起来,又转到其他话题上去,声音渐低。
魔族?从小到大,梧桐对魔族的认识不过来自书本和街边巷谈,在他的印象里,魔族一个个都是心性残暴,形态丑陋,类似于妖兽一般的怪物。
如此这般接近魔族的人,还是生平第一次。看那老者,要不是身份被揭穿,表面看上去也该是慈眉善目,哪里会令人想到竟然是魔族的奸细!
魔族果然是奸诈阴险,防不胜防。
他转头问淮修:“你以前遇到过魔族的人没有?”
之前淮修说他从小见过不少妖兽,跟魔族或许也打过交道。
淮修看着他,似乎正要回答,队伍后面的人催促:“往前走啦!”
原来已经来到了山门入口。
于是梧桐便将问题放过一边,山门处亦有两名天宸宗弟子把守,一人接过来客手中请帖检查无误便会放行。
另一人则盯着通过的人,他的身侧,便是方才他听到的“照影石”。
那石头呈长圆形,看上去跟普通的山石并无明显不同,只是正面仿佛经过打磨,平整如镜。
梧桐好奇地看着石上映照出的经过的人的身影,发现有的就是本人,有的则显现出真身,比如一位脖子挺长的修士经过时,石中衣服领子上的却是一只带着发冠的鹤头,其他还有花呀草的不一而足。
梧桐自然是知道,修真界除了仙魔两族,尚有妖族,精灵草木等等族类,这些族类里分化出不同的派系,能接到请帖参与仙盟盛会的自然是站在仙盟这一边的,属于盟友。所以站在照影石边上的弟子仍是客客气气地请他们进去。
这照影石果然非同一般,看来无论什么妖魔鬼怪在它面前都无法遁形。
梧桐正感叹时,发现已经轮到他了。看到检查弟子似乎在等着他拿请帖,梧桐“哦”了一声,便掏出火脂玉牌,递到弟子手中。
那检查弟子先是一愣,然后看了看手中的玉牌,神色稍异常,又认真看了看梧桐,忽然脸上露出恍然之色,跟旁边的同伴交换了一下眼神,便拱手行礼道:“原来是姬家少公子。大师兄早已转达,公子直接进山便可。”
说着双手呈上玉牌,旁边的弟子也面露微笑,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
梧桐回礼接过玉牌塞回去,回头得意地朝淮修一甩头,示意他跟上,便大步往里走去。
但守门弟子却伸手拦住了淮修。
梧桐见状立刻道:“他跟我一起的,是我的……仆从。”
弟子稍一迟疑,便放下手臂。淮修微微点头,也跟着走了进来。
经过照影石的时候,梧桐特意看了看自己的身影,心想还是不够高。
等到淮修经过的时候,石面陡然起了变化!
6. 第6章
原本光洁的石面忽然蒸腾出一层薄薄的雾气,石中影像顿时模糊。
两名弟子面色骤变,几乎同时喊:“站住!”
梧桐一惊,立刻转身。当然也看到了石面的异常,他马上三两步走回到淮修身前,惊疑不定地看向他。
淮修很配合地站住,正在照影石的面前,他对梧桐露了一个微笑,然后慢慢侧身,与照影石面对面。
而门外队伍旁,已经有外面的天宸宗守卫弟子被惊动,出现在门口,正往里边而来。而里边的两名弟子则如临大敌,手掌放到了剑柄上。
石面继续变化,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只见薄雾又渐渐散去,里边淮修的身影渐渐出现,与他本人并无二致。刚刚的异常完全消失。
人群中一阵惊诧之声,天宸宗弟子却不敢松懈,仍然十分警惕地望着淮修,而门口外面守卫弟子亦拦住了出口,以防淮修外逃。
“是这个。”淮修忽然说,语气平静自然。他伸手将腰侧梧桐先前给他挂上的白玉佩取下,将它靠近照影石。
果然石面上又升腾起薄薄的雾气。
梧桐一把抓过白玉佩,皱着眉头左看右看,咕哝道:“这块玉佩是我给他的,只不过是一块普通的玉佩呀。”
自然在他将玉佩拿走时,照影石石面又映出了淮修的身影。
梧桐上下翻看一回,也模仿淮修将手伸出,想凑到照影石面前再试试看。中途却被淮修轻轻接了过去,重新戴回腰上,微笑道:“主人之物,仆人自当好好保管。”
众人见只不过是小小的一个意外,大大松了口气。而后面的队伍中已经有人不耐烦:“既然无事,就赶紧通过吧,已经耽搁半天了。”
天宸宗守卫弟子原本也是想要过白玉佩仔细查看,可听到梧桐说是这玉是他的,加上后面队伍的催促,互相望了一眼,面色松弛下来,让开了道路。
进入了山门,天宸宗掩映在山林间的众多的建筑便像画卷一样铺陈开来,依山而建的层层殿宇恢宏广阔,房舍多红墙金瓦,既显得古朴庄严,又华彩昭然,蔚为壮观。
宾客们许多是头一次来到天宸宗,为这气势所感,一个个由衷赞叹。原本一条队伍的宾客们此时也四散开来,从不同的路径往盛典场所上仙台而去,一来时间还充裕,而来也可以沿途感受天宸宗的风采。
梧桐和淮修离开大部头的人群,选了一条人数不多的侧路,沿着古树松柏下的小径上行。
他虽然表面平静,脑中却还回想着刚刚那一场小小虚惊,因自己在一刹那对淮修产生了怀疑有点愧疚。他眼睛瞟了一眼身旁的淮修,继而落到那块白玉佩上。
似乎是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安,他干笑了两声道:“我有好多块玉佩,这个……之前也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
“这玉中含有极寒北地的灵气,应该来自远古的魔兽,只是极为稀薄,所以在照影石前有所反应。”淮修温和道。
“真的?”梧桐诧异道,伸出手,意识是叫淮修拿给他看。
淮修解下玉佩,刚要递还给他,又顿住,“你没有修为,恐为此寒气所伤,所以不要贴身放置,最好是不佩戴。”
“哦。”梧桐一听,立刻从锦袋内掏出一块方帕,包住玉佩拿了过来:“这样就没事了……唔,既然这玉佩有问题,我也就不给你了,以后换个好的再送你。”
心里想的是回家后得告知母亲,把府中的宝物都检视一遍,省的还有类似的隐患。
“其实这块玉,对于修炼之人倒是有助益的。”淮修又补充道。
梧桐心说,你就直说我毫无修为驾驭不了呗。
“先前你说报上名号就能进来,看来真是如此。”淮修说。
“你还不信啊,”梧桐瞪了他一眼,随即又叹道:“唉,我的名号管什么用,还不是因为我姓姬。”他的语气聊赖,听不出一点高兴得意。
“修真界第一世家的名头真是名不虚传。”
“那又怎么样,”梧桐道,“厉害的那也是父亲、母亲,还有我哥哥们,我呀,不过就是姬家的吉祥物罢了。”
淮修笑出声:“吉祥物不好吗?”
梧桐忽然转身对淮修一笑,道:“没有什么不好呀,挺好的,上有父母兄长呵护,下有成群仆从随我差遣……就是看得有点紧。”
“所以你是故意不跟着你父兄同行,避开丰元池的照顾的?”淮修问。
梧桐扬扬眉,突然转移话题:“等到盛典结束,我要到处去游历一番,你……可愿一起?”
淮修的微笑微不可查地僵了僵,然后答道:“……自然。”
梧桐拍手笑道:“那太好了。”
“可你不是更愿意一个人?”
“嗯……”梧桐忽然伸手在淮修胸膛上拍了拍,“我觉得你这个人不错,跟你相处也挺自在的,我过去并没有什么朋友,所以认识一个朋友也不错啊!”
淮修神色微微一动:“如若你看错了呢?”
“看错?你吗?”梧桐大笑起来,“很简单啊,如果你是个恶人,我就让我二哥收拾你喽。”
说完梧桐颇为开心地转身继续往前,随口又问:“对了,你要来天宸宗办什么事?”
“我之前说过,是受人所托,来办一件事情。”淮修淡淡道。
“什么事?”梧桐追问,马上又解释道:“我不是想打探你的隐私啊,只是天宸宗我认识人多,说不定能帮你忙。”
“不必,我自己能处理。”
话到这份上了,梧桐也不傻,对方显然不太愿说,他也就停止了追问。
峰回路转,经过多次的盘旋曲折后,眼前豁然开朗,盛典之地上仙台出现在视线里。
上仙台是天宸宗中轴线上最高一处的平台,整体呈圆形,据说是天宸宗开宗祖师昊宸天尊将三座山峰挪移过来,削平峰顶填覆而成,其下三峰鼎足,半山以下云雾环绕,实际上,从各个方向通往上仙台的道路便隐藏在云雾之中。
又上下了不知多少层台阶,接近中午时分,两人终于站到了上仙台的边上。
及至站在上面,才感受到上仙台的巨大。经过千年的修整翻新,整个平台地面平整,刻着古老的图腾纹饰,显得庄重古朴。
此时平台正中已搭起了两层的木台,与平台呈同心圆。最上面一层台子上立起了不同宗门家族的徽饰背板和旌旗,中间并排的两家正是此次将要进行仙盟盟主和圣物移交的天宸宗和南烟姬家。
各家已经有不少代表在各自区域落座,梧桐一眼就看到南烟姬家大鹏神鸟图腾前的宽大座椅,那显然是为他的父亲准备的,只是此刻尚未见到父亲的身影,只有几名姬家的侍卫目不斜视地立在图腾两侧。
“你不去那里?”淮修指了指姬家的位置。
“干嘛要去,当显眼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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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就远远看着。”梧桐扬头道,转头看了一眼淮修说,“再说,我若站到上面去,你站在哪里?”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大的场面,远观总不过瘾,若能近点看得仔细,也不枉此行了。”
梧桐斜觑了淮修一会儿,笑道:“行,我们到前面去。”
“正中心的那根立柱,上面可是要放什么东西?”淮修问。
“你不知道吗?”梧桐有些诧异,但转头想这黑老哥来自山间野岭,不知道仙盟的历史沿革也很正常,便耐心解释:“这一次的仙盟盛会,除了将盟主之位移交到下一任盟主,也就是我父尊外,还会移交一件宝物,也是由历代仙盟盟主所保管的圣物。”
……这件圣物就叫做诛天珏。
……传说诛天珏是混沌初开时天地灵性产出的一件宝器,后成为仙盟圣器,由历代仙盟盟主所保管或使用。佩戴使用诛天珏修行一日可抵常人一年之功,几天之内便会脱胎换骨。”
“如此厉害的圣器,一经拥有,如何愿意取下交给他人?”淮修疑问。
“我还没说完呢,”梧桐接着道:“这就是圣器的诡秘厉害之处,佩戴之人虽然法力飞升,但同时也会落入厄运的诅咒,或者惨死或者疯癫,总之没有好下场,所以历代盟主,并非每个都曾经佩戴,更多的是将其作为象征和圣物供奉起来。而且还有一点,诛天珏一旦佩戴便终身无法取下,只有死后身体消亡,诛天珏才会再一次出现。”
“如此诡异,那这圣器倒不像圣物,反像个邪物了。”
“也不能这样说吧,关键的时候还是能起到作用的,你知道二十年前的仙魔之战吧,魔枭猎炀实力强劲,野心昭然,带领魔族军团进犯仙界,将仙盟的部队打得节节败退,仙界危在旦夕,在紧急的时候,当时的仙盟盟主,也是天宸宗宗主洞瑶仙尊戴上了诛天珏,一夜之间修为大增,并凭此最终击败了魔枭,将魔族军团一直驱赶出了焦土之境,永世不得再逾越。”
梧桐接着说:“据说那魔枭猎炀身负重伤,回去后没多久就一命呜呼了,”又带了几分惋惜道:“但洞瑶仙尊也因此承受了诛天珏的反噬,经脉寸断,难以回天。”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看看淮修,发现他似乎陷入沉思中,不由推了他一下:“你在听吗?”
“嗯。”
梧桐继续悠悠道:“洞瑶仙尊为了仙盟众生和修真界的和平牺牲了自己,所以为了纪念他,也希望奇迹能够出现,仙盟各家一致同意,以灵气护住仙尊遗体,以期待他能起死回生,同时将洞瑶仙尊的盟主之位延续二十年,但不幸的是,诛天珏再次出现,他终究还是去了。”
“所以,盟主和圣物移交到现在才举行。”淮修道,言语中透着冷意,“这位仙尊倒是死得痛快。”
梧桐皱了皱眉道:“虽然我也没见过洞瑶仙尊,但他救了仙盟,是仙界值得尊敬的英雄人物,你不能这样说他。”
淮修沉默片刻,嘴角一勾:“我只是想,大英雄或许也有见不得光的一面,谁知道呢。”
“你怎么这样!”梧桐有点生气,鼓着腮帮子,“你都不认识仙尊,怎么胡乱诋毁?我不理你了!”
淮修轻轻一笑:“我随口说的,抱歉。”
见梧桐还犹自不甘,拉了拉他的衣袖:“好了,看,开始了。”
梧桐的注意力当即被台上吸引,很快将刚刚小小的争执抛之脑后。
7. 第7章
梧桐和淮修这时已站在首层木台的一块扇形区域,这里大部分是仙盟中的小门派、部分妖族和精灵族的宾客,也包括一些像梧桐和淮修这样独行的人。因为场子够大,也不至于拥挤。
从梧桐的角度看过去,最中心的巨木立柱虽然还是比较远,但其表面的精美繁复雕刻已经能够看清,雕刻环绕柱身,山川河流,人物风貌巧夺天工,其中更有许多是以仙界过往历史为蓝本刻画的故事,令人看得津津有味。
梧桐正专注观赏时,忽听耳边一个声音响起:“梧桐公子,少家主请您前往姬家看台。”
梧桐一愣,抬头看时,来人身着姬家护卫服饰,正恭恭敬敬行礼请梧桐移步。
他立刻转头朝木台二层姬家的方向望去,就看到父亲已经端坐在大鹏背景前的宽椅上,而大哥姬龙柏站在姬怀山身侧,也正看向这边,对上梧桐的视线,他远远露出微笑,招手示意梧桐过去。
梧桐将脑袋转向一旁,对侍卫露出笑容:“我去方便一下。”说完转身就往后走,经过淮修身旁时,他低声道:“快走!”脚下速度加快仿佛要带起风来。
“公子,梧桐公子!”护卫着急地在后面喊,奈何由于仪式已经开始,人们纷纷往前移动,他不时地被挡住去路,三两下就失去了梧桐的踪影。
梧桐扔掉手中小蓝丸的残存的粉末,刚刚这一颗应该已经足够让他从侍从眼皮子底下消失,他又瞥了一眼高台,见一身华贵礼服的父亲侧头与大哥耳语片刻就往他这个方向望,但显然是顾及不了,很快便起身准备仪式了。
而大哥视线搜寻未果,同样放弃了找寻,梧桐暗自松了一口气,他是真不想站到那高高台上。
只是有点奇怪的是,怎么没有看到二哥呢。
再看台上琉灵宫的位置,只有一块玉麒麟的徽饰背板立在那里,琉灵宫的人一个都没有来。
梧桐内心颇感疑惑,但也不及多想,他转头想招呼淮修时,发现他竟然没有跟上来!
梧桐一愣,立刻朝来路使劲张望,好半天才发现他仍然在之前的区域,此刻他似乎忘记了梧桐,与场上所有人一样,视线被牢牢吸引在台中的立柱上空。
梧桐原本想回身去找他,但周围的一片惊叹声音让他也不由得仰头望去,就见立柱正上方的天空中风云搅动,如被七彩的光照射了一样,呈现出祥瑞之色。
从涌动的云彩中心,渐渐抽出一道由彩云构成的光柱,正打在立柱的最上方。就见原本的平坦空荡的立柱顶上,落下的云彩渐渐凝实,成为了一个花苞形状,晶莹如琉璃,悬浮在立柱正上方存许。
射下的光渐渐收拢,空中的云朵翻滚着淡去,最后所有人的视线便都落在那五彩琉璃的花苞上面。
主持典礼的司礼官大声宣布吉时已到,盛典开始。交接的两家分别在各自宗主的带领下走向场中。
天宸宗由大长老铨衡仙君领头,丰元池及一应弟子跟在他身后,二十年前洞瑶仙尊殒身后,铨衡仙君原本可以接任天宸宗宗主之位,但出于对仙尊的尊重,他坚持不受宗主之位,仍只是以大长老的身份代理宗主之职。
丰元池从小就跟随他左右,所以虽然年轻,但入师门最早,是为天宸宗首徒。
姬家的这边自然就是姬怀山为首,姬龙柏跟随,见父亲今天盛装出席,魁梧的身躯配上贵重的礼服显得神武非凡,气概十足,梧桐心中也不由得颇为骄傲。
场上仪典继续进行,梧桐又瞟了一眼琉灵宫的位置,心想不知二哥他们因何事竟然错过了吉时。他一边关注台上的仪式,一边往淮修那边走过去,这个黑老哥,果真是乡下人没见过世面,这就已经看得忘神了。
典礼的流程终于到了万众瞩目的圣物移交的环节,只见铨衡仙君和姬怀山缓步走到立柱前方不远,铨衡先是凝视了上面的琉璃花苞片刻,然后缓缓吐纳开始做法。
原本静静悬浮着的琉璃花苞慢慢转动起来,同时一层层的花瓣渐次打开,等到八瓣完全打开后,一圈红色光浪自中心扩散,瞬间扫过整个上仙台。红光消失后,花苞的正中,一块红得仿若滴血的珏环呈现出来。
“诛天珏!”“是诛天珏!”人群中发出一声声惊叹。
就在光浪扫过梧桐身躯的时候,他全身如同电击一样麻了一下,梧桐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可看周围的人并无同样反应。他微微叹气,终究是没有灵力修为罢。
他已经离淮修不到一人的距离,见他心无旁骛地正盯着诛天珏,梧桐不由得感到好笑。
而场上的司礼此时大声宣告:“圣物移交。”
随着话音落下,那托着诛天珏的琉璃花盏开始渐次收拢,台上的姬怀山目不转睛地盯着,双手也做好了承接之势。
突变就在此刻发生!
尖锐的寒意突然袭来,狂风大作,夹杂着细如银针的冰雨,仿佛千万根看不见的冰毫刺入全身皮肤,手脚关节处尤其明显,梧桐被风吹得睁不开眼,而身上因为陡然的寒冷几近麻木,差点摔倒在地。
而周围人脸上的惊愕和颤抖也表明了他们遭受到了同样的寒气袭击。
原本阳光明媚的上仙台忽然阴沉,随着寒意升腾,好像一下子进入了深秋,就如同一只无形的手撕去了上仙台表层的春意,直接回归到了秋天一样。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搞懵,一时间声音嘈杂叫嚷声不断,人群中一阵慌乱。
台上天宸宗和姬家众人队形已乱,有人嘴唇乌青,有人踉跄摔倒,场面混乱。只有丰元池等少数弟子拼力拔出长剑,但动作也是十分生涩。有些人几下都没有拔动,惊惶喊:“剑冻住了!”
“保护圣物!”几声叫喊惊醒了场上的众人,大家纷纷看向诛天珏。
最先动的是铨衡仙君和姬怀山,两人同时跃向立柱,但身形显然也是受寒意所阻,并不流畅。
几乎是同时,一道靓蓝的身影忽然抢过两人,“啪啪”两掌击在铨衡仙君和姬怀山胸前,两人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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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一声,翻身跌落。慌得下面一众人急忙去接。
而那身影手臂长伸,五指抓向诛天珏!
看到那靓蓝身影,梧桐的血陡然凝固,那是——
淮修!
他要干什么?为何去抢夺诛天珏?
然而,虽然仍然穿着梧桐买的那件衣服,但淮修整个人已经起了变化!
他周身黑气缭绕,眉眼已不复梧桐之前所见的平和,而是射出令人胆寒的阴郁杀意,原本平平的样貌陡然棱角锐利变得精致无比,妖艳瑰丽!
梧桐一下子呆住了。
就在淮修的手指即将碰到诛天珏时,一道剑光自空中直劈而下,迫使淮修不得不收手。同时一声厉喝:“魔头受死!”
这声音如此熟悉,梧桐不用想也知道,果不其然,剑光过后直扑下来的身影正是二哥姬银桑。
他的身后空中,琉灵宫的飞车正滚滚而过,空中数十名琉灵宫弟子纷纷自车中跃下,往上仙台直奔下来。
跌落的铨衡仙君和姬怀山被众人接住,却各自一口血吐了出来,顾不上身体的损伤,姬怀山对银桑大喊:“银桑,快取圣物!”
场上众人也仿佛如梦初醒,一时间惊惶的叫喊比方才更响:
“是魔尊!”
“魔头顾淮修!”
“魔头来抢圣物了!”
……
魔尊?
梧桐脑中一片空白,耳边只是回荡着:魔头顾淮修!魔头顾淮修!
自二十年前仙魔大战,洞瑶仙尊的自我牺牲换来了修真界二十年的太平,坊间对魔族的描绘都是一蹶不振龟缩一隅,即使有些小打小闹也不堪一击。
梧桐只知道前魔尊猎炀死后,为抢夺魔尊之位,魔族陷入长期内乱,后来是出现了新的魔尊,但相对于强大的仙盟而言,新魔尊也难以掀起什么风狼,甚至其连平复魔族内部的混乱还自顾不暇。在仙盟的人口中,新魔尊便是以魔头指代,大概连姓名都不配有。
梧桐努力回想着他所知道的魔族传言,新任魔尊的姓名是什么,对,姓顾!
所以,顾淮修,他居然就是人们口中,比前任魔尊猎炀更残暴、更无情的新魔头!
梧桐的头上冒出一层冷汗,他忽然意识到,在进入山门时,照影石上出现的异样,那其实是探出了魔头的魔气,是他自己帮魔头通过检查,带进了盛典会场!
他还傻乎乎地给他添置了新衣,当他是一个性味相投的朋友!
他说自己叫淮修,刻意隐瞒了自己的姓氏和来处,他骗了他!他来天宸宗的目的,不是他自己说的什么受人之托,他就是为了抢夺诛天珏!
梧桐生平最恨欺骗,刚才还凝固的血此刻在梧桐胸腔中翻滚,令他羞辱之中又无比愤怒,如果今日盛典被破坏,诛天珏被抢,他姬梧桐就是帮凶和罪魁祸首!
他愤怒地朝台上望去,眼中几乎要冒出火来。
无论如何,他要阻止顾淮修拿到诛天珏!
8. 第8章
此刻台上的形势较之前大有不同,天宸宗,姬家以及琉灵宫弟子们将木台二层团团围住,他们被中间旋风一样的两股强大的法力排斥在外,一时都无法近身。
那旋风来自姬银桑和顾淮修,两人身形均快到劲风猎猎,难辨身影,来自仙家的法力和魔族的魔力缠扭在一起,一时间难分伯仲。
这样一来,诛天珏仍还是悬在立柱上面,外面的人进不去,里边的两人腾不出手去取。急得站在外围的铨衡仙尊和姬怀山直跳脚。
在一片混乱中,梧桐咬紧牙关,往木台二层冲去。
他的脚刚踏上木台阶,就听到脚下一阵咯吱碎冰破裂之声,仿佛水漫过台阶一样,霜寒掠过,薄薄的冰层迅速蔓延。梧桐又感到一阵深入骨头的刺冷寒意,脚步随之滞涩,牙齿也咯咯颤抖起来。
“霜寒冻!”台上,感受更加真切的姬怀山脸上露出极为震惊的表情:“是霜寒冻,这魔头已经到了修罗境!”
他连忙冲向台中那看不清身影的一团,同时大喊:“银桑,小心这魔头的寒毒!”
梧桐心中一凛,魔修的四层境界,顾淮修竟然已经到了第三层的修罗境!也就是说,就连金丹满级的二哥也很可能不是他的对手!
听到姬家家主的这一声,场上众人更加惊惶,“霜寒冻阴寒至极,大家快运灵力护住心脉”、“寒毒侵身将万劫不复”等话语也仿佛瘟疫一样地扩散开,人们就地一坐,纷纷运功抵御寒气。甚至都已经顾不上台上的争斗了。
梧桐抬起几乎冻得失去知觉的手,颤抖着勉强从身上掏出一颗丹药塞进嘴里,帮助自己护住心脉,然后他脚下猛一顿,攀住往上台阶边的木扶手,差点被表面已经结冰的扶手粘住了手,梧桐急忙甩开,凑到口边连连哈气,又继续顽强地往上艰难进行。
台上两人进入白热化,忽然一声铮响,姬银桑的剑忽然脱手,他往后翻腾出两丈开外,才险险躲过顾淮修的夺命攻击,而他的状态也令梧桐惊心:头发凌乱,嘴唇泛青,身上原本飘逸宽大的衣袍也豁然好几条长长的口子,他摇摇晃晃地几乎要倒,被抢入圈中的姬怀山一把接住。
对面的顾淮修擦去嘴角的一丝血迹,收回双手,只淡淡瞟了对方一眼,转身跃起,第二次去抢诛天珏。
“魔头猖狂!”姬怀山将儿子推到紧跟上来的姬龙柏身上,同时出手。
梧桐从未见过父亲如此暴怒的样子,也是头一次看到光风霁月的二哥这样狼狈,梧桐担心的同时,不由得对自己引狼入室的行为愈加后悔,也对顾淮修越发痛恨。
姬怀山这一击几乎使用了他全部的法力,木台在震颤中碎裂,瞬间成为片片木屑,裹挟着粉碎的冰渣如龙卷一般直往顾淮修后背砸去!
刚刚爬上二层的梧桐脚下忽然一空,没等稳住身形又被一股碎木碎冰的巨流推起,整个人往顾淮修砸去。
顾淮修对身后来袭全然不顾,显然他今日却对诛天珏志在必得,只要抢到诛天珏,就算身受重击也在所不惜。
见魔头如此孤注一掷,姬怀山和铨衡仙君齐齐脸色大变!同时明白了顾淮修的打算:他要戴上诛天珏!
一旦成功,他的法力便可瞬间暴涨,哪怕刚刚受再重的伤也能快速恢复!
