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娘子她是社恐白仙》
1. 001.苏
白竹摇是被吵醒的,晕乎乎再睁开眼就看见刚刚还空着的屋子里,多出了一丫鬟打扮的女孩。
小丫鬟动作粗暴地推翻了自己的饭碗,嘴里还不住埋怨着:“连个供品都不放,真不知道供的是个什么东西。”
白竹摇:??
这小姑娘看着文文静静的,怎么还骂人啊!
“当啷”一声,供桌上本就有些旧的香炉砸在了地上,直接砸凹了。
那丫鬟被声音吓了一跳,脸上却完全没有害怕的神色,甚至还踹了香炉一脚。
“诶,你在这呢,快来,有热闹看。”
一个同样打扮的女孩过来,把这粗暴的小丫头拉走了。
白竹摇打了个寒战,心疼地去角落捡起了自己的饭盆。
香炉在地上滚了几滚,一点香灰没撒出来,显然是已经很久没有人在这里面烧香上供了。
想她堂堂保家仙,竟然过的这样的日子!
咕噜噜……
白竹摇揉了揉肚子,好饿啊,她这一觉睡了好长的时间,上一次是为什么睡过去?
好像是饿晕的。
刚刚屋子里明明空空如也,可两眼一黑再睁开,屋里就多了个小丫头,肯定也是因为饿的老眼昏花了。
天杀的,像她这么惨的保家仙,方圆万里内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她在苏家住了几十年,因为一种看见人就会打冷战的怪毛病,从未踏出过这个房间一步,可眼下真真是饿的受不了了,不得不出去。
白竹摇先在门口鬼鬼祟祟地四下张望一番,没看到人才松了一口气,提着裙子溜出去。
她不知道厨房在哪,只能漫无目的地游荡,忽然听见了一阵阵哀恸哭声,和尖锐的叫骂。
她下意识地转头想跑,却被听见的内容死死钉在了地上。
“你的好儿子,当街欺凌我羸弱的老母和年幼的弟妹,这是他应得的!”
“就是!你们苏家仗势欺人,一个大男人当街欺负弱小,还有没有天理了!”
仗势欺人,苏家……
白竹摇抬眼望去,乌泱泱的人聚集在那气派的朱红门廊,灰土色的粗布衣衫和其形成鲜明对比,格外显眼。
苏家从苏老爷的太爷爷那一辈靠做布料生意发家,到苏老爷这一辈已经是第四代。八十年来兴盛不衰,人人都说苏家定是有什么仙人护着。
如今苏家已是悬河两边出了名的大家族,连当地官员都得给几分薄面。
小院里,苏夫人替丈夫斟茶,发觉一下午没看见小儿子了,招来下人一问,说小少爷出门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他们家这个小儿子是最不让人省心的,如今二十有二,孩子都有了,却还是一天到晚不着家。
苏夫人要叫人去寻,被苏老爷拦下了,他平日里就最宠小儿子:“罢了,他想玩就让他玩好了。”
“对了,今晚爹那边,不必叫人,琮儿家小的出生爹都没见,我带着去给爹瞧瞧。”
苏夫人心里有些不愿,她公爹瘫了二十年了,小孙儿刚出生没多久还弱着,万一过了病气就不好了,但她向来以夫君的话马首是瞻,最后也没说什么。
苏老爷刚走,府里管事的丫鬟过来问:“夫人,院子都拾掇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东边那一间房了。”
苏夫人知道她说的是哪一间。
那间屋子面积不大但位置很好,只是自祖上传下来,除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外就只有一张供桌,桌上放了个看不清字的牌位和一个破香炉,一点上不得台面。
她不止一次跟夫君说要把那间屋子收拾出来,但夫君次次都拒绝了,也不说为什么。
苏夫人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不用管那间,只把其他的拾掇好就行。”
苏老爷带小孙子去别院见了父亲:“爹,今儿是八月十五。这是琮儿家刚出生的小子,我带来给您瞧瞧。”
老父精神大不如从前,浑浊的眼睛盯着儿子又看向重孙,张口却是问起别的:“八月十五……可有给那位上供?”
苏老爷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可苏太老爷还是自顾自地念着:
“今天过节,我本该亲自去给您上供的,只恨腿不行了,恐怕没有多少时日了……”
“这些年,我苏家子嗣庸庸碌碌,您却依旧庇佑着我们……我实在没脸去见爷爷、父亲。”
说罢,他看向儿子,浑浊的眼里竟蓄满了泪水,却拼死睁大眼睛不肯落下:“儿……”
“苏家兴盛与那不知来路的杂仙有甚关系?从小到大,您除了上供还会说什么?够了,我已经不想再听了。”
苏老爷只觉得似有一盆冰水直直从头顶浇下,他直接打断了了父亲的话,抱着孙儿离开。
还没回到正院,就遇上了慌张跑来找他的小厮,看见他大喊:“老爷,不好了,有人打了小少爷,还打上家里来了!”
苏老爷一惊,连忙把孙子递给一旁的丫鬟,跟着小厮一边赶往大门,一边听他讲述来龙去脉。
苏琮今天下午原本是要去酒楼听戏的,路过西直街的时候突然看见了一个买绢子的姑娘,顿时脚下生根走不动道了。
他从小被家里人宠着长大,养了一副顽劣至极的性子,像这样在街上看见姑娘就直愣的事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
“可没想到那姑娘是个坚贞的,当场就叫了起来,引来了她母亲和弟弟,场面闹作一团,少爷脾气上来了,直接……”
苏老爷抽了小厮一掌:“死东西,还不快说!”
“直接在街上打了那姑娘一家,周、周围的人全看见了。”
苏老爷险些一口气没上来,孽障,孽障啊!
大门处吵吵嚷嚷的声音大老远都能听见,一排家丁拦着才没让人冲进来。
为首的人身材颀长,双肩宽阔,身上穿着一件颜色灰土的粗布衣裳,隐隐可见身上紧实流畅的肌肉线条,年纪看起来不大,一张轮廓清晰的脸长得俊朗英气又依稀还带着几分少年气,标致得让未出阁的小姐仅一眼就能羞得脸通红。
只是此刻他眉锁眼沉,浑身散发着一股戾气和狠意,让人不禁胆颤,特别是拦在他身前的家丁,豆大的汗珠不住从头上滚落。
“是谁人胆敢在我苏家门口放肆!”
苏老爷大步流星走来,多年浸淫名利的阅历让他带着不怒自威的气质,只是显然吓不住门口的男人。
“我,樊承礼。”
话音落,男人猛地将身后一人往前一扔,前面的家丁不察,当了那人的肉垫。
苏老爷看清那人的样貌,险些两眼一黑晕死过去。
姗姗来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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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夫人恰好撞上这一幕,看见最疼爱的小儿子被人打的鼻青眼肿,像张破布一样扔在脚下,苏夫人想也没想扑了过去:“我的儿!怎么会这样,哪个天杀的打的你?”
“你……”苏老爷颤抖着手指着樊承礼,眼眶红的要滴血,但樊承礼看他的眼神更加愤怒冰冷。
“你的好儿子,当街欺凌我瘦弱的老母和年幼的弟妹,这是他应得的!”
有几个也穿着粗布衣衫,年龄看上去跟他年纪相仿的少年人纷纷附和:“就是!你们苏家仗势欺人,一个大男人当街欺负弱小,还有没有天理了!”
苏夫人跪在地上抱着儿子,气的胸口剧烈起伏,猛地抬头看向面前居高临下的樊承礼,眼里好似要喷出火来。
“给我把门关上,他们都欺负到你们主子头上了,还要我请你们打吗!”
苏夫人怒吼,家仆忙哆嗦着去关门,不让外头围着的看客说三道四。
白竹摇深呼吸一口气,强忍着浑身起鸡皮疙瘩的不适感,一念之间到了人群旁。
苏夫人面容扭曲地大喊着打,家仆们举起家伙就要冲向那几个乡野少年。
就在棍子即将落下的瞬间,白竹摇掐诀一转,时光停滞。
在这一片天地里,所有人都暂停了动作,甚至连摇动的树叶都霎时停住,只有她一人衣袂飘飘,环视了这一周的人。
这些面孔她都不怎么熟悉,只有那边一锦衣华服的中年男人略有些面熟,可像谁她却不太记的起来了。
视线回到这群少年身上,白竹摇忍不住连打了几个寒战,强忍着心里发毛的感觉,挨个看过去。
看到最中间的人时,她莫名心里一松,连续的战栗感消散了些。
白竹摇疑惑地凑近他,发现自己还是没有要打哆嗦的意思,心思一动,她就看见了一段记忆。
繁华的街巷两边挤满了小贩,一群人围在巷头,身上穿着苏府的仆从衣裳,正对着三人拳打脚踢。
一妙龄少女,一中年妇人,一年幼孩童,身上的衣服都灰扑扑的,上午刚下过雨,此时路上还都湿着,三人被狠狠压在这潮湿的青石板路上,承受着拳拳到肉的欺凌,毫无还手之力。
白竹摇的视线由远到近,感受到了此人蓦然惊骇的心情,认出地上的人后疯了似的大步跑去,狠狠撞开了那些恶仆。
“你们是谁!!”
他愤怒地暴喝,抓起一施暴者就是一拳,明明只是十七八岁的年纪,他却肌肉紧实,浑身是劲,对付这群小喽喽不在话下。
身后又跑来几个同样穿着的少年一起加入了战局,还有刚刚不敢出头的围观群众,此时也帮着揍了几下。
外圈一锦服男人手执折扇,刚刚还不屑地笑着,眼看家丁全倒下了,有些慌了,转头就想溜,可还没迈出一步就被人狠狠扯着后领拽了过去。
“就是你。”
少年因为愤怒呼哧喘着,双目赤红地盯着他。
“你你你,我、我可是苏家的,我爹是悬河第一富,你动了我我爹绝不会饶了你的!”
男人瞪着双眼,做出这样的恶事还哆嗦着威胁。
少年像看死人一样看着他,猛地一拳砸了下去,疯了般地将人压在地上往死里打,一开始男人还能哀嚎,很快声音变低,到最后一个字儿都蹦不出来了。
2. 002.白
最后还是少年的同行人见那男的已经进气少出气多,担心万一打死了他们有理也变成了无理,几人一起上才将少年拦下来。
“承礼、承礼,冷静点,快看看樊婶和弟弟妹妹。”
“是啊承礼,家人要紧。”
樊承礼被扯开,那男人像个死人一样瘫在地上,血从鼻子嘴巴里喷出来,糊的满脸都是。
随后樊承礼连忙去查看母亲弟妹的伤势,樊母是伤的最重的,她快四十岁,多年的劳碌让她的身体本就不怎么好,刚刚被那群恶仆围殴,她为了保护子女,扛下了多数拳脚,此时痛的蜷在地上直不起腰。
妹妹和小弟也都受了轻重不一的伤,妹妹更是险些遭人轻薄,此时哭的快喘不来气。
镇上的医馆收费比乡里的贵不少,村里人都舍不得来看,但事出紧急,樊承礼管不了这么多了。
拉板车的同村人走的慢,刚刚才到。
樊承礼把板车上的野兔和山货搬下来,将樊母放了上去,从衣襟里掏出几个铜板,又掏出碎银塞给拉板车的:“天祥,我要去找那苏家人,劳烦你帮我把母亲弟妹送去医馆,找郎中好好看看!”
关天祥赶紧收好了钱,等樊小妹和弟弟上车,马上拉去了就近的医馆。
而樊承礼扯起地上的男人,不用打听,刚刚围观的百姓们就争相说出了苏府的位置,一行人气势汹汹地赶去。
等他们赶到时,刚刚趁乱逃走的家丁也到了苏府,正哭天抢地地喊着:“救命啊,来人啊,小少爷被野蛮的乡下人要打死了!”
白竹摇越看表情越冷,一颗心仿若沉到了冰窟窿里。
这就是她庇佑了几十年的家族,横行霸道,不知廉耻,成了他们从前最厌恶的那种人。
苏盛,你可知你的后人长成了这般货色?
记忆深处,男人的脸清晰些许,白竹摇想起方才那个中年男子长得像谁了。
像苏盛,与中年时的苏盛有七分相似。
其实她从久久等不到供品供香时就隐隐意识到苏家人的转变了,一过八十载,昔人早已逝去,就连苏盛的儿子都约莫死了三十年了。
只是曾经那些记忆和她自身的懦弱,让她不愿面对现实,打破习惯了的生活。
可逃避不会让假的变成真的,装作看不到的丑恶会腐烂发臭,让人无所掩盖,甚至伤害无辜的人。
白竹摇心念一动,周身的空气连带着画面扭曲,下一秒她就回到了苏家门廊,周围的人还是维持着方才的动作。
她只要站在一个人面前,就会有一段记忆跃入她的脑海,短短一盏茶的功夫,她就看遍了在场尽数苏家人的回忆,揭露了一桩桩一件件苏家这些年做的恶事。
下到苏夫人扇到妾室脸上的耳光,上到苏老爷不满足于现状,拉拢大小官员富商而送去的一箱箱金银和姑娘的下作手段。
以及因为苏家家大业大,掌握了悬河两岸大部分的商铺,前几年北边饥荒,苏家在国难之时勾结官员,粮食涨价压榨民生,逼死了不知多少穷苦百姓。
看到最后,白竹摇对这个家族仅剩的一丝恻隐也没了。
她保了这么多年的家业,出的却是纨绔□□、残害百姓之辈,而说到底,促使这一切发生的都是她。
若果不是她的眷顾和放任,苏家不会在悬河当上土皇帝,悬河的百姓也不会过着这备受欺凌的日子。
既如此,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白竹摇从漫天的记忆力脱身出来,眼前一黑险些倒地。
怎么回事?窥人记忆是她信手拈来的事,可这一次看完,她却觉得头仿若千斤重,晕晕沉沉地抬不起来。
白竹摇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感受着身体里好像无头苍蝇般疯狂流窜的气息。
她的灵气以无法忽视的速度在消退。
她意识到不对劲,第一次睁眼时还是酷暑,眼下院子里的郁郁树木光秃秃的,一派萧瑟之景,显然已是暮秋初冬。
她仅仅饿昏了一瞬,就横跨两三月份?
可眼下她无暇深想。
白竹摇急促地喘息两声平复,抬头看了门口围挡的一圈少年人,一挥衣袖送他们到了东二街的医馆,樊承礼的母亲弟妹就在这里看大夫。
随后她又环视了一圈这偌大的苏宅,感受到了一丝已经淡的快消散的执念。
事到如今,这丝执念如何其实她已不在乎了,可既然要和苏家做个了结,也与那唯一的故人…叙叙旧吧。
思索再三,她努力调动着体内的灵气,维持住了停滞的时空,循着执念的指引,摸到了曾经熟悉的小院。
这院子好像也跟着过去的人变老了,不再像记忆里那样,几十米远都可以闻到淡淡柚香。
她爱闻柚子皮淡淡的苦味,苏盛总说她是狗鼻子,灵敏又老喜欢些常人不喜欢的味道,她会默默反驳一句不是狗鼻子,是刺猬鼻子。
苏盛一边说她一边给她布置好这间小院,特意请人调了柚皮香,日夜熏洒,就为了把这淡的不行的味道沾上院子里每一处,即使她都呆在牌位附近,压根不会来几次。
里屋,一个佝偻的身影躺在榻上。
白竹摇不用靠眼睛,光靠气息就认出来了这是谁。
几十年前揪着她的衣袖叫“白仙姐姐”的小儿已经人到暮年,满脸皱纹,他就那么躺在床上,身边竟连个侍候的人都没有。
老人微眯着的眼睛在她进来那一刻猛地睁大,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她的方向,良久,一滴泪滚落,顺着眼角滴到了枕头上。
“是你吗……白姐姐?”
白竹摇并没化形,但对他能看见自己的事并不惊讶。
他命数已尽,能见鬼神。
白竹摇点点头,歪头思考许久才不确定地念出一个名字:“苏惟安?”
话音落地那一刹,老翁展颜。
“您还记得我……几十年了,您还是那副样子,我却早已形容枯槁,愧于见您。”
面对他,白竹摇有些许动容。
曾经苏盛的妻子视她为眼中钉,却又舍不得她带来的富裕安定,只背地里教导孩子不许靠近她,恰好她也不是喜人的性子,只是没想到,他这唯一的孙子辈对她十分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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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院里碰见她一次后,日日给她带些自己心目中的好东西,玻璃珠、不倒翁、九连环,一个劲儿地往供桌上摆。
不仅如此,长大后,他不顾家人反对,去找了老匠人学做香,学得一手炉火纯青的手艺回来给她烧去,那段日子白竹摇吃到不想吃,遇到寻过来的同行还会大方地分一口。
也是这个时候,她因为过得实在太好,睡了沉沉的一觉去,再醒时故人已逝,连苏惟安也不见了,没人再给她上香上供,她一看外面的人全是生面孔,没等做好出去的心理准备就饿晕了过去。
原来当年他消失,一直在这个院子里。
“苏家如今掌家的是你儿子?都长这么大了。”
白竹摇想起门廊处长得与苏盛七分相似的男人。
苏惟安落寞地看了看自己的腿,那是他打娘胎里带来的病根:“您知道的,我自小腿就不好,如今残了快二十年了,因此才这么久没亲自去给您上香,但我一直做香让他们供着,只是我活不了多久了,往后……”
白竹摇揉了揉肚子,心里明白大概是有人不愿再给她上供,苏惟安做的香全被截下了。
看着床上的苏惟安,白竹摇蓦地有些感慨,但还是打断了他的话:“没什么往后了。”
“这二十年,没人给我上供过。”
苏惟安愣住。
白竹摇的声音淡淡的,就像她的人一样,好像从不会被什么人和事牵动太大的情绪,苏惟安想着,好像看见了昔日年幼时,奶奶只要一看见白竹摇就满心憎恨却不敢表露的模样。
可奶奶其实是个不会掩盖情绪的人,连他这样的孩童都看得出她的厌恶,何况是爷爷和父亲。
一到这时候,爷爷就会一脸歉疚,可白姐姐永远是淡淡的样子,从不与谁亲近,也鲜少出现,他对她很好奇,见爷爷总是往供桌上放东西,他也学着放。
放玻璃珠、不倒翁,和缠了父亲好久才买下的九连环,他没有兄弟,又和姐妹们玩不来,和供牌讲话就成了年幼时的玩乐。
后来他长大,知道了白姐姐是家里的保家仙,很重要,便更勤快地往东屋跑,却被奶奶逼着成亲生子,他照做了。
婚后六年,奶奶死了,他不顾他人反对去找老工匠学做线香,学了一手好手艺回来日夜做香,刚过不惑不久腿疾就复发了,他很开心地退下来,让儿子管家,自己搬到这小院里制香。
直到腿实在走不动,他才停了亲自上供的日子,每月都做好一个月的分量让丫鬟备着。
只是没想到,他精心做的,竟然从没能上过供桌。
“他、他……”苏惟安浑身颤抖,“他怎么敢……”
白竹摇摇了摇头:“我走不是因为这个。”
“时过境迁,初心不复,苏家的树苗长歪了,你的儿子、孙子,恃强凌弱、勾结官员、残害百姓,他们该得天谴,这不归我管,但我庇佑的家族横行霸道,实不是我所愿。”
劫后八十载,她彻底对苏家失望。
“你比你爷爷、父亲活的时间都长,一生富足,也没什么遗憾了。”
3. 003.樊
白竹摇深深地看了一眼苏惟安,下一秒,头戴高帽的虚影出现,还不等苏惟安开口,他就觉得身子一轻,再睁眼就看见了瞪大双眼躺在床上的自己。
“大人走好。”白竹摇行礼。
那虚影睨了她一眼,原本抬起的步子落下,阴恻恻的声音带着两分好奇:“你看得见我?”
白竹摇疑惑,这是什么问题,她堂堂一修成的白仙,看见阴差有什么稀奇,还用特意问一句。
“你看得见我,我怎么看不透你的身份呢?”阴差嗅嗅,语气里的疑惑更多,“疯狂减退的灵力,你到底是人是仙?照这个速度,不出半日你就跟凡人一样了。”
白竹摇心里一紧,生平第一次有慌乱的情绪上来,可那阴差却不打算多说了,最后看了她一眼,嘀咕了一句“奇怪”,眨眼间就连带着苏惟安的魂魄一同消失不见。
白竹摇再看,牵引着自己的那一丝执念也消散如烟,心下知道,自己和苏家的联系就到这了。
她自己知道,阴差的话说的不错,照她体内灵力的削弱速度,不出半日她就会变得跟凡人无异,更不用说此时她还支撑着时空停滞这样耗心耗神的术法。
眼下来不及深究,她必须在灵力耗完之前解决了苏家。
白竹摇大步出去,踏出堂屋,路过那一排柚子树,所到之处皆燃起火苗,风一吹越烧越高。
等走出大门,火势漫天,门口围的全是人议论纷纷。
“这火烧的真奇怪,一点蔓不出来,只烧苏家院子!”
“万一烧出来了呢,我们要不要救火啊?”
等苏老爷有意识的时候,火已经吞没了大半个院子,滚滚浓烟里他目眦欲裂,转头间从未关紧的门缝里看见了一个一身素衣的身影。
那是他年幼见过的,害的他家不像家的女人。
可是下一秒,大门从外紧紧关上,遮住了那个影子。
大火没有烧死苏家,但烧死了苏家大部分的家产,为了弥补空缺他们只得卖铺子卖田产,不过这些白竹摇都不关心了。
从苏家出来后,她来到了医馆,一路偷偷摸摸跟着樊承礼一家人回了村子。
因为他们的反抗,她才真正明白这些年苏家的根子烂了多少,而且这一家人都负伤了,她不能坐视不管。
一行人在医馆门口回神时,皆四目相对没有头绪,他们明明记得刚刚还在苏家门口,那苏夫人让家里小厮打他们,怎么一眨眼就到了隔着两条街的医馆门口了?
还不等他们有动作,就听见附近的人讨论着苏家起火的事。
樊承礼问一边的大哥:“您说苏家怎么了?”
大哥绘声绘色地讲着自己刚刚的所见所闻。
“你们是没看见,那苏家烧的怪啊!那么大的火,硬是就在他们院子里烧,一点没往外面蔓,真是老天开眼了!这是苏家的报应啊!”
“等兵马司赶来救火的时候,门一开那黑烟直往外面涌,但祸害遗千年,临了临了烧坏了也没烧死,那苏老头一家还留着一口气呢,不过宅子是彻底报废了,我看苏家接下来是狂不了了!”
樊承礼身边的几人开心坏了,直说报应的好,他虽然有些疑惑,但眼下苏家正火烧眉毛,还是自家人要紧。
他进医馆找到了送母亲弟妹来的同村人,开了药后便往家赶。
一行人在村口分开,各回各家,樊承礼拉着板车朝村西边走去,车上的小男孩挣扎着要下来跟他一起拉。
“哥,我没事,我给你搭把手。”
樊承礼瞪他,低低地喊了一声:“樊嘉煜!”
男孩儿瞬间乖乖坐好,不乱动了。
白竹摇跟在他们后面,把两人的互动看在眼里,不禁莞尔。
这小孩儿怕哥哥的劲头比她从前还甚。
就在这时,前面的樊承礼好像察觉到了什么,转头朝她的方向看来,吓得白竹摇忘记自己并没显形,慌忙躲到了一旁的土堆后。
不料她一着急踩倒了土堆一角,被樊承礼看到了,警惕地停住了脚步。
“谁?”