“天宸宗诸弟子听令,雷光杀阵!”铨衡几近声嘶力竭,他当先手捏法诀,丰元池等弟子立刻列阵,片刻之间,一道闪亮的光束自铨衡指尖冲向天空,仿佛烟花爆裂一样,千万道电光在空中扩散,叠加到原本就有的护山大阵上,勾勒出一个巨大的网,正中最亮的地方正对着上仙台,而四周边缘则延伸到看不见的天边。
数不清的光电往正中汇集,中心越来越亮,一道威力极大的雷电正在快速孕育。
在撞上顾淮修后背的那一刻,梧桐听到了自己肋骨齐齐折断的声音,剧烈的疼痛让他几乎晕厥过去。但一瞬间瞥到的情形,让他有了不知道从何处突然而来的力气,一下子翻身,勾住了顾淮修的脖颈。
就在顾淮修的指尖触碰到诛天珏的时候,脖颈间一股疯狂的力道将他拉得往后一仰,顾淮修一边猛往前一扑,一边怒不可遏地将缠绕着他的人掀起丢出,梧桐整个人从顾淮修头顶翻过,直往立柱撞去!
“梧桐!”“是梧桐!”“梧桐公子!”台上看清了被丢出去的人,姬家众人纷纷惊呼,与此同时,夹持着千钧力道的一道电光从空中劈下,正对着立柱和梧桐!
分毫之间,梧桐就会被雷电击中,挫骨扬灰!
顾淮修瞳孔骤然放大,已经勾住了诛天珏的手指指尖突然暴长数寸,在最后一刻抓住了梧桐的手腕,电光石火间,梧桐五指猛张,也抓到了诛天珏的边缘。
与此同时,那道电光,带着撕裂一切的噼啪能量,将台中的立柱击得粉碎,并将梧桐一半的身躯贯穿!
梧桐感觉到身体震裂,魂魄瞬间脱离,一下子飘到空中,然后看到了下方不可思议的一幕:
诛天珏如融化了一般,像一条血红的蛇在晕死的他和顾淮修腕间游走,越来越快……
忽然之间他已碎裂散开的手腕碎肉骨头猛地收拢,仿佛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拖拽,又仿佛溺水濒死的人终于升到水面,梧桐的魂魄被一股猛力一拉,又回到身体里。
那一瞬间仿佛时光倒流,恢复到了电击前的模样!
红蛇的游走也戛然而止,却如同一根红绳,将他和顾淮修的手腕捆缚在了一起,然后,红绳从手腕表面消失。
所有这一切只发生在瞬息之间,梧桐讶异地看着手腕,耳边还充斥着周围的惊呼和叫喊。
更加神奇的是,原本应该已经断裂的肋骨也好像还原了一样,呼吸变得顺畅,行动也不那么滞涩了,他一抬头,正对上对面父兄不可思议的目光,当即大喊:“父亲!二哥!”想也没想,就往他二人的方向奔去。
手腕被扯住了。
梧桐转头,一眼就看到垂着头,佝偻着身躯,只右手手臂被他拉拽着抬起的顾淮修,他一动不动,甚至难以判断死活。
梧桐心有余悸,更多的是厌恶和愤恨,他猛一甩手,想挣脱掉与顾淮修的绑缚。
没甩掉。
这时,顾淮修抬起头来。
他的面孔扭曲,胸襟已经血红一片,大口的鲜血还自口中眼睛中溢出,看上去极为可怖。梧桐惊吓得忘记动作,见他表情极其痛苦,骨头咯咯作响仿佛都碎裂了一样,原本容颜艳绝的面孔此时苍白如雪,红与白的映衬给人以极致破碎的视觉冲击。
梧桐一时失去反应,想不起下一步如何动作,顾淮修忽然对他笑了笑,随即眼神陡然犀利,手臂一展,就一阵风一样卷到梧桐身后,与梧桐相连的右臂将他的左臂扭至背后,而可以自由活动的左手已经卡在梧桐的脖颈处,五指尖利,只要往前一递,就能刺穿梧桐的喉咙。
“梧桐!”“三弟!”姬怀山和姬银桑惊骇失声。
“雷光杀阵!”铨衡仙君嘶吼一声,“这魔头被光雷击中了,再来一次,他绝对逃不掉了!”
“谁敢动一下,我就叫他血溅当场。”顾淮修寒冷的目光扫过众人,爪尖刺进了梧桐的皮肤,一滴血渗透出来,他在梧桐耳边道:“不准喊。”声音十分虚弱。
手腕被紧紧扭住动弹不得,同时感觉到了皮肤上的刺痛,梧桐只能恨恨地咬紧牙关。
“放了我弟弟!”姬银桑吼道,虽然此刻魔头看上去伤得不轻,但他也还未恢复,加上梧桐被挟持,投鼠忌器,他不敢轻举妄动。
“仙君不可!”姬怀山也挥舞着双臂挡在铨衡面前:“那是小儿梧桐,不可用杀阵!”
铨衡仙君杀红了眼,不见收手。
“仙君,我弟弟身无修为,绝对抵挡不了雷光杀阵!”姬银桑一下子跳到铨衡面前。
“姬宗主,魔头抢了诛天珏,不乘此机会灭除,不但圣物丢失,而且他也会魔力大增,后患无穷啊。”铨衡显然不想失去这样绝佳的铲除魔头的机会,手捏法诀,蓄势待发。
除了丰元池颇为犹豫,天宸宗众弟子也都摆出了阵势。
姬家侍卫们见状也一个个调转兵器,一时间两边顿成对峙之势。
一阵阴冷笑声,众人望去,就看到顾淮修一边咯血,一边挟持着梧桐慢慢往台下退,周身开始发散出一团团黑色魔气。
“魔头在恢复!”“不能让他跑了!”
顾淮修的重伤导致霜寒冻效果大大降低,人们束缚一减,立刻便将矛头对准了魔头。
但台上众人虽个个举着兵器,却不敢贸然上前,包围圈也随着顾淮修的后撤而缓缓移动。
“顾淮修!只要你松开我弟弟,今日琉灵宫就放过你!”姬银桑一边持剑紧盯着顾淮修的动作,一边急切承诺。
顾淮修阴惨惨冷笑:“姬公子,你当我傻吗?”他的半边脸现在笼罩在魔雾中,忽然大喝一声:“都让开!”声音已经中气充盈,不复刚才的虚弱。
话音落下,大团乌黑魔气腾开,迅速将他和梧桐笼罩其中。并且迅速向外蔓延,很快人们都被黑雾吞没。
“雷光杀阵!不要叫那魔头跑了!”铨衡不顾姬家的反对,伸手就欲往空中指去。
一道明亮的光突然亮起,黑雾驱散,大家转头看时,是姬家的少家主姬龙柏,他的手中正握着一颗夜明珠,众人急忙去寻找顾淮修和梧桐,已经杳无踪迹了,只剩下一地碎石木屑。
“仙君听我一言!”姬龙柏收了珠子,“魔头能躲过雷光大阵出现在上仙台,必是经过周密安排,说不定还有内奸接应,一击未中之下,不可冒然再启动杀阵,更不可在此时仙盟内部起争执,中了魔族的奸计。”
“我大哥所言及是,”姬银桑听闻也上前一步说:“方才情势急迫来不及详述,琉灵宫之所以来迟,便是在途中遭遇到一股不知来历的势力的暗中突袭,对方始终未曾露面,我师尊怀疑是魔族所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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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琉灵宫有变中途折返,命我立刻前来告知父亲和仙君,谁知刚到这里就与魔头交上了手。”
“竟有此事!”姬怀山连咳数声,惊诧道。他转向铨衡:“仙君,龙柏提醒的对呀。”说着又剧烈咳嗽起来,龙柏和银桑忙一左一右扶住。
听到这一番话,加上顾淮修人已不见,铨衡仙君这才叹口气收手,他眉头深锁:“依宗主所见,该当如何?”
姬怀山连连喘气说不出话,姬龙柏便接话道:“魔头遭受雷击深受重伤,想他一时半会也跑不出天宸宗,有雷光大阵时刻监控,一旦他出现必露行迹,我们只需以逸待劳,等待他的同党出现,再一举歼灭夺回圣器。”
担任姬家少家主大半年,姬龙柏早已不复之前的谨小慎微,言谈之间已颇有少家主之风。
听了这番话语,铨衡仙君脸色微缓,刚要说话,突然一口鲜血喷涌,身体晃动一下,往地上倒去!
“师父!”离他最近的丰元池慌忙接住,探了一下仙君的脉搏,面色突然凝重:“师父脉搏紊乱,想是方才受了那魔头一掌,又发动雷光杀阵,元气大伤!”
“赶紧扶你师父去静养。”姬怀山关切道,话音未落,他突然也一头栽倒!
“父亲!”姬银桑惊慌托住。
两位长者人事不省,众人乱做一团,姬龙柏一锤定音:“大家不要乱,元池,银桑,你们速将仙君和父亲扶进殿,好好照顾!这里交给我。”
说完,他朝向群龙无首的一众仙门宾客:“各位同门,此次盛典虽遭魔族破坏,但仙盟盟主移交仪式已完成,仙君和家父如今身体抱恙,我作为姬家少主,自当代行盟主之职。魔族亡我之心不死,各位尽快派人通知各自宗门,速速做好魔族来袭的准备!”
众人皆目睹场上变故,正没主心骨的时候,姬家少家主这一番言辞既言之有理,又有责任担当,两位宗门尊长受伤,魔头又凶悍异常,如今现场也确实只有他最有资格代行盟主之责,因此无不信服,加上他们此番也多有受霜寒冻所伤的,急需疗伤,故而纷纷表示愿代盟主之命,听其调遣。
丰元池扶着昏迷不醒的铨衡仙君,一心只在师父的安危上,便命现场一部分天宸宗弟子留下配合代盟主的安排,带剩下的弟子们匆匆离去。
姬银桑则一边焦急地将父亲抱起,一边对姬龙柏说:“大哥小心!”同时也命琉灵宫弟子们留下听从姬龙柏的调遣。他顿了顿道:“救出三弟。”
姬龙柏郑重点点头,示意他知道。
待两边的人离去后,姬龙柏将留下的人分成数队,准备往各处搜索时,突然有人大喊:“少家主,这里有一个大洞!”
众人急忙奔过去,就看见之前台中心立柱的地方,木屑散乱,底下的岩石上,豁然出现了一个洞口,里边幽深黑暗,抛下的石块久久未见回音,可见极深。
“魔头会不会掉进了洞里!”有人说。
“是啊,三公子会不会也一起掉下去了。”
姬龙柏眉头一紧,蹲下仔细看了看洞口,然后起身道:“放吊索,下去几个人看看。”
话音刚落,就听见头顶一阵“滋滋”的闪电爆裂,众人抬头,就见空中雷光网阵上电光蹿动,一道闪电重新聚集,众人唬得连忙散开,就见闪电直劈而下,正正打在洞边的岩石上,一圈大石整个碎裂,大小石块堆叠,竟将洞口堵了个严严实实!
等到有人想再靠近的时候,“滋滋”的雷电声又开始响起,众人急忙后退,再不敢靠近一步。
“少主,这……这如何是好啊?”
姬龙柏抬头望了望天空,目光渐渐阴沉:“那便是天意了。”
*
在黑雾将周身全部笼罩的同时,梧桐脚下一空,随即黑雾迅速升腾,眼前是刷刷往上直飞的岩石崖壁,梧桐惊慌地“啊啊”叫唤,好半天他才醒悟过来,自己正在一个直径约三尺的深洞中飞速下坠。
在他的下面,手腕跟他的手腕连在一起的,还有顾淮修,越往下光线越暗,看不清对方的神情,好像已经失去了知觉。
中间磕到岩壁,令他们一阵翻滚,又直直掉落下去,好像洞径稍稍弯了一个角度又往直接往下。
不知下坠了多久,最后“砰”的一声,重物砸地,梧桐也重重地撞在下面的人身上,差点晕了过去。
好半天梧桐才恢复了神志,眼前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他试图起身,手掌用力一撑,就听到“咔嚓”一声响,梧桐唬得连忙抬手,身体便又直跌下去,又是一声“咔嚓”。
梧桐吓得不敢动弹,停了一会儿,他伸手摸了摸身下,忽然摸到了一张脸,梧桐倏地收回手,猛然意识到,自己正趴在一个人的身上,这人,毫无疑问便是顾淮修。
刚刚那两声“咔嚓”,听起来是——胸前肋骨断裂的声音?
这时,身下的人发出了一声呻.吟,梧桐连忙一个翻身,从他身上滚了下来。
9. 第9章
左手腕还是被扯住,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右掌撑地,终于坐了起来,从怀中掏出一颗珠子,在衣服上蹭了蹭,将珠子抛出,立刻那珠子亮了起来,是一颗夜明珠,与姬龙柏之前所用的一模一样。珠子在空中晃悠了一阵,最后悬停在梧桐头顶一侧,周围的景物也渐渐呈现出轮廓。
梧桐看了看地上,落地处厚厚的枯枝烂叶,发出一阵阵难闻的气味,他又抬头望望掉下来的洞口,已不可见,想来这洞穴极深。也亏着这一地的枯叶,才不至于摔个粉身碎骨。
梧桐想到被雷电击碎的立柱,莫非这个洞穴就是立柱摧毁后显现出来的?这么说,此刻他所处的,是上仙台下方,三座山峰底部的交汇处?
梧桐赶紧打量四周,是一个宽敞的洞穴,目力所及,几乎跟上面的木台首层差不多大小,因为夜明珠的光只照得到一小圈,远处都隐匿在暗黑中,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大。
再看顾淮修,他果然还晕着,眼睛紧闭,蹙着眉头,面容是他卸去伪装的真容,惨白的颜色却不影响轮廓的精致,只是脸上的血已干,蜿蜒在白色的皮肤上显出诡异。
顾淮修又轻轻哼了一声,刚刚那两下,真把他的骨头压断了?
梧桐有点不相信地看看自己的右手,摇了摇头,他忿忿瞪了一眼这个欺骗了自己的魔头,心想活该。此刻他不愿跟这魔头再有任何牵扯,只想取了他抢走的诛天珏,然后脱身。
梧桐想站起身,但左手手腕又被扯住了。
他第一次认真地审视起自己的手腕,想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慢慢抬起手腕,离地的时候,发现顾淮修的手紧紧跟他挨着,也抬了起来,只是软绵绵的如一条死蛇一样。
他放下,抬起,放下,再抬起,最后终于明白,顾淮修的手腕跟他自己的手腕似乎被一条看不见的绳索捆绑在了一起,所以他动,顾淮修也跟着动。
梧桐使劲回想,脑中浮现出了他被雷电劈中时,魂魄短暂出窍所见到的,诛天珏变幻游走最后套住了他和顾淮修手腕的情形。
这么说,那不是自己神志不清时的幻象?而是切实发生的,是诛天珏将他和顾淮修捆绑在了一处?
梧桐心头一凛,连忙又抬起手腕细看,看不到任何诛天珏的影子,可顾淮修的手明明跟他连在一起呀。
他又抓住顾淮修的手腕,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使劲拉扯,结果压根扯不开。
“没用的。”躺在地上的顾淮修突然发声。
梧桐吓得一跳,立刻放开顾淮修的手,屁股直往后挪,当然挪不到两尺就被拽住了。他惊恐地看向顾淮修:“你……你想干什么?”
顾淮修睁开了眼,冷冷看向梧桐,“你坏了我的事,想要活命,就乖乖待在那里不要动。”
梧桐原本还心有忌惮,结果一听这话,立刻炸毛:“呸!你这个无耻的魔头,亏我还相信你,结果只是为了骗进天宸宗!”
“有没有你我都能进来,小小一个山门还挡不住我。”
“不要脸,我和你拼了!”梧桐叫着待要上前,一对上顾淮修阴冷可怖的眼神,心头一紧,又半途停下来,“魔族果然都不是好东西,你等着吧,我父亲和二哥定会将我救出,让你万劫不复!”
顾淮修冷哼了一声,转开了视线,不予理会。
死死盯着他看了一会,梧桐忽然灵光一闪,“不对,刚刚我轻轻一压,你的骨头就断了两根,你现在受了重伤动弹不了,你既自身难保,就根本不能拿我怎样对不对?”
顾淮修再次看向他,看了一会儿说:“我是身受重伤,但对付你还是绰绰有余。”
“我不信。”
“不信你可以试试。”
“试试就试试。”梧桐话还没说完,就一拳猛然往顾淮修胸口击打下去。
半道就被顾淮修抓住了手腕,梧桐猛力挣脱,却像被钢钳钳住一样丝毫不能动弹,直到他用力到涨红了脸。
“放开我!”梧桐大声喊,在顾淮修放手的同时,迅速将手抽了出来。白皙的手腕上已经勒红了一圈。
“所以,不要轻举妄动。”顾淮修不客气地说。
证实了自己这个无修为的身体即便在身负重伤的魔尊面前也是毫无战斗力之后,梧桐忿忿放弃了武力解决的办法。
他仍然怀疑地看着顾淮修问:“我有一点不明白。”见顾淮修没接话,他继续说:“明明你把我二哥打伤的时候还有力气去抢圣器,那雷光也没有击到你,你……是怎么受这么重的伤的?”
顾淮修重新闭上了眼,没有回应。
梧桐犹自使劲回忆,在撞向立柱的那一刻,顾淮修似乎拉了他一把,他为什么拉他?莫非他因为骗了自己心怀愧疚?呸呸呸,生性狡诈凶残的魔头怎么可能有愧疚这种觉悟,定是他还想继续利用自己!
对,这不就是把自己当成人质逃脱了么。
继续回到立柱,自己明明清晰地感受到了身体骨头的碎裂,就在被雷电击中的时候,还看到了破裂的手腕骨头,那一刻以为自己经死了,可又为什么完全没事了?这实在是说不通啊。
梧桐想着,突然脑中电光一闪:是诛天珏!
诛天珏保护了他!
到底是仙盟的圣物,自然是保护仙盟的人,怎么会跟魔头同流合污!
一下子想通的梧桐整个神清气爽,他洋洋得意地将自己的这个发现说给顾淮修听,然后警告道:“仙盟圣器只会保护仙盟的人,你这样的魔头佩戴圣器,就是自取灭亡!”
顾淮修一声嗤笑:“还当你如何聪明,一个物件,还能带着情感分辨善恶?”他似要洞穿的目光直视梧桐:“再说,什么是善,什么是恶?谁能规定?”
“自然仙界为善,魔族为恶!”梧桐道。
“无知。关阳宗仗势欺人,他们又善在哪里?”顾淮修脸上始终带着一丝讥讽。说完犹自闭眼,似乎不想再理。
梧桐有点气短,想到了在倚星楼里,那几个趾高气扬的关阳宗弟子,确实并非善类。但他转念又忿忿想到,此时此地,善恶却是一清二楚,他自己是善,顾淮修这个魔头就是大恶人!
此人善于欺骗蛊惑,他就是来天宸宗抢夺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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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珏的,自己千万不能被他的话术所蒙蔽,梧桐暗中告诫自己。
他又盯了闭目躺在那儿一动不动的顾淮修半天,心里暗暗琢磨,魔头看上去如此虚弱,如果出其不意地给他一下,是不是可以得手?一边想着,一边就悄无声息地自袖中摸出一把匕首。
却不料顾淮修突然睁开了眼。
梧桐一个激灵,握着匕首的手藏到身后,警惕地望向顾淮修。只见后者慢悠悠地坐了起来!随着他起来的动作,面部和胸口的血渍也渐渐淡去,最后消失不见,梧桐给他买的那件靓蓝外套又整洁如新。
梧桐惊诧地瞪大眼说不出话来,倒不是因为他施展的净衣咒,而是震惊于他的恢复速度。
总听闻魔修身体构造特别,修复极快,但亲眼所见,还是超乎了他的想象。
他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伤势好了?”脑中却又有点混乱:到底是魔修自身修复快还是诛天珏的作用?难道诛天珏并不对仙魔差别对待?
顾淮修冷冷道:“不然呢,等着你拿刀子来戳吗?”
梧桐身后的手偷偷将匕首收起,嘴上却不认输:“像你这样的大魔头,大骗子,人人得而诛之!”
听到“大骗子”,顾淮修扬了扬眉,视线转到梧桐脸上,梧桐被他盯得浑身发毛,但还是强硬地问:“你看什么?”
顾淮修的面色忽然缓和,依稀可见初见时的温和:“你之前说,诛天珏能迅速提升修行者的法力?”
“那是自然,否则当年的洞瑶仙尊也不会连破境界,打败猎炀大魔头。”梧桐脱口而出,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立刻闭了嘴。
“怎么不说了?”
“哼,休想从我口中套出圣器的秘密。”梧桐气鼓鼓地回答。
“什么秘密?”见梧桐不答,顾淮修鼻子一哼道:“莫非是佩戴者获得法力,同时也会遭受厄运的秘密?”
梧桐一听,心头更加憋闷,只怪自己先前太过轻信他,什么信息都事无巨细地告诉了他。
可魔头为什么要问?法力有没有提升他自己不知道吗?莫非……?
联想到刚刚摔下来魔头几乎半死的情形,梧桐忽然眼睛一亮,他狡黠地转头看向顾淮修,半是试探半是肯定地问:“你的魔力,其实并没有增长对不对?”
见顾淮修低头不答,梧桐心中突然狂喜,果然被他猜中了!
苍天有眼,恶人有恶报!天佑仙盟,天佑我梧桐啊,各种感叹在梧桐心中轮番呐喊,脸上的喜色几乎掩藏不住,在顾淮修投来探究的目光时,他才竭力忍住,表面漫不经心道:
“虽然法力没有提升,但厄运是不会少的,想要解除,除非将诛天珏取下来。”梧桐顿了顿,又道:“不过数千年来,还没有活着把诛天珏取下来的先例。”
“也没有同时绑缚两个人的先例。”顾淮修道,“先设法解开这绑缚。”
梧桐心中倒是赞成,谁愿意跟这个大魔头大骗子成天绑在一起,再说,不解开,他怎么逃掉?
所以当顾淮修伸手要他的匕首的时候,他便乖乖交到了对方手中。
10. 第10章
“你靠近一点。”顾淮修将匕首在两人手腕中间比划了一下道。
此时二人距离较开,两人手臂拉成几乎一条直线,梧桐往顾淮修那边一挪再挪,最后到双方小臂都可屈起靠拢的时候,两人的脸已经近在咫尺。
梧桐只瞟了顾淮修一眼便低头避开,心中又是暗骂一句:魔头就是天生一副妖孽相。
很快注意力便在两人手腕之间。
顾淮修往手上贯注魔力,一圈红色的光便忽明忽暗地显现出来,像缠绕着二人手腕的红绳,跟之前梧桐所见一致,只是梧桐自己无论怎么使力,都无法让其呈现出来。
稍稍有点沮丧,但梧桐很快以没有修为为由原谅了自己,他与顾淮修试了朝各个方向扭动手腕,或者试图发力让手腕间分出一点空隙,手腕倒是可以活动,但分开的尝试均告失败。那条“红绳”不但坚固无比,还能随着两人的手的动作而收紧,总之就是主打一个“难解难分”。
“你不要动。”顾淮修面无表情,将匕首插入两声手臂之间,意图挑断那一圈“红绳”。见锋利的刀刃寒光幽幽,梧桐嘴角微抽,忍不住道:“这行吗?”
顾淮修露出“你小子竟然质疑到我头上”的不屑神情,刀刃一挑,梧桐不禁闭上了眼。
半天没见动静,梧桐眼睛偷偷睁开一条缝,就看到顾淮修额头青筋直爆,双眼大睁,一团黑色魔气在他头顶盘旋,仿佛正在使着吃奶的力气与那“红绳”相抗。
实际情况是,诛天珏在他两人的手腕一圈形成的一个微小却十分坚固的结界,以至于匕首停在两人手腕接触之点下面一寸的位置,任凭顾淮修再如何发力,都无法再往上移动分毫。
而顾淮修,因为抗争无果而显得暴躁,仿佛头上炸开电,一头乌发倒竖往上,如同一个大扫把。
梧桐“扑”一声笑出来。
顾淮修抬眼的同时脸色一黑,毫无征兆地,握着的匕首一翻,径直往梧桐手腕斜砍过去。
匕首削铁如泥,梧桐甚至来不及喊一声,刀刃就深深切开了梧桐的腕骨!
那一刻,梧桐惊骇得几乎要魂飞魄散!
然而他自胸腔深处即将穿透而出的尖叫还未及出口,就听到“咣当”一声,匕首落到了地上。然后梧桐就眼睁睁地看着伤口——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消失了!整个过程他除了惊吓,一点痛都没有感觉到。
幻象?
这时他听到几声轻微声响,像是水滴落到枯叶上的声音,他赶紧低头去看,夜明珠在高处,地面黑乎乎的看不清,他伸手去摸,却被顾淮修伸臂挡住。
看到顾淮修牙关紧咬,额头上还渗着细密的汗珠,梧桐奇怪地问:“你怎么了。”
又看到他的手臂微微颤抖,梧桐追问:“你手怎么了?”
“没什么。”顾淮修微微将左手往后缩了缩,声音里透着一丝烦躁,梧桐便闭了口。
接下来顾淮修又闭目养神仿佛入定,手臂处黑雾缭绕。
梧桐还对刚才的一幕心有余悸,忍不住说:“刚才,我好像看到你拿匕首砍了我一下,不过……”他抬起没有一点伤痕的左手,上下看了一番,“算了。”
半晌,顾淮修将匕首扔回给梧桐:“法力、刀剑均无作用,得找寻其他破解之法。”
“除非死了,哪有什么破解之法。”梧桐漫不经心道。
“那你就跟我死在一块。”顾淮修没好气道。
见他突然发恼,梧桐觉得此人真是莫名其妙,明明是你自己弄不开,却胡乱迁怒他人。
但敢怒不敢言,梧桐偷偷给了顾淮修好几个白眼。
顾淮修起身,梧桐被拽着只好跟着站起,一边问:“去哪儿啊?”