他绕过板车就朝这里走来,白竹摇来不及多想,心念一动化成了原型。
一只圆卜隆冬的刺猬从土堆后面钻出来,一眨眼就消失在了另一边,樊承礼查看了再无他物后继续拉着板车往家走。
等到了家,他把母亲抱起来送进里屋,等回来时发现小妹已经自己从板车上下来了,正努力往屋走,可她毕竟是个小姑娘,挨了这么一顿打根本没力气支撑了,没走两步就要歪倒,樊承礼马上过去扶住她,斥道:
“这个时候还逞强。”
樊知宜低头挨训。
樊承礼知道,妹妹长大了,有些事不好意思,刚好这时樊嘉煜从板车上跳了下来,他年纪小,受欺负时被母亲和姐姐护在身下,受了点惊吓,没受什么伤,于是此时承担起了扶姐姐回屋的任务。
趁所有人不注意,白竹摇飞快地钻进了他们家。
医馆开了些药膏,每日两次,樊承礼身上的钱最多只能开五次的量,樊知宜给母亲涂完,一小罐膏子就下去不少,她只抠出来一点,小心翼翼地抹在了青紫的胳膊上。
樊承礼刚好进来倒水,见妹妹这样,心里很不是滋味。
“知宜,把娘和你身上的伤处都涂涂,哥明天再去买。”
樊知宜笑笑,乖巧地应了一声,又抠出来一小块,可等樊承礼出了屋又把那块放回了罐子里。
父亲早逝,母亲一人将他们兄妹三人抚养长大吃了不少苦,大哥早早就撑起家,农忙时种地,闲了就去跑山打猎,这两年日子虽比以前好过多了,但家里每笔钱还是得精打细算着花。
他们这次去镇上本是卖山货和帕子的,没想到遇上了苏家那地痞流氓,受了这顿意外之灾,不仅货没卖成还贴了哥身上的钱去买药。
镇上医馆太贵了,她又不是娇小姐,这些伤无非就是养久一点,当时母亲拼命护着她和弟弟,伤的最重,年纪又大了,这些药膏还是紧着她用。
樊承礼到了院中,查看了下货物。
今天他们运过去的有两只野鸡三只野兔,还有几筐子蘑菇山菜,今天同行的那帮人是同村一起带东西过去卖的,打架的时候都出力了,不管多少都得感谢人家一下。
他看了看那几只野物,有只鸡打来的时候就受伤了,原本想趁今天还活着赶紧卖掉,拖到现在已经半死不活了,樊承礼寻摸着明天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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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点野菜熬上一锅,给那几家分送一点。
如今年景一般,一年到头能沾点荤腥都是好的,这份礼不算难看了。
樊母醒过来两次,喝了点番薯糊涂又睡下了,等夜深了,屋里全熄灯后,白竹摇悄悄露了个头出来。
这家其他人不像那个少年一样敏锐过头,她大摇大摆进了樊母和樊知宜那屋。
她查看了一下二人的伤势,樊知宜都是皮外伤,身子骨虽薄但还算健康。樊母的较为严重一点,而且早年劳苦,身体落下不少病根,如今明明还没过四十却华发早生,得悉心调养着方能养回来。
樊知宜只觉得迷迷糊糊间一股暖流从手腕的地方涌进身体里,一路流遍四肢百骸,又轻又柔地抚过了身体每一处经络,身上被打的伤从隐隐的疼变成了薄荷一般清凉的感觉。
一觉醒来身上不仅不疼了,连青紫都下去许多,樊母亦有同样的感觉。
樊母姓胡,名春慧。
她一直是个坚强的人,丈夫枉死后她被同族欺压得活不下去,硬是带着两个半大的孩子,还有尚在襁褓的小儿一路从北边过来,历尽千辛万苦在关头村落了脚。
一个女人带着孩子不好过,但她从不肯认输,拼命在这陌生的地界生存着,大儿子也努力,小小年纪就帮她分担了很多,前两年一家子终于将破屋翻修,彻底有了称得上“家”的港湾。
这么多艰辛她没掉过眼泪,可昨天看见女儿被欺负的时候,她崩溃了,疯了一样地冲上去。
她知道对面的人不是她们小老百姓惹得起的,但就是豁出命她也要守护住自己的孩子。
得知苏家起火时她直接在床上笑出了声,大呼活该。
胡春慧扶着女儿的手下床,昨天她还觉得浑身都疼,一觉睡醒后不仅爽利许多,甚至感觉身体里充盈着令人舒适的气息。
她双手合十在胸前拜拜,嘴里不住念叨着:“老天有眼,菩萨保佑,那恶人终于遭报应了!”
白竹摇昨晚给她俩治疗后,几乎将剩余那点灵力消耗殆尽,直接找了个舒服的角落缩着睡了一觉,刚醒来就听见这样一句话,下意识就在心里说:是白仙开眼,白仙保佑了!
可她只一阶小仙,还是将功赎过的,这种话只敢在心里叨叨。
樊承礼一早起来做了早饭,熬了番薯糊涂,又蒸了几个野菜馍馍,做完让小弟端着去娘屋里。
还没等樊嘉煜站起来,樊知宜就扶着胡春慧来了灶屋,现在天慢慢转凉了,一家人吃饭也从院子里搬到了灶屋。
“娘,小妹,你们怎么起来了?”樊承礼扔下勺子过来扶胡春慧。
胡春慧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昨天还觉着疼,今天一起来可有劲了,要不是知宜非要扶着,我都能自己过来。肯定是老天开眼,不仅罚了那一家子无赖,还保佑了我们哩。”
樊承礼一脸不信,又看向小妹:“知宜呢,觉得怎么样?”
樊知宜也点头,附和胡春慧:“哥,不疼了,没准真的是老天保佑!”
樊承礼向来不信这些,给她们拉开凳子招呼着吃饭,心里觉得应该是医馆的药膏管用,决定待会儿再去镇上开点。
钱还能再挣,但身子不养好不行。
4. 004.凡胎
白竹摇沿着墙缝悄摸溜了过来,闻着番薯糊涂和野菜馍馍的味道,疯狂分泌口水。
昨天本来是找吃的呢,被苏家人气的也没吃上,一路跑来这村子,为了躲那个樊承礼她更是不敢轻举妄动,现在简直饿得能吃一头牛!
其实她平日里都是吃香火的,但没人上香就吃不到,现在一碗稠稠的番薯糊涂都能把她馋的眼冒金星,可见她堂堂一个保家仙日子混的有多差!
樊嘉煜正嚼着馍馍,突然注意到了角落里的动静,抬眼望去,一只圆滚滚的胖刺猬缩在墙根,正望眼欲穿地盯着桌上的吃食。
他好像在刺猬的脸上看出了渴望,樊嘉煜被逗笑,给母亲指着看。
胡春慧惊疑了一声,她好几年没见过刺猬了,还是一只这么胖的刺猬。
前几年年景不好,别说刺猬了,连鸟都难见,现下日子真是好过了,刺猬都能长这么胖。
刺猬是有灵性的动物,胡春慧心里崇尚这些,于是揪了一块馍馍朝地上扔去:“白大仙,您要是能听懂,就保佑我们一家身体健康吧,家里穷,没别的能孝敬您的了。”
樊承礼认出了地上的刺猬就是昨天在土堆那见到的那只,毕竟不是所有刺猬都能长这么胖的。
馍馍落地,只见地上一道残影,眨眼间刺猬就叼着馍馍跑不见了。
嘿,别看胖,身子倒是灵活得很。
樊嘉煜拍着手掌乐:“吃了吃了,刺猬也吃馍馍,这刺猬这么胖也能跑这么快啊!”
白竹摇原本还对胡春慧的话很受用,叼着多年来第一口吃食正要应下她的愿望,就听见了小屁孩的话。
她矫健的身影停滞了,疯狂在暴露和忍耐之间反复横跳,最终内向打败了愤怒,只能在心里叫骂:你才是胖刺猬,你全家都是胖刺猬,姐是白仙!
樊承礼嘴角勾起笑,只当这是一段生活里的小插曲,收拾完灶屋后就带着昨天没卖的野味山货往镇上赶。
天冷了,买只荤食,配着番薯土豆什么的熬上一锅是很美的事,这年头猪肉贵,野鸡野兔什么的便宜,樊承礼拉的那一车没多久就卖的差不多了。
一只鸡二十文,野兔三十文,再加上山货的钱,零零散散挣了一百五十文,樊承礼又在医馆开了一罐药膏,剩余的钱带回去。
回家后他马不停蹄地开始杀鸡,樊嘉煜在一旁乖乖地给哥哥生火。
樊知宜拿着哥哥递来的罐子,进屋给母亲涂药。
“知宜,妈真不用,你年轻多涂点,身上不留疤哈,等过两年日子再好点,妈就给你相看个好的。”
樊知宜年纪小脸皮薄,闹了个大红脸,撒娇道:“娘,你说什么呢!”
胡春慧一脸笑意,忽然想到什么,叹了一口气:“唉,你是不着急,但你哥今年都满十八了,该相看着了。”
“哥有出息,村子里不少姑娘都属意呢,比如……”
白竹摇躲在角落里听着母女俩说话,心里不禁冒出了个想法。
夜深了,一团黑影突然从樊家墙角的门洞里钻出来,沿着墙根一路往村边高耸的山上狂奔。
只是才跑到山脚处的小树林里,白竹摇就撑不住了,痛苦地呜咽了一声,小小的一团缩在了地上。
“好疼……”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么疼?
她原本刚在樊家给自己找了好地方,灶屋角落堆着木柴和干草,躺在厚厚的干草上绝对能美美地睡上一觉,可刚阖上眼就觉得小腹热起来,从温变烫,不过几息间就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
她莫名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手忙脚乱地逃离了樊家,一路往山上狂奔。
万一在村子里出了什么事,怕是要被人抓起来烧死!
缩在地上的刺猬哼唧着,下一秒变成了女孩。
白竹摇只觉得丹田烫的要融化,连着四肢百骸都开始疯狂战栗,身体好像一下被抽空了,浑身的经络被人打碎糅杂又重新连接。
无数片段涌入脑海,她看到的是她没有遇到反抗的樊承礼,依旧对苏家的恶行不加阻拦,导致悬河两岸的百姓日日活在苏家一家独大的掌握下。
她还看到樊承礼站在苏家朱红的大门前,跟扑上来的家仆厮打在一起,终是寡不敌众,被他们围在角落拳脚相加,哪怕浑身剧痛也没有哼一声。
她胆小、懦弱,造下因果,这是老天对她的惩罚。
痛到最后,小腹由烫到快要燃烧的温度骤然冰凉,丹田里好像被人挖出了什么一般,火辣麻木折磨得她“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雾蒙蒙的眼睛看着上苍,声音虚脱又甘愿。
“……竹摇,领罚。”
她知道,她许是来了一个记忆片段里的一切还没发生的世界,她在暮秋醒来,遇到了率起反抗的樊承礼一行人,看破了苏家的真面目。
而灵力全无,成为一阶凡人,既是老天对她的惩罚,换个角度,或许也是礼物。
这一遭命运,让她肉体凡胎来走一走。
“胡嫂子,起了吗?”
一大清早樊家就迎来了客人,是隔壁李家的媳妇梁秀芳,乐呵呵地端着一口碗走进樊家敞开的院门。
村里人习惯早上起床先开大门,邻里邻居的都相熟,也没什么避讳。
樊家正在灶屋吃早饭,胡春慧听见梁秀芳的声音,连忙端着盛着红薯糊涂的碗迎出去。
“秀芳你咋来了,吃过了没,正吃着呢给你盛一碗。”
梁秀芳连忙摆摆手,“吃过了吃过了,我这刚吃完才来的呢!”
“昨天承礼那一碗鸡肉,叫我家那俩小子在桌子上差点掐起来,香哩舌头都掉了,这是我做的酱豆子,放了好多花生,嘉煜最爱吃了,给你们拿过来些。”
那一口大碗装着满打满的酱豆子,一点不虚。
胡春慧一个寡妇带着仨孩子来到关头村,开头的日子很不好过,村里人不说坏吧,大多都是冷眼旁观,毕竟那个时候谁家都捉襟见肘,饥一顿饱一顿的,哪有闲心管别人。
梁秀芳那时刚嫁过来,新婚的媳妇脸红着,看到樊知宜和樊嘉煜羞怯地躲在一旁,抓着一把饴糖就塞给了两人。
当时的樊家别说糖了,一顿能吃上几个窝窝都算好的,拿了糖的两人谢过梁秀芳欢天喜地地回家,一把饴糖吃了小一年。
这些事胡春慧一件都不敢忘,她把每份善意都记在心里,在漫长的日子里一点点回报。
这其中她跟梁秀芳是走的最近的,她人热情又善良,又住得近,两人洗衣服做绣活都约着一起。
樊嘉煜听见自己的名字,举着窝窝头跑过来,看见梁秀芳手上端的酱豆子就移不开眼了,嘴上还不忘说好话:
“秀芳姐,你怎么知道我最近吃窝窝喝糊涂吃的嘴巴都淡了,想你的酱豆子都想了好久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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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手艺是咱们村,不,咱们全镇子最好的,比外面卖的都好!”
梁秀芳被他馋嘴的样子逗得直乐:“就你会说话,外面哪有卖酱豆子的!”
这年头,家家关门过日子,什么都自给自足,酱豆子人人都会做,哪有人会去外面买来吃。
“就是没有人卖,你做的也是最好吃的,旁人都比不上!”
胡春慧看着小儿子直骂馋死鬼托生,拉着梁秀芳进了灶屋说话。
樊知宜给梁秀芳拿了个马扎,甜甜问了声好后继续吃饭。
梁秀芳比樊承礼大了6岁,把他们三个当弟弟妹妹看,一个比一个喜欢,尤其是樊知宜。
她结婚六年生了两个儿子,最遗憾的就是没能有个女儿,可是这话她也只敢在心里想想,家里人都喜欢儿子,她不能上赶着触霉头。
于是她就总对樊知宜偏爱几分,胡春慧不太会做绣活,樊知宜的手艺都是她亲教的。
梁秀芬看着樊知宜在一边小口小口地嚼着,眼里满满的怜爱。
“对了嫂子,知宜今年十五了吧。”
胡春慧点点头:“是啊,再过一个月就满十五了。”
“时间过得真快啊,一眨眼知宜都成大姑娘了,那年第一次见还是小女孩呢。再过两年,知宜都该谈婚论嫁了。”
两人聊天左右不过那点事。
“可不,我昨儿还说等她再大点,我得给她好好相看着,不能让闺女受苦。”
梁秀芳赞同地点点头,转念一想,樊承礼不是刚好到年纪了!
“欸嫂子,承礼十八了吧,你怎么一点风声不露?前几天隔壁村的来找我娘唠嗑,还说起你家承礼呢,绝对是咱这一片长得最俊的。”
樊承礼不仅一张脸长得俊美,英气里又不失少年意气,精壮匀称的身材和身高更是挑不出错来,哪怕现在是低头娶妻,抬头嫁女,还是有不少人来打听他的动静。
虽然樊家家底不厚,但架不住他人长得帅还会挣钱啊!
他那一手打猎的好本事是在这片出了名的,年纪轻轻沉得下气,上山就没有说是空手而归的,未来日子哪会过不好。
没人不喜欢听别人夸自己家孩子,胡春慧更是,她儿子这么好,巴不得旁人多夸夸。
经梁秀芳这一提醒,胡春慧觉得儿子的婚嫁也确实该提上日程了,她拉着梁秀芳琢磨。
“我也寻思该相看了,只是突然这么一想竟想不到谁家,你帮我琢磨琢磨?”
梁秀芬一提起这个就来劲,她平生爱好就是给人做媒,虽然没人请她,但她可爱在心里给适龄姑娘小伙牵线了。
她自家的俩儿子都还小着,一腔劲巴不得使在樊承礼身上。
“你可问对了,我正寻思着呢。这适龄的,村头孟家那个二姑娘今年刚17,长得也不错,就是孟家那婆娘太招人烦了,年初就明里暗里地说她家二女儿至少得十两银子聘礼,简直狮子大开口!”
胡春慧咋舌:“天啊,十两银子,这谁家出得起!”
“可不是,要不然说孟兰还没订婚呢,从年初说到年尾咯。”梁秀芳说的口干舌燥,一旁一直沉默的樊承礼十分周到地给她和母亲送上一碗水。
梁秀芳喝完简直信心百倍,满意地看了一眼樊承礼,拉着胡春慧的手就表决心:
“嫂子你放心,我一定给承礼挑个顶好的媳妇儿!”
5. 005.山
白竹摇在山上躲着休息了三天,头两天她实在太虚弱,根本没有力气去想樊家的事,偶而从昏睡里醒来,还会庆幸,还好她在灵力消失前给樊母和樊知宜将伤治的大差不差了,让她得以安心在山上休养。
第三天她觉得身子好受多了,只是少了灵力后总觉得凡人的躯体比从前沉重许多。
虽然现在她与凡人无异,但百年来的敏锐洞察力是老天抹不去的,而且她发现,自己的运气变得出乎意料的好。
从前她想要什么,施法能获得,可现在她渴了就能碰见溪流,饿了就能找到果子,甚至还有一只野兔自己撞上了她的脚,不过她不能生吃就放过了。
运气似乎好的诡异了,白竹摇大胆猜测,这莫不是老天给她从指缝里漏出的恩赐。
第三天她刚醒来,就听见了不远处窸窸窣窣的声音,猛地打了一个寒战,侧身一转躲到了树后。
“姐你能不能走快一点?你这速度等走到了,红山果都被人采完了!”
小男孩催促的童音响起。
樊嘉煜?白竹摇强忍不适探出了头,一看,果然是樊家一家子,胡春慧的身边还跟着一个年轻妇人,两人走在最后聊得热络。
听起来是来山上采果子的。
白竹摇看了看身边的树丛,红彤彤的小圆果儿挂在上面,很是好看,跟“红山果”这个名字很搭。
她这几天全靠这果子饱腹,酸酸甜甜很有滋味。
樊承礼走在中间,突然觉得好像有人在看着他们,机警地环视四周,没发现什么异样。
而走在他身后的胡春慧和梁秀芳还在聊着他的婚事,已经三天了,两人只要凑在一起就嘀咕这件事,好像怎么也说不完似的。
樊承礼对婚事并不上心,甚至被念叨的有些招架不住了,他也顾不上心里那丝异样,加快脚步往前走,远离娘和秀芳姐,颇有“落荒而逃”的意思。
白竹摇缩在树后,余光看见樊承礼不再四处看,长出了一口气。
好险,这人怎么这么敏锐,害的她差点被发现。
现在她已经无法化为原形,被抓到了肯定逃不掉。
唉,白竹摇第三次叹息。
将功赎过也太难了,现在她不能靠香火供奉庇佑他人,该怎么弥补樊家呢?
正想破头时,她听见了胡春慧激动的声音。
“真的啊,二十五两!”
梁秀芳嗔一眼:“那还能有假!我一个堂姐嫁去了镇上,她跟我说的呢!”
“那镇东头的李家姑娘你听说过吧,长得顶俊秀,还没及笄媒人就快把门槛踏破了,前段日子订婚了,据说聘礼有二十五银子!”
胡春慧咋舌,去年他们家一年才挣了十两银子,攒下五两,二十五两银子五年才攒得到!
胡春慧突然有些低落,她儿子孝顺能干,当初他们刚到关头村,儿子十二岁就帮着家里垦地种田,再大点就敢往山上跑,如今家里的日子能好过点,也几乎全靠他。
在她心里,她儿子配得上任何好姑娘,可是真相看起来,又有哪家愿意低嫁自家闺女呢。
梁秀芳察觉到了她的情绪,暗骂自己一高兴就胡乱说话,给胡嫂子闹得不痛快。
她想安慰又不知怎么说,不过胡春慧是个有心胸的女人,从不为什么事发愁,坚信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没失落一会儿就又兴高采烈地开始唠。
梁秀芳这才松了一口气,并且要给樊承礼找个顶好的媳妇的决心更加坚定。
她不能辜负胡嫂子对她的好!
白竹摇躲在树后面听了个十乘十,心里明白,她们这是要给樊承礼相看姑娘了。
她想到三天前她还是刺猬的时候,听见的胡春慧和樊知宜的对话。
现在不比曾经,她要是想庇佑樊家,只能留在他们家里靠双手和顶好的运气将功赎过,可该如何名正言顺地留在樊家呢?
白竹摇冥思苦想了三天,也没想出比“嫁进樊家”更好的办法。
唉,为了弥补,舍身又算得了什么呢?
而且……白竹摇偷偷看了一眼樊承礼的背影。
那少年长得还不错。
樊承礼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一路领着家人到了一处山腰,那里有很多红山果丛子。
红山果是一种野果,吃起来酸甜可口,每年秋天都漫山遍野地长,这个时候,村子里的人家都会上山采去吃,好吃还不花钱。
山脚和山腰下的红山果早已被人摘完了,这里偏,几乎没人过来采。
樊承礼常年在山上奔走,对村子附近这几座山都熟得很,哪里的野果茂盛,哪里有野菜野蘑他都了如指掌,不是他带路,旁人也不知道这个地方。
樊嘉煜最爱吃酸甜口的东西,一看见这么多果子眼都直了,哇哇叫着就跑过去,樊知宜拿着筐跟他一摘。
五个人摘了满满三个筐,满载而归。
又路过白竹摇附近时,梁秀芳正在跟樊承礼说话。
“承礼,你什么时候有空,姐这两天给你问了不少人,有好几个姑娘还不错呢。”
樊承礼一个头比两个大,心里有些抗拒面上却还是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上次打到的兔子都卖完了,我这几天要趁着天还没冷下来再往山上跑跑,恐怕没什么时间。”
梁秀芳可惜地叹了一声,不过也没强求,毕竟还是过日子重要,“好酒不怕巷子深,好汉不愁没妇娶。”她大声说着,把胡春慧逗得哈哈笑,樊知宜也笑,但她羞涩更多,捂着嘴偷偷笑话大哥。
白竹摇也在树后面笑,这几人比她过去八十年在苏家见过的都有趣的多。
她听见了樊承礼说的要上山的话,若有所思地瞟了瞟五人离去的背影。
她一见到人就浑身起鸡皮疙瘩,如今跟樊承礼一家多见了几面,这种症状竟然消退了好多,不知是命中注定还是……
她得抓紧了,看那妇人跟樊家每个人都很熟络,等樊承礼从山上下去必然就逃不掉相看了,她必须在这之前成功留在樊家!
从山上下来,梁秀芳带了一筐红山果回家,樊承礼把另外两筐搬进院子,盛一碗洗干净放在了桌上。
胡春慧烧锅蒸窝窝,粗面混细面的窝窝,比纯粗面香的多,给樊承礼蒸一锅再带点梁秀芳送来的酱豆子,当做他接下来几天在山上的干粮。
樊承礼的爹就是猎户,他从小就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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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上山打猎,十二岁时家乡闹饥荒,民兵争执天天出事。
一个普通的下午,樊承礼爹出门上山,回来的路上遇上难民暴乱,撕扯官兵,把他卷进了人流,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一条人命就轻飘飘地死在了离家只有百米的地方。
等胡春慧久等相公不回,心里担心出来找时,官兵已散,惨死的尸体就这么七零八落地倒在街上,满目疮痍。
她在死人堆里找到了丈夫的尸体,他怀里还揣着一只瘦兔子,早已被他捂死。
胡春慧当时简直就要跟相公一同去死,可她不能,他们还有三个尚未长大的孩子,再苦她也要坚持下去。
她带着儿子把相公埋在了山脚下,甚至来不及流泪就连夜举家逃离,一路往南来到了关头村。
樊承礼很争气,十四岁就敢背着箭往山上跑,从一开始只待半天,到一天,再到四五天、一周。他在山腰深处建了一间小木屋,不大但很坚固,当是上山的落脚处。
第二天天蒙蒙亮,他就背着干粮上了山。
白竹摇睡到半夜就醒了,就怕错过樊承礼,等到上午才终于看见了男人的身影。
他一路往深处走,她害怕被发现,只能屏息敛声远远跟在后面。
虽然没了灵气,但数十年的本能是不会变的,她还是爱沿着边边走,一路偷偷摸摸直到樊承礼进了木屋。
等樊承礼出来的时候,她寻思着昨天想了很久的计划。
如何进樊家,得是樊家心甘情愿,不得不留她,那就必须让他们像她一样,心里有愧。
如何让他们心里有愧?
她还没想好,但先把人跟住,再随机应变!
白竹摇给自己打打气,悄摸绕到了木屋前面。
这一片树木鳞次节比,若是在枝繁叶茂的夏天,一定遮天蔽日看不见光,如今树叶枯黄堆了满地,天光从光秃秃的枝干打下来,没什么阴暗吓人的感觉。
不等她再看,身后的木屋传出了动静,樊承礼收拾好随身的东西走了出来,白竹摇连忙躲到了一边。
好在樊承礼并没往她那走,而是走向了另一侧地方,等他走出一段距离,白竹摇偷偷跟上。
前面的男人有目的地朝一个方向走,不一会儿就到了一个陷阱旁,这是他上次下山前布下的,本来早就该来查看了,因为家里人受伤耽搁了几天。
此时陷阱里躺着一只奄奄一息的野兔,估摸着已经饿了两三天了。
樊承礼把兔子收起来,继续往下一个陷阱走。
白竹摇正要跟上去,突然听见了不远处传来的声音,踢踏踢踏踢踏,一只鹿出现在了树林边,白竹摇预感不好,果然,下一秒,鹿好像中邪似的直直朝着她跑过来。
不是吧!撞兔子就算了,怎么还有鹿也来撞她啊!她现在这身板受得住吗?!
白竹摇心里疯狂哀嚎。
这边的动静也引起了樊承礼的注意。他看见鹿顿时站定,不料下一秒鹿却朝一边跑去,说时迟那时快,他抽出一根箭就绷直射出——
一个白色的身影突然从一边跳出来,痛叫一声倒在了地上。
而捡回一条命的鹿直直撞上了树干,一声不吭也倒了。
6. 006.伤
怎么会突然出现一个人!
樊承礼瞳孔紧缩,拔腿就朝那个方向奔去。
走近一看,一个白裙子的姑娘倒在地上,箭矢插在她左肩,殷红的血浸湿了衣袖。
“嘶……”
女孩紧缩眉头,嘴里断断续续落出疼痛的呻吟。
天杀的,痛死人了!
白竹摇咬着唇,眼眶里因疼痛蓄满了泪水。
当看见破空而来的箭矢时,她只有一个想法——机会来了。
这不就是让樊家不得不留住她的机会!
搏一搏,板车变牛车!
白竹摇脑子一热,想也没想就从树后冲了出去,可她忘了自己早已不是仙体,泛着冷光的利剑狠狠刺入了她的肩膀,简直要把她刺穿。
太痛了,实在太痛了,她浑身都因为肩膀上火辣到麻木的痛楚发颤,没注意到远处的樊承礼已经跑到了眼前,直到身子一轻,被人抱了起来。
“得罪了。”
樊承礼在一旁唤了几声都没得到回应,眼见女孩的伤口还在一个劲往外冒血,他也顾不上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了,蹲下身就将人打横抱起,疾步朝木屋走去。
眼下若是下山找大夫,怕是她血都要流干。
他将人放在木屋床上,打开一边的柜子找药出来。
他常年在山上打猎,受伤不是稀罕事,故而这里放了许多药罐以备不时之需。
回到床边,床上的姑娘已经痛的满头虚汗,雾蒙蒙的眸子看着他,他不敢直视她,看着嵌在衣服下的箭有些无从下手。
“得罪了。”
樊承礼深吸一口气,那一边的剪子将她的衣袖剪开,露出可怖的伤口。
这一箭他用了不小的力气,倘若不是射在了肩膀,恐怕她凶多吉少。
女孩白皙的皮肤刺的樊承礼慌乱,他一手克制地扶住她的肩膀,右手猛地使力,温热的血从伤口涌出。
“啊!”白竹摇痛的快晕过去了,她这辈子都没尝过这般痛苦的滋味。
樊承礼也着急,他后背都有些汗湿,“会痛,你忍着点。”
话音落,他将药粉一股脑撒了上去。
麻木的伤口上好像布满了千万只蚂蚁,细细密密地啃噬着,白竹摇强忍着不叫出声,滚烫的泪水一滴一滴砸下,砸在了樊承礼的大腿。
他看着床上默默流泪的姑娘,木屋陷入沉寂。
儿子拉着板车回来的时候,樊知宜正在做晚饭,胡春慧拿个小马扎坐在烧着火的灶屋,捣鼓着手上的鞋样子。
樊嘉煜在院子里逗狗崽儿,是樊承礼之前在镇上买的,养大了带着打猎,是不可多得的好帮手。
樊承礼就在这时候,拉着板车回了家。
“哥!你怎么现在回来了!”
樊嘉煜惊喜地叫出声,可下一秒看到板车上还坐了个姐姐,当场呆在原地。
樊承礼顾不上弟弟,关上门后马上将女孩抱了下来,径直放在了胡春慧床上。
“娘、娘,我哥他!”樊嘉煜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哥进屋,尖叫一声跑向灶屋。
“臭小子叽里呱啦叫什么呢!”胡春慧放下鞋样子走出来,看见了院里的板车,车上鼓鼓囊囊的一团,竟然是一只鹿!
“承礼回来了?”她马上跑到板车旁,还真是一只鹿!
樊嘉煜可不在乎鹿不鹿的,他着急地手指指着里屋,一个劲跺脚,“我哥!他他他,有个姐姐!”
他语无伦次,惹得胡春慧抬手给了他脑瓜一下子,樊嘉煜欲哭无泪。
胡春慧看见自己屋门开着,樊承礼不知所踪,应该是进自己屋了,马上朝屋里走去,一进去就看见了床上那一抹白。
面色苍白的姑娘紧闭双眼躺在床上,衣裙上还带有斑斑血迹,让人看见都觉得揪心,自家儿子就在床边忙活,又是脱鞋又是倒热水。
胡春慧让这一幕惊得说不出话,彻底明白了小儿子刚刚在发什么癫。
好半天,她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承礼,这女孩是谁啊,这、这是怎么了?”
樊承礼倒了一盆热水,又拿了一块干净的毛巾来沾湿,正要给床上的女孩擦拭时停住了手,转身将毛巾塞给了胡春慧。
他眉头紧锁,一脸局促:“娘,你来给她擦擦吧。”
胡春慧接过毛巾,一边听他讲述事情的来龙去脉,一边给床上的女孩擦拭额头上的汗,凑近了她才发现这姑娘身上的伤,左肩上的血已经结成血痂,一块灰布包着胳膊裹了两圈,隐隐能看见底下的血迹。
樊承礼大致说了一下就将人托付给胡春慧,自己跑去找郎中。
他的草药只能起到止血的作用,对付自己还行,对付姑娘……
关头村没有郎中,最近的郎中在五里地外的隔壁村,等樊承礼跑到的时候,郎中正在院子里摆弄晒干的药材。
“樊家的,你跑这么快做什么,年轻人遇事不要太急躁,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刘老头是附近唯一一个会看病的,大家都尊他一声“先生”,生平最爱喝茶晒药,还爱拉着小辈说闲话。
樊承礼这次没工夫跟他唠嗑,拿了药就往回跑,刘老头在后面哎哎好几声都没叫住人。
“这毛小子,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胡春慧给床上的姑娘擦汗,擦完额头和右手,往人身上一摸,嘿,后背全湿了!
樊知宜帮扶着,两人将她身上的衣裙脱了下来,仔仔细细擦了一遍身后,找了件干净衣服又给换上,这样的动静都没能把人吵醒。
不知过了多久,白竹摇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先感觉到的是左肩膀钝钝的疼,比晕倒前好一些,但还是很难受,不过身上倒清爽了不少。
她环视一周,觉得这屋子有点熟悉,好像是樊家妹妹和娘住的那一屋。
“欸,姑娘,你醒啦!”
胡春慧去泼水,回来就看见床上的女孩睁着眼睛四下瞅着,水灵灵的眼睛滴溜溜转,顾盼生辉。
真是个美的让人语塞的女儿家。
胡春慧在心里感叹,刚刚她给她擦汗的时候就发现了,哪怕是当时紧闭双眼的虚弱模样,都能看出她五官小巧秀气,如今睁开眼更是标致。
白竹摇看着胡春慧笑眯眯地朝自己走来,知道这是樊承礼的娘,她现在肯定是被带回樊家了,心里不住地雀跃,连带着将刚刚对樊承礼的埋怨都淡了许多。
她原先是醒着的,可被放到板车上跟鹿挨着,那山路有些崎岖不平的地段,可把她颠坏了!原本她就失血过多,走到半路直接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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晕过去之前她在心里把樊承礼骂了一万遍,只字不提是她自己故意往箭上撞的。
“来,喝点热的暖暖身子。”
樊知宜端来一碗汤,里面飘着一个鸡蛋,白竹摇接过啜了几口,眼睛咻地亮起来,看着樊知宜:“甜的?”
樊知宜点点头,跟胡春慧一起一脸笑意地看着她欢喜地捧着碗小口小口喝,等一碗见了底,胡春慧才开口。
“姑娘,你叫什么,家住哪里呀?”
胡春慧想到她给女孩脱下来的衣服,柔软的料子摸上去滑溜溜的,这姑娘家世肯定不错,不然怎么用得上那么好的衣料。
“我叫白竹摇,”白竹摇声音软软的,说完名字后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家世问题了,看着胡春慧关切的眼神,她嗫嚅着,“我……我没有家,爹爹和娘亲,都没了。”
天哪,可怜见的。胡春慧没有怀疑,她想到那件衣服,用料虽然极好,却只适合夏天穿,到了如今这个季节就显得太过单薄,这姑娘连个厚衣服都没有,定是遭了难了。
看着女孩垂下的眼眸,满脸低落的表情,胡春慧有些不忍,连忙安抚道:“好好好,咱们不说这些了,你先在婶子家休息,最主要的是先把伤养好。”
说罢,她扶着白竹摇躺下,拿着空碗去了灶屋。
白竹摇躺在床上,厚厚的褥子铺着,身上盖的被子应该是刚晒过,透着暖融融的味道。
这里的一切,不管是床还是人,都很不错。
樊承礼拿药回来后,先去灶屋把要喝的煎上,剩下要抹的,他想了想给了胡春慧:“娘,劳烦你去给她抹上,这是止疼的,这是加快愈合的,早晚各一次。”
胡春慧接过来,看着因为跑的太快,胸腔不住上下起伏的儿子,想说些什么又憋回去了。
罢了,她儿子她还不了解,脑子里就没这根筋。
看着胡春慧扬长而去的背影,樊承礼总觉得娘好像有点生自己的气,可能是怪自己把人弄伤了吧,他一边想一边去灶屋煎药,樊嘉煜和樊知宜正在那边看着。
樊承礼走过来接过了扇火的扇子。
“哥,那个姐姐是怎么回事啊?”
樊承礼跟胡春慧解释的时候,樊知宜还在做晚饭,没有听到,直到娘让她做一碗糖水鸡蛋,她才知道大哥带了一个女孩回家。
樊承礼又解释了一遍,樊知宜听完却问了一个他想都没想过的问题,“天哪,那哥你就是这么拉着板车回来的?”
“那一路上不全都被看到了!”
果不其然,梁秀芳不一会儿就上了门。
“胡嫂子,我怎么听人说承礼拉了个姑娘回来!”
梁秀芳揪着胡春慧的衣袖,低声道,“村头孟家那个说的,我当时就骂了她一顿,叫她不要瞎说,承礼去山上上哪找姑娘。”
胡春慧拍拍她的手以作安抚,将她拉着进了堂屋。
“她没说错,承礼确实带了个姑娘回来,”看着梁秀芳瞪大的眼睛,胡春慧连忙继续说:“但绝不是她们想的那龌龊样,承礼在山上遇见一头鹿,射箭的时候这姑娘突然出现,受了伤,他带回来养伤呢。”
“说来说去都是这臭小子的错,能让人受这么重的伤,是我们家对不住她,伤口可深,只希望别给留疤呢!”
7. 007.如何留下
梁秀芳听得一愣一愣的,不过白竹摇睡下了,胡春慧领着旁人进去看她,忒不礼貌,就没这么干。
“照这么说,确实是该带回来养伤,不过这姑娘年纪不大,怎么跑到那深山里,她爹娘呢?”
一说起这个胡春慧就有些咋舌,“可怜见的,那姑娘爹娘都没了,想来是遭难了,现在外面还不太平呢!来的时候身上衣服薄得很,如今这个天气,吃了不少苦啊。”
两人都是心软的人,看小姑娘这样的遭遇心里都不好受,可叹息是一回事,梁秀芳思索再三还是问道:“可这承礼把姑娘就这样大喇喇地带回家,叫那些人都看了去,怎么说的清哦!”
胡春慧心里也发愁这件事,可事情已经发生了,无论如何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摇摇头,翻弄了下炕桌上放的鞋样子。
“这是他犯的错,无论是什么他都得受着。”
理是这么个理,梁秀芳也叹了一声,她看着樊家几个孩子长大,把他们都当自己亲弟弟妹妹,自然是希望他们好的。
现在男女大防,未出阁的姑娘,连多看两眼男子都不敢,要是有男的摸了谁家姑娘的手,那就是不要脸的混蛋yin贼,更别说像樊承礼这样,将人放板车上拉回家了。
如今这件事被那几个长嘴的看了去,不出半日,半个村都能知道,三人成虎越传越离谱,之后可还怎么相看。
梁秀芳心里担心樊承礼,胡春慧心里却更担心白竹摇。
没人会不喜欢这样文静可爱的小姑娘,而且身世还这么悲惨,已经够苦了还偏偏让儿子的箭伤了,简直造孽!
她这个当娘的,替儿子感到惭愧。而且这种事上,女孩本就比男孩吃亏,不知道那些人会怎么编排这可怜的姑娘……
胡春慧一想到那些可恨可怖的字眼,就恨不得将那些人的嘴撕烂。
从前她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寡妇的日子不好过,没少被村里那几个混混、长舌妇编排,这些她都忍下来了,可那些人若是敢胡扯自己儿子和人清白姑娘,她必定要去好好掰扯掰扯!
两人各怀心思,正沉默着,梁秀芳突然拉了拉她的衣袖,朝她挤眉弄眼:“嫂子,你别嫌我多嘴,这事是承礼有错在先,这姑娘要是还可以,那承礼……”
梁秀芳的意思胡春慧懂,她自然是想过这件事的,可是这种事情,女孩儿的意思更重要,哪有他们伤了姑娘,还硬要她嫁进来的。
胡春慧摇了摇头,没有接话,这件事不是一句两句就能决定的。
梁秀芳坐到樊家开饭才走。
樊知宜拿了一只碗去找白竹摇,里面装着一个细面窝窝,小半碗西葫芦炒鸡蛋,还放了几颗红山果。
身后灶屋里的樊嘉煜看见桌上的菜激动大叫:“炒鸡蛋!太好了!”
对于村里人来说,鸡蛋是很好的荤菜,许多人家都舍不得吃,专拿去卖。
不过樊家不是这样,胡春慧养了八只鸡,下的蛋几乎都是用来给孩子补身体的,只是樊嘉煜正是胃口大的时候,看见鸡蛋就口水直流。
白竹摇已经醒了一会儿了,不好意思喊人,默默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看着悬梁,见樊知宜走进来,她撑着胳膊想起身被她拦下。
“姐姐,你还伤着呢,慢点。”
樊知宜扶着她缓缓坐起,又拿了枕头垫在她腰后。
白竹摇被她细心的动作温暖了一下,身上条件反射起的鸡皮疙瘩消退了些。
这真是个温柔的好人。
“你的左肩受伤,就别动了,我喂你。”
白竹摇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她,轻声问:“那你呢?”
樊知宜粲然一笑:“我给我自己留了一份在锅里呢,等你吃完我就去吃,不碍事。”
白竹摇不习惯这样的事,樊知宜勺子伸过来时,有些扭捏的张开了嘴。
一顿饭吃完,白竹摇低声朝樊知宜道了谢。
真羞,穿过来之前她都不知多少岁的刺猬了,竟然还让小姑娘喂饭。
樊知宜笑呵呵地说不客气,嘱咐道:“等一会儿我把药拿来,你好好休息。”
说着,她端着碗去灶屋,临走前又想到什么,转身说:“今晚我跟你睡这里,方便照顾你,你晚上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千万要叫我!”
白竹摇抿起浅淡的笑容,心里害臊的劲儿还没过去,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等人一走就埋进了被子。
樊承礼看着药罐,煎得差不多了,看见妹妹过来站起身:“吃完了?”
樊知宜晃了晃手里的空碗,“放心吧,人状态还不错。”
樊承礼点点头,坐下继续扇火,闷不作声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樊知宜是个心思细腻的小姑娘,她掀开锅盖,里面放着给她留的饭菜,还冒着热气。
她把菜端到桌上,慢慢吃起来。
经过半天的相处,她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女孩挺有好感的,很文静得体的姐姐,长得也很好看。
她长这么大,从前见过最好看的人是她大哥,现在成了白姐姐。小女孩总有些配对的心思,在她心里,白姐姐跟大哥从外形上来说就十分相配。
大哥高大强壮,白姐姐柔美可人,实在登对。
可她知道大哥现在一心愧疚着白姐姐的伤,说这种话不太是时候。
小姑娘吃饭吃着吃着速度就慢下来,到最后啃着手里的窝窝,不动筷子了,樊承礼注意到她在发呆,喊了一声。
“啊?”樊知宜回神。
“快些吃,不然等会儿菜凉了。”樊承礼晃着手里的扇子,估摸着药煎好了,拿起布裹着手把儿端起来。
他将药罐里黑黢黢的汤药倒在碗里晾着,如今天凉,不一会儿就能入口。
樊知宜心不在焉地嚼着菜,还是忍不住心里的好奇,旁敲侧击开了口:“哥,白姐姐没有爹娘了,以后怎么办啊?”
“……”
樊知宜半天没得到回答,瘪了瘪嘴有些心虚地大口吃起菜,飞快地吃完后端着药就要溜,被樊承礼敲了一下手:“还烫着呢,毛毛躁躁的。”
看着被训后明显安分下来的妹妹,樊承礼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不是他故意不回答妹妹的问题,而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虽说那一箭实在无意,可伤人就是伤人了,伤的还是个无父无母的姑娘,他必须负起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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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虽说要负起责任,其实心里对怎么负责一窍不通,他总不能就这样去跟人姑娘说,‘我会对你负责的。’这和耍流氓有什么区别!
樊承礼怎么想怎么怪,心里郁闷得要死,连带着看妹妹都觉得头疼……姑娘家实在是太难应对了。
樊知宜不知道自己在大哥心里已经从懂事的妹妹变成了难应付的女孩儿,她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药碗,觉着不烫了,端起来向大哥请示:“我可以去给白姐姐送药了吗?”
樊承礼点点头,看着妹妹像自由的小鸟似的,乐呵呵地朝屋子小跑去,无奈地摇了摇头。
为这件事头疼的不止樊承礼一个,还有躺在堂屋的胡春慧。
她经历的多,又同是女人,看待这件事其实比旁人都要清楚。
白竹摇家里落难,孤身一人跑来这里,好好的姑娘在儿子手下受了又那么重的伤,他们实在是对不住她,可……这件事,当然是女孩的意愿更重要。
思来想去,胡春慧决定明天问问白竹摇的意思。
她如果不愿意,那有什么要求,只要是他们家能做到的,一定尽力;若是愿意,别的不说,她能保证在他们家,不让她受一点委屈。
第二天,白竹摇是被憋醒的,她睡前其实就有点想出恭,可是碍于面子不好意思说,硬生生憋了一晚上,实在是憋不住了,艰难撑起身子下床。
可尽管她努力放轻了动作,还是吵醒了身边的樊知宜。
“唔……白姐姐,你怎么起来了。”
白竹摇朝她扯出一个生涩的笑容,艰难挪动着脚找到鞋子,“我出去一下,还早呢,你先睡吧。”
谨记着要照顾她的樊知宜哪里肯睡,甩甩头就翻身下床,替她找到了鞋子。
“没事,你要去哪里,我带你去,我哥说了要我好好照顾你,我肯定得做到。”
说着,她蹲下身给白竹摇穿上了鞋。
“欸……”白竹摇来不及拒绝,脸一下红到了头顶。
昨天让小姑娘喂饭,今天竟然让小姑娘给她穿鞋!罪过罪过啊……
樊知宜站起身就要拉她起来,看着女孩伸过来的手,白竹摇下意识打了个寒战,哪怕见了这么多次,她还是没法做到没有反应。
可是没办法,没人能拒绝这姑娘真诚的善意。白竹摇默默深呼吸,强忍着脖子、侧腰、大腿的悚意,扶着她向屋外走去,还时不时接受着她的关心。
“不急,走慢一点,小心伤口。”
关心很温暖,但是她伤的是肩膀啊亲爱的妹妹!
解决完人生大事,白竹摇轻松不少,回去的路上脚步都轻快些,直到路过一侧屋子,直直撞上了从里面出来的人。
樊承礼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撞了自己满怀的姑娘:“小心!”
白竹摇头磕在男人的肩膀上,早上迷糊的脑子瞬间撞醒了,抬眸怔怔看着比自己高了一个半头的男人,明显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
方才因为樊知宜起的鸡皮疙瘩,正以一种飞快的速度消退了下去。
从第一次在苏家门廊遇见他,她就发现了,那么多人的记忆,只有站在他面前时,她是舒服的。
8. 008.如何留下
这是她第一次离樊承礼这么近,她能看清他一双眼睛,颜色很浓郁,又很澄澈,她可以在里面看见自己的倒影。一双薄唇抿着,好像在紧张着什么。
她看得入神,下一秒却脱离了这温暖的怀抱。
男人飞快的松开扶着她的手,攥紧了拳头。
樊知宜扶着她,焦急地关切:“白姐姐,你怎么样,没撞到伤口吧?”
白竹摇回神,意识到自己刚刚干了什么,飞快地低下了头,垂下来的发丝将她红透的耳朵遮住,结结巴巴地对樊知宜说没事。
“我……好像还没睡醒,我们快回去吧。”
樊知宜点点头,不疑有他,现在确实还早,回去还能睡好一会儿。
她正要扶着白竹摇往屋走,身旁的樊承礼和她们擦肩而过,直直朝着院子里走去,樊知宜转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问:“哥,你去作甚?”
樊承礼没回头,声音闷闷的:“昨天打的那头鹿,我带去早市。”
鹿这种野物,难遇价格又高,镇上每一三五有早市,正好能去卖。
樊知宜点点头,没再停下脚步。
待两人进了屋子,院子里的男人紧绷的后背才松弛下来,他默默搓了搓垂在腿边的左手,上面方才留下的温度好像还在。
她真瘦,他一只手覆住她的肩头还绰绰有余……
樊承礼如梦初醒般甩了甩头,好像要将莫名其妙的想法甩出脑海。他甚至从心里唾弃自己,自虐似的闷头做事,将货物搬上板车就大步朝外走。
白竹摇躺在床上,身边的樊知宜困狠了,沾床就睡,她却怎么也睡不着。
刚刚樊承礼是不是说了鹿什么的,白竹摇恨恨想,在心里怨怪那只鹿,若不是它朝自己跑过来,她现在也不至于这么痛。
怨完鹿又怨樊承礼,昨天把她和鹿挨着,今天撞到她也不关心两句,满心眼想着鹿了!
白竹摇不满地嘟囔着,小手贴了贴自己的脸颊,刚刚明明还只是耳朵烫,现在都蔓延到脸上了。心脏在左边胸腔砰砰跳着,声音大到她心虚地瞟了一眼身侧的樊知宜,唯恐将人吵醒。
脑子里混乱的画面,有她那天没遇到樊承礼,苏家继续仗势欺人,在悬河作威作福;有那朝她奔来的蠢鹿,还有破空而来的箭矢;还有方才近在咫尺的…脸,和体温。
白竹摇强迫自己闭上眼入睡,维持一个姿势怎么也躺不舒服,想翻身却扯到了伤口,“嘶!”她只好作罢。
把被子蒙上头装死的时候,她只有一个念头。
樊承礼,快说让她留下,她才会原谅他。
樊承礼拉着车到早市上,一路走一路卖,走到市中心的时候,一个男人拦住了他。
“小哥,这鹿怎么卖?”
“整只卖,卖肉不卖皮。你要就给您便宜点。”
男人看着板车上绑的鹿,如今天气转凉,动物都开始储存脂肪了,鹿聪明,难猎,可不是想买就能买到的东西,更别说这一只这么大的。
他眼睛一转,看这少年猎户年纪不大,咳嗽两声煞有介事地说:“整只卖,能买的人可不多啊,不瞒你,我是羡食酒楼的,你这种卖法也就只有我们能卖下了。”
“一口价,八两,皮子我不要。”
这价格简直低的离谱,一只鹿在这个时候至少能买到十五两,哪怕去了皮,十三两也是有的,这人张口就喊八两,就是欺负樊承礼年轻罢了。
樊承礼心里门清儿,轻声笑笑,往旁侧了一步,挡住了男人看鹿的视线。
“客官可以去别家看看。”
鹿稀罕,这一整条早市除了他,哪里还有人卖,男人见占不了便宜,瘪了瘪嘴,还想再试试:
“小伙子,你别嫌价格低,我们也是开门做生意,你不卖给我,还有谁能这么大手笔一口买下你整只鹿啊!”
樊承礼但笑不语,正好有两人过来看红山果,他过去招呼,将这男人晾在一边。
羡食酒楼是镇上最大的酒楼,采买又是个有油水的职务,能做上的背后多少有些关系,男人软的不行就想来硬的,不料一转身,就见樊承礼已经拉起板车跟一个人走了。
“欸、欸,你不卖了?”他往前追了两步。
走在前头的人停下,转身狠狠剜了他一眼,男人一看见他人就蔫了,弱弱叫人:“舅舅…你怎么来了。”
中年男人懒得看他,甩了甩袖子斥责,语气满是恨铁不成钢:“蠢货,每月拨给采买的银子有多少,你就是这么做事的!”