“找个干净的地方死。”顾淮修的声音又恢复了波澜不惊。
梧桐心想:这个魔头不但脾气不好还小肚鸡肠,自己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才跟他捆在一块。这样一想,倒也真希望能像他所说的,赶紧找到解开两人捆缚的办法。
梧桐磨磨蹭蹭被拽着走了两步,他其实不想走远,上仙台那么大个洞,父亲兄长肯定已经知道他掉了下来,一定在设法救他,他得等着才行。
正想着找什么理由,肚子就发出了一阵叽咕,他停下来:“我饿了。”
突然回想到昨日此时,身旁这个人还专程去买了他喜欢的菜肴带回给他,当时还满心欢喜,现在看来是多么的滑稽!
仅仅一天之隔,自己就从一个光鲜亮丽的世家贵族弟子变成了魔头的阶下囚,恍然隔世,也令梧桐更加悔意深重。
难怪他都不怎么吃东西,已经到了修罗境的大魔头哪里还需要填肚子?
但他昨日还吃了自己喂的鸭肉,真是太能装了!想到这里,梧桐恨不能自剁双手,自戳双目。
顾淮修没有注意他脸上的一番精彩变化,只抬头四处望了望,忽然往高处岩壁打了一梭闪着冰光的东西,就见其上一阵枝条晃动,那冰莹的东西仿佛回旋镖一样的飞回,同时落到顾淮修掌中的还有一根结着好些红色果粒的枝桠。
梧桐的目光不在果粒上,而出那晶亮的飞镖一样的东西,他原以为是什么法器,结果不过是一片薄薄的冰刃,此刻回到顾淮修手掌中,很快融化不见。
梧桐讶然之际,顾淮修已经将带着果子的枝桠塞到他手上,抬头四处打量。
“这能吃吗?”枝桠拿在手中还挺重,比在崖壁上看起来大很多,可见顾淮修这一扔之力。
“爱吃不吃。”顾淮修答道,还在仰头查看。
梧桐揪了一颗果子,在衣服上蹭了蹭然后塞进嘴里,酸酸甜甜的味道还挺好,他一边又揪了一颗,一边顺着顾淮修的目光望上去。
就听到一阵簌簌和撞击之声,许多的碎石从他们掉落的口子处滚落下来。
是父亲和兄长在设法救他!梧桐一时忘记了吃果子,大声喊道:“父亲!大哥!二哥!我在这儿!”但声音只在洞穴底部回荡,来回传了一会儿就消散了。
梧桐紧紧盯着石块落下的地方,又落下了一堆碎石后,洞里恢复了宁静,彻底没声了。
又等了一会,梧桐的希望一点点落空,难道是父亲他们没有发现?还是说他们对付不了魔头,在想别的办法营救自己?
这边顾淮修拍拍衣襟,转头就准备走。
“去哪里?”
“难道你想一直待在这?”顾淮修冷声道。
“走不走啊。”见梧桐不动,顾淮修催促,梧桐又看了看掉石头的口子,那里再没有丝毫动静,回想下来时也不知道转了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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弯,从来路出去是彻底没有希望了。
怀着复杂的心情,梧桐沉默地跟在顾淮修身后,手臂无力地吊着。这下面如此大,说不定真有其他的出口。
“我先吃点东西,不然走不动。”梧桐也突然地没好气起来。
如果逃不掉,就与这魔头同归于尽!魔头死了,诛天珏自然就能回到仙盟的手中。
梧桐一边想着,一边就随便靠在一根拔地而起的石笋上,左手握着枝桠,右手一颗一颗地将果子掰下来,悉数放进随身的储物袋里,还时不时往嘴里丢一颗。
顾淮修倒也没有生拉硬拽,见此便也靠在石笋旁边的突出石壁上,似乎也不着急,就看着梧桐慢悠悠地掰,再慢悠悠地放进袋子里。
知道被对方盯着,梧桐反而赌气似的动作越发地慢,心中盘算:这魔头想要拿我当人质,自然不会让我马上死,哼,让我干什么,我就偏不干什么,气死你!
直到最后一颗果子被掰下来塞进嘴里,梧桐终于直起身体,将枝桠往地下一扔:“吃饱了,走吧。”
顾淮修没有接话,四处打量了一下,便朝着一处十分漆黑的方向走去。
夜明珠随即也动起来,漂移在空中,始终照在二人前进的方向,将地面和眼前的景物渐次照亮。
很快,两人进入到一处蜿蜒狭窄的通道里,石头的形状也渐渐变得多种多样,给人一种潮湿冰凉的感觉。
他们穿进了一片溶洞,通道时宽时窄,不时走进一处处洞厅,从顶部垂下大大小小的钟乳石,与地上突起的相接,近处的岩壁有的如瀑布凝固,有的又像犬牙参差。
有些地方顶部不算高,顾淮修甚至要弯腰才能走过去,梧桐倒还好,稍稍低头便过去了,遇到极窄的地方,还要小心一些,不然磕碰到两边岩壁,擦得生疼。
经过一处断层时,要跨上一个膝盖高的台阶,梧桐在等着顾淮修先上去的时候,腰上忽然一紧,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顾淮修单臂抱了上去,等他张口要抗议时,顾淮修已经放开了他,他自己也跨了上来。
“我自己会走!”梧桐仍然严正表达不满。
“磨磨唧唧。”顾淮修道,从他身边越了过去,前面通道变宽,他大步往前,梧桐被拉得连走带小跑,才跟得上顾淮修的步子。
梧桐骂人的话语到了嘴边还是吞了回去,如今这样的情形,他也不敢真惹恼了那魔头,否则吃亏的还是自己。
前方传来的潺潺的水声让梧桐精神为之一振,将刚刚的吐槽又扔到脑后,莫非这魔头真的能找到新的出口?
夜明珠的光照下,隐隐可见石道下面一条暗流,时而浮出地面,时而沉入岩壁底下,曲曲折折又走了大半天,顾淮修每到一个岔口,都毫不犹豫地马上选了一条道直往前行,以至于梧桐怀疑他是不是曾经来过这里。
不知道又走了多久,最后路没了,眼前只有乌黑潮湿的崖壁。
梧桐呆了呆,这就是走了这么久的结果?
顾淮修瞟了他一眼,右臂一抡,就将梧桐扫到了身后,他左手猛力往前一推,“轰隆”一声,石壁上豁然出现了一个一人高的口子。
待石屑落定,梧桐跟随顾淮修穿过洞口,眼前忽然一亮。
他们进入了一个古朴恢弘的大殿。
11. 第11章
大殿呈长方形,四根粗大的立柱支撑起高高的穹顶,两侧墙壁上均画有壁画,壁画的色彩已不复鲜明,颜色暗沉,许多地方还有脱落,昭示了年月的久远,墙壁上每隔一段距离,便有突出墙面的壁灯,里边燃烧的应当是万年不熄的鲛油,一排过去足有上百盏,将大殿照得十分明亮。
梧桐深深吸了一口气,上仙台下面竟然有如此规模的建筑,实在令他始料未及。
在他们的前方,大殿的尽头,可以看见一扇巨大的门,门口不知道有什么。而在他们身后不远,宽阔的台阶向上,一直通到视线之外,显然是往上走的道路。
梧桐和顾淮修相视一眼,便先往那台阶走去,却见台阶渐渐缩短,最后在一处直径两丈的圆形平台处盘旋往上,一直到看不清的极高的地方。
梧桐猜测这肯定便是从上面进入地下宫殿的正常通道,不知道仙盟的人会不会把守在入口。但顾淮修此时已转身重往大殿走,梧桐知道自己无法主导这魔头的行为,只能随他过去。
重新站在大殿门口,两人的注意力自然被墙上的壁画所吸引,梧桐便跟在顾淮修身侧,从最近的地方看过去。
最初的画面是一片混沌火海,接着山川分离,好像是天地鸿蒙初开之际,一块血红的石头在天地间孕育显现。虽然只是粗糙的模样,但已经隐隐可见其中的珏的形状。
这壁画是讲诛天珏的?梧桐正发愁对诛天珏所知有限,无法解开绑缚,这下有了线索,自然是精神振奋,认认真真地看起来。他眼角瞥到顾淮修,发现他也十分专注,显然是抱有与他同样的想法。
接下来的画面便是石头历经黄沙掩埋、海底沉寂、冰川冻结和岩浆灼炙等等不同的过程,这其间仿佛经过了漫长的岁月,因为画面中除了风沙走石,烈日炎炎之外,并无什么活物出现。
不知不觉已经往前走了不少,壁画上才渐次出现了上古的飞禽走兽,终于到有人出现在画面的时候,他们已经走到接近大殿的中部了。
画面演进到了诛天珏在一众人之间争抢,最后被站在云端的一个人高高举在手中,梧桐当即便猜到这人肯定就是天宸宗的开宗祖师昊宸天尊了。
昊宸天尊佩戴上诛天珏便一举成圣,受万民顶礼膜拜,他创立天宸宗,率领修士大军征伐四方荡涤寰宇,付出双方白骨累累的代价,终于令天下归一,然而就在他功成飞升的前夜,忽然降下天谴,昊宸天尊以一己之力抗下天灾,最终护住世间众人,然而他自己却生命耗尽,魂消魄散,徒留下诛天珏。
这一段故事梧桐过去滚瓜烂熟,此刻栩栩如生的画面让他内心激荡,他一边为昊宸天尊的一生唏嘘不已,一边不禁猜疑:莫非诛天珏里承载了昊宸天尊的遗憾和不甘,才让这件宝物在给拥有之人带来跃升的同时也伴随厄运。
可现如今诛天珏同时套在他和顾淮修的手上,按照此前判断,那魔头的法力并没有得到提升,厄运嘛,梧桐倒是希望厄运降临到魔头身上,当然最好是在他与顾淮修分开之后。
想了半天也没个头绪,梧桐便继续看起壁画,之后便是他已经知道的修真世界过往历史:以仙盟的成立、分合演变为主线,兼顾了各宗门世家的起落沉浮。其中当然也包括了梧桐所在的姬家。
看到同时代崛起的多个世家,到后面逐渐没落消亡,只有南烟姬家还傲然屹立甚至越发壮大,与天宸宗、琉灵宫等并驾齐名,梧桐心中油然升起一股自豪。
还有一些内容,对梧桐来说是头一次知道,比如昊宸天尊殒身后,短暂的一统又很快分崩离析,其中一支族群辗转远徙,到达焦土之境,沧桑变化令其族人走上修魔之道,是为如今魔族的先祖。
从画面中可以看到,在远古的过去,仙魔之间还相处融洽,远不是现在的水火不容之势。
往回倒退数万年,仙魔本是一家人。不知为何,梧桐心中忽然冒出这样一句,他不禁侧头瞧了一眼顾淮修,发现他眉头微皱,视线却停留在另一处。
梧桐赶紧也凑过去看,顺着顾淮修视线的方向看。
很快他便看出了端倪。
画面上是一个修士的背影,手持诛天珏,却不是仙盟盟主。梧桐之所以确定,一是此人并未像其他历任盟主一样被标注身份或者名号,二是画面上从头到尾就没给他放上正脸,而他的出现和消失也很突兀,就好像奔流得好好的一条溪流,突然打了个漩,消失于地面,然后在更远的地方从又从地上冒出来了一样。
“这个人是谁?怎么会拿着诛天珏?”梧桐并不认为顾淮修能回答他,只是信口将自己的疑问说出来。
果然,顾淮修并没有回答,只注视着画面,神情凝重。
其实,梧桐还有更大的疑问。
在仙盟的前四任盟主均不得善终的警示下,从第五代开始,新任盟主便不再将其随身佩戴,而是修葺神龛,虔诚供奉,以祈求世间一切太平。这一点也在前面的壁画中得到印证,原本梧桐以为那之后只有一位再次佩戴了诛天珏,也就是二十年前为了战胜魔头猎炀而以身殉珏的洞瑶仙尊,却不想今日在壁画中看到还有这另外神秘的一位。
梧桐心中很快给了他一个“无名氏”的代称,这位无名氏好像带着诛天珏就四处游山玩水了一番,最后他进入到一扇古老的门中,消失的同时,诛天珏再一次出现,并重新在仙盟盟主手上传承。
梧桐一脑门的问号,他不禁凑近了仔细看,他头顶的夜明珠也十分贴心地靠近那个区域,“无名氏”虽然仍然只是背影,但衣服装束的细节却细致入微。
“是天宸宗的道服。”梧桐轻呼一声,尽管与如今天宸宗弟子的衣服款式已不尽相同,但上面九翅翼龙正是天宸宗的徽记。
“一个弃子。”顾淮修鼻子里轻哼了一声。
“什么?”梧桐没听清。
“没什么。”顾淮修慢悠悠继续往前走去,梧桐不得不跟着挪动脚步。
“你有没有看到解开诛天珏的法子?”梧桐又问。
“没有。”
梧桐轻轻叹了口气:“那无名氏得到了诛天珏,却什么也没干,真是奇怪。”
“无名氏?”顾淮修停下脚步问。
“噢,就是那个只有背影的,我给他取的代号。”
顾淮修微微耸了耸眉,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鼻子里又轻哼了一下。
余下的壁画也没有提供什么太有用的信息,两人不知不觉中就走到了大殿的尽头。一座厚重古朴的玄铁大门拦住了去路,大门上雕刻着看不懂的繁复图案符文。
梧桐揉了揉眼睛,看了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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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回头去瞧那壁画中“无名氏”进入的门,虽然已经隔了一段距离,但壁画上的门,显然就是他们眼前的这一个!
梧桐看了看足足有自己两个人高的大门,门中间大概一人高的地方是一个手掌大小的阳刻六菱花纹,十分显眼,梧桐伸手就去推。
“等下!”顾淮修出声阻拦,但已经来不及。
门上的符纹忽然快速扭动缠绕,瞬间盘成了一条巨蟒,从门中直冲而出,血盆大口一下子就咬住了梧桐的半条臂膀。
甚至能听到牙齿咬合的“咔嚓”和骨头碎裂的声响。
“啊——”梧桐惊吓之下的叫喊响彻整个大殿。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巨蟒的头整个被击碎,梧桐被拽着直退几丈。
蹿出半截的蟒头蟒身迅速收缩,一阵铁链破空的声音,那巨蟒又恢复成图案纹样,在门上一阵扭动最后停止,一切又回复原样。
这一整个过程既惊悚又突然,梧桐的叫声戛然而止,愣愣地看着大门,半天惊魂未定,直到身边传来一声声“滴答”。
扭头便看到顾淮修的右臂鲜血淋漓,小臂的两处刺穿血肉模糊,几乎可见白骨。那“滴答”正是血淅淅沥沥落到地上的声音。
腥红的画面令梧桐的腿肚子一阵发软,但更令他诧异的是:巨蟒明明咬的是自己,可为什么流血的是——顾淮修?
他又狐疑地看向自己的右臂——刚刚从蟒口中逃脱的——完好无损,不但没见一点伤痕,连衣袖都未见破损,而且整个过程中,他一点也没有感觉到疼痛!
脑中电光一闪,梧桐突然明白了!
被雷击后自己将死却复生,顾淮修好端端的却莫名受伤;顾淮修拿着匕首“红绳”没断自己却受了伤,等等!他那一下是要砍我!以及刚刚就在自己眼前发生的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
这一切,都是在诛天珏将两人捆绑之后发生的。
佩戴之人必将遭受厄运,这样说来,顾淮修的厄运就是承担所有发生在他梧桐身上的伤害!
领悟到此节,梧桐不禁再一次感叹,老祖宗的宝贝就是好,果然还是亲疏有别,关照自己人!
回想前面顾淮修的言行举止,梧桐又后知后觉明白:好你个顾淮修,黑心大魔头!定然是早早就看到了这个关键,竟然还企图伤害我来验证,结果呢,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心情大好的梧桐正想要嘲笑顾淮修几句,可眼睛瞥到他骇人的伤口和隐忍巨痛的表情时,又有点笑不出来。
顾淮修冷冷瞥了他一眼,嘴角牵起一丝讥讽的笑:“很得意是吗?”
梧桐一下噎住,脱口而出:“谁得意了!”
可转念一想:凭什么不能得意,要不是诛天珏保护了我,估计这会儿我早就被你吃干抹净了,还能有命站在这里?
当即便理直气壮道:“活该!”
只是那伤口确实看着触目惊心,梧桐刚想提醒说你们魔修不是恢复得很快吗,就见顾淮修已经闭上双眼运气疗伤,黑雾环绕他右臂一圈。
梧桐闭了口,心想自己真是愚蠢,怎么还能对这个心怀不轨的魔头起善心,他要是痛死了病死了不正合自己心意。
随即灵光一闪:我要是给自己一刀会不会令这个魔头深受重伤,束手就擒?
12. 第12章
谁知顾淮修仿佛能读取他的思想一样:“你可别想着借你自己的身体来对我造成什么伤害。”
梧桐一阵结舌:“我……我才没有。”
“我警告你,你就是把自己弄成残废,在我这里也不过是一盏茶的恢复功夫。”顾淮修说着抖了抖手臂,带着梧桐的手也跟着抖了抖,黑雾散去,顾淮修伤口的血不流了,甚至连伤口都已经几乎愈合,顾淮修又轻轻一甩手,原本破烂的衣袖便又崭新如初。
梧桐看得瞠目结舌,但仍然不甘心地问:“那要是我死了……”
顾淮修唇角一勾:“我当然也会死,不过……”他抬眼逼视梧桐:“你打算去死吗?”
“当然不!”梧桐想也不想地说。
“那就是了,既然你现在已经清楚,那么我就告诉你,如今你的身体属于我,未经我允许,不得对其有任何伤害。”
“那我就不听呢。”梧桐心想反正也伤不到自己的头上,你现在也不敢杀死我,还能受你摆布?
下一瞬,他的左手就被卷到了脑后,顾淮修隔着他的手将他的脖子一下子拉到跟前,两人鼻尖距离不到一寸,顾淮修俯视着他,目光如刀,一瞬不瞬。
梧桐浑身的血一下子涌起,心脏猛跳,长睫不停扑闪,想说话却紧张地发不出声音。
顾淮修的目光转移到梧桐的嘴唇上,忽然凑上去,眼看几乎就要贴上时,梧桐忽然一把推开:“我知道了!”
顾淮修放开了他,嘴角微勾,眼神却是冰冷生硬:“不要想动什么脑筋,对付你的法子多的是。”
梧桐紧咬着嘴唇,又惊又恼,虽然心里已经将顾淮修咒骂了不下十几遍,表面仍然尽力维持着温顺,魔头的变态超乎了他的想象,天知道他疯狂之下,会对自己做出什么不堪的事情来。
顾淮修的注意力此时已从梧桐身上移开,他审视了大门良久,忽然手上一翻,数道锐利的冰光便向大门正中刺过去!
“现形!”随着顾淮修低沉的一声冷喝,一阵铁索和冰块碰撞的声音之后,门上的图纹又是一阵扭动,“哐当”一声,一块被铁链捆缚,上面还沾满了冰渣的东西掉到了地上。
梧桐眼尖,马上看清了被铁链锁缚的是一条青色小蛇,它在地上一扭一扭地蹦跶,脊背拱起又塌下,身体还一阵阵颤抖,似乎是又冷又疼。可无论它怎样扭动,那铁链都死死地缠在它身上,随着他的身体放开收紧。
这让梧桐想到了绑缚自己和顾淮修的红绳状诛天珏,不由得手腕处隐隐感到一阵发麻。
那小蛇挣脱不了,一落到地面就破口大骂:“他奶奶的,姓勾的,老子也就是妖力被封住,否则能让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拿我寻开心!也不看看天下第一大妖青蟒神君当年的威风,但凡我要是拿回妖力,定要你小子生不如死,他奶奶的……”
梧桐听得如堕云里,只听到了“姓勾的”,“青蟒神君”这样的字眼,心中颇为震惊。
青蟒神君梧桐没听说过,但青蟒大妖倒是记载典册,传说他活跃在天宸宗祖师昊宸天尊的时代,乃是当时的天下第一大妖,与仙盟数次交锋最终落败不知所踪。有说他战死,也有说他隐退的,却不想出现在天宸宗上仙台的地下宫殿里。
梧桐皱着眉头看那条骂骂咧咧的小青蛇,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代妖王啊?况且,昊宸的时代距今少说几万年,这一只小青蛇能有这么长的寿命?
“你是青蟒大妖?吹牛的吧。”梧桐道。
“谁吹牛了,谁吹牛了!要是我也有那诛天珏,那昊宸老头能是我的对手?能将我困在此处?”他一边说着一边左右摇晃脑袋,似乎四处寻找,“勾卿呢,勾卿你出来!”
“勾卿是谁,你在说什么?”梧桐更加糊涂。
“刚刚不是那姓勾的偷袭的我?”青蛇嚷道。
梧桐摇摇头,空着的手指了指顾淮修。
小蛇扭动着,上下打量梧桐二人:“你们又是谁?”目光停在顾淮修身上,“你偷袭的我?勾卿是你什么人……”他忽然像是明悟了什么一样叫道,“对了,已经过去了三千年,姓勾的也不是小子了,怕已经是个糟老头子,所以,你是他儿子?徒弟?”
“等等等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梧桐打断了仿佛在唱独台戏的青蛇,“这里没有别人,也没有你说的姓勾的,你口中的勾卿,他到底是谁?”
“无名氏。”顾淮修忽然发话。
无名氏?前面壁画上那个神秘的背影?自己给他取了个代号的无名氏!原来他叫勾卿,而顾淮修早就知道他是谁,这个自称青蟒大妖的小蛇说他是勾卿的儿子或徒弟,他不是大魔头吗,怎么又跟天宸宗的人扯上了关系?梧桐的脑袋一百个问号,挤在一起嗡嗡作响。
小青蛇费力地昂起脖颈,朝着顾淮修道:“不管他是你老子还是你师父,把他叫来,老子要好好跟他掰扯掰扯,叫他自己看看什么叫做上梁不正下梁歪!”
“满口胡言!”
一声低喝,顾淮修的眼神陡然犀利,他左掌一扬,一大团黑雾夹杂着冷冽的寒气直接将小蛇团成了一个冰坨子。青蛇的声音陡然变小:“你奶奶的……奶奶的……”
渐渐声音虚弱,直至大殿里又恢复安静。
杀人灭口!
这是梧桐的第一反应,不会是因为怕青蛇说出他的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才会动手吧,这条蛇可不能死!梧桐立刻手臂一扯,大声质问:“你把他打死了?”
“死不了。”
顾淮修没去管那冻成冰坨的青蛇,而是走近大门仔仔细细看了起来,被拽过去的梧桐频频回头看地上那一坨,想挣扎又有所忌惮,心里充满疑问。
刚一转头,就看到顾淮修跟他先前一样地去推门,梧桐惊叫:“你不是说……”
没有再触动什么攻击,但是也纹丝不动,好像就只是一扇普普通通的门,但是就是无从开启。
“你奶奶的……”青蛇的叫喊忽然又从身后响起,顾淮修头也没回,又是一梭子裹着黑气的冰团打了过去。
声音又停止了。
顾淮修再次推了推门,发现不起作用后,便拉着梧桐转了个身,看向地上的冰坨。
冰坨先是动了一下,然后从里边发出细微碎裂的声音,很快裂纹扩散至整个冰坨,最后一下子爆开,小青蛇龇牙咧嘴蹦跶出来,嘴里高喊:“你奶奶的……”
声音在顾淮修佯作攻击的手势下戛然而止。
“还骂不骂?”顾淮修冷冷道。
青蛇梗着脖子,显然是不服气但又不敢再逞强,半天才凶巴巴地问:“这里是天宸宗的宗陵神殿,少有人来,你们……怎么进来的?”
他忽然住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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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才注意到两人似牵在一起的手,眼珠子在两人手之间上下来回:“你们是……道侣?”
“不是。”梧桐急忙否认。
“嘿嘿,”小青蛇做了然状:“不重要不重要……喂!”他又朝着顾淮修喊:“你小子惊扰了我的好梦,我大人大量且不与你计较,这里不是你们小家伙玩耍的地方,快把我送回去门上,然后赶紧离开吧!”
“这门怎么开?”顾淮修问。
“你要干嘛?想进去?”小青蛇露出古怪的神色,突然又虚张声势,“笑话,青蟒神君看护的门,岂是你这小子想开就开的?”
就听到梧桐“扑”笑出来。
“你笑什么!”小青蛇恼怒地问。
“还青蟒神君,小青蛇,承认自己是条看门的小蛇很难吗?”
“什么小青蛇,我有名有姓,就叫青蟒,你又是哪个的弟子,天宸宗都没教过你们要尊重老人家吗?”青蟒气得上蹿下跳,带得链条一阵哗啦响。
顾淮修已不耐烦,手上腾起一团翻滚黑气:“门怎么开?”
青蟒顿时减了气焰,但还是嘴硬道:“姓勾的没教你呀……唔……难道你真的跟他没有关系,那你怎么知晓如何破我法身……再说了,这门里边都是死人骨头有什么好看的,一个两个都要进去……我劝你们还是打消这个念头,进去了可是要后悔的。我老人家是为你们好,可你们非但不领情,还动手动脚的像话吗……”
梧桐又要忍不住,这青蟒真是太能叨叨了。
“门、怎、么、开?”顾淮修一字一顿问,声音提高了一点,虽然听上去仍然平静,但隐隐的杀气从他周身蔓延出来。
梧桐不禁打了个寒战。
青蟒一惊,呲溜直退数尺,语速顿时加快:“这门上有昊宸那老头的诛天之力的加持只有得到诛天珏才能获得诛天之力才能打开昊宸老头的封禁这门自然也就打开了。”他一口气说出了一大串,说完之后,他几乎上气不接下气,原本昂起的头突然歪了下去,整个身体也往地上一倒。
“他怎么了?”梧桐吃了一惊。
顾淮修显然也有些诧异,他忽然脸色一变:“他的妖力正在消散。”当即袖子一挥,青蛇连同锁链一下子飞回到门上。
门上的符咒文案又是一阵变动,最后停止下来,只有青蟒的脑袋耷拉着就好像门上开了一个洞给他伸脑袋一样。
渐渐他的气息恢复过来,慢慢睁开了眼,但脑袋还是无力地搭着,只是眼睛中透着对着顾淮修二人的怨怒,嘴巴张合数下似乎强忍着才没有将“你奶奶的”骂出来。
“看样子他似乎依赖这个门。”梧桐道。
“是因为那些图纹符咒将他的妖力限制在门上,一旦脱离,时间长了妖力不济,便会逐渐虚弱甚至死去。他所说门上符咒经诛天珏力量的加持,看来是不假。”
“诛天珏?你是说我们手上的这个?”