说完不等男人辩驳,转身继续往前走。
樊承礼拉着板车跟在他后面,估摸着这个男人应该也是羡食酒楼的人,看见自家采买为了多拿些油水这样压价,生气无可厚非。
这中年男人已经在摊子边站了很久了,一直不出声,刚刚他给人装红山果时,他张口要买鹿,十二两银子连砍都不砍就爽快给了,付完钱就拉着他去宰。
不过这都是人家的事,跟他无关。
到了地方,樊承礼把鹿解下来交给他,男人朝他点点头:“你等会儿,我让人把皮子剥下来给你。”
等待的过程中,刚刚压价的男人也慢吞吞走了过来,一进门就低头认错:“舅舅,我错了。”
中年男人视若未闻,把皮子包好递给樊承礼,“我是羡食酒楼的掌柜,以后若是还有这样的野物,你尽管来我们这,我们都收。”
樊承礼接过皮子,朝他笑笑,嘴上说了几句好话,谢过后就拉着板车离开了后院。
一直到早市结束,带来的东西都买的差不多了,红山果还剩了半筐,这果子乡下吃得多,镇上买的人不多。
来时板车沉,走时腰包沉了。十二两银子,拿着都沉甸甸的,樊承礼嘴角带着笑意,路过布行的时候顿住了脚步。
等他走到镇口,板车又沉了,盖住的筐子里装着布料、鹿皮、驴肉火烧、两包饴糖、还有一身衣裙。
胡春慧醒了后,惦记着昨晚上想的事,再睡不着,便爬起来做早饭。
清晨的空气最是清新,天光洒下来,透过光秃的树枝,照在院子里的土地上。
樊嘉煜最是耐不住性子的,早早起了床,他在隔壁村上学堂,之前因为被苏家欺负,樊承礼去给他请了假,这几天他每天从早玩到晚,乐不思蜀。
胡春慧刚穿好衣服出来,就见他撒了欢地朝门外跑去。
“一大早就去撒野!”
她叫骂一声,留给她的只有樊嘉煜得逞的笑声。
隔壁屋子没动静,想来是还在睡。胡春慧轻手轻脚地去了灶屋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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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樊知宜醒来时,炊烟已经升的老高,她刚走到灶屋就被胡春慧拦下:“知宜,白姑娘醒了吗?”
看着娘亲迫切的眼神,樊知宜有些疑惑,乖顺地点点头,“醒了,我来接水给我俩洗漱。”
胡春慧倒了一盆热水,拿了一小块胰子和青盐:“你自己洗,我给白姑娘送过去。锅里煮着糊涂,药罐里煎着药,你记得看着。”
樊知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疑惑地看着娘离去的背影,应了一声。
胡春慧进屋的时候,白竹摇刚站起来。她只是肩膀受伤,走走活动一下不碍事。
见胡春慧进来,她不由自主哆嗦一下,随后连忙压住,轻声问好:“婶子,早上好。”
哪怕已经见了樊家人这么多次,突然看见人她还是会起鸡皮疙瘩,这是几十年来的天性,没这么容易改掉。
胡春慧没注意到她的动作,进门把盆放在桌上,乐呵呵地把胰子和青盐递给她洗漱。
白竹摇迟疑地接过,不知道该怎么使用,她从前灵体,靠香火维生,用不着凡人这一套。
看着她窘迫的模样,胡春慧一拍脑袋,这孩子之前家世不错,用的肯定都是好东西,哪见过乡下的胰子和青盐,她又把东西拿回来,一步一步教她用。
白竹摇虚心学着,竟也忘记了羞涩,在胡春慧慈爱的目光下漱了口洗了脸,拿布擦干。
“谢谢婶子,我懂了。”
她抿唇,笑意在脸上绽开。从昨天她来,胡春慧就发现了,这姑娘神情总是淡淡的,让人琢磨不出她在想什么,笑也是轻轻浅浅的弧度,不热情但真诚。
这样的人怎么让人不喜欢呢?
视线触及她肩上的包扎,又想到刚刚她洗漱时,只能用右手,左边动都不敢动,胡春慧心里塞满了歉疚,更加不确定自己要不要说出下面的话。
她纠结着,跟白竹摇对面而立,直到白竹摇疑惑出声,她才回神。
“婶子,有什么心事吗?”
胡春慧叹一口气,拉起她的手坐在床侧。
“竹摇,婶子确实有些话想对你说。”
白竹摇垂在一边的左手攥起,心里满是紧张。
她不知道胡春慧要对自己说什么,但她实在不适应跟人肢体接触,胡春慧的手上布着一层因常年劳作长出的茧子,温热的触感传到她手上,引得身子一阵战栗。
她实在难受的紧,不着痕迹地扭动手掌想挣脱出来,不曾想胡春慧看似只轻轻拉着她的手,却这么难以摆脱。
无法,白竹摇只得强迫自己不去关注手上的触感,把注意力放到了胡春慧的嘴上。
她再三翕张,好像有什么难以说出口的话。
“竹摇,虽然是承礼的无心之举,但让你受这么重的伤,我不为他开脱,他对不起你,你有什么要求都尽管提,只要是我们能做到的,绝对不说二话。”
“昨天他拉着你回来,被村子里的人看见了,不过你放心,婶子绝不会放任他们胡扯,你若是听见什么风言风语,只管来找我,我去跟他们掰扯!”
胡春慧的话又密又急,说的白竹摇晕晕乎乎的,听见她说,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时,她愣住了,心里冒不出的酸涩。
这是,跟她撇清关系的意思吗?
9. 009.嫁娶(一)
白竹摇只觉得一颗心宛若被一只突然出现的大手攥住,闷闷的喘不上来气。
不该是这样,她是要赶她走么?让她提出什么劳什子要求,好赶快离开他们家。
怎么能这样……
白竹摇垂着头,身上的颤抖不知道是因为胡春慧拉着她的那只手还是因为她这句撇清关系的话而慌乱。
只是胡春慧刚说得找到一点头绪,没有注意到身边女孩的不对劲,自顾自地想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
“白姑娘,你别怕,我的儿子我是清楚的,他不是坏人,你是个清清白白的好姑娘,他不敢做什么毁你名声的事的…不对,也不能这样说。”
胡春慧前言不搭后语,简直不知道怎么才好。她不是个很会说话的人,跟村里的人都不怎么聊得来,和梁秀芳凑在一起,也大部分做个听众,如今要她把这件事说清楚,难如登天。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响动,樊知宜从灶屋里出来看,见是樊承礼回来了,下一秒又发现了板车上消失不见的鹿,欣喜极了,提着裙子就迎上去。
“大哥,鹿卖掉啦!”
屋内的胡春慧和白竹摇都听见了这一声,知晓是樊承礼回来了,胡春慧暗自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还是别说了,再说出什么让姑娘误会的话就不好了。
她朝白竹摇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自嘲道:“婶子不会说话,刚刚乱七八糟的你别往心里去,我去看看药煎好没。”
说着她拿起盆和胰子出了屋,留白竹摇坐在床边胡思乱想。
怎么办,他们肯定是要赶她出去了。
白竹摇慌了,她若是这次离开,哪还有机会再进樊家,等樊承礼相看好,她就彻底失败了。
她急的在屋里打圈,眼眶鼻子都难自抑地发酸,惹得她更烦闷。
自从昨天开始,她就不停地接受自己产生的各种莫名其妙的情绪,都是她从前不曾感受过的。
做人也太难了,这难道也是老天的惩罚吗?
不行,她一定不能走,不管他们说什么,她都不能离开,若是胡春慧再来说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她……她就说要嫁给樊承礼!
屋外的几人不知道她奔涌的思绪,樊知宜正兴高采烈地围着板车打转,看自家大哥变戏法一样从筐里拿出一个又一个东西。
看见那一包饴糖时,樊知宜欢呼一声抱起就往灶屋跑,大哥之前规定了一周只能吃一小块,她要趁嘉煜不在,挑块大的。
胡春慧走出来,面色有些凝重,连樊承礼递过来的钱袋都没看,抓着人就拍了一下脑袋。
樊承礼吃痛,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惹到娘了。
“你啊你,你说你怎么就能把人伤到呢!”
胡春慧掐着腰,怕让白竹摇听见,声音尽可能低地骂。
樊承礼面上的疑惑消失,有些尴尬地抿抿唇,自知理亏,安分挨骂。
现在无论是谁,只要提到这件事,他都只有挨骂的份。
“你自己想想怎么办吧,多可怜,爹娘都没了还要被欺负,我都替你害臊!”
樊承礼嘴唇翕张,想说没有欺负,但犹豫下还是憋住了。
胡春慧越说越生气,一股脑将自己的想法都秃噜出来:“本来昨天我还想着,既然事情都发生了,干脆我这个当妈的舍下这张脸,问问姑娘,愿不愿意……可我真是说不出口啊!”
“刚刚我在屋里跟白姑娘说话,我一想到我那些想法,都觉得该去拜拜菩萨,不要降罪下来!”
樊承礼被自家娘的话砸的抬不起头,心里积积郁郁也不好受,等人骂累了,将钱袋塞过去,低声说:
“我知道娘为我费心了,儿子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去给白姑娘道歉,任她要求。”
胡春慧看着儿子垂头丧气,再大的怒也发不出来了。良久,她深深叹了一口气,紧盯着儿子的脸,语气认真道:“那娘也问问你……如果白姑娘愿意,你怎么想。”
樊承礼喉结滚动了下,抬头直直对上她的视线,声音低沉又透着坚定:“儿子愿意的。”
两人对视许久,还是胡春慧先移开视线,她拍拍他的肩,欲回屋里去:“好,那娘也没什么豁不出去的……”
就在这时,屋子的门突然被打开了,女孩站在门口,一双杏眼含泪盯着胡春慧,眼泪几欲落下。
胡春慧顾不上儿子,赶忙朝白竹摇走去,“现在天凉,屋口通风,别吹着你!”
她过去就要将人拉进屋里,白竹摇的眼泪彻底关不住闸,大颗大颗从眼眶滚落,砸在衣襟,砸在地上,也快砸穿樊承礼的心。
不料下一秒她张口,哽咽着对胡春慧乞求:“婶子,求你别赶我走,我什么亲人都没了,除了这我不知道去哪,求你……留下我,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一句话把院子里两个人都听傻了,还有从灶屋出来,嘴里含着饴糖笑嘻嘻的樊知宜。
“啪”一下,饴糖从她因为震惊张开的嘴里掉出来,狠狠砸在了地上。
“这…这,你们要赶白姐姐走?娘,大哥,你们怎么能这样!”樊知宜连糖都顾不上心疼,开口就是控诉。
“不是,我没有。”胡春慧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摆着手否认,“白姑娘,我没有要赶你走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对不住你。”
白竹摇听她解释却不敢相信,心里对离开樊家的恐惧大过了一切,想说些什么,但嗓子好像堵了团棉花似的,发不出声音。
胡春慧拉住她的手,脑子里全是她刚刚的话,心里又是欣喜又是心疼,“好孩子,婶子绝不赶你走。只是你在我家住着,有损你的清誉啊。”
白竹摇一个劲儿摇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哽咽许久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没什么清誉不清誉的,我…樊大哥的意愿呢?”
她这一句话算得上明说了,胡春慧眼睛明亮,望向一旁呆滞着的儿子,满脸都是“你快说话啊!”
樊承礼永远云淡风轻的脸上出现裂痕,他不敢置信的目光从胡春慧的身上转到白竹摇的身上,视线触碰到那一抹倩影时仿若烫伤一般收回。
十八年的人生,快乐过,困苦过,可从来没有一刻是像现在这样,闷闷的酸酸的,又带着一丝不想被人发觉的暗喜。
那是樊承礼深埋心底的劣根。
他尝试着开口,说出来的声音连自己都吓了一跳,那么沙哑艰涩。
“我愿意…不过白姑娘不用勉强自己。”
“不勉强!”
白竹摇飞快地说,说完又觉得自己有些不矜持,垂下通红的脸颊,嗫嚅着:“我,不勉强。”
胡春慧脸笑开了花,她是真对白竹摇有愧疚,也是真喜欢她,他家儿子能娶到她,是应当,也是福气。
白竹摇说完就转身逃似的回了屋,樊知宜这时候才从震惊中回神,短短一盏茶的功夫,竟然能发生这么多事!
一转眼,白姐姐就要成她嫂子了!?
樊知宜看看娘,又看看大哥,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你你你”半天也没说一句话。
胡春慧轻拍了一下她,也不训斥不像样了,开心地就要出门去找梁秀芳。
等她走,院子里就剩下了樊知宜和樊承礼,不过她可不敢开大哥的玩笑,樊知宜撅了噘嘴,默默捡起了地上的饴糖,回了灶屋。
白竹摇关上门,起伏的胸膛昭示着主人此时的不平静。
没脸见人了,她就这么大喇喇地先同意!
她骂自己不矜持,心里却不后悔,只要不把她赶出樊家,不矜持就不矜持吧!
回想着刚刚的画面,其实时间很短,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结束了,但总觉得是那么惊心动魄,让人魂不守舍。
她倒在床上,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受伤的肩膀,默默决定,早饭也不要出去吃了。
就在这时,门被人敲响,樊承礼还有些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白姑娘,我买了驴肉火烧,你吃一点吧。”
他怎么来了!白竹摇猛地坐起,扯到了伤口,“嘶,好痛…”
木门不怎么隔音,她的痛呼落入了樊承礼的耳朵。
“怎么了,你没事吧!”
他语气染上几分焦急,怕他闯进来,白竹摇连忙走过去开门,“我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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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敢抬头看他,视线落向他腰间挂着的小包,里面好像装着东西。出神着,好一会儿不见他动作,白竹摇疑惑抬头:
“不是说,有驴肉火烧吗?”
不知名的香气擦拂过脸颊,樊承礼回神,慌乱地将手上的东西递过去,鼓鼓囊囊好多。
白竹摇接过来一看,驴肉火烧、饴糖,还有一套衣服,嫩黄嫩绿的颜色,布料厚实,秋天穿刚好。
“这是镇上能买到最厚的,你先穿着,等冬天让娘给你缝棉衣。”
少年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白竹摇压不住心里的羞涩,感受着脸上的滚烫,不敢抬头看他,小鸡啄米般点点头就要关门。
“欸,还有这个。”樊承礼想到什么,拿下腰间的小包递过去,里面有硬物碰撞的声音。
“这是今天卖鹿的一半钱,还有一半给娘了。”
白竹摇拿着钱袋,觉得脸烫烫的,人轻飘飘的,她怀疑自己可能是生病了,咕哝着应了一声,转身关上了门。
不行了,再不关门就要当着他的面烧化了……
樊承礼看着眼前合上的木门,脑子里想的都是刚刚女孩耳尖那一抹绯红,那么艳。这次他没有再欲盖弥彰地甩头,左手无意识紧了紧,沉默地回了院子,把板车上其他东西搬下来。
从外面撒欢回来的樊嘉煜一进门就看见了大哥,兴高采烈地跑过来给他看自己从玩伴那赢来的战利品。
他的声音从高昂慢慢低下来,最后十分疑惑地问道:
“大哥,你生病了吗?耳朵怎么这么红啊?”
樊承礼身形僵住,侧脸捂上了自己滚烫的耳朵。
“不要多嘴!”
樊嘉煜被训了很不满,小嘴撅的能挂油瓶,小声朝哥哥抗议着:“大哥不讲理,我关心你你还要骂我!”
樊承礼懒得跟他掰扯,一手压住他的头把他往灶屋里推,嘴上心不在焉地哄:“哥给买了糖,你姐可是拿进屋了,你俩分着吃,还是老规矩,一周只能吃一颗。”
这时,胡春慧拉着梁秀芳回了家,还没进门听见樊嘉煜疑惑的童音,看着樊承礼恼羞成怒,欲盖弥彰的动作,梁秀芳憋笑连连,直拍胡春慧的肩膀。
“胡嫂子,你看承礼,还害羞呢!”
两人调笑着,樊承礼长这么大就没如此窘迫过,一时间耳朵红、脸也红、连脖子都隐隐有蔓延的趋势。
胡春慧知道儿子性格,怕真给他臊傻了,扯着笑的前仰后合的梁秀芳去敲白竹摇的门。
白竹摇正吃着糖,甜滋滋的味道弥漫舌尖,她幸福地眯起眼,觉得这是人间最好吃的东西,只是还没吃两口就被敲门声打断,连忙含着糖去开门。
开门的姑娘垂着头,脸也是红红,跟樊承礼一模一样,不过姑娘家脸皮薄,胡春慧扯扯梁秀芳让她快停住。
梁秀芳是第一次见白竹摇,一眼就看呆了。
女孩一头长发简单挽着,白皙的脸上染着红霞,羞于看人,美目流转,顾盼生辉,一身粗布衣服瑕不掩瑜,盖不住她娇艳的容色和身姿。
梁秀芳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如此美绝的人儿。
她语塞许久,扯着胡春慧的衣袖怔怔道:“胡嫂子,孟家李家,比之失色。”
胡春慧听懂了她的意思,听她夸白竹摇,比夸自己儿子还开心,丝毫不谦虚地抬了抬下巴:“那是自然。”
白竹摇不知道她们在打什么哑谜,疑惑时抬眼对上了院子里投过来的视线。
樊承礼站在板车边上,脸上滚烫的温度缓缓冷却了,但一颗心却是怎么也冷静不下来。
胡春慧敲开那扇木门的时候,他就迫不及待地看了过去,将她羞涩的模样瞧了满眼,他想,她应当也是同他一样的感觉,不然为何都满面绯色?
这个念头让他不自主傻笑起来。将将十八岁的少男,哪有那么多的沉稳可装。
门口的姑娘也看见了他的模样,滚了滚口里的饴糖,羞涩之中又夹杂了一丝恼意,暗自嗔了他一眼,随后被长辈拉进屋子,木门合上。
她不见的第一秒,他就开始期待下一次见面。
10. 010.嫁娶(二)
胡春慧把门合上,那边梁秀芳已经自来熟地拉上了白竹摇的手坐在凳子上。
白竹摇心里叫苦,她这些天被拉手的次数比从前几十年都要多,但这都是为了将功赎过,她硬是忍了下去。
“姑娘,叫什么名,今年多大,从前家住哪里呀?”
梁秀芳开口就是一箩筐问题,不过白竹摇没了之前的心虚磕巴,这些问题她这几天已经想好了,回答起来一气呵成。
她面上带着愁容,娓娓道来:“我叫白竹摇,今年十六,从前在偏南那块,家里落了难,爹娘都没了,拼死才将我送出来……”
说到年龄时她不自觉抿了抿唇,其他的都好说,年龄这块她确实有点臊,活了百年的人说自己刚十六,逼不得已啊……
另外俩光顾着唏嘘了,没注意她的小动作。
听完她说话,胡春慧甚至拿衣袖抹了抹眼角,心疼地拍拍她的手,似安慰似承诺:“摇摇,你放心,以后你有家了。”
她也是苦过来的,总是对遭遇不幸的人带着同病相怜的同情。
她这句话却让满嘴胡说的白竹摇觉得愧疚,可形势所迫,她不得不这么做。
感受着胡春慧的真情流露,白竹摇心里更坚定了要留在樊家,以后庇佑着他们,而且……
她已是rou体凡胎,寿命不过几十载,她会好好对待樊承礼,跟他过日子的。
白竹摇敛去了羞涩,对于这个决定很认真,甚至直接说了出来。
“婶子,我一定会跟、樊大哥,好好过日子的。”
胡春慧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又哭又笑地挤出两滴泪来,嘴里不住念着“好孩子,好孩子。”
梁秀芳也有些动容,但她最见不得人哭哭啼啼,于是努力扯开了话题:
“竹摇身份不同,如今名不正言不顺的,可能这婚事还得尽早为好。”
胡春慧也想起正事,觉得梁秀芳说的有道理。
可这婚事,白竹摇没了家,接亲那天,新娘子该从哪里上花轿,进门呢?
梁秀芳思考半晌,揽下了这个活儿。
“这事不是什么大问题,我不是有个堂姐嫁去镇上了吗,她家就在镇口附近。到时候就从镇口让竹摇上花轿,再一路抬来村子里,谁也看不出差错!”
这简直是解了胡春慧燃眉之急,她扯着梁秀芳就要道谢,却被打断了。梁秀芳嗔怪地看着她,“你我之间还要说那些客气话,我可就生气了。”
“要真想谢我啊,就赶快把这好姑娘娶回家,再给你生几个乖孙,我就有大侄子咯!”
两人笑作一团,惹得白竹摇也被这喜悦的氛围打动,眼眸亮闪闪地看着她们,身上从刚刚就争先恐后冒出的鸡皮疙瘩竟也消退不少。
“这身份我也想好了,就说是我们家曾经在南边的旧识,不曾想在镇上又遇见了,年龄相仿又相配,便定下了。”
梁秀芳和胡春慧在屋里说了许久,胡春慧有些紧张,梁秀芳总恨不得任何事情都替她操办,等晌午头要烧午饭了才回去,胡春慧送她到门口。
两人刚出门就被人叫住了。
村子里的人家都是对门建房子,樊家对面那一排西边的树下支着几个马扎,村里人赋闲时,就聚在那里,无所事事磋磨时光。
此时那边正聚着几个人,一看见她俩就哄笑起来,其中一个妇人笑得最大声,扯着嗓子喊:“春慧,秀芳,你俩都在屋里说啥呢,怎么不来跟我们也说说!”
梁秀芳翻了个白眼,开口就要骂回去,却被胡春慧拉住:“狗咬我们一口,我们也不能咬回去,不管她。”
那妇人听了不乐意了,把手上的南瓜子往桌上一拍,站起来就骂:“胡春慧你说什么呢!哼,你们不就是在屋里说樊承礼那苟且事吗,遮遮掩掩,还当我们不知道呢!”
胡春慧脸色彻底冷了下来,她松开拦着梁秀芳的手,径直朝那一块走去。
她向来是村里最好捏的软柿子,突然一冷脸还有些唬人,那妇人显然被吓了一跳,有些心虚地往后退了一步,随后又想到什么,挺起了胸脯继续叫骂:
“你作甚,还想打我不成?我只不过是说实话罢了。我们都看见了,昨儿你家大儿子的板车上,分明就有个姑娘!还说不是苟且事?”
胡春慧在她面前站定,突然扬起了嘴角,面含笑意地看了周围一圈人,“大家伙都在,那我就刚好说了。我家有喜事,承礼就要成婚了,到时候都来喝杯喜酒。”
“姑娘是南边的旧识,没想到几年不见出落的亭亭玉立,与我家承礼甚是相配,问了两个孩子的意愿就定下了,等我去算个吉日就办酒!”
伸手不打笑脸人,旁边原本看戏的一圈人此时心里再疑惑,面上都得笑呵呵地说恭喜。
胡春慧一一谢过,随后目光又落在最前面一脸不可思议的妇人身上,眼里带着嘲讽:“不过,刘嫂就不用了,我家请不起你这尊大佛,也不用受你的恭喜。”
“哦对了,兰儿那姑娘快十八了吧,怎么,还没找到出得起十两银的女婿呢?要我说,要是……别说十两,就是二十两三十两都有人争先恐后,你啊也别那么贪心,不然都留成老姑娘了。”
“顺便也帮我告诉兰儿一声,樊承礼要成婚了,以后别动不动什么事都赖到我们家头上。”
胡春慧噼里啪啦倒豆子般说的刘盼娣来不及反驳,说完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拍拍手回家了,徒留她在树下怒目圆睁,胸腔疯狂上下起伏。
“不可能,什么就要成婚了,我看是那樊承礼先做了什么苟且事,他们才这么说的!”
刘盼娣还努力辩驳着,身边那一圈人都明白胡春慧的话是什么意思,此时富有深意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让她无所遁形,逃也似的站起来,跑回了家。
一进门她就抓住了在门口偷看的孟兰,顿时怒火中烧,一巴掌拍在了她背上:“你还看什么看!都是因为你个不要脸的,让我在她胡春慧面前丢面子!”
孟兰连吭也不敢吭,默默忍受着落在身上的巴掌,眼眶里的泪水滚烫,模糊了她满眼的恨与不甘。
胡春慧和梁秀芳的动作很快,第二天就找人算好了日子,随后就是筹备婚事。
胡春慧把樊承礼拉进房里,关上窗户,把手伸进褥子底下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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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摸到一个凸起后用力一拉,掀开褥子,拿出了一个箱子。
箱子打开后又拿出一个罐子,胡春慧把罐子里的东西往桌上倒,称出了一部分推给樊承礼。
樊承礼显然也不知道家里还有个这样的箱子,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你收着,这是樊家几代人攒的,就用于后世,从你爷爷传给你阿爹,我跟你爹也攒了不少在里面。”
她看着如今身形已经比亡夫还高大的儿子,眼里只有满满的欣喜。
第一个孩子,往往是父母倾注了最多心血的。
彼时年轻夫妻,两个人初为人父人母,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是互相扶持,互相摸索,一点一点将孩子养大,如今竟也到了要成家的年纪了。
“你不用担心,知宜的嫁妆、嘉煜的那一份,我都有数,年年也会往里继续攒着,这个,”她拍拍那只箱子,“是要继续往下传的。”
“该是你的,你就拿着。有了妻子,你要敬她爱她,要时时刻刻想着你们的小家,也要活的机灵些,不要像你爹一样……”
胡春慧一边念叨着,一边把其余的东西重新装回箱子里,再妥帖地放回原处。
盖上褥子后,她没转过身来再看樊承礼,而是挥手让他出去。
等门被关上,她才收起了刻意强撑的力气,看着屋子一角出神,良久,深深叹了一口气。
“你没能看到承礼长大,你如果真的在天有灵,就保佑我们未来顺遂,也保佑他们小两口,和乐美满吧。”
樊承礼从屋里走出来,钱袋里碰撞的东西好像有千斤重,压得他有些直不起身。
就在他暗自神伤时,一只手突然从旁边伸过来,猛地将他扯进了屋。
樊承礼震惊地看着那瘦的薄薄一片的姑娘,那只手纤细娇柔,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直接把他扯了这么远!
白竹摇不知道他想的什么,只是关上门后从衣襟里掏啊掏,掏出了一个袋子,“喏。”
樊承礼呆愣着没动作,白竹摇又把钱袋往他怀里塞:“你快拿着啊。”
“给我这个作甚?”
樊承礼回神,先拿过了钱袋,这物什他不陌生,正是卖鹿那天,他给她的。
眼前的姑娘等他接过钱袋,马上往后退了一步,跟他拉开距离,垂着头嘀咕:“这么多钱,你给我干嘛,不用筹备喜酒吗?”
她的声音太小,又离他那么远,樊承礼很认真地听也没听清楚,只能轻声问可不可以再说一遍。
白竹摇有些不满地跺了跺脚,可是看着他一脸无辜真诚的表情,想撒气也撒不出来,语气里染上了一丝恼羞成怒。
“我说,你办喜酒要是没钱,我……我就不嫁了!”
她说完就后悔了,废了这么大功夫才终于能名正言顺地留下来,她说什么不嫁呢!
看着面前男人翕张的嘴,她生怕听到什么不想听的话,想也没想就仰着脸,蛮不讲理地纠缠:“你不许答应!”
一时间,屋内沉默下来,就在白竹摇悔恨欲死的时候,男人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嗯,我不答应。”
11. 011.嫁娶(三)
看着她通红的脸,樊承礼正色道:“你放心,我有银子,绝不委屈你。我会倾尽所能地对你好的,以后,我们好好的。”
这还差不多,白竹摇觉得他这一番话说的让人很舒心,心满意足地收回了往前逼的步子,又和他拉开了距离。
樊承礼伸手要将钱袋还给她,白竹摇没接:“你拿着吧,我们还没成婚呢,你给我钱算什么?”
她虽然对人间事知道的不多,但这件事还是懂的。
樊承礼失笑,手还是维持着那个姿势,耐心跟她解释:“我因为那头鹿让你受伤,这鹿钱本身就该有你的一份。等婚后,我再把其他的交给你。”
白竹摇听懂了,觉得很有道理,于是拿回了那只钱袋,还忍不住在手上晃了晃,听银钱碰撞的声音。
虽然表面跟他推辞,但其实能拿回来她心里是很开心的。
过去她就知道钱是一个好东西。
钱能买来苏惟安放在她供桌上的不倒翁、九连环,也能买来上好的供香,包括苏惟安掌权苏家后,抛下了家业,一门心思学制香,买的所有材料都是最好的,也都要钱。
从前她庇佑苏家,是给他们带来财运安康,以后她在樊家,也会让他们的日子越过越好,不再为钱烦恼。
秋末初冬,樊家迎来了喜事。
一大早,火红的花轿随着一路吹吹打打的喜乐,带来了樊家的新娘子。
村子里好多人都来凑热闹,把大门围的水泄不通。
一身新郎官衣服的樊承礼被笑着闹着,从花轿上接下了新娘。
每一个仪式都一丝不苟地完成,村民在一旁看着,啧啧议论樊家这是真下血本了,这场婚事简直是十年来关头村最盛大的一次。
酒席在中午开始,来吃酒的人看见桌上摆的东西,皆吃了一惊。
辣炒兔丁、土豆熬鸡肉、紫菜蛋汤、蒜蓉菜心……每个菜都做的色泽油亮,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胡春慧在院子里招呼大家,她今天也拾掇的很精神,容光焕发的,笑容就没从脸上下去过,看起来简直比平日里年轻了五岁。
有一桌说了一连串吉祥话,惹得她开怀大笑,就在这时,她看见了门口站着的姑娘,嘴边的笑僵硬一瞬。
梁秀芳就在她旁边,也看见了那个身影。
“嘿,她还敢来?”
梁秀芳不淡定了,她们给她留了脸面,可人不要啊,上赶着找不痛快。她撸起袖子就走过去。
胡春慧没拦她,只是说:“别太长时间,待会儿菜凉了。”说罢,她又去后厨做了个肉末蒸蛋,梁秀芳最爱吃。
“孟兰,你在这做什么?”
孟兰站在樊家大门口往里张望,梁秀芳直接堵在了她面前,语气不善。
“秀芳姐,我、我只是想来祝贺樊大哥。”
“别,”梁秀芳不应她这一声,“你的祝贺我们不敢收,今天是承礼的好日子,我不跟你掰扯,你自己回家吧。”
孟兰咬着唇站在原地,倔强地低着头不动,给梁秀芳气笑了,心里对孟家的厌恶又多了几分。
从前揪着承礼不放就算了,如今人都要成婚了,竟然还有脸过来,饶是梁秀芳这几年脸皮渐长都替她臊得慌。
好话说了,孟兰不动她也不给她留什么面子,上前就扯住了她的胳膊往外拉。
孟兰怎么比得过她,挣扎着被拖走。
眼看这对她来说最后一丝机会就要破灭在眼前,她颤抖着嘴唇,眼睛死死盯着樊家敞开的门,看向挂在堂屋那摇晃的红灯笼,那么恐怖的刺眼。
“我不走!你放开我,樊大哥,樊大哥救救我!”
孟兰尖锐的声音炸响,冷不丁吓得梁秀芳扯着她的手有一瞬松懈,孟兰猛地挣开她的禁锢,扑进了樊家大门,嘴里一个劲哭喊着樊承礼的名字。
场面一时混乱,胡春慧听到前屋的喊声从灶屋里赶出来,迎面撞上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孟兰趴在自家门廊,哭的梨花带雨,嘴里还喊着自家儿子的名字,梁秀芳在她身后气的半死,想拉她起来,可孟兰死死抱着门槛,竟一时拽不动。
院子里的宾客都被她弄的不知所措,有些知道内情的皆翻了个白眼继续坐着吃酒,对这孟家姑娘的举动嗤之以鼻。
樊承礼自小就帮着他娘持家,村里谁需要帮忙他也二话不说就过去,小时候活泼爱笑,长大后沉稳点更让人稀罕,特别是一身打猎的好手艺,樊家如今日子过的这么不错,全靠他。
可以说,但凡家里有姑娘的,全来打听过他。
不过他们打听归打听,万万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可去年,村里闹了好大一通,主角儿就是孟家和樊家。
孟兰跟着弟弟偷从家里溜去河边抓鱼,一不小心就掉进了河,她弟弟吓得六神无主,竟掉头跑了,还好樊承礼刚好从山上下来,看见她在水里面扑腾,下去将她拉了上来。
这边的动静引得村民过来,亲眼见着樊承礼救人,本是一件好事,可谁知傍晚,刘盼娣就带着女儿儿子杀到了樊家,张口就要十两银子的彩礼。
胡春慧这才知道儿子怎么湿着身子回来。
刘盼娣才不管三七二十一,张口就嚎命苦,好好养大的姑娘被人轻薄了还不认账,简直没活路了。
樊承礼出来解释自己没有做什么,下水也只是扯着她的衣袖把她拉上来的,最后上岸村里还有人帮忙了。
可不料刘盼娣瞪着他喊:“你既然不属意兰儿,那你为什么救她?你不如让她淹死留个清白身,如今被你占了便宜还不承认,不如死了!”
这一番话简直惊呆了在场所有人,原本不想掺和浑水的村民都看不下去了,几个人站出来给樊承礼证明,说自己下午也搭把手了。
这样,这件事才算翻篇,不过从那时候起,孟家和樊家就算结下了梁子,明面上的和谐也不在了。
谁曾想这姑娘竟然还敢在樊承礼大婚的时候过来,樊家被这么个不要脸的赖上,真是霉气。
樊承礼和几个朋友将新娘抱进屋子,还没说两句话就听见了院子里的动静。
“谁在哭,这大喜日子怎么这么不长眼?”关天祥疑惑,领着一帮小伙子出去。
樊承礼把一身红嫁衣的白竹摇安稳放在床上坐着,顾不上旁的,眼里只有这鲜红的颜色。
他脸上挂着笑,脸上因为激动还带着绯色。
白竹摇缓和着身上的不适,还好她盖着盖头,看不见人,不然非得死在刚刚那人堆里。
她没经历过这些,缓过来后对一切都很好奇。一双柔白的手偷偷掀起红盖头一角,她的视线直直对上了蹲在地上看着自己笑的樊承礼。
外面明亮的天光透着窗户纸进来,洒在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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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人身上,樊承礼的眼睛亮亮的,带着好有生机的神采,白竹摇也被他的欣喜感染,抿唇笑起来。
“承礼,快出来。”
门外的关天祥叫他,按照礼制新郎官该出去喝酒了,樊承礼只好对白竹摇笑笑说:“我早些回来,等会知宜给你送吃的,别饿着。”
白竹摇点点头,她也听见了外面的声响,有些疑惑:“外面怎么了?”
“我出去看看,你别担心。”
樊承礼起身带上了门。
孟兰看见那身喜庆的红衣从屋里出来,眼泪扑簌簌掉的厉害。
如果今天,嫁给他的是自己该多好。
樊承礼看向门口,见到是谁,蹙起了眉头。
一旁的关天祥几人站着,光看帮不上忙,他们几个小伙子也不好对一个姑娘做什么。
胡春慧过来拍了樊承礼一下,“大喜日子不准拉拉脸。这事儿你不用管,只管跟他们说说话少喝点,不然晚上竹摇还得照顾你。”
说到白竹摇,樊承礼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暖意,可人是冲他来的,怎么有让娘替他擦屁股的道理,他抬脚在众目睽睽之下朝着门廊走去。
孟兰看着他走进,激动地撑起半身,梁秀芳瞅准机会就要扯住她起来。
“你放开我,放开我,樊大哥救救我……”
樊承礼面色冷漠,没有制止梁秀芳的动作,只在离孟兰五米处站定,淡淡看着她。
“如果早知你会恩将仇报,我那日便不会救你。”
一句话仿若将孟兰所有的力气抽空,她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盯着樊承礼,好像不相信这样残酷的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你如果还有一丝良心,就自己离开吧,不要再出现在我家。”
孟兰最后还是没有自己离开,而是被梁秀芳扯着送回了孟家,她已经腿软的无力自己走了。
到的时候,孟家正在吃饭。
刘盼娣的小儿子看着桌子上摆着的凉拌山菜、熬豆角,哭着喊着要吃肉:“李一达李二达今天都吃肉,还有蒸鸡蛋,我不要吃山菜。”
李一达李二达是梁秀芳的两个儿子。
刘盼娣恼的拍了儿子一下,“吃吃吃,你跟着他俩去樊家吃啊,叫你去你又不去,你一个孩子过去,我就不信她胡春慧能把你赶出来。”
樊家这次娶媳妇是下了血本的,不光花轿嫁衣一个不缺,连酒席都有肉有蛋,村里谁不馋?
跟樊家关系好的偷着乐,一般的过去随个礼也坐下吃了,独独她刚跟胡春慧吵完,还没靠近樊家大门都要被那些目光戳死。
孟坤才不耐地看着自己媳妇,“你到底又跟胡嫂子起了什么矛盾?上次那事都过去这么久了,她也不是个小心眼儿的人,我们带点礼去怎么都不会被赶吧。”
刘盼娣听谁夸胡春慧都像剜心似的,闷头吃菜不吭声。
就在这时,梁秀芳进了他们家。
“人我送回来了,”梁秀芳盯着刘盼娣,语气嘲讽,“上粱不正下粱歪。”
说罢,头也不回走了。
刘盼娣没想到自己在家也能被气得半死,尖叫一声撂下碗就冲向了软倒在墙上的孟兰。
“你个没用的东西,我不是让你去扯胡春慧吗,怎么是梁秀芳!”
孟兰不想搭理她,泪痕干涸在她脸上,崎岖的痕迹像她过去的人生。
12. 012.嫁娶(四)
白竹摇在床上坐着,百无聊赖地扣扣嫁衣上的刺绣,绕绕窗幔垂下来的流苏。
樊知宜端着吃食进来,笑意盈盈地看着她,清脆地叫了一声“嫂嫂”!
白竹摇还没适应这个称呼,呆呆地抬起头望向声音来源,可眼前是一片黑红——她还没掀盖头呢。
她作势就要掀起来,被樊知宜拦下了,“欸,别掀,今天可只有我大哥能看呢。”她捂着嘴笑。
白竹摇被她揶揄了个大红脸,抬手轻轻拍了她一下,樊知宜把托盘放好,讨好地将人拉起来坐到桌子旁。
“好嫂嫂,快吃点东西垫垫吧。”
白竹摇一手一点盖头,让视线能看见桌上的吃食。
一碗黄澄澄的水蒸蛋,上面还撒着油香的肉末,散发着无比诱人的香气。
她成人后还从没吃过这个菜呢,闻起来真香。
白竹摇迫不及待地拿起勺子吃,想到什么,边吃变问道:“外面发生什么了,我好像听见有人在叫樊……你大哥。”
樊知宜一脸坏笑地逗她:“好嫂嫂,该改口啦。”
“坏家伙,快跟我说说。”
樊知宜原本想告诉她是孟兰,但眼睛骨碌一转,哥哥和白姐姐刚成婚,可不能有什么误会,她得把这件事跟嫂嫂讲清楚,让她不必疑惑。
于是她坐下来,仔仔细细从头到尾把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就是这样,还好当时看的人多,不然我哥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樊知宜说完,怕白竹摇心里不舒服,又加了一句,“不过嫂嫂你别怪我哥,他就是太善良,那天不管是谁他都会救的。”
白竹摇没生气,她当然明白这个意思。
听见小姑娘小心翼翼的声音,她有些好笑,抬手想像胡春慧安慰自己一样拍拍樊知宜,手还没落下去就打了个寒战,又把手放下了,只出声安慰:
“不生气,我懂。我也是你哥救下来的,如果不是因为他善良,今天我也不会坐在这里,更不会吃到这个……蛋。”
她还不知道这道菜的名字,只能含糊说个蛋。
樊知宜没在意,认同地点点头,又古灵精怪地说:“不过嫂嫂肯定是跟旁人不一样的,不然怎么让我哥牵肠挂肚、魂牵梦绕呀?”
白竹摇说她胡扯,樊知宜笑着把她吃干净的碗放在托盘上端了回去。
回到灶屋,胡春慧正在给梁秀芳拿水蒸蛋,那一碗的肉沫和白竹摇那碗不相上下。
梁秀芳气哼哼地坐在一边,跟胡春慧骂孟家:
“嫂子,你都不知道,我进去的时候那刘盼娣还说她儿子应该跟着一达二达来吃酒,量你也不会把孩子赶走呢,给我气的都说不出来话了!”
“孟坤才也是不要脸的,说什么随点礼来吃一顿好了,我呸!之前大关他们家办酒,他们家随的啥,干菜和一匹我妈都不用的布,把大关两口子气的。”
胡春慧听着她的话也不生气,把水蒸蛋放到她面前,还往上面滴了一地香油,梁秀芳心疼地直叫:“别别,够香的了,别放香油了。”
现在香油都是贵物件,吃面的时候滴一滴就香的人流口水,在这撒满肉沫的水蒸蛋上滴,简直奢侈的没边儿了。
胡春慧笑着合上盖子,把勺子塞她手里:“你受累了,再怎样也值得,快吃。”
梁秀芳嗔了她一眼,不过两人的交情,用不着说什么感谢不感谢的客套话,直接舀了一勺进口。
樊知宜把碗放进水盆,邀功似的说了刚刚自己跟白竹摇解释孟兰的事,果然得到了两人的夸奖,梁秀芳直接挖了一勺有肉有蛋送来她嘴边。
胡春慧笑着看着她们,觉得日子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她看向院子里正被人敬酒的樊承礼,笑容就没从他脸上下来过,不知道旁人说了什么,他垂了垂眼睛,有些羞涩地笑了一下,惹得旁边的人又是惊奇又是好笑。
真好,她想。
可能是你真的在天有灵保佑了我们吧。胡春慧看着头顶的天,心里全是对未来的期待。
一场酒席吃的人人满足,临走的时候又是一箩筐吉祥话,胡春慧带着樊承礼一一谢过,等人走完,就开始收拾院子。
樊知宜、樊嘉煜负责打扫,梁秀芳洗碗,胡春慧收拾桌椅板凳。
村里谁家办酒,都会从别家借桌子借椅子来,等收拾干净了再还回去。
樊承礼也想帮忙,但被胡春慧梁秀芳推出去,摆手让他快走。
“承礼,天都快黑了,你别管了,这里有我和你娘呢。今天是你的大日子,你最重要的就是照顾好竹摇。”梁秀芳朝他挤眉弄眼,说完自己先笑了。
樊承礼今天没少被打趣,不过他遇上这种事向来是哑巴,只能红着一张脸任人逗。
但他心里也牵挂着那个人,便也没推辞,在四个人的注视下进了屋。
等他走,胡春慧连忙去接水烧水,樊嘉煜疑惑地看着她动作,扯了扯姐姐的衣服:“姐,娘为啥要烧这么多水啊?”
可樊知宜也不知道,梁秀芳听见姐弟俩的话,又是一阵笑,笑完意有所指地对着樊承礼屋说道:“水都备好了,不用急哈。”
屋里点着红烛,奢侈地烧着。影影绰绰间能看见身着一袭红色嫁衣的女孩乖巧地坐在床边,双手绞在身前,听见有人关门的声音,抬头望过来。
樊承礼笑了一声,拿起了桌上的喜秤走到了床边。
“樊承礼?”
白竹摇有些不确定地叫了一声。
“嗯,是我。”少年的声音带着被酒浸润过的低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暗哑,应了一声后又陷入了沉默。
白竹摇不自在地磕了磕鞋后跟,问他:“你们吃完了?”
“对,你等了很久吧,累不累?”
白竹摇在红盖头下点点头:“有点,知宜刚刚给我带了吃的,很好吃。”她说起那碗水蒸蛋就很欣喜,是她到现在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你吃了吗,真的很好吃,以后还能吃吗?”
樊承礼看着因为她的动作微微抖动的盖头,眼前已经浮现了她说话时生动的表情,一丝紧张慢慢从身体里爬出来,缠上了心尖。
他滚动喉结,听见自己回答:“当然,可以天天吃。”
天天吃?
白竹摇笑得眼睛眯起来,但很快理智占据上风。
她可不能忘记自己是来干嘛的,她是来带着樊家过上好日子的,别还没开始,本钱先被她吃空了。
“不用不用,不用天天吃,哪有那么多蛋给我吃啊……一周吃一次,不,两次吧。”
听着她犹豫的语气,樊承礼刚刚那一丝紧张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满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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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暖意。
他用喜秤轻轻挑住了红盖头的一角,往上一掀,女孩儿白皙的脸庞显露出来。
她鬓边簪着一朵红花,但再鲜艳都比不上她此时带着绯色的面颊,一双含水的双眸嗔他一眼又马上垂下,带着香气、水汽、湿湿热热的氛围在两人周边腾升,好像要吞噬了他们。
樊承礼慢慢在她面前蹲下,一双眼睛认真地盯着她,“不用怕,我会挣钱,撑起我们家。我说过,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白竹摇没躲开他的视线,她能感受到他的真挚。
她知道,樊承礼和自己有着一样的目标,他们会是未来一直的同伴,为一样的期望努力着。
她的目的也不再单薄,从带着樊家发家致富,变成发家致富,并且跟樊承礼好好过日子。
思及此,白竹摇嘴角扬起浅浅的弧度,小手从身前挪到了樊承礼的手上,她握住那双手,认真的话似承诺:“我不怕,你也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樊承礼看着她的视线变得火热,他昂着头,缓缓朝她靠过去,直到触碰到那双柔软。
他从未有过这方面的经验,可是一碰到她就无师自通般含吮,辗转,带着生涩的吻落在她的唇上、脸颊、额头。
白竹摇的手无意识地攀上面前人的肩。
这是她第一次距离人这么近,近到她一睁眼就能看见他微微扇动的睫毛,只是她有点紧张,根本不敢睁眼,只默默承受着他带给自己的感觉。
她对樊承礼不会让她打冷战感到十分新奇,甚至迫切想试试更亲密的事会不会打破这个特殊。
温热的触感落在皮肤上引起阵阵战栗
火红的嫁衣被解开,被褪下,堆叠在地板上,白竹摇从迷蒙中回过神,着急地要起身拿起衣服:“很贵,不能弄脏。”
樊承礼的胸口上下起伏,眼睛紧紧盯着她被吮的水润的嘴唇,用仅剩的理智把嫁衣放好,倾身又想覆过去,却被她的手抵住。
女孩满面含春,低声指使他去把蜡烛吹灭。
“蜡烛不能烧完,很贵的。”
樊承礼笑出声,觉得她这样为他省银子的举动很可爱,又很亲密。
他听话地吹灭烛火,此时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下来,能透过窗户隐隐看到西屋里的光影,除此之外天地一片灰暗。
他吹完蜡烛马上回到了床边,女孩莹白的肌肤在黑暗里依旧能感受到是那么细腻光洁,让他迫切想触碰却怕自己粗鲁的动作碰坏她。
白竹摇羞涩的仰躺着,半晌不见他动作,咬咬唇抬手扯了他一下,哼声道:“你快些,我冷。”
她未着寸缕,他倒是道貌岸然。
樊承礼低低应了一声,抬手要给自己解开衣襟,不料对上她亮亮的眼睛竟不知所措起来,一时间解也不是不解也不是。
白竹摇不耐烦了,一把将他扯到床沿,抬手三下五除二就把那繁琐的衣服脱了下来。
樊承礼再次体会到了她手劲儿有多大,哑然失笑,笑得白竹摇摸不着头脑,有点恼火,又要伸手将他推开,“你笑甚,再笑我不理你了。”
“娘子,”他握住她的手,低声认错,“我错了,我是开心的笑。”
说罢,他不等人反应过来就倾身覆上,堵住了她将说未说的话语。
红鸾帐暖,今夜他的吻落遍她全身。
13. 013.牲畜
第二天胡春慧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了烧好的水,果然全空了,她一脸笑意地起锅做饭,一边抻着脖子往东屋瞅。
屋门紧闭,只有窗户开了一条缝。
樊知宜走过来看自家娘亲这幅样子,一脸疑惑地问怎么了,换来了头上的一巴掌。
“大人的事,小孩子别多嘴。”
樊知宜撅起嘴巴去一边洗漱。
一直到早饭做好,东屋的门才被打开,樊承礼出来拿洗漱的东西。
白竹摇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早两三天就能自己洗漱,如今为何不出来显而易见。
胡春慧看着儿子烧热水、拿青盐、胰子,心里觉得自己离三世同堂的愿望迈进了一大步。
东屋里,白竹摇躺在床上撑起上半身,勾过樊承礼给她放在床边的衣服想要穿上,男人捧着热水进来,把盆放在一边,拿过了她手里的衣服。
“先洗漱再穿吧。”
白竹摇缩进被子里,瞪了他一眼,若不是昨夜他在她身上作恶,她也不至于现在才醒来。
樊承礼认错态度良好地过去给她用热水洗漱,动作生疏又十分细心。等她洗漱好,他把衣服递给她,“我帮你穿吧。”
白竹摇扯过自己的衣服,“才不要,我自己来。”
樊承礼在一边洗漱,她撑着酸软的腰,起身穿好衣服。
这一身正是那天樊承礼从镇上给她买来的,上嫩黄下嫩绿的衣裙,特别衬她。
两人洗漱好从房里出来,樊承礼去倒水,白竹摇先去灶屋吃早饭。
昨天办酒剩了些菜,所以今早的早餐特别丰盛。
白竹摇进了屋就被樊知宜拉着坐下,“嫂嫂快来,再一会儿饭都凉啦。”
樊嘉煜正在喝汤,见着她也抹了抹嘴,笑着喊了一声:“嫂嫂早。”
白竹摇搓了搓手上因为樊知宜的触碰留下的一小片皮肤战栗,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回应了弟弟妹妹,视线转到胡春慧脸上时,被她一脸揶揄的表情闹了个红脸。
樊承礼在这个时候进了屋子,对上她红润的脸颊,笑了一下,挨了娘子一记眼刀。
樊知宜在桌上磕开鸭蛋壳,一边吃一边问樊承礼:“哥你还上山吗,酱豆快吃完了,如果你要上山我就给你准备其他的。”
闻言,白竹摇看向樊承礼。她知晓他要一年除了农忙时待在家,其他时候都是要上山的,只是犹豫自己要不要跟去。
她暂时还没想到接下来自己要做什么,只是山上日子无聊,留下跟樊知宜胡春慧在一起,还能搭个伴。
但现在让她突然看不见樊承礼几天,她也有点不习惯。
樊承礼把剥完的鸭蛋放到白竹摇的碗里,又拿了一颗给自己,“在家修整两天就走。”
他看向旁边一脸犹疑的自家娘子:“要跟我一起去吗?”