原本默默咒骂的青蛇听到这话,脑袋一下子支棱起来:“我没听错吧,诛天珏!你们真有诛天珏?快将诛天珏对准门上正中的菱形图案,灌注灵力,门就能打开了!”
梧桐一听,便准备抬手将诛天珏对准大门。
顾淮修的手腕却丝毫未动,以至于梧桐也没法抬起,他正疑惑,就听顾淮修冷笑一声道:“你以为几句话就能糊弄我?”
13. 第13章
梧桐的眼睛一下子瞪大,这条蛇居然在骗人!他惊诧地看看顾淮修,又看看青蛇。
青蟒的声音立刻不自然起来:“……什么什么糊弄,还说什么诛天珏,我看压根就没有,两个毛头小崽子,怎么可能有诛天珏。”
“可诛天珏确实在我们手上。”梧桐道。
青蟒露出不信的神色:“让我看看!”
顾淮修不动声色,慢慢抬起左手。微微发光的红绳在二人手腕上隐现。
青蟒两眼放光:“还真是诛天珏,可怎么圈住了你们两个人?”他的眼珠在脑袋两侧轮了一轮,“那你们谁获得了诛天之力?”
梧桐问:“诛天之力,可是使人法力飞升,修为大增的能力?”
青蟒连连点头:“知道得不少嘛,看你这毫无根基的样子,那定然不是你了。”他转向顾淮修:“是你?”
“不是。”顾淮修冷冷道。
青蟒的蛇头连连摆动,又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两人一番,忽然垂头丧气道:“苍天啊,大地呀,天亡我青蟒啊,好不容易等到一个揣着诛天珏的人,却是灵根封闭一点作用都没有。”
梧桐暗自心惊,这大妖的眼力果然逆天,这都被他看了出来。常人只当他没有灵根全无修为,而灵根封闭一事只是家中至亲才知道,皆因具有极纯灵根的孩童,极易成为邪魔外道所觊觎的修炼灵材,故而姬家极为防范,对外只宣称小公子天生缺失灵根,无法修炼。
梧桐偷偷瞄了顾淮修一眼,这魔头该不会想拿他做药材吧,转念想到如今他若伤害自己就是自取其害,应该不会出此下策,这才稍稍安心了一点。
“不要扯东扯西,你最好将你所知道的诛天珏的种种以及这门上机关原原本本地讲清楚,否则的话,别怪我不客气。”顾淮修打断了青蟒的喋喋不休,冷峻的神色,冰冷的语气语气让人一看就得出“不照做就会死得很难看”的结论。
青蟒的气焰终于熄灭,声音也老实多了:“这就说来话长了。”
“不要紧,我们有时间。”梧桐道。
小蛇当即慷慨激昂:“想我青蟒神君当年雄霸一方威名赫赫,是何等的风光,别说尚未出现的魔族,就是四海八荒的妖族,哪一个不是以我为尊!”
“小蛇,照你这么从四海八荒说起,那故事真是会很长。”梧桐打断他。
“什么小蛇,青蟒,青蟒!”青蛇梗着脖子抗议。
“拣重点说。”顾淮修言语干脆。
青蟒吐了吐信子:“那昊宸原不是我的对手,后来诛天珏现世,他与我打赌,说谁先把三座峰挪到一处,诛天珏就归谁。”
“所以,你输了?”梧桐问,昊宸天尊将三座峰移到一起从而修建了上仙台的事情天下尽知。
“他使诈!”青蟒忿忿道,蛇头都涨红了,“我明明已经挪了两座峰,谁知道这最后一座峰才是诛天珏启动的关键,三峰归位,诛天成珏,诛天选了他,我却被他施咒封禁于此门万年之久……”青蟒越说越气,蛇头都变成了红色,甚至眼泪开始吧嗒吧嗒往下掉。
梧桐这一下倒不知道该安慰还是嘲笑,这掉豆子的行为与传说中的大妖——也太割裂了一点。
而且,竟然传说中的三峰聚首的壮举并非全是昊宸天尊之功?梧桐心中只是不太相信这青蟒的话,姑且一听。
“从此我的妖力便被这门上的符咒封锁,不仅如此,凡有外力触及此门,符咒幻化的铁索就会收缩勒紧,如刀锯斧割一般切入我的身体,如受千刀万剐之刑。”青蟒一边说,一边又挥洒了几滴眼泪。
梧桐听得不由生出一些同情,想到最开始一推门,这蟒妖便疯狂攻击,自是极大的痛苦之下的暴起反应,而他那些自吹自擂的话语也不过是故作轻松,还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但话说回来,身为天下至尊的天宸宗开宗师祖,下这样的符咒术法,也未免太阴狠了一些。
“那这咒法就没得解吗?”梧桐问。
“这咒法是那昊宸老头依仗诛天之力所设,解开自然还是需要诛天之力。”青蟒斜瞟了梧桐一眼,用抱憾终身的语气道:“你虽拥有诛天珏,但修为全无,更不要说诛天之力了……哎,万年了,我老青蟒怎么还是时运不济啊。”说着头“嘭嘭”往门上锤。
这,也太夸张了吧,梧桐皱起眉头,迟疑了一下,指了指顾淮修:“他呢?他修为高,也算戴着诛天珏,也不行?”
“他也不行。”青蟒又伸出脑袋,眯着眼睛瞧了顾淮修好一会儿,忽然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我说你小家伙明明挨了我一击,怎么跟没事人似的,原来是应在这小子身上。你小子不修仙倒去修魔,如今遭了诛天之力的劫数也是自找的。”
“什么劫数?”梧桐问,心中对青蟒的话颇为不解,顾淮修本就是魔修怎么还能修仙。
“诛天珏本就是天地造化之物,诛天之力一夜飞升,如此逆天之力必定耗费巨大的精华灵气,你小子总不会认为是白得的吧。”
“所以但凡佩戴诛天珏,获得其法力的人,就会遭遇厄运……”梧桐有所恍悟,之前只知道有此规律,现在这么一解释,倒也合情合理。
可明明应该是得到诛天之力的人才会遭受厄运,顾淮修法力没有提升,却承受了诸天之力的劫数,承担了他所有的伤害,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梧桐将此疑问提出,青蟒看看他,又看看顾淮修,蛇头又开始摇头晃脑:“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诛天珏,是同时加诸在你俩身上的。”
“正是。”梧桐道,先前一直听着不置可否的顾淮修此时也露出了一点关切。
“所以你得到诛天之力,他得到厄运,就这么简单。”
“我并没有……”
“你没有提升法力,那是因为你灵根封闭啊,有什么办法。”青蟒只恨没有双手可以摊开来。他又看了看顾淮修,阴阳怪气,“哎呀,修罗境的魔修,倒霉呀倒霉,可惜啊可惜。”
顾淮修眼睛一瞪,青蟒立刻住了口,忽然又故作神秘道:“若真想开这个门,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什么办法?”梧桐问。
“你们……啥关系?”小蛇忽然转移话题,在两人脸上瞟来瞟去。
“啊?”梧桐一愣,但看那青蛇的眼神实在说不上清白,立刻正色道:“仇人,仇人关系,不共戴天那种!”
顾淮修侧头瞥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啊!”轮到青蟒大跌眼镜,“那……这就不好办了。”
“你不妨先说。”顾淮修道。
“其实也不难,既然你获得了诛天之力,只不过因为灵根封闭而不起作用,那把灵根打开不就可以了。”
梧桐一听便笑了,嗤声道:“莫非你以为我父母没有尝试过?打小我父母兄长就遍寻名医,灵药仙丹不计其数,更是日日以灵力催体,足足进行了十年,最后仍然毫无作用才终于放弃,开启灵根,哪是你嘴巴说说这么容易的。”
青蟒“咝咝”笑了几声:“你父母比那帮蠢物好不了多少,什么也不懂,若不打断全身经脉,又怎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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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塑灵根?”
“你!”见青蟒出口侮辱自己父母,梧桐气不打一处来,冷哼道:“打断全身经脉,我命都没了,还能有什么灵根,你这条蛇如今老迈无用,也只能呈呈口舌,说些惊人之语。”
“谁老迈无用了!想当年……”
“别想当年了!”梧桐不客气地打断,“你那陈年烂谷子留着说给别人听吧。反正也不是我想进这个门,我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我话还没说完呢,你这小家伙咋就炸了呢。”青蟒咕哝道。
“你接着说。”顾淮修道。
青蟒又惴惴看了一眼顾淮修:“我要说了,你不会像小家伙一样也炸了吧。”
“不会。”
青蟒声音立刻有了底气:“原本经脉尽断对他来说确实必死无疑,可现在不是你受着了吗……”看到顾淮修眼中渐渐升起的凶光,青蟒立刻缩回脑袋,“你说的不会炸……”
梧桐也觉得青蟒这番话简直是异想天开不知廉耻,他对于顾淮修而言不过是人质盾牌,对魔头而言,被迫承受自己的伤害已经是极限,又怎么可能自断经脉帮助人质去重塑灵根获得强大的力量。
顾淮修又不是傻子。
顾淮修却冷笑一声道:“你一心想要他获得诛天之力,恐怕不仅仅只是开门这么简单吧。”
青蟒的蛇眼中闪过一丝慌张:“那,那还能有什么?”
顾淮修:“你既已知我必要打开此门,故而句句表面说是开门,实则引向如何解除你身上的妖力封印。
解除了封印,门固然是可以打开,但你也能籍此脱身。
但只要稍微想想,此地既然是供奉天宸宗先人遗骨所在,又怎会只有诛天之力才能开启?天宸宗历代宗主长老中,又有几人得到过诛天之力,莫非他们死后就不入宗陵不开门了?”
有道理呀!
看到青蟒哑口无言,梧桐心中直呼好家伙!他完全没有想到此节,自己全程都被这条蛇的话带着走,这个青蟒大妖,实属狡猾。
他不禁侧头抬眼望了一下顾淮修,这个家伙心思缜密虽然叫人不得不佩服,但他也不比那大妖好多少,要不是他自己也善于骗人,怎么会轻易地就识破他人的谎言呢。
而另一方面,顾淮修为什么一定要开这个门,门里边到底有什么是他想要的,也是让梧桐十分疑惑。
是离开地下陵殿的新出口?解开诛天珏捆缚的法子?还是什么其他的目的?梧桐忽然想起顾淮修此前曾提到,他来天宸宗是受人之托,要来办一件事,他原本以为这件事是抢夺诛天珏,可看见顾淮修执意要打开这扇门,他也不由得生出了好奇。
还有青蟒提到的勾卿,梧桐虽熟知各宗门历史,却从未听闻天宸宗有这一号人物,可顾淮修不但知道,而且似乎还一点都不陌生……
就在梧桐隐隐觉得能将一些事情联系起来时,忽然身体转了整整一圈,手臂被顾淮修带着横到胸前,整个人被顾淮修圈到了怀中!
“你干什么!”梧桐刚喊一声,一股强劲的力道仿佛从他的身体里边洞穿过去,正好对准两人手腕间的诛天珏,经由诛天珏,那股力道瞬间强大数倍,似一道激光直打向门上的菱形图案。
被击中的瞬间,青蟒脸上露出“这怎么可能”的万分诧异表情,但它还来不及喊一声,便在一阵铁索滚动的声中,融入门上那些游走的符号图纹里,一圈一圈盘成了一个巨大的圆。紧接着,“咔哒咔哒”的声音响起,仿佛紧咬的齿链松动,门嘎吱嘎吱地从中间打开了!
14. 第14章
梧桐忘记了喊叫,呆在当场,直到被顾淮修松开,才惊诧地看到他脸色惨白,满口鲜血。
是刚刚那股力道!那一瞬间梧桐感觉像是前胸后背一孔对穿,那巨大的力量仿佛将他整个心脏掏空。虽然不觉疼痛,但那种空落落的感受却一直持续。
直到看到顾淮修的样子,他才明白这一击的伤害又是顾淮修承受了。
他此举是借用自己身体发挥诛天珏的作用?为了进入那扇门,他就如此不惜自残?
梧桐一时不知该说他狠还是傻,就见顾淮修擦了一下嘴边的血,气息虚弱地说:“走,进去。”
直到他们走进门里,门又“咔哒咔哒”合拢后,青蟒的脑袋才再次从门的另一侧显现出来。
青蟒刚张口想要说什么,顾淮修头也没回地说了一声“闭嘴”,他便乖乖噤了声。
梧桐无暇去管青蟒,抬头便向四处张望。
里边的殿呈半圆形,虽不比外面大殿,但面积也不小,顶部是满铺的石雕,龙头卧在正中,九条宽阔长翼呈放射状伸展出去,正是代表天宸宗的九翅翼龙,传说这九翅翼龙曾是昊宸天尊的坐骑,之后随天尊羽化,从而成为了天宸宗的象征。
左右前方,数十面竖直厚实的黑色石墙组成了半圆的边,将整个殿围成了一个封闭的空间,石墙上嵌套着一个个四四方方的孔洞,不规则地分布墙上,每个孔洞都是一个带着小小飞檐的壁龛,壁龛里有光,照亮了大片凹凸起伏的青石地面。
放眼望去,就好像一片巨大的黑色幕墙上开出了数百上千的窗。这些窗里,有的空荡荡的,有的则有物品。
除了这些,整个大殿再无一物,加上整体的沉暗色调,显得空旷而肃穆,令人自然而然地严肃起来。
梧桐和顾淮修缓步往前走去,直到足够接近一个与他们视线等高的壁龛,才看清里边是一个一指长宽的正立方块,黑黢黢的,光从壁龛的四壁透出,照在立方块上,完全不能穿透,看不出是什么。
他们又往其他的壁龛里看了看,发现不少的壁龛里放置着一样的立方块,但色泽从深到浅各有不同。这些立方块每一个都静静地悬浮在壁龛的正中,让人顿生神秘之感。
“这些都是什么?”梧桐问,但并不指望能听到回答。
“是天宸宗供奉的先人遗骨。”声音从后面传来,梧桐转过头,青蟒从门里又探出头来,对上顾淮修冷冷的目光,赶紧申辩,“是小家伙问的,我这是答疑解惑。”
“遗骨?你是说这些立方块?”梧桐惊诧地问。
“可不就是那些立方块,进来的人死后,骸骨就自然形成方块。”青蟒说得轻描淡写。
如果不是青蟒说明,从表面完全看不出是死人的骸骨,而且进来的人死后是什么意思?难道进来的都会死?梧桐心中正又惊又疑,顾淮修的手指已经慢慢伸出,往面前的立方块的表面靠近,梧桐不知怎地颇觉紧张,下意识屏住呼吸。
指尖触碰的一刻,一道光从立方块的正中射出,在离两人视线的一尺之处,仿佛碰到了阻碍,光平铺开来,最后形成了一个虚拟的半透明的纸笺光幕,上面逐行呈现出文字。
通篇文字看下来,竟然是一篇墓志铭,这个立方块骸骨为天宸宗某代宗主所有,墓志铭上记录了本人生平功绩以及师承关系等,令梧桐奇怪的是,这墓志铭以吾自称,言语颇为谦逊,仿佛是灵骨主人自撰文一般。
梧桐颇觉新奇,不等顾淮修下一步行动,自己先去接连触碰了好几个立方块,顾淮修并未阻拦,反倒跟随着梧桐移动,每当光幕出现,就一同阅读上面的记录。
记录显示的人物名号,大多曾是天宸宗历任宗主或先辈高人,梧桐多多少少都有些听闻,虽然有些谥文上并无称呼,但总体上给人感觉,上面的文字就是骨头的主人自己写的。
其中也不乏极负盛名的圣贤,梧桐想到这些前辈在过往的年代也曾名噪一时,如今虽不是一杯黄土,却也只是在这地底深处密密麻麻的壁龛里占着一点点位置,不由得十分唏嘘。
可这些立方块颜色为何会深浅不一?梧桐试着将其与年代,灵骨主人的性格年龄等相联系,却并未发现什么必然的联系,问顾淮修,他也只是摇摇头,于是便作罢。
看了一些之后,梧桐便失去了兴趣,嘟囔道:“也不过就是样式新奇一点的陵墓,顾淮修你想找什么?”
顾淮修没有理会,见梧桐不再触碰了,便将剩下的立方块一个个点过去,一块也不遗漏。比较远或者偏高的地方,他便一道指风代替,也能有同样的效果,而且无论立方块隔开多远,射出的光芒总会准确地停留在两人眼前,显现出纸笺光幕来。
梧桐虽然不想动,奈何顾淮修只管自己慢慢走动,他不得不跟着,一边故意不耐烦地长吁短叹,但顾淮修听若罔闻。
眼看所有的立方块都被一一点过,但并未出现任何异常,梧桐实在是觉得此举无聊透顶,再次发问“顾淮修你到底想干什么”时,又一块光幕在两人眼前铺开,然而奇怪的是,他们等了半天,上面也没有显出一个字来。
“空白的?”梧桐疑道,抬头看这块空白光幕的来源处,是在最右边墙壁上的最高处的壁龛里,不仔细看,还真容易被忽略。
“这是谁的遗骨?为啥上面什么都没写?”一连串的问题,自然是无人应答。
顾淮修转身朝向青蟒:“那块遗骨是何人所有?”
青蟒的头摇得像拨浪鼓:“这么多骨头,又差不多样子,我哪里记得谁是谁。”
顾淮修微翕了眼,半晌后再问:“那何样的人才会立这样的无字碑?”
青蟒歪着脖子做思考状:“无字碑,那就是本人不想立碑喽。”
“难道这些墓志铭真的是遗骨主人自己亲撰的?”梧桐问出心中疑问。
“也不必用真笔真刀去写去刻,”青蟒晃晃脑袋,“这殿中法阵运行,死人成骨后,遗骨主人心中所想,自然便会呈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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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除非本人特别不愿立碑,要不就是心如死灰,四大皆空!那就啥都没有,一片空白。”
他说的颠三倒四,梧桐听得稀里糊涂,正想再接着问时,就感觉脚下腾空,被顾淮修拉着直接从地上飞跃起来。
“我的胳膊!”梧桐一只手被顾淮修抓着吊在空中,胳膊拉得生疼,哇哇直叫。
此时顾淮修正腾起到那个壁龛前面时,一瞥之间,梧桐看到了中间的那个立方块,白到几乎透明,若不是光线从中穿越折射,几乎可以说是隐形。
而顾淮修手臂伸出,抓住那立方块就要取出来,结果“腾”的一声,一大片白光自立方块弹出,结结实实地打在顾淮修身上,竟将他直直撞下去!
梧桐正被吊得疼,又一下子往下坠去,眼看就要先于顾淮修撞到地上,却在最后一刻,整个人被顾淮修抱住在空中翻了个身。
“砰”的一下,顾淮修重重砸到地面,接着是梧桐,撞到他身上,听到了他一声闷哼。
“嘶——”门上的青蟒大概是看到撞击得太狠,不禁嘶嘶出声。
梧桐趴在顾淮修身上,脑袋一阵阵发懵。他原本想自己这一撞,定会头破血流,鼻子撞歪,却一点都不曾预料到顾淮修会有这样的举动,这样极短的时间,完全只能是下意识的反应,难道他担心我?怕我受伤?梧桐视线转向顾淮修,咫尺之间,顾淮修也是一脸懵逼的神态。
“其实也没必要,反正伤不到你小家伙身上。”青蟒啧啧几声后,在他们前面的门上慢吞吞地说。
是啊,梧桐猛然醒悟,刚刚那一会儿他完全忘记了伤害转移的事,即便是自己砸到地上,也会毫发无损的。那么,顾淮修也跟他一样,紧急之间忘记了这一茬?所以才会自发地去当肉垫子?
还是说,相比较让自己摔下去,他撞到地上受的伤反倒会轻些?
梧桐还在琢磨不定的时候,顾淮修已经恢复神色:“起来!”他闷声狠狠道。
“哦。”梧桐这一次乖乖地爬起来,顾淮修跟着起身,再次面对青蟒。
青蟒已经学乖,没等二人发话就立刻说:“我正要提醒你小心,谁知道你手脚那么快!这宗陵神殿里全都被昊宸老头设下了法阵,遗骨一旦成形就位,便被固定保护,别说拿走,连移动分毫都不行。”
顾淮修冷眼看着他,后槽牙咯咯轻响,青蟒被瞧得浑身发毛,嘴硬道:“其实,我前面也说过有法阵……这法阵挺……厉害的,不信你尽可以试,吃了苦头可别怨我没有提醒你。”
“怎么个厉害?”顾淮修冷哼一声,一副不信邪的神态。
“不听老人言……”青蟒嘀咕着摇头,“别以为弄开了门,阵法也能轻松应付……”
开门也不轻松啊,梧桐心想,还有你们是不是搞错了重点,现在不是要弄清那个透明的遗骨方块到底属于何人的吗?怎么跟阵法杠上了。
眼看顾淮修真的就要再试,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巨大的闷响!
15. 第15章
就在两人的眼前,门上的符咒图纹又一次变化,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青蟒也猛地收缩进门中,隐入那些符纹之中,一圈一圈在门上急剧游动,猛烈翻滚。
“怎么回事!”梧桐惊喝出声。
又是数声闷响,好像是一群人齐齐摔到了地上!
梧桐抢步跑向大门,顾淮修跟着上前。似乎到这时候两人为了避免拉拽,对同时行动莫名产生了默契。
“青蟒!发生什么事了?”梧桐喊道。
符纹的游走渐渐停下,青蟒的蛇头又从门上伸了出来。“他奶奶的,”青蟒埋怨道:“一个两个,今天都不得让我安生!”
“到底怎么回事?”顾淮修也发问。
青蟒翻了一个白眼:“你们自己看吧。”
“咔哒”的声音又响起,青蟒在门上盘成了一个圆,符纹从圆心处往外扩散,就好像水中一圈渐渐扩大的波纹,从中心渐渐变得几乎透明,最后定格为一个直径两尺的透镜,门外大殿的景象虽然像是蒙了一层轻纱,但已经可以看清。
大殿里豁然多了十几个人,有天宸宗弟子,也有其他门派家族子弟,所有人都朝向大门,也就是跟梧桐两人面对面。这些人中好几个挂了彩,地上洒落着斑斑血迹。还有几个人刚刚从地上爬起来,帽歪领斜,一脸惊恐地看向大门的方向。
“大哥!”梧桐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姬龙柏,欣喜交加,一下子扑到门上,却发现那圆洞一样的透镜无比坚硬,他“砰砰”拍打,连声高喊:“大哥,大哥,我在这!”
“别拍了,外面听不到也看不到。”青蟒的声音从门上传出来,转而忿忿道:“世风日下啊,一个个都不知道尊重我老人家,不给点颜色瞧瞧不知道厉害。”
很明显,这些人也经历了梧桐之前的青蟒的反射攻击,不少受了伤。而且他们似乎确如青蟒所言,并看不到里边的情形,也没有听到梧桐的喊叫。梧桐猜想,青蟒搞出的这面透镜大概只有一边能看能听,而另一边则还是原样。
梧桐收回手,转头对顾淮修说:“你再借用我身体一次,把门打开。”
顾淮修不置可否,青蟒却“咳咳”两声道:“想多了小家伙,进来就出不去了。”
“怎么会?”梧桐惊讶道:“用进来时一样的法子……”
话语被顾淮修打断:“方才进来也不过碰巧。”语气神态明显表达“想都不要想”的意思。
碰了钉子,失望之余,梧桐只好继续趴在门上往外看。
门外大殿。
姬龙柏并不在刚才受了伤的人之列,他目光沉沉地看向大门,问身旁的一名高个子修士:“你确实看到了梧桐?”
梧桐定睛一看,那不正是之前找他麻烦的关阳宗首弟子吗,他们一行四人为何也进入到了这地下宗陵?
此刻面对姬龙柏,这几人态度恭谦,一副巴结的模样,完全没有了之前在倚星楼的跋扈,让梧桐心中啧啧称奇。
“趋炎附势。”身旁的顾淮修低声说了一句,梧桐颇为赞同,微微点头,可转念一想,这不同时也说他姬家是炎是势嘛,又转头狠狠地瞪了顾淮修一眼,可那魔头眼神都没回他一个。
外面高个子修士听到姬龙柏的疑问,立刻转向他师妹:“冯岚师妹,你跟姬少主说说。”
冯岚,也就是第一次见到梧桐时呆了半晌的关阳宗女弟子躲闪地看了一眼姬龙柏,又朝着男子说:“宋鸣师兄,我当时也在搜寻魔头踪迹,误打误撞靠近了宗陵上面的入口,那入口极深,故而一点点的声音便放大不少,我听到下面的动静,不敢探头,只拿了随身的妆镜照了一下,就看到……看到……”
她又偷偷瞥了姬龙柏一眼,微微红脸,迟疑道:“极像梧桐小公子的一张面孔,但那面孔一闪即逝,我……我也不能确定是不是他。”
另一女弟子一听,立刻便转向姬龙柏道:“姬少主,我师姐所用妆镜,不是一般的铜镜,乃是云波纹镜,能不受光线影响,十分清晰地照出极远处事物。令弟人物出众,令人……令人见之难忘,所以我师姐定然不会看错的。”
宋鸣也赶紧点头帮腔:“姬少主,那魔头定是将梧桐公子掳掠到这宗陵里,躲到了那扇门之后。”说完,他目光阴沉地望向大门,眼神中透着狠辣阴险。
对上宋鸣眼神,梧桐心中一惊,然后才想到他并看不见自己,若非亲眼所见他狰狞表情,梧桐真的要以为他与姬家同仇敌忾,替自己担心了呢,见此情形,不由得撇了撇嘴,心想这个宋鸣大概是没把他自己在倚星楼的恶行说出来,此时他们围在大哥身边,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大哥可千万不要受他们蒙蔽。
这时,两名姬家的侍卫从人群外走近,对姬龙柏行礼后禀告:“少主,在大殿的侧面发现了一个门洞,通向一大片溶洞,发现了有人行的痕迹。”
“可是梧桐?”姬龙柏问。
侍卫们互望一眼,小心答道:“溶洞里边又深又黑,极多岔口,加上又有地下暗流,足迹被冲刷大半,是否是三公子,属下……属下不能确定。”
“姬少主,先前上仙台上出现洞口,我们就怀疑魔头和令弟落入其中,上仙台离此处不过数里,他们必是穿过了溶洞,才从地下进入到了这宗陵之中。”宋鸣在一旁殷勤地补充。
梧桐心想,这个宋鸣虽令人讨厌,但脑子似乎还不笨。他也很想告诉大哥自己就在里边,奈何虽近在咫尺,也无法让大哥看到听到自己,正苦无对策时,就见姬龙柏对侍卫一挥手:“将那门炸开!”