莫名的,白竹摇觉得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哄骗,可他脸上云淡风轻的,让人瞧不出破绽。
犹豫好久,白竹摇最后还是决定先跟他上山去待几天,实在无聊以后不去也不迟。
她没注意到在她做出决定后,樊承礼脸上一闪而过的得逞笑容,但坐在对面的樊嘉煜看见了,被他大哥诡异的表情吓得打了个哆嗦,生平第一次没让人催,自己跑去了学堂。
在家两天,白竹摇基本就是跟在胡春慧和樊知宜身后学做饭,学累了就跟狗崽儿玩一会儿。
她的学习速度很快,第一天晚上就承包了晚饭的掌厨大权,不过熬出来的红薯糊涂稀了,炒青菜和肉末豆角卖相也一般,但一家人都很给面子地光盘,樊嘉煜还夸张地说这是他吃过最好吃的炒青菜。
樊承礼暗笑,能不好吃吗,光油就比平日多一倍,炒出来的青菜怎么会不好吃。白竹摇被鼓舞地再接再厉,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做早饭。
在村子里,家家户户都能说是没有秘密,这些事没过两天就被人当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听说了吗,胡春慧那儿媳,过门连饭都不会做,你说娶个这样的有什么用。”
“萍姐姐,你这样说就不对了,虽然不会做饭,但是架不住人长得好看啊。”
关萍萍瞪了一眼说这话的男人,语气里带着恼意:“怎么,你又知道了?那新妇进门后连面都没露,你上哪知道长得好看?”
男人是关头村里出了名的无赖,叫关伟,老大不小了一事无成,就守着从老父那得来的一亩三分地过活。在村里跟几个恶臭相投的人混在一块,不是喝酒就是搓牌。
不仅如此,他在村里还有不少相好,关萍萍就是其中之一。
“我就是路过时瞟见了一眼,那皮肤白的,晃眼。”关伟哼哼笑着,眼睛紧紧盯着关萍萍,大庭广众之下直接挨住了她的胳膊。
旁边人都心照不宣地移开眼,心里对他们这样不要脸的举动鄙夷嫌弃,面上继续刚刚的话题。
“要我说啊,这娶媳妇还是不能光顾着好看,好看能当饭吃吗?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娶了也是白搭。”
一个妇人翻了个白眼,摆弄着手里的鞋样子,丝毫没注意到身边人都变了脸色。
“有些人没出息,娶媳妇过门当仆人,我们家不用。我娶媳妇,是当宝宠的。”
男人的声音里还掺着少年的清亮,由远及近,说酸话的妇人还没反应过来,樊承礼就已经走到眼前了。
他身材颀长,站在坐着的妇人面前,跟一座高山压过来似的,那妇人愣是没敢驳他。
谁不知道她家儿子是个窝里横,二十五六都没行上媳妇,前两年好不容易在二十里地外给找了个,没好俩月就天天闹得鸡飞狗跳,每次见他家媳妇,都能见着新伤。
樊承礼这句话说的直白又大胆,听得一圈人无不在心里说他不害臊,被女人迷晕了眼,从前的樊家老大哪里能说的出这种话。
不远处走来一抹嫩黄,女孩在樊承礼身侧站定,给他扶了扶板车上的箩筐,问:“怎么停下了?”
关伟眼睛都看直了,这次他看得可比上次匆匆一眼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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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女子身段窈窕,嫩黄色的夹袄穿在她身上,将她衬得靓丽秀气,露在外面的皮肤莹白细腻,在这一众人间,亮的晃眼。
关萍萍没错过他眼神的变化,一时间对白竹摇充满了敌意。
白竹摇感受到了投射在自己身上的几道视线,虽然没有实质的接触,但也令她不舒服的紧。
她揪揪樊承礼的衣服,低声催他走,樊承礼也与这些人无话可说,拉着板车就朝村后走去。
这些人就是闲的无事,总爱编排些是非,以往他也不是没经历过,不过那些他都忍了,可刚刚他听见有人那样说白竹摇,心里猛地腾升起了熊熊怒火,想也没想就上来堵了一通。
若是他知道关伟说的那些话,必不能叫他走着回家。
等他们走远,妇人才抖着手叫骂:“他竟敢这么说我们家,一点都不知道尊重长辈,我定要去樊家掰扯掰扯!”
旁边人默不出声,都知道她只是虚张声势,挽回点面子。不说是她胡说在先,胡春慧当然和自家人一条心,过去掰扯也只有再被骂一顿的份。
再说,樊家是后落脚在村子,都不姓关,她算哪门子长辈,惹人笑话。
这个小插曲没有影响到两人的心情,一路走到山上,大老远看见小木屋,白竹摇兴奋地指着问樊承礼:“我们就住这里吗?”
木屋是樊承礼前两年搭起来的,每年修缮一次。因为在山上,担心有野物侵袭,他费了好大的功夫将屋子建的牢固,那一年攒下来的钱几乎都投到了这上面。
这一块在山腰,四周密密长着参天树木,只有屋前一大块地清的干干净净。
站在屋前,还依稀能听见不远处溪水流淌的声音。
白竹摇对这个屋子很好奇,一到地方就钻进去四处看,樊承礼站在屋前,若有所思地看了一圈。
屋子虽然牢固,但他从前一个人住,直到这块一般不会有什么大型野兽出没,故而没有建院墙,现在一看,好像有些不保险。
以后他外出打猎,万一白竹摇一人在家时遇到什么危险,能保护她的只有那一道加固的木门,若是大型野兽出现,拆坏木门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他突然有些后悔当初哄她跟自己上山的决定,怪他舍不得跟她分开,也没仔细想想就顾着满足自己。
樊承礼心里愧疚,沉默着将板车上的东西一一卸下。
白竹摇看完屋子,他也将将搬完。太阳走到头顶,该做午饭了,樊承礼没有停歇,先去溪边挑水,挑满了两缸。
木屋里有厨房,灶台上放着铁锅。樊承礼没让白竹摇做饭,铁锅许久不用,他要好好清洗一下。
白竹摇饿了,洗了一碗红山果,一边吃一边看他洗锅,站了许久也不见男人跟她搭话,她心里有些不痛快。
樊承礼满脑子都是该怎么垒院墙的事,没注意到身边女孩越撅越高,能挂上油瓶的嘴。
“啪”一下,一巴掌拍在了他后背,将他从思绪里拉回。
“樊承礼,你哑巴啦!”
14. 014.医术
挨了一巴掌,樊承礼从思绪中回神,意识到自己冷落了白竹摇,连忙转过身解释。
白竹摇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樊承礼只稍稍说两句她就消气了,甚至对自己刚刚发的脾气有些不好意思。
她对樊承礼要给木屋添围墙的事十分支持。毕竟她此时不比从前,没了灵力,若是遇上野兽,恐怕连一搏的能力都没有,只能悲壮等死。
而且还有老天时不时抽风给她的好运气,万一哪天又遇到像上次那头鹿一样撞上来的,木门再坚固也顶不住几次撞击。
想着,她抬手揉了揉刚刚打他的地方,十分真诚地向他道歉:“对不起,不疼吧?”
“是我不好,没听到你讲话。”
樊承礼被她认真的语气逗笑了,轻柔地捏捏她的手,她虽然手劲儿大,但拍的那下根本没用力,跟挠痒痒似的。
白竹摇喜欢这样跟樊承礼挨着,或许是因为他是她这么多年遇到的,唯一一个不让她抵触的人,虽然这些年她也没遇到过几个人。
她有些贪恋双手交握处传来的温热触感,拉着他的手没撒开,樊承礼也不松,而是一手握着她,转过身用另一只手洗锅。
在山上的日子的确很平淡,樊承礼往往很早就出门,日暮西沉才回来。
他不在的时候,白竹摇就自己待在木屋里,刚开始的时候还觉得新奇,第二天她就有些无聊了,开始想念山下的胡春慧、樊知宜、弟弟,还有那只黑色的小狗崽儿。
从前在苏家的时候,她几年不见人也不会寂寞,可如今只是跟这一家人待了几天,竟然在心里有了记挂的位置。
白竹摇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心里有些感慨,变成人的感觉还是……奇妙。
等到第三天的时候,木屋的食物吃得差不多了。
因为是白竹摇第一次跟着上山,樊承礼本身就没打算多待,于是在第四天的中午,两人拉着这几天的猎物下了山。
等走到村后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村民几乎都吃过了晚饭,三三两两聚着唠嗑。
路过那几个马扎的时候,一群人你看我我看你的,皆用余光瞄他们,等擦肩后又齐齐抻着脖子瞧板车。
不过樊承礼在板车上罩了一大块麻布,将东西遮的严严实实,什么都看不见。
有人收回目光撇了撇嘴,酸溜溜地嘀咕:“有什么稀罕的,还不让人看。”
樊承礼和白竹摇都没将这些人放在心上,一门心思都是回家。离门口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白竹摇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小跑两步进了院子。
樊知宜正在小菜地里浇菜,听见大门处有动静,起身看过去,就见几天没见的小嫂嫂欢快地跑进来。
“嫂子,你们回来啦!”
樊知宜放下葫芦瓢,欣喜地跑过去。
当她湿漉漉的手触碰到自己的时候,白竹摇惊奇地发现手背上的悚意一闪而过,没有掀起更多涟漪。
这个意外之喜让白竹摇激动地跟樊知宜黏糊了好半天,两个女孩手拉手分享着这几天的生活。
直到樊承礼把板车上的东西卸好,在一旁咳了又咳后,白竹摇才把目光投到了他身上。
“怎么总咳嗽,着凉了吗?”
她撒开樊知宜的手,有些担忧地摸上了樊承礼的手腕,给他把脉。
她们白仙天生就带着治愈的能力,医术这一块简直是刻在骨子里,无法消磨的。
樊承礼看着终于注意到自己的娘子,嘴角满足地勾了勾,拉下她放在自己脉搏上的手握住,“没事,可能是刚刚搬的急,喝了两口冷风。”
看着腻歪在一起的哥嫂,樊知宜觉得自己不应该在这,此刻她无比想念樊嘉煜,若是他在的话,多余的就不只自己一个了。
“你会医术?”
樊承礼想到娘子刚刚娴熟的动作,问道。
白竹摇点点头,随口编了个理由,说自己小时候身子不好,拜了相熟的大夫为师,多年下来也算学有所成。
樊承礼不疑有他,也怕提起她的过往,再勾起什么伤心事,问了一句就揭过了。
两人这个时间回来,肯定还没吃晚饭,樊知宜就要去给他们煮点东西的时候,樊承礼发现到家这么久,竟不见娘的影子,便问了一句。
谁知一提起这个樊知宜就垮下了一张小脸,“秀芳姐遇到了点麻烦事,娘去帮她了。”
樊知宜跟两人说起昨天发生的事。
昨天中午,梁秀芳的婆婆突然叫着不舒服,夫妻两人着急带娘去找郎中,便去找了林家借牛拉板车。
林家在村子里算是日子过的比较好的,家里人丁兴旺,分的地也多,去年养了一头牛来耕地,不用时别家来借走,管牛的饭就行。
梁秀芳的丈夫李存借到牛之后,马上带着老母去了五里地外的刘老头家看病,好在有惊无险,是几十年的老毛病犯了,给开了几副药就回来了。
一来一回统共时间也没有一个半时辰,人到家后梁秀芳还特意给牛吃饱了才还回去。
刚还回去就遇到了人来林家借牛,梁秀芳没多呆,跟林家嫂子说了两句话便回家了,谁知道傍晚,林家的牛就病了。
李子旺借走牛没半个时辰,就满头大汗地将牛送回了林家。
走的时候还好好的牛奄奄一息地躺在了林家的院子里。一头牛可不便宜,饶是林家去年攒下不少钱,也是咬咬牙才买下来的,这才没养多久就这样,换谁谁不心疼。
这一天牛没有一顿饭是在家里吃的,责任当然就落到了今天借走牛的人身上,李子旺连连表示自己才把牛借走没一会儿,哪有功夫喂牛,于是林家就找到了梁秀芳家。
梁秀芳也冤,她又不是不会喂牛。
她娘家不比林家差,家里常年养着牛,打小放牛就是做惯了的事,能喂啥不能喂啥她一清二楚,怎么可能会出错。
几人就这样掰扯不清了一晚上,一早起来又去扯了,胡春慧担心梁秀芳,早上出门后就没回家。
梁秀芳的为人樊家都清楚,定然是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樊承礼心里有些担心她们,准备去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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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看看,白竹摇跟他一起去。
她心里有个疑惑,没准到了林家能得到答案。
两人到林家的时候,里面还闹哄哄的,屋里屋外都围着不少人凑热闹。
一个女人正坐在林家院子里哭叫,光打雷不下雨地让人心烦,正是前几天遇见的关萍萍。
“村长,林家的,这事儿可跟我们家没有半文钱关系啊!我们家子旺老实你们是知道的,而且这牛我们借走还没有半个时辰,怎么有时间毒它呢?”
关头村的村长关展庄站在一边,看着地上撒泼的女人头痛至极,怎么这事儿就赖上这么一个难搞的泼皮了?
要论起来,关萍萍跟他还有点亲戚关系,她男人李子旺又是梁秀芳男人李存的堂舅,几家人各执一词,这事可怎么解决。
梁秀芳在一旁听着关萍萍话里话外都意思是她家的搞的鬼,不由得怒火中烧,恨不得上去给她一巴掌。
胡春慧站在她身边,也被关萍萍的话气到了,皱起眉头看向村长和林家人。
“我们家子旺刚借走牛,还没用呢牛就不行了,硬是把牛给你们拉回来,你们还要往我家头上扣屎盆子,我可不服!”
她这番话说的,还有怨怪林家人的意思,林家阿婆不乐意了,叉上腰就开骂:“你个不要脸的,我家好心好意借牛给你,反倒成我们的错了,就不该借给你这种黑心肝、贱蹄子,看这以后还有谁家愿意借给恁东西,只能找关伟了吧?关伟可乐意借给你,不如叫李子旺养住恁俩。”
屋里屋外知道内情的人均被她这些话哄笑出声,一时间关萍萍坐在地上羞愤欲死。她再不要脸地跟关伟厮混在一起,也禁不住被这么多人在大庭广众下挑开。
她心里狂骂着林家这个老不死的,面上却不敢说什么,生怕再让人捅出来点破事,转头将矛头对准了梁秀芳。
“存子家的,怎么敢做还不敢认了,这么口黑锅要往你舅舅家扣,子旺这些年能帮衬你们的哪一件事少做了?之前你过门,还是我家子旺跟着张罗的,眨眼几年就忘了?”
梁秀芳简直气笑了,李子旺这些年唯一做过的就是李存来提亲的时候他跟着来了一回,如今六七年过去,竟还咬着这件事不放,好像施了多大恩似的。
她心里有多怒,语气就有多冷,完全没给关萍萍留面子地回怼道:“叫你一声堂妗儿还真把自己当个角儿了,张口闭口就都是我家的错,你多大的脸啊?你家男人就帮了存子一次,跟救了命似的,年年嚼你不嫌臊我都听恶心了。怎么,我那喜酒还没吃够呢?礼忘了多少,但拖家带口那人我都记得呢,是不是都得承我的情啊?烂皮子货。”
关萍萍接连被人指着脸骂,气的呼吸都带着紧滞感。林家的老东西她不能打,梁秀芳这小贱人她还不能?
她猛地从地上一骨碌爬起就朝梁秀芳扑过去,嘴里骂的不堪入耳,
众人被她突然的动作打的措手不及,胡春慧想也没想就过去要护着梁秀芳,白竹摇和樊承礼也顾不上什么就冲了进去,一时间场面乱作一团。
15. 015.关萍萍
白竹摇看见胡春慧要被打,一时心急就冲了上去,跑进人堆才感觉到浑身密密麻麻的感觉涌上来,灭顶的悚意几乎要将她吞没,直到樊承礼发现她的异样,着急地扯住了她的手。
那窒息的感觉如潮水般退去,白竹摇的口鼻终于得以拯救,猛地大口呼吸起来。
“怎么了,不舒服吗?”樊承礼紧张地握住她的手,若不是现在人多眼杂,他已经将人往怀里带了。
白竹摇心有余辜地拍了拍胸口,从刚刚恐怖的感觉中脱离出来,示意他自己没事。
那边的关萍萍也没有得逞,被关展庄等人拦住,没能扑倒梁秀芳和胡春慧。
白竹摇不动声色地环视周围,那些人的注意力哪怕不在她身上,也会有无数杂乱的气息扑向她,让她浑身难受,只有身边的男人挨着自己的时候会好受些。
确认后,白竹摇拉着樊承礼站在了胡春慧和梁秀芳的身边。
胡春慧看见两人,眼里满是惊喜:“你们回来啦!”随后又连忙推他们,“回家去,来这里作甚,我陪着秀芳就行。”
梁秀芳也是连连点头。
白竹摇没答应她,而是四下张望好像在找什么,“娘,那头牛呢,还活着吗?”
“牛?倒是还活着,你问这做什么?”胡春慧疑惑。
“我想看看牛,没准我有办法治。”
胡春慧和梁秀芳都吃了一惊。
“竹摇,你会治病啊?”梁秀芳问:“牲畜得病和人得病可不一样,你……”
她话还没说完,拦在他们身前的关展庄探寻的目光就投了过来,锁定白竹摇后怀疑地出声:“你会治牛的病?”
一时间,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
白竹摇只瞟了他一眼就低下头,拉着樊承礼的手紧了紧,“我可以试试。”
那边的林家人原本睁大的眼睛在看到是谁说的话后又失落地合上,心里还不由得涌上一些埋怨。
一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满口大话,如今他们家倒了霉,她怕不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出来说要治牛。
不光林家人不信,在场所有人都不相信白竹摇的话。
关展庄心里好笑自己刚刚听见有人要治牛的时候,还腾升起一股期待,一看人是樊家老大刚过门的妻子,看起来也就比樊知宜大一些,怎么可能会治畜生病。
他们这方圆十里,就隔壁村刘老头会看病,畜生的也略懂一点,但昨天已经请他来看过了,捋半天胡子也只能摇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连刘先生都没办法的事,那一个年轻娃怎么可能懂。
“知道你家与李存家关系好,你想帮他们也情理之中,但是可别做不自量力的事,徒劳无功罢了。”
关展庄摆摆手,示意他不与他们计较,不料女孩的声音没有丝毫犹豫,“不试试怎么就知道我不行?”
“我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学医的时间可不一定比别人短。能耐光靠说没用,得做了才知道,让我看看牛又不会怎么样,为什么不呢?”
女孩说话的时候依旧没有抬头,声音也不大,右手紧紧扯着身边相公的衣袖,好像汲取能量一般。
不知怎的,关展庄心里突然有一种莫名的预感。
关萍萍被人拦着,胸腔被气的上下起伏,听见那边白竹摇的话,不屑地嗤笑:“哼,骚里骚气的小贱人。多大的口气,毛都没长齐的丫头还想趁这个时候出风头,丢人现眼。”
一旁安慰梁秀芳的胡春慧却在这时爆发了,往前冲破几人的阻碍直接到关萍萍眼前,“啪啪”就是干脆利落的两巴掌,常年劳作的手抽起耳光来闪电带风,直接将还喘着粗气的关萍萍扇翻在了地上。
关萍萍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两边的脸都火辣辣地疼着,竟让她一时间不知道先捂那边才好。
胡春慧在村里一直是安稳心善的形象,哪怕之前孟家缠着樊承礼闹了那么大一出,将她气的半死,她也没有跟人动过手,谁能想到今天就因为关萍萍骂了她儿媳妇几句就直接上手了。
目睹了一切的村民们无不啧啧称奇,不过也只敢跟身边的人交换个眼神,识相地没有在这个时间嘘出声来。
关展庄看着只是一下没看拦人,就又上演了一幕大戏,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等关萍萍哭喊出声就做了决定。
“去看看牛。”
村长发话,林家人就是再不情愿也得带着人走向后屋,村民们争相挤在院门口看戏。
“这樊家媳妇玩什么把戏呢?还说能治牛,那刘郎中都束手无策的事她怎么可能有办法。”
“谁说不是呢,真是不懂事,到时让她婆婆没脸才好笑呢。胡春慧和梁秀芳关系这么好,梁秀芳正头疼,她儿媳妇还来捣乱,梁秀芳还能有好脸色?”
叽叽喳喳的声音不绝于耳,白竹摇紧了紧攥着樊承礼的手,人太多了,她不挨着樊承礼就浑身难受,但樊承礼不知道,以为她是因为旁人的议论而紧张,安抚地捏捏她。
“没事,有我在,哪怕治不好也没事。你只要做你想做的。”
听着他安慰的话,白竹摇抬头展颜,明亮的双眸盯着他,“你相信我,我一定可以的,我很厉害。”
两人衣袖下的手紧紧交握,汲取着彼此的温暖,这一幕落在旁人眼里又成了议论的话题,说两人没羞没臊,但他们之间的氛围实在太好,又让人忍不住把视线落在他们身上,自相矛盾。
牛躺在后屋角落的干草上,已经奄奄一息,进气多出气少,这幅样子常年养畜的人都清楚,基本无力回天了。
畜生不像人,他们忍耐力非常强,当眼可见的虚弱时,那已经是很严重的时候了。
院子里站着的只有村长、胡春慧、梁秀芳、林家三人、樊承礼和白竹摇,关萍萍在前院没过来,村民都挤在后院口,离这里有些距离。
关展庄站在牛旁边,他家境遇不错,这两年也养了些牲畜,对它们的了解多一点,看见牛这幅样子摇了摇头,心里明白怕是救不回来了。
他看向一旁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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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她还拉着樊承礼的手,皱了皱眉,有些不喜。
虽说他们已经成婚,还是新婚期,但大庭广众下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一点不知道害臊。
白竹摇没注意到他的表情,她的关注全在地上的牛身上。
喘息急促、腹泻不止,她松开樊承礼的手,上前查看了牛的舌头。
“我的牛哦……”林家老太看见牛就哀叫,她是真心疼。
他家人多地也多,可如今她和老伴年纪大了,干活不再那么利索,孙子孙女年纪又小,能干的也有限,这两年农忙时,儿子儿媳们天天累的腰都直不起来,若这么干下去,迟早累出病来。
所以哪怕牛那么贵,他们家咬紧了牙关也买下来一头,全家都指望着它农忙时分一份力,好叫人轻松些,谁曾想这还没一年,竟然就要死了!病死的牛肉虽然还是有人买,但那价格可就低了。
一想到这些,林老太就觉得心痛如刀割,这牛死了,他们哪有钱再买一头,可若是不买,儿子儿媳继续这样干下去,万一病了又怎么办哦……
想着想着,她竟落下了几滴眼泪,滚烫的泪水从软榻的眼皮下滚落,流过她满是皱纹风霜的脸颊,落进嘴里,咸涩发苦。
“娘,没事,我和家兴能干。再干两年,我们再买一头牛也不迟。”
一旁的林家大媳妇看见婆婆这样,也是鼻酸眼酸,握住她的手给她擦泪。
她公公婆婆都是好人,从没磋磨过儿媳妇,可怎么老天还要这么对他们呢。
林老太看着关展庄,颤颤巍巍地走到他身边握住了他的手:“展庄啊,你是村长,你可一定要为我家讨个说法啊,我家的牛不能这白死啊!”
关展庄也头疼,可老太太这样,他也不能说自己没办法,只能心里盼着不管是梁秀芳还是关萍萍,赶快出来个人把这事儿认了……
梁秀芳心里也不好受,她明明什么也没干,却在这里被当坏人一样怀疑,胡春慧站在她身边,担忧地看着她,余光注意到白竹摇从地上站了起来。
樊承礼的视线时刻关注在她身上,她站起来的第一时间两人就对视上了。
白竹摇朝他勾了勾嘴角,示意他自己有把握,樊承礼默默松了一口气,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丝骄傲。
他无条件相信自己的妻子。
“这牛不会死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白竹摇身上。
只能隐隐约约听见声音的村民都抻着脖子想听清楚他们说的话,他们看着后院站的人都震惊地看向白竹摇,心里好奇得抓耳挠腮。
林家老大震惊之余还有些怀疑:“你确定,你真的能治好?”
他与樊承礼相熟,于是又添了一句:“你若没把握,千万不要逞强,治不好也不会怪你,但不要为了一时意气乱说。”
女孩摇摇头,没有改口。
关展庄也很震惊,但他好歹是村长,很快就缓过神追问:“这牛到底什么病,你又该怎么治?”
16. 016.药材
白竹摇念出几味药材的名字,“若不是因为现在它实在太虚弱,直接吃下去就行。这些药材舂碎给它喝下去,一剂见效,吃上三天就能好。”
她说的几个都不是什么名贵的药材,有许多在山上都能挖到。
一院子人都呆呆地看着她。
“去,快去配来,死马当活马医,试试也没损失。”
关展庄回过神来,莫名地信服她的话,拍拍林家老大,让他快去配来。
关萍萍就是这个时候过来的,一走进就听见了白竹摇嘱咐的话,见林家老大还真的要照她的话去找药,顿时嗤笑出声。
听见女人带着讽刺的笑声,胡春慧冷厉的目光直直朝她射去。
刚刚脸颊上那火辣辣的刺痛好像还没消散,关萍萍条件反射地缩了缩,反应过来后眼中带恨,恨不得将胡春慧生吞活剥。
在场的人都听见了关萍萍的笑声,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林家大儿媳犹疑地看着白竹摇,握着她的手的林老太也是一样的表情,但正如关展庄所说的,如今这个关头,试试也不会有什么损失,没准还能有意外惊喜。
她顺了顺婆婆的背:“我们就试试吧,万一呢。”
关萍萍听到她的话,神色不虞,阴阳怪气地开口:“怎么没损失,配药不也得花钱,她轻飘飘两句话就下决断了,好姐姐,花的不还是你们家的钱吗?”
“到时候牛没治好,配药的钱也白搭了,唉,我真的都看不下去。知道樊家跟我那侄媳妇家交情好,可也不能合起伙来欺负你们啊……”
她一番话几乎将在场所有人都牵扯了进来,没一个人给她好脸色。
关萍萍的话虽然听了让人心里不舒服,但也有些道理。林老大顿住了脚步。
那些药都不名贵,但牛那么沉,吃的量也大,三天下来也不少钱了,他有些犹豫地回头看向自己妻子和老娘。
林老太面色低沉地扫了关萍萍一眼,又看向白竹摇,良久颤颤巍巍地从衣襟里掏出了一个小布包,里三层外三层地打开,里面是一些零零散散的银钱。
“就照她说的配,这些钱先从娘这出。”
林老大连忙拦住了老娘的动作,“娘,你这是作甚,钱儿子有,我现在就去买药。”
林老大推回林老太的手就要往外跑,这时,一边的梁秀芳一脸疑惑,有些不确定地问白竹摇:“竹摇,你刚刚说都有哪些药材?”
白竹摇又跟她说了一遍,梁秀芳听完,语气震惊的说:“这些药材我家都有。”
“昨天我带我娘去找刘郎中,他开的就是这些药,就是剂量比你这小一点。”
梁秀芳回家把那些药拿了过来,果然和白竹摇所说的一个不差。
“怎么会这样?”林大嫂惊讶,“难道……”
后面的话她咽了下去,但在场的人都知道她什么意思,个个脸色都十分奇怪。
白竹摇查看药材确认无误后,樊承礼接过来拿工具磨成了粉,这个时候白竹摇问起梁秀芳,她婆婆昨天不舒服之前都吃过什么东西。
梁秀芳努力回忆着:“昨天起来,我家做的莼菜汤,还吃了点窝窝咸菜,晌午吃的凉面条,吃完没多久娘就叫着肚子疼,上了几次茅房都没缓解。我和存子着急,就来借了牛拉着娘去看病。”
莼菜汤、窝窝、咸菜、凉面条,这些食物都没有问题。白竹摇沉吟,“这药材一分不差,他们是一样的病症,呼吸急促、腹泻不止、舌头发紫,带中毒之象。”
“中毒!”几人惊呼。
梁秀芳不敢置信:“怎么会是中毒呢,我娘她什么也没吃啊!”
白竹摇摇摇头,追问:“不会出错的,你再仔细想想,除了你说的那些,她有没有吃别的东西?”
梁秀芳想破脑袋也没想出别的,一边的李存似乎想到什么,开口:“东子根,我娘贪甜,喜欢吃东子根,时常会洗一些晒干,嘴馋了嚼嚼。”
东子根是一种野草,根部味甜,晒干之后嚼起来嘎嘣脆,很多人会晒来当零嘴吃,只是这种东西有毒素,每次都得适量吃。
而对牲畜来说,这种野草非常致命,每次吃一点表面看起来没事,但这些毒素会积在它们的内脏里,无法排出来,导致它们越来越虚弱直至一命呜呼。
村里人也都清楚这一点,差遣孩子去割草喂牲口时都会千叮咛万嘱咐,千万别割东子根,自己要是吃也万万不能吃多。
梁秀芳一拍大腿,“对,我想起来了,午饭前娘说上次晒的东子根多了,再不吃完就要潮了,还让我吃一些,但我不爱吃那个,就没吃。”
“难道她是心疼,自己都吃完了?!她肚子不舒服的毛病好多年了,我竟一次也没往这上面想!”
梁秀芳懊恼地双手放在一起锤了锤。
没人注意到一边的关萍萍在听到“东子根”的时候,慌乱地敛下了眼眸。
白竹摇点点头:“那就是了,这种草的毒牲口无法自主排解,这头牛会这样,一定是吃了大量的新鲜东子根,症状才会来得又急又快。”
这时候,樊承礼把药磨好了,李老娘好几天的量全磨碎,加水和了一盆,放到牛的嘴边。
原本倒在地上眼看就要咽气的牛好像知道这是在救它一样,眼睛扑闪着,强撑着缓慢撑起了头颅,歪头舔食。
在众人的注视下,牛喝着喝着摆正了头,舌头舔舐的速度越来越快,等一盆药都喝完竟像意犹未尽一般把盆底都舔得干干净净的,甚至有力气晃着脑袋看向了一旁屏息围观的人群。
挤在后院门口的村民也没错过这一幕,亲眼目睹着方才还躺在地上快归西的牛,仅一盏茶的时间竟就像注入活力了般,皆瞠目结舌,不敢置信。
其中最开心的莫不过是林家人。
“好了,好了,真的有力气了!”林大嫂欢喜地叫着。
林老太看着终于有点精神的牛喜极而泣,挣开儿媳搀扶的手就要去给牛加吃的。
“欸。”白竹摇下意识伸手就要阻拦,却又在险些碰上她的时候猛地缩回手。
她暗自惊心,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她只不过这些天与樊家人接触密切一些,竟就忘了自己几十年来的避之不及。
不过满心欢喜的林老太没注意到这些,看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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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摇,眼里都是激动。她是真心感谢这个救活了牛的姑娘,语气里都是温和:“怎么了……承礼他媳妇。”
林老太不知道白竹摇的名字,只能这么叫她。
白竹摇没看她的眼睛,轻声告诉了她自己的名字,又解释道:“牛现在还虚弱着,先不要喂食。它体内还堆积着大量毒素,接下来三天都要少食多餐地喂,辛苦一些,三天就能好。”
林老太现在就拿她当活神仙,哪有不同意的。她笑的合不拢嘴。连连点头说着“谢谢白姑娘”。
那边的关展庄也在心里松一口气,牛治好了这事就算掀过去一半,他也不用太头痛。
只是他这么想,旁人却不乐意。
胡春慧扇关萍萍巴掌的时候,就有村民找到了李子旺让他过来。
李子旺是个出了名的怂蛋。他先前把牛送回林家,心里十分害怕,生怕林家把这件事怪到他头上,扔下牛就跑回了家,后来林家找上门,也是怎么说都不乐意去,最后关萍萍只得只身过来。
刚刚找他的村民一路大喊着他媳妇被人打了,让他为了那一点可笑的面子不得不过来,来了后也一直躲在人群里不出声,直到现在牛好转了,他好像有了底气一般,从人群里走出来直奔关萍萍去。
“媳妇儿,我来晚了。”
他扯住关萍萍的手,一手摸上了她的脸颊。
那还有两个消退了些的巴掌印。
“媳妇,是谁打得你!谁敢打我娘子?”
男人带着厚厚茧子的手大喇喇地摸上来,刮得本身就肿着的皮肤生疼,关萍萍险些没忍住骂出声。
关萍萍心知肚明李子旺的德行,看着他拙劣的表演,心里竟没再泛起什么波澜,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哪里差这一次的失望。
关萍萍的沉默并没阻挡到李子旺的发挥,他猛地瞪向胡春慧和梁秀芳,李存马上上前一步,站在了梁秀芳身前。
李存是个壮实的庄稼汉子,个子不算高但肌肉紧实,往那一站直接就把李子旺比到了尘埃里。
李子旺讪笑,叫了他一声:“大侄子。”
李存没搭理他,他被落了面子有些挂不住脸,但又不敢在李存面前瞪梁秀芳,只得看向一边的胡春慧。
还不等樊承礼起身,胡春慧那边已经一口唾沫呸到了地上。
她向来最烦最看不起的就是李子旺这种人,遇到事情只会当缩头乌龟,让自己媳妇出来抗事,眼看事件平息了又赶紧跳出来马后炮。
她烦关萍萍,更恶心李子旺。
李子旺气急,却不敢再做什么,只能看向关展庄,语气真诚恳切,好像他真的很在乎关萍萍一样。
“村长,我媳妇平白无故被人打,我肯定要为她讨个公道的。而且掰扯这件事这么久,我娘们儿不回家,我连下午饭都没吃,这事该怎么算?”
该怎么算?
关展庄险些被他的无耻气笑。
他想把这件事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别管事件到底是因谁而起,总之有个好结果就算翻篇了,到头来他家难道不受益?
可是这是个蠢的,竟然还想找人算账呢!
17. 017.药材
一旁的李存突然冷着脸附和:“对,这事不算完,确实该给你个交代,也得给我们家一个。”
听见他这么说,关萍萍有些慌了神,拉住李子旺的衣角就要他回家:“行了够了,这事儿跟我们没关系,还掺和作甚!”
李子旺却不乐意,颇有些要在李存面前摆长辈谱的意思,胡乱甩开了关萍萍的手。
白竹摇把这一切看在眼里,视线直直射向了明显不自在的关萍萍。从刚刚磨药粉的时候,关萍萍就开始不对劲。
牛为什么会突然生病,不是梁秀芳做的,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梁秀芳从李存的背后走出来,先发制人。
“我养牲口那么多年,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我一清二楚,我昨天给牛喂的草里绝对没有东子根。”
那边人群里突然起了一阵骚动,一个妇人一拍脑袋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一脸震惊地看向关萍萍,手指直直指向她:“关萍萍,竟然是你!”
旁边的村民没听懂,喊着让妇人说明白:“关二嫂,你说清楚啊,关萍萍怎么了?”
关萍萍看见来人是谁,身子猛地哆嗦了一下,有些想逃,心里暗叫不好。
关二嫂是关展庄弟弟的媳妇。关展庄看见弟妹,皱了皱眉头,他是不想让自家人掺和进这些破事里的,可弟弟不在,他也不好直接呵斥弟媳。
关二嫂平日和林家关系不错,还未嫁人时就与林大嫂是好友,此时她一脸怒容地叉着腰上前,指着关萍萍的鼻子就质问她:“前天我跟你一起去挖的东子根,我家的已经晒上了,你呢!”
“昨天我就好奇,那么大的日头最适合晒东西,你怎么还不往出摆上,我还特意去提醒你,你说不着急,原来你根本就不是要晒干!就是你给牛吃东子根,想要毒死它!”
他们两家人都住在村南头,家家户户对门站,敞着大门过日子,对门发生什么都看得见。
她这番话惊天动地,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明显惊慌失措的关萍萍身上,真相显而易见。
关萍萍慌乱摇头否认,可那边怒极了的林大嫂已经扑了上来,死死揪住了她的头发:“贱人!我们家与你什么仇什么怨,我还好心把牛借给你,你竟然要毒死它!”
林大嫂是常年干活的人,力气可不小,紧紧攥住关萍萍头发的手指尖发白,显然是用了十乘十的力气,另一只手还疯狂地在她脸上乱抓着,每一下都留下一道刺眼的红痕。
关萍萍痛的哀嚎,可却没有人上前阻拦。
林大嫂扑上来的时候李子旺就飞快躲开了,生怕殃及自己。他甚至没想过要为自己媳妇辩驳两句,一改刚刚追究到底的模样,缩着就想往人群里钻,可还没等他动身,就被李存和樊承礼一前一后拦住了。
“你们这是作甚呀?我是不知情这件事的,真的跟我没关系。”
樊承礼冷笑一声,对他的话嗤之以鼻。
李存冷冷地看着自己的堂舅,眼里全是冷漠和不屑:“你家往我家身上泼了脏水还想走?舅舅不是要交代吗,村长马上就会给我们大家一个交代的。”
几人看向关展庄。关展庄顿时觉得头更痛了,他先招呼人把林大嫂拦下。
关萍萍已经被打的倒在了地上,头发凌乱,一张原先还算清秀的脸上不仅两边肿起,上面还布满了可怖的红痕,有几条破了皮,渗出几分血意。
林大嫂还不甚解气,一双眼瞪得圆圆的,若不是有人死死拦着她,她还要冲过去继续撕扯那个贱人。
“你说说,这都做的是什么事啊!”
关展庄厉喝一声,险些吓破那李子旺的胆子,他着急忙慌地攀关系,为自己解释:“表哥,表哥我真的不知情啊,都是关萍萍一个人做的,我真的不知道她竟然要毒林家的牛,我要是知道,再怎么样也会拦着她的!”
“够了,我不是你表哥,如今来攀什么亲。你们做出这样的事,还有脸给自己开脱!”
关展庄算李子旺哪门子的表哥,他跟关萍萍的亲戚关系淡的逢年过节都不在一块,这时候哪里会认李子旺这一声表哥。
关头村虽然是关姓人多,但这些年南来北往的不少外姓人在村里扎根,村子早就不是看姓氏论辈分说话的了。
林家这些年辛勤劳作,靠一双手把日子过好了,腰杆挺直说话也更加有分量,哪怕他是村长,也得给几分面子,更不用说这件事他们本来就是实打实的受害人。
关展庄看着周围这一圈盯着自己的眼睛,在心里把关萍萍夫妻骂了千遍万遍。
没脑子的东西,一招惹还招惹的三家,林家、李存家、樊家,哪一个是人人揉捏的,他现在只盼着待会儿的决断能让这三家人都满意,别再整什么幺蛾子。
沉吟片刻,关展庄道:“关萍萍,你来说,这事你认不认。”
关萍萍歪倒在地上,听见他的话,强撑着胳膊从地上半坐起来。
她一张脸已经惨不忍睹,环视四周时,每个人看她的眼神都那么不屑、鄙夷。关萍萍看向后院门口的人群,那里有许多张脸,男人女人,却没有她最熟悉的那张。
或许没来,或许是来了,见势不妙又跑了。
不过怎么都不重要。
她哼笑一声,收回视线,承认的话是看着梁秀芳说的。
她说:“对,是我干的。我给牛吃了东子根,还是一大盆,割下来的全吃了。”
林家人被气的骂骂咧咧,梁秀芳也生气,她被关萍萍用意味不明的眼神盯着更生气,“你看什么看!”
关萍萍不屑地笑笑,收回视线。
关展庄继续冷声盘问:“你承认就好,那你为什么要毒林家的牛?”
关萍萍却不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不耐烦似的催促:“你们到底要怎么样,我都已经承认了,也已经被打成这样了,还要怎么样?”
她这个态度让关展庄都有些怒意,指着她要骂又忍了下来。
白竹摇把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心里明白事情却不像她说的这么简单,只是又没办法让她说实话。
她有些怀念起了灵力,若是灵力还在的话,她动动手指就能知道她过去所做,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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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想。
白竹摇对接下来的结果失去兴趣,也受够了这人多的气息涌动的地方,她扯扯樊承礼的衣袖,说饿了。
樊承礼想到他们从山上下来,还没吃过晚饭,跟胡春慧说了一声就牵着她离开了林家。
小夫妻的手来去都黏糊地交握着,惹得不少人心里嘀咕,樊承礼这是娶了个要伺候的娇小姐回家,但有关萍萍被胡春慧甩了两个巴掌的事在前,谁也不敢再当着她的面乱嚼两人舌根。
见两人回来,樊知宜又把饭热了热,女孩话里还带着些抱怨:“可别再让热了,待会儿窝窝都滂了。”
白竹摇笑着接过筷子,大口吃起菜,边吃边朝她笑,语气带着逗弄:“还是知宜做的饭好吃,我在山上吃不到可想了。”
樊知宜被她夸得找不到东南西北,直接说:“是吗,那嫂嫂你下次别跟我哥走了,我一个人在家也无聊的紧呢,以后我俩作伴,我天天给你做饭吃。”
樊承礼顿时觉得嘴里的窝窝有些硌牙,淡淡给了妹妹一记眼刀,没说什么。
毕竟接下来他要上山给木屋加固围墙,白竹摇确实要留在家里。
樊知宜在他俩身边坐下,好奇地问事情怎么样了,听到白竹摇把牛治好了后直拍手叫好。
“天哪,嫂嫂你也太厉害了吧。不是说刘郎中都束手无策吗,你竟然一下就治好了,你比刘郎中还厉害!”
白竹摇谦虚:“不是什么大病,只是这头牛的病来势汹汹,他一时没能想到罢了,毕竟牲口不会说话,看动物之症可比人可难多了。”
樊知宜一脸崇拜地看着她,心里只知道她嫂嫂是绝顶厉害的人。
白竹摇被她捧得有些得意,一边吃饭一边逗她:“我会的还多着呢,等你以后要是嫁人了,我给你开药补着,保管你一年就能抱个胖娃娃。”
樊知宜愣了一下,脸上飞起红霞,不怀好意地看着她嘿嘿笑着:“我的事还早着呢,但嫂嫂你现在也可以给自己开药补补啊,我可想一年抱个小侄女了!”
白竹摇没想到被她反将一军,直接忘记了咀嚼,瞪大双眼看着她就要掐上她的脸颊。
樊知宜哈哈笑着躲开,跑出了灶屋,留下白竹摇和樊承礼相望无言。
可恶的小丫头!白竹摇在心里狂喊,从脖子红到耳朵尖,只觉得自己可能快要烧化了。
那边的樊承礼看着娘子羞涩的模样,心里也有些不好意思涌上,但更多的是窃喜和一种疯狂的不知名的情绪。
良久,就在白竹摇以为这事算翻篇了的时候,吁出一口气伸着筷子夹菜,却被人突然握住了手。
男人的声音原本是清亮又磁性的,白竹摇总是在心里反复回味他好听的嗓音,此时却染上了几分暗哑,透着让人心脏紧涩的成熟。
“娘子此言可真?”
白竹摇意识到他问的是那句话,一时间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不过她的沉默亦是最好的答案。
面前传来一声轻笑,勾的她心间颤动。
“没事,我们不用吃药,一年也能抱个胖娃娃。”
18. 018.温情
白竹摇和樊承礼离开的早,最后的结果还是胡春慧回来说的。
关展庄最后拍板,关萍萍李子旺承担牛之后的药钱,包括刚刚牛吃完的梁秀芳婆婆的那些药也要出钱补上。
不仅如此,还要让他们给林家人一些额外的补偿,但李子旺一听,直接面子也不要了,倒在地上就开始哭喊,看得那些村民个个嘲笑又鄙视他,最后补偿好像是少了些,具体多少就是林家人决定的了。
梁秀芳和胡春慧回来又在院子里骂了李子旺家一炷香的时间,这才算解了气。
此时天色刚刚擦黑,梁秀芳看见灶屋里还没收拾的碗筷,有些不好意思地起身,告辞回家。
走前,她一脸感激地握住了白竹摇的手,再次谢她:“竹摇,今天实在是太感谢你。真的,今天如果不是你,恐怕我和我家那口子,真要被他们红口白牙咬死在那。”
“明天都来我家吃饭,你们可不许推辞啊!”
白竹摇面色不显,心里早已经快被身上一阵又一阵冒起的鸡皮疙瘩淹没,可梁秀芳不知是太激动了还是怎样,握住她手的力气如此大。
她毕竟是长辈,她也不好太强硬地甩开手,只能默默承受着那份难受。
樊承礼看着两人的互动,突然察觉到了自家娘子脸上那一闪而过的痛苦,瞬间就有些着急。
他上前两步扶住她,急切地询问,声音却又放的那么轻:“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这一番动作惊到了梁秀芳,手足无措地看向胡春慧。
她的手一松开,那汹涌的悚意也潮水般退去,让白竹摇获得了喘息的机会。
胡春慧上前想要捂上她的额头,却被她下意识躲过,随后才意识到这样做有些不妥。
白竹摇有些尴尬地看向胡春慧,张了张口想道歉,身边的男人却突然挨了一巴掌。
“臭小子,你已经是成家的人了,为什么不好好照顾竹摇,还不快把人抱到屋里去!”
樊承礼没有说什么,皱着眉头一脸担忧地看着靠在自己怀里支撑的女人,俯下身将她打横抱起,快步走向屋子。
在旁人眼前这样,白竹摇十分不好意思,拍着他的肩膀要下来。
“知宜你去烧水。竹摇,没事,你不舒服就快躺下,娘去给你找郎中。”胡春慧语气里带着焦急,转身就要出门,白竹摇连忙出声拦住她。
“娘,我没事!”
胡春慧“嗐”了一声,“可不能拿身体开玩笑,你别怕,郎中过来瞧一瞧家人也放心。”
眼见着人就要出门,白竹摇赶快又叫了一声,哭笑不得:“娘,不用找郎中。你忘了,我懂医术,我真的没事。”
胡春慧总算停住了脚步,转头还是有些迟疑:“可那是牲口,人的病……”
白竹摇拍了樊承礼好几下,可男人就是铁了心要抱她进屋,怎么也不撒手。
男人的肩膀硬的像铁,拍的她手疼,她索性也不挣扎了,扒拉着他肩头朝门口的胡春慧喊:“人的病我更会治!”
听她这么说,胡春慧不去找郎中了,但心里还是担心,和樊知宜忙上忙下,导致从外面野回来的樊嘉煜也被殃及,挨了一记爆栗。
“臭小子,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下学不好好做功课又跑出去玩!”
胡春慧扯着他的耳朵骂,樊知宜偷笑着去点灯。此时天已经黑了,樊嘉煜要做功课只能点上灯做。
村里人都是随天色作息,等天黑就是该入睡的时候,很少有人家会在晚上点灯。胡春慧平日都是勒令樊嘉煜下学就马上做功课,今天她忙着在林家,这小子就得了空跑出去玩,只能夜里作业。
樊嘉煜大声叫着疼,惊得胡春慧松了手上的力气,他得逞一笑,抓着挎包就跑进了屋。
从前樊家是女人一个屋,男的一个屋,樊承礼结婚后就去了新屋,这件屋子就成了樊嘉煜一个人的天地。
樊知宜领了监督他的任务,胡春慧心里还记挂着白竹摇,顾不上管他们。
两人相视一笑,关上门后闹做了一团。
“快,有了吗?”