炸开?
虽不失为一个法子,但这里是天宸宗的宗殿,梧桐万想不到一向谨言慎行的大哥会这么猛,正想着要不要离开门远一点,就听到青蟒嗤笑一声,半是可惜半是幸灾乐祸道:“自作孽,不可活哟……炸是炸不开的,一群人活腻了,给自己找了葬身之地。”
梧桐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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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又大声喊:“大哥,危险!不能炸!”
外面自然是毫无反应。
“我说小家伙,不是跟你讲了听不见也看不到吗。”
梧桐不管不顾,又开始“砰砰”捶门,眼看姬家侍卫们揣着火药包往门前而来,他又提醒不了,急地直跺脚。
这时,外面人群中又一阵混乱,又有一男子领着七八人自大殿另一头疾步赶来,如一阵风一样,转眼就卷到了众人的身前。
等他们走近看清了脸,梧桐才发现领头的正是天宸宗首徒丰元池!而跟着的数人,身着天宸宗服饰,但与一般弟子不同,加上年纪都不轻,应该是长老级别人物。
“龙柏兄,万万不可!”丰元池冲到姬龙柏面前拦住他:“此地是我天宸宗先人安睡之地,被如此打扰已是不妥,更遑论破坏。”
几位长老也都面带怒容道:“姬少主,这里是天宸宗,就算大长老受了伤,还有我们在,由不得你乱来。”
面对长老们的责难,姬龙柏当即脸挂笑容,恭谦一礼道:“几位长老言重了,想我年少时也曾在天宸宗当过几年外门弟子,跟天宸宗算是颇有渊源,怎会对宗门先辈们不敬?”
他言辞恳切,倒让几位气势汹汹的长老挂不住脸,神色稍缓,但仍是带着怀疑之色。
姬龙柏看稳住了对方,又说:“只是仙盟盟主之位刚刚移交到姬家,圣物诛天珏就被大魔头顾淮修抢夺,这些都是众目睽睽之下,发生在天宸宗地界上的,如今铨衡仙君和我父亲有伤在身,无法亲自追回圣物,我作为姬家代家主,为了仙盟大义不得已采取非常举动,实是迫不得已。”
他特意强调这些变故发生在天宸宗,以及两位长者受伤的事,言下之意自然是暗指丢失诛天珏是天宸宗首责,现在又应对无措,就不要来干涉他的行动。
梧桐听了却是心头一凛:父亲受伤了?
他这时才忽然意识到,一直都不曾看到二哥姬银桑出现,难道他也受了伤?可如果父亲受伤,大哥又怎么会扔下父亲出现在这里?
长老们又不依了,刚刚缓和的怒气眼看又要暴起,丰元池赶紧道:“仙盟圣物被夺,天宸宗自当竭尽全力追回,但我派宗陵神殿,亦不可有丝毫损伤。”
他言语坚决,不但数位长老,其他天宸宗弟子们也都围拢上来,眼看一言不合就要起冲突,姬龙柏见状,也恐激起众怒,于是举手示意门前的姬家侍卫们停止行动。
他随即又转向丰元池道:“丰师弟和长老的心情我万分理解,但有人亲见魔头挟持我三弟进入了地下宗陵,如今诛天珏在那魔头身上,多等一刻,他的功力就多增一分,若不赶紧动手,整个天宸宗也可能被他夷为平地,那时候哪里还有什么宗陵呢?”
“就是啊,你天宸宗也是仙盟核心成员,怎么不能以大局为重。”人群中当即有人帮腔。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仙盟重要还是你们家的宗陵重要?”
16. 第16章
两边一时又是闹哄哄成混乱之势,姬龙柏见火候差不多,举手示意众人安静,向丰元池道:“丰师弟,也是我心急,一时间考虑欠周,既然丰师弟和长老们都亲自来了,自然就有开门之法,就烦请丰师弟将这内殿大门开启。”
丰元池看了看殿门,摇了摇头道:“龙柏兄有所不知,此门……只进不出。”
除了天宸宗长老,其他人脸上都露出诧异之色。
“何意?”姬龙柏问。
丰元池转向内殿门,神情逐渐肃穆,脸上显出淡淡的哀伤:“天宸宗历代宗主,长老,到了大限之际,便会独自进入此内殿中,此门也只有在那样的时候才会从里边打开。除此之外,无论是谁,都绝无法开启此门。而日常看守这内殿大门的,乃是青蟒大妖,当年昊宸天尊祖师将他收服在此,便是要保护这里的安宁。”
一听青蟒大妖的名号,众人纷纷往后退了几步,一个个先是恍然,再又面露惊惧,难怪一扇门上幻化的妖兽能将几十人当场重伤,如果是青蟒大妖,那就不奇怪了。
姬龙柏也是微微抽了一口气,脚下却忍住没有动,他思忖片刻道:“我们动用了仙盟各派的数百人在上面搜寻了许久,都不曾发现两人的踪迹,因此魔头必定是挟持我三弟潜入地下,不在这内殿又能在何处?”
丰元池道:“宗陵内殿亦有天尊设下的绝命法阵,”他突然像回忆起了什么可怕的经历,声音微微颤抖:“就算魔头真在里边,他也等于自寻死路,再也不可能出来,这样反倒省去了我们动手了。”
“那魔头挟持了我家三公子,若公子也在里边,不是也跟着困死饿死了?”一名姬家侍卫着急问。
“所以说,绝无可能在里边。”丰元池转而向姬龙柏正色道:“龙柏兄,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还不如扩大搜寻范围,省的那魔头挟持三公子逃离天宸宗境内,那时候再想对付他就难了。”
见他如此笃定,姬龙柏也不能百分百确定二人是不是就在门内了,他沉吟片刻,向丰元池拱手道:“如此,我便安排其他人前往各处包括地下的溶洞再仔细搜寻一番。”他环视了天宸宗那些长老们一眼,又恭敬行礼道:“冒犯之处,还请各位长老包涵。”
……
看着大哥离去的背影,梧桐叹了一口气,终归是失之交臂。
而丰元池转向几位天宸宗长老,与他们商议了片刻后也转身离去。几位长老和一些弟子,各自站定方位严阵以待,似乎是防范再有人进入宗陵。
“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没说。”顾淮修忽然发问,自然是对青蟒。
“什么事,没什么事啊。”青蟒还想蒙混。
“对呀,刚刚元池哥哥说这内殿被昊宸天尊设下了绝命法阵,你压根就没提!”梧桐也想起来。
“天地良心,我怎么没有说,我提醒了好几次,说这里都被昊宸那老头设下了法阵。”
“可你也没有说是绝命法阵啊,一般的法阵跟什么……绝命法阵,那能一样吗?”
“我说这法阵……挺厉害呀。”青蟒的声音显然底气不足。
梧桐还想辩驳,一抬头看到顾淮修正侧头望着他,神情古怪,梧桐没好气道:“你又怎么了?”
“元池哥哥?”顾淮修声音带着讥诮,“你不是不认识吗,不到一日就唤得如此亲热?”
梧桐被抢白一时答不上话,顿了一会儿才说:“我昨天就唤了,那又怎样,再说,怎么不认识了,只是当时没想起来而已。”
“也是,”顾淮修点头道:“见谁都是哥哥。”
“要你管!”梧桐不客气地怼了他一句。
青蟒见两人斗嘴,正乐得装聋作哑,不想又被顾淮修提溜出来:“问你话。”
“对,你快说,到底是什么样的绝命法阵,还有还有什么宗主长老们独自进来等死,这又是怎么回事?”梧桐也转移了目标。
青蟒见躲不过,只好说:“所谓绝命法阵,那只是天宸宗那帮弟子们的说法,其实就是昊宸老头给这些遗骨设下的净化法阵,目的呢是让这些生前跟他一样造下许多的杀孽的徒子徒孙们死后能消除孽障,极乐升天。”
“那怎么就绝命了?”梧桐问。
“你想啊,这法阵是给谁设的,死人啊,所以活人进来,那不就绝命了。”
“法阵如何运作,说清楚点。”顾淮修不耐烦道。
“法阵感应到有人入阵后,便会将其视为必死之人随之启动,这个过程大约三个时辰,入阵之人可以做些心理准备,回忆回忆人生啥的,之后阵中人就会进入幻境,将自己最深刻的人生记忆再温习一遍,在此过程中,灵力,精神,气血逐次消耗殆尽,直到魂消身逝,最后浓缩成为一块晶莹剔透的灵骨……”
青蟒的声音渐渐飘渺,整条蛇仿佛已沉浸于美好的幻象中,脸上还透出无比的神往之色。
他说完还意犹未尽道:“说真的,要不是我现在还不想死,真的想亲身体验一下,不过也不着急,我已经预约了,万年之后这里就是我的归宿……”
梧桐不耐烦听他的胡扯,问:“你说入阵,那怎么样就算入阵,不入阵不就没事了?”
青蟒的神思拉回现实,瞟了一眼梧桐,然后用蚊子般的声音道:“进了这个门就算入阵。”
“啊?”梧桐急道,“你不早说!”
“我一直在说啊,而且再三劝阻你们不要进来,不要进来,是你们自己非要进来的。”青蟒声音陡然变大。
梧桐难以反驳,只好恨恨瞪了他一眼,又转头狠狠瞪了顾淮修一眼,充分表达了“都怪你们”的意思。
“那如若进来的人压根就不想死,可有法子从此阵脱身?”顾淮修问,声音里倒是听不出一丝波动。
“由不得你想不想死,不管死人活人,法阵一视同仁,除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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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非什么?”梧桐赶紧问。
“除非有诛天之力,破了这法阵。”
“这不等于白说。”梧桐丧气。
“从古至今,就没有一个从这法阵中脱身的?”顾淮修追问。
青蟒陷入了沉思,半晌说:“倒是有过三位,不过其中一个算不得破阵,只是侥幸捡回了一条命,对,就是你那个元池哥哥。另一个嘛,是洞瑶,不过他是在佩戴诛天珏获得了诛天之力之后,不足为奇。还有一个……”
青蟒说着说着,突然开始气愤:“就是那个勾卿小儿!”
“那个神秘的前辈!”梧桐接口道,“他怎么了。”
“他简直将这里当作私人宅院,想来就来,想去就去,每次对我而言都一阵折腾!”
“这么厉害!”梧桐瞪圆了眼,“这绝命法阵对他……不起作用?”
“也不知道那小子怎么就将诛天之力用得那般随心所欲,反正,这法阵全然被他控制!”青蟒语气里虽有不甘但也有服气。
“难怪你一开始就将我们认成了他。”梧桐有所醒悟,“那这位勾卿前辈,他上一次来是什么时候?”
青蟒回想了一阵,突然皱眉道:“是啊,说起来他已经好久没有来过了,我还正奇怪呢,上上次他在里边睡了一觉就走了,上次又是什么时候呢……”他似乎想得头疼,使劲甩着脑袋。
“丰元池在里边发生了什么?”不耐烦等他慢慢回想,顾淮修换了一个问题。
梧桐刚想责问他为何打岔,转念一想,现在两人都没有诛天之力,自然无法效仿洞瑶仙尊,更不用说法力更高一筹的勾卿前辈。而丰元池能从法阵中脱身,对他们而言才更有借鉴意义,当即立刻闭口等青蟒的回答。
“那该是二十年前,洞瑶与魔族大战之后,经脉寸断时日无多,他陷入昏迷已经无法自行进入宗陵,他的师弟也就是如今的铨衡长老便决定以身献祭,送他的遗体入陵。谁知他那大徒弟偷偷带着洞瑶的遗体先行开了此门。就在门将要关闭时,他的师父赶来,在最后的时刻将他拉了出去,但也因此废去了半身修为。”
青蟒说完,轻轻叹了一口气,“这小子法力虽弱,但对他师父的赤诚之心倒是可圈可点。”
听到丰元池竟然还有这样的经历,梧桐心中颇为感慨,难怪他先前跟大哥他们提起提起法阵时,会露出那样恐惧和后怕的神色,也难怪权衡长老坚持不受宗主之位,也定有修为受损的缘故。
而这绝命法阵,到底有多么可怕,才会令丰元池这样已经非同一般的修士闻之色变。
发现丰元池的经历对他们也没有参考作用,梧桐不免有点失望,而顾淮修的面色更加冷峻了。
“青蟒,照你这么说,我们现在是必死无疑了?”梧桐问。
“机会渺茫吧。”青蟒摇了摇头,准备缩入门中,一边口中还念叨:“凭君莫话封神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17. 第17章
这词阙回荡在内殿中,不知是否与法阵起了呼应,数以百计的遗骨竟然起了一阵阵的铮铮悲鸣之音,整个大殿内顿时仿若朔风阵阵,顿生萧杀之意。
梧桐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慷慨豪情,大声道:“死便死了,也不白死,我若身死,便是与某人同归于尽,至少诛天珏就会重新回到仙盟,回到我父亲手上。”
他身旁的“某人”无语望天。
已经在门上隐去一半身形的青蟒又冒出来,“小家伙勇气可嘉,放心吧,你我也算相识一场,若你死了,我一定帮你收尸。”
梧桐:“……”
顾淮修鼻孔里轻轻一哼:“等伤痛不转移了再来豪言壮语吧。”
青蟒立刻仗义执言:“这个绝命法阵,炼的是神魂,是心性,若身体发肤的伤害,那是可以转移到你身上,但这神魄心魂的痛苦折磨,便也只能他自己受着了。”
梧桐听得心惊,但前面话已出口,此刻也不想叫人瞧扁,特别是被身边这个魔头瞧扁,当即拍着胸脯说:“管他什么痛苦折磨,我要是哼一声,就不叫姬梧桐!”
顾淮修:“我们进来也快三个时辰了吧。”
梧桐:“这……这么快!”
顾淮修却自顾坐到地上,梧桐不想坐,但拗不过他手上的力道,只得跟着坐下,见他盘腿闭目仿佛入定了一般,梧桐看了一会儿,问道:“你能扛过这法阵吗?”
“不知,没试过。”顾淮修道。
梧桐轻轻叹了一声,想到自己这短短十七年,也没去过多少地方,也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经历,就这样交代了多少有点亏。可一想到有魔尊给自己陪葬,似乎又赚了,可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都没来得及与父母兄长告别,还是亏了……
正一团乱麻的时候,忽见顾淮修睁开了眼:“青蟒。”
这还是头一次听到顾淮修认真称呼大妖,梧桐赶紧支起耳朵。
“若我们答应助你解开封印符咒,你可愿助我们从此地脱身?”
青蟒眼中光芒一闪,随即又黯淡下去:“怕是已经来不及了。”
话音刚落,梧桐的眼前突然起了变化,瞬息间,宗陵,遗骨,顾淮修还有青蟒通通不见了。他仿佛走在一片荒芜的宫苑里,宫苑很大,但年久失修,随处可见断壁残垣,仿佛已多年无人居住。
虽然天上日头照着,但昏昏黯黯,整个宫殿给人萧杀凄凉的感觉。
发现自己只身一人,梧桐心中暗惊,他抬起双手,又甩了甩,没有被牵制,也没有跟谁捆缚在一起。
这是幻境?但给人的感觉太真实了。
不过说实在的,与顾淮修捆缚久了,这样自由的感觉还真的不错!
看着前方碎裂的石板路缝隙里长出的半人高杂草,梧桐正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走时,忽然听到身后有说话的声音。
他四处一瞧,前面道路边有一块只剩半截的石壁,他赶紧躲到石壁后面,从缺口处偷偷往外瞧。
就见两个穿黄衣的宫女,一胖一瘦,一人提着一个盒子从下面台阶上出现,两人一边走一边交谈。
胖宫女走两步就气喘吁吁,“你说我们怎么这么倒霉,其他人都跟着主子吃香喝辣的,偏我们天天被指派给那个小野种送饭。”
“就是啊,本就来路不正,魔尊干嘛还养着他,让他自生自灭得了。”瘦宫女也附和道。
魔尊?梧桐听到心中一动,这里是魔王宫?他怎么会来到魔王宫?从小到大,除了顾淮修,他从未跟魔族的人打过任何交道,更别说来魔王宫了。
两人渐渐走近,梧桐无暇深想,赶紧移动身体,以免被两人发现。
“唉,还不是因为魔尊太疼爱他那个妹妹,你说翦璎公主也是,放着好好的魔族公主不做,一出走就是八年,结果倒好,大着个肚子回来,也不知道是谁的野种,孩子生下来不到一年她就去世了,你说这不是自找的吗。”
“谁说不是呢,白瞎了魔尊那么宠爱她,虽然都不知道那孩子是谁的,可魔尊还是将那个小野种安置了,给地住,给吃给穿,照我说,就该扔到焦土之境去喂野狼!”
“说的对!否则我们也不会摊上这倒霉差事。”胖宫女马上赞同,忽然又压低声音仿佛怕被人听见似的说,“你说,翦璎公主到底是跟谁搞上了啊,若是咱们魔族的世家贵公子,也不至于羞与人言,遮遮掩掩的吧。”
“我也觉得,照说无论哪个魔族大户能娶到翦璎公主那还不敲锣打鼓拜庙烧香啊,如今那孩子都十岁了,也没见哪个男人出来认领。如此看来,那个男人也不是个东西。”
“哎呀,说不定就是被哪个登徒子给糟践了,所以才这么见不得人呢……”说到这里,两个人都又嫌弃又恶俗地低笑起来。
“你说那小野种在这样的地方住着,活不活的久……”
“谁知道呢……哎呀不说了,这地方瘆得慌,就算是大白天来,每次都像进了鬼门关似的……”
两人的声音渐渐远去,梧桐听得直犯恶心,这些下人们怎么这么嘴碎,而且说的真是太难听了。他们提到魔尊,难道就是顾淮修?可翦璎公主这个名号却从未听闻。
看到前面两人消失在转角,梧桐立刻跟了上去,保持着能看到她们前行方向又不被发现的距离。
两人又穿过了一片残破的椽墙瓦砾后,来到一座相对完整一点的宫殿外,一人掏出钥匙打开门上的大锁,将两提食盒放进门内,冲里边喊了一声:“取饭!”又从门里拿出早已放在那里的同样的两个盒子,便径自锁上门离去。
梧桐待她们走远了,便来到宫殿的大门前,托起门锁看了看,不由失笑,这锁与他姬家酒窖、厨房的门锁大差不差,对梧桐这样从小练就的“家贼”来说毫无难度。
于是他随手摸出一根银针,三下两下便将锁弄开了。双手一推门,愣住了。
一个约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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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的小男孩,正直直地面对他站着,平静地看着他。
梧桐一时尴尬,“咳咳”了两声,将两手卷到背后。
正想着用什么托辞来掩饰自己的撬锁行为时,小孩发话了:“你是魔尊新派的管事吗?”
梧桐眼珠一转,当即昂首挺胸:“正是。”
小孩没再说话,也没有行礼,只淡淡看了他一眼,便拎起两个食盒转身往殿内走去。
梧桐跟在后面,打量着前面那个小小的背影,心想,这应当便是那两个宫女口中所说的翦璎公主的孩子吧。这么个大殿里,就只有他一个人?
他边走边看殿内的陈设,也是一派破败的景象,仅有的几件家具上落着灰尘,帷幔经年陈旧已不见原来的颜色,几扇窗户也都紧紧关闭,遮挡住了外面原本就不怎么强烈的光线,正中略高的巨大方榻两边,各立着一座布满绿色铜锈的鹤形铜灯,微弱的一豆灯火在里边燃着,倒是殿内最明亮的地方了。
这宫殿比起梧桐在家中的卧房其实也大不了多少,只是因为陈设少,加上那小孩的纤瘦的身量,所以视觉上显得空旷得多。
小孩将食盒摆到榻前的案几上,将里边的碗盘逐一拿出摆在桌上,看也没看梧桐一眼,便开始吃起来。
梧桐在边上找了一个位置坐下,瞧那餐食,不是什么新鲜的菜肴,倒像是日常宫殿里的残羹剩菜,搅和在一起拌了拌就装过来了。所以虽然看着盘子不少,但终究给人的感觉是难以下咽。
小孩吃得慢条斯理,好像还在细细咀嚼。对旁边有人看着他仿佛早已习惯。梧桐更加觉得好奇,这么不像小孩的小孩他还是第一次看到。
终于小孩似乎吃饱了,他停下来,抬眼看了看梧桐,见梧桐没有做声,他垂目停顿了一会儿,又拿起碗筷接着吃,中间明显地干呕了一下。
梧桐皱眉,道:“吃饱了,就不用硬撑了。”
小孩又看向梧桐,原本一直波澜不惊的眼中透出一丝诧异,他果然就停下来,将碗筷一件件再收回盒子里,收得很慢,让梧桐感觉他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果然小孩问:“我已经吃饱了,为了不浪费,剩下的可否给乌鸫?”他的语气平稳冷静,不像是在询问,倒像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乌鸫?”梧桐只问了一声,就见一只全身乌黑的鸟儿从殿内的梁柱上“扑棱”飞下来,就着盘子里剩下的饭菜一顿猛啄。因为太黑又在暗处,梧桐进来时完全没有察觉。
“什么乌鸫,不就是一只八哥吗?”梧桐笑道。
小孩只抬眼瞟了梧桐一下便收回目光,那一瞟颇有“你懂什么,懒得跟你说”的意思,竟让梧桐有了一点熟悉的感觉。
梧桐心中觉得又诧异又好笑,看那黑鸟,发现它的喙成亮蓝色,确实比较特别,而这只鸟的吃相实在感人,双脚叉开,翅膀大张着撑在桌面,几乎是趴在盘子上大吃大喝,与他主人斯文的吃法完全是两个极端。
18. 第18章
“这鸟是多久没吃东西了,饿牢里放出来似的。”梧桐奇道。
“两个时辰。”这一次小孩倒是答话了。
“哟,”梧桐颇认真道,“两个时辰没吃了,差一点饿死了。”
从眼角瞥到小孩似乎忍住一笑,随即恢复冷漠,梧桐心中也芜尔:终究是个小孩,还装大人!
乌鸫只顾哼哧地埋头苦干,将几个盘子风卷残云一样的扫干净后,它才跳到一旁,黑脑袋歪了歪,然后几步跳到梧桐的这一边,在案几边缘离梧桐最近的地方,突然调转身体,屁股朝着梧桐,“扑哧”一声在他眼前不到一尺的地方,拉了一泡屎。
伴随一股恶臭的气味直飘梧桐鼻孔。
“嘿!”梧桐被熏得直接跳起,指着鸟儿叫道:“你这死鸟!”
“乌鸫!”小孩沉声喝道,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安。
乌鸫“扑棱”如来时一般飞走,又藏匿到了高处的梁椽上,不见了踪迹。
“只是一只畜生。”小孩的语气虽然仍然平静,但梧桐从他急于解释大概能猜测到他其实是想维护这只黑鸟。结合他前面吃饭时的举止,梧桐已经约莫估计这小孩之前定是被“管事”们严密监视管教,譬如剩了饭菜便会受到惩罚之类。
心中便起了一阵怜悯之意。
“以后吃饱了不用勉强,想给乌鸫吃便给它吃。”梧桐随口道。
小孩抬眼看了梧桐片刻,好像这还是梧桐进来后第一次被他拿正眼瞧着,梧桐被他瞧得有点不自在,讪笑道:“怎么了。”
小孩垂下目光,轻声说道:“那……这些你不会报告给魔尊?”
梧桐一愣,随即哈哈道:“魔尊多忙啊,日理万机的,哪有时间管这样的小事。”
小孩又一次看向梧桐,眼中有轻松又有疑惑:“那之前?”
“之前的什么?”梧桐马上套话。
“之前……”小孩咬紧了牙,露出了几乎难以察觉的忿恨,但他似乎自己发现,立刻又放松下来,声音重归淡漠,“要么将地上的舔干净,要么饿三天。”
果然。
梧桐心中一阵愤怒,是什么样的人才会对一个小孩如此恶毒!他脱口而出:“混蛋!”意识到自己的激动,他于是缓了一口气说:“所以那些人就是阳奉阴违,你放心,之前的管事不会再来了,有我在,没人再为难你。”
梧桐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对这个小孩许下承诺,他在这里一个人都不认识,对魔王宫也一无所知,可他就是忍不住脱口而出,他其实一点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给这小孩以保护,毕竟他自己全无修为。
还是说只是见不惯不平事,遇上了便无论如何要管一管?
先不管那么多了,等事情来了再说。
“既然你是魔尊的外甥,为何不喊他舅舅?”梧桐想起先前听到的,故意放松语气,试探一问。
小孩的目光立刻警觉,一下子令梧桐心里一慌,感觉自己问错了话,于是掩饰道:“你母亲,翦璎公主,毕竟是魔尊最疼爱的妹妹。”
“魔尊便是魔尊,不会对任何人有什么感情。”小孩冷冷道。
这话从一个这么点大的孩子口中说出,着实令梧桐吃了一惊,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抬眼定定望着梧桐,继而嘴角一勾:“你是第一个问我名字的。”
这一勾,梧桐再一次被熟悉的感觉冲击了一下,他正要努力回想这熟稔的感觉从何而来时,就听到小孩清亮的声音:
“我叫顾淮修。”
我的妈呀!梧桐脑袋里“嗡了一下”,竭力忍住才没让自己显出慌乱神态,也一下子恍然为什么会有熟悉的感觉了。
这个孩子,竟然是小时候的顾淮修!