樊嘉煜从随身的挎包里献宝似的拿出一个四四方方的东西递给樊知宜,邀功:“你弟弟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了?我说给你带就一定能带。”
樊知宜如获至宝般接过,激动地揉了一把他的头:“太好了,嘉煜真厉害!”
樊嘉煜看着她欣喜的样子,得意地翘了翘嘴,想到白天在学堂受的累都觉得值了。
这本书是之前他学堂里的同学带来炫耀的,宝贝得很,借给别人看都只能看半天。
他知道樊知宜一直都很喜欢读书,可没有让女子读书的地方,她只能读他的课本。
樊嘉煜很想让她能读到那本书,就去找了那位同学,以两星期的功课做交换,换一天他带书回家。
昏黄又微小的灯光下,樊嘉煜写夫子布置下来的功课,樊知宜跟他头挨着头,看那本小小的书。
书不厚,樊知宜看完后就侧头看弟弟写功课。
樊嘉煜虽然很调皮很爱玩,但他的成绩也很不错。他是个很懂事,很拎得清的孩子。
他知道娘和大哥挣钱不容易,就连姐姐也在家绣东西去卖,换些微薄的银钱。他们挣的银子用来养活家,还要给他交束脩,他不能浪费。
因此他虽然并不很喜欢学习,也十分认真地听夫子讲课,认真完成居学。
夜慢慢深了,樊知宜困得眼皮都在打架,可樊嘉煜还在奋笔疾书。她隐隐感觉弟弟今天的功课似乎比往常多出一倍,有些心疼他,戳了戳他的手说:“若是太多就别写了,这夫子今日不是发了疯?留这么多课业。”
樊嘉煜抿嘴笑笑,“姐姐你困了就睡吧,我马上就写完了。”
他手上动作不停。他自己的那一份已经写完了,现在写的是同学的,为了模仿他的字迹,写的稍微慢了一点,但也快了。
樊知宜实在困倦,翻个身进入了梦乡。
白竹摇被放到床上,男人紧张地低下身查看她:“哪里不舒服吗?”
白竹摇有些好笑地摇摇头。她刚刚就一直跟他说自己没事,可这人硬是把她抱进了屋才罢休。
想了想,她还是决定把自己一碰见人就起鸡皮疙瘩的事告诉樊承礼,以后他们要一起生活下去,早晚都要知道的。
她手稍抬起,樊承礼就自觉握上。
这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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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莫名取悦到了白竹摇,她眯起眼睛笑着,能依稀看见她眼里细碎的光点:“我有一个小毛病,不喜欢跟人接触。”
樊承礼听了,下意识就要松开手,被她紧紧反握住。她直视着他的眼睛,眼神那么柔和:“但你没关系。”
她的语调也温柔,让樊承礼一颗心都飘飘然,手上的力气稍稍加重了一点,好像在无声地告诉她“放心,我在”。
“我从小就不喜欢待在人多的地方,会心悸喘不上气,特别难受,跟陌生人挨着也会这样。”
“那今天下午,你岂不是……”樊承礼心里很不好受,下午林家院子里有那么多人,她该有多难受。
他想起两人看见关萍萍要打到胡春慧时,白竹摇下意识就冲进了人堆里,只觉得心里满胀得都是酸意。
他伸手抚上她的脸颊,心疼地摩挲,声音轻的好像生怕她碎掉:“对不起,我没有察觉到你的难受,我就不该带你去林家。”
白竹摇在他温热的手掌心蹭了蹭,很享受这一刻的温情。
这个人总是恨不得把所有的责任和担子都拦到自己肩头,从不为自己想想,他也只将将十八岁。
她一开始跟着他们,只是因为苏家对他们下的狠手,让她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们一家老小那样带着伤回家,可后来决定要嫁给他,却不仅仅是一时脑热想出来的糙办法。
她看得出他是个很好的人,而她彼时刚失去灵力,也正需要一个容身的地方。
与其说是她来庇佑他们,不如说是他们给了她一个名正言顺的家,让她在这翻天覆地的生活里有了真正的身份。
甚至还有了亲人。
“你很好,这不是你的错。”她盯着他的眼睛说,“谢谢你。”
谢谢,我能遇到你们这么好的人。
“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去人多的地方了,我会跟娘她们说。你如果有哪里不舒服的,也一定要告诉我,不要憋着。”
“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是要敞开天窗说亮话,互相理解帮助包容,才能把日子越过越好。”
樊承礼认真地说。
他的话直白质朴,只带着浓浓的真诚,也最打动人心。
白竹摇小鸡啄米般点头,两人相视一笑。
胡春慧担忧的声音在屋外响起,她怕吵到他们,只轻轻叩了两下门便结束:“承礼,竹摇,怎么样,还难受吗?”
樊承礼起身开门,让她进来,给她讲了白竹摇的症结。
胡春慧又气又心疼地轻拍了白竹摇一下,“你这孩子,怎么不早告诉娘,那今天下午林家那么多人你还往前冲,心里该难受坏了吧?”
“我当时就觉得你脸色有点苍白,没想到竟然是这个原因!”
她和樊承礼一样,一听见白竹摇说的,就想到下午发生的事,心里都是感动和后怕。
感动她当时要保护她,又后怕她的身体。
白竹摇笑着安抚她几句:“没事,我已经进步很多了,我今天下山回来发现,知宜摸我的时候,我竟然不难受了。”
“真的啊。”胡春慧有些惊喜,“好,娘明天早上给你煮红糖水鸡蛋,你吃了以后心情好,没准好得更快!”
19. 019.思念
“嫂嫂,起床啦!”
一大清早,樊知宜像刚出笼的小鸟一样扑到了白竹摇的屋子里。床上的女人被吵得动了动,翻个身又睡下。
樊知宜不住地摇晃她,嘴里甜甜地叫着“嫂嫂”,总算是把赖床的白竹摇给晃醒了。
“臭丫头。”白竹摇眯了眯眼睛,坐起身,玩笑地嗔了她一眼。
等她穿戴好,两人一起去洗漱。
前天樊承礼就上了山,专程去修建围墙,白竹摇原本也想一起去,但是樊承礼思考了会儿,还是留下了她,让她在家休养休养,等围墙建好了再上去也不迟。
虽然有些舍不得他,但是能跟胡春慧和樊知宜待在一块儿她也是开心的。除了前天樊承礼走的时候她难受了一会儿,过后就全然想不起来了。
因为有人陪着聊天实在是太开心了。
她因为对樊知宜的触碰没了抵触,对于跟她待在一起聊天做活儿什么的都喜闻乐见,两人这些天都腻歪在一处。
“嫂嫂。”看着身边的白竹摇,樊知宜嘴里含糊着,漱了口后继续说,“今晚我跟你睡好不好呀?”
白竹摇看了她一眼:“怎么突然想跟我睡?”
樊知宜耍赖撒娇:“你就说好不好嘛?”
白竹摇被她缠得只好点头。
这丫头在知道她是她目前唯二不抵触的人后,就越发缠着她。
樊知宜得逞的笑,大眼睛里满含着对白竹摇的喜爱与依赖。
家里就她一个姑娘,虽说娘跟她也很亲,但是毕竟年龄和身份横隔在那。她渐渐长大,越来越多姑娘的心思难以对娘亲说出口,白竹摇的出现,让她有了一个几乎同龄又身份紧密的亲人,简直是雪中送炭。
不过半个月的相处,两人亲昵的程度简直超出了跟两个兄弟。
她们洗漱完又一起去灶屋准备早饭。其实几乎没有要她们动手的,胡春慧起的比谁都早,早在她俩打闹的时候就开了火。
等饭摆上桌后,樊嘉煜火急火燎地跑出来吃饭,往往稀里糊涂吃一通就要赶去学堂,跟有什么在他屁股后面追似的。
三个女人一边聊天一边吃饭,饭后胡春慧刷碗,樊知宜和白竹摇就去打理菜地或做些别的活儿。
在这农家院子里,家里养了鸡鸭、种了小菜、还有一只半大的狗崽儿时刻摇着尾巴等玩儿,日子舒适又惬意。
吃完一顿就想望着下一顿,中午她们会掐点儿嫩菜叶,混着荤油炒炒,炒出来的味道香得馋死人。
再拿鸡蛋番茄豆角下一大锅凉面条,吃多少煮多少面,吃不完的浇头留着下午,等樊嘉煜从学堂下学回来,一家人还能再吃一顿。
吃完午饭,晒着初冬暖洋洋的阳光,容易犯困,也不用强逼着打起精神,困了就进屋睡一觉,睡醒了再忙活。
村子里许多人都会搬个小马扎,去屋外空地上围在一起,嗑瓜子、唠闲话、做绣活儿。胡春慧从前就不爱跟那么多人混在一起,如今知道白竹摇的毛病,更不要出门。
等睡醒了,三人就坐到阳光底下,一人抱着一点儿东西做绣活。
梁秀芳几乎每天这个时候都会过来串门,就成了四个人凑一起忙活。
白竹摇在此之前从没了解过绣花,第一次拿上针的时候手都不知道怎么摆,一脸茫然无措地看胡春慧,胡春慧嘿笑一声,“没事,不会做别怕,你梁嫂子的手艺在这片可是出了名的。”
说罢她跟梁秀芳换了个位置,让她来教。
梁秀芳的女工的确不是盖的。从前胡春慧也是不会绣东西,梁秀芳跟她玩好了后,知道她不会绣,二话不说就手把手教她,饶是胡春慧在这方面这么没天赋,几个月后,她绣出来的东西也算是合格了。
樊知宜稍大一点,也是梁秀芳亲手教她的女工。可以说,樊家的女人,都是她的学生,白竹摇也不例外。
经过几天的学习,白竹摇现在也勉强能绣个像样的花样了,梁秀芳都夸她有天赋。
听着她们你一句我一句的夸赞,白竹摇臊得脸都红了。她自己几斤几两心里还是有数的,只不过是两个温柔的长辈的溺爱罢了。
小狗崽儿最近长大了不少,她们做活儿的时候,它就撅着圆滚滚的屁股在院子里自己跟自己玩,转头撞见她们的鞋子,还要憨态可掬地扑上来抱着啃一啃。
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过了几天,白竹摇渐渐有些思念起了樊承礼。
虽说她身边时可有人陪着,但跟他分开那么久,她还是不由十分地思念他。
这天,白竹摇和樊知宜在灶屋看着胡春慧做饭。
此时是野笋条的季节,她们昨天挖了好些回来。
这个时候的野笋条吃起来鲜甜软嫩,白竹摇昨晚吃了以后就念念不忘,胡春慧见状,打算今天中午给她们做个腊肉焖笋,下点面条吃起来香的简直了。
今天学堂休沐,樊嘉煜也在家,可以吃上这一口肉和笋,樊知宜刚拿这个打趣完,就注意到了一旁嫂嫂低垂下去的眼睛。
她拍拍自己的嘴,骂自己不会说话。
这一个家里没赶上的,就剩樊承礼一个人了,她这话又勾起了嫂嫂思念自己大哥的心。
胡春慧在一旁看着,又欣慰又心疼。
儿子和儿媳感情如胶似漆是好事,只是儿子迟迟不回来,叫儿媳这几天想念得笑容都少了。
白竹摇本身长的就冷情,脸上不挂笑的时候,周身淡然的感觉就像随时要羽化登仙似的。
突然,樊嘉煜吵吵嚷嚷的声音从屋外传来:“啊!大哥你终于回来了!”
胡春慧心中一喜,还不等行动,就见眼前一道身影一闪而过,已经跑出灶屋冲向了大门处。
樊承礼接住宛如乳燕投林似的朝他扑来的妻子,将她稳稳当当抱了个满怀。
“你怎么才回来!”
白竹摇埋在他怀里,声音闷闷地传出来。
感受到男人胸腔的震动,她不用看都知道此时她脸上的笑容是如何模样。
一周多的思念层层叠叠累积在一起,让她听见那一声“大哥”的瞬间就把持不住,什么也不顾地冲向了终于出现的人。
此时此刻真切地挨着他,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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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自己一颗心落了地,泊在了港湾。
樊承礼何尝不是这种感觉,他在看见女人身影的那一秒就利落松开了拉着板车的手,往前走几步迎上她。
从孤身一人躺在山上木屋的第一天起,他就有些难以入睡。下意识躺着床的外侧,后来才意识到妻子没有跟着上来,这些天这张床只会躺他一个人。
明明从前几年他也都是这么过来的,刚开始上山的时候,连木屋也没有,入夜了好的时候能找个山洞,不然就只能靠着树。夜里也不敢睡太熟,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能惊醒他。
那样的日子都过来了,如今躺在坚实的木屋,温暖的被窝里,他却有些空落落,人生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孤枕难眠。
他只能加紧动作,可想要坚固的围墙哪有那么容易建成,他干了一星期也只将将干了一半,心里实在是难忍得紧,就这么下了山直奔家里。
“大哥羞羞羞。”
樊知宜从灶屋出来就看见两人抱在一起分不开的样子,不由得揶揄。
胡春慧笑着点了点她的头。
白竹摇听见她的声音,也有些害臊起来,挣扎着从樊承礼的怀抱里出来,换成站在他身边扯他的衣袖。
樊承礼一脸都是满足与笑意,重新拉起板车走进院子。
村里的大门都对门敞着,离得远看不见院子里头,但门口的情形能窥见得一干二净。
樊家不远处的斜对角那排树下,一群人照常在哪里坐着插科打诨,冷不丁看见樊家那小子从后村风尘仆仆回来,抽了两眼没稀奇的村民正要继续刚刚的话题时,就看见了樊家门口这一幕。
刚成婚不久的媳妇登时就红了脸,欲看不看地摆着头,旁人心里各有琢磨。
有的羡慕夫妻俩感情好,有跟樊家不对付的,就暗骂他们不害臊,不知检点。
关萍萍因为林家牛的事,原本在村里就不好的风评立刻一降再降,往日里能说得上话的婶子姐,现在个个都对她爱搭不理,她只能跟同样人缘极差的刘盼娣挨在一起做活儿。
两人的位置离人群有些远,但也能看见那两道依偎着的身影。
刘盼娣恶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拿针往头上抹抹,嘴里不住地骂着难听的话。
关萍萍在一旁听着。她虽然也看不上刘盼娣,但她更恨樊家人,特别是那个出尽风头的大儿媳,让她不仅被林家人指着鼻子骂,还要忍受李子旺那个怂蛋的埋怨,这些日子她过的浑浑噩噩,全是拜她所赐。
没一会儿,樊家那边的身影分开进了院子,让外头的人再看不见里面的情形,讨论的声音才渐渐小了下来。
刘盼娣的骂声还继续着,关萍萍有些心不在焉地做着手里的鞋,余光突然瞥见了一道熟悉的影子——
正是她几天找不见的关伟。
关萍萍猛的站起身,抱着鞋就朝那个身影消失的地方跑过去。
转角追上男人,关萍萍的眼泪霎时忍不住落了地,手胡乱地拍在他身上。
“你个黑心肝的,这些天你躲着我做甚!我都已经将所有的事都揽下了!”
20. 020.早市
腊肉焖笋搬上桌,一掀开盖子,热气和香气一股脑地涌出来。透过茫茫白雾,可以窥见一锅满满当当的嫩笋,腊肉虽少,但红红白白地点缀着十分好看。
因为樊承礼回来,大家心里都高兴,胡春慧还从菜地里掐了一把韭菜,用韭菜、鸡蛋、粉条拌馅儿做了韭菜盒子,粗面做皮一包,一口咬下去鲜香酥脆。
距离上次吃韭菜盒子已经过去不知道多久了,樊知宜和樊嘉煜眼冒绿光地盯着盆,胡春慧一说开饭,手马上就冲过去拿起了早看好的盒子。
樊嘉煜看看自己手里的,又看看姐姐手里的,莫名觉得自己的好像小一点。他朝樊知宜嘿嘿笑着,一脸的讨好:“姐姐,我们换一下好不好?”
樊知宜楞了他一眼,张嘴一口咬掉了小半个盒子。
真香!!
“啊啊啊姐你怎么这样!”樊嘉煜撅起嘴,被胡春慧敲了一下。
“臭小子,就你事儿多,你到底吃不吃,不吃放回去。”
挨打了就老实了,樊嘉煜护食般地双手碰住手里的韭菜盒子,飞快地往嘴里塞。
看着他嘴被撑得老大,胡春慧哭笑不得,拿了碗水给他顺顺,嘴里还骂着:“慢点儿吃,上辈子肯定是饿死鬼拖成。”
“对,所以这辈子决不能挨饿,要死也得做撑死鬼。”
樊嘉煜咕嘟咕嘟喝完一碗水,嘿嘿笑着朝他娘一边说一边做鬼脸,险些又挨一记巴掌。
白竹摇正看着他鬼机灵的样子好笑,一片笋和腊肉被放到她的碗里,顺着看过去,樊承礼朝她笑笑:“爱吃这个?”
“嗯,昨晚上娘做了一次,没放腊肉也特别好吃,放了更好吃。”
白竹摇把他给自己夹的笋和肉吃掉,笋的软嫩和腊肉的咸香一同在嘴里迸发,咽下后食物的味道还久久缠绕在舌尖,让人不得不赞叹胡春慧的厨艺。
胡春慧不着急吃,带着一早盛出来的一碗笋焖肉给梁秀芳送去,刚出门就被人叫住了。
“春慧,你家吃的什么呀这么香?”
胡春慧看过去,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妇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自己手里的碗,鼻子还不住地轻耸,使劲嗅闻着那萦绕的香气。
她不动声色地将碗换到了另一只手,拿远了些,面上笑着朝老妇问好:“张婶子,中午好啊。嗐,我家能吃啥,不过是些寻常野味,跟秀芳一起挖的,我正要给她送去,就先不跟你说了。”
不等张老太说话,胡春慧就一闪身进了梁秀芳家,还好两家离得近,跨进对方家门就是两步的事。
梁秀芳家也正在吃饭,见胡春慧进来,放下碗筷就迎上去。
“胡嫂子,你怎么来了,我正说饭后去你家找你说会儿话呢。”
胡春慧把手上端的碗递给她:“我家今天中午焖的腊肉笋,给你们送来点。”
梁秀芳也没跟她客气,接下碗之后把里面的东西倒进自家碗里,然后去灶屋给她盛了满满一碗豆角排骨。
“存子刚买的排骨,你带回去给孩子尝尝。”
胡春慧有意推辞,那碗里的排骨可比她带来的腊肉多多了,她拦住梁秀芳的手要拒绝时,李奶奶发话了。
“春慧,你跟我们还客气什么。”
李家奶奶是个和蔼可亲的人,最喜欢孩子,早前李存没成家时,她最乐意给下地干活的胡春慧照看樊家仨孩子。
后来她这几年身体没从前好,樊家的孩子也渐渐长大了,不需要她再照看。李存成婚给她生了俩孙儿,这些年他们农忙时候下地,都是樊知宜樊嘉煜在替他们照顾一达二达。
李奶奶是乐得见自家跟樊家交往的。
胡春慧见拦不住,只好接过了梁秀芳手里的碗,梁秀芳笑着赶她:“行了你快回去吃饭吧,待会儿菜都凉了。”
等她带着豆角排骨回家,樊知宜和樊嘉煜高兴地一蹦三尺高,樊承礼知道自家娘心里不愿占人家便宜,说:“娘,我这次带回来不少东西,你待会儿吃完饭去看看给秀芳姐他们家送些什么好。”
胡春慧这才放下心来,谈话间她突然想到儿子上次猎的那头鹿,一整张剥下来的鹿皮还放着,她也一时间想不到用来做些什么东西,不如就做成鹿皮鞋好了,冬天穿着暖和又舒适。
天黑下来,白竹摇和樊知宜在院子里陪小狗崽儿玩了许久,等实在看不清了才一起去洗漱准备休息。
狗崽儿现在长大了些,浑身的毛变短,渐渐长出了“猴脸”,它很乖,每天到时间就会回到柴房角落,自己的小窝里睡觉。
说是小窝,但其实是白竹摇给它用干草和碎布搭的,时不时就给它拆开晒晒,上面都是阳光的味道。
两人洗漱完,樊知宜习惯使然跟着白竹摇一起往她的屋子走,过去一周她都是和嫂嫂一起睡的,两个小姑娘在床上要聊到睁不开眼才舍得休息。
直到走到门口,看见樊承礼的脸出现在门后,樊知宜才猛地想起自家哥哥已经回来了,今夜是哥嫂小别胜新婚。
想着想着樊知宜一张小脸就红了,揶揄的目光看着哥嫂。白竹摇生怕她说出什么让人无地自容的话,上去就要捂住她的嘴将她赶回自己屋。
等樊知宜嘿嘿笑着跑回胡春慧的屋子,白竹摇松了一口气,一进门就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男人平日清亮的音色刻意压低,带着些引诱的意味:“想我了吗?”
白竹摇对他直白的话有些羞涩,身子在他怀里僵硬,许久后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她看不见背后抱着她的男人,在看见她点头后,笑的满足。
两人躺上床后闹了许久,等到擦好身子,复相拥在一起。白竹摇想到什么,翻身摸出了一个荷包,拆开给樊承礼看。
“林家的牛好了以后,林嫂子过来找我,给了我些铜板说是诊费。这些日子,又有不少人家来找我看牲口,我象征性收了点,不过村子里养牲口的人还是占少数,没有多少。”
白竹摇将荷包里的钱倒出来,哗啦啦的都是散钱。
我娘子真厉害,都会挣银子了。
樊承礼与有荣焉,撑起身子将铜板装回荷包里:“这些你留着,买吃的。”
他说完想到村子里没有卖东西的,要想买零嘴只能跑到镇上买,“我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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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镇上赶早市,你想去吗?路有些远,想吃什么玩什么跟我说,我给你带回来也行。”
白竹摇将荷包放回去,躺回被窝里想了想:“我们一起去吧,我还没逛过早市。”
“可镇上人很多,我担心…”樊承礼一脸的担忧。
自从他知道白竹摇的毛病后,对她可能遇到的人多的环境变得特别敏感,一家子都是能避人就避人。
白竹摇也犯了难,人多确实是个问题,但她也实在想去凑凑热闹,一时间进退两难。
要是没有变成人就好了,这样她就行走在人堆里,旁人也看不见她。
可如今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事,她也只能在心里感慨几句。
樊承礼看着怀里的女人的眉头时蹙时舒,心里无限爱意化作一枚轻轻的吻落在她的额头。
“不怕,我来想办法,先睡吧。”
白竹摇望着他,猜测他有什么办法,但男人明显不愿意透露,故作高深地闭上眼睛装作入睡了。
白竹摇笑骂他小气,随后也阖上了眼,在久违的温暖宽阔的怀里睡去,不知道在她呼吸平稳后,紧贴着的男人在黑暗里睁开了眼睛。
第二天早上,白竹摇和樊承礼很早就起了床,没有叫醒其他人,两人洗漱好拖着板车离开家,早饭到镇上吃就行。
等快走到镇口,白竹摇的头上一重,眼前落下白纱,一顶头笠戴在了她头上。
白竹摇惊讶地看向樊承礼。
“带着这个,旁人就没法直接看见你的眼睛了,这样会好一点吗?”樊承礼的声音透着紧张。
白竹摇新奇地晃着头笠,薄薄的纱随着她的动作抖动,透过纱她能将路和人的脸看的差不多,但旁人看她却只能依稀辨出脸的轮廓。
她对这个方法很满意也很开心,像个得到玩具的孩子一样,接下来的一路注意力都在头笠上,靠扯着夫君的衣服才不会走丢。
走进镇子,镇口就有几家卖吃食的,白竹摇看着正冒热气的包子和油炸糕,咽了咽口水。
这些东西她还是第一次见,闻起来就好吃。
从前她一直靠香火维生,不用吃凡人的食物,便也从来没有想过尝试,也从不知道自己竟然会是个馋嘴的人。
自从变成人吃上饭后她才发现,原来人类的食物这么好吃!每一样都有着不同的滋味,让她激动于品尝任何一个没吃过的食物。
虽然有着头笠的遮挡,樊承礼无法看见自家娘子的表情,但她那嘴馋又生动的样子已经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令他不禁笑出声。
曾经的他哪会想到,以后会有一个姑娘,他靠想象就能知道她的想法。
白竹摇听见他的笑声,转头眼巴巴地望向他。
“店家,来三个包子,一个油炸糕。”
樊承礼朝铺子里忙碌的女人说。
妇人应一声,先把上一个客人点的东西装好抵过去,随后又动作利落地装了三个包子一个油炸糕,看着档口站着的一双人,了然地笑笑,将东西递给了带着头笠的女人。
樊承礼笑着掏出铜板结账,两人继续朝早市走。