关键是成人后的顾淮修太过高大英挺,眉眼明艳极有压迫感,以至于梧桐压根就没有将他跟眼前还很幼态,同时单薄孱弱的小孩联系在一起,现在仔细看来,其实眼角眉梢还是挺相似的。
忽然间,梧桐产生了一丝恍惚,他来到了顾淮修小的时候,此时的顾淮修当然不可能是魔尊,那那两个宫女口中的魔尊又是谁?
顾淮修这个名字在梧桐脑海里打转,他发现自己想不起来这个名字是在哪里听过,他继续想着,更加糊涂起来,他自小没有离开过南烟姬家,怎么会在听到顾淮修三个字的时候如此耳熟?而且他为何知道长大后的顾淮修是什么样子?
他何时与顾淮修相熟过?为什么又认定他长大后便是魔尊?
梧桐脑中益发混乱,他进而发现自己也想不起来是如何来到这里的,他只记得仙盟盛典在即,他偷偷独自一人来到了青绿城,对!他应该是在青绿城里闲吃闲逛等着跟二哥汇合,可怎么就来到了这魔王宫,还面对一个自称顾淮修的小孩?
可印象中确实又有那么一个人,生得俊美异常,不知什么缘故,他跟那个人几乎形影不离,而那个人就是顾淮修!
这太离谱了!梧桐越想越感觉思绪成了一团乱麻,甚至脑袋都开始疼起来。
梧桐烦躁地甩甩头,正对上小顾淮修带着疑虑还有些许关切的眼神。
“你不舒服吗?”顾淮修问,目光明亮澄澈。
“哦,没有,只是突然有点…”梧桐敷衍着,忽然脑中灵光一动,忙又对顾淮修说:“我……我有一个不为人知的隐疾,就是我突然会忘记一些事情,这个隐疾我可没有跟任何人说过,你能替我保密吧?”
顾淮修眨巴了几下眼睛,梧桐在他还没有表示出疑虑的之前又补充道:“刚刚都被你看到所以也瞒不住了,其实这隐疾已经很久没犯,故而我以为没事,可如果让魔尊知道了,恐怕会治我一个欺瞒之罪。”
顾淮修做恍然状,眼中的疑虑立刻被理解所替代,他轻轻点了点头:“我会保密的。”
梧桐赶紧抚了抚胸口,微笑道:“多谢。”转而就露出难过的表情:“可是现在我就忘记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
顾淮修:“什么事?”
梧桐:“我想不起来魔尊是谁。”
顾淮修明显错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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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然后眼中流露出同情,道:“当今魔尊,乃是猎炀。”
猎炀?
梧桐心下骇然,猎炀不是上一代魔尊吗?
早在他出生之前,猎炀魔尊便在那场著名的仙魔之战中落败,不久便一命呜呼,而又过了好多年,新的继任者才在魔族内部惨烈的倾轧争斗中最终胜出,成为新一任魔尊。
而那个新的继任者,他无比确定就是顾淮修。
梧桐被自己的推论吓了一跳,难道,他竟然不知怎的来到了二十年前?而眼前的小孩顾淮修便会是将来的新任魔尊!
梧桐倒抽一口凉气,转而问道:“猎炀还没死啊,那仙魔之战呢?”
见顾淮修惊诧地瞪大眼,梧桐意识到自己说漏嘴,赶紧找补:“不是,我的意思是,魔尊他怎么会死呢,他在仙魔大战中大举获胜啊。”
“已经败了,”顾淮修又回到之前淡漠的语气,似乎并不关心这场战争胜负在谁。
梧桐正要再问的详细一点,就听见翅膀扑棱的声音从头上传来,之前不知道躲到哪个角落里的乌鸫飞了出来,直接飞向一扇窗,从一处残破的窗纱洞口飞了出去。
“它要飞去哪里?”梧桐惊诧问道。
“消食。”顾淮修淡淡道,又看向梧桐,试探着问:“你……记得回去的路吧。”
这是要下逐客令了。梧桐心想我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咋能走,当即手掌抵住脑门道:“我头好晕,要休息一会儿才能想起来。”
顾淮修默默看了他一会儿,不再作声,将最后的碗盘收进食盒,然后拎着两个食盒往门口走去。
梧桐从指缝里瞧着他的背影走到门口放下食盒,见他转身,又立刻捂住脸,十分力不从心地慢慢坐到方榻上,又慢慢歪倒,看上去真的是十分难受。
这一套装病的动作他演起来得心应手,在家中不想念书的时候就来一遍,屡试不爽。
从眯着的眼睛看到顾淮修手往他额前伸了一下,但又很快缩回。
顾淮修默默看了梧桐一会儿,便移步到窗边的一个书案前跪坐下来,捻亮桌上油灯,铺开上面的纸笔开始写字。他似乎又一次进入了自成一体的世界,甚至连梧桐睁大了眼看着他都没有丝毫分神。
梧桐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迷迷糊糊地竟然睡着了。
一觉醒来,发现窗外天色已经全黑,方榻前的两个鹤形立灯依然点着,四周出奇地安静。梧桐惊坐而起,怎么竟然睡过去了,他四处张望,顾淮修没有在书案后,整个殿中除了他自己,空无一人。
他站起来开始四处走动,这才发现,这大殿后面还有建筑,绕过大方榻后面的屏风便是后门,后门外一个回廊天井,连接着后殿。
梧桐沿着回廊悄声走过去,进入后殿,看到里边以雕花门分隔出了数个隔间,虽然门都关着,但门上原本用来阻隔视线的丝绢已经脆裂破损,形同虚设。
发现一个门扇上有人影,梧桐便慢慢靠近,在顾淮修的背影透过破门进入视线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
19. 第19章
顾淮修脊背挺直地跪立在一副半人高的画像前,画像上是一位极美艳的年轻女子,倚立在一棵桂花树下,翘首企盼,似乎在期待着什么人。
女子的眉眼也给梧桐几分熟悉的感觉,让梧桐又一次想起了成年的顾淮修,几乎能肯定,画中女子一定便是顾淮修的母亲,也就是前面听到的翦璎公主,猎炀魔尊的妹妹。
有这么美艳的妈妈,难怪顾淮修最后能长成一个妖孽男子。梧桐心想,不由暗中由得将此女子与自己的母亲比较谁更美,一时只觉得难以取舍。最后他依照情感的偏好,决定还是自己的母亲最美。
思绪正信马由缰时,顾淮修的声音将他拉回,就听到顾淮修低语道:“不要总阴魂不散缠着我。”
梧桐先是一惊,继而气愤,这小魔头是说我?不对,他压根没有发现我,那是对画像说?竟然对自己母亲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还是已经逝去的母亲!简直枉为人子!
所以魔族之人果然是生来冷血无情,原本还对这个受人冷落欺凌的小孩抱有些许同情,这一下整个荡然无存了!
顾淮修接着又说:“我娘亲告诉我不要相信任何人,尤其是表面对你好的人,你连人都不是,我更加不会信你。”
梧桐又是一愣:哦,原来刚才那句不是对他母亲说的啊。不免又对自己不分青红皂白妄下论断生出些歉意。
可不是跟画像中的母亲说话,那他在跟谁说话?
梧桐又走近了一些,偏着头从破旧门纱的缝隙里往里边瞧,就看到在顾淮修身前不远,靠着一侧墙壁的两张椅中的一张上面,坐了一个影子!
之所以是影子,是因为那个人虽然样貌身形服饰俱全,但整个人几乎成半透明状,很明显不是人,起码不是活人。
梧桐瞪大了眼:活见鬼了!
他一下推开房门,冲着影子喊:“你是什么东西?”
顾淮修万分惊诧地转身,结结巴巴地问梧桐:“你,你是怎么进来的?还有,你看得见他?”
梧桐转向顾淮修:“就这样走进来的呀,这个,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指向椅子上的半透明人。
顾淮修慢慢站起,在一瞬间便从慌乱的状态中恢复,他转头问影子说:“你不是说你设下的结界,魔王宫的人既看不到,也进不来吗?”
那影子显然也很是意外,问道:“你在跟谁说话,谁进来了?”
梧桐奇怪了,走到影子跟前,发现是一个中年男子,身着宽大道袍,由于没有实体,光从他身体里透出,勾勒出影影绰绰的人形。
梧桐在他面前用力挥了挥手,发现对方对自己视若无睹,更加惊奇道:“喂,你看不到我吗?我说话你能听见吗?”
影子并未回答,但似乎警觉到什么,脸上露出难以置信,对着顾淮修问:“谁进来了,他怎会有诛天珏?”
诛天珏?
梧桐讶异,诛天珏是仙盟圣物,此时应该供奉在天宸宗,而当他父亲接任下任仙盟盟主之位时,这件圣物便会移交到他父亲手上。
为何这个影子会提到诛天珏?还说被自己拥有,要知道这里可是魔王宫。
梧桐再想问个清楚时,那影子突然原地消失。
梧桐愣在当场,看看空着的椅子,又看看顾淮修,可对方神态平淡,似乎压根就没打算对这番怪异现象做任何解释。
嘿,还真是奇了怪了!梧桐正要发问,外面大殿处却传来了一声惊呼,连带大门被撞开的声音。
梧桐和顾淮修对望一眼,一起往外奔去。
就见大门敞开着,几个魔卫打扮的侍从跟随一个身着暗金簇锦箭袍的男人走进来,跟在一侧的,还有一个胖胖的宫女,正是白日里送饭来的两个宫女中的一个。
那男人二十出头,神态倨傲,一进来就指着顾淮修道:“把这个小杂种给我捆起来!”
顾淮修立刻全身戒备,在几个魔卫渐渐逼近下,一步步后退。
“干什么你们!”梧桐冲上去,一把将最前面的魔卫用力一推。
那魔卫似乎完全没有防备,一推之下竟然倒地,他撑起身体惊恐地四下转头:“谁推的我!”视线从梧桐身上扫过时,对他全然视而不见。
其他几个魔卫也顿住了脚步,原本嚣张的气焰霎时收敛,一个个四处张望的同时,神色紧张地盯着顾淮修。
梧桐讶异地举起自己的双手,难道,除了顾淮修,这里其他人都看不见他?
顾修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但他只来得及瞥梧桐一眼,便重新将目光死死盯向前面,因为那几个魔卫又虎视眈眈地朝他逼近了。
梧桐回过神来,虽然不知道为何自己在这里成了一个隐形人,但此时此刻,这个功能显然十分有用!
他当即对顾淮修低声道:“不要怕,我帮你!”说完他立刻又冲到一个魔卫的面前,对着他的鼻子狠狠就是一拳!
虽然梧桐没有修为,但这一下力道不小,又是对着鼻梁,那魔卫当即鼻子就流出血来。但他显然受到的惊吓更甚,捂着脸连退几步,刷地一下抽出佩刀指着顾淮修大喊:“这小子有鬼!”
其他魔卫也如临大敌一样纷纷亮出武器,将顾淮修团团围住。
梧桐也被他们围在了中间,只是他们看不到而已。
暗金箭袍的男子显然平日里就极为跋扈,他抬脚对准那个叫嚷的魔卫的屁股就是一脚,狠狠骂道:“没用的东西!”转头一把揪住那个胖宫女的衣领:“你想耍我。”
被他拎得几乎脚不着地的宫女吓得尖声哭叫:“二殿下,二殿下,婢子哪敢哪,这落英殿原本就位置偏僻,平日里就鬼气森森,如今没有了魔尊的法力压制,鬼怪们伺机出动也很有可能啊。”
“放屁!”被称为二殿下的男子怒道:“什么鬼怪,咱们就是魔,还怕鬼怪不成,我问你那门上的锁是怎么回事!”
“平日里都是锁着的,没有钥匙就算是有法力也打不开,可不知为何,今日却,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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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开的,那应当也是跟魔尊殁了有关系……”
魔尊殁了,猎炀死了?
梧桐和顾淮修又对视一眼,彼此从对方的眼中都看到了对这个消息的震惊。
顾淮修目光闪动,沉声道:“二殿下,我跟你往日无怨今日无仇,你为何要来为难我?”
“为何?”男子顺手将那宫女往地下一扔,不顾她在地上疼痛翻滚,转过头朝向顾淮修。
“你就是我们魔族的一个笑话,”男子下巴颏高高扬起,拿着鼻孔看人,“就是你这个小杂种,克死了你的娘,毁了我们猎炀一族的名声,你和我那个姑姑,是我们猎炀一族的耻辱!”
他对着大殿指指点点道:“你以为躲在这殿中,有魔尊设下的保护就能高枕无忧了,我告诉你小杂种,魔尊殡天了,你的靠山没了!”
“魔族以强者为尊,”顾淮修冷冷道,“既然魔尊没了,你不去跟其他人争夺尊位,却跑这里来寻我麻烦,不是浪费时间。”
“小杂种,”男子面目狰狞:“今日我便是拿你去祭天,好叫所有人看到我猎炀一族铲除异类的决心。看看还有哪个族类蠢蠢欲动,妄图染指魔尊之位。”
不好!
梧桐心中暗惊,看这二殿下的架势,今天顾淮修恐怕难逃一劫。
要是他有二哥姬银桑那样的修为就好了,哪怕只有一半呢,就能将殿中的这些魔卫打个落花流水。可是他一点修为都没有,而此时的顾淮修,看样子也是法力平平,在这一群虎狼魔卫的环伺下,不啻于待宰的羔羊。
对方魔卫八个人,加上那“二殿下”九个人,如今只能借助他们看不到自己的唯一优势,放手一搏了。
梧桐正待动手,就听到顾淮修道:“二殿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劝你现在就带着你的手下离开,免得等下后悔。”
“后悔?”男子爆发出刺耳的狂笑,甚至笑得停不下来,他指着顾淮修叫嚣,“你们听听,这小杂种说要我后悔,就凭他!”于是旁边几个魔卫也跟着大笑起来。说罢,兴味大起,摩拳擦掌道:“小子,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祭日!”
顾淮修丝毫不为所动,脸上的神情越发严肃,身体微微前弓,摆出了迎战的姿势。
这小子不要命了吗!梧桐被顾淮修的举动唬了一跳,立刻就想阻止,但已经来不及,随着“二殿下”的一句“给我上!”,几个魔卫一起向顾淮修冲过去。
就听“咚咚”两声,最前面的两个魔卫被迎面的掌风震飞出去,重重地摔到地面上,随着几声嘶声裂肺的惨叫,梧桐惊讶地看到两人捂着脸在地上不停翻滚,而他们的半边身体已经裹上了薄薄一层冰块,并且迅速被冻得僵直,硬邦邦的身体撞击地面,发出连续不断的“咚咚”声。
而身量纤薄的顾淮修一脸冷漠地收回手掌,而四周似有冷气凝结,在他手掌皮肤的一寸距离处,勾勒出一条极细的白线。
这下不但“二殿下”等人,就连梧桐都惊的目瞪口呆。
20. 第20章
还是小孩子的顾淮修竟然都已经这么厉害了,梧桐感觉自己先前的那两击简直是光屁股打灯笼——献丑。
这顾淮修还真是,从小就深藏不露,心机深沉。突然冒出这样一个想法,梧桐顿觉莫名其妙,莫非长大后的顾淮修也是心机满满?念头只一瞬,他的视线便重回殿中,既然顾淮修能应付,自然也就不需要他多事了。
于是梧桐便退到一边,颇为忐忑地观看战况。顾淮修并未转头,只眼角扫了他一眼,便继续盯着“二殿下”等人。
“他修为不低,二殿下小心!”有魔卫喊道。
“这小子修行的是早已失传的冰系魔功!”又有眼尖的魔卫警告。
“二殿下”显然也被刚才顾淮修的那一击震惊到,他脸上已不见前面倨傲的神色,目光鹰隼一般盯着顾淮修,厉声道:“小杂种,你从哪里偷学来的魔功?是不是从魔王宫偷去的秘笈,乖乖交出来,今天就饶你不死。”
顾淮修一声不吭,仍然全身戒备着,众魔卫显然也如临大敌,他们看了看已经躺在地上死透的两个魔卫,一个个神情紧绷,渐渐缩小包围圈,但也不敢再贸然上前。
梧桐眼一眨间,又是一次交锋,这一次两个魔卫摔倒后却没像前两个那样痛苦翻滚,两人只是一时爬不起来,身体却没有被冻得僵直,而顾淮修却猛然吐出一口血,身体摇晃了一下才站稳。
“二殿下”狂喜道:“小杂种只有那两下子,他不行了,快抓住他!要活的!”
剩下的魔卫显然也意识到风险减轻了,立刻挥舞着兵器一拥而上。
梧桐的动作终究还是慢了一拍,他也没有料到顾淮修就只有一招,他只来得及在众魔卫抓住顾淮修的同时,扯住一个魔卫的胳膊将他往外拽,却被那魔卫以为是同伴拉扯,用力一甩,直接将梧桐甩出了两尺远。
梧桐连忙爬起,那边顾淮修已经被魔卫门一顿胖揍,再被拉扯起来的时候,已经鼻青脸肿,两个人高马大的魔卫一边一个拽着他的胳膊,几乎能将顾淮修架起来,几个魔卫拦在面前,梧桐一时不知道怎样下手,只能在边上左移右挪干着急。
“二殿下”这回有恃无恐地走上前,照着顾淮修的脸狠狠甩了一耳光,打得顾淮修整个脸侧向一边,血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来,一边脸更肿了。
“后悔,啊,谁后悔,你说说谁后悔?”“二殿下”一边吼,一边一个接一个地扇耳光,每一下都是狠手。
梧桐见状气得不行,瞅个空档,冲上去照着“二殿下”如法炮制给了一巴掌,“二殿下”冷不防被打,更加来气了!他跳起来,拳头雨点般地砸向顾淮修,“你还在搞鬼,还有帮手,啊?出来呀,我看看是哪个吃了雄心豹子胆的在帮你!”
他连打了顾淮修数十下,对着大殿空旷处叫喊:“什么鬼怪都给我出来,老子见一个打一个!”
已经满脸鲜血的顾淮修微微抬起眼,看向梧桐,几乎难以察觉地摇了摇头,梧桐明白自己刚才的冲动反而更让他遭殃,只能按兵不动,急切之间,竟想不出什么法子解救。
就在这时,一只黑色的鸟儿从梁沿上直冲下来,对着“二殿下”就是一顿猛啄,竟是乌鸫!
“二殿下”先是猝不及防地一阵闪躲,等看清是一只鸟,破口大骂道:“我还当是什么鬼怪附体,原来就是一只破鸟!老子今天就把你煮了吃了!”当即伸手一挥,手上就多出了一根带刺的钢锏,钢锏抽动,带着风声直往乌鸫身上打去。
“乌鸫快跑!”顾淮修竭力喊道,先前他被打得头破血流都没有吭一声,这一下的喊声中却透出了极度的担忧。
那鸟儿却像有点道行,身形灵活,在空中高低切换,疾速转弯,几次都险险躲过了“二殿下”的击打,这反倒让他愈发暴怒,甚至丢下了顾淮修去追杀乌鸫。
梧桐顿时觉得自己竟然不如一只鸟,见“二殿下”跑开,他一下子冲到顾淮修面前,猛地抽出摁着他胳膊的魔卫的腰间佩刀,对着那魔卫的手臂就是一刀直砍下去。
一声凄厉的尖叫,那魔卫的胳膊生生从中切开,血流如注,断手连同小臂掉到地上。被砍断胳膊的魔卫捂着血淋淋的断臂不停叫喊,另一个也当场吓蒙不自觉松开了手,放开了顾淮修。
梧桐之前还从未砍过人,眼见断臂在眼前如开花一般鲜血四溅,吓得“咣当”一下扔下佩刀,懵立在当场。恍惚之间,手臂被顾淮修一扯,拉着他直往殿门外跑去。
脑袋“嗡嗡”之际,梧桐茫然地跟着顾淮修跑出大殿,黑暗中又在断壁残垣间奔跑了不知多久,最后被拉着钻入一片假山间,又七弯八拐,终于在一个三尺见方的石洞内,顾淮修停下来,放开了梧桐的手。
两人都有点气力不济,各自靠在石洞的墙壁上喘气,顾淮修随即从衣兜里掏出火折子点燃,插在石头缝里。举起胳膊,拿袖子擦了一下脸上的血污。梧桐注意到,顾淮修先前还肿胀的脸已经消退了不少,脸上的血污一擦,先前被打的伤口也几近还原了。
早就听闻魔修体质非凡,修复极快,顾淮修小小年纪都能恢复得如此神速,不禁令梧桐暗暗咋舌。
他转头望向洞口,看着被竹枝蒿草很好掩饰的洞口道:“他们应该不会追到这里吧。”
顾淮修却没有回应他,反问道:“你是人是鬼?”
梧桐一愣,刚想说“我当然是人”,可是如何解释他其实出生在十多年后,以及为何其他人包括那个影子都看不见他呢。
说实在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此时此地,能不能算“人”。
他只好说:“我只知道,我不是鬼。”
“那你跟他一样,是精魂?”顾淮修又问。
“精魂,你说那个半透明的影子啊?”梧桐道,“不,我也不是精魂……总之,我也不记得是怎么来到这里,以及为什么来到这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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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顾淮修目光锐利地看过来,梧桐不知怎的有点心虚,轻声道:“你这小孩,我真的没骗你,真的是不记得。”
“有隐疾,是魔尊派来的新的管事。”顾淮修慢悠悠说道。
梧桐陪笑道:“那……那是假的,不就话赶话嘛,你看刚才我不就是站你这边的,给那个什么‘二殿下’狠狠的教训。”
顾淮修挑了挑眉,不知怎的,梧桐脑中又闪过成年后的顾淮修挑眉的样子,还真是如出一辙。
梧桐忽然像想起了什么,有点担心地问:“那鸟,乌鸫,不知道跑出来没有?”
“它很聪明,不会被抓到。”顾淮修淡淡道。
梧桐想到那鸟儿对着自己拉屎,轻笑道:“是,可是也很小心眼。”
顾淮修嘴角微微扬起,大概是想起乌鸫恶心人的情形。
“对啊,乌鸫也可以看到我,还有你,为何只有你俩能看到我,甚至那精魂也看不到我……而那个精魂,我猜除了你,别人也看不到他是吧。”
顾淮修点点头。
“这又是为什么呢,真的好费解。”梧桐道。
顾淮修又摇摇头。
“那个精魂,他是谁呀?你为何说他阴魂不散。”梧桐好奇地问。
“他说他叫勾卿,已经死了,但事情未了,故而在死前以毕生功力凝结精魂,以期待能够还愿。”
“还什么愿?”
“不知道,他就只提过这些,所以他到底是何人,我也不知。”
梧桐在脑中搜索了一遍,隐隐觉得勾卿这个名字在哪里听过,但再想就全无印象了。
而他所知无论仙门魔族,都没有一个叫做勾卿的人,想了半天毫无头绪只好放弃:“勾卿这个名字我也没听过。”
梧桐又问:“那他如果要还愿,去还便是了,为何找上你,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顾淮修却转开话题:“你对我问东问西,却还没告诉我你又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见梧桐露出犹豫之色,顾淮修冷笑一声道:“你不会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吧。”
梧桐眉头一扬:“当然没有。”继而莞尔一笑,伸出手:“我叫梧桐,很高兴认识你,顾淮修。”
顾淮修并未伸手,只是盯着梧桐,似乎等着他说下去。
梧桐笑了,走过去道:“不要这么小气嘛。”拉起顾淮修的一只手,放在自己手中握了一下放回去,这才说:“虽然你娘亲告诫你不要相信别人,但我保证绝无害你之心。”说完,还在顾淮修的脑袋上揉了揉。
趁顾淮修恼羞之前梧桐便收回手接着说:“说起来有点离奇,我是南烟姬家的小儿子,但十几年后才会出生。”
见顾淮修皱起了眉,梧桐无奈笑道:“我知道这话听起来难以置信,但事实就是如此,别人看不见我,也看不见那个精魂,但你偏偏都能看见,这本身不也十分离奇无从解释吗?”
21. 第21章
这话果然起了效果,顾淮修眉头舒展开来,但随即又皱起:“南烟姬家,是魔族一支吗?”
“不是,”梧桐笑道,“是仙门最大的宗族世家。”
顾淮修面色沉了下来:“仙门皆是虚假伪善,始乱终弃之辈,你既来自仙门,我便跟你没什么好说的……你走吧。”
“嘿,你这小孩,怎么说翻脸就翻脸!”梧桐嚷道。
“别叫我小孩。”
“一个人的善恶,怎能简单地以派别划分,”梧桐开始循循善诱,“仙门也有品行不端的人,魔族也有光明磊落之人,比如我就是个好人,再比如那’二殿下’,你能说他不是恶人?”
顾淮修瞥了梧桐一眼,没有作声。
“还有你刚刚说什么‘始乱终弃’,你是从你娘亲那听到的吧。”梧桐小心地问。
顾淮修抬起眼,眼中明显地露出“你怎么知道”的惊讶。
“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吗?”
见顾淮修眼中的茫然之色,梧桐道:“也是,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唔……那你娘亲可有提过你身世?啊啊,如果你不想说,就当我没问!”
顾淮修沉默了半晌,仿佛陷入回忆,脸上露出与他年纪不相称的伤感凄凉。
他又看了梧桐良久,终于开口道:“那还是我很小的时候,娘亲总在晚上抱着我,说些我听不懂的话,说那个人是个了不得的人物,总有一天,那个人会来接我们,可说着说着她就开始流泪……再后来她病了,有时清醒,有时胡言乱语,她也不再提那个人了,说仙门之人绝不可相信,要我一定记住她的话。”
“那个人叫什么?”梧桐柔声问。
顾淮修摇摇头:“不知道。我要是问,娘亲就很生气。娘亲有时说我没有父亲,有时又说我是捡来的,后来她病得很重,昏睡中她一直说着动摇,我也不知道什么动摇了。”
动摇。
洞瑶?
梧桐心中一凛,难道说的是洞瑶仙尊!难道顾淮修竟然是仙门宗主和魔族公主的孩子,这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但其实一想反倒能说通,而这也解释了孩子的父亲为何不能为外人道。他正想告诉顾淮修自己的发现,可按照现在的情势,仙魔之战结束,魔尊已死,洞瑶仙尊此时也灯枯油尽,身消神灭,不然又怎会有仙盟大典。
同时洞瑶仙尊又是打败了魔族的仙门领袖,且显然对他们母子有未尽职责,若是这样直白地告诉他,顾淮修能否接受,对他的影响是好是坏还未可知,想了想,梧桐决定先不说。
“你从小一直被关在那个落英殿吗?对外面发生的人和事都知晓吗?”梧桐问。
顾淮修点点头,又摇摇头:“不知道。我从出生就在落英殿,之前有娘亲,后来就我一个人,魔尊在周围布下了结界,不让我们离开。”
他神色黯淡道:“我是一个不祥之人,我的出身是魔族之耻,大家都讨厌我,除了娘亲,没有人愿意多看我一眼,跟我多说一句话。娘亲走了后,他们就更厌恶我,叫我小杂种,说我该跟我的娘亲一块去死。很多时候,我也想去死,可我不甘心……”
他抬起头,眼眶中已经含满泪水:“我真的该去死吗?”
“谁说的!”梧桐愤然:“不要听那些人胡说,你又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该死,每个人出生又不是自己能选择的,你的娘亲虽然不幸,但那也不是你造成的,又怎么能把账算到你的头上!”
“那,那为什么上天让我来到这个世上,又让我过的这么苦?”仿佛多年压抑的委屈在这一刻终于豁开了一个口子,顾淮修抽泣起来,脸上不复梧桐一直看到的倔强,而是一个孩子真正的委屈和难受。
“过的这么苦”的字眼从一个孩子口中说出,让梧桐不仅心生怜惜,他拉住顾淮修的手,替他擦去眼泪,一字一顿地告诉他:“我们或许不能决定出身,但我们可以决定自己将来要走什么路,那些人厌弃你,欺负你,不喜欢你,要你去死,你偏不如他们愿,偏要活得好好的。记住顾淮修,命虽然是爹妈给的,但命运却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
顾淮修缓缓地抬头,眼神由迷惘变得坚定:“梧桐,你是除了娘亲,第一个不厌弃我的人。”
梧桐揉揉他的脑袋,温柔笑道:“我喜欢你还来不及,怎么会厌弃你。”
“真的吗?”顾淮修眼中光芒一闪。
“当然,如果你自立自强,不屈从命运的摆布,我就更喜欢你,也会更欣赏你。”
顾淮修重重点头,眼睛更亮了。
梧桐大大松了一口气,他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能洋洋洒洒一口气说出这么多大道理,不过还好,顾淮修这小魔头没有偏激愤世,还能对他这个认识不到一天的陌生人敞开心扉。
想到陌生人,梧桐忽然觉得哪里不对,脑中似乎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不是的,他与顾淮修不是陌生人,甚至是非常亲近的人。
他到底跟成年后的顾淮修有什么牵连,还有他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梧桐的脑袋又开始痛起来,只好不想。
顾淮修将来会成为新一任魔尊!梧桐突然又想到,若他成为魔尊之后,因为母亲的缘故而对仙门生出仇隙,那岂不是对仙门,对修真界极大的不利,想到这一点,梧桐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轻咳两声,试探地问:“顾淮修,如今魔尊死了,魔族似乎也不能容你,你后面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顾淮修黯然地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他忽然抬头:“他们都说我是野种,我再也不会信他们的话,而且我也不是野种。我想去找那个人,问问他为何一直不出现。”
啊?梧桐心中一惊,想要说你找不到了,可又从何说起呢。
“不如这样,”梧桐忽然有了主意,“我带你去南烟姬家,去找……找我母亲,你就说……说……对,就说是她的一个至亲之人让你去的,但你先不要提自己的身份,姬家是仙门世家,我母亲最是温柔良善,她一定会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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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你好好照顾你的。”
梧桐越说越带劲,仿佛找到了万全之策,顾淮修若到姬家,那他的日子一定会比这里好得多,他有一半的仙门血统,说不定还可以到天宸宗,琉灵宫等大宗门去修行。
顾淮修先是眼睛一亮,但在听到梧桐说隐藏身份的时候,眼中的光又暗了下去:“是因为我是魔族吗?”他的声音带着不悦。
“不,不是的。”梧桐连忙摆手道:“可能是我想复杂了,但是人都会有先入为主的世俗偏见,所以……”一时之间,他竟然不知如何向还是小孩的顾淮修解释那些约定成俗的道理。
“不用了,我不要再遮遮掩掩地过活。”顾淮修决然道:“我要让顾淮修这三个字,堂堂正正地立在世间。”
纤瘦的身体里迸发出的豪迈之气,让梧桐也不由得暗暗赞叹,难怪他会成为下一代魔尊,原来打小就不信邪。
“那你打算去哪里找……那个人?”梧桐见顾淮修心意坚决也就不强求,他虽然认识小顾淮修还不到一天的时间,却与他一起面对过生死,对这个小孩生出同情、怜惜、欣赏、佩服等等许多的感受,心中已经不自觉地想要关心他,给他一些温暖和……引导?
确实,如果顾淮修注定会成为魔尊,那他也希望他是一个好魔尊。
“不知道。”顾淮修摇摇头,这一次他的确是迷茫了。
“我陪你!”梧桐脱口而出,想着此时的自己其实也不适合去姬家,这会儿姬家还没有他呢。总归也无处去,倒不如与顾淮修一同前行,顺便也可以探寻回到原来世界的法子。
“真的?”顾淮修瞬间抬头,第一次让梧桐感觉他脸上有小孩子的稚气天真和发自内心的欣悦。
“嗯。”梧桐点点头,“那事不宜迟,趁还没有被发现,我们赶紧走。”
顾淮修立刻直起身,抬脚欲走的时候顿住:“我得回落英殿一趟。”
“为何?”梧桐立刻说:“那‘二殿下’没找到你,必然派人守在殿外,你回去不是自投罗网!”
“我要去取娘亲的画像,还有……”顾淮修犹豫了一下,“还有一本册子。”
“什么册子?”母亲画像还可以理解,可一本册子值得拿性命去冒险?
梧桐直直看向顾淮修,却见他目光躲闪开,不由得心念一动,眯起眼说:“不会是那个‘二殿下’所说的什么秘笈吧,你真的拿了人家的东西?”
“什么人家的东西,那本册子本来就是存在落英殿里的。”顾淮修胀红了脸,显然对梧桐误解他十分委屈。
梧桐只怪自己嘴快,忙道:“我是无心一说的。”
说完上前摸了摸顾淮修的头:“你告诉我,你的魔功,是不是就是从册子上学到的?”
顾淮修慢慢点了点头,似想起什么,“那个勾卿,也是在册子出现后才出现的。”
梧桐勾起了好奇心,在顾淮修身边坐下,挽过他的肩膀:“怎么回事,你能跟我说说吗。”
22. 第22章
顾淮修对上梧桐的目光,梧桐鼓励地看着他,一瞬不瞬,顾淮修似有一阵出神,慢慢才转回头,低低地讲述起来:“娘亲病重之时,魔尊偶尔还来探望,会叫人送来好一点的餐食,娘亲过世后,魔尊再没有来过,送饭的人便也疏懒,有时候好几天都没有送吃的东西来,但落英殿的屏障并未解除,我也出不去……
有一次,三天都没有人送吃的来,到了第四天,我实在饿的不行,就在殿内外四处寻找能吃的东西。
落英殿后门,平日里都是封死了的,但那天不知为何,后门却是开着,我还看到了回廊和后殿。”
梧桐恍悟道:“所以你会问我是怎么进去的?原来那个地方平时并不能通行。”
“正是,我便走了进去,没有找到什么吃的,但在一个房间,也就是你进去的那间的桌上,我看到了那本册子。
我翻开那本册子,里边画着标注着各处穴位和经脉走向的人体图,我本以为那是一本医书,但我看着看着,就觉得身体里似乎有一股径流开始流动,饿的感觉也消失了。我很高兴,就一直看一直看,渐渐有一股力量仿佛要蹿出我的胸口,让我感觉要爆炸了一样。
我吓坏了,丢下册子就跑回了前殿。过了许久,我再回去,发现后殿的门又是封住的样子了。”
“那后来呢?”梧桐忍不住问道。
“后来很长时间,那门也没有再开过,也许是魔尊过问了一次,之后他们又开始每天送饭了。那次经历,似乎是一场幻觉。”
顾淮修抬起头,神思仿佛飘远,“可我知道那不是,每当我想起那些图和上面的经脉路径,我的体内就有力量不自觉地汇集,后来我逐渐能控制那些力量了,我发现自己好像有了一点功力……可如果控制不好,我就会全身发冷,像掉进了冰窟窿一样,一个晚上都抖个不停。有好几次,我以为我要死了。”
顾淮修说着,好像真的回到了那个时候,身体开始抖动起来,梧桐赶紧手臂使力,用力将他紧了紧,又轻拍数下,顾淮修才慢慢平静下来。
梧桐虽然自己没有修为法力,但也算家学渊博,尤其了解一些高阶的修炼之法,若无师长从旁指导,自行修炼的结果往往是进入歧途,轻则功力全废,重则经脉寸断爆体而亡。
所以但凡是世家宗门的弟子,即使有机会一窥无上功法秘笈,也不敢轻易修炼。也只有顾淮修这样从未接受过修炼启蒙的小孩,才会懵懂地上来就试。
也亏得他天赋异禀,没有在这样贸然的尝试中丧命,反倒自己挺了过来,还练出了一些成效,属实不易。
想到他幼小年纪就在那样荒凉冷寂的大殿中孤身一人承受痛苦折磨,梧桐不禁心头隐痛,他又用力地抱了抱顾淮修,下巴不自觉在他额头蹭了蹭。
而对这样的稍显亲昵的举动,顾淮修这一次似乎接受良好,没有再下意识的躲避,反倒颇为贪婪地往梧桐这边靠了靠,似乎想将这样温暖的时刻多维持一阵。
落英殿那样几乎荒芜废弃的宫殿里,怎么会出现修炼秘笈呢?梧桐心中存疑,想了想问道:“在你和你娘亲住进落英殿之前,那里曾有谁住过吗?”
“我也想过这个问题,”顾淮修道,“所以有一次宫女来送饭,我拿了我娘亲的一支凤钗给她,向她打听。”
小小年纪还有这一手,不简单啊,梧桐不禁半是讶异半是好笑地看向顾淮修。
对方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轻哼一声道:“我只不过看出了那些人的贪婪而已。”
他接着说:“起先她很惊慌,说这是魔王宫的禁忌不敢谈论,后来架不住诱惑,收了凤钗,反复告诫我不要说是她告诉我的。”
梧桐觉得颇为讽刺,轻笑一声,无耻贪婪的小人又有何资格要求他人为之守信。
顾淮修没管梧桐的反应,继续说:“她说那落英殿,包括周围一大片殿宇,曾是魔族数千年前一位尊者的居所,说那位尊者是魔族有史以来修为最高的一位,而魔族在他的领导下也一度极为强大。后来不知何故,在他如日中天的时候,却抛下魔族,离开了魔王宫,失踪了……”
“有这样的事?”梧桐惊诧道,在他所知修真界的通史中,还从未听闻过类似的记载。
“因为他的撒手不管,魔族的势力一落千丈,被仙门反扑损失惨重。在那之后,魔族就一蹶不振,之后就一直处于被仙门压制的状态,直到猎炀魔尊这一代。”
可仍然被洞瑶仙尊借助诛天珏的力量打压了,梧桐心想,只要这至尊圣物仍然为仙盟所掌控,魔族就不会有什么机会。梧桐不禁又想到,自己的父亲成为仙盟盟主的时候,顾淮修正在魔尊之位上,那时候的仙魔之间,该不会有什么冲突吧,自己亦当有责任避免仙魔之争再起。
“那位尊者至此也为魔族众人所唾弃,之后的魔尊更是另择居所,重修殿宇,这一片宫殿便渐渐荒芜,年久失修成了如今的样子。”
“所以,你说的那本册子,大概率是那位尊者留下的?”梧桐问。
“我也是这么想,”顾淮修道:“只可惜上面的功法我尚未练成,所以才叫二殿下那伙人嚣张至此。”
梧桐想到顾淮修在落英殿里强不过一招的魔功,颇有些担忧地问:“越是高深的功法,越是凶险万分……”
“我知道。”还没等梧桐说完,顾淮修就打断。
“你知道?”
“是。”顾淮修面容变得冷肃许多,“终于有一次,后殿的门又开了,我于是进去了,册子还在那里,我又往后翻看,那种熟悉的感觉便又开始了。”
梧桐静静地等他说下去。
“我突然变得特别兴奋,因为之前的功法我已经揣摩练习了好久,有的地方不得要领,但随着后面功法的进一步深入,我忽然明白了……可是很快同样的事情又发生了,这一次更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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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我直痛晕在了桌脚边,等我醒来时,就看到一个人坐在房间里。”
“就是那个精魂——勾卿?”梧桐瞪大了眼。
“是。”顾淮修说,“那会儿他还没有那么虚幻,看上去跟正常的人一样。”说到这,顾淮修抬眼望了一眼梧桐,说:“就像我第一眼看到你,并未意识到他不是人。”
梧桐讪笑一下,心想我一开始也不知道自己在他人眼中是什么。
顾淮修继续:“我自然是吓了一跳,但我还没有完全恢复,一时也跑不掉。”
“那他对你做了什么吗?”梧桐担心地问。
顾淮修牙齿紧咬了一下:“他跟我说那册子上是十分凶险的魔功心得,我不应该练的。我就问他册子是他的吗,他说不是,但是是他一个友人的。”
“他友人?”
“对,我又问他友人是不是那位抛弃了魔尊民众的魔尊,他却不答,却说他会一种心法,只要辅助练习,就可以避免魔功反噬之苦。”
梧桐摇摇头:“这事听来蹊跷,不可轻易相信。”
顾淮修佩服地看向梧桐:“我当时要是跟你一样想就好了。”
梧桐安慰:“你年纪小,从小环境闭塞,不知人心险恶是很正常的。”
“可你也没有多大,为何懂这许多?”顾淮修突然问。
“我?”梧桐指了指自己,笑道:“我十七快十八了,我跟你不一样,南烟城很大的,三教九流什么都有,我也不用修炼,所以小时候成日里就是在街坊闲混,遇到的人见到的事多了,自然就懂了。以后你走了不同地方有了各种经历,会比我懂得更多。”
顾淮修眼中露出憧憬之色,忽然又问:“为何你不用修炼,你不是仙门中人吗?”
“唔……”梧桐沉吟片刻,抬起头,笑容如阳光般温暖,“那我就跟你说实话,这回真的是我的隐秘,就连家里也只有父母至亲知晓。”
顾淮修看着梧桐的眼睛,郑重点头:“我相信。”
梧桐便将自己生来灵根封闭的事情告诉了他,顾淮修顿时露出遗憾的神色,梧桐笑道:“没有修为也不妨事,我父母兄长都修为高深,我从小就被他们保护的好好的,这十几年来不也好好的。”
顾淮修抿了抿唇:“以后,我会保护你。”
梧桐不禁笑出了声:“我谢谢你了,你忘记了,我算是有隐身术,别人都看不见我,又怎能伤害得了我……好了,我们扯远了,说回正题。”
顾淮修转回正题:“我不知有诈,轻信了勾卿,当时还对他十分感激,便依他所言修习心法,果然不到一个时辰便活动如常……但不久便陷入了五感全失的状态,目不能视,耳不能闻,鼻不能嗅,食不知味,触物难辨……那简直比死还要难受。”
那一段回想应是顾淮修极不愿触及的,他的情绪明显有些激动,牙齿咯咯作响,一时间难以继续说下去。
23. 第23章
“那勾卿,怎可如此阴险。”梧桐原本以为顾淮修前面所述的遭遇已经不堪忍受,谁知道还有更甚的,当即气愤填膺,将顾淮修掰过来面对自己,看到小孩的眼中已泛着晶莹,自己的眼睛也不由得红了。
“顾淮修,你放心,之后你不会再被任何人欺负,我保证。”梧桐斩钉截铁地对他说。
顾淮修大概是不想被梧桐看到自己软弱的样子,有些难为情,别过头去。梧桐心下了然,摸了摸他的头,没再多言。
平复下来后,顾淮修接着说:“也许是因为修为尚浅,对他所授心法运用的并不完全,我没有如他所愿死去,反而在十天后慢慢恢复了过来。”又是一声冷笑,“想要我死,我就偏偏不如他所愿。”
“可这精魂就在落英殿中,他想害你,防不胜防啊。”梧桐道。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精魂并不能对实物施加任何直接的伤害,甚至他都不能触碰到现实中的任何东西,所以只要我不再听他巧言,不上他的当,他便不能拿我怎么样。”
“那后来呢?”梧桐关切问。
“他见我最后竟然无事,自然是即吃惊又失望,哼,他不想让我修炼册子上的魔功,我偏要练,反正册子在我手上,我想什么时候练就什么时候练,他也只能干看着气得吹胡子瞪眼睛。”说到这里,顾淮修轻笑出声,露出孩子气的得意。
梧桐也笑了,看惯了顾淮修超乎年龄的沉稳寡言,倒不易想像出顾淮修调皮的样子。
“随着我法力的提升,他甚至都不能阻止我破开后殿的结界,所以后来无论他何时出现,我只当他是一团空气,任他说什么,我都不理。”
“王八念经,不听不听。”梧桐突然接上一句。
顾淮修一愣,随即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他既然已不能奈你何,为何又不离去,以至于让你觉得他阴魂不散。”
顾淮修轻叹一声:“还不是那本册子,他见不能阻止我修炼魔功,不知怎的又换了立场,说既然我修炼他友人的功法,他就要替他友人把关,不能让友人的心血所传非人。”
若从维护友人的角度来看,这勾卿的主张也说得过去,只是他竟然对一个孩子使那样阴险的手段,实属可恶!
“我瞧你前面所使功法,应当早已突破了筑基,为何却后继无力。”梧桐小心翼翼问,怕一个用词不当又伤了小孩的自尊心。
“筑基?我们魔族修炼不按仙门那一套,魔修有开灵、入魔、修罗、梵天四个境界,我已是开灵境,对付几个筑基修士都不成问题。”
梧桐“啧啧”两声,这孩子说起自己的本事来,倒是毫不谦虚。便笑着等他的后文。
“只是我每精进一点就会出现反噬,也不知是何缘故,所以直到现在,也还仍是开灵境,功力也不能持续。”顾淮修立时没了方才的气势。
“你还小,也不要操之过急,我自己虽无修为,但也读过一些功法经卷,若不介意,或者可以帮你看看,能否找出问题所在。”
“那当然好!”顾淮修毫不迟疑地回答。
这时,洞口的草叶发出一阵“簌簌”声响,两人都是一惊,同时朝外望去,等到“扑棱扑棱”的声音响起,顾淮修欣喜道:“是乌鸫!”伸出手臂,果然那只蓝嘴黑鸟便拍打着翅膀,落到他的手上。
乌鸫“啾啾”连叫了数声,顾淮修脸色微变:“他们寻过来了。”
梧桐无暇去问他如何还懂得鸟语,望向洞外道:“天快亮了,我们赶紧先离开这儿。”
乌鸫在前面带路,两人从洞中钻出,绕开了追击者的路线,从另一边离开了假山园林,重新回到前往落英殿的路上。
待接近殿门时,果然看到一队魔卫在门外来回梭巡,两人躲到路边的草丛中。
顾淮修欲起身,被梧桐摁住肩膀:“我去拿,你找个地方先藏好,半个时辰之后,让乌鸫过来带我去找你。”
见顾淮修脸露担忧,他拍拍他的脸颊:“放心,他们看不到我,更伤不到我,我肯定帮你取来……听话。”
梧桐又对乌鸫说:“小黑毛,你可要护好你的小主人,一会儿在后面碰头。”
乌鸫“啾”了一声,梧桐跳出草丛便往落英殿大门走去,回头一看,顾淮修和乌鸫探出了一点点头还朝他这边望,梧桐对他做了一个“赶紧离开”的手势,便头也不回地直奔那几个魔卫。
进入大殿的过程如预想一般的顺利,梧桐就在几个魔卫的“眼前”大摇大摆地穿过,他们没有一点察觉,这反倒让梧桐有了些“挑战”太过容易而失去了成就感的遗憾,他甚至一度想捉弄一下那些魔卫,但终归还是记得正事要紧,并未节外生枝,径直来到了大门前。
门上的锁自然已经去掉,推门就能进去,但梧桐自己不被看见,不代表他弄出的动静不被发现。见门框边上的石块有些松动,他灵机一动,抽出一块,朝着来路的方向使劲一抛。
“咚”的一声,砖头落地。
“谁!”魔卫门齐齐转身往声音的方向看,更有两个连忙跑过去检查,乘此空挡,梧桐将门推开一条缝,猫身钻了进去,又不失时机的将门掩上。
门外的魔卫们互相质问,管他呢,梧桐直接往后面奔去。
可绕过屏风,梧桐傻了眼,后门不但关得死死的,还被横七竖八地钉着长木条,这可怎么办?梧桐自己没有功法也不能一掌破开门,他身上也没有带任何兵器,然而就算是带了,这一块块的撬开也得不少时间,会不会惊动那些看守的魔卫还另说。
正着急间,之前因为声响而惊动的魔卫们大概是在外面搜寻未果,又纷纷跑进殿里查看异状,更有两个也绕过屏风,凑到了封死的门前,要不是梧桐躲得快,差点能被他们撞飞。
一个魔卫上下看了看钉在上面的木条,说:“要不要再加两根?这殿里内外都透着玄乎,莫非真的有鬼。”
梧桐顿时心头火气:搞半天这门是他们后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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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的。
另一个魔卫道:“什么鬼呀,这门据说从来就未开过,后面也是一堆破瓦砾而已。二殿下要加上封条简直多此一举,我看那小鬼早就跑远了,这里破破烂烂什么都没有,他还回来做什么。”
两个魔卫松懈下来,跟前面的人招呼了一声“没事”,两个人居然就靠着门,一个从衣服里摸出了几片烟叶,卷了卷,递给对方一个,两人一边嚼烟叶,一边唠起了闲话。
梧桐心中直叫苦:这两个家伙咋还赖在这里了呢。
“哎,想不到那小鬼竟然已达到开灵境,”一个魔卫道,“莫非他真得到了失传的秘笈?”
“说不准,那小鬼打小就没离开过落英殿,总不见得他的魔功是娘肚子里带来的吧,而且,你听说过没有,魔族历史上有一段不传世的秘闻,就与这落英殿有关。”
“我被提为魔宫侍卫不久,还真不知道,快说说。”
于是,前面那个魔卫便添油加醋地将魔王宫的那桩秘闻说了一遍,与顾淮修转述的宫女的话大差不差,另一个听完啧啧连声,眼中放出贪婪的目光,说:“咱哥俩怎么就没摊上这样的好事,若能得那秘笈瞧瞧,说不定能修为大增,当上魔卫营的这个。”他竖起了大拇指。
“瞧你那点出息,少说也得是个魔尊座下护法。”另一个道,“不过二殿下派我等掘地三尺,就差把这落英殿翻过来,也没有找到什么秘笈。”
“你傻呀,这么重要的东西,那小鬼肯定是随身带着呗……”
两人说了半天,就是不挪位置,这可把梧桐给急坏了。他正想着像昨天一样乘对方不备夺取兵器,忽然看横七竖八的木条间,出现了一个脑袋!
那脑袋半隐半现,正是昨日看到的精魂勾卿!
“喂!”梧桐朝那脑袋喊,可直到对方没有一点反应他才想起,这个精魂也是看不到听不到他的。
不管了,梧桐牙一咬就打算拼一下,就看到勾卿的整个身体从封住的门里出来,他走了两步,转身看那两个魔卫,站的位置刚好就在梧桐身旁,几乎是与梧桐肩并肩。
这一幕让梧桐觉得颇为滑稽,他侧头看了一眼勾卿,对方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猛地转头看向梧桐,把梧桐吓了一大跳。
不过看到他视线的落点在远处,梧桐提起的心才落下来。
勾卿停了一会儿,才把注意力重新放在两个魔卫身上,他轻轻哼了一声,忽然手一挥,梧桐的面前的场景立刻出现了变化。
眼前又是他昨日看到的情景:门开着,回廊和后殿历历在目。
一个魔卫张大了嘴,扯住另一个的袖子说:“老哥,你不是说门外都是破砖瓦砾吗,我不是眼花了吧,我看到,看到……”
“我也看到了。”
两个人诧异万分,对望一眼,一起小心翼翼地抬脚往里走,那精魂就悠闲地跟在他们身后。这变化虽出乎梧桐意料,但不啻于瞌睡送来枕头,梧桐心中一喜,立刻也跟了上去。
24. 第24章
那两人倒像做贼一样,勾头勾脑地从各个窗棱和门孔间往一间间屋子里瞧,直到挂着顾淮修母亲画像那间门外,两人不自觉地推门进去。走到画像前,立刻直勾勾看得不转眼。
勾卿跟着进去,还是在昨天那张椅子上坐下,翘起二郎腿,抄起了双臂,就像看猴一样看着两人的动作。
梧桐进了门,就往打开的门扇上一靠,正斜对着勾卿,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的动作表情,其他两个人做什么也一览无余。
这一次,梧桐才得空看清楚勾卿的长相。他一副十分不羁的样子,虽然一头银丝披散着,其实并不老,从面相看上去,顶多三十多岁,若没有下巴上同样银色的胡须,他可能还会显得年轻些。
这人底子在那儿,若拾掇得齐整些,定然容貌俊美气度不凡。梧桐越看越觉得勾卿此人莫名有一种宗师大家的风范。
忽然,梧桐注意到他宽袍上隐隐的纹饰,眼睛瞬间瞪大!
那是天宸宗的徽记纹饰!因为勾卿原本就半隐半现,之前梧桐压根没有注意到。
勾卿,他是天宸宗的人!
梧桐这一惊非同小可,虽然他记不得天宸宗宗史上是否有记载一个名叫勾卿的前辈,但身为世家弟子,又与几大宗门联系密切,各家的纹饰图案,梧桐万万不会认错。
或者他只是天宸宗某个名不见经传的弟子?可无论是什么身份,以一个魂魄的样子出现在魔王宫,又声称与魔族曾经的大人物是友人,这件事情本身就匪夷所思离奇古怪。
梧桐惊诧不已的时候,发现勾卿不知是感应出什么,视线频频往他站立的方向投来,难道他看见了自己?梧桐悄悄往边上挪了几步,看到勾卿并没有跟随他的动作移动视线,这才放下心来。
两个魔卫盯着画像许久,胆子似乎变大了些,往画像更靠近了一些,甚至伸手去摸。
“把你们的臭手拿开!”梧桐大喊,当然是谁都没有反应。
一个魔卫舔了舔唇,摩挲着画像上女子的衣裙,一副色眯眯的模样:“这就是传闻中的翦璎公主吗,这么美吗?真是美死了。”摸了衣裙,又往画像的脸上摸去。
梧桐的拳头硬了。
另一个稍微收敛一点,摸了一下就收回,还往四周瞧了瞧,拉回对方的手,“尊重些,死,死者为大,况且人家还是魔族公主,魔尊的妹妹。”
“魔尊!魔尊已经死了!”那个魔卫嚣张地喊道,“就算是魔族公主又怎么样,还不是一样贱,跟不知哪个野男人生了个野种。”他嘴里虽然这么说,但也许同伴话还是起了警示的作用,手没有再摸上去。
梧桐直听得火冒三丈,要不是勾卿还在场,自己这方目前情势不明,他真想找根棍子给那个不要脸的家伙当头一棒。
那个魔卫还不罢休,又说:“也不知道是哪个男人那么有福,能跟这么个美人快活。”声音里透着一股子猥琐。
梧桐看看勾卿,见他脸色阴沉得可怕,但仍是不动声色地瞧着两人,梧桐便也按捺住心头怒火,静观其变。
另一个魔卫扯了扯同伴说:“这里应当便是从前那位魔头的居所,咱哥俩走大运了,赶紧找找,说不定秘笈就藏在此处。”
那魔卫当即眼睛放光,丢开了画像,两人便四处查看翻找起来。梧桐也立刻上前,只要谁先找到秘笈,他就一把抢过来。
忽然,一个女子的声音在室内响起:“你们两个好大的胆子。”
声音柔和动听却又不乏威严,却是从画像上发出的,同时,一簇簇“咝咝”的电光在房内上空闪现,阵仗颇为震慑。
梧桐讶异之余,看到勾卿正慢慢转动掌心,一股隐隐的气流自他掌心源源不断地传到画像上,同时他的嘴唇一翕一合,原来竟是他在说话,经由画像上的人传出声音来。
两个魔卫自然目光便转到了画上,那个胆小的魔卫当即吓得“扑通”跪倒,磕头如捣蒜,“公主殿下,小的们一时莽撞,冲撞了公主殿下,望殿下恕罪!”说着使劲扯同伴的裤脚,另一个魔卫也有点被这阵势吓到,赶紧跟着跪下,一时不敢动弹。
一簇电光正好在梧桐眼前闪过,梧桐觉得那光很是奇怪,伸手去触碰,结果什么也没有摸到,那电光看似打到手上,实际毫无用处!
梧桐不禁又好气又好笑,这个精魄,原来竟然只是一个花架子。
勾卿又沉声道:“我赐你二人窥探天机,实属看到你们是可造之材,谁知竟口出秽言,看来你们是想找死。”
话音落下时,屋内电光大盛,仿佛一簇簇雷电之箭,眼看就要将两人射成刺猬。两个人吓得抱紧脑袋趴到地上,一簇电光不偏不倚地正中那猥琐魔卫的额头,吓得他尖叫起来,乱喊一气:“神仙,殿下,公主饶命!”
待那电光消去,吓呆了的魔卫这才抬起头,伸手往脑门上一摸,没有看到想象中的满手鲜血,他又摸了一下,扭了扭脖子,呆了一会儿,忽然狞笑道:“假的!假的!这闪电是假的,没有什么神仙!”说完一骨碌爬起来。
朝着画像啐了一口,他狂叫道:“死三八、臭婊子,少在这里装神弄鬼,快给老子滚出来!”
他起身的时候,梧桐就觉得不妙,此时听他满口喷粪,于是再也忍无可忍,眼角瞥见画像前香案上插的燃尽的香棍,飞身上前,抽出一根,转身干净利落地刺进了那魔卫的一只眼!
魔卫惨叫一声,当即捂住眼睛,痛得在地下打滚。在另一魔卫看来,就是那跟棍子自己飞起刺瞎了同伴的眼!他显然被这一变故吓傻了,呆呆地站在边上,浑身如筛糠一样颤抖。
梧桐收回手,将血淋漓的香棍扔到地上,抬头的瞬间,看到勾卿正难以置信看向自己这边,一瞬间梧桐不能确实是否是自己已经显形被对方看到。
但勾卿很快转过头,声音再次从画像上传来:“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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吓呆的魔卫楞了楞:“啊?”
“杀了他!”声音变得不容置疑,“否则死的就是你。”
那魔卫慌乱的眼神渐渐变得凶狠,他抖抖索索地抽出腰间佩刀,对仍在翻滚的同伴说:“老弟,莫要怪我,谁叫你出言不逊,得罪了公主殿下!”说完一刀砍了下去。
梧桐心想反正已经暴露,这两个人都不是好东西,他所剩时间已经不多,赶紧办自己的事情,当即顺手抄起身边的一把椅子,对着那个刚刚收了刀的魔卫当头一砸。
那魔卫哼都没有哼一声,直挺挺地倒下,昏了过去。
勾卿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忽然呵呵地连笑数声,举起双手鼓起掌来。
“拿着诛天珏的朋友,咱们又会面了。”他朝向梧桐的方向道,视线的焦点却没有落在梧桐身上,这让梧桐肯定,他并没有真正看见自己。
“什么诛天珏,你是天宸宗的弟子吗?”梧桐问道。
对方没有回应,梧桐拍了一下脑袋,又忘记他并听不见自己说话。
扫视了一下屋内,看到一侧书桌上的纸笔,梧桐心念一动,走到桌边坐下,拿笔蘸墨,将刚才的问话在纸上写了一遍。
在勾卿视线中,便是笔自行在纸上游走,呈现出一个个的字来。
他颇感奇特地扬了扬眉,笔悬在空中时,他自然已经看到了梧桐的问题。
“天宸宗,”他嘴角微弯,“阁下既持有诛天珏,又能隐身不见,敢问是否当今仙盟高人?”
怎么还问我诛天珏啊,梧桐苦笑了一下,继续提笔。
于是,一魂一不知道什么以口述笔录的方式,开始了对话。
“敢问前辈是天宸宗何时之弟子,为何总提到诛天珏,诛天珏乃仙盟圣物,我只是南烟姬家的一个后生小辈,怎会持有诛天珏。”
勾卿眉头微皱,报出了一个年份。
梧桐掰着指头算了一下,不禁大吃一惊,这个勾卿所处的时代,足足在三千年前!而那时的天宸宗,也正是前所未有的最辉煌的时候,当时的宗主,同时也是仙盟的盟主玉泉仙尊修为已至大乘,可谓修真界第一人!
“前辈竟是玉泉仙尊时代的人!”梧桐惊叹道。
勾卿笑了笑:“玉泉正是鄙人。”
这一句说得轻描淡写,直接将梧桐整不会了,他忽然想到,传说中玉泉仙尊虽可进阶飞升,但他却没有选择,而且任宗主位不久就隐退了,此后就再无记载。居然,就是面前这位勾卿前辈!
他呆呆地看着勾卿,心中顿起万分崇敬之情。那只毛笔久久停在空中,仿佛卡住了一般。
勾卿仿佛看到了梧桐的反应,笑着说道:“阁下不必惊讶,我也不过是天宸宗的一个弃徒,本也不该留下任何印记。”
笔终于继续动了。
“既是仙门前辈,为何要对一个小孩子痛下杀手?”梧桐提出了他的疑问。
25. 第25章
“你是说顾淮修?我起初观他并非纯魔之躯,压根不适合我友人的魔功心法,事实上,他可能更适合我天宸宗的仙门功法,所以我其实是想帮他,去除身体内魔功的积毒,再传授他仙门修炼之法。”
他竟然看出顾淮修的半魔半仙的血统,果然不是一般人,梧桐心想,提笔写道:“可你就没想到可能会要了他的命?”
“若他因此送了命,那也是天意,更是我友人冥冥之中的意思。”
这就有点蛮横无理了,梧桐心想,又写:“你想教他,可他并不一定愿意跟你学啊。再说,你跟他非亲非故,为何要教他。”
“不瞒阁下,我其实也存有私心,我想让他修为有成之后,去帮我达成一个心愿。只是确如你所言,他并不想拜我为师。”
“你的什么心愿这么重要,就不能换一个人去帮你实现。”
“说起来,我以此精魂之体游荡在这浑噩世间也不知道有多久了,我感觉就连这个精魂之体也维持不了很久,所以这孩子大概是唯一能依托的……至于心愿,那就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了。”
梧桐估摸了一下,自己现在没有时间也并无兴趣听他的心愿故事,便问:“那个册子上的魔功心法,他为何练不得?”
“我友人之法,其实是基于诛天珏的力量,他并无此物的辅助,势必越练越会深入歧途。”
“你又提到诛天珏,诛天珏是仙盟圣物,历来只有仙盟盟主持有,可你的友人是魔族的人,又怎么可能拥有诛天珏。”
勾卿的目光忽然变得飘忽,脸上呈现出迷茫、后悔又遗憾之色:“我倒是希望他从未持有诛天珏,更希望诛天珏从未出现在我和他的生命中。”说完,他长长叹了一口气。
“前辈似与诛天珏渊源颇深?”
“实不相瞒,诛天珏曾经为我所有,而我也曾经获得了诛天之力,达到仙门修为的至臻境界,或者说,只要我愿意,立地飞升也并非难事。”
飞升成仙,这是多少修炼之人的毕生所求,古往今来又有几人能飞升,此刻却被眼前这个不修边幅的精魂说得如此轻巧随意,联系到他如今的毫无战力,梧桐断定他是牛头朝天,往大了吹。
“那前辈放弃飞升,也是因为心愿未了?”梧桐这一问其实有点戏谑之意,只是对方只轻笑一声,并未继续就这个话题说下去。
他转向笔的方向:“阁下既如此关心这孩子,我便告诉你,他若无人从旁提点,只随性练下去,反噬会一次比一次厉害,最终必然会令他失去心智,变成废人。”
梧桐吃了一惊,“既如此,你当继续竭力阻止他修习魔功,可你之后并不阻止,那又是为何?”
勾卿露出了颇为宽慰的笑意:“因为我准备从旁指点啊,只是这小子有点不听劝。不过,我倒是没有想到,这孩子的确有天赋,居然一次次扛过来,但这一次扛过不代表下一次,最后终有扛不住的时候。”
勾卿接着说,“若你真关心他,不妨告知他,我其实并无歹意,接受我的指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我会斟酌考虑。”
勾卿又往梧桐的方向凝视了许久:“我倒是好奇,阁下自称是南烟姬家人,却不是此间真实的人,阁下是以什么形态存在于此?”
这倒是把梧桐问住了,他于是也不隐瞒,告诉了勾卿自己的身份以及其实是二十年后才出生的人,穿回到了自己出生前的时代。
勾卿越听越是震惊,大概是没有想到,这以纸笔与他交流的隐形人其实只是个少年。听到最后,他眉头深锁,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难以辨析的事情,以致于梧桐也微微紧张起来,好像前面有什么不可预知的凶险的事情在等着一样。
停顿了足够久的时间,勾卿的眉头忽然一展,目光炯炯地看着对面:“梧桐小友,诛天珏曾与我合为一体,所以我的感觉不会错,诛天珏此时就在你身上。”
“勾卿前辈,真的没有,说实在的,我来到这里之前,仙盟正要举行大会,到那个时候,诛天珏才会从天宸宗转移到我父亲手上,我甚至都没有见过诛天珏,又怎么可能拥有呢。”
勾卿沉吟,“那你还记得是如何来的吗?”
“一点都记不起来。”梧桐只一回想,脑中就嗡嗡开始发疼。
勾卿目光深远,渐渐面容变得严肃,定定看着梧桐的方向,眼中悲悯之色渐浓,梧桐真有被他盯着看的感觉,寒毛都立了起来。
最后,勾卿深深叹了一口气:“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你进入了天宸宗地下宗陵里的净化法阵,现在的你,只是被净化法阵投射入这个时空的神魂,而你的本体,仍在法阵中。”
他微微闭了闭眼:“这也说明为何我能感觉到诛天珏你却不知,也亏得这诛天珏,才能让你维持到现在神魂未散。”
这一下梧桐是彻底懵了:“什么地下宗陵,什么净化法阵,我都还没有进入天宸宗啊,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勾卿无奈道:“这便是净化法阵的诡异之处了,为何别人包括我都看不见你,因为你的本体并不在此地,净化法阵乃为死人所设,作用于逝者神魄,原本就会令你忘记和放弃许多记忆。”
“你意思是说,在我到达青绿城后,其实还发生了别的事情,而我却完全想不起来?还有,我已经死了?”梧桐万分震惊。
“是不是如此我无法判断,有诛天珏护身,你并没有死,唯一能肯定的是,诛天珏此时就在你身上,只是不知为何,你并未开启诛天之力,修为也稀松平常……还有一事不通。”
“何事?”
“为何净化法阵将你带到了顾淮修的小时候,照说不应如此,法阵只会与你自身有关,”他的眼睛猛然瞪大,“难道……”
“怎么了?”
勾卿眼中忽然生出了一股深深的绝望,仿佛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情景,连梧桐都不禁一哆嗦。赶紧提笔写道:“勾卿前辈,你可还好。”
勾卿闭眼,半天才睁开,眼中露出急切:“孩子,听我说,我很想救你,可除非你能发挥诛天珏的力量,否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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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没有办法。”
他接着说:“原本我以为只是时间问题,但现在看来,事情并非如此。”
梧桐心中更加慌乱:“前辈你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诛天珏把你与顾淮修连结在了一起。孩子,你既然熟知仙盟历史,总该知道诛天珏的诅咒之说吧。”
“凡得到诛天珏力量的,必承受其厄运。”梧桐马上回应,“因而后来诸位仙盟盟主,大多将诛天珏供奉神台,而不会佩戴,这样也就不会动用其力量。”
“竟然已经忌惮至此?”勾卿顿了顿,发出几声苍凉感慨,“厄运,厄运,一人承受便是,为何又要牵扯他人,诛天珏,到底是圣物还是邪物?”
圣物和邪物?梧桐感觉似乎听过这话,但勾卿的状态令他更加不安,“前辈,到底怎么回事?”他飞笔疾书。
“若诛天珏只涉一人,戴其冠者承其重,自是无话可说,但若牵扯两人,则必会一人受其利,另一人遭其害。”
梧桐忽然有所悟:“前辈是说,诛天珏影响了我和顾淮修二人,顾淮修会受其利,我则遭其害?”
勾卿眼中露出怜惜,慢慢说:“种种迹象表明,正是如此。”他忽而又转悲为喜:“这么说,他竟成了?”他伸手往前,似乎想抓住梧桐:“梧桐小友,你来之前的世界里,顾淮修怎么样?”
顾淮修?梧桐脑中浮现了成年后的顾淮修,“他是魔尊。”梧桐写道。
猛然间,梧桐串起了散乱的思绪:他记忆中从未见过顾淮修,但为何对成年后顾淮修的样子如此熟悉,而且他为何如此肯定顾淮修就是魔尊,但又想不起来从何处听闻或知道的。
原本他对勾卿的断言还有存疑,此时则完全相信,那就是事实,原来他的本体仍在他自己的世界,神魂则被净化法阵拖来此地,在他自己的世界里,他和顾淮修定然是相熟的,而且不是一般的熟悉。
对面,勾卿看到那几个字,颤抖着伸手拿起那张纸,激动不已,仿佛多年囚徒蒙受了大赦,竟然老泪纵横:“他做到了,他真的做到了。”
看到这位仙门前辈如此真情流露,梧桐也不禁动容,一时不知道是该为前辈心愿得偿感到高兴,还是为自己遭受厄运感到悲哀。
渐渐平静下来的勾卿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慌忙擦了擦泪,拱手道:“梧桐小友,让你见笑了,老家伙一时忘形,竟置你的苦难于不顾。”
“无妨。”
“由此便更能肯定我的推断,即便有我的从旁指点,若不借助诛天珏,那小子也活不过二十岁,所以他真的如我所想,取得了诛天珏,练就了赋神册上的功法。可是……”他抬起头,朝向梧桐的方向:“就苦了你了孩子,你为此……唉。”他遗憾地叹了口气。
所以,这便是自己的使命,一切都是冥冥之中的安排?梧桐心里问道,所以他会面对小顾淮修自然而然地感到亲切,会对他生出怜惜,会为了他奋不顾身,所有的这一切,便是为了助力那个孤苦、倔强的孩子。
26. 第26章
梧桐又问自己,这些是自己心甘情愿的吗,是自己乐见其成,甚至是自己付出生命也愿意换来的吗?
说实话,他回答不上来,他的一生很短,还有许许多多的风景想看,有不少的事情想去做,但若如勾卿所言,他的生命终结于此,却换来一个孩子脱离苦海甚至成长为一代骄子,他也觉得没有什么遗憾。
是的,他的潜意识里就是能够确定,顾淮修成为魔尊,也必定会是一个好魔尊,一个为仙魔两界带来福祉的魔尊。
不过也有可能是,他已身入死局,连勾卿这样的前辈大拿都无力回天,他就算哭嚎哀愤,怨天尤人,又有什么用呢。在没有其他的选择的时候,为什么不平静地接受这个结果呢。
总不过是一死,为何不让自己死得潇洒一点呢。
想到此,梧桐从原本的慌乱无措渐渐转为平静,他拉过一张纸写道:“我还有多少时间?”
勾卿沉重地摇摇头,“活人入法阵,即刻灰飞烟灭,你虽有诛天珏的护持,但说不准是几天后,几个时辰抑或是下一刻。”
梧桐惨然一笑,提笔写道:“死又如何,至少,我与他,终能成就一人。”
勾卿怔怔看着这几个字,忽然放声大笑,击节而起:“好!梧桐小友,我虽不能见你真颜,但你这般洒脱豪迈很对我的胃口!可惜没有酒,不然我定与你浮一大白!”
梧桐心想,既然时间不多,那就专注于眼前之事,估算下来,与顾淮修约定的时间也快到了,他快速地在纸上写明了自己原本的来意。
“你居然是来替他取赋神册的,早知道,我便不用煞费心思假手这两人了。昨日见那小子逃走,以为他回不来,还打算借他人之手将册子给他拿去。”勾卿边说边摇头苦笑。
原来这册子叫赋神册,梧桐心道,想不到勾卿跟自己的意图竟然是一样的,只是他也未免对自己的虚张声势太过自信了些,那些贪婪虎狼之辈,拿到册子怎会轻易便交给顾淮修?
不过也算阴差阳错,不然此刻他或许还在门外徘徊。
不再耽搁,他先将墙上的画像取了下来,卷成一卷,然后就听到勾卿说:“赋神册在书桌上。”
梧桐诧异,他方才坐在桌边写了许多字,不曾见过什么册子啊。再一抬眼,就见那原本厚厚的一沓空白纸忽然变薄了许多,走近一看,不正是一本册子!
梧桐不由得笑了,原来这精魂动不了这世界的具体的物件,却是可以制造障眼法来蒙蔽人们的眼睛,赋神册如是,这一排后殿也如是。
将画卷和册子合在一起,装进卷筒背到身后,梧桐起身欲走,忽然想到这卷筒凭空移动总归会招致怀疑,当即回身,踢了那昏死的魔卫一脚,手脚并用变他的衣裤盔甲扒了下来,等穿上时,那一套装扮虽然不太合身,但梧桐的身形轮廓倒是勾显出来。
梧桐转身朝向勾卿,见对方正微笑地看着自己,这次无论是视线还是焦点,都准确地落在自己脸上。
“我想象你定是一位英俊少年。”勾卿道。
梧桐也笑了,张开双臂大步走向勾卿,准备给他来个友好的告别,对方随即也张开怀抱迎接,可下一刻,梧桐径直穿过了精魂虚幻的身体。
转过身,两人一齐笑起来,笑着笑着,梧桐只觉得有湿润的东西滑过脸颊。
勾卿主动再走上来,伸手在梧桐肩头拟拍了拍,虽无实际的触感,但梧桐觉得似有风掠过。
手心忽有一点冰冰凉凉的感觉,梧桐低头一看,是一朵极为精美的冰晶雪花,显然是手工雕琢,六边形的花瓣每一瓣又有纤毫毕现的雕刻,仿佛蕴藏着千变万化。
“这是我和他闲暇时,用万年不化的极寒之冰刻出的小玩意,可惜只剩几个了,也无其他东西相赠,权当认识一场。”
梧桐猜测勾卿口中的他便是他的友人,此物应当是十分珍惜的,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走吧。”勾卿说。
梧桐点点头,将雪花收好,不再彷徨,转身往外走。
跨出后殿大门时,听到勾卿在后面喊:“告诉那小鬼,躲我是躲不掉的。”
梧桐背对着勾卿挥挥手,径直走回了大殿。
殿内几个魔卫正倚靠着柱子打盹,梧桐扫了眼门外,巡视的那几个也是无精打采,他拉低了头盔,以袖子遮住虚无脸庞尽量脚步放轻地往外走。
刚到殿门口,身后传来一个魔卫声音:“哥们,你那烟叶还有吗?哟,背着个啥玩意?”
梧桐镇定自若,伸手进外套,果然掏出了一袋烟叶,他往后一扔,趁着后面魔卫接住的空档,他一个蹿步,就跨出了大门。
几个巡视的魔卫瞧见了他的身影,起先并未起疑,直到几个魔卫从殿里跑出来,指着他大喊:“抓住他!”
梧桐立刻拔腿就跑。
幸亏这落英殿破落荒废,杂草丛生,没跑几步,梧桐就看到道边的一堆乱石以及半人高的蒿草,他想也没想,一个翻滚,就没入了草丛中。
身体尚未落地,他便用力扯开了衣服搭扣,等到连滚几下,他已经将衣服脱下,卷筒远远扔到一垛矮石墙后头,再没有了显形的累赘,他便好整以暇地拍拍手站了起来。
一帮魔卫也已赶到,望着散落地上的盔甲外套目瞪口呆。浑然不觉梧桐就站在边上看着他们。
不耐烦地听了一会儿他们的大惊小怪的叫嚷,梧桐便转身朝墙垛后走去,拾起卷筒,优哉游哉地朝着没人的方向前行。
走到一个略空旷的地方,梧桐轻轻吹了一声口哨,直到耳畔传来羽翅扑棱的声音,梧桐嘴角微勾,学着顾淮修伸出手腕,那只黑毛的鸟果然出现,但它并未落下来,圆眼珠子瞥了一眼梧桐,发出一声不屑的“啾”,就振翅往前面飞去。
梧桐自嘲一笑,背起卷筒跟在乌鸫的后面,乌鸫鸟飞的很快,但梧桐并不慌张,一边走一边注意观察周围的动静。乌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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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梧桐没有跟上来,停在路边的一颗枝桠上,不耐烦地催促“啾啾啾”。
“知道了!”梧桐笑道。
继续迈步,突然脚筋一抽,他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倒。梧桐不知怎的,心头悸动了一下,他撑着站起,但脚筋又抽了一下,这次是两只脚,梧桐“扑通”一下双腿跪了下去。
梧桐慌乱中双臂撑地,但一阵碎裂感袭来,手腕的筋骨也好像齐齐断了,梧桐整个人扑倒在地。
意外发生只在一瞬,梧桐心头一震:难道时候到了?
仿佛被一团强大的吸力牵引,梧桐只觉得自己整个人被卷进了一个看不到边界的虚空中,眼前光怪离陆,有无数的画面不停涌现又收缩,速度太快以致于完全看不清楚。
然后全身嘣地一下,他感觉到身体各个关节断裂了,接着是经脉,肌肉……更多的东西断了,就好像裂开了一条缝的琉璃盏,一条裂痕带动了更多更快的炸裂,以极快的速度向周身四散,梧桐感觉自己整个都破碎了。他甚至好像脱离了自身,在隔开的一段距离看到自己的四肢躯干分裂成万千的小块,慢慢的散开。
这种感觉十分熟悉,好像曾经经历,眼前一闪即逝的画面中,一个装饰繁复雕刻的巨木立柱炸开,纷飞是碎木中,他看到一个紧张惊骇的面孔。
顾淮修!
梧桐伸出手,眼前突变,看到了满铺石雕的龙头和长翼。
天宸宗!
一个个闪着光亮的空格,映照着不停旋转的色彩变幻的立方石块……
一条巨大的蛟龙迎面而来,哗哗的锁链声在耳边回响……
梧桐晕眩之际,听到耳畔边急促的呼喊:“梧桐!梧桐!”
慢慢睁开眼,看到了黑鸟在头上盘旋,一张清稚的面孔正对着他,瞳孔中满是不安焦急,声音里带着哭腔,是小顾淮修。
“顾淮修,我要走了。”梧桐勉强发出微弱的声音,他感觉不到筋骨断裂的痛疼,但他知道,他的神魄正在消散,他仍然无法将刚刚脑中混乱的画面组织起来,他快要失去思考的能力。
他只知道,他的大限即将到来。
“顾淮修,我给你拿……拿到了,”梧桐全身都无法使力,只能勉力用眼角往一边示意。
顾淮修一把抓起掉在地上的卷筒,哭着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不要走,你也不准走,你说过要保护我。”
小顾淮修的脸渐渐模糊,梧桐好像看见了他熟知的那个成年的顾淮修的模样,他的心忽然像被挖空了一样,好痛。
耳边顾淮修的声音渐渐缥缈:
“你保证的……”
“你不能丢下我……”
“我刚刚才喜欢你,我没有喜欢过任何人……”
所有的声音都远去了,梧桐脑中还留着最后的一丝念头,他用尽了全部的力气说:“勾卿,他会帮你……听,听话……”
最后,他沉入了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